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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前传全文阅读

作者:罗森     六朝云龙吟前传txt下载     六朝云龙吟前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六章 江宁二州

    玄武湖之战,王处仲败死,少陵侯萧道凌惨胜。在画舫谈判中,丞相王茂弘与谢太傅联手压制萧侯,桓大司马临阵倒戈,致使萧侯功败垂成,愤然离席。不过萧家并没有就此收手,一直牢牢把持禁军与石头城水师大营,更将太初、昭明二宫死死握在手中,摆出绝不善罢干休的姿态。

    晋国制度,诏书并不是宫中随便一下就算的,必须由丞相签署才能生效。晋帝在萧家手中,丞相是王茂弘,程宗扬原以为诏书既然颁布,肯定是两家谈定的结果,内容对晋国未来的政局极为重要,没想到就这么不痛不痒的一件破事。

    程宗扬发了句火,才没好气地说:「你从哪儿得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秦会之徐徐道:「是王丞相、谢太傅对在下亲口所言。」

    「哈,」程宗扬对这死jiān臣刮目相看,「两位大人可真给你面子啊。」

    秦会之平静地说道:「今rì黎明,王丞相、谢太傅、萧侯爷、云三爷联名请公子赴东府城议事,在下遍寻不见公子,只好越俎代庖。」

    黎明那会儿自己正在内宫的华林园快活,连小紫都没找到,他能找著自己才见鬼了。程宗扬乾笑两声,「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对了,听上去大家似乎是谈妥了,结果是什么?」

    「陛下失德只是传言,几位大人的意思,既然陛下身体不豫,当在宫中慢慢调理。至於宫中妖人与汉安侯王处仲勾结,图谋作乱,已由萧侯领军平定。桓大司马、徐司空、王侍中、周仆shè联名上书,为首的古冥隐、王处仲悬首示众,余党枭首,已经结案。临川王国之贤王,忠心可嘉,下诏在建康赐宅居住。」

    「就这么算了,大家还太太平平照常过rì子?有本事啊。」程宗扬真服了王茂弘的手段,这么大的事,琅琊王家连毛都没掉一根。

    「萧家呢?这样的条件他们也能忍下来?那八千禁军难道是纸扎的?」

    「少陵侯萧道凌平叛有功,晋升镇东大将军,加封食邑五百户。」秦会之停顿了一下,慢慢道:「兼任江州、宁州刺史。」

    程宗扬jīng神一振,「这是什么交易?」

    秦会之笑道:「萧侯晋位大将军,有权建牙开府,自僻僚属。江、宁二州虽然不足六州之地,但西连大江,南及云水,有山河表里之固。堂上双方已经约定,两州政务、军务,朝中一概不予插手。」

    程宗扬思忖道:小狐狸狮子大开口,要把建康周边六州全划为军镇,真要遂了他的意,大家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以後都在萧家屋檐下讨饭吃得了。这会儿咬下两块肥肉,名正言顺划为萧家的地盘,也差不多够意思了。

    「云家呢?云老哥辛辛苦苦,不会只换了一条渠吧?」

    「云家拿到盐业生意。」

    「什么!」程宗扬差点儿跳了起来。盐、铁这两个行当在六朝至少有四朝都是官府专营。单从利润说,云家得到的盐业生意,只怕比萧家的两州获利还要丰厚。

    秦会之笑道:「云老爷子本来要把盐铁两个行当一手拿到,但谢太傅坚决不同意,只允许云家经营盐业,至於铁器可以自行炼制,与海外交易,绝不能在境内贩卖。我瞧著云老爷子虽然脸sè不悦,其实心里还是挺得意的。往後挂著云家徽记的盐船,就可以在境内畅行无阻了。」

    萧家、云家各有所得,朝廷也安然无事,一场偌大的风波,就此风平浪静,rì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程宗扬不得不服,王茂弘这把稀泥和得真有本事。而这样的结果,恐怕也是最好的。

    想著程宗扬有些奇怪地问道:「他们几家分赃,叫我去干嘛?」

    「这是萧家和云家的意思。」秦会之笑道:「我猜度他们两家也怕彼此争执起来,便宜了王家和谢家,想让公子当个和事佬。」

    程宗扬笑道:「少来。云家早把陛下和太后送回宫里,牌都给萧家了,还怕什么争执?」

    秦会之笑咪咪道:「正是因此,才更要公子出面。」

    程宗扬哼了两声,突发奇想道:「他们各捞各的,分赃分得不亦乐乎——我呢?我也辛苦这么多天,难道没我的一份?」

    秦会之露出为难的表情。

    程宗扬失望地说:「真没有啊?」

    「属下惭愧。」秦会之说著惭愧,脸上却没有一点惭愧的表情,反而有些尴尬的样子。

    程宗扬讶道:「秦会之啊秦会之,论起jiān滑来,我看小狐狸都比不上你,难道还有人能硬吃你一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会之道:「属下专门问过王丞相和谢太傅,我家公子出生入死,一身是胆,如今总该有些报酬吧。」

    程宗扬连连点头,「说的不错,这话太有理了。那两个老狐狸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装作没听到吧?」

    「属下问完,王丞相咳了半晌也没开口。」

    程宗扬恨得牙根发痒,「老家伙又装糊涂!谢太傅怎么说的?」

    秦会之也禁不住咳了几声,才吞吞吐吐说道:「谢太傅一听,比属下还惊讶,问属下:贵主人整rì在宫里厮混,还想要什么?」

    程宗扬瞠目结舌,想不到自己这几rì的荒唐,看似无人知晓,其实全落在旁人眼中,半晌,他跳起来,「我干!我在宫里关他们屁事啊!两个老家伙什么意思?就这么把我打发了?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个借法吧!拿这些来搪塞我,他们以为我程宗扬是什么人!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的好sè之徒吗!」

    秦会之挺身愤然道:「只要公子一句话,属下便是拼上一腔热血也要为公子分说明白!」

    程宗扬扭过头,「什么话?」

    秦会之正容道:「只要公子不再入宫,属下定把公子的一份讨要回来!」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後严肃地摆摆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秦会之一声不响地坐下来。

    程宗扬看著他的脸sè,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之,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那个……那个……算了,你知道我就不说了。」

    秦会之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身为家主,在下只有奉命效力而已。」

第三百四十七章 遗产

    程宗扬宽慰道:「世上有得是钱,想挣钱还不容易?他们不给,咱们自己挣嘛。好了,好了,你别把脸拉那么长。我这会儿明白给你说吧。我是跟丽娘有一腿,够坦白吧?我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好sè,但这事真和好sè没多大关系。说实话,丽娘她们真的挺可怜的。守著那么个废物,连自己最起码的安全都保不住。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对吧?以前大家又有点交情,总不好干完就翻脸不理吧?」

    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萧家和云家一个得了地,一个得了利,我没有他们那样的雄心,只想安安稳稳过rì子,活得越久越好。力所能及帮别人一把,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程宗扬靠在沙发上,舒服地摊开双手,「会之你瞧,这世上有太多可以享受的好东西,该享受的时候何不尽情享受呢。」

    秦会之微微叹了口气,「是。」

    程宗扬忽然跳起来,眉飞sè舞地说道:「你说这事王丞相和谢太傅都默认了是吧?哈哈哈!会之你去忙吧,没什么大事别来叫我!」

    说著他左右一看,「小紫呢?我干!那死丫头又跑哪儿了?」

    rì影微微西斜,绿柳荫下,小紫穿著浅紫sè的比基尼,一身清凉的打扮,裸露著雪嫩的肌肤。她小巧的鼻梁上架著那副墨镜,一手拿著一杯红茶,嘴里咬著吸管,舒适地躺在帆布椅上。

    程宗扬咬牙道:「死丫头!项圈在哪儿找的!」

    小紫彷佛没有看到程宗扬yīn沉的脸sè,她若无其事地吐出麦秸吸管,浅浅笑道:「捡的。好像是拴狗的链子吧,给她们用还挺合适呢。」

    程宗扬叫道:「你怎么这么爱欺负人呢?」

    小紫笑嘻嘻道:「你那些书里有个好玩的故事。说有个太后生xìng好yín浪,後来国家灭亡了,她就带上儿媳,一个太后,一个皇后,两个人一起在jì院挂牌接客。你猜是不是她们两个?」

    程宗扬刚要开口,远处有人叫道:「公子爷!小侯爷前来拜访!」

    小紫哼了一声,「你还怕我把她们打死啊?」

    程宗扬心里哀叹,面上却不服软,伸手飞快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口气再酸点都能炒菜了。别乱来啊!我见过小狐狸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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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遥逸摇著扇子,意态闲适,从外表怎么也看不出他身被六创,到现在还有几处伤口在溢血。

    看到程宗扬的花衬衫、大短裤,萧遥逸先是愕然,然後愤然,最後把扇子一收,倒在沙发上叫道:「什么世道啊!我们在外面拚死拚活,当牛作马!程兄却在这里享清福!」

    程宗扬剥了只桔子给他递过去,小狐狸和古冥隐交手时,右腕受了伤,别人看不出来,他是知道的。

    「好说!我把这岛给你,你把江州、宁州给我,我替你当牛作马去。」

    萧遥逸张开嘴,让他把桔子扔进来,吧唧吧唧吃完,然後一脸苦恼地说道:「你这不是要我的小命吗?我们星月湖两千多兄弟你替我养啊。」

    程宗扬坐下来,「你的兄弟都到建康了?」

    萧遥逸道:「本来想给你引见的。谁知道程兄神出鬼没,小弟只好直接请小紫姑娘过去一叙。」

    程宗扬也很想见见这几位追随过岳鹏举的星月湖八骏,「反正都在建康,大伙再找个时间见面好了。」

    萧遥逸摇了摇头,「这次没机会了,他们已经走了。」

    「这么著急?」

    「六哥受了伤,孟老大、二哥、七哥要找地方帮他疗伤。」

    程宗扬讶道:「受了什么伤?建康不能疗伤吗?」

    「六哥在京口撞上黑魔海一位幽长老,被他砍伤右手。不过那个幽长老也被六哥和七哥联手砍了脑袋。」萧遥逸拍案道:「这一仗黑魔海多少吃了点亏,也算替三哥吐了口恶气。」

    幽长老这个名字好像挺熟悉……对了,那个倒霉的飞鸟熊藏就是幽长老从东瀛招揽来的。

    程宗扬道:「他们见著小紫没说什么吧?」

    萧遥逸顿时挑起拇指,眉飞sè舞地说道:「来的时候几个哥还在担心,怕紫姑娘从小失教,万一成了个野丫头,让我们兄弟愧对岳帅。没想到紫姑娘一出来就把他们都震了!那模样!那作派!天生的名门淑女啊!」

    程宗扬险些噎死。死狐狸,真瞎了你的狗眼,知道你们那位淑女千金这会儿在後面干嘛呢?

    萧遥逸喋喋不休地说道:「紫姑娘不但姿容无双,有倾城之sè,而且举止斯文,谈吐又温柔又优雅,那风范,连公主都比不上。六哥、七哥也是出身豪门,见到紫姑娘也看傻了。哈哈,五哥那种怪人都忘了装瞎子,连说话都不敢高声,只怕那口气吹得大点,把紫姑娘吹走了。」

    程宗扬捂著小腹,像痛经一样咧著嘴,无力地点点头。

    萧遥逸叹道:「我们兄弟本来商量把手里的产业分成三份,一份是月霜姑娘的,一份给小紫姑娘,还有一份我们兄弟暂时代管,等找到岳帅最後一个女儿再交出来。可小紫姑娘这么温婉个女儿家,水晶一样的美人儿,兄弟们都生出不忍之心,觉得生意这种浊物,只怕脏了紫姑娘的手。」

    程宗扬倒啄一口凉气,捂著腮帮嘟囔道:「狗rì的,这是什么世道!」

    萧遥逸关心地说:「程兄,你怎么了?」

    程宗扬虚弱地笑了笑,「没事儿,我牙痛……你说那些生意,其实我可以帮忙管啊。」

    萧遥逸带著憧憬的微笑道:「这是小紫姑娘的嫁妆,我们兄弟辛苦一些没什么,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来管呢?」

    死丫头的嫁妆?白送我也不要!

    程宗扬挺起身体,「小狐狸,拿了两个州,心里挺得意吧?」

    「秦会之告诉你的吧?」萧遥逸夸张地叹了口气,「得什么意啊,鸟都不拉屎的地界,也亏我这个呆头鹅肯要。」

    「你要算呆头鹅,这世上还有聪明人吗?」程宗扬心道:小紫那种妖jīng不能算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 帮忙

    萧遥逸冷笑一声,「怎么没有?你可能不知道,谢家的少公子谢幼度星夜兼程,只用六天时间便从长安赶到北府兵大营,当晚拿到北府兵兵权,接著把临川王请进军中,又连夜挥师南下。我们在玄武湖和王处仲打生打死的时候,北府兵的前锋距离京口只有一百余里。谢幼度,聪明人啊。」

    「谢幼度?听起来挺耳熟啊。」

    萧遥逸冷著脸道:「谢家原本对艺哥寄以厚望。因为艺哥追随岳帅,谢家才把当时才十三岁的谢幼度送往长安,进入皇图天策府学习。谢家这枚棋子放了十年,一出来就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程宗扬点了点头,「怪不得那天在画舫你和萧侯肯退让。」

    「退让?」萧遥逸咧了咧嘴,「退是退了,让却未必。说实话,那天是王老头放了我们一马还差不多。」

    看到程宗扬的疑惑,萧遥逸解释道:「那天的战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是我们胜了,上万水师都给王处仲陪了葬。在画舫上,咱们还剩几个人?」

    这个程宗扬知道,除了自己所乘的最後一艘走舸,上百艘水师战舰尽数葬身湖底。最後登上画舫的只有十几名军士和云家的水手。

    萧遥逸道:「家父与王处仲交手被噬伤,到现在还没复原。我更惨,那会儿能站著就不错了。你不会真以为王谢两个老家伙在船上没有安排吧?嘿嘿,我这会儿老实告诉你,如果当时不是四哥出来,打死我也不会靠近画舫!就我们父子两个,不够他们一锅烩的!」

    程宗扬登上画舫的时候根本没多想,这会儿才意识到,当时如果只有萧家父子,他们重伤之余,被王谢两家联手当场翻脸的可能xìng不是没有,而是很大。至於云家,只要手里握的两张牌不丢,未必会为萧氏父子的生死与王谢硬拚。倒是斯明信的出现,给了萧家父子一线生机。这样想,萧侯的退让并不奇怪,奇怪的倒是王谢家族为什么不趁机赶尽杀绝?

    听了程宗扬的疑惑,萧遥逸叹道:「你要非说他们两个不是好杀之人,我还真信。不过真让他们投鼠忌器的,就是程兄你了。」

    程宗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重要,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咧开嘴笑道:「是吗?」

    「可不是嘛。为什么我和云老爷子非要死乞白赖拉上你?你身边的秦会之、吴长伯,可都是硬茬啊,你们在此战中都没有全力出手,保留了实力,王谢敢硬吃我们萧家,恐怕你第一个不同意,你如果翻脸,云家是帮你还是帮他们?王老头嘴巴再大,那会儿也不见得能把咱们一口全吞了。说到底,程兄是生面孔,王谢两个老家伙算不准你的反应,才宁肯求稳放我们一马。」

    程宗扬明白过来,叫道:「原来你拉我是拿我当挡箭牌啊?」

    萧遥逸嘻笑道:「程兄面子真够大的,王老头也肯买帐。不过程兄帮我最大的一个忙,还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

    「徐老头的五百个大和尚。」萧遥逸道:「徐老头知道灭门消息,九成是谢家透的风声。借徐老头的刀,把桓家、张家和我们萧家一网打尽,手上还乾乾净净,王谢两家设的好计啊。如果不是你让会之把人从张少煌手里要过来,天知道徐老头会干出什么事来。」

    徐敖宅中的命案现场程宗扬去过,死者并没有徐敖的儿子。但无论徐度还是徐敖,都认为那个婴儿被张少煌和桓歆杀死。听到司空徐度索要徐家唯一的小孙子,程宗扬立刻让秦会之去找张少煌。如果真和张少煌有关,程宗扬有八分把握他不会下手。这位国舅虽然纨裤了些,但并不残忍。

    这一铺完全是赌博,如果那婴儿真的死了,什么都不用说,大家准备好再跟徐度的私兵硬拚一场,五百jīng壮和尚虽然不是太多,但大战之余,舟楫无存,大家连逃命都危险。幸好众人还有些运气,秦会之找到张少煌,果然是他那天见桓歆杀红眼,悄悄把孩子藏起来。这时秦会之一张口,毫不费力就把孩子要了过来,将迫在眉睫的一场大难化为无形。

    程宗扬越来越佩服王谢那两个老家伙,不动声sè间就cāo控了整盘棋局。自己作为盘中的棋子,被人搬来搬去竟然毫无知觉。他苦笑道:「你们这些死政客,十二生肖都是属狐狸的。我这老实人跟你们玩,只有吃亏的份。」

    萧遥逸酸溜溜道:「我们几家打生打死,程兄在中间混得风生水起,竟然还说吃亏?萧家、云家跟你算是过命的交情,徐老头这回大大承你一次人情,再加上今天在丞相府能谈出结果,跟程兄也脱不了关系。往後王家和谢家对程兄高看一眼,那也不用说了。」

    萧遥逸靠在沙发上,长叹道:「刚才你说的,如果真能跟你换换,我还真想呢。」

    「真是这样吗?哈哈!」程宗扬大笑两声,「看来我的生意前途有望啊。」

    萧遥逸没有作声。他满眼留恋地抚摸著沙发,过了会儿道:「去光明观堂的事,只怕要往後推些时候了。」

    「怎么了?」

    萧遥逸道:「明天我会移交禁军的指挥权,届时禁军和水师的jīng锐会跟我们去江州。」

    程宗扬一怔,「你要走?」

    萧遥逸苦著脸道:「我以为我想啊?nǎinǎi的,谢幼度在京口摆下阵势,我不趁这机会风风光光离城,难道还灰头土脸地让谢小子打出去?」

    程宗扬皱起眉头,「你带那么多兵,他们愿意吗?」

    「就算我不带,他们也要清理。我把jīng锐带走,大家都省事。剩下的老弱就地解散,也酿不出什么祸事来。」萧遥逸半是苦笑地说道:「怎么样?这次晋国世家大战,建康人一个都没伤到,我答应你的做到了吧?」

    程宗扬安静了一会儿,然後抬起头,「你真打算要干了?」

    萧遥逸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天鹅与鸡

    「你那点心思瞒过王丞相和谢太傅?」

    「瞒不过。」萧遥逸道:「也不用瞒。」

    「是吗?」

    萧遥逸淡淡道:「因为根本就没人信。」

    他站起来,望著别墅的陈设,慢慢道:「王丞相和谢太傅再聪明,也以为我们父子只是想当权臣。借助星月湖的势力,不过是作为自己的私兵。他们两位都是博古通今的聪明人,要对付一个野心勃勃的权势家族,有的是办法。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我们父子据地称王,以他们两个的权谋,算不得什么大事。」

    程宗扬不得不同意小狐狸的分析,造反这种事别人也许畏之如虎,但能让王谢两位应付不来的,只怕还没有。

    「正因为他们是博古通今的聪明人,他们才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父子要的不是这些。」

    程宗扬深深望著他,「你想要什么?」

    萧遥逸笑了笑。

    「我有一个梦想,」他一手放在胸前,带著一丝几乎看不出的忧伤说:「我梦想,世间再没有垄断权力的世家豪族。我梦想,丞相的儿子和渔贩的儿子不会再有身份的区别;城楼上的士卒与王谢家族子弟一样能成为叱吒风云的将军;朝堂上的峨冠博带,不再是士族的专属。我梦想,决定每个人前途的,不再是出身的郡望门第,而是每个人的智力和才干。」

    萧遥逸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并不高,也不激昂慷慨,但以往的飞扬跳脱全都消失不见,眼中人动著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可以为理想献身的光芒。程宗扬从未想过会在这只小狐狸身上看到。

    程宗扬忍不住道:「岳帅都给你们教了些什么?」

    萧遥逸道:「他告诉我们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这个上古圣哲的梦想。他说,一个人的成就与地位,不应该受出身的束缚。他说应该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里贤者得其位,」萧遥逸停顿了一下,「而愚者受其惠。」

    程宗扬可以想像岳鹏举说这番话的神情,但自己丝毫没有他那样的信心。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对程兄另眼相看了吧?」萧遥逸微笑道:「当rì在车中,程兄待手下视如手足,大有岳帅所说的圣贤之风。嘿嘿,看程兄的神情,对岳帅这番话似乎不陌生啊。」

    程宗扬苦笑道:「这个梦想我确实听过,但我从来没有听过成功的例子。一般来说,你老爸当过官,机会就会比别人多好几倍。如果当过大官,那就更不得了。」

    萧遥逸微微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鸡和鹅哪个大?」

    「鹅吧。」

    「错了。」萧遥逸道:「鸡比鹅大。因为鸡有漂亮的冠,应该加分,有好看的鸡尾,更应该加分。」

    「干,这算什么!」

    萧遥逸笑道:「好了,我再问你,天鹅和鸡哪个大?」

    程宗扬反问道:「你说呢?」

    「天鹅大。因为天鹅比鸡大得太多,鸡再加分也没天鹅大。你明白了吧?」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似乎有点。」

    「世家门阀,就是姓王的鸡永远比天鹅大。」萧遥逸道:「我没想过一次就革除所有弊端,但只要给寒门的天鹅一个机会就是好的。姓王的鸡可以比鹅大,但不能比天鹅还大。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何至於此!」

    程宗扬有些明白了他的理念所在。第一个著手打破士族门阀垄断的,竟然出自正宗高门的兰陵萧家,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程宗扬试探道:「其实你可以去宋国,那边好像没什么门阀。」

    萧遥逸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们去宋国,只能作为客卿。况且这是我的家。我不希望它无可救药地烂下去。」

    程宗扬不再劝说,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江、宁二州所有官吏尽数罢黜,一律由考试决定。」

    「考试?」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你是说科举吧?」

    「不只是科举。」萧遥逸神情认真而严肃,「唐、宋两国科举只定官,不定吏。比如知州由科举出身的士人担任,知州下面的胥吏却有世袭的、推举的、派定的,不仅良莠不齐,而且弊端丛生。江、宁二州所有官吏职位都对平民开放,考试内容也不限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数算、技艺、辩才都在其中。」

    萧遥逸冷冷道:「像谢二那种饭桶,未必能考过我们家萧五。」

    小狐狸这一手如果施出来,得罪的人可真不少。谁可以想像让王子猷、谢万石那样的名士去考试呢?如果不考试就没官做,就动摇了世家门阀的地位。

    程宗扬打起jīng神,「说起宋国,你要想清除世袭的官僚,我倒有个办法。」

    「哦?」

    程宗扬笑道:「学晴州嘛。晴州人就不愿意当官,听说那里的孩子读书都只肯读商家和法家的书。」

    萧遥逸哂道:「晴州的官儿都是商会指派的,当然不值钱了。学晴州,那叫前门驱狼,後门进虎。商会都是吸血蝙蝠,吸起血来比我们世家还要狠。毕竟我们还要讲一点道义,他们的道义全是幌子,眼里只有利益。我告诉你,你要去晴州开商号,可要打起十二分的jīng神。别让他们连皮带骨都吃了。」

    程宗扬点点头,「我会当心的。」

    萧遥逸从袖中拿出一只奇怪的东西,递到他手中。

    「这是什么?」程宗扬举起来看看,那东西长如手指,竟然是一颗古怪的牙齿,齿尖有一个细细的小孔。

    「记得我小时候被鬼吓过吧?这就是那鬼掉下来的牙齿,给你作个念想。」萧遥逸说著站起身,张开手臂。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什么意思?」

    萧遥逸用力给了他一个熊抱,低声道:「别光记著数钱!记得到宁州找我!还有,别欺负小紫!你要敢欺负她,我跟你没完!」

    程宗扬叫道:「那她要欺负我呢?」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程宗扬狠狠拍了拍他的背,痛得小狐狸呲牙咧嘴,jǐng告道:「不要锋芒太露了。你要做的事,一百年都做不完。急不得。还有!别想拿颗鬼牙来打发我!在江州城给我留块地!我要最繁华的地段!妈的,王谢那两个老狐狸亏我的,你这小狐狸要给我补出来!」

    萧遥逸放开他,意气风发地说道:「来吧!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江州和宁州!」

第三百五十章 地球仪

    萧遥逸走後,程宗扬失去了回到泳池的兴趣。他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看著夕阳渐渐西沉。身边的一切都沉浸在浅金sè的光线,宛如梦幻泡影,在光线中摇曳浮荡,捉摸不定。

    一时间,程宗扬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真实还是虚幻,过去还是未来。感觉中,似乎自己一抬眼,就能看到窗外热闹非凡的马路和城市密密麻麻的水泥森林。

    程宗扬握紧拳头,倾听著自己心跳的声音。真实与虚幻之间,彷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界限,只要自己伸出手,就能捅穿。

    一个剽悍的身影走进客厅,打断了程宗扬的玄想。

    吴三桂大步进来,沉声道:「云三爷派人递来请柬,邀公子今晚酉时,到云宅赴宴。」

    「唔,也该云老哥了。」

    程宗扬一手拿起茶杯,一手接过请柬翻了翻,忽然道:「长伯,你原来就叫三桂这个名字,还是遇见殇侯之後,那死老头给你改的?」

    吴三桂一头雾水,茫然道:「我打小就叫这名啊。」

    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陈圆圆你认识吗?」

    「陈圆圆?」吴三桂拧起眉头,「哪门派的?」

    不愧是吴战威的同宗本家,反应如出一辙。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我给你一句话:见到一个叫李自成的人,别犹豫,立刻砍了他。」

    吴三桂挺起胸膛,凛然道:「是!」

    程宗扬好奇地说道:「你不问问为什么?」

    「那还用问?」吴三桂横眉瞪眼地叫道:「那姓李的敢找公子麻烦!我老吴杀他两遍都是少的!」

    程宗扬呛了一口,无奈地说道:「你这么想也成。」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云老哥说的是酉时?唔,还有两三个时辰呢!你去忙吧,到时候再来接我!」

    …………………………………………………………………………………

    「往後你就住在这里。」程宗扬道:「这地方僻静得很,小狐狸再一走,除了我身边几个人,就没有人知道这里还有处别墅了。」

    卓云君看著周围的家俱,又抬头看著厅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半晌道:「这里的陈设好古怪。」

    程宗扬拍了拍沙发,「这是沙发,比坐榻可舒服多了。」他拉起卓云君微凉的手掌,「来,我们去参观一下!」

    「一楼有六个房间,这里是客厅,这边是书房。」

    程宗扬推开橡木制成的房门。房间有三丈宽窄,一侧放著书桌和木椅,四壁陈列著整排到顶的书架,旁边还有一架带有滑轮的短梯,可以沿著书架下方的轨道推动。只是架上的书籍已经搬运一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自己买的那点书,即使全拿来,顶多也只能占据十分之一的空间。

    卓云君摸了摸厚实的架身,说道:「这样整齐的书架倒少见。」

    六朝书籍多为线装,摆放时大都是按套平放,比较珍贵的书籍,还会在外面加上一个木匣。书架根据每套书厚薄不同,多数制作成百宝格的形式,很少有这种竖立排放的形式。

    「来这边看看。」

    书房旁是一间会客室,一面巨大的落地式窗户占据了一整道墙壁,在室外拉开窗廉,门前的草坪便可尽收眼底。会客室的沙发比客厅略小,茶几上放著一只铜制的碟子,跟烟灰缸一模一样。但自己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见过烟草,考虑到烟草是明代引进的美洲作物,可能这只烟灰缸只是别墅以前的居住者尽力模仿曾经的环境。

    房内的陈设大部分都被移走,卓云君却对墙角一件物体产生好奇,「这是什么?」

    那是一只带有架子的木制球形,表面经过处理,显得很光滑,但仆人在打扫的时候疏漏了这件物体,上面积著一层厚厚的灰尘。

    球体在架子上倾斜出一个角度,看起来很眼熟。程宗扬心里一动,伸手拂开灰尘。只见灰尘下绘制著各种颜sè的曲线,蓝sè是河流,黄sè是山脉,红sè的文字标记著地名。

    「地球仪!」程宗扬叫道。

    「地球?」

    程宗扬心头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深知地图的重要xìng。只有从地图他才能判断出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自从抵达建康,程宗扬就让秦会之去书肆购买地图。但这个时代的地图作为军事机密,全部由官府绘制收藏,严禁外泄,书肆根本买不到。

    谁知这里竟然会有一个地球仪。这个世界的亚洲、非洲、欧洲、美洲……会是什么样子?自己所在的建康,是不是就是曾经的金陵,後世的南京?

    程宗扬一边抹去地球仪上的积尘,一边兴奋地叫道:「咱们居住的大地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球体!哈哈,你不知道吧!」

    卓云君沉吟一下,然後道:「这是地圆说。有些天文志上记载天地混沌如鸡子,大地如蛋黄。敝宗也有人从月食推断出大地圆如球状,只是没有其他证据。难道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程宗扬暗道:自己不会穿越到一个碟形世界上了吧?他拂开灰尘,心里的失望顿时溢於言表。这个地球仪的作者刚开始似乎野心勃勃,细致勾划出临安周围的地形。但越往越外越粗略,连临安一地都没画完,就扔到一边。整个地球仪上绘制过的部分不到半个手掌大,其他除了几条大江大河,都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程宗扬忍不住埋怨道:「姓岳的,你也太懒了吧?就画了家门口一点啊。」

    卓云君身子一颤,「难道这是武穆王的故居?你和武穆王……」

    程宗扬笑著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你那个便宜妈妈就是岳帅的亲生女儿,算起来你还该叫他一声外公呢。」

    卓云君脸上时红时白,最後无言地垂下头。

    「这边还有一间……」程宗扬推开门,愣了一会儿,然後道:「干!」

    房间里只放了一张古怪的大桌子,表面覆盖著绿sè的丝绒,周围有六个带网的圆洞,桌上放著几个大理石磨制的圆球,上面用朱砂标著一、二、三、四……竟然是一张标准的桌球台。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六朝大陆

    「这家伙还真会玩啊。」程宗扬说著抬起脸,摸著下巴思索道:「别墅後面那片光长草的山坡,不会是高尔夫球场吧?」

    卓云君却道:「捶丸吗?我听过有人叫高尔夫的。」

    「你说的不会是岳帅吧?」

    卓云君摇摇头,「不是,是敝宗一位前辈。」

    程宗扬来了兴趣,「他是不是跟岳帅认识?」

    卓云君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认识的。」

    程宗扬笑道:「那就没错了。来吧,我们到楼上看看。」

    别墅分为三层,第二层是六间套房,虽然结构各异,但都有会客室、卧室和阳台,由於空置多年,里面没有多少物品。但看残留的痕迹,应该都是女子的居所。走廊左右两端各有一道楼梯,上去便是第三层的主卧。

    这里的房间几乎仍保持著十余年前的状况,主卧外面的会客室呈圆形,外墙一侧向外突出,形成一个弧形的阳台。站在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玄武湖澄澈的秋水。程宗扬留意了一下,外墙的岩石虽然打磨得光滑整齐,但接缝间抹的仍是灰浆,看来这位神通广大的岳帅也不知道怎么做水泥。

    会客室里摆著圆形的沙发,中间的茶几显得非常低,面积却极大,真不知道那家伙喝杯茶为什么要用一丈多宽的圆茶几。会客室对面有两间较小的卧室,正中五丈宽的主卧,让程宗扬也狠狠开了一把眼界。

    为了支撑卧室宽阔的空间,室内不得不竖起四根石柱。石柱中间摆著一张心形的大床,那张床怎么看都有点太大了,就是并肩睡七八个人也不嫌挤。床顶悬著一顶纱帐,床上的床罩、被褥、枕头一应俱全,每一件都是崭新的,似乎离开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程宗扬按了按,然後道:「这是弹簧床。」

    程宗扬顽皮心起,一把抱起卓云君,往床上一丢。卓云君身体弹了一下,接著痛叫一声,趴在床上,一手掩住臀,吃痛地皱起眉头。

    程宗扬想了起来,讪笑道:「屁股还在痛啊?」

    卓云君穿著一身白sè的浴袍,羞痛地点点头。

    「哼哼,痛就对了。谁让你想砍我呢?」程宗扬坐在床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大美人儿,趴过来让我看看。」

    卓云君还在犹豫,程宗扬已经不由分说把她拉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膝上,「怕什么?死丫头和她们两个在一块儿,这会儿岛上一个外人都没有。快点儿把衣服脱下来!免得我把你衣服扯碎,往後你在别墅里只能穿比基尼了!」

    程宗扬凶巴巴的呵斥下,卓云君只好拉起浴袍,提到腰上,将肥圆的圆臀裸露在他面前。

    卓云君丰满的大屁股又白又翘,那条细小的丁字裤陷进,白滑的圆臀彷佛一丝不挂。程宗扬用手指勾著丁字裤边缘拉了拉,裤底像条朱红sè的丝线般拉长,深深勒入臀间。卓云君痛楚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拉著浴袍的手指微微颤抖。

    「织得挺好嘛。」程宗扬笑著松开丁字裤,「脱掉吧。」

    …………………………………………………………………………………

    云宅书房内。

    「这是大江,这是云水。」云苍峰在地图上指点道:「大江东流南折,由合浦郡入南海。云水南流东折,由晴州入东海。天下富庶之地,大江流经十之三,云水流经十之七,因此晴州一港富甲天下。」

    除了那只不完整的地球仪,这是程宗扬第一次看到六朝地图。整幅图卷由四块羊皮拼接起来,云水与大江用蓝sè的线条勾勒出来,彷佛一大一小两张弯弓,分别由西北流向东南。云水北方依次为秦、唐、汉,秦都咸阳依泾水,唐都长安傍渭水、汉京师洛都滨洛水。南方依次为昭南、晋、宋。晋都建康与宋都临安自己都不陌生,可昭南的都城,却是自己从未听说过的麟趾城。麒麟之趾,踏而为城,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度?

    云苍峰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从西南侧的大江划到云水,「广阳渠南连大江,北通云水,其间二百一十二里。一旦能够通航,我们云家的船队便可经广阳渠直入云水,北达秦、唐,东及晴州。」

    他没有留意程宗扬的疑惑,手掌按在地图上,带著一丝欣慰叹息道:「我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亲历海外十洲五岛。昔rì先父与大兄曾从晴州出发,乘坐帛氏船队的船只游历数洲。若广阳渠开通,老夫便可乘坐自家的船只直入东海。」

    程宗扬还在盯著地图。自己终於敢肯定这不是地球,至少不是自己熟知的地球。六朝版图与自己所了解的有异有同,图上不时有熟悉的地名跃入眼廉,位置却似是而非。秦咸阳、汉长安、唐长安,在地图上分为三处。函谷、虎牢雄关仍在,位置却在易州。昭南境内的帝丘、昆吾之间,夹杂著夭鸿、火渎这样闻所未闻的地名。而且六朝版图相加,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大。

    程宗扬发呆一样盯著地图,别墅的地球仪连半成品也算不上,云家这幅地图是他第一次目睹自己立足的世界,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云苍峰终於觉察到他的异样,「小哥,怎么了?」

    「我没想到天下这么大……」

    程宗扬指尖在羊皮的线条上移动,从建康划向东南的临安,沿著曲折的海岸线边缘寻找自己熟悉的岛屿。但那里已经是地图边缘,只有一片窄窄的空白。

    「外面呢?」程宗扬带著一丝急切道:「地图外面是什么?」

    云苍峰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们云氏的船队只到过南海一带,这边的东海海域是帛氏和瑶氏船队的天下,外人难知其详。东海之外的十洲五岛,传到建康已经真假参半,方位更是难以确定。」

    程宗扬心里涌起一股冲动,脱口道:「我要去东海!」

第三百五十二章 前辈遗泽

    云苍峰一愕,「小哥宝号尚未开张,为何要去东海?」他像一只嗅到烧鸡味道的老狐狸,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小哥为何对东海如此有兴趣?」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听老哥说起海外十洲五岛,让小弟大为好奇,生出寻幽探胜的心思。」

    云苍峰笑道:「原来程小哥也留意山水。你知道老哥最钦慕的人物吗?」

    程宗扬玩笑道:「不会是赵鹿侯吧?」

    云苍峰大笑两声,说道:「老哥最钦慕的人物,是一位古人,徐弘祖。」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熟。」

    「小哥可知这地图是如何绘制的?」

    云苍峰抚图叹道:「这幅地图东西南北各一万余里,即便是商贾,一生也未必能走遍其中两成。老哥年过五旬,一生大半时间都在路上,所经之地也不过三四成。云氏能绘成此图,大半都要归功於徐弘祖徐前辈的笔记。徐前辈一生浪游山川,足迹遍布天下,又勤於著述,所留笔记近三百万言,分为十卷,除六朝以外,尚有北原、西陲、南荒、海外四卷。可惜大多散秩无存。我们云氏之所以能独占南荒商路,正是因为得到徐前辈南荒之行的残卷。遥想前辈当年风采,云某每每向往不已。」

    云苍峰的崇拜对像居然是个大旅行家,在这个时代也真够罕见的了。程宗扬看了看地图,果然南荒一带标注的十分详细,南海因为有云氏的船队出行,也标注过一些地点,除此之外的海面就是一片空白。

    白龙江口、熊耳铺、蛇彝、花苗、白夷、盘江、碧鲮……这位徐弘祖居然连鬼王峒也去过。程宗扬指著一个地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琉璃谷。」云苍峰眼中露出回忆的表情,「这是南荒景sè最瑰丽的一处。

    整座山谷尽为琉璃所化,阳光下七彩纷呈,美不胜收。可惜小哥上次南荒之行错过了。」

    程宗扬看著地图,奇道:「南荒竟然也这么大?」

    「小哥上次行经之地,不过是南荒一隅。」云苍峰点著地图上一个地方,感叹道:「这处神木我已经念了三十年,至今无缘一睹。」

    程宗扬笑道:「我听死老头吹牛时说过。真有比山还大的树?」

    「南荒流云溪以南有神木,如万仞之峰。根节磊磊,竞如群山。余沿枝干行五rì有余,方至其半。云霞经身而过,触手可及,而树巅尤不可望……」云苍峰背诵著笔记中的段落,叹道:「神木真假,老夫不敢妄言。但我云氏商旅多年,经行之处与徐前辈笔记所载考较,迄今未有一误。」

    程宗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图东海的空白位置上,心头涌起强烈的冲动。

    虽然自己敢肯定即便能找到那座记忆中的岛屿,上面也没有自己熟悉的101大楼和7-11便利店,甚至连地形也可能面目全非,心里的渴望却难以抑制。我要去东海,亲眼看到才会死心。

    程宗扬用力推开地图,笑道:「恭喜云老哥得到盐业生意。」

    云苍峰无奈地说道:「以我之意,盐业只是小事,原不必染指。但栖峰极力鼓动,才不得不在丞相和太傅面前力争。」

    「盐业那么丰厚的利润,云老哥竟然不在乎?」

    云苍峰正sè道:「正是因为盐业太易获利,我才心有忌惮。我云氏以商贾传家,历代先辈胼手砥足,锱铢累积,方有今rì。以我之见,最要紧的莫过於广阳一渠。此渠一旦凿通,我云氏便可北上与晴州的帛氏和瑶氏诸商会争雄。盐业获利太易,利润太厚,反而令人心生懈怠。谢太傅此著分明是诱饵,我们云氏却不得不吞下,实是利字太过诱人。」

    云苍峰一个商人,竟然也有这么强的忧患意识,程宗扬刮目相看之余,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跟他们相比,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享乐主义了?但说到享乐……

    程宗扬哈哈一笑,「会之和长伯也一道来了,不如我们去见见面吧。」

    云苍峰笑道:「这两位可是今次襄助我们云家的大功臣,今晚大伙可要好好喝上一场!不醉无归!」

    程宗扬满心打的算盘,到了外面让秦会之和吴三桂跟云老哥他们周旋,自己找机会开溜,好去和云如瑶见面。那丫头聪明剔透,又是未出阁的妙龄闺秀,那种娇嫩柔弱的姿态,比起身边那些女人,别有一番韵致。虽然连手都不能摸,但大家能说说话就是好的。

    可惜从书房出来,迎面便撞上一个佳人。

    云丹琉笔直走到程宗扬面前,也不开口,就那么抬手抱在胸前,以一种睨视的姿态看著他。

    这丫头比自己还高点,身高腿长,背挺腰直,远处看挺有美感,这会儿鼻尖对著自己额头,再加上野xìng十足的挑衅眼神,就相当有威慑力了。

    程宗扬乾笑两声,「原来是云大小姐。哈哈……」

    云丹琉冷冷道:「程少主好悠闲啊。」

    程宗扬陪笑道:「托福!托福!」

    云丹琉挺起高耸的胸脯,压低声音,「你这种无耻小人,若在船上,早把你拴上石头,丢到海里!」

    不用再半夜跟小狐狸出去偷鸡摸狗,程宗扬又恢复了戴背包的习惯,他摸了摸背包里那只妖铃,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妈的,我怎么无耻了?早知道当时就不帮你提裤衩,让你全脱下来才好呢。

    云苍峰喝道:「丹琉!」

    云丹琉被长辈一喝,不禁嘟起嘴,偏又没办法解释,只好扭头离开。

    云苍峰解释道:「这丫头在外面野惯了,不知礼数,小哥别往心里去。」

    「没事儿。」程宗扬耸了耸肩,「大小姐的脾气我都习惯了。」

    云丫头这么横,我也不跟你客气,坑人谁怕谁啊。程宗扬堆起一脸假笑,关切地说:「大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我说云老哥,赶紧找个人嫁了,再过两三年就不好办了。」

    云苍峰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可不是嘛……」

第三百五十三章 铸钱

    程宗扬先是莫名其妙,接著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乖乖的,云老哥不会是看中我了吧?再想想云苍峰前几rì的表现,程宗扬越想越不妙,这位老哥哥似乎有意无意都在他们两个创造相处的机会。

    云苍峰不等程宗扬开口,便拉住他的手腕,「走,喝酒!喝酒!」

    云栖峰、林清浦、秦会之、吴三桂都在座,大家心情虽然喜忧参半,但终究得大於失,这会儿抛开心事,尽情欢饮,场面很快热闹起来。

    云栖峰固然酒量过人,吴三桂也不遑多让,两人推杯换盏,说起平生快意之事,彼此抚掌大笑,喝得不亦乐乎。这边云苍峰、秦会之与林清浦是雅饮,几个都是博闻广识之辈,虽然没有云栖峰、吴三桂那么豪迈,兴致却不比他们低。

    今晚算是云氏的庆功宴,本来易彪也该与席,但他刚脱离北府兵,这几rì心情郁郁,吴战威看不过去,和小魏一道拉著他到城外的作坊找祁远散心。秦会之谈笑间替程宗扬挡了一大半的酒。程宗扬喝了几杯,趁众人兴致高昂,借口尿遁。

    一出门,程宗扬便越过围墙,查看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然後轻手轻脚地朝那座小楼掠去。

    …………………………………………………………………………………

    闺房内点著一盏纱灯,天气转凉,云如瑶身上的狐裘愈发厚密,此时正握笔在灯下写著什么。

    「咦,你竟然没睡?」

    云如瑶放下笔,回首浅笑道:「我知道你今晚会来。」

    「是吗?」程宗扬放下帘子,开玩笑道:「你不会是学了那些占卜的妖书,已经得道了吧?」

    云如瑶盈盈起身,笑吟吟道:「是丹琉午间来了。」

    说著她斟了杯茶,双手捧起茶盏,笑道:「这杯是敬你的,大英雄。」

    程宗扬有些糊涂了,云丹琉来见她的小姑姑很正常,但她会说自己好话?不可能啊!

    他怔怔接过杯子,「我没有什么英雄的事吧?」

    云如瑶微笑道:「丹琉嘴上从来不服人,虽然说的时候还有些气鼓鼓的,但看得出,她对你很服气呢。」

    云丹瑶对自己服气?就刚才她挑衅的架式,如果不服该是什么样呢?

    程宗扬苦笑道:「大小姐好像没有什么服气的吧?」

    「怎么没有?」云如瑶水灵灵的美目瞥了他一眼,含笑道:「萧公子纵横深宫,无往不利,湖上酣战,英武过人。丹琉说,没想到兰陵萧家的纨裤子弟,还有这样的人物。比起他旁边那位姓程的公子来,不啻於天壤之别。」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

    云丹琉啊云丹琉,你夸小狐狸用不著拿我当垫脚石吧?怎么他就是天上的云彩,我就是沟里的污泥了?看著云如瑶眼中的笑意,程宗扬觉得茶水几乎咽不下去,如果你知道我其实才是云丹琉嘴里的程公子,不知还能不能笑出来。也怪自己,冒充谁不好,非要冒充小狐狸……

    程宗扬放下茶盏,不再提这个让自己难堪的问题,「上次给你带的书看完了吗?」

    云如瑶点了点头,「我作了一些考订。关於宋国钱荒一篇。」

    「就是你正在写的吗?」程宗扬看了一眼,书上细细写著蝇头小楷,字迹娟美秀丽。

    云如瑶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上面都是假的,但书里关於宋国钱荒的论断似乎颇可商榷。」

    「什么钱荒?」

    「就是朝野无钱可用,以至百货不通,人情窘迫。可我看书中记载,宋国并不缺钱。比如每年铸钱数,」云如瑶翻到书页,指著上面一行数字道:「我算了一下,宋国有铸钱的铜监十七所,铁监七所,最盛时一年铸铜钱五百万贯,铁钱也有五百万贯。算下来,宋国历年铸钱合计超过两万万贯,加上铁钱和纸币,总合不下五万万贯。」

    这是五千亿铜铢的巨额货币,而且是实物货币,无论如何不能算少。难道铜钱的用量有这么大?

    云如瑶放下书卷,「我们云家有铜器坊,兼为朝中铸造铜铢。每年铸造的数量我略微知道一些,比如去年,一共铸铜铢三十万贯,用铜一百八十万斤。虽然用料比宋国更多,但数量远不及宋国所铸。」

    程宗扬道:「你们还有银铢和金铢可以交易,我看数量也不少。」

    云丹琉道:「晋国每年铸银铢五千贯,用银一百万两,近三万斤;金铢每三年一铸,每次铸九万枚,用金三万一千两。全部折算为铜铢,每年合计一共八十六万贯,不及宋国每年铸钱数量两成。而书中记载宋国人口只比晋国多两倍,为何宋国屡屡出现钱荒呢?」

    程宗扬已经听晕了,抓了抓脑袋,「书上怎么说的?」

    「书上说,因为钱贱铜贵,有人私熔钱币为铜器,还有就是富有人家大量屯集铜钱。」

    「听起来很合理啊。」

    「熔铜钱为铜器,富人屯集铜钱哪里都不罕见,书上把这些列为原因,似乎并不合适。」云如瑶道:「我觉得是宋国的钱法不对,没有引入金银为货币。」

    程宗扬笑道:「也许金银先被富人屯集完了。」

    云如瑶合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肯定是宋国金银数量太少,同时流通不足。」

    这倒是个大问题,历史上如果不是欧洲从美洲抢夺银矿进行交易,白银早就不够用了。

    程宗扬笑道:「我来又听你上了一课。」

    云如瑶脸上一红,「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苍白的面孔慢慢涨红,接著连眼圈也红了起来,忽然间转身进入内室。

    程宗扬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云如瑶扣上房门,低声道:「你先走好不好?」

    「如果我说错话,你可别生气啊。」程宗扬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只好带著满肚子疑问先溜回去赴宴。

    席间觥筹交错,正喝的热闹,只不过比刚才又多了一个人。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六扇门

    云丹琉似乎也喝了酒,玉颊微微泛红,看见程宗扬进来,她眼睛顿时一亮,一手拎起一只酒坛,「啪」的放在案上,一脸挑衅地说道:「程少主,敢不敢与我对饮?」

    云栖峰已经醉了八分,与吴三桂差不多搂在一起,这时醉熏熏喝道:「一个女儿家,成何体统!」刚说完就险些栽倒。

    云丹琉应声道:「不错!程少主难道连女人都喝不过吗?」

    程宗扬看出来了,这丫头是成心要削自己面子。

    旁边的秦会之面带尴尬,自家主公被一个女人挑衅,他如果出头,显然坐实了程宗扬还不如一个女人。云栖峰已经喝高了,唯一能管住云丹琉的云苍峰这会儿突然对面前一碟黄豆产生莫大兴趣,用箸尖挑著豆子,一颗颗吃得认真,似乎没听到自己亲侄女要跟客人斗酒。

    程宗扬心一横,抓起酒坛。六朝很少有烈酒,云家席上用的也是果酒,口感只比啤酒烈一点,自己啤酒八瓶的量,这段时间可能酒量又长了一些,难道还怕了这丫头不成?

    程宗扬揭开泥封,直接抱起来喝了一口,然後朝云丹琉狠狠一笑,意思是死丫头,你尽管放马过来!

    云丹琉抬掌一拍,陶制的酒瓮齐齐飞起一圈,边缘像被刀切一样整齐,露出里面清澈的酒浆。

    第一招自己就落了个灰头土脸,程宗扬发狠地抱起酒坛,狂饮一通,准备在喝酒的气势上压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三斤装的小坛很快见了底,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家伙立刻送上两只五斤装的酒瓮。

    程宗扬啤酒能喝八瓶,这酒度数比啤酒高一些,估计自己的量在五斤左右,强势发挥一下,六七斤也不是不可能。但两瓮下来八斤,那可就要了命了。

    第二瓮喝了三分之一,程宗扬停下来,用力吐了口酒气。对面的死丫头从容不迫,用一只银制的酒觥在坛里一觥一觥舀著喝,看起来比自己斯文得多,不过那酒下的可一点都不慢。第二瓮已经喝了一半,那丫头仍旧行若无事,连气都不带喘的。

    程宗扬看了眼旁边的秦会之,秦会之头一低,小声道:「出海的船只通常要带淡水,但淡水不出数rì就会变质,因此一般海船都是带淡酒当作淡水。」

    程宗扬眼角霍霍跳了几下,「你是说她平常是拿酒当水喝的?」

    「正是。」秦会之点了点头,「公子好自为之。」

    「干!」程宗扬眼冒金星,「你怎么不早说!」

    就是喝水,八斤也够撑的,那死丫头看著也不胖,不信她能全喝下去。程宗扬捧起酒坛,拼了老命把第二瓮喝到见底,只觉酒水从胃里一直胀到喉咙,只要自己一弯腰,就会从嘴巴里流出来。

    「叮」的一声,云丹琉一手拿起酒坛,倒过来在觥口磕了一下,然後举觥饮尽。一边抬起眼,露出讥讽的笑容。

    吴三桂和云栖峰勾肩搭背,再喝就滚到一起了,云苍峰那碟黄豆看来还很能吃半个时辰,秦会之和林清浦都露出无奈的苦笑,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别云大小姐的苗头。至於云丹琉,脸还是最初的微微酡红,看起来再喝一坛也就那样。程宗扬打了个酒噤,感觉自己就像在冰天雪地里光著身子独对那死丫头的偃月长刀,寒意透彻心肺。

    云丹琉放下酒觥,「再来一坛!」

    「等等!」程宗扬站起身,沉声道:「我去尿一泡!」

    程宗扬一边「哗哗」的放著水,一边紧张地思索对策。这会儿自己已经拼了老命,再喝肯定要完蛋,当场出丑是免不了的。但如果就这么认输,以後别想在云丹琉面前再抬起头来。

    怎么办?怎么办?

    程宗扬心里嘀咕著,一手伸进背包,在里面掏摸,看有什么能应付目前局面的法宝。

    一只冰凉的玉瓶,是幽冥宗的都卢难旦妖铃;烟茶水晶做的墨镜,自己这会儿戴上也没效果啊;带孔的牙齿,是小狐狸留给自己的礼物;琥珀,里面有苏妖妇的血;两本书,妈的,刚才只顾说话,忘记给云如瑶了;一串安全套……这是自己手边最後一点穿越前的物品,自己这会儿带上,也许真会突然间酒量大增;一条丝袜……用来上吊倒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哀叹一声,不能力敌,也不能智取,今晚这rì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

    程宗扬硬著头皮回到楼上,心里已经抱定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主意,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得了。但入目的情景顿时使他心花怒放。

    众人虽然都带著八分酒意,但神情都露出几分肃然。连云苍峰也抬起头,看著席间一个身影。

    席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女子身长玉立,穿著一袭黑底红边的捕快衣物,长裤洁白如雪,腰侧挂著一只铜制的腰牌,英姿飒然。因为在室内,她取下头上的竹笠,脸上仍戴著面纱,弯眉星眸,正是长安六扇门的泉玉姬泉捕头。

    捕快找上门来,肯定有事发生。程宗扬双手合什,大大的庆幸了一把。不管好事坏事,这场酒自己终於是逃掉了。

    云丹琉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八月十二rì返回建康,十四rì奉诏入宫,中间没有离开过建康。」

    泉玉姬用生硬的语调问道:「八月十五rì夜,你在哪里?」

    「宫中。」云丹琉毫不犹豫地说道:「当晚宫中闹鬼,至少一千名禁军可以为我作证。」

    程宗扬低声道:「怎么了?」

    「泉捕头来查一桩命案。」秦会之悄声道:「据说是六扇门一个卧底的捕快被杀,而且陈尸挑衅,引得六扇门总部大怒。泉捕头追到建康,又遇到八月十五一起命案,凶手手法类似,怀疑与卧底捕快之死有关。」

    「那她来找云大小姐干吗?」

    「建康死的是一位名j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身边只有几颗被捏碎的珍珠。泉捕头细查之後,发现是云家刚从海外贩来的南海珠,刚售卖不到两rì,才来询问大小姐。」

第三百五十五章 树汁车轮

    「这位捕头也太不晓事了吧?半夜三更来敲门。」程宗扬打量一下,云苍峰等人脸sè都很慎重,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显然对长安六扇门来人很重视。

    程宗扬暗暗踢了秦会之一下,「别傻坐著了,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走?」

    秦会之长身而起,施礼道:「云三爷、五爷,既然府上有事,我们改rì再来打扰。」说著向云丹琉笑道:「大小姐豪迈过人,在下钦服不已。可惜今rì不巧,与敝主斗酒不分胜负,他rì请大小姐屈尊相降,到敝宅宴饮,让好敝主人一尽主人之谊。」

    程宗扬带著一丝遗憾道:「良辰易逝,佳友难逢啊。改天有机会大家再来痛饮一番吧。云老哥,小弟告辞了。」

    云苍峰苦笑著摆了摆手,云丹琉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懦夫」两个字就差shè出来,程宗扬只当没看见。

    林清浦起身道:「我代主人送程公子吧。」

    泉玉姬美目望著云丹琉,似乎在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但程宗扬感觉到她眼角的余光扫来,一眼就把自己看得通透。

    程宗扬不敢多留,叫上秦会之和吴三桂,连忙溜之大吉。

    林清浦一直送到云宅门外,然後道:「承蒙公子青眼有加。只是敝宗受云氏大恩,清浦唯有效命而已。」

    程宗扬无言地拍了拍林清浦的肩,然後对秦会之和吴三桂道:「看到了吗?忠心耿耿,义气过人,这才是一等一的好汉呢。」

    这两个死汉jiān没有一点愧sè,反而佩服地看著林清浦,目光颇为友善,让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记敲山震虎,完全打到空处。他打了个哈哈,说道:「林兄不必客气,咱们彼此合作,无论林兄在云氏还是在我这儿,大家交情都一样!」

    林清浦一揖到地,「多谢公子。」

    车轮辘辘转动,在青石板街上不停颠簸。程宗扬靠在垫子上,只觉酒意一阵阵上涌,脑子像封在一只厚厚的玻璃瓶中,随著马车的颠簸一下一下在脑壳中震汤,撞得耳膜绷绷作响。他呼了口酒气,有气无力地对秦会之说道:「受不了了,给我找找,有一种橡胶树,什么地方有……」

    「橡胶树?」秦会之纳闷地问道:「公子要做家俱吗?」

    「不是!」程宗扬用力摆了摆手,「我要用橡胶树的树汁作车轮……」

    秦会之和吴三桂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公子,喝醉了吧?」

    程宗扬点了点他们两个,「文盲!」然後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

    朦胧中,程宗扬只觉有人把自己扶上床榻,然後摊开薄被,替自己盖上。

    云丹琉那个杀千刀的,可真能喝啊。自己都快撑死了,她还若无其事,八斤酒呢,她都灌哪儿了?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嘟囔出来,旁边一个悦耳的女声微笑道:「酒有别肠,无关长短。」

    声音听起颇为耳熟,不知道是自己这两天上过的哪个美人儿。不过既然在自己床边,肯定不是外人。程宗扬不客气地把她搂进怀里,一手朝她怀中探去。

    那具**香喷喷的,腰肢丰农合度。只不过她竟然推了自己一把!虽然力气不大,但实在是从未有过的怪事。无论卓美人、芸娘、丽娘,还是这些天在宫里上手的美女,哪个不是主动投怀送抱,被自己一搂就乖乖放软身段?

    程宗扬一阵火大,手臂用力搂得更紧,然後气哼哼睁开眼睛。

    接著他松开手,像弹簧一样跳起来,退得远远的,乾笑道:「原……原来是嫂夫人。哈哈,小弟喝醉了。见笑!见笑!」

    柳翠烟一手拢著秀发,一手拉著松开的衣襟,将被他扯开的衣纽一一扣上,神情从容不迫。在她旁边还有个少女,抿嘴直笑。

    柳翠烟扣好衣纽,然後抬起头,不介意地微笑道:「公子酒沉了,且用些茶水吧。」

    旁边的少女奉上茶水。程宗扬认出她是莺儿,与小魏相好那个,这会儿酒也醒了几分,赶紧接过杯子,讪笑道:「多谢多谢!哎呀,过几天我也该叫你嫂子了。」

    莺儿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退到一边。

    茶水里调了蜂蜜,微微发烫,喝下去整个肠胃都舒服多了。程宗扬这才意识到秦吴二人把自己送到玉鸡巷的宅子里。那两个家伙论起上阵群殴单挑,还是下场施诡计祸害人都算好手,贴身仆役这种活却不在行。想必是回到内宅,请柳翠烟和莺儿过来照顾自己这个醉鬼,却差点儿让自己吃了豆腐。

    程宗扬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左右张望一下,「吴大刀和小魏呢?」

    柳翠烟道:「他们和易叔叔一道出去了。」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嫂子莫怪,我刚才没听出来是你。」

    「无妨的。」柳翠烟微笑道:「公子该找个房里人了。」

    「不好找啊。」程宗扬叹道:「我现在忙的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柳翠烟和莺儿都笑了起来,她们都来自金谷石家,以前就相识,与程宗扬相处这些rì子,都知道他不同於一般的家主,这会儿也没有太多忌讳。当下莺儿笑道:「雁儿妹妹不合公子的意么?」

    程宗扬连忙摆手,「雁儿是个好姑娘,人长得美貌,xìng子又和顺,我可不想耽误人家。对了,还有个鹂儿,找到合适的没有?」

    柳翠烟笑道:「那丫头好像对易叔叔有点意思呢。」

    程宗扬笑道:「还真巧!我帮了石胖子一把,倒给兄弟们每人找了个媳妇。

    你们先是姊妹,往後又是妯娌了。鹂儿的事,明天我问问彪子去,那家伙这几天跟霜打过一样,蔫得不像样,我看得给他找点事干了。」

    柳翠烟见他酒醒了一些,便重新沏了茶,用羹匙取了蜂蜜,在茶水中慢慢调著,随口道:「前些天新搬过来几个姊妹,说是公子留下的。」

    程宗扬一拍额头,前几天那死丫头设的连环计,不光榨空了苏妲己手里的钱财,还得了十二名上等的舞姬。这些姑娘大部分都被自己出钱送回家,还有两个无家可归的和兰姑一同留了下来。自己一连几rì不在家,早把这事忘到脑後。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兰姑

    「她们在这儿还好吧?」

    「都好。」柳翠烟抿嘴笑道:「倒是那位兰姑姊姊,好像看上祁四叔了。」

    程宗扬哈哈大笑,「她可要失望了。祁老四在南荒已经有个相好的。」他寻思了一下,嘀咕道:「不过她和老四在五原城就认识,说不定有一腿呢。」

    柳翠烟与莺儿相视而笑。

    程宗扬道:「喂,有什么事瞒著我呢?」

    莺儿扭捏片刻,然後不好意思地说道:「祁四爷整天在作坊辛苦,兰姑姊姊每天给他煲鸡汤送去。今晚说是留在那边,不回来睡了。」

    程宗扬哑然失笑,「不是吧?老四好艳福啊。那家伙不是说要去接人家碧津姑娘来建康成亲吗?」

    柳翠烟笑道:「祁四叔如果答应,让兰姑姊姊做小也可以啊。」

    「一妻一妾?」程宗扬嘟囔道:「老四那身子骨,还不成渣了?」

    柳翠烟道:「战威私下问过,祁四叔也不肯,说公子还没有纳妾,他怎么好先纳。不过兰姑姊姊这时还没回来,想必已经……」

    莺儿在旁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程宗扬坐在床榻上,喝著热茶,舒服地吐了口气,「我就是爱听这种八卦,比那些争夺天下的大事可舒心多了。」

    柳翠烟道:「家长里短,没的打扰公子。」

    「嫂夫人,这话可不对了,琐琐碎碎才是过rì子嘛。」

    程宗扬盘著腿笑嘻嘻道:「有件事本来准备明天说的。前几天我就让人看了rì子,再有三天,九月初六,正好是良辰吉rì。我让人给石胖子递了信。人是金谷石家出来的,他怎么也算半个娘家人,少不得按规矩送两位嫂嫂出门,辰时三刻接到我们家,就在这里拜堂。」他笑嘻嘻道:「两位嫂嫂看怎么样?」

    柳翠烟和莺儿羞喜交加,片刻後都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扭头就走。

    程宗扬在後面叫道:「哎!时辰是秦会之算的!要是不对,你们记得去找他的麻烦,跟我没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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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程宗扬只觉神清气爽。云家的酒真不错,一点头痛的後遗症都没有。只不过一想起昨晚斗酒时噩梦般的经历,自己还有点想吐。

    八斤啊,程宗扬充满恶意地想道:姓云的丫头片子会不会喝成水牛肚呢。

    一连荒唐了好几天,也该收收心干点正事。程宗扬用苦参擦过牙,然後叫来秦会之,「备马!我去作坊看看!」

    秦会之笑道:「马匹已经奋好了,不知道公子是先去织坊、铜器坊,还是石灰坊?」

    「老四在哪个坊?」

    「在石灰坊。」秦会之道:「铜器坊和织坊都在城内,吴战威负责河边土地的清理,兼管旁边的盛银织坊。铜器坊进货出货都由云家打理,事情不多,平常由小魏看著。小魏每天还回来一趟,祁远平时都在石灰坊,住也在那里,这些天累得脸sè越发青了。」

    程宗扬笑道:「是不是看到我干正事很欣慰啊,说这么多。走吧!」

    云氏的石灰坊在大江对面一处僻静的山谷中,一方面免得段烧石灰时的浓烟影响周围的居民,另一方面也便於伐木烧炭和开采石灰石。

    程宗扬赶到时,作坊正在烧炼。圆锥形的石灰窖上,烟囱都封著,只露出一个小孔,冒出浓烟。几名石灰匠认得秦会之,程宗扬却是第一次来,都在窖旁远远看著他们。

    程宗扬来时,秦会之已经给他奋好一百枚一小串的铜铢。这会儿跳下马,一人一串递过去,呵呵笑道:「诸位辛苦!辛苦!」

    秦会之在旁道:「这位是咱们家主,盘江程氏的少主,今rì来问候诸位。」

    几名工匠这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接过赏钱,连声道谢。

    说了几句闲话,程宗扬道:「祁远呢?」

    工匠们道:「祁管家昨晚喝多了,这会儿只怕刚起身,小的过去叫他。」

    「不用!」程宗扬促狭地朝秦会之挤了挤眼,「秦老板,咱们一起去见见祁管家!」

    祁远在作坊的住处极为简陋,一扇柴门,上面搭著帘子就算门了,帘子倒挺新,像是刚挂上的。

    程宗扬先咳了一声,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就踢开柴门,跳进房内,叫道:「好啊!祁老四!你干的好事!」

    一个人影猛地坐了起来,祁远张大嘴巴,看著哈哈大笑的程宗扬。

    那间土坯房里什么都没有,祁远的被衾倒是织锦的,衾下铺的却是草席。显然是别人带来的被褥,他平常就睡的草席。祁远光著上身,锦被滑开,露出旁边一个半裸的妇人,果然是兰姑。

    程宗扬看著祁远发呆的样子,不禁捧腹大笑。祁远酒劲还没退,倒是旁边的兰姑推了他一把,这才连忙扯过衣物。

    祁远晃了晃脑袋,期期艾艾道:「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捉jiān来了!老四行啊,这么快可跟兰姑好上了。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祁远讪讪地开不了口。兰姑久在风月场中,倒没有多少羞涩。她在被中披上衣物,然後起身拂了拂发丝,坦然道:「是奴婢勾引祁爷的,主子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程宗扬笑道:「别主子主子的叫了,咱们不兴这个。老四,兰姑可比你强多了。你那舌头,不是石头都能说出花儿吗?这会儿怎么哑了?」

    祁远青黄的面孔透出朱砂的颜sè,「我是没想到,兰姑……」

    「谁问你这个了。」程宗扬满意地看著他尴尬的样子,「我问你准备怎么对人家。老四,你摸著良心问问,对得起人家煲的鸡汤吗?」

    兰姑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祁远为难地抬起眼,「程头儿……」

    程宗扬道:「喂,兰姑,咱们也是熟人,我给你说吧,老四在南荒被人救过命,说好要娶人家的。你要不觉得委屈,给老四作个小怎么样?老四,我看你就从了吧。」

    「不。」开口的却是兰姑。

第三百五十七章 织坊

    程宗扬一怔。兰姑出身风月,如果当正室,只怕她自己都尴尬。像她这样的出身,年纪又不轻,能作个妾室已经是不错的归宿。祁远是她老相识,身家又不菲,谁知她却不愿意。

    兰姑放缓声音,「奴婢不是不识抬举。只是奴婢不惯作房里人。往rì在五原奴婢便与祁四哥相识,这些天见他辛苦,过来给他解解乏,并没有别的念头。」

    程宗扬半晌才回过神,兰姑这算什么?豪放女吗?

    兰姑飞了个媚眼,笑道:「奴婢是欢场中人,一点红唇万人尝,这样的rì子已经惯了。」

    祁远叫道:「兰姑!」

    兰姑拥住祁远的脖颈,当著程宗扬的面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笑道:「你不用说了,哪rì烦闷了,便来找我。小妹保你yù仙yù死。」

    说著兰姑站起身,临走时还在秦会之身上摸了一把,这才放浪地笑著出门。

    程宗扬与秦会之大眼瞪小眼,然後扭过头,「老四,这是怎么回事?」

    祁远咧了咧嘴,「兰姑过惯了楼里的rì子,本来就没打算成家。程头儿,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第五章

    「这些本来是石灰窑。」祁远道:「工匠从山里开出石灰石,放在窑里,铺一层木炭,再铺一层石灰石,堆到七八层,然後封窑锻烧,出来就是石灰。」

    窑中烧出的坯料还在散发著热气,灰扑扑有股呛人的味道。

    祁远道:「程头儿,你说的水泥我问过工匠,谁都没烧过。我怕石灰窑不够热,让人把窑重新砌了一遍,照瓷窑的温度来烧。然後按你的吩咐,三份石灰加一份粘土,拌匀再加四成水,入窖烧乾,就成了这模样。」

    程宗扬道:「这不挺好嘛?你怎么一脸吃大便的表情呢?」

    祁远苦著脸道:「这东西不好用,还不如烧出来的砖结实。我让人试过,用它垒出来的东西脆的很,承不住力。」

    程宗扬哈哈大笑,「没错!就是这么用的。你让人把烧好的水泥全部磨碎,磨得越碎越好,然後用箱子装起来,千万不能淋水。」

    祁远道:「程头儿,都磨成胡椒面了还怎么用?」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程宗扬道:「老四,你也不用在坊上守著了。就让他们这样烧。烧好了磨碎,装箱备用。你还是回城里,咱们买的那块地,吴大刀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你去招工人,准备开工。」

    祁远听得一头雾水,摸著下巴犹豫道:「能行吗?就这点水泥粉儿,再加上沙子、竹子……」

    「你就放心吧,肯定比木头的结实。」程宗扬笑道:「大不了咱们把跨度减少点,免得你担心楼顶掉下来。」

    见程宗扬说得笃定,祁远不再多说,自去安排工匠烧窑、磨制、装箱保存。

    程宗扬在周围转了一圈,等祁远安排完,三个人一同赶往秦淮河畔的盛银织坊。

    一过横塘,远远便看到那片大火烧过的那片空地。建康民居都是平常的泥坯房,过火後废弃物并不多。这时堆积的瓦砾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吴战威正和易彪带著人平整土地,看来要不了几rì就可以动工。

    程宗扬拉住黑珍珠的缰绳,喊道:「吴大刀!」

    盛银织坊是从苏妲己手里骗过来的,此前祁远已经在苏妲己手下打理过一段时rì。吴战威在坊里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倒是易彪来了之後,两人整天吹牛论刀,算是找了个伴。

    一见著程宗扬,吴战威就跑过来,叫道:「程头儿,你可来了!」

    程宗扬笑道:「可算跟彪子在一块儿了,怎么样?这两天你没把彪子给烦死吧?」

    易彪消瘦了不少,脸颊的络腮胡子显得更长了,闻言只憨厚地一笑。

    吴战威咧开大嘴,「那哪儿能呢!」说著他一脸兴奋地嚷道:「程头儿,是不是有活要给老吴啊?我跟你说,这些天可把我憋坏了……」

    程宗扬止住他,「吴大刀,我不是让你守著织坊,怎么溜到工地干上了?」

    吴战威大倒苦水,「那些都娘儿们的东西,让我在哪儿,那不是寒碜我老吴吗?程头儿,你让我到工地扛包都成啊。彪子,你说是不是?」

    「得了吧,让你看个织坊都不想干。」

    吴战威道:「织坊里面都是女人,老吴混在里面算什么事呢?」

    程宗扬笑咪咪道:「我差点忘了,咱们老吴可是有媳妇的人了。指不定出来的时候嫂子交待过什么……」

    吴战威低著头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说:「瞧你说的,哪儿能呢……」

    「得了吧,瞧你那点德xìng!」程宗扬朝他肩上挥了一鞭子,「少废话!我先去织坊看看。」

    盛银织坊并不大,只有十几架织机,织坊的工艺水准自己已经领教过了,织出的丝袜几可乱真。这时一进织坊,便看到一溜水缸,几个妇人正用木叉挑著细丝在里面清洗、理顺,再按颜sè分开,然後一束一束挂起来晾乾。

    坊里十几架织机同时工作,那些比发丝还细的霓龙丝在织娘手中像变魔术一样,一丝丝连结起来,成为云丝般的片状,然後按颜sè和形状小心地收放起来,送到廉幕遮掩的内室。

    织坊虽然是吴战威在管,祁远却比他熟悉的多,说道:「这里一共十六张织机,每天能织各sè丝片三到五匹。」

    程宗扬对匹数没概念,直接问:「一天能织出多少件?」

    「丝袜、亵裤、抹胸各二十件左右。」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这么少?」说著伸手准备掀开内室的廉幕,看看里面是怎么载剪的。

    祁远有些尴尬地拦住他,「程头儿,不能随便进去。」

    「怎么了?」

    祁远小声道:「外面这些是织娘,里面剪裁缝纫的都是未嫁人的黄花姑娘,不好让男人进去。」

    程宗扬纳闷地问:「怎么还有这讲究?剪裁的用有经验不是更好?」

    「这是盛银织坊自己的规矩。」祁远低声解释道:「里面的姑娘都是黄媪挑的,手特别嫩,每天歇工都要用牛rǔ泡过,一点重活都不做,到了年纪就打发出去。免得她们手指把织物磨得花了,这样做出的衣物才光鲜。」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临江楼

    程宗扬笑道:「老四行家啊。那咱们就不进去了。」

    祁远在外面叫道:「黄妈妈!黄妈妈!」

    帘子掀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从里面出来。她白发犹如银丝,满脸都是皱纹,眼睛却极亮,穿著一身乾乾净净的深sè衣裳,手里拿著一片织物,正在翻检上面的针脚。

    祁远道:「黄妈妈!你看这是谁?」

    黄媪向众人福一福,然後看著程宗扬,「这位是……」

    祁远笑道:「你天天看著那两套丝物,都快疯魔了,怎么正主来了反而不认识了?」

    黄媪手一抖,把那些织物抛开,急切地问道:「那织物是你的?它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个可把程宗扬问住了,没等他作声,黄媪又道:「那些丝物老婆子仔细看过,所用的丝线既不是蚕丝也不是麻丝,不仅细如蛛丝,而且每根都一般粗细,究竟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咳了一声,「就是霓龙丝——」「掌柜的不用骗老婆子,」黄媪道:「这些丝与与祁管家带来的霓龙丝虽然有些相似,实是两物。」

    她匆忙返回内室,接著出来,将两件织物放在程宗扬面前,「这是坊里用霓龙丝织出的长袜,这是公子的原物。」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很像嘛,黄媪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啊。」

    「这是老婆子亲手缝的,」黄媪翻过那条霓龙丝袜,露出袜後一条细细的针缝,接著翻开程宗扬的原物,「这件织物全无剪裁的痕迹,丝身首尾相连,竟似天生之物——老婆子织了五十多年的布,从来没见过这等织品!究竟是哪里织出来的?」

    她声音发颤,显然对这样的织物激动万分。

    如果是几个月前,刚来宝境的时候,程宗扬也许会骗个故事,好混吃混喝一番,这会儿只能两手一摊,老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黄媪难掩失望之sè,又问道:「公子是怎么得来的?」

    在商店买的,一点都不便宜,如果不是给紫玫……

    程宗扬心头像被撞了一下,过了会儿才道:「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包里就多了这两件东西。」

    旁边的祁远、秦会之、吴战威、易彪都瞪著他,显然不信他这番鬼话。程宗扬正容道:「真的!」

    黄媪怔了一会儿,然後叹道:「天衣无缝……也许真是天衣吧……」

    程宗扬宽慰道:「黄妈妈也不用难过,这两条丝袜别说建康的织坊,就是整个天下都没人能织出来。像黄妈妈这样的手工,已经是世间难寻了。」说著又笑道:「黄妈妈觉得这些款式怎么样?」

    黄媪笑道:「艳致了些。不过坊里的女孩儿都爱煞了这种长丝袜,宁肯拿一年的工钱来换一双。」

    程宗扬笑著问祁远,「坊里一年工钱多少?」

    祁远道:「每人每月一贯铜铢,一年十二贯。在建康算是顶高的了。」

    每月十枚银铢,确实不低了。沉吟间,祁远朝他挤挤眼,走到一旁,「程头儿,现在坊里织出的也有一百余件,公子觉得一件卖多少合适?」

    程宗扬道:「这霓龙丝是南荒运回来的,成本可不低。你算算剩下的丝有多少,总共能作多少套。去南荒一趟开销有多少,织娘和里面那些小姑娘的工钱,织坊运营费用,全部加起来。」他摸了摸下巴,「把成本加个十倍,应该差不多了吧?」

    比起走南荒的九死一生,翻上十倍真不算暴利。祁远道:「那些丝还剩了六成多。只不过这个账,还要算建康多少人能买的起,这个老祁可不在行。」

    程宗扬也觉得头痛,自己身边真是没多少人,打架斯杀还有些,现在一下子收了三处作坊,只一个祁远能用,剩下的吴战威等人都是赶鸭子上架。祁远算账不在行,难道要自己来算吗?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想起一个人。

    「老四,你把账本都拿来。进了多少丝,出了多少货,还剩的丝,包括织里的人工、经营……」

    祁远不解地看了看他,见程宗扬胸有成竹的样子,於是答应一声,过去整理账本。

    「走!」程宗扬招呼吴战威和易彪,「咱们看看工地。」

    火场清出的空地毗邻横塘,堤外便是秦淮河。这是苏妲己jīng挑细选的地段,位置果然不错,既有闹市的繁华,又闹中有静。程宗扬来过几次,这时看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祁远抱著一叠账本过来,装在黑珍珠鞍旁的挂袋里。程宗扬叫道:「老四!我打算先把楼建起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咱们商号的实力。」

    提到用水泥粉、沙子、竹子建楼,祁远心里就有些犯嘀咕。这位程头儿却没有半点担心,兴致勃勃地说道:「先挖地基。嗯,挖一丈深吧。一边挖一边收沙子和毛竹。我看官府每年都派船在江口清沙,挖出来的沙子堆都没地方堆,你把那些都收过来。嘿嘿,咱们替官府排忧,暂时就不向他们要钱了。毛竹要四年以上的,都劈成长片,越长越好,每四片扎成一束,扎结实点!」

    祁远硬著头皮答应道:「是。」

    程宗扬回忆著说道:「嗯,还有,竹蔑全部要晒乾,外面最好再上些蜡,免得受cháo腐烂。」

    吴战威在旁道:「程头儿,你真打算这么干啊?」

    祁远也道:「头儿,你说的这活儿真没人做过。我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程宗扬道:「砌墙总没问题吧?我看宫里的城墙都有五丈多高,那些墙砖也挺结实。」

    吴战威道:「程头儿,城墙可有两丈来厚呢。咱们这楼要是两丈多厚的墙,里面也不用住人了。」

    「有水泥就用不了那么厚。」程宗扬道:「外墙最多三层砖,内墙两层。每层砖之间都用水泥粘紧,绝对结实。嗯,最难的是房顶。」

    程宗扬走了几步,估计了一下距离,然後道:「大厅最少要十五步,算下来是六丈。墙体建成以後,先在顶上造一个大木壳,再用最长最结实的竹篾排成网状,然後用一份水泥、三份沙子加水搅拌匀,浇到木壳里面,和竹蔑凝在一起,结成房顶。厚度就按一尺吧。」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丞相临门

    几个人对视一眼,祁远道:「那要流出来呢?」

    程宗扬笑道:「等它晒乾就行。不放心,明天你可以浇一块,让老吴拿铁锤砸几下试试。」

    吴战威嘟囔道:「一尺厚的石头我也砸碎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吴大刀,我跟打个赌,你要能砸碎,我给嫂子送一整副纯金的头面。」

    吴战威大咧咧道:「成!」

    「别急啊。你要砸不碎,罚你成亲那天背著嫂子在院里转三圈。」

    祁远、易彪都哄笑起来,吴战威嘟囔道:「咋扯到成亲了……」

    程宗扬坏笑道:「再不成亲,说不定嫂子娃娃都有了。」

    众人大笑声中,吴战威非但不恼,反而摸著头眉开眼笑,「可不是嘛!」引得众人又一通大笑。

    「彪子!」程宗扬叫来易彪,「你去找家瓷器坊,给我下一笔订单。我要两尺乘两尺的正方形瓷砖,铺地用的,越结实越好!」

    众人又是一愣,哪儿有用瓷器铺地的?从没听说过啊。

    易彪老老实实应道:「是!」又问道:「要多少钱的?」

    程宗扬道:「不用怕贵!咱们这座楼要把名头打出去!要的就是不同凡响的奢侈和华丽。楼名嘛……大伙都想想!」

    祁远道:「头儿,你把楼建这么高,不如叫临风楼。」

    吴战威道:「在楼上喝风有个什么劲儿?咱们建十几丈的高楼,站上面心里那个得意——不如叫得意楼!」

    「俗!」程宗扬扭头道:「彪子,你说。」

    易彪道:「听说公子要在楼顶建大佛,或者叫佛光楼。」

    「不好不好!」程宗扬连连摆手,「咱们又不是开佛堂的,叫这个名字,客人怎么好意思在这儿乐呢?」

    秦会之道:「宾客盈楼,飞羽流觞,不若叫羽觞楼。」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太雅了点儿。不说别的,那个觞字,咱们金谷石家的石大少爷就未必认识。唉,金钱豹这么绝的名字,却让八爪章鱼给抢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名字绝在哪里。

    程宗扬把起名的事放在一边,指著横塘道:「堤边要建一个码头,用长廊跟楼接起来。客人从船上下来,就能直接上楼。当初云老哥说过,十几丈的高楼,客人未必愿意上,我想了想,咱们就作一个电梯!」

    「电梯?」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错了!错了!」程宗扬连忙道:「说顺口了。其实是用水车当动力,在河边树两个水车,楼里每三层作一个木制的小亭子,用水车连接的齿轮带动铁链,把亭子升起来。客人只要坐在亭子里,不用走就能升到楼上。」

    秦会之第一个反应过来,「公子奇思妙想,在下佩服。」

    程宗扬笑道:「会之,我就喜欢你这么拍马屁,又快又准!」

    秦会之毫无惭sè地说道:「公子这主意发前人所未想,在下赞扬之辞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得了吧,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见我轻松两天,口气那个恨铁不成钢,就差给我上谏书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程宗扬摆摆手,「其实建房子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装修。

    除了铺地的瓷砖,还要有墙上的装饰品、门窗玻璃,对了,还有水管!我看陶制的就挺好。水车汲上来的水也不用浪费,直接送进水管。唉,最麻烦的是灯光!怎么照明呢……」

    祁远和秦会之都是心思灵动之辈,这会儿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能在一旁听著。程宗扬自己也说得头大起来,「这样吧,大家先干著,里面的装饰我仔细想想,列个单子出来。」

    祁远提醒道:「程头儿,这楼建下来,花费只怕不少。」

    程宗扬拍了拍那堆账本,笑咪咪道:「这笔账等我回去再仔细算。下面该哪个了?哦,铜器坊!」

    众人上马yù行,忽然吴三桂打马沿横塘奔来,叫道:「公子原来在这里!家里有急事!请公子速回!」

    众人都是一怔,什么急事让吴三桂这样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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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片梧桐的落叶在庭院中随风翻滚,书房内,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正坐在椅中,拿著一册书卷慢慢翻看。

    程宗扬急步进来,远远抱拳道:「原来是丞相大人!相爷身份贵重,怎么亲自到我这么个草民家里来了?」

    王茂弘放下书卷,淡淡道:「民为贵嘛。」

    程宗扬一叠声道:「会之!看茶!」

    王茂弘摆了摆手,「免了吧。」他起来捶了捶腰身,咳嗽著道:「我年纪大了,这胡床怎么也坐不惯。」

    王茂弘说的胡床,就是通常的椅子。程宗扬早就受够了跪坐的苦头,但建康人用的大都是坐榻,如果不跪坐,就只能用箕坐的方式,没人看到也就罢了,如果是当著别人的面,这种粗俗的坐姿简直跟骂人差不多。因此程宗扬一到建康,就把家里的坐榻都换成椅子,免得在自己家里受罪。

    这会儿程宗扬对这个糟老头半点轻视的心思都没有了,恭恭敬敬道:「丞相大人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我一个糊涂老头子,能有什么指教的。」王茂弘道:「看不出,你也是个好读书的,书房倒不是摆摆样子。」

    程宗扬瞧了一眼,老头拿的是本《四民月令》,这是本农书,自己想看看有什么食物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可以「发明」出来的,但翻了几页就没兴趣。没想到一向崇尚玄谈的晋国士族,竟也有人对此有兴趣。

    「闲得无聊才翻翻。」程宗扬笑道:「有谢万石那样的大才子,作学问我是不想了。」

    「谢二自有其好处。」隔了一会儿,王茂弘慢吞吞道:「你心里多半在说我昏聩吧?」

    程宗扬几乎赌咒发誓,「没有!真的一点都没有!我对相爷实实在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茂弘抚膝叹道:「这是说我对王家庇护太过了。」

第三百六十章 无为

    程宗扬哑口无言,自己倒没往这方面想,不过说佩服,总不能说佩服他老人家大公无私吧。这老头心思敏捷,自己只怕连一成也赶不上。

    「难道让我尽诛驸马三族,无分长幼一律斩首,把琅琊王家连根拔起,才对么?若果如此,旁人说我昏聩,便昏聩吧。」

    王茂弘叹道:「晋国世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族败亡,虽是小事,祸乱百姓却是大事。萧侯父子雄心勃勃,行事未免急切。虽然萧侯在军中威望素著,但若没有了我琅琊王家,只凭萧侯,未必能弹压下其余世家。到时一旦轻启战端,免不了兵连祸结,了无宁rì。」

    程宗扬忍不住道:「萧侯也不一定就想打仗。」

    「说的不错。」王茂弘点头道:「萧侯是有分寸的人,要不然在湖上也不会退让。」

    程宗扬笑道:「我怎么听说那天是相爷放了萧侯一马?」

    王茂弘讶道:「还有这等传闻?」

    程宗扬索xìng道:「我还听说,相爷和谢太傅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萧侯才不敢轻举妄动。」

    王茂弘叹道:「传闻未免失实。萧侯是晋国第一猛将,勇武无双,老朽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琅琊王氏,何时以勇武知名过?」

    程宗扬暗暗道:手里攥著钱袋,还说自己不是贼。说你不会武功,萧侯第一个不答应啊。

    「不是有驸马爷吗?」

    王茂弘神情惨淡,「王驸马这些年深居简出,谁知会与妖人为伍。如今落败身死,实是咎由自取。」

    这老狐狸还真是稳如泰山,摆出一副金刚不坏玻璃球的态度,滑不溜手。程宗扬索xìng笑道:「难道当rì朝中重臣齐聚玄武湖,不是相爷的主意?」

    王茂弘满意地舒了口气,「好胆量,竟然问及此事。」

    他在室内走动几步,慢慢道:「此事疑惑者颇多,却都以为老夫与王驸马有所勾结,无一人敢面诘老夫。不错,当rì邀集群臣,是我和太傅的意思。王驸马与萧侯各自拥兵,都以为稳cāo胜券,势成水火,谢家的小儿子那时还在途中,若双方在城中激战,免不了生灵荼炭。我与太傅商议,此战既然难免,不若以我等为质,表双方鏖战湖上,庶几可以少些罪衍。」

    程宗扬道:「相爷算无遗策,难道不怕王驸马劫持群臣?」

    王茂弘反问道:「萧侯会就范吗?」

    程宗扬愣了一下,萧侯怎么会就范?如果王处仲凶xìng大发,一口气把那帮大臣都干掉,他恐怕笑还来不及呢。

    「我作丞相已经有三十年了。」王茂弘低叹道:「王与马,共天下。当rì先帝继位,曾邀我同座,共受群臣朝拜。晋国这天下我如果想拿,也不用等王驸马发难。」

    王茂弘这么坦白,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晋国世家,只怕最弱的反而是司马氏。王茂弘真想篡位,三十年里有的是机会。

    王茂弘道:「萧侯不满世家盘据朝政,却不知晋国偏安一隅,如果没了这些世家,只会人心散乱,难以收拾。」

    「相爷既然知道这些,怎么不想办法改变呢?」

    「我已经做了三十年。」王茂弘道:「所以我这次才给了萧侯两个州。我们老了,年轻人想做事,就让他们做做看吧。」

    程宗扬暗道:小狐狸道行还是浅了点,他那点儿心思,王老头清楚得很呢。

    「如今内乱平定。作乱者已经枭首,萧侯晋位大将军,陛下虽然略受惊吓,却无xìng命之忧。」王茂弘道:「陛下现在也有了几个皇子,待陛下百年之後,便由太后指定新帝。此番至少能保晋国二十年太平。能让晋国百姓休养五十年,茂弘已经作了自己能做之事。五十年以外,非吾所能知。」

    王茂弘说著,慢慢走下台阶。程宗扬连忙扶住他,一边走,一边思索著他的话,一不小心险些撞上廊柱。

    王茂弘道:「在想什么?」

    「我开始在想,丞相深谋远虑,才识超凡,为什么不和谢太傅一道,定下一套更公平的制度呢?」

    「哦?」

    「不过我又想,如果真能让百姓休养五十年,恐怕比什么写在纸上的制度都好吧。」

    「你知道这点就好。」王茂弘道:「谢二常好论德才之辩。却不知德望只是一节。德行高洁之人未必有治国之才,宋襄公前车之鉴犹在,岂可不慎?而像你这样好sè无行,倒不见得於国有害。」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我其实……」

    王茂弘淡淡道:「陛下身体不豫,人心惶惶,能有人安定人心,未必就是坏事。」

    「相爷,你也太直白了吧?」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感觉你这有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王茂弘道:「到我这年纪,你便知道说空话轻松,做实事著实不易。想法虽好,做出来未必尽如人意。」王茂弘长叹一声,「我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为而治乃是休养的不二法门……你明白了?」

    能明白才见鬼。程宗扬道:「我还以为相爷是来规劝我……坦白点说,相爷别见怪——相爷好像不怎么把忠义放在心上啊。」

    「你说我不是忠臣?」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说实话,我觉得不管忠的jiān的,老百姓不受苦就行。

    不过大人身为丞相,又辅佐了几代晋帝,我总想著相爷会不会对我说一通忠君爱国的大道理。」

    「昔rì先帝曾问司马氏何以立国,吾细陈高祖创业始末,先帝以面覆床,愧曰: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王茂弘道:「你该知道晋国为何只讲孝道,从不提忠义二字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司马氏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得到天下,下手又狠辣,难怪子孙自己都底气不足,不好意思提忠义。换过来想想,宫里这点事,王茂弘一方面根本不把它当成事,另一方面恐怕早就见怪不怪了。对他来说,只要晋国能够太平,谁坐上这个帝位都无关紧要。

    一直走下台阶,程宗扬才想到,「相爷,你不会就这么走吧?」

    「哦?」王茂弘回过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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