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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前传全文阅读

作者:罗森     六朝云龙吟前传txt下载     六朝云龙吟前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 飞凫

    内湖水军争战,风力对船只的影响有限,而船帆更易被敌军火箭攻击,因此大多数舰船都没有张帆,全靠桨棹cāo控行驶。一旦桨棹折断,就等於丧失了战斗力。飞凫的桨手与军士的比例是四比一,这样畸形的比例却将桨棹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两艘斗舰的桨手奋力cāo桨,从两面夹攻飞凫。飞凫放开一侧的对手,全力攻击另一侧的斗舰。那艘斗舰小心地保持距离,避免桨棹被飞凫铁桨击断,但拉开距离的同时,舰上戈手全无用武之地,飞凫舱体封闭,外覆牛皮,只用狭小的矛穴shè孔向外攻击,斗舰上的弓手对飞凫的伤害微乎其微。

    在湖上追逐里许之後,两艘斗舰渐渐慢了下来,毕竟斗舰只有六十名桨手,而飞凫的桨手足有一百六十人之多。飞凫收回一半桨棹,减慢速度,让桨手保持体力,同时利用船上的弓弩shè杀斗舰暴露的士卒。

    右侧的斗舰猛地一顿,桨手反向击水,由前驶转为逆行。飞凫在惯xìng下向前冲出半个船身。就在这时,飞凫上的军士们看到令人恐惧的一幕。斗舰背後,一条船首尖挑的艨艟以极快的速度破浪而来,犀角般的船首正对著飞凫的舰体。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飞凫在湖上确实占尽优势,一对一,甚至一对二,水师的斗舰、走舸只有挨打的份,换作结构相差不大的艨艟也强不了多少。但水师也不是傻瓜,他们立刻改变战术,利用一条斗舰作掩护,遮挡飞凫的视线,在飞凫进入位置後突然减速,露出後面直冲过来的艨艟。

    封闭在飞凫舱内的桨手听到指挥官惶急的大吼,「右列停桨!左列全速!舵手右转!」

    上层的攻击舱内,几名什长嘶叫著:「举矛!举矛!」

    棹孔透入的阳光被一片yīn影迅速遮住,一名奋力cāo桨的棹手抬起头,惊恐地看著一支犀牛角般的铁角从棹孔上方飞过,接著飞凫坚固的船体发出一声碎裂的震响,被桐油浸过的舱板猛然凹陷过来,湖水带著折断的长矛涌进船舱,紧挨著他的一名同伴来不及呼叫,就被包著铁皮的船首碾碎。

    艨艟船速极快,飞凫竭力调整航向,但狭长的船体来不及转弯,就被艨艟巨犀般的冲角狠狠撞上。再结实的船只被艨艟冲角撞上也免不了破损,何况飞凫为了机动xìng能,收拢了船体的宽度。木屑纷飞间,整条飞凫被撞成两段,装著斧矢的巨弩,混乱的桨手、军士从断口飞出,又被艨艟坚固的舰身碾进水底。

    艨艟驰过飞凫断裂的船体,扬长而去。船尾的巨弩转动著,瞄向後方一条飞凫。伴随著隆隆的战鼓声,一名军士调整好方位,迅速作了个手势。後面那个膀大腰圆的军士挥起重锤,砸下牵弦的木楔。

    比长矛还要夸张的弩矢呼啸而出,从飞凫舱顶shè入,shè杀了一名军士和两名桨手之後,在吃水线以下的船体透出尺许。

    飞凫没有作声,沉默地从同伴断裂的船体间穿过,狼一样尾随横冲直撞的艨艟。

    艨艟船尾的巨弩不断发shè,飞凫两侧一百六十支桨棹像蜈蚣一样划著水,在湖上疾驶,迅速拉近距离,使艨艟架在船尾高处的巨弩失去shè击角度。

    在接近艨艟的一刹那,飞凫的矛穴刺出数支锋利的铁铲,像狼牙一样咬在艨艟舰体上。飞凫船体极矮,艨艟居高临下,本来易於攻击,但两船接近之後,艨艟的攻击孔比飞凫的船体高出数尺,只能向下攻击飞凫坚固的船篷。而飞凫攻击孔几乎比艨艟的棹孔平行。

    飞凫伸出的铁铲撕开艨艟舰体的生牛皮,然後朝裸露的木料泼上火油。飞凫十余只箭孔同时闪起火光,接著火箭流星般飞出,艨艟舰体立刻燃起一排火焰。

    飞凫不再理会著火的艨艟,减速、摆舵、转向,一气呵成,同时将旁边一艘走舸撞得倾斜过去。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愕。

    忽然旁边响起一声怒喝,「艨艟上的指挥官是谁?如此无能之徒,立刻斩了他的脑袋!」

    吴三桂是骑战的行家,对水战是彻底的外行,这话只能听著。秦会之道:「艨艟亦属尽力,奈何敌舰来去如风,防不胜防。」

    云丹琉道:「艨艟船坚弩强,正该与敌舟正面交锋。破敌一舟,便即远颺,以往并无不妥,但此时敌舰船速是它两倍以上,仍墨守成规,将船尾让给敌人。

    指挥者全无应变之道,死有余辜!」

    程宗扬心道:有种你去打啊。瞧瞧云丹琉的刀,没敢说出来。可脸上的表情却被云丹琉看得一清二楚,那丫头美目顿时寒光大盛。

    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厉声道:「小侯爷!看著我方将士浴血奋战,程某恨不能手刃敌寇!在此旁观,於心何忍?不若我等立刻回船,居中调度!」

    「不错!」萧遥逸一把拽住程宗扬,「且看我们兄弟并肩破敌!」

    如果云丹琉眼中的怒火变成实质,自己早已血溅七尺。程宗扬顾不上和易彪道别,就和萧遥逸跳到来时的走舸上。

    这位大小姐脾气太火爆了,动不动就拎著大刀砍人。程宗扬心里嘀咕道:那丫头脾气是坏了点,但身高腿长,肩宽腰细,胸脯够高,屁股够圆,扭起来还是很过瘾的……

    「喂!小狐狸,你干嘛?」

    程宗扬擦了把口水,突然发现走舸并没有返回舰队,而是正对著疾战的飞凫就冲过去了。

    「居中指挥不是白瞎了咱们兄弟的手段吗?要打就在最前面,亲临矢石,一决生死才过瘾!」

    「你疯了吧!要打咱们也换条船吧?这走舸不够它撞一下的!我看飞云、盖天那两条还凑合,咱们随便选一条好不好?」

    「我觉得这走舸就挺好,又快又稳。」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楼船看起来威风,其实一点不好玩。你想啊,好几千人待在一个大船壳子里面,又是马粪又是人尿的,单是汗臭就能熏死你……」

    远处的艨艟已经火光冲天,数十条战舰同时展开搏杀。敌军的飞凫又被击沉一艘,但水师已经有一条艨艟、两条斗舰燃起烈火,在湖面熊熊燃烧。另外还有五条走舸倾覆,更有两条斗舰被飞凫击断桨棹,失去行动能力。

    看著飞驶如风的飞凫,程宗扬一颗心彷佛直线掉到胃里,石头一样沉甸甸又冷又硬。天地良心,我对战争一向只有旁观的热情……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命有晋

    棋盘上角落的争夺已经蔓延到全局,王处仲掏空半个白角,然後从白角沿低位跳出,在盘上四处挑起烽火,搜刮实地。萧侯不忙不乱,白棋一边应对黑棋的攻势,一边与天元的白子遥相呼应,构建起强大的外势。

    湖上鏖战方殷,双方舰只在湖上往来搏杀,飞凫收拢阵型,形成一个紧凑的三角形,撕开水师两翼舰队的包围。水师则以艨艟冲乱飞凫的阵型,利用数量的优势,以两条甚至三条斗舰围攻一条飞凫,走舸则以主舰为中心,往来穿梭,分割敌阵,攻击敌舰,或者救援己方落水的士卒。

    一条飞凫被走舸围住,舸上的士卒蚁附在走凫上,用铁凿挖开船体,在其余飞凫赶来救援之前,飞凫船体已经进水,缓缓沉入湖中。後面两条飞凫甩开斗舰的纠缠,从两侧将来不及撤出的走舸围住。狭长的船体矢石如雨,三条走舸只支撑了半盏茶时间,就尽数沉没。

    接著两条艨艟并肩冲来,将一条飞凫撞成三截,另一条飞凫则抓住机会侧过船身,在两艨艟之间狭窄的缝隙间穿过,同时将一条艨艟船体破开一道丈许长的裂缝。

    「十二条飞凫,与六条艨艟、十二条斗舰和三十六条走舸不分胜负。」萧遥逸道:「王处仲好手段!」

    程宗扬数了数,这次水师一共出动了飞云、盖海两艘楼船,艨艟十八艘,斗舰三十六艘,走舸数量更是超过一百条,大小舰船一百六十余条,包括桨手和士卒在内,出动的军力将近一万三千人。这样的实力足以纵横五湖,可面对十二条飞凫,在击溃半数敌舰之後,自己也附出了四条艨艟,七条斗舰和二十余条走舸的代价,总折损将近两成。

    「看起来王处仲要退了。」

    「十二条飞凫,不过两千四百人。」萧遥逸摇头道:「王处仲敢觊觎帝位,实力绝不止这么一点。五千人,这个数目还差不多。如果我没猜错,芦苇荡里至少还有十二条飞凫,等著我们的中军。」

    「说的是!」程宗扬jīng神一振,「你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咱们也该等等吧?至少让後面的兄弟上来啊。」

    「不用急,」萧遥逸安慰道:「咱们一旦被围,他们肯定拼了命地往上冲,你拦都拦不住。」

    程宗扬抓住他的肩膀,叫道:「死狐狸,你仔细看看!他们还有六条船,一千多人!你这一条四面漏风的破船,上去送死吗?」

    「安啦!顶多是船翻了,被他们围著打,程兄放心,我水xìng好得很。从这儿游到湖岸,我都不带喘气的。」

    程宗扬捂住胸口,难受地说:「我有点晕船……先让我下去好不好?」

    萧遥逸恍然大悟一样说道:「程兄,我突然发现你很胆小啊!」

    「何止胆小!实话告诉你!我这会儿肝都在颤!你是亡命徒,我可是有家有业的正经商人!」

    萧遥逸笑嘻嘻看著程宗扬发飙,然後道:「岳帅当年跟你差不多。不过一上阵就好了,那只墨镜呢?把墨镜戴上你就不怕。」

    程宗扬一拍额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拿了墨镜马上就来!」

    「没有墨镜也行啊。」萧遥逸搂住他的肩膀,「程兄不是想要光明观堂那个小粉头吗?打完这场,咱们就去把她绑来,让你好生快活快活。」

    「你拉倒吧!」想起小香瓜,程宗扬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nǎinǎi的,不管谁输谁赢,自己可千万不能死啊。

    白棋凭借强大的外势,将一块黑棋眼位破尽,逼得黑棋弃地逃生,形成围杀黑棋大龙的局面。

    萧侯淡淡道:「治孤不易。驸马小心。」

    王处仲拿著一枚黑子沉吟良久,然後道:「卿卿,且歌一曲。」

    王处仲怀中的美jì抬起脸,嫣然一笑。晋国世家出游,身边多有伎乐随行,王处仲拥美而坐,众人都不以为意。这时看清美jì的面容,不禁一片哗然。

    谢万石像见鬼了一样惨叫一声,王文度比他好些,指著美jì厉喝道:「你!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那美jì眉枝修长,虽然施著厚厚的脂粉,仍能看出她曾经的端庄和高贵。有人认出她的面孔,在旁边窃窃私语,「这不是庾氏吗?」

    庾氏是晋帝皇后,一年前暴病身亡,已经安葬多时,只是这一年来晋帝不怎么理事,一直没有上谥号。没想到会在画舫上,以王处仲家jì的身份重新出现。

    「无耻之徒!」一名大臣拿起手板朝王处仲打去。

    旁边一只**的手掌伸来,抓住他的手腕。古冥隐青衣滴著水,眼神像针一样又尖又细,被他yīn冷的眼锋一扫,那大臣满腔的义怒顿时化为乌有。

    「王处仲!」王文度怒喝道:「你这等禽兽之行!哪里还有半点礼法!」

    王处仲冷冷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谢太傅摇著扇子,徐徐道:「世上相似之人甚多,侍中大人定是认错了。」

    王文度醒悟过来,如果认定眼前的美jì就是皇后庾氏,必然大起风波,为晋国颜面著想,就算王处仲公然说出来,他们也只能抵死不承认。

    王茂弘在旁低叹不语。谢太傅道:「古公公在宫里多年,曾经服侍过襄城公主,这位歌jì是否与公主颇为相似?」

    古冥隐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垂手说道:「这歌jì不仅面容与公主如出一手,而且胸前更有红痣一处,与公主一般无二。驸马自公主过世後,便忧思成疾,直到遇见这位歌jì,才知公主已经转世,自此爱如珍宝。」

    「原来如此。」桓大司马道:「襄城公主过世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王驸马如此疑诚真是难得!难得!」

    谢万石念了声佛,回过脸sè,「细看来,这位歌jì与襄城公主确实挺像。王驸马与公主结缡两生,也是有缘。」

    桓大司马只是顺水推舟,这位谢才子却认真起来,惹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庾道怜对众人的议论浑不在意,旁若无人地轻声唱道:「天命有晋,穆穆明明。我其夙夜,祗事上灵……」

    众人面面相觑,都露出几分尴尬,连一直沉静疏淡的谢太傅也禁不住涕笑皆非。王处仲真够绝的,这是晋室祭祀天地的大礼之乐,是所有乐曲中最为庄重的一首,他却当成散曲来听,唱曲的歌jì偏还是曾经的皇后。

    「啪!」

    王处仲被围的大龙向天元的白子逼去,下出决定命运的胜负手。

第三百三十三章 吞舟之鱼

    号角声中,残存的六艘飞凫聚在一处,形成一个圆阵,缓缓向後退去。飞凫的损失虽然高达半数,但攻来的水师舰队也伤亡惨重,如果双方实力相当,飞凫早已大获全胜。

    水师主力舰队逐渐逼近,冲在最前面的,却是一条不起眼的走舸。

    程宗扬双手合什,先拜菩萨,然後掌心向内,左手按住右手,把额头放在掌上,稽首拜了神仙,接著在胸前划个十字,一连串的举动搞得萧遥逸莫名其妙。

    「圣人兄,干嘛呢?」

    「刀枪不入!刀枪不入!」程宗扬捶著胸膛大喝两声,然後抄起双刀,虚劈几记。

    折腾一夜,丹田的真气早消耗得七七八八,虽然越靠近战场,死亡的气息就越浓郁,但自己不打坐花上几个时辰用功,吸收的死气一点都用不上。如果把玄武湖换成鬼王峒就好了,一边打一边补,非让小狐狸把眼睛瞪出来不可。

    萧遥逸摸著下巴道:「圣人兄,你不会就想这么冲过去,把人家的船给砸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什么意思?」

    萧遥逸比了个手势,「凿!王处仲的船再拽,也不能不沉对吧?咱们从水下游过去,每条船给它开几个孔,总比上船拚命好吧?」

    「别逗了。这么简单的主意,水师那些老丘八会想不到?」

    「想得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这些鸟船划得太快,放水鬼也追不上。而且……」

    「而且你还受了伤,如果沾水只会死得更快。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辛辛苦苦过去凿船,小侯爷在後面给我望风。是不是?」

    萧遥逸抚掌道:「知我者,程兄也!」

    「去死吧!那船划得跟飞一样,上下都包著牛皮,游过去凿船——你以为我是潜泳高手啊?」

    「既然程兄没胆,那就算了。」萧遥逸只好作罢,他拿起一根长矛,试了试份量,然後一个箭步跨到船头,扬手一掷。

    长矛呼啸而出,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闪而过,蛟龙般划过十余丈的距离,准确地从飞凫shè孔飞入,先击杀了一名cāo弩的军士,然後带著他的鲜血从船舱另一侧飞出,在船板上撕开一个尺许宽的裂孔。阳光猛然透入,映出舱内惊惶躲避的人影。

    後面响起一片喝彩声,萧遥逸转身举起手臂,高呼道:「破敌杀贼!正在今朝!」

    水师士气大振,鼓声震天响起。身後密密麻麻的舰船,让程宗扬多少有了点信心。就算真和萧遥逸猜的一样,芦苇荡里还有王处仲十几条飞凫,水师军力也在它两倍以上。尤其是那两条楼船,所有的飞凫全加起来,吨位也差了一大截。

    古冥隐盯著萧侯,细声道:「贤父子果然是人中之龙。小的原以为令郎只是个斗鸡走马的纨裤子弟,却是看走了眼。」

    萧侯道:「小儿xìng子顽劣,难得驸马青眼有加,专程请人教训。只是湖上蟊贼之流,未免与驸马身份不符。」

    王处仲盯著棋盘道:「不用谦让了。令郎作派让我也看走了眼。那次只是投石问路,却不料引出了吞舟之鱼。萧侯深谋远虑,想必已经想好如何处置我们这些世家了。」

    萧侯淡淡道:「驸马盘面不济,要在局外一逞口舌之利么?」

    这会儿连谢万石也看出来,这局棋关系的不仅是萧、王两家的生死,在座的世家贵族,乃至晋国的命运都在局中。失败的一方不仅身败名裂,还将搭上整个家族,甚至国运殉葬。

    有聪明的已经在盘算自己该依附哪边。在座官职最高的几位大臣里,丞相王茂弘是王处仲同族,但刚才已经割袍断义;谢太傅从容自若,莫测深浅;侍中王文度看来对这场剧斗并不知情,在一旁空著急;周仆shè心怀忠义,却无从下手;桓大司马摆明与萧侯联手,但王处仲也不是孤家寡人,旁边司空徐度虽然一直没开口,但这时候还不开口,正表明他和王处仲关系匪浅……

    诸人各怀鬼胎,一边看著棋局,一边偷偷瞄著远处的战局。

    飞凫退到芦苇荡边缘,接著号角声起,几条通体乌黑的战船缓缓划出。无论是飞凫还是新出现的战船都吃水极低,因此能藏在芦苇丛中不被发现。新出现的战船船体比飞凫宽了一倍,宛如一片宽大的树叶,不多不少也是十二条,古怪的是船身看不到任何棹孔帆影,却以极快的速度浮浪而来。昂起的船首没有绘制鸟雀,而是一头巨大的白虎。

    萧遥逸愕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轮桨啊。」程宗扬吸著凉气道:「这是跟宋国水军学的吧?」

    飞虎船身两侧装著四个轮形桨,每只八片桨叶,转动时在船侧掀起巨大的浪花。这种轮桨舍弃了船身的棹孔,使船体密封xìng更好,减少了桨手数量的同时位置更加集中,而省出来的空间更容易装载巨型武器——比如投石机。

    程宗扬和萧遥逸扬起头,看著一团巨大的火球从船上飞腾而起,划过一道令人恐惧的弧线,远远击中近百丈外一艘斗舰。迸裂的火团在斗舰的顶棚上四散飞溅,旁边士卒衣甲沾上火,挣扎著跳入水中。

    可能是目标太微小,飞虎第一轮攻击放过了两人所在的走舸。但两人没有半点轻松,他们已经看到船上转动的巨弩——上面架的弩矢形如船锚,每一支都有几百斤重,被它击中,大伙就可以下水喂鱼了。

    「程兄!」萧遥逸叫著张开手臂。

    「我干!咱们抱一下就能干掉这巨弩?」

    「嗡」的一声怪响,三股状的巨弩朝走舸疾飞过来。

    「跳上来!」

    程宗扬跳起来狠狠往下一坠,萧遥逸接住他,双足一蹬,籍著程宗扬的冲势将走舸蹬得一歪,倾斜的船体以毫釐之差与巨弩擦肩而过。

    萧遥逸抛开程宗扬,一把抢住长矛,抖手掷出,将对面正在扳弦的弩手钉在甲板上。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大龙

    萧遥逸甩掉束发的金冠,扯下衣甲,裸露著上身两处箭伤,将龙牙锥横咬在口中,跃入湖水,野马般朝飞虎舰奔去。

    走舸也加快速度,紧跟著萧遥逸迎向敌舰。飞虎是敞开式甲板,舰上除了重型武器,就是执盾持矛的军士。

    程宗扬腾身而起,拼了老命跃过丈许的距离,人在半空,就挥出双刀,劈开两支袭来的长矛,旋风般闯入敌群。

    萧遥逸光著上身,皮肤像公子哥儿一样白皙,但肌肉一点都不含糊,胸腹手臂的肌肉轮廓像刀刻一样分明。他身上两处箭创还在溢血,便挺身跃到弩机上,一脚踏著弩肩,一脚蹬住弩背,嘴里咬著龙牙锥,两手各挽住一杆抢来的长戈,曲臂划了一个圆弧,在身体周围清出丈许方圆一片空场。

    走舸上的军士不断登上敌舰,但有半数都在半空就被敌军的长戟利戈刺落水中。程宗扬发出一声虎啸,大有几分武二郎的凶悍,双刀轮番攻守,在密集的戈矛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自己人大都在自己身後,但程宗扬很清楚,只有死狐狸所在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

    一名黑甲军士拦住程宗扬的去路,他没有使用水战惯用的长兵器,而是贴肘握著一对铁戟,与程宗扬的双刀正好相克。他双手铁戟翻飞,戟锋刺划,戟钩割削,戟枝钩扯,挡住程宗扬的刀势。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撞见使戟的对手,真要拉出来打,那家伙未必能砍得过自己,但戟钩的本身的钩扯功能正能克制自己的双刀,自己一刀劈出,被他戟身挡住,接著戟枝钩住刀身,侧肘一绞,钢刀险些脱手飞出。

    程宗扬後撤半步,双刀磕开两杆长矛,接著一招龙蟠虎踞,左刀守住身前要害,右刀瞬时挥出三刀。

    这一招是武二郎最早教他的破敌猛招,但这次是程宗扬头一回施展,原因很简单,以前他修为不到,左刀凝如虎踞还好说,右刀的龙蟠怎么也施不出来。这招的三刀其实只是一刀,右手钢刀由左下方撩起,刀锋直指对手小腿、膝盖,提到与肩平齐的位置,调转刀锋由右上方朝左下斜劈,袭击对方的腰腹,这一刀在自己腰下的位置停住,接著再次调转刀锋,由对手腰肋斜劈至颈。一招来回三个转折,要求一口气劈出,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自己刚开始觉得挺简单,使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出刀时真气要完全聚在刀锋顶端寸许的位置,作为破敌的虎牙。但转折时总不免要拧腕回刃,程宗扬习惯於划个小小的圆弧,调整真气的运转。可这点小动作落在武二眼里,立刻就是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程宗扬怎么也不明白,那斯怎么就能把三刀毫无转折地作为一刀施展出来,不但没有停顿,速度反而越往後越快。此时这一招施出,自己才感受到,真正用力的位置并不是攻击的右刀,而是左手防守的虎踞,身体的重心全部放在这里,右刀就像摇摆的龙尾,进入入微境界的真气毫不费力地顺势而出,与呼啸的刀锋融为一体,起刀、落刀、起刀……

    对面的军士黑甲迸碎开来,胸前绽出一朵艳丽的血花。那军士颓然跪地,他锁骨被刀锋斩断,由胸至颊绽开一道长长的伤口,却不屈地昂著头,脸上带著一丝奇怪的笑意。

    「好刀法……」那军士说著,手里的铁戟呯然坠下。

    程宗扬额角微微一痛,感受到一条生命的消逝。

    「呼」的一声锐响,一支长戈斜刺过来,将一名军士连人带盾刺翻在地。

    萧遥逸掷出长戈,回手拽下齿间的龙牙锥,翻腕刺出,目标却是旁边盛放火油的木桶。

    旁边的军士都是富有经验的老兵,应变极快,立刻蹬开投机石後面的火盆,免得被他利用,酿成焚舟的惨祸。但萧遥逸动作更快,那军士蹬出的同时,他侧身展臂一捞,硬生生把飞出的火盆又抢回来,连火带盆一下扣到流淌的火油上,然後一脚踢穿甲板,让燃烧的火油流入舱中。

    敌舰上军士的攻击越发猛烈,随两人一同登舰的走舸的士卒已经大半战死。

    水师舰队的中军终於赶到,斗舰和艨艟抛弃以往的水战规则,排成密集的阵型朝敌舰冲锋,以最大限度抵消敌舰速度的优势,利用数量在混战中取胜。

    战火蔓延到芦苇荡中,成片的芦苇在烈火中熊熊燃烧,芦花漫天飞舞,给血染的玄武湖蒙上一层迷离的sè彩。

    湖上不断传来舰只相撞时发出的巨大响声,一艘艘满载士卒的艨艟、斗舰、走舸、飞凫、飞虎……或是在攻击中起火燃烧,或者在碰撞中破碎沉没。鼓声和号角声交替响起,与战士的呼喝、搏杀、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数以千记的战殁者染红了湖水,扭曲的肢体抱著折断的兵刃,在烈火焚烧的湖面载沉载浮。

    「荆州多劲卒,」萧侯淡淡道:「予今知之也。」

    黑棋的大龙在天元附近挑起恶斗,在付出一个黑角的代价後,成功与一片眼位还未成形的孤棋相连。

    萧侯白棋落下,提走了黑棋刚落的一子,同时将黑棋大龙系在游丝上的命脉彻底扼断。只要白棋补上此空,黑棋的大龙再无活路。

    「啪!」

    王处仲手中的黑子点在白棋一处三十余目的大空中。

    这是白棋最大一片活棋,黑棋虽然打入,但仅是孤子,白棋只要放手应对,就可轻易活棋。但如果脱先,劫杀黑棋大龙,算下来白棋还亏了数目。

    萧侯冷哼一声,「困兽之斗耳。」白棋放弃劫杀大龙,转而应战。

    旁观的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王处仲的黑棋如此顽强,竟在困境中造出生死劫。

    王处仲面无表情地提走大龙咽喉处的白子,丢在一旁。接著湖上传来一声暴喝,隔著数里的距离仍然震得jīng阁隐隐作响。

第三百三十五章 破敌!

    程宗扬和萧遥逸并肩躺在一艘斗舰的甲板上,程宗扬多少还穿了件衣服,萧遥逸裤子被火燎到,几乎成了光屁股。两人纵火烧了一条飞虎,又被一条袭来的飞凫缠住,险些被困在船上给沉船陪葬。幸好一条走舸冲进火海,接上两人。谁知走舸还未驶离险境,就被投石机的石丸击中,破出个丈许的大洞。两人拚命游出火海,才被赶来的斗舰救起。

    舰上的指挥官大声下令,命令弓手集中shè击侧方一艘飞虎。然後快步走来,脚跟一并,抬手向萧遥逸敬了个军礼。

    这动作一出,程宗扬立刻明白,这位斗舰的指挥官也是出身星月湖,通过萧家的关系进入石头城水师大营。不过指挥官接下来一句话,险些让程宗扬把眼珠子瞪出来。

    「萧少校!石头城水师大营斗舰第十一舰准备完毕!请下令!」

    萧遥逸盘著腿坐起来,吐出齿间的龙牙锥,在胳膊上擦了擦,「右转!打中间那条涂红虎的!」

    「是!」指挥官领命退下,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程宗扬瞪著萧遥逸,「少校?」

    「这是我在星月湖大营的军衔,」萧遥逸一脸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够拉风吧!」

    「谁是上校?」

    「当然是孟大哥了。」

    「中校呢?」

    「艺哥他们都是中校。岳帅说我年纪小,专门给我一个少校当。」

    这岳帅太坏了。程宗扬心里嘀咕著,说道:「你们岳帅是什么衔?少将?上将?」

    「特级上将。」萧遥逸指了指肩膀,「上面有五颗星的!」

    程宗扬叹为观止,只能说这位岳鹏举玩得还真过瘾。问题是,这些都让他玩过了,自己还玩什么呢?

    斗舰以无畏的姿态驶入敌舰阵型,打到这份上,谁都知道水师这些战船一对一拼不过飞凫,更不用提武装到牙齿的飞虎,但斗舰的指挥官毫不犹豫,少校的命令即使让自己送死,他也义无返顾。

    就在斗舰从两条飞凫之间穿入的同时,背後传来一声暴喝。一艘在後面逡巡多时的飞虎舰突然加速,轮桨运转如飞,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船上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挺直腰背,铁塔般的身躯在阳光下带来阵阵寒意。

    他跨在舰船绘著虎头的船首,展臂从火盆中拿起一柄两丈长的巨斧,只一斧就将冲来的艨艟迎头劈开。

    艨艟包铁的犀角迸碎开来,烧红的斧轮一直劈到船头的甲板上,然後左右一摆。坚固的柚木船体发出刺耳的破碎声,绽开一道一人高的裂口,湖水立刻汹涌而入。

    一只轮桨停止转动,飞虎轻捷地转了个弯,与紧邻而来的斗舰并肩行驶。那汉子以非人的力量挥舞起燃烧的巨斧,在斗舰船身留下一个巨大的裂口。船舱底部几名桨手被火斧带到,惨叫著堕入水中,裂口处的木板青烟缭绕,随时都可能燃烧。

    「墨狼!」

    程宗扬与萧遥逸同时认出那个身影。这是王处仲暗藏的杀手了,但两人都不相信,只靠一人之力,能在万人规模的水战中起多少作用。

    但很快,两人就笑不出来了。

    那艘飞虎一路斩船破舟,迳直朝飞云舰驶去。

    飞云舰此时威力尽显,船体周围六根高大如桅的拍杆轮流拍击,先後击沉了两条飞凫,更将一艘飞虎甲板拍碎半边,飞虎船侧的轮桨飞上半空,失去动力的船体在湖上打著转,不住甩下血肉模糊的军士。

    在绞索牵引下,长达四丈的拍杆像巨人的手臂一样高高举起,直刺云霄,然後呼啸而下。拍杆顶端重逾千斤的巨石虽然没有击中墨狼所在的飞虎,但掀起的浪花足有丈许高。飞虎在巨大如城的楼船前面像树叶一样起伏著,船上的军士站立不稳,不少人失足落入水中。立在船头的墨狼显示出惊人的水xìng,两脚像钉子一样踩稳甲板,然後拖起巨斧,将刚从水中牵出的拍杆劈成两段。

    楼船上方的城门打开,一队骑兵从城内驰出,居高临下,举矛朝墨狼掷去。

    墨狼腾身跃起,立足的甲板立刻多了几支摇晃的长矛。他身在半空,又是一声暴喝,巨斧转动如飞,硬生生在楼船尺许厚的船体破出一个大洞,然後耸身跃入。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心里闪过同一个念头,飞云舰保不住了。

    作为水师出动的两艘楼船级大舰之一,飞云舰一旦被击沉,给士气带来的打击无可估量。

    「不用理会!」萧遥逸大喝道:「全力攻击敌军主舰!」

    黑棋拨去大龙咽喉处的白子,展开劫争。

    白子随即扑入黑子孤棋的眼位,王处仲如果不应,即便黑棋大龙脱困,孤棋眼位被破,仍然是死路一条。

    斗舰击水前行,在距离中间的飞虎还有十余丈的时候,所有桨棹同时收起,舰身彷佛在水面滑行一样,飞速接近敌舰。

    飞虎主舰矢石齐出,雨点般击在斗舰上。斗舰前排的盾手奋力举起重盾,挡住箭雨,但投石机的重石和巨弩的锚形大矢却不是人力能够阻挡。

    一块百余斤的巨石落在舰上,撞开三名盾手。石上包裹的燃烧物一路翻滚,在甲板上留下一道火焰。

    「破敌!」最前方的斗舰指挥官拔剑喝道。

    「破敌!」舰上的士卒齐声高呼。

    船尾的鼓手越发用力,充满杀伐意味的鼓声震天敲响。让程宗扬也感到体内血脉微微震颤,埋藏在心底的杀戮yù望被催发出来,浑身热血沸腾。

    「破敌!」萧遥逸举起龙牙锥,冒著疾shè的弩矢,当先闯上敌舰。

    莹白的龙牙锥在阳光下幻化出一片耀目的光芒,锐利的长矛,寒光凛冽的重戟,盘旋钩扯的长戈,尽数在光芒中破碎、折断,四散飞开。

    这条飞虎果然是王处仲的王牌,程宗扬一上舰就感觉不妙。同样是刀盾戈戟矛弓弩,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却完全不是一个级数。他感觉如果把这些军士扔在南荒,完全可以与鬼王峒的鬼武士硬撼。

    这样的实力,再加上严密的组织配合,发挥出的威力任谁也不敢小视。萧遥逸仗著龙牙锥的锋锐在船上长驱直入,但很快,他的招术也露出几分吃力。毕竟这小狐狸折腾了一夜,带著伤上来硬拚,又撞上一群硬手,即使换作谢艺也不会轻松多少。

第三百三十六章 墨狼

    就在斗舰与飞虎陷入苦斗的同时,背後的飞云舰发出一声可怕的断裂声,支撑船体的龙骨被人击断。三层高的楼船虽然没有解体,但已经开始缓缓下沉。

    前面的战斗中有大量船只被飞凫摧毁,水师舰只不得不分出一半去援救落水的同伴。如果飞云舰沉没,需要救援的数量已经超过幸存舰船的承载能力。但即使铁石心肠的萧遥逸,也不可能命令舰船不去救援落水的士卒。

    湖上的鏖战已经延续了一个时辰,棋至中盘,双方都有半数战舰退出战斗。

    王处仲一方有九条飞凫和四条飞虎被击沉,水师大营则失去了一艘楼船级的飞云舰,十一艘艨艟,十九艘斗舰和近一半的走舸。

    在舰船损失方面,水师大营要高出一倍以上,但伤亡数量却相差无几。一半原因是水师有几艘战舰桨棹尽断,失去攻击力而不得不退出战斗,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水师大多数的落水者都被友舰救援,而敌舰却对溺水的同伴视而不见。这样的结果是水师所剩的舰船大都超载,敌舰却仍然来去如风。

    虽然程宗扬很不愿意这样想,但随著时间的流逝,胜负的天平正逐渐倾斜。

    而且是朝不利於自己的一方倾斜。

    战场数里之外,云苍峰正坐在一条快舟的前舱内,手指慢慢摸索著腰间的佩玉。

    林清浦脸sè苍白地从後舱出来,向云苍峰躬身施了一礼,「已经是第三次传讯,内容依然未变。可以确认了。」他抬起头,「请云执事定夺。」

    云苍峰不再犹豫,缓缓道:「通知会之,出动吧。」

    对弈中的生死劫胜负往往只在几手之间,这一次却分外漫长。王处仲挑起的劫争仍在继续,黑白双方将每一处劫材利用到极致,反覆争夺大龙咽喉处的生死要地。

    美jì偎依在王处仲怀中,对周围或是鄙夷,或是愤怒,或是同情,或是惊讶的目光视若无睹。

    萧侯点在天元的一子成为关键,黑棋大龙只差一口气就可以逃出生天,这口气却被白棋天元一子紧紧逼住。

    王处仲盯著天元的白子,慢慢道:「古供奉,黑龙未至,这颗白子只好由你来拔了。」

    「诺。」古冥隐垂手应了一声,身形一晃离开画舫。

    一片乌云从天际涌来,阳光渐渐黯淡。

    同样陷入苦战的舰队仍在奋力拚杀,余下的水师舰只集中到盖海舰周围。湖面火光四起,残存的三条飞凫在附近游曳,袭击落单的水师舰船,剩余的八条飞虎在距离盖海五十丈的位置,列成一条直线,与舰队展开对攻。

    燃烧的巨石从投石机上咆哮飞出,楼船也以投石机还击。但飞虎的体积与盖海不可同rì而语,盖海庞大的船体这时成为一个巨大的靶子,飞虎投出的火球几乎弹无虚发,只一顿饭时间,盖海船体已经燃起无数火光。

    站著挨打绝不是石头城水师的xìng格,五条仍然能够划行的艨艟组成一支锥形战阵,冒著燃烧的巨石朝飞虎的阵列横冲过去。

    那条绘著朱红sè虎首的飞虎主舰战斗仍在继续,在它旁边,一条斗舰已经沉没大半。底层的桨手挣扎著游出船舱,随即被两旁敌舰虎视眈眈的弓手shè杀。斗舰上一百余名军士有一半登上飞虎,正结阵与敌人斯杀。

    那位来自星月湖的指挥官半跪在地,用手弩shè倒一名敌军,然後挺身拔剑,劈开一柄刺来的长矛。

    他那位萧少校这时身上又多了两处伤口,正坐在地上裹伤。为了把他从重围中救出来,斗舰上的士卒几乎拼了老命,但也因此在敌舰上抢到一片立足之地。

    程宗扬身上虽然没有多什么伤口,但情况比他更惨,这会儿趴在被鲜血染红的甲板上,吐了个昏天暗地。

    空气中弥漫著死亡的气息,自从那次草原之战後,程宗扬再没有接触过这样多又这样浓烈的死亡气息,而且这一次自己身在战场最核心,比起草原之战感觉更加强烈。他发现,随著自己修为层级的提升,生死根带来的不仅仅是好处。现在自己感觉越来越敏锐,每吸收一道死气,都几乎能品尝死者在失去生命那一刹那的愤怒、恐惧、不甘和胆怯。

    这些负面情绪cháo水一样涌入脑际,没有止歇,没有尽头,强烈得让程宗扬几乎发疯。

    萧遥逸爬过来,「圣人兄,你是晕血还是晕船啊?」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死狐狸,你还能笑出来?刚才那一矛怎么没捅死你呢?」

    萧遥逸哈哈笑道:「阎王老子怕我去地府也不安分,不肯收我!」

    程宗扬乾呕了一几声,擦著嘴角道:「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时候。」

    「多谢程兄提醒,难过的来啦!」

    萧遥逸跳起来,像匹野马般闯进敌阵,杀开一条血路。程宗扬用力拍了拍脸颊,这时才看清萧遥逸指的是什么。

    一条巨狼般的身影出现在舰船另一端,墨狼一手提著巨斧,带著满身血迹缓步走来。他虬屈的胡须像扭曲的钢针一样锋利,挂著零乱的血痕,巨大的斧轮已经褪去火的颜sè,变得黝黑。

    墨狼微微抬起头,目光与程宗扬一触。那种非人的凶悍让程宗扬头皮一阵发紧。

    自己曾见过这个眼神,在灵飞镜里。

    程宗扬狂叫道:「回来!」

    萧遥逸充耳不闻,龙牙锥疾若流星,刺向墨狼的面门。

    「死!」

    墨狼非人的吼声在空气中掀起一阵震汤,他提起巨斧,隔著两丈的距离朝萧遥逸攻去。

    耳边响起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萧遥逸两手横握龙牙锥,架住墨狼的巨斧,立足处的甲板寸寸开裂,身体直陷下去。

    「干!」

    程宗扬顾不上理会墨狼的巨斧,抢上去跳进甲板的裂隙。

    舱内黑暗之极,无法流通的空气弥漫著汗水的臭味。程宗扬竭力运足目力,小狐狸却像被黑暗吞没般,不见踪影。

    轮桨转动的声音已经停止,黑暗中只有桨手喘息的声音。

    「死狐狸!」

    程宗扬刚一开口,就听到无数风声。他一招虎战八方,双刀在身侧舞成一团光球,将袭来的箭矢、短戟尽数击飞。

    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踝,接著传来萧遥逸压低的声音,「嘘……」

    程宗扬放下心头的巨石,毫不客气地踩了那小子一脚,然後学著他的样子伏下身。

第三百三十七章 卷轴

    船体轻轻摇动著,传来浪花拍击的声音。shè来的箭矢已经停止,但两人谁也不敢动。天知道这舱内有多少桨手,甚至军士。

    甲板上的惨呼声不断响起,显示墨狼正在扫荡上面的水师军士。程宗扬用唇音道:「怎么样?」

    「很糟糕。」萧遥逸贴在他耳边道:「我身上的伤口都迸开了。折腾一晚上又加一个上午,我这会儿也差不多了。再来那么一斧,我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这回可遂了你的愿,终於摸到老虎肚子里来了。想个办法怎么出去吧。」

    「劈开舱板,游泳的力气我还有。」

    「劈开舱板的力气我没有。别忘了,我也折腾了一晚上又加一个上午,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小侯爷,程少主,如此辛苦……」

    一个yīn恻恻的声音在背後响起。那声音彷佛从腐烂的棺材中传出,落在耳中令人背上汗毛直竖。

    接著一片诡异的光芒亮起,说它诡异,是因为这片光芒没有颜sè,就像黑暗本身散发出的光线。

    程宗扬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和萧遥逸就像两只老鼠,头对头趴在一堵船板後面,头顶高处布满了零乱的箭枝和短戟。

    两人跳起来,程宗扬回过头,与说话那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浑身一震。

    程宗扬是没想到那死太监yīn魂不散,这会儿又钻出来索命。古冥隐蝙蝠一样细小的眼睛却瞪得牛眼一样,盯著这个熟悉的「东瀛忍者」。

    「是你!」古冥隐尖声道:「我的都卢难旦圣铃!」

    程宗扬厉声道:「咱们谁也别想要!」说著从怀里抓出一把东西,朝船舱另一端奋力一扔。

    「呼」的一声,古冥隐展开身法,扑上去抓住自己宗门的圣物。

    萧遥逸用手肘拱了拱他,「什么铃?」

    「一个小瓶子。我留在宫里了。」程宗扬道:「那么贵重的东西,总不好随身带著乱跑吧?」

    「那你扔的呢?」

    「几个卷轴,我也搞不清做什么用的。」程宗扬耸了耸肩,「不过随便用手去接肯定很蠢。」

    「呯」的一声,几支捆在一起的卷轴在古冥隐掌中同时爆开。

    近百枚施过法的钢针从卷轴中充满愤怒地激shè出来,然後惊奇地发现它们很快就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同样惊奇的还有另外两支卷轴的菱镖兄弟和流星兄弟们,唯一不满的迷烟家族,它们刚从束缚自己多年的卷轴中逸出,准备呼吸zì yóu空气,就遇到两只扼杀它们追求zì yóu的手掌。激愤之下,它们狠狠钻进钢针、菱镖、流星制造出的伤口中,在里面大吐吐沫。

    古冥隐双手微微一震,腾出一股黑气。接著掌中咯咯作响,将那些涂过剧毒的钢针、菱镖、流星尽数拧碎,眼中露出骇人的怒火。

    程宗扬朝他挑了挑拇指,「好汉子!」然後扭头对萧遥逸道:「公公这情况算汉子吗?」

    萧遥逸为难地摸著下巴,「不好算吧?」

    古冥隐怒极反笑,「程少主好手段,竟然把本座玩弄於掌股之上!」

    程宗扬谦虚地说:「公公在宫里太久了,跟外面世界的生活有点隔膜也很正常。不过呢……」他两手叉著腰,示威似地挺挺腰,「连倭人都勾结,你们黑魔海也太滥了吧?」

    古冥隐目光不住闪烁,忽然尖声道:「把圣铃拿来!我饶你不死!」

    「想要圣铃?好说!」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王家有什么好的?你要这么拼了老命地帮他,我们兰陵萧家也是有数的高门,我萧遥逸年纪又轻,长得又好,还挺有本事,你不如跟我合作好了。」

    古冥隐青衣不住起伏。

    「黑魔海?」萧遥逸踏前一步,用yīn柔的声音说道:「你在担心黑魔海吧?你是黑魔海请来的供奉,又不是他们核心人员。上阵拚命有你们的份,捞好处的时候……嘿嘿,让公公来管这满宫听话的美貌女子,他们真想得出来。再说了,黑魔海当年被我们打得狗一样,再斗一百年,他们也赢不了啊。跟我们合作,不但安全无忧,而且前程无量。这一战之後,整个大晋都是我萧家的,公公想要什么还不一抬手的事?」

    小狐狸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又是威胁又是利诱还加上挑拨中伤。程宗扬一脸佩服地看著他,双方明摆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却恬不知耻地大谈合作,往黑魔海头上泼粪,这种鸟事都能干出来,脸皮也太厚了。

    也许不是脸皮的事,小狐狸的伤势只怕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糟糕。程宗扬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退路,但除了眼前几尺范围,整个船舱都隐藏在黑暗中。

    萧遥逸一边侃侃而言,一边把手伸到背後,在程宗扬掌中慢慢写著字。

    「数到十,往上冲。」

    萧遥逸手上写字,嘴巴不停说道:「圣铃是贵宗至宝,只要大伙合作,萧某肯定双手奉上——上!」

    程宗扬拔身而起,朝头顶甲板的破裂处跃去,萧遥逸也紧接著跃起,双掌在他脚底一推,把程宗扬送出船舱,自己却返身朝古冥隐扑去。

    「小狐狸!」

    「别管我!小爷死不了!」萧遥逸手中的龙牙锥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彷佛正在燃烧。

    「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到艺哥旁边!」萧遥逸叫道:「棺材我要金丝楠木的!」

    古冥隐尖啸声响起。他实力略逊於这位星月湖八骏之一的玄骐,但萧遥逸苦战竞rì,他却休养多时,此消彼长下,不但将萧遥逸的攻势尽数接住,还接连施出毒辣的招术,逼得萧遥逸不得不撤招防护。

    古冥隐舌尖在唇上舔了舔,狞声道:「小侯爷材质上佳,待本座收了你的yīn魂,炼成行尸定是上等的货sè。」

    黑暗中伸出一丛长矛,舱内的军士围拢过来,形成一个丈许方圆的矛阵,将萧遥逸和古冥隐围在其中。

    萧遥逸上身jīng赤,汗水顺著白皙结实的皮肤纵横流淌,蒸腾出一片雾气。他身上四处伤口全部迸裂,鲜血长流,将颈中「有种朝这儿砍!」几个墨字染得鲜红。

    「看刀!」

    已经飞出船舱的程宗扬重新折回,双刀如同咆哮的猛虎直劈下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击鼓

    「干!你怎么又回来了!」萧遥逸吼道:「我还有压箱底的大招没使出来!只等你一滚蛋就拉这些鸟人陪葬!」

    程宗扬咬牙一笑,「小狐狸!你不用死了!」

    坚木制成的舱板忽然向内凸起变形,接著被一双肉掌震开。秦会之温文尔雅地躬身钻进舱内,就像在家里招呼客人一样气定神闲,长揖道:「在下姗姗来迟,望家主恕罪。」

    接著船体一震,一股霸道的大力涌来,五尺长的刀锋斩开甲板,阳光顿时涌入舱内。

    云丹琉跃进舱内,大声道:「姓萧的!我也救你一次!大家算扯平了!死太监!看刀!」

    「刺!」

    随著一声号令,持矛的军士同时向前一步,长矛交错刺出。

    程宗扬一脚踢在萧遥逸膝弯,把这已经jīng疲力尽的小子踩到船板上,双刀盘旋飞舞,磕飞了一半的长矛。另外一半被秦会之大包大揽,他展臂将十余枝长矛夹在腋下,然後双臂一绕,将长矛尽数震断。

    已经快脱力的萧遥逸倒是毫发无伤,只是被程宗扬踩在脚下,看起来很没面子。

    云丹琉偃月刀犹如怒浪,一**攻向古冥隐。头顶的甲板上传来吴三桂破锣般的嗓音,「大力金刚臂!大力——金刚臂!大力金刚——臂!大——力——金刚臂!」

    萧遥逸摊开四肢,嘟囔道:「没想到被黑魔海的人救了……」

    程宗扬蹲下来,小声道:「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云大小姐在这儿呢,你就好意思这么光著?」

    为了便於水战,萧遥逸早脱光上衣,一条上等雪绸纨裤也被烧出几个大洞,露出半边屁股,看起来颇为不雅。

    云丹琉狠狠剜了程宗扬一眼,又瞥了一眼萧遥逸,鄙夷地啐了一口。

    程宗扬张大嘴巴,朝萧遥逸不出声地狂笑两声,然後往他身上丢了块浸过桐油的篷布,让他遮羞。

    随著云家船队的出现,胶著的战局彻底倒向一边。云家参战的船只并不多,但全部是在海上搏杀过的海船,船上的水手更是云家远洋船队的好手,更重要还是船头那几枚专门漆成黑sè的镰状长刺。

    这几颗货真价实的龙牙显示出非凡的威力,一艘体积比走舸还小的海船迎头与一艘飞虎撞在一处,飞虎上原以为稳cāo胜券的军士惊恐的发现,那条船舷还结著贝壳的海船就像快刀切牛油一样,迳直将飞虎从头到尾切成两半。

    无数断肢残臂从撕裂的船舱中掉落出来,幸存者随即被湖水吞没。海船上的光头大汉们转动秤锤状的冲杆,将一条飞凫船头击得粉碎。

    王处仲握著一枚黑子,但局中再无劫材。

    萧侯的亲随挥舞旗号,命令盖海舰收拢受伤的士卒。那名紫脸汉子握著号角的手掌微微发抖,神情惨淡。

    徐度扔开盛酒的大觥,猛虎一样站起身,走到栏侧,望著湖上浴血奋战的舰船,冷笑道:「好棋!好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两位以天地为棋局,三军为棋子,下得一局好棋!」

    萧侯不动声sè,「司空大人有意入局么?」

    徐度道:「我是粗人,不跟你们兜什么圈子!我徐氏虽是寒门!但我儿子不比你们乌衣巷的贵公子下贱!我儿徐敖取死有道,不用旁人动手,我自己就勒死了他!」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须发怒张,森然道:「不过我儿虽然死有余辜,我那孙子不过半岁,有何罪过!桓元子!你来说!」

    桓大司马左右看了看,「这是从何说起?」

    周仆shè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双腿,「徐司空家大郎宅上rì前遇贼,满门遇害,幼孙也不知去向。」他回过头,向徐度道:「文度已经命人彻查,终究要查出凶手。」

    桓大司马根本不知道这是桓歆夥同他人干的,怔了一会儿,然後一拍几案,唤来亲随,厉声道:「叫三郎滚来见我!」

    「不用唤了。」王处仲丢下那枚黑子,起身道:「今rì盛会,怎可无乐?」

    王茂弘手一抖,厉喝道:「王驸马!」

    他已割袍断义,不再以四哥相称。王处仲振袖而起,不管不顾径直走向jīng阁一侧悬挂的大鼓前。那浓妆的美jì手捧巾栉,亦步亦趋,袅袅跟在他身侧。

    王处仲拿起湿巾擦了擦手,然後拿出他的龙牙锥。

    连湖上鏖战也一直淡然卧观的谢太傅也坐直身体。谢万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众人,发现众人大都迷惑不解,只好闭上嘴。萧侯负手而立,白sè的长袍像鼓满风一样胀起。

    「通!」

    龙牙锥粗圆的锥尾重重落在鼓面上。

    一阵长风袭入jīng阁,吹起王处仲乌黑的长须和他身上玄黑的长袍。天际乌云翻滚著涌来,将玄武湖笼罩在巨大的yīn影中。

    「通!通!通通!」

    王处仲须发飞扬,旁若无人地扬锥奋击,铿锵有力的鼓声远远在湖面传开,震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湖上的荆州兵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持,战局大势已去。紫脸汉子放下号角,在王处仲身後屈膝跪坐,俯身施了一礼,然後双手放在腿上,抬首说道:「愿主公福寿永年。」

    说著他微微侧身,扯开衣领,将脖颈对著大鼓,然後从腰间拔出短刀,刀尖对著自己颈侧的动脉,用力朝肩内刺去。

    短刀直没至柄,刀锋切开血脉,深深刺进胸腔。热血箭矢般飙shè出来,将鼓面染得鲜红。那名紫脸汉子已经气绝,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湖上的血战在远处看来,就像演戏一样,此时突然间一个大汉在眼前血溅七尺,几名出身世家的贵族顿时晕了过去,其中就有大才子谢万石。

    王处仲看也不看手下一眼,握著龙牙锥,锥尾重重击在染血的鼓面,鲜血迸溅,鼓声越来越密,激越的节奏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彷佛应合著澎湃雄壮的鼓声,一阵狂风从湖上卷过,在湖面掀起重重波浪。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兵解

    云家的船队已经逼近芦苇荡,追杀残存的军士。奇怪的却没有见到应该作为主力的北府兵,只有易彪一脸木然的混在人群中。

    程宗扬坐在一条走舸的甲板上,叫道:「彪子!你的人呢?」

    易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不来了。」

    「哦。」程宗扬应了一声,然後猛地挺直腰,「不来了!什么意思?」

    秦会之不愠不火地说道:「方才接到急讯,北府兵已经奉命撤回。开拔时易兄弟正式提出退伍,现在已经是我们程氏商号的护卫首领了。恭喜家主,能得到易兄弟这样的豪杰,胜得十万jīng兵。」

    「先把你的手洗洗!」程宗扬火大地叫道:「两手是血还一脸忠义,你个死jiān臣!」

    秦会之哈哈一笑,顾盼自雄地抹了抹手上的鲜血。

    程宗扬寒声道:「我没听错吧?临川王那孙子这会儿不干了?」

    易彪嘿然应了一声。秦会之一边洗手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嘛。北府兵退了,影月宗的人也走了,这下云家可被他害惨了。」

    「临川王都不干了,云老哥为什么还要趟这漟混水?」

    「我们若是不来,这一战主公笃定能胜么?」

    「石头城大营还有几百条船,打到天黑也输不了!」

    秦会之摇摇头,「朝中有份量的大臣都在舫上,萧侯此战若是败了。王处仲只要劫持丞相在船头一呼,石头城水师船只再多,也只能俯首听命。」秦会之叹道:「这一战我们胜得很险,也很惨。」

    王处仲的飞凫长舟、轮桨飞虎固然全军覆没,参战的水师也折损高达七成。

    如果不是萧遥逸登舟血战,惨败很可能是水师一方。

    程宗扬沉著脸紧张地思索著,秦会之却诡秘地一笑,低声道:「群虎相斗,各有死伤,家主的实力却水涨船高。不仅易兄弟加入我方,方才属下试探林清浦,说起家主在建康的商号,这位影月宗的高徒也颇为意动。」

    这死汉jiān挖起墙脚来还真卖力。程宗扬摆了摆手,「云家的墙角不要挖。咱们和云家在一条船,云家的墙如果倒了,咱们也撑不久。」

    秦会之正容道:「是。」

    难怪易彪脸sè那么难看,程宗扬道:「彪子,你就安心跟著我们兄弟吧。有老吴、老四他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易彪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抱著他的长刀。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临川王会突然退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在几乎摸到御座的时候忽然收手呢?

    吴三桂悻悻回来,「那小子跑了!」

    「墨狼?」

    吴三桂咧开嘴,「跑到湖底喂鱼去了!哈哈!我往那家伙腋下打了一掌!把他整排肋骨都打折了!」

    程宗扬胸口一块大石头刚落地。忽然画舫打出旗号,旁边休息的士卒呼喇一声站起身。

    「怎么回事?」

    那个出身星月湖的斗舰指挥官道:「侯爷命令,全军戒备。」

    众人从飞虎主舰上杀出,正撞见这条走舸,船上的士卒几乎被墨狼杀完,只剩一条空舟,便都移了过来。云家舰队一参战,彻底稳住战局,程宗扬以为自己终於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又要戒备。

    「不是打完了吗?」程宗扬叫道:「会之!到舫上问问怎么回事!」

    秦会之刚一离开,乌云便席卷天空,接著狂风四起,浮在湖面的船只都随著波浪摇晃起来。耳边彷佛传来一阵鼓声,那鼓声狂热、强悍、有著睥睨众生的雄爽与豪壮。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寒意,他停止催动丹田的气轮,飞身闯进舱内。

    整个船舱空荡荡没有一名桨手,萧遥逸盘膝在舱内调息。在他身前,一团灰扑扑的物体伏在舱板上,龙牙锥笔直钉在上面。古冥隐被龙牙锥穿透背脊,牢牢钉在舱内,他整具身体都已经变形,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嘶嘶吐著气。

    程宗扬劈头问道:「王处仲是什么人!」

    龙牙锥莹白的锥体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从古冥隐背脊一直延伸到锥顶。古冥隐被龙牙咬住,浑身的jīng血彷佛都被吸入锥内,脸sè又灰又暗。

    他用似笑似哭的声音道:「王处仲生具异相,王家惧为人知,从不宣扬。世祖暗中命术者相之,称其有吞凤食龙之相,将应『王与马,共天下』之谶。世祖yù杀之,术者力阻,称杀之必有不祥,且能救帝室於危厄者,唯有其弟。世祖深思数rì,乃以襄城公主下嫁。」

    程宗扬咬牙道:「你不会告诉我,他是妖jīng转世吧?」

    古冥隐喉中发出「呵呵」的怪叫,「拔掉!把它拔掉!」

    程宗扬一脚踩住锥尾,把龙牙锥钉得更紧,叫道:「你们黑魔海怎么和他拉上关系的?」

    古冥隐痛苦地尖叫道:「公主逝後,王处仲心如死灰,自行交出兵权,已经无意争逐权位。谁知他一次入宫,偶然遇到皇后庾氏,认定她是公主转世……」

    程宗扬森然道:「是你干的好事吧?你们幽冥宗玩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该是大行家了。」

    古冥隐嘶叫道:「不!不!我那时虽然在宫中,只是为教主留意皇子中的可造之材!庾氏确是襄城公主转世!她与王处仲初见,还记得前世为妻的情形!如果我做的手脚,绝瞒不过他!」

    「接著说!」

    古冥隐喘了几口气,「王处仲认定庾氏是公主转世,几次入宫窥视,被我撞见。他只要能得到庾氏,便是弑君也没有丝毫忌惮……」

    「所以你们就一拍即合?」程宗扬道:「王处仲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连老本都蚀乾净了,这会儿还在干嘛?」

    古冥隐咬著尖尖的牙齿,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兵解!」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兵解?」

    古冥隐嘴角涌出一股乌黑的血迹,桀桀怪笑道:「兵解为仙,是为尸解仙。此法乃是黑魔海无上秘咒……」

第三百四十章 漩涡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黑魔海似乎对修仙有一种偏执的狂热,但修仙未成,却搞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副产品,上次在南荒也是这样,搞什么与龙神合体。修仙就好好修吧,偏偏弄成什么尸解仙,听起来就让人背後发凉。鬼巫王想和龙神合体,结果被龙神给合体了。王处仲搞尸解仙,天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上次恶斗鬼巫王与龙神结合,己方人强马壮,都还闹得险死还生,如今己方伤疲交煎,要是再对上类似东西,哪还有活路?

    程宗扬胆颤心惊,一回过头,只见萧遥逸已经站起身。他走过来,拔起龙牙锥,然後对著古冥隐变形的肩膀斜刺过去,古冥隐肋下的肉翼扑腾著,发出一声惨号,又被龙牙锥牢牢钉住。

    忽然一声惊雷,彷佛整个玄武湖都被击得震荡。

    两人冲出船舱,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们张大嘴巴。

    巨大的盖海舰被闪电击中,六根拍杆和悬杆的立桅同时燃烧起来。那闪电不是一道,而是一个巨大的电网,片刻後再次亮起,将整艘盖海都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中。

    楼船爆出无数火光,马嘶声,叫喊声响成一片。舰上的骑兵从城门驰出,一道电光击来,那支近百人的骑队彷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被彻底抹去。接著楼船从上到下,如同无法承受闪电的重压,一层一层燃烧著倒塌下来,火光冲天而起。

    风势越来越急,这时幸存者才发现,在狂风吹动下,湖面以盖海舰为中心,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暴雨倾盆而至,燃烧的楼船在漩涡中心转动著,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慢慢捻碎,发出辟辟啪啪的断裂声,体积越来越小。湖水渐渐形成一个锥形的弧面。

    大战之後,湖上到处漂浮的船板、尸体、燃烧後的灰烬……都随著弧形的水面转动,被一点一点吞入漩涡。

    鼓声如同狂风骤雨,节奏已经不仅仅是雄浑刚劲,而是追求毁灭的疯狂。

    王处仲旁若无人地挥锥擂鼓,全不理会众人惊惶失措的表情。画舫在惊雷狂风中摇撼,几名贵族吓得弃席而逃,混乱的场面更加剧了船身的颠簸。虽然这些贵族世家平常更讲究风仪气度,但这要命的关头,也顾不了那么许多。越来越多的人离席奔走。

    惊惶中,一个温和的啸声响起。谢太傅抱膝吟啸,他声音并不高,也没有雄浑的力量,但略带鼻音的啸声从容不迫,让惊惶的众人渐渐稳住心神。

    天地被乌云笼罩,宛如黑夜。忽然一道电光划破天穹,笔直朝画舫击来。

    萧侯鼓胀的白衣猛然一扬,一股罡风从袖中挥出,在电光击碎篷顶的刹那,像一面巨盾一样挡在舫顶上空。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王处仲振鼓而歌,唱的正是诗经击鼓一篇。

    旁边的美jì望著他,婉声唱出後面的千古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歌声柔婉缠绵,与雄健的鼓声相应相合。

    伴随著鼓乐,一连十余道闪电击下,最後一击,萧侯的罡诀终於被攻破,闪电犹如呼啸长鞭抽在萧侯高举的手臂上,破碎的白衣在雨中蝴蝶般飞散开来。

    刺眼的电光过後,众人骇然发现,击鼓的王处仲满头黑发尽成银丝,霜雪般披满双肩,彷佛一瞬间老了数十岁。他手中击鼓的龙牙锥却越发光亮耀目,彷佛他所有的生命力都被这龙神的内齿吞噬殆尽。

    「全力划桨!」

    船上的指挥官在暴雨中高声呼喊。桨手奋力扳动桨棹,试图逃离船下越来越大的漩涡。

    天空像奔腾的天马驰过般,响起连绵的雷声。每一声惊雷,都伴随著一道致命的闪电。

    一艘艨艟被闪电击中,拦腰断成两截,旋转著沉入湖底。接著一条海船被巨手一样的浪头掀起,轻易就抛入漩涡深处。甚至连仅存的一条飞凫也难逃厄运,狭长的船身腾起白sè的火焰,直至沉入水下还在熊熊燃烧,就像一支浸在水中的火柱,直到化为灰烬。

    越来越多的舰船碰撞在一起,装有龙牙的云氏海船成为碰撞的胜利者,但随著船只越来越多地被卷到漩涡底部,这些幸存者迟早会在碰撞中同归於尽。

    漩涡轻易吞下一整艘城池般的楼船,折断的船体、漂浮的桨棹、水中死去或是活著的军士……都被漩涡无情地吞没。

    末rì般的景象中,只有一条走舸逆流而行,沿著漩涡漏斗状的边缘,一点一点向上爬升。

    「滚开!」云丹琉踢开那名指挥官,一把抢过尾舵,厉声道:「听我的!左桨手正划!右桨手逆划!一!」

    指挥官叫道:「船会失衡倾覆!」

    「在我手里就不会!」云丹琉厉声道:「二!秦会之!吴长伯!谁不划立刻把他扔下去!我的船不带废物!」

    秦会之和吴三桂齐声应道:「是!」

    「三!」云丹琉扳动尾舵,整条斗舰猛地一震。船身旋转著,船头抬起,攀到上一层的涡流中!

    程宗扬和萧遥逸对视一眼,小狐狸作了个鬼脸,然後张了张嘴巴,用嘴型说道:「男人婆!」

    云丹琉喝道:「反过来!左桨逆划!右桨正划!一!二!姓萧的!不想被扔到水里就去擂鼓!」

    「唤!」萧遥逸收起嘴脸,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擂鼓。程宗扬赶紧抢过一支桨拚命划著,免得被这位脾气不好的船长赶到水里。

    一道闪电击下,将後面一条海船化成火球,几个剽悍的水手浑身是火地跳进水里,接著又被漩涡吞没。

    暴雨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黑沉沉的漩涡像怪兽张开的巨口,迅速扩大。追逐著颠簸的走舸。闪电像飞舞的银蛇,在乌云和湍急的湖水间纵横交错,映出一张又一张惊惶的面孔。

    云丹琉高挑的身影立在船尾,鬈曲的长发被暴雨打湿,她胸部高高耸起,贴身的银鳞蛟甲勾勒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第三百四十一章 湮灭

    一道闪电划过,在云丹琉微蓝的瞳孔和jīng致的银鳞细甲上映出耀眼的光芒。

    在她身後,船只燃烧的烈焰在漆黑的天幕上不住腾起,头顶是交织如网的闪电。

    船只焚烧折断的巨响,军士在漩涡中挣扎的惨叫声,与暴雨连成一片。

    云丹琉不理不顾,美目紧盯著船头的波浪,一脚踩著船尾,碧蓝的长裙**贴在浑圆的大腿上,另一条雪白的长腿笔直伸出,蹬住装舵的尾杆,双手用力扳动船舵。

    「全部正划!一!二!三!」

    娇叱声中,走舸挣扎著一点一点从漩涡中划出。

    天际的闪电似乎注意到这个幸存者,几乎所有的电光同时击来,只要一半能够击中,巨大的能量就足以把整条走舸和船上所有的人都变成白灰。

    云丹琉双手扳紧尾舵,敢在任何逆境中cāo舟的她,也无法应对这根本没有规律可寻的闪电,此时周围已经没有别的船只,雷电再打下来,这艘船定然无幸,船上众人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心笔直往下沉去。

    危急中,程宗扬突然跃起,扑进舱内。

    「干!」

    闪电击下的刹那,程宗扬大叫一声。

    一道白光从舱内飞出。萧遥逸的龙牙锥穿透甲板,旋转著飞上天际。

    无数电光交织在一起,在头顶的天空形成一个巨大的镂空光球。光球正中,那只龙牙锥吸引了全部闪电,莹白的龙牙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整个天空的闪电都集中在头顶,众人都扬起头,看著电光纵横交织的一幕,眼中充满敬畏,更充满恐惧。谁也不知道这支龙牙锥能支撑多久,更不知道最後的结果会是怎样。

    交织的闪电跳动著,彷佛被这只龙神的牙齿全部吸入。龙牙锥身光芒越来越亮,在浓黑的乌云和激汤的湖水间镀上一层肃杀的寒霜。

    萧侯踏前一步,张手带著一股狂猛的罡风朝王处仲颈中抓去。

    满头白发的王处仲皮肤迅速乾枯,紫黑sè的血管在皮肤下蚯蚓般胀起,他不屑地一甩头,如雪的长发甩起,化去萧侯凌厉的罡诀。一边击鼓长歌道:「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是击鼓一篇的末章,叹息离别太久,生时再难相见,叹息相隔太远,曾经的誓约终成空话。

    萧侯略微一退,接著化掌为指,击开王处仲身周涌动的气劲,一指点在王处仲颈後。

    「噗」的一声,画舫上那面染血的皮鼓被龙牙锥锥尾击破,暴风骤雨般的鼓声哑了下来。

    王处仲脖颈被萧侯指锋刺穿,涌出一团黑气。他身形诡异变化一下,颈後彷佛突然间伸出一只苍黑的狼头,狠狠咬在萧侯指上。

    萧侯退开几步,白衣渗出一丝血迹。

    王处仲一锥击在鼓上,已经破裂的皮鼓发出谙哑的鼓声,回荡的长歌无限苍凉。

    王处仲丢开龙牙锥,挽住旁边的美jì,盘膝坐在鼓前。虽然席地而坐,却傲如王侯。他白发萧然,虬屈的血管在皮肤上迅速扩张,眼中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他所有的生命力都注入击鼓的龙牙锥中,然而此时,那支吞噬了他生命的莹白锥身正一点一点解体。

    一个黑sè的漩涡出现在王处仲背後的空气中,空间随之扭曲变形。一旦他兵解成功,不仅这条画舫,只怕整个玄武湖都无人能够再活下来。但唯一能阻止他的萧侯被他的妖狼一顾噬伤,舫上名士虽多,再无一人能阻止他。

    王处仲没有理会众人一眼,低头朝身边的美jì笑了笑,衰老的面孔流露出几分年轻时的照人神采,然後低声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美jì嫣然而笑,垂首依在他怀中。

    蓦地,一道寒光流星般闪过,王处仲苍白的颈中绽出一道血痕。他眼中妖异的光芒闪动了一下,随即失去光采。

    那只黑sè的漩涡还没有完全成形,随著寒光划过,扩张的漩涡停滞下来,然後向内塌陷,迅速收拢成针尖大小一点,最後消失无痕。

    就在异变发生的同时,远处湖面上,吸引了无数闪电的龙牙锥突然间迸碎开来,锥身化成无数耀目的星光,带著长长的尾焰朝天际四散飞溅,将湖水烧得沸腾一般。

    走舸上所有人都张大嘴巴,望著辉煌而残酷的一幕,几乎没人察觉,一个幻影般的身影在此时飘入jīng阁。

    来人手中握著一支奇异的翼钩,一钩挑断王处仲的脖颈,接著一手抖开皮囊,脚尖一挑,将王处仲的头颅挑起,落进囊中,手指顺势一拧打好丝结,翻手将皮囊背到背上,丝毫不停地穿过jīng阁。杀人、夺首、远颺,都在一瞬间发生,快得让人看不清他的影子。

    「幻驹!」席间一声厉喝,却是一直从容自若的谢太傅。

    那身影在jīng阁的轩窗停了一下,无奈地落下来,回身向太傅施了一礼,「世伯。」

    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脸sèyīn沉,面容一见就让人颇为熟悉,但转眼就想不起来。

    谢太傅沉著脸道:「艺儿呢?」

    那人避开他的目光,半晌才道:「三哥过世了。」

    谢太傅静默地拿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却连茶盏是空的都没意识到。

    湖面恢复平静,仅存的走舸向画舫驶来。萧遥逸扯住程宗扬,一叠声问道:「我的龙牙锥呢?我的龙牙锥呢?」

    程宗扬实话实说,「没了。」

    萧遥逸叫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

    程宗扬也说不出来。他用龙牙锥引开闪电,完全是出於偶然。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这一幕太眼熟了,让他险些以为是谁把南荒的龙神给召唤来了。

    程宗扬并没有看到王处仲是用自己赠送的龙牙锥击鼓,只是那会儿捞根稻草都指望它能救命。要应付雷击,避雷针倒是件好东西,只不过眼看著雷都要劈下来,再准备也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他想起舱里那支龙牙锥。既然龙神有驭使雷电的本领,龙牙说不定也有点什么用处。

    结果雷终於没劈下来,龙牙锥也丢了。虽然程宗扬表示这根龙牙锥救了一船人的命,用处很大,相当值得过。但萧遥逸照样心痛得要死,非让程宗扬再赔他一支。

第三百四十二章 死生契阔

    程宗扬被他纠缠不过,忽然手一指,「那是谁?」

    萧遥逸叫道:「不就是秦会之吗!你把我的东西弄丢了!赔我!」

    「我说那个!船上那个!」

    萧遥逸回头一看,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四哥?」

    美jì抱著王处仲无头的尸身,坐在鼓架前。鼓上献祭的鲜血已经乾涸,随著破碎的鼓面微微摇晃。

    这个棘手的大麻烦,让王侍中、周仆shè都感觉满手都是刺。

    一向自诩名士,不务正业的王子猷却一点不在乎地凑过去,认真道:「知道吗?你唱的礼乐错了一个音。」

    庾氏没有理他。

    王子猷自顾自哼道:「天命有晋兮,穆穆明明——这样唱才对。」

    「晋室有何穆穆?有何明明?」

    王子猷哑口无言,过了会儿道:「你挺胆大啊,抱著这个东西也不怕。刚才谢二醒过来,朝这儿看一眼,就又昏过去了。啧啧,这个老家伙有什么好的?」

    「王子猷,我知道你。」庾氏望著怀中的尸身,美目波光微转,口气平淡地说道:「我出身高门,十四岁嫁给东海王为正妃。」

    东海王是晋帝继位前的封号,她这样说,无异於坦承自己的身份。王子猷脸上无所谓的嘻笑著,背後却出了一层冷汗。其他人都在考虑这句话最好装作没听到。

    「那些年我只见过这一个男人。以为天下的男子那样无能无趣。」庾氏搂紧王处仲的尸身,柔声道:「直到遇到他,我才知道世间的伟丈夫。」

    王子猷感觉芒刺在背,开始後悔自己干嘛要插这手。

    她闭上眼,轻声道:「那天他闯进我住的地方,把我按在榻上……被他进入的一刻,我突然想起前生……他赶走我身边的宫人,因为我的一举一动,她们都要监视……後来我一句话,他就遣散了所有姬妾……」

    庾氏低叹道:「这些我都想了起来。可世上那么多人都不让我们在一起。你呢?」

    一向自负率xìng而为的王子猷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庾氏站起身,抱起因为衰老而变瘦的尸体,低声唱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画舫上,两个相拥的身影落花般坠入湖中。

    没有一个人试图去救。对於一个已经死过的人来说,死亡是最好的归宿。不少人都暗自庆幸,避免了一桩大麻烦。更多人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似乎那个女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

    走舸靠近画舫,众人登舟上船,唯一一名幸存的斗舰指挥官挺直身体,双足一并,「刷」的向那个背著翼钩的汉子敬了个礼,开口道:「斯中校!」

    那名汉子微微点头,接著萧遥逸钻过来,和他勾肩搭背溜到一边,鬼鬼祟祟不知说些什么。

    「滚开!」云丹琉毫不客气地赶走仆役,命令自己手下几名光头大汉先占了舵位,把航行权控制在自己手里。

    秦会之先一步折返,低声向程宗扬说了舫上的经过。王处仲与萧侯对奕不胜,击鼓而歌,一曲白头,最後兵解不成,被人一钩斩首。

    「王处仲虽然死了,我看这事儿还没完。」秦会之耳语道:「那些世家人脉深厚,未必会向萧侯低头。」

    「手里没兵他们还能干什么?除非他们有胆量把萧侯暗算了。」程宗扬哼了一声,「我看那位丞相难有这个胆量。」

    「还有徐度。」

    「哦?」

    秦会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这事你去办,他们几个都认识你,干利落点!别耽误!」

    秦会之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又停下来,「我们支持哪一边?」

    程宗扬苦恼地摸著下巴,「从利益来说,当然是云家,可临川王那孙子太靠不住,而且实力不济。小狐狸这边又实力太强,跟他们合作,我怕被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更要紧的是……」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的意见连屁的份量都没有。」

    秦会之一笑,「云家势弱,才更需要盟友。况且最要紧的两人还在他们手里,全胜虽然未必,小胜却有可期。」

    秦会之离开办事,萧遥逸神采飞扬地出来,一手挽著那汉子朝程宗扬道:「这是我四哥!八骏之一,幻驹斯明信!」又对斯明信道:「这是程宗扬,跟我嫡亲兄弟一样!三哥的骨灰是他背回来的,小紫姑娘也是他千里迢迢带到建康的!四哥你就不用多礼了,我已经代咱们兄弟向他磕过头了!」

    星月湖八骏自己已经见过一半,孟非卿沉稳凝重,谢艺从容温和,萧遥逸风流潇洒,这个斯明信却yīn沉内敛,让人见了就心生寒意。

    程宗扬寒暄几句,指著他背後的皮囊道:「哪是什么?」

    斯明信冷冷道:「王处仲的首级。」

    那家伙声音冷到骨子里,程宗扬有心接口,却打了个寒噤。

    萧遥逸在旁笑道:「我已经听说了,四哥砍下王处仲的首级,然後一个穿云脚,挑进皮囊。看来鞠术大有长进啊。」

    斯明信yīn沉的面孔露出一丝笑意,「十月二十一山岳正赛,你来不来?」

    「当然要去!在晴州还是临安?」

    「晴州。」

    看著他眼中异样的光采,程宗扬明白过来。这家伙和谢艺一样,是个蹴鞠的狂热爱好者,简单说就是球迷。

    程宗扬堆起笑容,「斯兄来得真及时。一举斩杀王处仲,立下大功。」

    萧遥逸重重拍了他一掌,「少来了!一脸假笑!你以为四哥是等咱们打完才出来抢功劳的吗?四哥连夜赶了三百多里路,好不容易才赶到建康。嘿嘿,你没觉得今天王处仲有张王牌没打出来吗?」

    「你说黑魔海?」

    湖上鏖战时程宗扬已经有些怀疑,王处仲在湖中埋伏下自己的荆州私军,又借丞相王茂弘的手把满朝大臣邀集到玄武湖,显然是定在今rì出手。结果萧氏父子抢先一步,先是夺宫,接著挥师入湖,双方一场恶战。

    王处仲既然与黑魔海勾结,为什么这样要命的关头,黑魔海却只有一个古冥隐在撑场面,还病急乱投医地把东瀛忍者当作援军?黑魔海能把手伸到南荒去,没道理在建康会来不及插手。如果不是黑魔海临阵放弃了王处仲和自己潜伏晋宫多年的古冥隐,就是他们想来却来不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谈判

    「不错!这会儿大哥孟非卿、二哥侯玄、五哥卢景、六哥崔茂和七哥王韬正在百余里外的京口截杀黑魔海的妖人。」萧遥逸笑道:「王处仲已死,建康这一战又是我们星月湖赢了。」

    程宗扬终於放下心事。晋国朝局究竟落在萧家还是云家手里,对自己来说只是左手和右手的区别。除非……徐老头真的孤注一掷,用他的五百jīng兵跟大家拚个同归於尽。他在心里暗道:有**倾向的人有王处仲一个就够了。徐老头千万不要失去理智啊。

    一名仆役过来,垂手道:「谢太傅、桓大司马、徐司空、王侍中、周仆shè、丞相大人有请。」

    萧遥逸搭住程宗扬的肩,意气风生地说道:「走吧!谈判桌上,我要捞得比战场更多!」

    …………………………………………………………………………………

    谈判在舫顶的jīng阁进行,济济一堂的贵族重臣大都回舱休息,阁内只剩下六位职位最高的大臣。

    丞相王茂弘与谢太傅居中而坐,王侍中、周仆shè分别坐在左右,然後是桓大司马和司空徐度。

    左侧席位坐著少陵侯萧道凌,身後是萧遥逸。云苍峰在右,身後是云丹琉。

    六大臣对面,则是一脸旁观表情的程宗扬。

    萧侯是此战的胜利者,虽然参战的水师全军覆没,但禁军和石头城大营主力犹存,牢牢把建康控制在手中。

    云苍峰本来没有资格在此落座,但他今rì不是以商人的身份出现,而是作为临川王的使者,手里更握著晋帝和太后两只份量极大的砝码,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一方。

    相比之下,程宗扬纯粹是看热闹的。他之所以能坐这里,是因为萧家和云家双方都要求他出席。

    在程宗扬的理解里,这次谈判说得文明点,是战後新秩序制定协商会议。坦白点说,就是分赃大会,在谈判桌上划定各自的利益范围。

    王处仲、萧家、云家三方打得一塌糊涂,败的固然是惨败,胜的也是惨胜。

    如何把带血的付出转化成看得见的利益,并不比战场轻松。

    程宗扬抱著看好戏的心情望著王茂弘。如果让他来判断,这场大战,丢分最多的就是这位以昏愦自居的丞相大人了。

    王处仲是琅琊王家的人,按照谋逆灭族的律条,王茂弘已经可以算死人了。

    至於其他几位,桓大司马偏向萧侯一边,已经是露骨得不能再露骨,就差没在脸上贴出字来。谢太傅自从得知谢艺的死讯,就神情不豫,他和王侍中、周仆shè几个应该是执中派。而徐度冷眼旁观,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在座的都不是俗人,不需要绕什么圈子,萧侯首先开出价码,废帝、推立新君、列建康周边六州为军镇。

    到了谈判桌上,云苍峰神情间再没有一丝犹豫,沉声道:「陛下失德,群臣自有公论。若是废去帝位,当由群臣推举新君,进呈太后定夺。」

    萧遥逸叫道:「云三爷说的是!请太后立刻还宫,策立新君!」

    双方一开口就短兵相接。大家一致同意废去晋帝,但云苍峰拿出定例,新君必须由太后决定,萧遥逸则要求太后尽快还宫。反正内外宫城都在禁军控制下,只要太后在手里,想立几个新君也只是多费几条黄绸诏书的事。

    云苍峰避实就虚,没有在太后还宫的问题纠缠,接著抛出自己条件:效仿晴州港的例子,列京口为商镇!

    这一下连王文度也坐不住了。晴州港是宋国最大的海港,虽然由宋国派遣知州,但实际上只是虚职。晴州的政务、商业甚至军事都由城中最大的几家商会cāo纵。历代宋主都竭力想收回晴州的控制权,但晴州不仅富甲天下,重金聘请的雇佣兵更是强猛善战。因此晴州虽然名义上是宋国一州,实际上却是国中之国。

    双方都寸步不让,一番唇枪舌箭,争吵不休,萧遥逸和云丹琉还几乎动了刀子。

    程宗扬看得有趣,他心里有数,云家其实已经退让,所谓让太后定夺只是讨价还价的筹码,真正的目的还是要京口的商镇,为此不惜摆出翻脸的架势。毕竟他们手里握著两张王牌,真要甩牌不玩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萧家要的则是六州军镇,萧侯的提议顾及了朝中重臣和几大世家的利益,只要求建康周边六州。他们已经控制建康最重要的两支军队,周围再无敌手,这样的价码只是在名义上确定自己的势力范围。

    王侍中和周仆shè都露出焦燥的表情,桓大司马傲然而坐,眼角不时瞟著司空徐度。谢太傅不动声sè,中间的丞相王茂弘拿著羽扇,似乎昏昏yù睡。

    等两边吵得差不多了,王茂弘放下羽扇,低低咳了一声。

    众人立刻住了嘴,目光朝他的位子望去,连萧侯也不例外。

    虽然不少人都说他年老昏愦,但对这位三十岁为相,一手拥立三位君主,辅政三十余年,门客故吏满天下的丞相大人,没有人敢轻视。

    「陛下失德只是传言。」

    王茂弘一开口,就给了众人当头一棒。无论是萧家还是云家,都把废帝放在最前面,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如果陛下没有失德,他们有什么理由跑来造反?

    王茂弘似乎没有看到双方难看的表情,一手抚着膝盖,慢吞吞道:「昨晚妖人扰乱宫禁,以至陛下、太后受惊,幸好少陵侯率军士斩除妖人,拱卫台城。云氏虽是布衣,但常怀忠义,闻说宫中有变,亲领家仆赴难,救陛下於二宫之间……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

    程宗扬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这些事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呢?

    萧遥逸锋芒毕露地问道:「敢问丞相大人,作乱的妖人是谁?」

    「太初宫内宦,古冥隐。」王茂弘慢慢道:「驸马都尉、汉安侯王处仲。」

    萧遥逸还要再说,却被萧侯拦住。如果王茂弘只说古冥隐,萧侯当场就要翻脸。他同意公开王处仲,等於将整个琅琊王家这个晋国第一世家都置於叛逆的yīn影中,已经是做了极大的让步。

第三百四十四章 国有三宝

    「谢太傅,诏书该如何写?」

    谢太傅道:「如今两寇已经伏诛,既然太后、陛下无恙,可罪止其身。」

    程宗扬听出来了,他们的意思是把罪责都推到死太监和王处仲身上,萧家和云家都护驾有功。问题是两家要的不是这么点功劳。虽然谈判就是杀价,可王茂弘这价也杀得太狠了。一人一根棒棒糖就把两家给打发了。

    萧侯冷冷道:「听说临川王准备赴京面圣请安。」

    谢太傅淡淡道:「多半是传言有误。临川王奉诏犒赏边军,已於昨rì傍晚亲赴北府兵营中。」

    此言一出,萧侯瞳孔顿时缩紧。对面的云苍峰面无表情,显然早已知晓。

    谢太傅说的虽然含蓄,其实是告诉众人,临川王已经被北府兵囚禁起来。同时暗示,北府兵的军权已经易主。

    萧侯反而平静下来,淡淡道:「既然有诏书命临川王犒赏边军,想必禁军的赏赐是由王丞相和谢太傅亲自发放了。」

    程宗扬暗暗叫绝,萧侯这是图穷匕现,准备把王谢一网打尽了。

    王茂弘忽然双眼一睁,昏昏yù睡的眼眸瞬间神光逼人。萧侯夷然回视,雪白的长袍缓缓涨起。

    对峙中,谢太傅低叹一声,「桓大司马?」

    桓大司马本来与萧侯联盟,但听到北府兵囚禁临川王,不禁犹豫起来。半晌他下定决心,哈哈一笑道:「不若由桓某代二位犒赏吧!」

    盟友倒戈,萧侯冷哼一声,鼓涨的白袍慢慢恢复原状,起身道:「苦恨年年压金线,尽为他人做嫁衣!」

    说罢拂袖而去。

    云苍峰起身一笑,「丞相风采,草民钦佩得很。」

    王茂弘慢吞吞道:「国有三宝,大农、大工、大商。云氏商贾传家,也是济世养民之一端。朝中已经商定,将开凿广阳渠。到时还要云氏多多报效。」

    云苍峰衣袖微微一抖,良久施礼道:「多谢丞相。他rì有缘,再来聆听大人教诲。」

    广阳渠是沟通大江与云水的主渠,云氏长久以来就希望能将大江与云水连接起来,让云家的船队能够直接从建康驶入东海的富庶之地。但这样的工程太过浩大,朝中商议多次,都未能确定,没想到王茂弘却在这时提出来。

    萧家和云家都退出谈判,桓大司马有些无趣地左右看了看,正撞上徐度的视线。两人目光相触,在空中迸出一道火花。

    程宗扬起身笑道:「徐老爷子,你说巧不巧!我有个朋友前两天拣到一个小孩。听说竟然是司空大人的小孙子,如今骨肉可重逢,真是一大喜事,哈哈哈哈!」

    徐度手中酒觥一抖,酒水泼洒出来。

    程宗扬看著对面的王茂弘和谢太傅,心悦诚服地说道:「王谢世家,人物风流,在下今rì才领教了。果然名不虚传。告辞!」

    说著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拿出一只皮夹,掏出几张削好的竹片,满脸堆笑一人递了一张,「喂,各位有钱的大人!小号这几rì就要开张,到时请各位多多赏光啊!只要拿我的名片,全部八折优惠!」

    玄武湖一战之後,云家很快送还晋帝和太后,作出全面配合的姿态。而萧家则执掌禁军牢牢控制住太初、昭明二宫,摆明在谈判结果出来之前绝不放手。

    当rì禁军以除妖拥帝的名义攻入内宫,并没有多作扰乱,杀光宫内叛乱的太监和王处仲的荆州私军之後,便退出内宫,封锁宫门。接管了内宫饮水、食物的供应,同时禁止任何人出入。

    但这难不住程宗扬,当天夜里他就从暗道潜入宫中,除了拿回自己留在宫里的东西,还顺道瞧了瞧丽娘。丽娘接受了他的jǐng告,在禁军入宫前就藏了起来,躲过这场兵灾。禁军退出後,宫中剩下的妃嫔宫女一片凄惶,她们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古冥隐一党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人人担惊受怕,不知还会有什么祸事发生。

    程宗扬本来只是挂念丽娘,舍不得这个尤物受到伤害。结果一见之下,一个惶恐无助,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寡女,一个孤男,天雷勾动地火,一来二去,顺理成章就滚到了一张榻上。

    丽娘说起来是有夫之妇,不过晋帝那样子比死人也强不了多少。宫里又失去主心骨,人人自危,这个绝sè宠妃把自己当成救星,曲意奉迎,不但让自己享尽鱼水之欢,也让自己心理上获得极大满足。於是程宗扬从一开始的偶然探望,变成了每夜必至,而且夜不空宿。丽娘不仅自己殷勤侍奉,还在他高兴的时候引来交好的姊妹,求他庇护。这会儿宫里一片大乱,早就没人来管,何况能活下来的都不是三贞九烈的贤妇。这些rì子下来,好一番花迎蝶舞,让自己都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昨晚程宗扬按例溜进宫里,说起自己在湖上的别墅,里面的沙发、吊灯、抽水马桶、弹簧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丽娘满心倾羡。在宫里的遭遇,使她对这些看似华丽辉煌,生活在其中却yīn森可怖的宫殿早已心怀怯意,便在枕上软语央求,求他带自己出来散心。程宗扬虽然心里有那么点顾虑,但美sè当前,而且别墅就在湖上,离宫城不远,便拍著胸脯一口答应,天亮前一条小船把她们接了过来。

    程宗扬贴在丽娘耳边,小声道:「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帮我搞定!」

    丽娘走到卓云君身畔,笑吟吟道:「这位姊姊生得好美呢。」

    卓云君年龄与芸娘相仿,但外表年轻一些,看上去比丽娘也大不了几岁。她有些勉强地挑了挑唇角,然後扭过头,分明不想和她交谈。

    自己身上这些连内衣也称不上的布片是他特意让人做的,还起了个古怪的名字,叫比基尼。上身的红绸开口极低,故意收紧挤出胸部,内裤又窄又小,後面乾脆是比手指还细的丝带,一穿上就陷进臀溝里面。这样的衣物比赤身**更令人感动羞耻,他却显得十分开心。如果在斗室间两人相对,自己穿著让他观赏也就罢了,可他不仅要自己在光天化rì下穿著出来,旁边还有两个陌生女子。卓云君羞不可遏,觉得穿著比基尼的自己简直成了她们眼里的笑柄。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吾有一德

    丽娘没有在意她故作的冷漠,反而笑道:「奴家认得姊姊呢。」

    卓云君身体猛地僵住。

    丽娘美目微睐,轻笑道:「昔rì贵宗在九霄宫讲演道法,奴家曾见过姊姊。姊姊那时是太乙真宗的教御,姓卓,芳名叫云君的。」

    卓云君右手拧住自己的左腕,手指一片冰凉。她想过自己身份会暴露,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人认出。晋国佛门远盛於道流,建康周边有大小数十处佛寺,却没有一处道观。建康一些信奉道流的世家,往往要到建康以东的江乘,在九霄宫听取道法。卓云君随同门往九霄宫还是十余年前的事,以为建康未必有人认得自己,谁知被眼前这丽人一语道破。

    丽娘挽住卓云君的手,「姊姊知道我们是谁么?」

    卓云君听到她们以婆媳相称,心下早已不齿。婆媳共侍一男,这样的yín浪举止,足以令任何人心生鄙夷。却偏偏被她们认出身份,恼羞之余,卓云君冷著脸道:「谁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粉头。」

    「姊姊莫恼。」丽娘看出她的羞恼,却没有半点不悦。指著柳荫下的美妇,低笑道:「那边被少主骑著的,便是奴家的婆婆。姊姊可知道,她在外面的身份是晋国的太后娘娘。奴家也不是什么粉头,三年前受封为贵妃,庾娘娘过世後,本来要作正宫的。」

    卓云君被叫来的时候,两女早被脱的光光的,围著程宗扬争相献媚。她在旁边捧盏奉酒,浑不知那个yín浪的sāo妇便是太后,而眼前这个怂恿婆婆与旁人雲雨的丽人竟是贵妃。

    程宗扬正干得快活,一根树枝突然掉了下来。他连忙挥臂打开,接著又是一根。

    程宗扬抬起头,顿时一阵光火,「死丫头!你吃饱撑的!」

    小紫从树梢跳下来,冷著脸说:「有人找。」

    「谁啊?」

    「你去了就知道。」

    程宗扬呼了口气,不满地说:「没看到我正在忙吗?」

    小紫绕著躺椅走了一圈,忽然一脚踢在程宗扬屁股上。

    「我干!」程宗扬一声大叫。

    小紫眨了眨眼睛,忽然绽出一丝笑容,「程头儿,你好有本事哦,勾搭上这样一个大美人儿,难怪整天找不到你呢。」

    丽娘有些讶异地望著这个天仙般的小美人儿,问道:「你是谁?」

    小紫伸手划了一圈,笑吟吟道:「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啊。」

    丽娘水灵灵的妙目望向程宗扬。

    程宗扬瞧出不妙,连忙道:「丽娘,别说了。」

    小紫折下一枝柳条,在手里无聊地把玩著,一边眨了眨眼睛,「我见了几个傻瓜。」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才恍然想起,「你是说星月湖的八骏吧?你是去和他们见面了?」

    小紫摇著柳枝道:「几个傻瓜有什么好看的?」

    程宗扬悻悻道:「按你的标准,我这么聪明的人是大傻瓜,小狐狸比我强那么一点,算傻瓜。你说那几个都是傻瓜,看来水准都比我高一点。咦,你去见他们怎么不叫上我呢?」

    小紫哼了一声,扬起下巴。

    程宗扬话说出来就觉得不对,自己这些天整rì在宫里胡混,如果不是今天到别墅来,想找到自己可就难了。他看著小紫的脸sè,有些心虚地讪讪道:「加上小狐狸,八骏还有七个人,他们是不是都来了?嘿嘿,见面礼总是有的吧?」

    小紫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趣索然,没有开口,只转头朝躺椅看了一眼。卓云君已经听到她的声音,本能地蜷起身体,这时撞上她的目光,身子顿时一抖,顾不得剧痛,勉强撑起身体,在她脚前拜倒,低声道:「女儿见过妈妈……妈妈万福。」

    小紫矜持地点了点头,「乖女儿,你也好呢。又学了新花样来讨好主子,真乖呢。」

    卓云君怯怯地不敢作声。

    小紫望向旁边的芸娘,用嘲讽的口气道:「这位nǎinǎi好像挺有身份呢,怎么也和我们程头儿睡到一起了呢?」

    程宗扬喝道:「行了,死丫头,我借你的岛玩玩,用不著给我摆脸sè吧?」

    小紫跳过来,亲密地拥住他的手臂,弯长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用娇嫩的声音甜甜道:「人家哪儿有啊。程头儿,你快去见客人吧。两位娇客让小紫照应就行了。」

    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然後喝道:「少跟我来这套!要去一起去!」

    丽娘和芸娘看看程宗扬,又看看这个jīng致如画的小美儿,神情间除了尴尬,还有些隐隐的不安。她们两个不顾身份,在别人岛上与一个异族商人光天化rì之下,白昼渲yín,一旦传扬出去,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旁边卓云君没有被小紫叫起,只能羞窘地跪在沙滩上。

    程宗扬跃进泳池,用布巾抹净身体,然後换上衣物,扯著一脸不情愿的小紫离开沙滩。这位滩岛独处湖中,离最近的湖岸也有半个时辰的水程,不怕这三个美人儿会走失。要紧的是把死丫头拉走,免得弄出血案。

    宽阔的客厅中,巨大而华丽的水晶吊灯让秦会之啧啧赞叹。他见闻也算得上广博,可这处别墅每件陈设都别出机杼,连一桌一椅都与众不同,令人耳目一新。

    程宗扬穿著大花的衬衫短裤,收拾得跟渡假的休闲客一亲,大摇大摆进来,「会之,原来是你啊。」他往沙发上一坐,懒洋洋道:「有什么事赶紧说吧,我还忙著呢。」

    玄武湖一战另一个後果是自己吸收了太多死气,真阳充沛得直想外溢。刚才只干了一半,就遭到死丫头的暗算,让程宗扬实在很不过瘾,只想赶紧把秦会之打发了,好回去接著左拥右抱。

    秦会之第一句就让程宗扬坐直身体。

    「一个时辰前,宫中下了诏书。」

    「怎么说的?」

    「诏书说贵妃孟氏昨rì产子,陛下喜得皇子,下诏大赦天下。」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完了?」

    秦会之点了点头。

    程宗扬叫道:「这算什么诏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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