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乌衣巷
徐敖脸上毫无血sè,颤抖著手拔出佩剑,放在颈下。那大汉站在他身旁,神情冷漠,没有丝毫劝阻或帮忙的意思。
徐敖带来的两营州府兵已经彻底溃败,那些禁军丝毫不留活口,像狼群一样将溃散的州府兵尽数斩杀。
徐敖手抖了半晌,终於还是没有勇气自尽,最後手一松,佩剑掉落下来。
他如梦初醒般说道:「走!我们快走!有你我还能冲出去!」
那大汉冷笑一声,收起流星锤,一把将徐敖挟到腋下,飞身攀上山崖。
「嗖!」一支利箭凭空飞出,乌狼凭空滑出尺许,避开要害,仍被箭枝shè中肩背,乌狼身体微微一沉,然後以更快的速度攀上山崖。
萧遥逸放下弓,这一箭虽然没能取他xìng命,但三翼六棱的箭头也够他受的。
吴战威一瘸一拐地奔过来,与易彪抱在一起,两人咧开大嘴,握起拳头,朝彼此胸口打著,大笑不已。
一个文士缓步过来,斯斯文文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公子。」
程宗扬笑道:「林兄,好久不见!」
「一去数rì,如别经年。」林清浦微笑道:「公子连rì来声名雀起,在下於他乡亦有耳闻。」
程宗扬苦笑道:「多半不是什么好名声。小侯爷,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影月宗高徒,林清浦。」
萧遥逸微笑道:「你们是北府兵吧?怎么想起来要扮作禁军?」
林清浦一惊,程宗扬道:「别担心,都是自己人。」
林清浦镇定下来,从容道:「敢问小侯爷,我们哪里露出破绽?」
「破绽倒没有。只不过面生得紧。」萧遥逸笑嘻嘻道:「八千禁军,我能叫出一半人的名字来。」
程宗扬道:「你就听他吹吧。」说著他扭头说道:「石胖子,你都听到了,烂到肚子里好吧?」
石超过来想寒意喧几句,却听到临川王手下的北府兵伪装禁军——边军不奉诏入京,等同谋反。刚逃过一劫,又撞上一场更危险的漩涡中,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听程宗扬这么说,急忙点头。
萧遥逸似笑非笑地望著林清浦,说道:「王爷对建康朝局也有兴趣?」
林清浦轻飘飘道:「这是陛下家事。」
萧遥逸笑道:「连王家都敢说『王与马,共天下』,司马家没这么大吧?」
程宗扬叹了口气,「两位先别针锋相对。万事都可以商量,林兄,先说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林清浦也不隐瞒,「在下回临川面见王爷,禀告程兄所见。王爷心系陛下安危,不顾非议,命易将军率北府兵jīng锐星夜赶赴建康,准备一旦有变,立即树帜勤王。」
萧遥逸点头道:「好主意,扮做禁军正好混进宫内,先趁乱弑君,然後临川王继位平叛,清除异己就名正言顺了。」
林清浦微微一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王爷不过但尽人事,造化如何,各凭天命而已。」
程宗扬拦住萧遥逸,「小魏出去遇到你们?」
「正是。听说公子遇险,易将军立刻拔营,为了避免惊动峪口的州府兵,走得慢了些,所幸没有来得太晚。」
程宗扬对萧遥逸道:「这是我在南荒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你别把脸拉那么长好不好?」
萧遥逸摸著下巴道:「多了这个变数,我也很为难。」
林清浦道:「陛下已不能理政,论亲论贵,除临川王外,又有何人?」
「你想拉拢我?」萧遥逸笑嘻嘻道:「这主意不坏。要没有我们这些世家支持,你们那位临川王也未必能坐安稳。程兄说得好,万事都有商量。吴越世仇,同舟尚且共济,何况临川王除了故作jīng明以外,没有其他大毛病,这事咱们再商量吧。」
萧遥逸这番似正似谐,又捧又贬,林清浦招架不住,只好苦笑道:「小侯爷明辩过人,令在下刮目相看。」
萧遥逸懒洋洋道:「你还是别刮目了。今天这事,我先替你们遮掩了吧。张侯爷!」萧遥逸笑著高声道:「来见见这位禁军的林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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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愁峪一战,来袭的州府兵无一幸存,八百余人尽数被斩杀灭口。看著眼前幽静的山林变成屠场,程宗扬一手抚着额角,微微皱起眉头。
萧遥逸提著马鞭道:「自古以来,叛乱都是杀的人头滚滚。这些人能葬身山谷,不用株连九族,已经是运气了。若这一场赢的是他们,就该我们这些人引颈就戮了。胜负既分,圣人兄何必兴此妇人之仁?」
「行了,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
桓歆纵马驰回丘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公子亲手shè杀六名逆贼!比张侯爷还多了一个!」
那些世家子弟只知道来援的是禁军,对易彪等人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州府兵溃败後,这些人也一扫刚才的惧sè,带著随从兴致勃勃地打起了落水狗。
萧遥逸嘻笑道:「桓老三,别太得意了。徐敖那小子逃了。」
桓歆重重哼了一声,「姓徐的敢造反,真是活腻了。这事我跟他没完!」
桓、谢等人拣回xìng命,又露出眼高於顶的傲态,一个个自重身份,对赶来救援的「禁军」爱理不理,倒省了自己解释的力气。程宗扬与易彪低声谈了片刻,又叫过吴三桂,吩咐几句,便与众人一同返回建康。
赶到建康已是深夜,除程宗扬和石超,众人都住在世家贵族聚居的乌衣巷和东郊两处。今rì一同出生入死,感情分外不同,分手时都有些依依不舍。尤其程宗扬在山丘下受伤,诸人多少都有些歉意。张少煌、桓歆等人一一过来话别,约好改rì前来探望,这才离开。
最後只剩石超哭丧著脸,拉著程宗扬不肯松手。他手下伤亡最惨重,五十名护卫一半埋骨鹰愁峪,剩下的人人带伤,路上再撞到什么意外,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
程宗扬知道他是今天受惊过甚,心中胆怯,但自己受了伤,不可能把他送到金谷园,吴三桂又派去办事,只好吩咐吴战威,「老吴,你把石少主送回去。」说著拍了拍石超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这是我的贴身兄弟,吴长伯还得向他叫哥,有他在,保你没事。」
吴战威只是被马蹄踏伤,休养一路已经能走动。他与易彪交情深厚,今rì遇见,本来不舍得分手,但这个粗人也知道事情紧要。吴三桂奉了程宗扬的命令,与易彪率领的州府兵一同离开,他便与小魏护送程宗扬回来。听到吩咐,他答应一声,打马过去,粗声大气地说道:「石少主,走吧!」
听说吴战威与吴三桂武功差不多,石超放下心事,他在车里伸出头来,感激不尽地说道:「程哥,等你伤势大好了,我派人来接你,到金谷园住几rì。」
「行!」程宗扬一口答应。
第二百八十七章:僧耆洲巫毒娃娃
程宗扬要了石超一辆马车,由小魏驾车回到玉鸡巷。
秦会之看过他的伤势,「还好,没伤到筋骨。」
程宗扬晃了晃肩膀,「我觉得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哪里这么快。」秦会之把他伤口重新清洗过,敷上伤药,说道:「公子气血旺盛,有两三rì就能行动自如了。」
程宗扬垫记著苏妲己的事,问道:「那妖妇呢?来了吗?」
「苏夫人派了个小婢来,说知会公子一声,明rì午时她亲来拜访,若公子再避而不见,就准备搬家好了。」
「告诉她!我最不怕搬家!」程宗扬发了句火,又觉得不妥,问道:「祁老四没事吧?」
秦会之笑道:「那妖妇对祁兄的事只字不提,看来还没弄清缘由。」
「除了咱们,还会有谁?她只是疑神疑鬼吧。」程宗扬左右看了一下,「死丫头呢?」
秦会之道:「紫姑娘在後宅。」
程宗扬想起後宅的卓美人,心头不禁一热。今天自己吸收了一堆死气,丹田充溢,在车上又被石胖子的美姬揉摩一路,身上炽热如火,只是碍著面子不好上下其手,这会儿回到家里,只想找那个自己专用的婊子痛痛快快地发泄一番。
「我先睡一觉,」程宗扬板著脸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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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紫背著手靠在门边,「我还以为你真要睡觉呢。」
「当然要睡,但睡觉之前娱乐一下不行啊?」程宗扬停下来,「喂,你准备的怎么样?」
「什么呀?」
「别装傻!姓苏那边的事!」
小紫撇了撇鲜红的小嘴,「又不杀人。好无聊。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保她看不出来。」
「可别误了我的事。」程宗扬侧身挤进去,一边随口道:「怎么不抱你那条小贱狗呢?」
「雪雪在搞你的女人哦。」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会吧!」
「傻瓜!」小紫摊开白嫩的小手,「拿来。」
程宗扬掏出十个铜铢,没好气地递给她,「这种黑心钱你也挣,不怕哪天雷劈了你?喂,刚才我进来,看到雁儿头发少了一绺,是你干的吧?」
「她要做娃娃,我帮她剪下来,给她的娃娃作头发。」
家里多了几个女人是不一样,原来一群爷儿们,哪儿想过这个。
程宗扬笑道:「还挺会玩呢。什么娃娃?」
「用稻草编的小人。」小紫笑吟吟道:「然後贴个小标签,写上姓名和生辰八字,再拿红绳绑紧,一边绑一边念咒,再用针扎娃娃肚子……」
程宗扬愣了半晌,听起来很耳熟,好像自己以前也玩过,「你是跟谁学的这种娃娃?」
「僧耆洲传来的。」小紫皱了皱鼻子,「那些人好黑,像鬼一样。」
僧耆洲?听起来像是非洲。程宗扬道:「是不是头发还是卷的?」
「是啊,你见过?」
非洲传过来的娃娃……
程宗扬吼道:「死丫头!巫毒娃娃你们都乱玩?」
小紫委屈地说道:「她自己要玩的。」
程宗扬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好吧。」小紫无奈地说道:「雁儿问我怎么才能讨主人喜欢,我想起这种娃娃,然後她就自己做了。」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後抓狂地叫道:「死丫头,我就知道你想整死我!」只要跟这死丫头沾边就没好事,随随便便就给自己扎了个小人,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妈的!今天受伤肯定就是她干的!
「不会啦,」小紫安慰道:「她问我主人的生辰八字,小紫也不知道,就随便把秦会之的给她了。」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後点了点小紫,「干得好。回头我请你吃饭。」
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生辰八字,这东西对我完全免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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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像没有尽头的洞窟一样幽暗。jīng致的菱花镜中,轻粉如雪的花棒拂过玉颊,留下脂粉细腻的香痕。镜中的面孔渐渐变得艳丽,美jì挑起小指,沾了些胭脂涂在唇上,柔美的唇瓣顿时鲜亮起来。
程宗扬侧身靠在榻上,看著眼前那个优雅的丽人描眉敷粉,一点一点描绘出jì女般浓艳的妆扮。淡妆有淡妆的好,浓妆有浓妆的好,而且灯下看来,浓妆更显妖媚,将女xìng的艳丽展现得淋漓尽致。
美jì合上妆匣,起身回首嫣然一笑,美艳的脸庞犹如一株丰农的花枝,脂香粉浓,光彩照人。
两rì不见,眼前的丽人眉眼间似乎有著妙微的变化。神情间原来无法排遣的凄然与疏冷消淡许多,眉梢眼角平添了几分柔柔的媚意。这个守身如玉的女子彷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媚艳的妇人。
竹榻「吱哑」一声弹起,程宗扬坐起身,朝她招了招手。浓妆艳抹的美jì走过来,她只在脚下穿了一双木屐,雪滑的玉体在黑暗中勾勒出莹白的轮廓,丰腻动人。只不过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两条圆润的美腿像无法合拢一样微微张开,走的别别扭扭。
「怎么这么别扭呢?」程宗扬道:「木屐不合脚?」
小紫抱著雪雪逗弄,头也不抬地说道:「肿了,是不是?」
卓云君颦起眉头,羞赧地小声道:「是。」她看了小紫一眼,小声道:「妈妈万福。」
「真乖。」小紫一手抱著小狗,嘻笑著一手摸了摸卓云君的下巴。
程宗扬板起脸,「喂,你钱都拿了,怎么还不走?」
「小气鬼。」小紫一脸不情愿地离开,然後回过头,「喂,大傻瓜,你是不是跟那个sāo狐狸也有一腿?」
程宗扬乾笑两声,然後道:「别说一腿,就是有十腿八腿,你管得著吗?」
死丫头终於离开,卓云君无声地吐了口气,神情变得妩媚起来。
卓美人儿吃错了药,自己找了个理由心甘情愿做婊子来赎罪,我再跟她客套就太虚伪了。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搂住卓美人光滑的腰肢,把她抱在膝上,笑眯眯地说道:「痛不痛?」
卓云君身体羞窘地微微发颤,不好意思地垂下玉颈。
第二百八十八章:苏妲己登门
程宗扬拿出两团黑sè的丝物,放在卓云君手中。卓云君露出困惑的眼神,那团丝物又滑又软,轻盈得彷佛没有重量。展开却是两条带子一样的轻纱。
「是袜子。」程宗扬道:「穿在腿上的。」
祁远被救出时,从织坊抓了几条刚做成的样品。盛银织坊的织匠工艺不凡,织出来的丝袜全以手工制成,比起两件样品毫不逊sè。而且,那些「霓龙丝」握在手中,还有种海水般滑凉的触感,难怪苏妲己没有起疑。
卓云君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何要穿上袜子,还是听话地抬起一只白软的纤足,将丝袜套在脚上。
那条丝袜柔滑异常,本来是一条薄薄的黑sè轻丝,此时套在腿上,薄丝被大腿白生生的肌肤撑开,变得轻薄透亮。薄如蝉翼的丝物充满弹xìng,像第二层皮肤一样紧紧贴著肌肤。
卓云君穿上後才发现,这两条丝袜不仅没有起到遮羞的效果,反而更令人羞赧。薄亮的黑丝勾勒出腿部光滑的的曲线,白美的肌肤在丝袜下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更诱人的,则是丝袜上缘那两截白光光的大腿,在黑sè丝袜的衬托下,愈发圆润白嫩,丰腴的雪肉熟艳yù滴。
盛银织坊作出来的丝袜比自己想像得更完美,无论质地款式,都不逊於自己带的情趣内衣。唯一的遗憾是织坊还没有作出蕾丝花边,少了一些有趣的点缀。
至於穿上黑丝的卓云君,带给自己的冲击力远比一个没有见过丝袜的人要强烈。这位修道多年的教御桃腮杏眼,是一个典型的古典美妇,此时她穿著新款丝袜,赤条条躺在榻上,那种羞媚的样子让自己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又回到来时的世界,只是身边多了一个盘著云髻的古装美妇,在自己的命令下,**著香艳的**,穿上现代丝袜向自己展露风情。
程宗扬享受著她丰腴动人的**,一边道:「你在这里待了差不多十天,太乙真宗的人也该来了。」
卓云君愕然道:「只有十天吗?」
「你以为呢?」
卓云君脸sè变得苍白,「我以为有一个月,甚至更久……」她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说道:「卓教御,你可比我想像的好上手多了。」
卓云君怔了半晌,最後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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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妲己这次是乘车直入庭院,直到厅前才停下。程宗扬早在阶下等候,规规矩矩施礼道:「小的见过夫人!」
车内冷哼一声,随行的女侍卫掀开车廉,放下踏脚的木杌。先出来的并非苏妲己,而是一个娇俏的小婢。香蔻儿瞥了程宗扬一眼,然後垂下头,接著一个纤美的身影踏杌而下。
苏妲己披了一袭雪白的丝袍,狐媚的瓜子脸犹如白玉,水汪汪的美目顾盼间媚态横生,体态风流。程宗扬虽然如临大敌,也不禁jīng神一振。
这妖妇敢这么大摇大摆地登门问罪,显然是有恃无恐,这会儿身边的好手只有秦会之一个,真动手未必能讨得了好。不过程宗扬早有定计,神态歉卑地躬身说道:「夫人,请。」
苏妲己昂起螓首,一手提起长裙,风姿绰约地踏上台阶,款款进入厅内。
雁儿奉上一盏清茶,柔声道:「夫人请用茶。」
苏妲己瞟了她一眼,「好个俏丽的小粉头,花多少钱买的?」
程宗扬堆起笑脸,「回夫人,这是金谷石家的婢女,小的只是借来使使。」
「难怪还是处子。」
程宗扬假笑道:「夫人明鉴。」
苏妲己又看了雁儿几眼,对那盏茶碰也不碰,小婢香蔻儿取出茶盏,从包好的铜壶内沏上茶,奉给主人。
苏妲己浅浅饮了口茶,「我今rì历来是查帐的。帐目呢?准备好了,便与香蔻儿交割吧。」
这妖妇还真不客气,迳直把自己当成奴才。程宗扬一脸苦相地说道:「回夫人,小的没有什么帐目可以交割,倒是外面欠了不少帐。云氏商会的两万金铢,金谷石家八千,这宅子欠了一万多贯没有付清,还有雇的几个下人,也欠了一个多月的银钱没有发放,小的前两天说是打猎,其实是躲债去了。」
程宗扬大倒苦水,算下来一文钱没挣到,还欠了三万金铢的帐。苏妲己面沉如水,等他说完,冷笑一声,「你倒好本事,能欠了这么多帐。」
苏妲己原本也不相信他一个饿得要死的乞丐能短短几个月内挣下如此身家,听说都是施手段借来撑门面的,倒信了七八分。
程宗扬倒完苦水,然後恭恭敬敬道:「这些欠帐夫人若有兴趣,不妨记到白湖商馆帐上,小的不敢让夫人吃亏,既然是小的欠的帐,就从小的工钱里逐月扣除好了。」
三万金铢,凭他的工钱一百年也还不清。苏妲己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死奴才!你的债让我来给你还么?」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小的不敢。」
苏妲己拿起茶盏,美艳的桃花眼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冷冷道:「凝羽为何留在南荒?」
程宗扬露出尴尬的表情。
苏妲己艳红的唇角微微挑起,「祁远吞吞吐吐还不肯说,果然是中了你的jiān计——明白回话!」
程宗扬早知道她要询问凝羽的下落,这会儿又是乾咳,又是皱眉,半晌才一脸为难地说道:「回夫人,凝侍卫长是自己留在南荒的。」
苏妲己厉斥道:「胡说!」
看著程宗扬噤若寒蝉的样子,苏妲己忽然一笑,媚声道:「死奴才,你是不是施手段把她卖到南荒山里了?」
程宗扬急忙否认,苏妲己却笑吟吟道:「让那个穹羽族的贱人在山里被山民们糟践,倒是好事一桩——过了冬再让祁远赎她回来。」
程宗扬瞠目结舌,没想到苏妲己竟然这么痛恨她的侍卫长,自己编好的一肚子词,一句都没用上。
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吵嚷,苏妲己颦起蛾眉,程宗扬连忙出来道:「怎么了?外面吵什么吵!」
秦会之趋身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程宗扬朝厅内看了一眼,然後朝秦会之施了个眼sè,小声道:「收好。别漏了马脚。」
忽然手腕一紧,半边身体都为之酸麻,程宗扬惨叫一声,险些跪倒。
一名女侍卫扣著程宗扬的脉门,然後香蔻儿从厅内出来,娇声道:「夫人吩咐,让外面的把东西送进来。」
程宗扬脉门被制,额头渗出冷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卖琴
秦会之连忙摆手,「误会!误会!外面是几个要帐的!在下这就去把他们打发走!」
香蔻儿俏脸一板,「这点伎俩也想瞒过夫人?你们八千金铢买的什么东西?立刻拿进来!」
秦会之还在犹豫,程宗扬叫道:「愣著干什么!还不快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佩玉的轻响,一个少女跟在秦会之身後,沿著院侧的游廊缓缓走来。她穿著一条浅紫sè的长裙,怯生生垂著头,脸颊白嫩如雪,怀里抱著一只长长的锦囊。随著她轻柔的脚步,绘著绯红碎花的裙摆微微飘动,那曼妙的姿态,使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一种念头,似乎她每一步踏出,脚下都绽开一朵雪白的莲花,又随著她脚步的移动而湮灭。虽然她低著头看不清面容,但没有人怀疑眼前的少女拥有绝世的容貌。
那少女走进厅内,慢慢抬起脸。
苏妲己美目一僵,连她这样丽sè倾城的绝sè,也望著眼前那张宝石般jīng致的面孔,感到一瞬间的失神。
小紫带著美妙共鸣的声音轻柔地响起,「程公子,琴在此。」娇怯的音韵在少女皓齿间轻轻吐出,像清音鸣响的琴弦般动人。
苏妲己望著这个jīng致绝伦的小美人儿,片刻後才问道:「是什么?」
「是张瑶琴。」秦会之万分珍重地接过锦囊,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然後解开囊口的缨络。
锦囊内露出一张七弦古琴,琴身sè泽朱红,因为年代久远,漆面出现一层流水般细密的纹路,漆面剥落处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灰胎。
「此琴宽六寸,厚二寸,长三尺六寸五分,合周天之数。」秦会之指著狭长的琴身道:「上圆为天,下平为地,此琴琴身形如飞凤,头、颈、肩、腰、尾、足俱备。中间五弦内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外合宫、商、角、徵、羽五音。上弦为文王所加,称文弦,下弦为武王所加,称武弦,合称文武七弦琴。」
秦会之举止温文尔雅,外形本来就讨好,而且又口齿伶俐,博闻多识,一番话抑扬顿挫,讲得头头是道,连苏妲己也听了进去。
「琴首架弦的硬木称临岳,琴底二槽,为龙池、凤沼。临岳旁硬木名承露,两侧为凤眼、护轸。琴尾刻槽之木为龙龈,旁饰为冠角、焦尾。其下为雁足,以七弦齐聚,为北斗之象。」
秦会之小心翻过琴身,轻轻叩了两下,「琴腹之内,上有舌穴、音池,下有韵沼。与龙池相对的纳音处,有天、地二柱。发声之时,声yù出而隘,徘徊不去,余响绕梁不绝。」
香蔻儿本来傻傻看著小紫,这时也被秦会之的讲述吸引,一双眼睛不住瞟向案上的古琴。
秦会之轻轻一拨琴弦,琴声响起,曼声吟道:「若云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於君指上听……」
吟罢,琴声仍悠然轻响,在人心头耳际萦绕不去。
半晌,苏妲己冷笑一声,「一张破琴而已,连漆下的灰胎都露了出来,还当作宝贝。」
秦会之微微一笑,从容道:「夫人明鉴,这灰胎为八宝灰,以金银珠玉珊瑚八宝碾碎,混入鹿角灰制成,以此制琴,可放千年而不坏。」
苏妲己玉颊微红,秦会之好看的一笑,手掌抚过细纹密布的漆面,从容说道:「琴过百年,漆上自然出现诸sè断纹,有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冰纹断、流水断、龙鳞断……有断纹之琴,琴音愈发清越透澈,韵味悠长。」
秦会之指点著琴身道:「此琴断纹为流水断,夫人请看,是不是形如流水?」
苏妲己看了片刻,「这是什么琴?」
秦会之道:「昔rì伯牙遇钟子期,弹高山流水,引为知音。此琴便是伯牙当rì亲手所弹的伯牙琴。」
苏妲己挑起眉梢,「听来倒是张好琴,如何会落在你们手中?」
秦会之刚要说,又似乎想到什么,悄悄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苏妲己阻住。
苏妲己纤指轻轻点了秦会之一下,吩咐道:「你来说。」
秦会之无奈之下,吞吞吐吐说道:「此琴本来是洛阳,一位王侯的收藏,後来那位王爷坏了事,才流传出来。」
苏妲己冷冷道:「这番话便不尽不实,想瞒过我吗?」说著她吩咐旁边的侍卫,「再敢胡言,立即斩下那死奴才一只手!」
程宗扬急忙叫道:「会之!你就说了吧!」
秦会之面露愧sè,「实不相瞒,这张伯牙琴出自淮南王的宫中。淮南王因罪自尽,王宫被封,有个宫里下人偷了这张琴出来,到建康变卖。正好遇上公子,以八千金铢买下此琴……」
「八千金铢?」苏妲己叱道:「莫不是疯了!」
秦会之恭恭敬敬地说道:「数月前金枝会馆卖出大圣遗音与chūn雷二琴,一张作价一万六千金铢,另一张为两万五千金铢。伯牙琴为稀世奇珍,八千金铢已经是拣了大便宜了。」
苏妲己美目生寒,「八千金铢只买了这张琴么?这个女孩子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道:「回夫人……」
「住口!」苏妲己呵斥一声,对秦会之道:「你说!」
秦会之咽了口吐沫,「实不相瞒,这是淮南王幼女,随琴一同买来的。」
「原来如此。」苏妲己看了看那张伯牙琴,又看了看那个娇怯的绝sè少女,然後一笑,吩咐道:「香蔻儿,拿上琴,带上这个姑娘,我们走。」
程宗扬叫道:「夫人,万万不可!这是我从金谷石家借了八千金铢买来的,已经送给几家看过,有人已出到两万金铢的高价,不rì就要出手。」
「少罗嗦!」苏妲己挑起眉梢,「你这死奴才,自己欠的帐自己去还!这琴是你欠我的,至於利息,我下月再来收取!」
秦会之在旁苦苦哀求,但苏妲己不为所动,带著两婢,捧著琴上了马车,然後挑起车廉,冷冷说道:「姓程的奴才,莫以为我会放过你。」
小紫怯生生低著头,上车时却悄悄朝程宗扬作了个鬼脸,用口型说道:「大笨瓜!」
秦会之还在哀求,最後被旁边的女侍卫抬脚踢了个跟头,顿时像葫芦一样滚到一边。
马车辘辘而去。秦会之这才拍打著身上的灰土爬起来。
程宗扬一改刚才的戚容,笑道:「秦兄,你演得太入戏了吧?」
「惭愧惭愧,怎及紫姑娘,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说著两人哈哈大笑,伸手用力击了一掌。
程宗扬意气风发地叫道:「跟我斗!nǎinǎi的,不把sāo狐狸的钱挤乾净,我就不姓程!」
第二百九十章:小狐狸出马
阳光透过菩提树心形的叶片,洒落窗前。卧房内,一名绾着双鬟的待女拿著一支紫竹箫,垂首坐在脚榻旁轻轻吹奏。
穿著白罗衫的歌伎曼声唱道:「chūn林花多媚,chūn鸟意多哀。chūn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歌声未绝,旁边的红衫歌伎便展开歌喉,「阿那曜姿舞,透迤唱新歌。翠衣发华洛,回情一见过。」
两女歌声参差起伏,婉转缠绵,有著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一曲唱罢,众人都如痴如醉,张少煌眉飞sè舞地说道:「怎么样!还听得入耳吧?」
从鹰愁峪回来後,众人念著程宗扬的伤势,先是遣人过来探望,送上礼物问候。这rì听说他伤势好转,张少煌等人接著便登门拜访,还从怡情院带了两个最出sè的歌伎,在程宗扬榻前献唱。
这份心意却之不恭,程宗扬只好装作无法起身的样子,趴在榻上听她们唱建康最流行的《子夜四时歌》。对自己来说歌词有点儿太不时尚,但两女的歌喉无可挑剔,伴著竹箫的幽幽清响,令人心旷神怡。
桓歆摇著扇子笑道:「石胖子,你们金谷园的歌jì名动一方,怎么不带来让程兄开开眼界呢。」
石超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她们唱的曲子都是清啊,玄啊的,咦咦呀呀没一点味道,连我都不爱听。」
桓歆合起扇子,在石超肩上敲了一记,揶揄道:「石少主品味不俗啊,连你们石家的曲子都听不入耳。石少主喜欢哪支曲子?说来听听。」
石超来了jīng神,「上次我在金枝会馆听的两支曲子不错。」说著摇头晃脑哼了几声,大伙也没听出滋味来,只一笑了之。
程宗扬道:「徐家有没有动静?」
萧遥逸腰间悬著一只紫罗珠囊,意态闲适,他摆了摆手,让歌伎退下,然後嘻笑道:「徐家没什么动静,倒是谢二急了。那饭桶丢了虎符,还少了几百军士找不到下落,昨天已经上表请罪,辞官不干了。」
「辞官就行了?这么轻巧?」程宗扬真是搞不懂,丢了虎符,死了几百军士,竟然只是辞官。
萧遥逸道:「要不怎么?难道还能把谢二拉出来杀头不成?」
桓歆接口道:「谢二表递上去,宫里已经准了。军不可一rì无将,我们原想著会是庾家接任镇东将军,谁知诏书却指定了王驸马。」
张少煌在旁笑道:「诏书一下,王丞相就在宫城的大司马门前跪辞,拚死不敢奉诏。」
程宗扬趴在榻上道:「我听着怎么这乱呢?」
「一点都不乱。」萧遥逸道:「驸马王处仲是丞相王茂弘的族兄,都出自琅玡王家。镇东将军这个位置,谢万石之前是徐老头,徐老头之前就是王处仲。当rì王处仲组建州府兵讨贼平叛,大获全胜,结果有人说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规。王茂弘为人谨慎,亲自出面请王处仲辞了镇东将军,交出兵权,以此避祸。王处仲赋闲多年,现在重新领兵,王茂弘能放心吗?」
石超坐在一旁汗出如浆,临川王手下北府兵已经到了建康的事,众人都蒙在鼓里,他作为仅有的几个知情者,这会儿如坐针刺毡,紧闭著嘴一言不发。
程宗扬见张少煌与桓歆相视诡秘地一笑,问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呢?」
桓歆道:「就这么放过姓徐的,太便宜他了。」
「什么意思?你们找到他的下落了?」
张少煌笑道:「程兄不用理会,过些rì子便知道了。」说著站起身,「程兄伤势未愈,咱们也不好多打扰,这便告辞吧。」
几人纷纷起身,向程宗扬告辞。
萧遥逸落後一步,小声道:「紫姑娘呢?」
程宗扬笑道:「这就要你帮忙了。萧五怎么样?能走得动吗?」
「他受了点内伤,起码两个月不能跟人动手,装装样子还成。」说著萧遥逸又问道:「紫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约略说了几句,萧遥逸陡然sè变,「怎么能让紫姑娘去犯险?」
「危险倒称不上。」程宗扬笑道:「你就放心吧,那丫头机灵著呢。萧五能装样子就行,一会儿我让会之过去见他。事成之後,我分你一半。」
萧遥逸道:「不要萧五出面,我去见她!」
「用不著吧。」程宗扬道:「有萧五就行了。」
萧遥逸肃容道:「紫姑娘若出了岔子,我死一万次都不够!这事还是我来出面,放心,坏不了你的事。」
程宗扬只好答应。萧遥逸临出门时,又折回来,低声道:「那位临川王好谋无断,难成大事,程兄留心。」
程宗扬苦笑道:「你不怪我就好。」
萧遥逸叹了口气,「程兄是重义之人,小弟怎敢怪罪?但愿你别重义把自己填进去就行。」
众人走後,程宗扬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一点都不想趟晋国这漟混水,却身不由己地陷了进去。
易彪带来的北府jīng锐六百多人,本来在东山隐蔽,但鹰愁峪之战露了行迹,无法再留在东山。这六百多人并不是少数,徐度的手下还能藉佛寺藏身,易彪露了行踪,想再躲藏就难了。
於情於理,此事都不容自己坐视不管。程宗扬当时就唤来吴三桂吩咐几句,这会儿易彪、林清浦和那些北府兵都在玄武湖,驻扎在岳帅留下的那处别墅中。
玄武湖紧邻宫城,对他们行事更为方便,但这事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那只小狐狸。只怕易彪等人还没进入玄武湖,他便知道了。这番话是提醒自己,星月湖对临川王并不看好,劝自己不要把宝押在临川王身上。
程宗扬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肩胛处传来一阵痛意,毕竟是贯入伤,没那么容易痊愈。他叫来秦会之,「事情怎么样了?」
秦会之道:「都安排好了。云老爷子亲自选的人,据说是建康城口齿最刻薄的琴师。」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道:「火候差不多了,准备收网!」
第二百九十一章:验琴
建康。长干里。
房内传来女xìng柔媚的叫声,那声音又媚又腻,令人心荡神动。
一个男子急促地喘著气,媚声道:「我的心尖尖儿,你这身子可真——」「扑」的一声闷响,男子的yín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後,一个慵懒的媚声道:「香蔻儿。」
香寇儿在门外听得面红耳赤,闻声连忙进去,垂首道:「夫人。」
苏妲己卧在软榻上,罗衫半褪,白腻的皮肤上渗出星星点点的汗水。一个男子赤身倒在地上,他头骨破裂,眼睛、口鼻、耳朵都淌出血来,脸上却仍带著yín猥和惊惧混合的表情。
苏妲己拍了拍手,两名女侍卫过来拖走尸体,将榻前染血的绒毯换了一块。
苏妲己拉起衣衫,掩住裸露的双rǔ,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丫头呢?」
「在和兰姑学曲子。」香蔻儿道:「兰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嗓子,再难的音也能唱出来,比兰姑自己唱得还好。」
苏妲己露出一丝笑意,「不必急,让她慢慢学。等建康的醉月楼开张,再让她出去接客。」
「是。」
苏妲己神sè转冷,「掳走祁远的人有消息了吗?」
香蔻儿道:「还没有。」
苏妲己冷笑道:「一家家给我找!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织坊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掳我的人!」
香蔻儿小声应了一声。祁远被掳的事让夫人恼怒之极,那几人身手极高,趁著大雨轻易就掳走了人,还抢走了几件织品,并且留下话,让外人滚出建康的织坊生意。
程宗扬如果知道真相应该额手庆幸,秦会之这一招混水摸鱼,把苏妲己骗得死死的,到现在也没有想到是他做的手脚,还以为是建康的织坊商会掳人抢物。
苏妲己寒声道:「吩咐下去,两件事,一件看好剩下的霓龙丝,做成的织品一件也不许外流!另一件,盯紧市面,看是谁在仿制霓龙丝衣!」苏妲己咬紧银牙,「敢让我的盛银织坊滚出建康,好大胆子!」
待苏妲己怒气渐平,香蔻儿才道:「回夫人,找的琴师已经到了。」
苏妲己弯眉挑起,露出一丝喜sè,「取伯牙琴来。把那个丫头也叫过来。」说著又吩咐道:「小心些,莫碰坏了。」
香蔻儿领命取琴,苏妲己重新梳洗过,换了衣物,娉娉袅袅来到客厅。
书房内,从建康最大的琴行鸿宝阁找来的琴师已经等得大不耐烦。那琴师六十多岁年纪,留著两绺长须,看上去就像个乾瘦的糟老头子。他神情傲慢,见苏妲己出来也不施礼,只扬著脸道:「琴呢?老夫还有他事,莫耽误老夫工夫!」
苏妲己扶了扶鬓角的花簪,嫣然笑道:「先生莫急。香蔻儿!」
香蔻儿捧来锦囊包裹的伯牙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那个叫小紫的姑娘被兰姑带著进来,俏生生立在一旁,看著案上伯牙琴露出古sè斑斓的一角,弯长的睫毛眨了眨,美目蒙上一层水雾,神情凄婉。
苏妲己看在眼里,心下越发笃定。那个死奴才竟敢带了自己的人逃走,依著自己原来的意思,抓到这个该死的逃奴,定要打断他双腿,把他囚在奴窟里,留他一条xìng命给自己的织坊描绘图样,已经是格外施恩。
没想到到了建康才发现,这个逃奴竟然混得风生水起,空手骗得几万金铢的身家。横塘的地契在云氏手中倒也罢了,居然一掷八千金铢买了张琴,还奉送了一个大有身份的绝sè。
琴价高低苏妲己拿不准,但这个美婢在五原城也卖得几百金铢,换作建康,不啻千金之数。把这一琴一人拿到手,也出了自己一口恶气。如果真和那个秦管家说的一样,能卖到两万金铢,即便丢了横塘的土地,也不算要紧。
苏妲己娇声道:「先生请看,这张琴价值几何?」
那琴师眼角瞟都不瞟,高高扬著脸,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後傲态十足地说道:「索价几何?千金以下的琴,老夫从来不看!」
苏妲己恨不得掐死这个糟老头,只不过听说这糟老头在建康大是有名,一般的古琴经他品评,立即身价倍增,这会儿也不好得罪,按捺著xìng子媚声轻笑道:「这张琴,是奴家用八千金买来的。」
听到八千金铢,琴师才略微转了转眼珠。看了看琴尾的龙龈、冠角,然後拨了拨雁足的琴弦。琴声铮然响起,十分好听。
琴师皱起眉,用枯瘦的手指挑开锦囊,一寸一寸摩挲著古琴。他翻检虽然细致,动作却极快,手指犹如蜻蜓点水,在琴身的焦尾、承露、龙池、凤沼上一一抚过,还用小指挑起一片漆灰,然後弹开。
每看一处,琴师脸sè就难看一分,最後他把那张伯牙琴一丢,不屑地拍了拍手,冷笑道:「什么八千金铢!哈哈!」
苏妲己悚然一惊,「这张琴不妥么?」
「何止不妥!」老琴师一脸讥讽地哂道:「此琴用的桐材,不过是三年的新桐,在粪坑埋了几rì沤旧,冒充陈年桐木。偏生还有人捧著当宝,哈哈!」
苏妲己脸上时红时白,半晌才道:「这琴身的流水纹和八宝灰呢?」
「八宝灰?」琴师挖苦道:「八宝灰是用金银珠玉珊瑚八宝调成,这琴用的不过是破絮败革,竟然也敢叫八宝灰?这流水断更是可笑,纹路散乱不堪,一看便是庸手所为!」
苏妲己仍不死心,忍怒道:「先生会不会看错了?这伯牙琴相传是伯牙亲手所弹,也许是年代久远,也未可知。」
琴师像看怪物一样看著她,良久才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伯牙琴?伯牙一曲高山流水,千载知名,钟子期故後,伯牙以世间再无知音,破琴绝弦——此事三岁童子便知。哪里有什么琴流传下来?荒唐!」
琴师越说越怒,口气也越发不客气,「伯牙乃世间琴仙!何物竖子,敢唐突仙人!夫人虽然貌比芝兰,却如此浅薄,附庸风雅不成,乃以八千金购一粪坑秽木,奉若珍宝,可笑可笑!」
琴师用巾帕擦了擦抚过琴的手指,连巾帕也不要,嫌恶地丢在一旁,就那么扬长而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计出连环
众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听著苏妲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剧烈。
忽然「呯」的一声,那张伯牙琴被重重扔在地上,摔得粉碎,苏妲己气恼得肩头微微战栗,片刻才恨声道:「该死的狗奴才!」
她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像泄愤般骂道:「下贱的小蹄子!什么淮南王的幼女!立刻让这小贱人去接客!」
兰姑面露难sè,低声说道:「夫人莫非忘了,这丫头是个石女,只能唱唱曲子。」
「什么!」
兰姑看到苏妲己的脸sè,连忙跪下来,「想是这小贱人撒谎。」
苏妲己冷著脸走到小紫身前,一手伸进她裙内。小紫怯生生道:「人家下面……真的没有呢。」
苏妲己心下恨极,拔出手,一个耳光朝小紫脸上挥去。
小紫「呀」的一声,跌倒在地,她一手捂著脸,耳垂的坠子在玉颊上擦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都给我滚!」
苏妲己余怒未消,一名女侍卫进来,「夫人,有客人来访。」
苏妲己恨声道:「谁!哪个该死的奴才吗?」
「是那位姓秦的管家,还有一位公子。」
苏妲己想也不想便甩帘出来。
她最忌惮的王哲已死,便只剩最後一丝顾忌。为了解决这个伴随自己多年的隐患,苏妲己一个月前便从五原城动身。在竞州遇到祁远後,随即带著他贩回的霓龙丝一同赶赴建康,算起来只比程宗扬晚了几rì。这一路她行踪极为隐秘,若不是因为那个欺主的恶奴,未必肯现身出面。没想到他竟能就找到自己的住处,居然还有胆量登门。
苏妲己咬牙一笑,踏进客厅。
那位秦管家温文尔雅坐在一旁,见苏妲己出来,立刻跳起来,恭敬地施了一礼,「小的见过夫人。」说著扬起脸,满脸chūn风地微笑道:「那张伯牙琴不知夫人可满意么?」
苏妲己笑咪咪道:「那样的稀世名琴,自然是满意了。告诉你家公子,难得他办事得力,今晚过来,妾身要好好赏赐予他。」
秦会之露出懊恼的神情,为难地说道:「夫人取琴时,小的曾说过,那张琴已经有人看过了。是吧?」
苏妲己含笑拿起茶盏,「怎么?有人看中了吗?」
秦会之先长叹一声,然後才道:「夫人莫怒,小的实言相告——那张琴其实已经有人买了的。公子只是不愿拂了夫人心意,才送来让夫人赏玩几rì。」
苏妲己咬牙笑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傻瓜!」说著她想起一事,脸sè陡然一变,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秦会之顺从地垂著手,「夫人分文未取就拿了琴来。这会儿买琴的正主已经到了,那张琴——还请夫人赐还。」
苏妲己怔了片刻,然後猛地回过头,像看怪物一样看著旁边那个年轻公子。
那年轻人相貌俊雅,衣饰华贵,腰侧一只紫罗珠囊,隐约能看到「兰陵」二字——兰陵萧氏是晋国有名的世家之一,苏妲己岂能不知。
那年轻人傲然道:「那个傻瓜就是我。」说著他嫌热似的扯开衣领,露出颈中一行刺青:有种朝这儿砍。
秦会之吓了一跳,噗通跪倒,哀求道:「小侯爷息怒!小的该死!谁不知道小侯爷轻易不露刺青,一露就要杀人!爷万金之躯,莫和小的一般见识!」
萧遥逸瞪著苏妲己,奋力一拍桌子,喝道:「琴呢!」
苏妲己脸sè数变,最後勉强笑道:「原来是小侯爷。」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萧氏在建康堪称猛龙,跺一脚地面都要动三动的人物,只要自己人在建康,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萧遥逸露出恶少的嘴脸,蛮横地说道:「识相的赶快把琴给我拿出来!不然我就拆了你这座破院子!」
苏妲己压下心底的滔天怒意,含笑道:「小侯爷,你上当啦。那琴其实分文不值……」
没等她说完,萧遥逸就叫道:「你算什么东西!爷用了两万金铢买的琴,你竟敢说分文不值!」
苏妲己失声道:「两万金铢!」
秦会之把头垂得更低了,恭顺地说道:「那钱我们公子已经用了。说好今rì把琴送到小侯爷府上。还请夫人赐还。」
苏妲己明白过来。自己掉进那个死奴才jīng心的编织的陷阱里面,那张伯牙琴已经被自己摔碎,即使拿出残骸这一脸斯文的无耻刁奴也可矢口否认。要拿琴——自己著实是拿不出来了。
萧遥逸颈中青筋暴跳,怒虎般拍案叫道:「还有人敢跟爷抢琴!没听说过建康十虎的名声吗?」
苏妲己迅速权衡利弊,神情一冷,「小侯爷,凡事都有先来後到。小侯爷虽然付了钱,但这张琴是妾身先拿到手,自然该归妾身所有。小侯爷名震建康,不会是蛮不讲理之人吧?」
萧遥逸摸著颈中的刺青,恶狠狠呲牙一笑,「少跟爷废话!今天不拿钱来,爷跟你没完!」然後吩咐随从道:「叫建康城的差人过来!再调一营禁军,拿琴不给钱,还有王法没有!」
秦会之连忙劝道:「小侯爷息怒,苏夫人一向明白道理,这琴是小侯爷花两万金铢买的,夫人既然有意留琴,便原款奉还如何?」
苏妲己怒极反笑,「你让我出两万金铢?」
「放屁!」萧遥逸毫不客气地啐了秦会之一脸,「狗奴才!爷两万金铢买的,再两万金铢卖出去?这笔钱爷搬进搬出好玩吗?她想要琴,至少给我拿四万金铢出来!」
几名萧府的恶仆冲进厅内,鼓噪道:「谁敢抢我们小侯爷的东西!把这贼人送官!打她一顿板子就老实了!」
看著秦会之充好人,在中间苦苦劝说,苏妲己眼前阵阵发黑。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姓程的死奴才真是卑鄙到骨子里了!
秦会之好说歹说,萧遥逸终於气咻咻把价钱降到三万金铢。建康城的差吏早在外面等候,这会儿提枷带锁地进来,向小侯爷磕头问安。眼看一语不合,就要拿自己入狱。
苏妲己这会儿是以白湖商馆掌柜的身份出现,再强也不敢当著官府的差人面公然动手,此时进退无路,只好放软身段,楚楚可怜地说道:「小侯爷,借一步说话如何?」
第二百九十三章:收网
身边差吏、打手齐全,萧遥逸也不怕她玩什么手段,哼了一声,跟著苏妲己来到侧室。
苏妲己亲手奉了盏茶递给萧遥逸,忽然屈膝跪下,珠泪滚滚地泣声道:「小侯爷,请你高抬贵手,妾身真的没有那么多钱。」
眼见这妖妇走投无路,一张狐媚的玉脸哭得梨花带雨,萧遥逸暗道,这一幕要让程小子看到,不知道该有多快意。
萧遥逸把眼睛翻到额头上,冷哼道:「夫人家大业大,难道连三万金铢都拿不出来?」
苏妲己来建康原本是准备建醉月楼,自然不好得罪这些世家权贵,但三万金铢已经超过她的承受能力,闻言只能摇头哀求。
来讨帐前,程宗扬已经作过估算,苏妲己带来的现钱不会超过两万金铢,在建康又置地购业,最多还剩下一万五千金铢。
萧遥逸一口咬定三万金铢,任苏妲己苦苦哀求,最後要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款,盛银织坊和苏妲己住的宅院一并作价五千金铢。还差了一万金铢,苏妲己咬了咬牙,「妾身还有十二个歌舞美姬,以此抵价如何?」
萧遥逸嗤之以鼻,「你手里那些粉头,一万金铢我能买一百个!」
建康物价高昂,又禁止公开的人口买卖,一个上等的美jì在五原城五十个金块铢就能买到,在建康城至少翻上十倍。这十二个歌舞jì都是苏妲己jīng挑细选出来的,最後给了一个公道的价格,算六千金铢。还剩四千,这会儿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来。
萧遥逸道:「刚才奉茶那个小婢呢?算她一百金铢。别的还有七八个女人,加起来算一千金铢好了。」
香蔻儿是苏妲己的贴身小婢,至於萧遥逸的其他女子,都是苏妲己身边的女侍卫,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卖。
苏妲己眼前忽然一亮,「妾身还有一个女奴,是穹羽族的女子,卖琴的程公子也认识。一等一的容貌,作价一千金铢给小侯爷如何?」
要的就是这个!萧遥逸不动声sè,「哪里值一千金铢?最多五百!」
苏妲己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还有一个小婢,堪称千金难买的绝sè。小侯爷不若买回去侍候床铺。」
萧遥逸半推半就地说道:「莫非是那个捧琴的小婢?一千金铢,未免贵了些……」他yín笑著摸了摸苏妲己尖尖的下巴,「不若你再陪本侯爷一晚。大家便算两清了。」
苏妲己险些咬碎银牙,自己此行的财物已经被敲榨得乾乾净净,他却仍不肯放过自己。
苏妲己勉强笑道:「小侯爷说笑了。」
萧遥逸哼了一声,冷起脸道:「这房子已经姓萧了,你还不快滚!」
秦会之出来笑道:「公子,小侯爷有请。」
程宗扬已经在外面等候良久,眼看著苏妲己带著几个女子离开,不禁心花怒放,仰天大笑几声,这才下了车,施施然登堂入室。
萧遥逸坐在椅上,sè迷迷看著堂中十二名美貌的歌舞姬,一边笑道:「程兄好手段,刚才兰姑说,这些都是没接过客的清倌人。那妖妇本来想一举打响醉月楼名头,没想到都便宜了程兄。」
「兰姑?」程宗扬扭头看去。
那中年美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连忙跪下,「原来是程爷,奴婢见过主子!主子吉祥!」
自己在五原城曾去过一趟醉月楼,见过这个妇人,讶道:「你不是在五原城的醉月楼吗?怎么到了这里?」
兰姑陪笑道:「夫人要在建康新开醉月楼,让奴婢挑的粉头,前来打理。」
程宗扬笑道:「楼里两个姑娘,叫清儿、梅儿的,还好吗?」
「劳烦主子挂念,都好。」
「西门大官人呢?」
兰姑笑道:「大官人前些rì子出门做生意了。走之前来过楼里,因为没有子息,还好一番长吁短叹。」
西门庆比自己大不少,在这个时代,没有儿子可是件大事,难怪他要叹气。
不过话说回来,整天逛窑子,还有多少种子往家里播,实在很可疑。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这些美姬可都是你的了,今晚………」
小紫抢道:「都给你好了。程头儿才不喜欢呢。」
程宗扬心里叫道:喜欢!怎么不喜欢!
没等他开口,萧遥逸已经接口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死丫头!小狐狸!你们太过分了!我宁死也不能便宜你这只小狐狸!
程宗扬咳了一声,正容道:「这些姑娘都是好人家女儿,因为家里穷,或是受人所骗,才到了此地。但凡有点良心,怎么能忍心看著她们身陷火坑!这种卑劣之事,我程宗扬做不出来,也不允许旁人去做!」
程宗扬得意地看了萧遥逸一样,说道:「这样吧,你们家里还有人,愿意回去的,每人给二十贯,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小紫笑逐颜开,萧遥逸呆若木鸡,良久才伸出大拇指,「圣人兄,你狠!」
程宗扬道:「织坊和这院子归我。金铢给你一万,怎么样?」
「金铢就免了吧。」萧遥逸贴在他耳边道:「就算我给紫姑娘的嫁妆。」
程宗扬脸上笑容不改,小声道:「你赶紧找个人让她嫁了才是正经。」
兰姑有些拘促地看著自己。程宗扬道:「你若家里没人,想留在这里,尽管留下来吧。」
兰姑松了口气,俯身道:「多谢主子。」
那些歌舞姬喜极而泣,愿意回去的拿了铢钱,由秦会之联系车马行,送她们返乡。还剩两个因为无家可归,也和兰姑一道留下。
等程宗扬安排完,萧遥逸道:「我回去看看萧五。你放心,我派人盯著那妖妇,等她离开建康再说。」
萧遥逸离开後,秦会之捧著一盘银铢过来。程宗扬道:「这是做什么?」
秦会之笑道:「这是那位琴师,还有差吏们的赏钱。辛苦他们一趟,多少要表示些心意。」
程宗扬想起来,「那位褚从事来了吗?」
「褚从事半路被人叫走,传话向小侯爷告罪。」
程宗扬道:「我去织坊看看。」
秦会之笑道:「小侯爷怕那妖妇取走财物,已经先让人封了织坊。」
「好小子,算计这么周到。」
秦会之道:「长伯还没有回来,我和公子一起去。」
「不用了。」苏妲己一走,程宗扬心头少了块大石,顿时一阵轻松,「你把这边打理一下。喂,死丫头,你还在这儿待著干嘛?」
第二百九十四章:徐家血案
程宗扬与小紫一同上了马车,想起苏妲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带著香蔻儿和那几名女侍卫空手离开,不禁心头狂笑,忍不住抱著小紫狠狠亲了一口,「死丫头,真有你的!」
小紫脸上微微一红,嗔道:「讨厌!不要碰人家!」
程宗扬怪叫道:「殇侯可是说过,让你给我暖床的。只亲一口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要吵。」小紫摘下耳垂的坠子。
程宗扬看了看她jīng致的脸颊,不由一惊,「你受伤了?」
「没有啦。」小紫举起坠子,「是她的血。」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坠子上有一根细若蚊须的短针。苏妲己打小紫耳光时,手掌边缘被细针刺中,淌出血来,但感觉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异状。
「喂,你把她的血弄来作什么?」
小紫笑嘻嘻道:「可以做很多事啊。比如我把它封在施过术的琥珀里,她在周围一里出现,就能感应到。」
「看你和那头小狐狸笑得一模一样,不止吧?」
「我才不要和他一样。」小紫道:「还可以放在娃娃身上……」
程宗扬点点头,「够毒!」
「只是让她每天晚上作恶梦啦。」
小紫拿出一块澄黄的琥珀,把坠子上些微的血迹点在上面。那滴细小的血迹随即渗入琥珀,像一颗血红的星辰般,被封在琥珀内部。
程宗扬拿过来,只觉琥珀微微发热,想来是苏妲己还没有走远的缘故。程宗扬啧啧了两声,「死丫头,你在殇侯哪儿都学了些什么鬼东西?」
小紫腻声道:「人家还学了好多床上功夫,程头儿,想试试吗?」
程宗扬气哼哼道:「死丫头,你等著!」
程宗扬把毫不客气地琥珀揣进口袋,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这时马车已经行至秦淮河圉,程宗扬拉车廉,隔著淡绿的玻璃,看到不远处的宅院前围著一群闲汉,几名差吏在院内进进出出,里面一个似乎是建康主管刑案的从事褚衡。
穿著皂衣的差吏驱赶开周围的闲人,一面将院门刷上白灰。程宗扬知道这是建康的习俗,出了凶杀案的宅院都要刷白灰破煞——难道这里又出了什么命案?
程宗扬跳下马车,「褚从事。」
褚衡回头,见是程宗扬,客气地拱拱手,「程少主。」
程宗扬笑著握住褚衡的手腕,顺势把一串银铢塞到他袖中,拉著他的手摇了摇,「今rì之事有劳褚从事了。」
褚衡是从六品,每年俸禄五百石,折算下来月俸合三四十个银铢,这时袖中一沉,便估出数量不低於自己的月俸,虽然不见得就在意这些钱,但程宗扬出手这么大方,不禁心生好感,说道:「程少主太客气了。在下无功受禄,惭愧。」
程宗扬朝院中看了看,「出了什么案子吗?」
褚衡苦笑道:「一桩大案,全家十几口被人杀得乾乾净净。若破不了案,小的只怕职位不保。」
「灭门?这是谁家?」
褚衡压低声音道:「徐司空的公子。」
程宗扬心头咯登一声,「徐敖?他没有和司空大人一起住?」
「徐公子到建康就搬了出来,」褚衡摇了摇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程宗扬心里呯呯直跳,说道:「我和徐公子有一面之交,能进去看看吗?」
晋国差吏办案并不怎么严谨,至少褚衡没放在心上。他答应一声,便领著程宗扬进了院子。
一进门,便看到几条恶狗死在院中,狗颈插著弩箭,看来是被人近距离用弩shè杀。
褚衡道:「下手的不止一人。单是脚印就看到十几个。时间大概是昨晚子时前後,宅里七名仆人死在房内,都是睡梦中被人一箭毙命。」
「徐敖呢?」
「没有见到徐公子的遗骸,清点尸首时,还发现少了几名护卫。」褚衡道:「派去司空府报信的人还没有回来。不知道那些护卫是随徐公子出门在外,还是恶仆勾结外贼,里应外合。」
程宗扬心知肚明,失踪的几个护卫多半是徐敖的心腹,随主人一同去了鹰愁峪,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再回来。
褚衡领著程宗扬到了内院,一手掩著鼻子,指了指正中的卧房,低声说道:「死人最多的就是这里了。」
房屋已经被差吏检查过,门前洒著白灰,卷起的竹廉被放了下来,房内散发出浓浓的血腥气。
程宗扬心头狂震,已经隐约猜到是谁动的手。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反应这么迅速,又这么暴烈,竟然把徐敖一家灭门。
褚衡叹道:「这周围住户不多,竟没人听到动静,直到中午时分,才有人发现,往官府报案。」
褚衡掀起竹廉,「程少主要不要进来看看?」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空气中的血腥气虽浓,死亡的气息却淡不可辨,显然房屋内的人已经气绝多时。他回绝道:「不进去了。」
褚衡放下竹廉,点了点头,「死者已殁,程少主不要多伤感了。说不定贵友徐少主吉人天相,能逃过此劫。」
忽然,竹廉一动,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那女子穿著一身乌黑的捕快服sè,但与建康普通差吏的服sè不同,她衣角镶著朱红sè的边沿,腰带系著一块铜牌。为了便於行动,衣服下摆很短,敞开的衣摆间,露出两条穿著白绸长裤的修长美腿。她戴著一顶jīng巧的斗笠,耳下一副淡青sè的面纱遮住面孔,笠下美眸冷冰冰没有丝毫表情。
程宗扬还没见过穿著官差服sè的女子,看到她面纱一角绣的黑sè小剑,不禁一愕。褚衡却神态恭敬,抱拳道:「泉捕头。」
「仵作呢?」那女子语调略显生硬,吐字时舌尖卷起,有种奇特的韵味。
「仵作已经看过了。」褚衡不敢怠慢,回复道:「房内共有尸首七具,系辰时前後方才气绝。」
「子时到辰时近五个时辰,为何周围无人察觉?」
褚衡道:「可能是此地离河甚近,周围人家稀少。」
那女子摊开手,白红的掌心放著一枚黑黝黝的钉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马脚
那些钉子看起来很原始,通体呈四棱的锥形,作工粗糙。程宗扬心里嘀咕,几枚钉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褚衡却神情一震,「这是哪里来的?」
「榻侧落了一枚。」那女子冷冷道:「建康的刑案差吏怎么样如此粗疏?」
褚衡汗颜道:「泉捕头教训的是。在下立刻让人清查周围的马蹄印迹和铁器坊。」
那女子问道:「被吊起的女尸是怎么死的?」
褚衡振作jīng神,「少夫人周身有伤四十余处,在下推测,也许是贼人拷掠寻求财物所致。致命伤应在两rǔ的刀伤。」
那女子一双妙目停在褚衡身上,良久道:「建康的差吏太令我失望了。那女子脐下微有血出,分明是生前被人用锐物刺死。那锐物长三尺四寸,略呈弧形。立刻去查找类似的器具。」
说罢那女子按下斗笠,闪身出了内院。从头至尾都没看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呼了口气,「这女的是谁?」
褚衡老脸发红,苦笑道:「泉玉姬。长安六扇门的两名女捕头之一。」
褚衡身为从六品从事,属於办理刑案的高官,这时被那女子一番抨击,却没敢还半句口。程宗扬不解地问道:「我还没见女人当官,她们怎么也能当捕快?还有,长安不是唐国的吗?怎么能管到你们晋国来?」
「长安六扇门是六朝捕快的总部,泉捕头是长安六扇门刻意栽培的高手,年纪轻轻就破了几桩大案,当上捕头。」褚衡道:「她这还算客气的,换作别的几位捕头大爷,骂得狗血淋头我们也只有听著。说到底还是小的无能,丢了晋国差吏的脸面。」
「既然是总部,怎么不设在洛阳?」
褚衡知道他来自荒僻之地,也不以为意,笑道:「洛阳是天子治下,在尚书台设了二千石曹主管天下刑狱就够了。六朝只有唐国和宋国设有刑部,像办案这种不入流的细务,当然是我们这些小的来干了。」
褚衡叹道:「若不是泉捕头慧眼,差点就漏过这条线索。那些贼人把徐府的妻妾从各房掳来,又钉死门窗,然後下手,明显是有备而来,目的绝不是勒索财物。」
「程少主,」褚衡歉然道:「小的要到房内看看,就不陪少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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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车上,程宗扬神情立刻冷峻下来。
灭门的凶手是桓歆那帮恶少无疑,连刺死徐府少夫人的凶器自己也能猜到仈jiǔ分——萧遥逸手里的龙牙锥!
这些恶少报复起来有够狠毒,知道徐敖避祸在外,竟然把他一家杀绝,不留丝毫退路。
「大笨瓜,」小紫嘲笑道:「你又叹气了。」
「唉……」程宗扬长叹一声,「这帮人也太狠了。有仇报仇就是了,何必连无辜人也杀。」
小紫撇了撇嘴,「如果姓徐的赢了,才不会跟你客气。雁儿、莺儿她们肯定要被斩首,说不定连我也要被他们杀头。」
「杀你?你在说梦话吧?姓萧的小狐狸都没你坏心眼儿多。这世上谁要能杀了你,我立刻给他磕头叫师傅!」
小紫踢了他一脚。程宗扬揉著腿琢磨一会儿,然後道:「不行,我要找那只小狐狸。他用龙牙锥是什么意思?想害我也不用这么早下手吧?」
「安啦。」小紫道:「谁都知道你把龙牙锥送给了王处仲。他这么做,是看琅琊王家置身事外不顺眼,想把他们也扯进来。王处仲本来就因为镇东将军的位子和徐老头有芥蒂,现在又成了徐老头的杀子凶嫌,最好是他自己拒诏,辞了镇东将军,让小狐狸他们的人坐上。」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死丫头,门儿清啊,你是不是跟小狐狸聊过?」
「没有啊。」小紫眨了眨眼,「人家只是看萧哥哥脖子上的刺青好好玩,也想刺一个。」
「太好了!你就差在脸上刺个字,说明『我是jiān的』,免得整天拿这张脸骗人。」
小紫依到程宗扬怀中,腻声道:「程头儿,人家的脸好不好看?」
程宗扬拧起眉,俯在小紫耳边,压低声音道:「别用这种腔调说话!一听见这声音,我下面就发紧。也太腻了,骡子听见都得撒尿……」
「哎哟!你个死丫头!」
程宗扬一声惨叫,被小紫在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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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得没错。」
「哗」的一声,萧遥逸潇洒地甩开折扇,从容笑道:「我就是想朝王家头上泼污水。」
萧遥逸道:「程兄还不知道吧?现在建康城已经传开了,说太原王家的驸马爷杀了徐司空儿子一家,证据嘛……世间哪儿还有第二支龙牙锥?」
程宗扬皱起眉,「他跟你有仇?」
「仇是没有的。不过……琅琊王家也就王处仲是个人物。那斯城府极深,连我都摸不透。先烧把火,让他焦头烂额也不错。」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埋怨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谁说我下的手?」萧遥逸叫屈道:「我只是出了主意,把龙牙锥借他们用用。下手的是桓老三和张侯爷。说实话,他们做这么绝,我也很佩服。」
程宗扬触摸到这些世家子弟的另一面,他们出身显赫,一生下来就是贵族,视普通人的xìng命如同草芥。石胖子是这样,桓歆、张少煌是这样,连萧遥逸也一样。他们眼都不眨地灭掉徐敖满门,只为出一口气。想说服他们把别人的xìng命看得和他们自己一样,比登天还难。
「圣人兄?」
程宗扬苦笑一声,「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愿别因为我害死人就好。」
「圣人兄多虑了。」萧遥逸安慰道:「徐敖敢谋逆,灭族是迟早的事,这些人只不过早死几rì而已。」
话虽然这么说,程宗扬心里却不舒服。他站起身,「主管刑狱的办案人在现场找到一枚钉子,你们小心一点,别露出马脚,被人抓到。」
萧遥逸神情一紧,「什么钉子?」
程宗扬回忆道:「四棱锥形,长不到两寸。」
萧遥逸脸sè难看下来,「这群饭桶!」
第二百九十六章:金谷园
程宗扬道:「钉子遍地都是,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萧遥逸道:「钉子用处并不多。除了造船用的长钉,就是钉马掌的钉子了。
他们既然找到这枚钉子,查出造钉的作坊并不难……妈的,谁这么jīng细?」
萧遥逸一说,程宗扬才想起来,晋国确实很少使用钉子,大到楼宇,小到家俱,都是榫卯结构,难怪他们一看就知道是马掌钉。
「是长安来的一个女捕头。」
萧遥逸神情顿时松懈下来,笑嘻嘻道:「是泉玉姬泉捕头吧?你放心,她来建康是追其他案子,不会在本地刑案上费多少工夫。」
程宗扬转身要走,又被萧遥逸拉住,「程兄别急啊。还有桩大事要和程兄商量。」
程宗扬冷著脸道:「灭门的事就别找我了。」
萧遥逸重新换过茶,「现在多半可以断定,找人刺杀我的是徐敖那小子。程兄猜猜,那小子会躲到哪里?」
「他既然手里有虎符,宫中肯定有他的内应。我敢赌一万金铢,那小子藏在宫里。」
萧遥逸抚掌道:「英雄所见略同!程兄——」「我干!一看你笑的yín贱样子就没好事!」
萧遥逸哈哈大笑,「知我者,程兄也!我也不废话了,今晚到宫中一游,程兄可有兴趣?」
「没有!」
萧遥逸一脸坏笑地低声道:「都说张侯爷的姊姊张贵妃,千娇百媚,美艳绝伦,让陛下爱如珍宝,程兄不想瞧瞧?」
程宗扬皱眉道:「你是到宫里查找真相呢,还是准备去偷香窃玉呢?」
萧遥逸讶道:「这两件事有必要分开吗?查找真相也不耽误咱们兄弟偷香窃玉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少来『咱们兄弟』!是你!」说著他想起一件事,「丽娘和芸娘有消息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头微紧,这对美jì数rì来音讯皆无,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灭了口。
「今晚不行,石胖子车马都备好了,要请我到金谷园散心。」说著程宗扬晃了晃手臂,「都是你害我中了一槊,再怎么也要两三天时间才能下水。」
「程兄伤势好得很快啊。那好,」萧遥逸从善如流地说道:「我就再等两三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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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知道推动云氏与临川王联手的,是云家五爷云栖峰,这会儿双方正在玄武湖密谈。自己极不愿参与此事,有心避开,因此石超开口邀请,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石府的管家谷安是个竹竿一样的瘦子,与石超胖大的体型相映成趣。他在玉鸡巷已经等了两个时辰,程宗扬一回来,当即带著车马,载了程宗扬、吴战威二人,一路向南过了朱雀桥,然後西行。
过了人烟稠密的横塘,马车驶出建康,远远看到一片大湖,在夕阳下波光粼粼。
谷安在车旁指点道:「程爷第一次来建康,可能不晓得,那是莫愁湖。以前秦淮河是从莫愁湖入江,後来淤塞改道,这里就成了个大湖,方圆比玄武湖也小不了多少。」
莫愁湖是六朝名湖,自己以前也听说过。远远往去,湖上烟波浩渺,比玄武湖更多了几分静谧的美感。
程宗扬笑道:「你既然是石府的管家,怎么还用原来的姓?」
谷安笑道:「程爷明鉴,石家的规矩,下人们不能用主子的姓氏,免得有猾奴冒充主家,侵夺财产。我们金谷石家的下人,都是用金、谷两个姓。」
程宗扬点了点头。莫愁湖极大,虽然只从一角穿过,也用了近半个时辰。谷安道:「那边是四望山,山下便是金谷园了。传说四望山是仙人所居,老爷把园子建在山下,也是想沾点仙气。」
吴战威在车里坐得不耐烦,跨了匹马和石府的护卫前後奔驰,马踏秋风,兴高采烈。管家谷安甚是健谈,一路说笑也不觉烦闷。
到了园门前,石超已经乘辇在门前等候,他吃力地翻下座辇,满面chūn风地迎过来道:「程哥!程哥!可把你等来了!」
程宗扬下了马车,笑道:「依山傍湖,你们石家选的好风水。」
石超一张胖脸笑得眼睛都看不到,「这地方太静,一点都不及城里热闹。依我的意思,还不及在金钱豹请哥哥快活呢。」
程宗扬哈哈大笑。来前萧遥逸已经提醒过自己,石超虽然是少主,但他老爹两年前就中风不能说话,现在只剩一口气吊著,整个人已经死了一大半,石家的事都由石超作主。当下也不多问,和石超并肩了进了园门。
一向只听说金谷石家富可敌国,进了园子,自己才知道石家有多富。
山脚下,清一sè的白墙灰瓦连绵不绝,将半个四望山都围在园内,方圆足有几十里。园内依著山势起伏,高处筑著楼台亭阁,低处凿池开湖。一条两丈宽的河流从山间流下,玉带般穿园而过。园内种著大片大片的桃林、柳林,无数花树穿插其中,风起时万花飞舞,流莺四起,风光旖旎,如同人间仙境。
园内还有一道围墙,谷安等人到了门前便止步不前,另有仆妇过来迎接。程宗扬知道这是内宅,一般人家都是外宅待客,从不带人进入内宅。石超这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石超道:「程哥,咱们去象牙亭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你自己家还来问我?」
石超嘿嘿笑了两声,吩咐道:「那便去象牙亭。」
内院来来往往的尽是女子,外面成群的仆人、护卫,这里一个都看不见。路旁的房舍、园落越来越jīng致,许多都镶著珍珠、琥珀、玛瑙,看起来比宫里还要豪奢。路旁的女子打扮也越来越华贵,一个个锦带丝履,头戴珠翠,模样更是一个比一个标致。
程宗扬还好点,把这当成选美大赛的现场也能接受。吴战威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寸步不离地紧跟著主子。
因为程宗扬不愿乘辇,石超也只好走路陪著,虽然有侍姬扶携,还是走得气喘嘘嘘,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园子,几个侍姬迎上来,一同扶住石超。
亭内已经设了锦茵,石超像滩泥一样倒在席上,一边让侍姬抹汗打扇,一边喘著气道:「哥哥……坐……」
程宗扬和吴战威谁都没坐,两人都扬起头,张大嘴巴看著那亭子。
第二百九十七章:吴战威的春天
金谷园的象牙亭依水而建,整座亭盖用一整块碧玉雕成,最薄的地方厚不盈寸,透过亭盖,能看天际云卷云舒。阳光浸过碧玉,变成翠绿的颜sè,宛如一池碧水浸在身上,令人凉意四起。支撑亭盖的柱子,是六根长及丈许的象牙,上面包著金箔,jīng心雕刻著花卉禽鸟,柱底用黄金铸成台基。
石超道:「这亭子倒也罢了,就是这六根象牙一般长短,著实难得。程哥要是喜欢,我立刻让人拆了,送到程哥府上。」
「免了。」程宗扬道:「这亭子要放我家里,我觉都睡不著,整天得抱著它睡才安心!」
石超哈哈大笑,这边侍姬送上瓜果,又捧来冰盆。程宗扬见盆里的冰块也雕成假山形状,不禁暗自摇头。以前听说过把蜡雕成百兽当柴烧的豪奢,没想到让自己亲眼目睹了一回。
程宗扬坐下来,吃了颗冰湃过的李子,说道:「不是说你们石家的歌姬最出sè吗?」
石超吩咐几句,一名侍姬捧著琴过来。那琴古sè古香,一看就是真品,比自己的假货高明得多。
那侍姬拨了几下琴弦,指下流水般淌出一串清越的声音。
程宗扬没来由地想起凤尾森森这个词,只觉一股幽凉的寒意涌上心头,纷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一个穿著朱红罗裙的丽人盈盈走来,倚著象牙柱,婉声唱道:「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chūn。rì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歌声袅袅飘入云端,余韵久久未绝。
程宗扬依稀听过歌词,尤其是落花犹似坠楼人一句尤为耳熟,这会儿品味著词中意蕴,一时有些发呆。
石超以为他听得不高兴,连忙道:「该死的奴婢!好端端的唱这些!换个艳致的。」
那丽人应了一声,然後含笑重启歌喉,柔声唱道:「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仙枕。窗外□辘声,敛眉含羞惊……柳荫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rì欢。」
石超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娘儿们学的都是以前的曲子,没滋没味的。改rì到金枝会馆,我请哥哥听那里的山歌,才好听呢。」
程宗扬出了片刻神,然後举盏道:「唱的很好。真的很好。我敬你一杯。」
那歌姬俯身道:「多谢程少主。」
石超脸上有光,不禁笑逐颜开,「再唱一个!再唱一个!」
和石超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费心。一边与石超推杯换盏,一边听著丽人美妙的歌声,程宗扬渐渐觉得满腹的烦心事都变得无足轻重。
不知不觉已是红rì西沉,石超早已喝得肉山倾颓,烂泥般趴在席间。程宗扬也觉得酒意上涌,脑中一阵阵发昏,勉强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两名侍姬过来扶著他离席,程宗扬扭头看时,却没有见到吴战威。
石家的厕所也极为jīng致,净桶内盖著一层沉香屑,气息香馥的如同闺房,好在没有看到塞鼻的乾枣。两名侍姬要替他更衣,程宗扬正要答应,忽然心头一阵悸动,颈後彷佛掠过一股寒意,汗毛都竖了起来。
「公子……」待姬在旁轻声唤道。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程宗扬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然後摒开两女。坐在檀香木制成的马桶上歇了片刻,起身用凉水洗了把脸,多少清醒了一些,想起刚才的心悸,不禁莫名其妙。
程宗扬推门出来,那两名侍姬已经芳踪杳然,周围帷幕幕低垂,也辨不出哪里是来时的路径。
好在这园子并不大,左右能找到那座像牙亭。程宗扬随便拣了个方向,一路只见珠玉满目,真不知石家这座园子花费了多少钱财。
忽然帷幕後传来女子柔媚的低叫,听起来像是一男一女正在欢好。程宗扬本能地想要避开,紧接著想起一件事,不由疑惑地停下脚步——内院除了石超,就自己这个客人,怎么还有其他男人?
程宗扬顿时酒醒了一半,压著嗓子寒声道:「吴大刀!」
里面的声音一停,接著传来穿衣的声音。片刻後,吴战威衣衫不整,脸sè通红地拉开帷幕,尴尬地说道:「程头儿……」
程宗扬朝里面看了一眼,那女子蜷缩在一条薄薄的锦衾内,容貌姝丽,依稀是刚才那个歌姬。
程宗扬又气又恼,低声道:「我干!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咱们可是来做客的,你跑来勾搭石胖子的侍姬,让他撞见还要不要脸面?」
吴战威老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那歌姬忽然掀开锦衾,从榻上下来,**著白生生的身子跪在程宗扬面前,「是我勾引他的,程爷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程宗扬牙痛似地抽了口凉气,「你傻啊!你们石少主杀个侍姬,比杀鸡还容易,要让他知道,你就不怕死吗?」
「死了也比这里乾净。」那丽人咬了咬唇,然後扬起脸,「我们以前是老爷的侍姬,老爷中风後,少主就把我们都用了。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或是打死,或是卖人。我不怕丑,今rì见著程爷和吴爷,我就铁了心要跟两位爷。程爷是主子,心地又正,奴婢高攀不上。」
她视线落在吴战威身上,眉梢眼角都毫不掩饰地洋溢出喜悦,低声道:「奴婢虽然只见过吴爷一次,但能看出吴爷是铁铮铮的男儿。比起那些涂脂抹粉的公子……吴爷才是男人。」
吴战威红著脸也要跪,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什么意思?你让我也跪著跟你说话才舒服?滚起来吧。」
吴战威讪讪起身,拿起锦衾帮那丽人掩住身体。
程宗扬松了口气,对那丽人说:「喂,大姊,你可想清楚了。我们吴爷可是个粗人——不骗你,真是个粗胚!脚还奇臭!你刚才唱的曲子我也听了,你这么雅致个美人,跟咱们吴爷,实在是……」程宗扬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无奈地说:「不搭调啊。」
那丽人轻声道:「少主是奴的知音……」
程宗扬连忙摇手,「这话可别乱说!」
丽人一笑,柔声道:「雁儿她们前些rì子传了话来。奴婢们知道她们rì子过得开心,都替她们高兴。盼只盼能遇上程爷这样的好主子。」
「我好个屁啊。有便宜我也占。」程宗扬越想越恼,「那个雁儿也怪了,论长相,那些兄弟一半比我长得帅;论身家,吴爷也不比我穷多少;论功夫,我上比不了秦会之,下比不了看门的几个,她怎么就盯上我了呢?」
丽人道:「因为程爷是主子。」
第二百九十八章:苏妲己的报复
「主子有什么用啊?我都说过了,一不娶妻,二不纳妾,跟了我什么好处都没有。嫁给吴爷他们当娘子多好,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
丽人沉默片刻,然後抬起头,「园子里也有女儿嫁给下人的。虽然担著娘子的名头,可不仅主子们想睡就睡,便是管家吩咐了,也须去陪床。跟著主子纵然没有名份,也不必受这些屈辱。」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揪著吴战威的耳朵,把他扯到外面。低声道:「我说吴爷,你老人家什么意思?」
吴战威吭哧几声,扭扭捏捏道:「我能有啥意思……」
「你也想清楚了,你们两个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好比焦大跟林妹妹睡一床,能合适吗?」
吴战威茫然道:「焦大?哪门派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我没说。吴爷,你可想好了。如果是逢场作戏,我这就回绝她,如果想娶人家——想想你的小寡妇,这个可是娇生惯养的芙蓉花,你觉得自己的德xìng配不配得上?」
吴战威臊眉搭眼地说:「在床上还不都一样……」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竖起拇指,「吴爷,你牛!」
说著他转过身,堆起笑脸,「这位大姊,只要你不後悔,这会儿就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
那丽人泪水一下子滚落出来,哽咽道:「多谢主子。」
「别叫主子。往後我还得叫你嫂子呢。」程宗扬笑嘻嘻说著,忽然又是一阵心悸。
回到象牙亭,石超仍伏案不起,他酒量不及程宗扬,早就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程宗扬只好对那些侍姬道:「等石少主醒了,跟他说一声,这位……」
那丽人低声道:「翠烟。」
「……翠烟姑娘我买了。」程宗扬摸了摸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当信物的,索xìng把吴战威的刀押到席间,「赎身要多少钱,让石少主只管开价,明天把翠烟姑娘的身契送来。听清楚了吗?」
「是。」众侍姬参差不齐地应道,看著翠烟的眼神都充满羡慕。
这会儿暮sè已浓,赶回城中差不多已经是深夜,石府的管家谷安竭力挽留,但程宗扬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让人坐卧不宁。况且吴战威一会儿工夫就弄上个大美人,在这里住一晚,不定还要出什么妖蛾子。
程宗扬借口肩上有伤,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建康。
谷安无奈,又没办法请示石超,只好多安排些人手,送程宗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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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自己乘了一辆车,把吴战威撵到後面,让他跟翠烟同乘,好在车上继续卿卿我我。但吴战威样子粗豪,脸皮却薄,这种抛开兄弟跟女人在车上斯混的事怎么也做不出来,只肯骑了匹马,跟在程宗扬车旁。
看著吴大刀脸上时不时露出的傻笑,程宗扬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跟自己来的几位兄弟里面,小魏年轻,长得又帅,在南荒的时候就倍受欢迎。有他这朵鲜花一衬,吴战威和祁远只能做绿叶了。这几rì小魏和莺儿打得火热,现在吴大刀又弄了个美人儿回来,说不定回去後能给两个兄弟一起摆喜酒。
马车在土路上一摇一晃,程宗扬心头的不安感渐渐散去,接著倦意涌来,闭上眼朦胧入睡。
半梦半醒间,胸口忽然一阵炙热。程宗扬惊醒过来,急忙掏出怀中的琥珀。
那滴细小的血滴在淡黄的琥珀中像火苗一样跳动,散发出烫手的热量。
程宗扬一肚子的酒水都变成冷汗淌了出来,叫道:「小心!」
大叫声中,便看到黑暗中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亮起,最前面一名石府护卫身体一歪,半边头颅被刀光斩下。
程宗扬擎出双刀,丢了一柄给吴战威,叫道:「别管我!你护好後面!」
随行的有二十多名石家护卫,听到程宗扬的叫声,都心生jǐng觉,纷纷叫嚷著拔出兵刃。
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数名身材苗条的女子幽灵般现身,她们身上披著黑sè的斗篷,彷佛与夜sè融为一体,直到手中弯刀刀光亮起,那些护卫才惊觉死亡近在咫尺。
队伍顿时大乱,不时有人坠马,发出濒死的惨叫。这些苏妲己身边的女护卫擅长隐踪匿迹,一直潜到车队旁边才出手。事起仓促,又是夜间,石府的护卫大多各自为战,匆忙中根本无法组织,交手不过短短一刻,已经倒了六七人,余下的更见混乱。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败局已定。自己早该想到那妖妇不会善罢干休,只不过设计硬吃了她一道,得意忘形,才忽略了身边的危险。虽然自己没见过苏妲己出手,但看她处置那些男人的手段,就知道这妖妇睚眦必报,毒辣成xìng。如果不是自己大意,有琥珀示jǐng,也不至於让那妖妇来到身边才发觉。
程宗扬顾不得懊恼,一脚踹碎车厢,跃到车外。那些女护卫藉著夜sè隐匿身形,幽灵般在人群间出没,别说组织反击,就连来了多少人都看不清。
自己遇险完全是自找的,如果後面车上的翠烟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都对不起吴大刀。程宗扬一横心,翻身跃上一匹空马,叫道:「兄弟们!逃啊!」说著朝车队行前的方向直闯过去。
吴战威在白湖商馆待过,对那些女护卫的手段颇为熟悉,挡住她们突如其来的一轮袭击,已经稳住阵脚。眼见程宗扬独自朝前直闯,他先是一愣,接著明白过来,他这是仿效萧遥逸的故技,用自己来引开刺客。
吴战威回头看後面的马车一眼,然後纵马赶过去,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横刀与一名女护卫拼了一记,肩胛的伤处隐隐作痛,立刻刀交左手,暴喝一声,将那名女护卫的弯刀劈到一边,然後狠狠一夹马腹,坐骑嘶鸣著狂奔过去。
程宗扬怕那些狠辣的女人用暗器招呼,身体俯在鞍上,紧贴著马背,打马疾驰,只希望把她们引得越远越好。
不过几个呼吸时间,坐骑已经奔出数十步。程宗扬回过头,只见那些女子一边与吴战威缠斗,一边将石府的护卫逐开,却没有人来追自己。
程宗扬心里一阵发寒,她们的目标毫无疑问是自己,此时不来追击,理由只有一个——前面有人在等著自己。
刚想到这点,马匹就像撞到一堵无形的气墙,速度猛然一缓,踉跄止步。程宗扬像被人重重撞了一记,心头狂震,难过得几乎吐血。
黑暗中,穿著华服的妖妇施施然从林中现身,她妖媚的瓜子脸微微抬起,犀利的眼神中,带著一丝残忍的笑意。
第二百九十九章:狐唱
程宗扬稳住翻腾的气血,一手握紧刀柄,乾笑著打了个哈哈,「原来是苏夫人!一rì未见,夫人美貌犹胜往昔……哈哈哈哈。」
苏妲己似笑非笑地说道:「死奴才,还不下马么?」
程宗扬道:「小的倒是想下马,就是这两条腿不听使唤。」
苏妲己雪白的玉手放到腰间,指尖挑起一条朱红sè的丝带,接著素手一扬,丈许长的丝带笔直飞,朝马匹挥去。那条丝带宽不过盈寸,苏妲己妖力贯入,丝带边缘犹如剑锋,坐骑两条前腿齐齐折断,嘶鸣著跌倒在地。
程宗扬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滚下。两脚踏在地上,立即摆出虎步。
苏妲己笑吟吟挑起唇角,「死奴才,你不是腿软了吗?」
程宗扬心知今rì之事难以善终,咬牙笑道:「等小的骑在夫人身上,自然会腿软,不信夫人可以试试。」
苏妲己啐道:「好个不知死的奴才。」
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苏妲己袖上一大片未乾的血迹。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股死亡气息,虽然极淡,给自己的感觉却熟悉之极。
苏妲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这死奴才竟躲到这里。让本夫人白跑一趟,自然不会对你手下客气。」
程宗扬发根都彷佛竖了起来,大叫道:「谁?」
苏妲己哂:「谁记得那些死奴才。」
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秦会之高声道:「公子小心!那妖妇刚杀我两名兄弟,朝这边来了!」声音远在数里之外。
程宗扬心头涌起滔天恨意,殇侯交给自己的一共十个人,除了秦吴二人,还有八名jīng干的护卫,没想到会死在这妖妇手下。
程宗扬吼道:「干你娘的死妖妇!不必废话了!今r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吧!」
苏妲己朱红sè的丝带在空中一荡,卷起几个血红的圆圈,朝自己颈中袭来。
凌厉的风声如同刀割,压迫得程宗扬呼吸不畅。
程宗扬凝神盯住袭来的丝带,然後双肩一沉,两手握住刀柄,硬生生与苏妲己拼了一记。
丝带应刃飘开,苏妲己玉脸生寒,美目一瞬间jīng光大盛,飘飞的丝带犹如利剑,猛的弹起,撞在刀锋上,溅起一串火花,震得程宗扬手臂发麻。
程宗扬单刀急退,化去丝带的劲力,然後腰身一拧,大吼著奋力劈出。
苏妲己杏眼生寒,恨声道:「白武族的五虎断门刀——武二那厮还真看得起你!」
苏妲己说是离开建康,其实伺机报复。她在玉鸡巷没找到程宗扬,索xìng杀人泄愤,又逼问出程宗扬的去向,一路追来。
被一个逃奴用连环计骗走两万金铢,实是苏妲己生平奇耻大辱,心里早已恨极。不过苏妲己并非寻常女子,盛怒之余,先想到的仍是如何挽回损失,杀掉这个死奴才倒在其次,因此下手仍留有余地。不料这个当rì被戈龙手到擒来的死奴才,竟然学到武二郎的刀法,让自己两次出手都无功而返。
苏妲己收起轻视之心,素手一翻,丝带蛇信般缠在程宗扬腕上。程宗扬腕上如受刀割,鲜血迸涌而出。
程宗扬心里明镜一样,无论招术还是修为,自己和这妖妇都没得比。如果见招拆招,有攻有守的打法,只会死得更快。他索xìng对苏妲己手中飞舞的丝带理也不理,将浑身气力聚在一处,钢刀带出的风声犹如虎啸,紧盯著她脖颈的要害,一刀挥出。
这种同归於尽的手段,程宗扬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不是自己不在乎生死,实在是实力相差太远,只有攻其必救,才有一线生机。
刀势攻至半途,浑身的气力彷佛突然间被抽得乾乾净净。程宗扬骇然望去,只见苏妲己樱唇微张,舌尖沾住他一滴飞溅的鲜血,唇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耳边彷佛传来妖狐充满诱惑力的呢哝声,在飘渺的夜风中如歌如泣,令人心cháo澎湃,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不由自主地随之鼓荡。
程宗扬极力抗拒著那股莫名的力道,握刀的手掌微微发颤,双眼彷佛被无形的力量压迫著,视线变得模糊,只有苏妲己那张妖艳的笑脸越来越清晰。
苏妲己胜券在握,娇笑著伸出纤纤玉手,朝程宗扬颈中探来。
突然额角一跳,太阳穴上的伤痕传来一股灼痛,混乱的神智短暂地恢复一丝清明。
程宗扬不敢怠慢,抓住这一丝机会,横刀疾挑,刀锋劈在苏妲己沾血的衣袖上,接著腾身朝後跃去。
苏妲己玉颊血sè一闪而没,她有些惊愕地看著程宗扬,不明白这个乞丐怎么能从自己术中逃脱。
程宗扬余悸未消,脸上却露出狞笑,狞声道:「别忘了,我是南荒巫术的大行家!看我的蛊虫!」
程宗扬左手一挥,几道细碎的风声响起。苏妲己丝带飘飞,将那几粒小小的东西卷住,才知道是几粒细砂。
「死奴才!死到临头还耍花样!」
程宗扬大喝道:「看我的蛊虫!」
苏妲己冷笑一声,曲指弹去,指尖一痛,却是一根牛毛细针。
「sāo狐狸!著了我的道吧!」程宗扬叫道:「那针上喂有南荒剧毒,只要一针就能让你丢掉半条命!」
苏妲己冷著脸抬起纤指,一枚细针刺在她白玉般的指尖上,血迹殷红。她抬手拔下细针,然後抛到一边,指上除了一点细小的血迹,没有半点异样。
「我干!」程宗扬惨叫道:「死丫头!该喂毒的你偏不喂!想整死我啊!」
秦会之啸声越来越近,苏妲己不再施展妖术,丝带平平伸出,然後前段猛然昂起,妖蛇般与程宗扬的钢刀硬拚一记,然後丝带转轮般攻出。
这种功力比拚毫无花巧可言,程宗扬每接丝带一记重击,便浑身一震,不得不退开一步,化去力道。他且战且退,从大路一直退到植满绿柳的湖岸,没有找到丝毫反击的机会。
远处树影微摇,秦会之在枝梢奔驰如飞,吴战威也闯过狙击的女护卫,朝这边冲来。两人一前一後喝道:「妖妇!敢杀我兄弟!」
「死婆娘!还不住手!」
苏妲己杏眼光芒闪动,那条轻飘飘的丝带在她手中彷佛重逾千钧,每一击都令自己气血翻腾,强大的劲力沉重如山,狠狠撞入丹田,每次与劲气相撞,丹田中旋转的气轮都为之一滞,似乎随时都会溃散。
第三百章:入微之境
程宗扬心里叫苦,这妖妇分明不想就这样取自己xìng命,不然她这会儿稳占上风,只要用丝带缠住自己的单刀,随手一掌就把自己拍的死得不能再死。她使出这样怪异的手法,用心更是歹毒,一点一点消耗自己的功力,再撑下去,一旦自己丹田受创,纵使能保住xìng命,也免不了功力尽废。
那些女护卫一轮袭击,杀死不少石府的随从,周围充盈著死亡气息。但这里不是鬼王峒,没有将死气直接转化为真气的环境,殇侯化死气为真阳的心法更需要时间慢慢吸收沉淀,仓促间无法使用。
额角伤痕不住灼痛,将四处飞散的死亡气息吸入体内,紧接著又在苏妲己的重击下散入经络,无法凝聚。看著苏妲己猫戏老鼠般的戏谑而恶毒眼神,程宗扬禁不住头皮发麻。如果落在这妖妇手里,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在等著自己。虽然知道大势不妙,可实力相差悬殊,这会儿是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自己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儿。
丝带又一次挥来,程宗扬勉力挡住。苏妲己诡异的劲力透体而入,丹田猛然一阵剧痛,旋转的气轮完全停止,无数细微气息组成的气轮摇摇yù坠,似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苏妲己唇角挑起,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美目闪闪发亮,接著朱红sè的丝带再次挥出,拂中程宗扬毫不设防的小腹。
程宗扬「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颓然坐倒在地。他丹田气轮停滞,浑身的力气都彷佛榨取一空,连抬手都力所不及,即使丝带再慢十倍,也无力闪避。
秦会之和吴战威还在数丈之外,苏妲己冷笑道:「死奴才!我看你还有什么手段可使!」
程宗扬脸sè苍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丹田如同刀割。苏妲己重後一击正中小腹,丹田内停滞的气轮被劲气一震,化成无数细小的星芒,正在飞快消散。
这会儿程宗扬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运气真不好,要变成鬼去找凝羽了。
一只纤美的玉足伸来,苏妲己绣花的珠履踏在程宗扬胸口,接著纤足一沉,脚下发出一阵骨骼碎裂般的脆响。
程宗扬脸sè由白转青,然後又喷出一口鲜血,脸sè猛然涨得血红。
苏妲己一足踏在程宗扬胸口,俏生生抬起眼,娇笑道:「你们再近一步,信不信我踏碎这死奴才的狗骨头!」
秦会之一手拦住吴战威,紧盯著苏妲己,寒声道:「苏夫人!公子若有不测,秦某立誓,今生今世必与夫人周旋到底!」
苏妲己啐道:「一个奴才的奴才,我很怕你吗?想让我放开他,好说,先把你的右手砍了!」
秦会之脚尖一挑,将程宗扬掉落的单刀挑起,抄住刀柄,一边伸出右手。
吴战威叫道:「老秦!别信这婆娘的!」
苏妲己柳眉倒竖,嗔骂道:「吴战威!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突然间,一股寒意掠来,苏妲己目光一转,顿时大骇。那死奴才胸口鲜血淋漓,神情却坚毅无比。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奇形怪状的匕首,弯曲的柄部形如珊瑚,刀锋虽然不长,却寒光四shè,宛如冰雪,正朝自己小腿划来。
苏妲己手中软垂的丝带与刀锋一触,像被风吹开一样悄然断裂。苏妲己立刻意识到,这死奴才手中是一柄锋锐之极的神兵,如果被它斩中,肯定小腿不保。
秦会之应变极快,异变突起,他手中的钢刀立刻转变方向,幻化出一道光影,闪电般朝苏妲己纤腰劈来。
苏妲己纤足一点,轻烟般飞开,堪堪避开匕首的锋刃,一边用丝带格开秦会之的钢刀。她脚下故意使力,藉机将劲气送入程宗扬体内,想震伤他的心脉,不料那死奴才胸口一团真气火热如球,不但将她的劲气化尽,还趁势反击,烈火般侵入自己经脉。
苏妲己像被烫到般娇躯一颤,尖叫道:「九阳神功!」
程宗扬腾身跃起,用力唾了口血沫,一手把匕首横到胸前,咬牙道:「死妖妇!敢杀我兄弟!我跟你没完!」
苏妲己一脚踏在自己胸口,程宗扬丹田内的气轮已濒临破碎,正当自己心灰意冷时,却奇迹般从苏妲己身上得到一丝微妙的助力。那股气息非常细微,但融入丹田,却彷佛唤醒了体内充沛的真阳,并且与额角的生死根相互呼应。潜藏在经脉内远超自己修为等级的真阳cháo水般怒涨,迅速将消散的气轮重新凝聚起来。
就在苏妲己与秦会之交谈时,程宗扬体内正经历著翻天覆地的变化,知感和灵觉大幅延伸,体内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清晰无比,细致入微地感受到每一丝真气的流动和运转。受到那股微弱气息吸引的真气汇聚一处,沿任脉逆行,在胸口的膻中穴凝成一只光球。
这完全与自己无关,是真气的运行摆脱了自己的意念,在那股微弱气息的吸引下自发运转,行走的经脉正是九条阳脉。
吐出第二口血时,程宗扬经脉已经畅通无阻,整个人彷佛脱胎换骨,体内真气充盈,犹胜往昔。气息的虚实变化,运行强弱,无不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该如何确认,但程宗扬清楚知道,自己的修为已经更进一步,踏入到第四级入微的境地。
苏妲己素手一摆,那条朱红sè的丝带灵蛇般退回,绕在臂上,一双妖媚的美目紧盯著程宗扬。良久,她红唇轻动,吐出几个字,「太乙真宗!」口气虽淡,却充满刻骨仇恨。
程宗扬持刃叫道:「死妖妇!我的九阳神功是王真人亲传!有种就来吧!」
这妖妇与王哲仇深似海,看她的神情,多半在王哲的九阳神功下吃过大亏,才在五原城蛰伏多年。这会儿身边虽然多了秦会之和吴战威,但远处的石府护卫已经被杀散,那些女护卫隐匿在黑暗中,随时都可能出现,算起来仍是敌众我寡。
眼下唯一的机会,就看九阳神功能不能克制住苏妲己的妖术了。
秦会之抛下钢刀,接著抢先动手,此时xìng命交关,他不再留手,一出手便是自己的得意招术,惊魔指。他大袖飘飞,食指、中指轮番攻出,犹如铁笔,一指一指点在苏妲己夭幻无状的丝带上,不时发出劲气交击的细微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