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张纸
在那次高层的“朝会”之后,陈健便尝试着放手让众人去处置一些简单的事物,开始逐渐放下一些权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夏国内部是个混乱的体系,不是一个五代之内的纯种氏族,又有大量逃奴,还有一堆之前的奴隶,除了他也没人可以让夏国都信服。
他既要准备造纸作坊,又要琢磨系统地培养一批简单的铁匠,还有之后的加了脚踏提综的织机,这都需要一点点地弄出来,只能他自己去盯着。
除了铁匠,另外两件事都不难。造纸作坊难度大不大取决于想要什么样的纸,想弄出既柔韧又结实还洁白如雪的纸张那的确很难,但只是想弄出可以简单书写的那就简单的多。而且捞纸浆的事女人也可以干,不缺人手。
脚踏提综织机也没有技术难度,只是一个思路问题,将原本手动的奇偶数纬线分离变为脚踏,可以提升两倍的织布效率,顺带加上箅子还可以让织出的布更为结实密集。这在前世的春秋时代就已经出现,不需要太多的机械原理。
至于铁匠行业可以算得上是从头开始,冶铁作坊建的足够久,但是走的思路和正常史的思路完全相反:史上是先坩埚熟铁然后锻打,之后才弄出锻造退火;而陈健是抄近路先弄出的退火的可锻铸铁,然后才琢磨用铁匠锻打熟铁。
得益于日益成熟的燃料升温,国人的铸造水平还算可以,尤其是铸铜。但是锻造捶打的水平惨不忍睹,几乎没有一个合格的可以锻打的铁匠。
他之前给各个城邑准备的礼物中有铜铸的火门枪,说是枪着实是抬举了他们。那就是一根铸造的铜管后边堵上,连螺栓闭气都没有,而是直接浇筑的一边透气的铜管。
沉重、口径不一、不能瞄准、连火绳枪都算不上,把铜换为竹子就是个标准的突火枪把竹子里塞上火药,后面抠个小眼点火效果一样。
没有丝毫的实战价值,但是却可以给各个冶炼匠以及各个氏族的首领一个启发:原来还有一种东西可能取代弓箭,原来火药也有可能取代拉动弓弦的力量。
这东西对夏国的军队来说屁用没有,但作为礼物还是很有分量的,城邑氏族首领多喜欢武器,这东西多少也算得上是一种武器。
想要在死前留下一支最简单的火药部队,是很有可能的,熟铁锻打卷铁皮枪管,弄出高硬度四愣刮刀,这些东西不惜人力成本靠手工耗时间是可以弄出来的。
而且各个城邑都没有重甲,也没有冲击骑兵,所以矛兵的阵线可以相对更薄,火绳枪部队可以适当多,枪管也不需要太长不需要太大的射击距离,更短的枪管意味着更简单的制作方法和更短的周期。
完善改进的事交由后人,没有什么东西是非要等到一切条件都成熟后才能做的,不做永远成熟不了。
至于说炮,反而更简单一点。不计成本用青铜或是黄铜的话,可以直接铸造。这和明末的情况不同,明末铸造的大炮之所以难度如此之大是因为要么是守城,要么是军团级别的作战,口径大重量动辄数千斤,做起来难度的确自然真的十分大。
情况不同,也就不用生搬硬套。
对于如今的夏国来说,轻便的、可以跟随步兵移动的小炮就足够,也就是大口径的铜火枪。火药出现后很快就和铜铁组合在了一起,喇叭口的、碗口的、爆米花泵样式的各种古怪的炮都曾出现过,正是这种可笑的尝试才让火炮不断进步。
两三斤的炮弹,六七厘米的口径,整门炮也就是四五百斤,四五个人拿绳子一捆可以扛起来跑或是用马拉着,射程估计也就二三百米,但就这个时代而言已经足够敌人不排阵对付不了战车和骑兵,排了阵实心弹很喜欢,二三百米已经在弓箭射程之外了。
至于那种千斤之上的炮,对于三五千人就能决定族群命运大战的此时而言,并没有意义,短时间内也造不出来。而四五百斤的炮……一个司母戊鼎的重量可以熔铸四个。至于炸膛,自己不炸膛等到别人炸完了再学回来未免有些可悲,哪有不死人的事。
如今铜的产量远超铸币需求,因为人口不多。兵器的矛之类都是用铸铁凑合,农具也是铁的,铜短剑数量也不多,造炮的成本依然昂贵但也不是经受不起,而且数量不需要太多。
造炮、弄枪甚至造纸、造字、记史、传说,对华三十六年的夏国都毫无意义纯属浪费,但想要将华这个说法在后世延续到千年,意义重大。
为此陈健在放了一部分权利和处理日常事物的权利后,全力放在了冶炼作坊的制模工作中,至于造纸作坊只是偶尔大致地讲解一下。诸部的会盟要到六月份收完麦子完成夏收之后,他还有一段时间。
造纸作坊如今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新建的水力锤和编织好的用来捞起纸浆的竹席也都准备就绪,烘干房更是早早完成。
从冬天开始浸泡到现在的各种草木麻都已经完成了褪色,杂质也都基本清除了。
前几天李何以已经带人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料放进了大锅中蒸煮,里面加上了石灰水或是天然的苏打,用以去除那些木料草料中的胶质。
需要一连蒸煮很多天,蒸煮后再用水清洗一次,洗掉那些杂质后再蒸煮一次,最后用小水力锤或是石臼捣碎。
就石臼来说也有了简单的机械,一条木制的杠杆跷跷板,一端是用来砸碎原料的锤,一端站着人。人一条腿站在上面,就像卖拐一样稍微挪动一下,杠杆的另一端凭借自身的重力落下,把那些材料砸碎这东西不是陈健设计的,十分可喜。
经过捶砸之后,各种材料已经彻底黏煳了,稍微用力就能弄得如同浆煳一样,再将这些纸的原浆倒入靠近湖边挖的水池中。
用之前编织好的竹帘捞取混合了纸浆的水,水会从竹帘中露出,而纸浆原料互相黏在一起,不会漏出去,因而就会在下面凝聚成一层。
这是最为关键的地方,也是唯一需要数量工匠的地方。太厚了,纸张就厚;太薄了,纸张就薄容易碎。捞取的工序女人也可以做,所以陈健就用了女人和少量的男人。
浪费了大量的纸浆终于掌握了需要捞取多少后,再将竹帘子翻过来,一张刚刚成型的纸就落在了木板上。一层一层地铺叠之后,再往上面放上木板,压上石头之类的重物,将里面的水分挤压出来。
等到挤完水之后,将这些纸一点点地小心地撕下来,挂在烘干房的墙壁上,墙壁中空,里面生火将这些纸烤干。
第一批成型的纸做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末了,很粗糙,颜色有些发黄,但是因为浸泡足够和长周期的原因,颜色还是略微白的。发黄这个除非用更好的料,但是成本会增加,陈健曾想着如果尝试下可以用陶管在纸浆中通入燃烧的硫磺产生二氧化硫的办法来漂白,但没有尝试,因为会增加成本。
这是一件他早早嘱咐过的大事,所以李何以小心地拿着看起来很脆弱的纸张,用木板夹着,越过了两层亲卫的防护来到新建的铸造作坊,来告诉陈健这个好消息。
进去后,听到远处是一阵叮叮当当的砸铁的声音,一群人将珍贵的、可以换来很多东西的铁,两个人一组在那用大锤勐烈地砸击着,看样子只是在练习把铁烧红后用力砸,砸扁了再卷起来重新砸,往复地进行着。
再远处,李何以看到陈健赤着上身,已是六月,本来就热,再加上附近的各种小火炉和皮橐,更让这里热的惊人。
几个人正在那喝水,有人正在往水里加盐,远远地李何以就听到陈健在那喊着什么。
“咱们这模子得再改一改,我想了下,后面稍微粗一些,因为火药在后面炸,厚点不容易被炸碎了。这样不行,这是咱们自己用的,不是当礼物送人的,得做的好一点。”
“等阳模弄好后,外面涂上一层蜂蜡,再在蜂蜡的外面用粘土一点点地塑出来外模,烤一烤让内外脱离,扣上芯应该就差不多了。只不过只能等着粘土一点点风干,你们别急,怎么也要两三个月吧。”
李何以看了看,发现围在旁边的是几个之前被称为“芽”的归首领直属的部门,算是整个夏国体系里最好的一批工匠了,在当初陈健领他们见识琉璃的时候见过。
那几个人手里拿着一根一步长的木头,上面紧密地缠着一些草绳麻线,看起来已经很粗了,还有几个人正在小心地往上面涂抹一些粘土泥,看起来是要等到自然风干。
那个上满了粘土的木头草绳的东西前细后粗,样子古怪,不远处还放着几个已经风干了几层的类似的东西。
附近还有一个大约一步长的粘土圆柱泥柱,也就两寸左右的样子,已经彻底干燥,上面有个结实的很大的粘土帽,看样子是准备扣在什么东西上的,有仔细雕琢过的切口。
李何以觉得,这明显是什么东西的模子,而且铸出来之后应该就是那种缠了草绳和粘土前细后粗的古怪模样,只不过里面是空心的,因为那个粘土圆柱明显就是扣在里面当芯的。
又看了几眼,便觉得有些看不懂了,于是悄悄走到了陈健的身边,将那一张泛黄的粗糙的能够看到木屑的纸小心地递到了陈健手中。
陈健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纸张应该就在这几天可以弄出来。
可当这张泛黄而又粗糙的纸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愣住了,不敢奢求更多,小心地将那张纸捏在手里,情愫万千。(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让小鸟试飞
卷起这张纸,和那几个工匠又交代了几句,穿好衣服与李何以回到了自己处理政务的地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说是一张纸,实际上大的很。捞纸用的竹帘不可能如同书本一样大小,那样太费工夫,因而这张纸足足有两尺多宽。
陈健研了些墨,拿起毛笔尝试着写了几个字,虽然难看,但是终于可以感受一下挥毫而就的感觉,不用像以前一样要尽可能把字写的很小以适应不算宽大的竹简。
松油墨在粗糙的纸张上留下了浓浓的墨迹,纸张的质量尚可,具备了写字的基本功能。
再差的纸也是纸,纸的出现意味着文化和知识垄断于贵族阶层的可能性消失了。不管是羊皮纸还是木简,要么昂贵要么麻烦,文化想要传播出去必然麻烦,而想要获取知识和自己的财力有极大的关系。
如今夏国还小,一旦扩大了,一个官吏可能每天要阅读的木简要以斤论,而换成纸可能只有十几张。
加上陈健想要建立的最低级能识字数数的教育体系,用木简根本无法支撑今后数千的孩童。
没有纸,就避免不了一些东西只在特定的小圈子中流传。不管是对神权的解释还是一些技术的传播,都只能局限在一个小范围之内,愚昧真的可能统治千年而没有变化。
对于前世族人的这种发明,无论什么样的赞誉都不为过,这是底层可以成为人的基础,而之前大部分时间不过是牲口。
造纸作坊是一定要尽快完善的,但是需要派去多少人?每年的产量是多少?这又需要制定出一个计划。多了浪费人手,少了却又不够用。
“何以啊,不算之前的打浆熬煮,如今一个人一天能够捞几张这样的纸?”
李何以摇摇头道:“不算快,一个人一天也就能捞四五十张吧?不过逐渐就快了,现在主要就是捞的时候不知道捞多少。这东西不能计量,只能一点点地靠人去熟悉。我估计如果每次都能捞成功的话,一个人一天大约能捞三四百张,再快就不可能了。”
陈健哦了一声,看了看面前的这张大纸,裁成十六份的话,大约正好是一本书的大小,可能稍微大一些。
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拿出印章盖上,递给李何以道:“送到计划统计司那里,把这张纸裁成十六份,以此作为样式。告诉他们,统计出来一个数字。按照每个在册的学堂的孩子加上课本每年六十张小纸,再让建造司报上来个今年新建的屋子窗子的数量,各级官吏需要记录的纸张,在多余出一部分。”
“统计完之后,拿到我这里来审核。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计划一件事,弄得漂亮点,有什么我没考虑到的问题就提醒我。”
本想着自己算出来结果的,但是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放下去让别人做,小鸟长大了总该慢慢磨砺翅膀。
李何以接过印了印章的纸,上面是计划统计司的印章,属于陈健独裁的部门。
“先生,难道这些纸不用考虑别的城邑买吗?”
“暂时先不用考虑吧,不会写字,买纸做什么?去吧,过些天我就要去粟城了,让他们尽快算出一个结果。”
李何以拜别离开,拿着那张代替了之前用布帛写字的纸,来到了忙碌的计划统计司,二十多个人正趴在木头的小桌上,不断有人起身去旁边堆放的一堆木简中拿出一卷。
里面的人和李何以都算是相熟,见他进来便招唿了一声,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这是姬夏让我带来的命令……”
他将陈健的要求大致说了一下,一群人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围了过来,新奇地看着那张可以写字的纸,再看看手里的木简,忍不住问道:“这就是纸?就是那种新作坊里的东西?”
几个人看着上面还没有完全干燥的墨迹,捻在手中感受了一番轻盈的重量,啧啧惊奇。
湖边又在建造新作坊的事他们知道,而且连纸这个名字他们也都提前听说了,因此之前很是好奇地趁着旬休的时候围着作坊转了几圈。
但是看了半天当时却又失望了,只看到各种草和木头被浸泡后打成浆,实在想不通这东西怎么能够弄出姬夏说的那种可以写字可以煳窗户的东西。
他们想象过纸的模样,却从没想过会是这个样子。
“嘿,这可好了,咱们以后也不用再用木简了。只要有纸就足够了。”
“是啊,木简太麻烦,而且太沉,想要找些东西可不容易。”
李何以笑道:“是啊,先生也说了,以后都用纸就不用木头竹简了。所以先生才让你们统计计划出个数目,也好尽快弄出来人手。不能太多,影响别的事;也不能太少,不够用可是不行。”
一行人有点紧张地问道:“姬夏真的不管了?全都让我们弄?”
“是啊,应该不难吧?”
李何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只是了解的大概,随口问了一句,旁边的人却叹了口气道:“哪里会不难呢?只是去数有多少人,的确不难,可难的是要提前估计出这些人要用多少,这就难了。”
“不说我们这些官吏写算用的,也不算煳窗户用的,就只算是学堂孩子用的,这就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孩子要课本,这纸是和木头一样可以撑许多年?还是一两年就碎掉了?就算不碎,经常翻阅这东西也可能碎。”
“除了课本,从明年开始需要进入开蒙学堂的孩子就忽然多了起来,当初咱夏城建立后生的多了死的少了,养活下来的又多,到如今那些孩子都长起来。现在成了夏国,一下子有了六七万男女,姬夏又下令五六年后的孩子都必须去开蒙学堂,到时候肯定又会多出一大批。”
“作坊好建,可是提前要准备的材料、熟练的作坊工……那可不是一个月就能变出来的啊。等到那些孩子上学堂的时候,却连纸张都不够,到时候可就是我们愚笨了,孩子们非要骂我们不可的。”
“可要是作坊建的多了,又影响了耕种和别的事,纸张是够了,但却没有那么多人用,也不行……这东西除了咱们夏国,别的地方估计也没人用,这又不是铜铁武器,纸可换不来东西。”
李何以点点头,多少明白过来,叹道:“单单就是一张纸,就能看出来咱们夏国的区别了,想来别的城邑也不会把钱和人用来建这些东西吧。”
那人嗯声道:“建了总是好的。只是盼着那些孩子们明白这些纸来的多不容易,不要在学堂里随意玩耍,白费了数万国人缴纳的赋税和作坊里大家的劳作。”
“他们一定明白的。”李何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宽慰了一句,那人笑了笑,示意他先随意坐,自己要和计划统计司的人商量这件事。
很快,屋子里的年轻人都聚了过来。李何以以为他们很快就能弄出来,正好今天也无事,便随意翻看了一些木简,等着众人拿出结果。
二十多个年轻人围坐成一圈,一个人手持毛笔和木简,按照夏国的叫法是记书之人,又名书记官。计划统计司算是整个夏城之前教育体系中最早的一批识文断字精通算术的年轻人,绝对的陈健嫡系,因而很多风格也与此时其余的城邑格格不入。
那书记官也不拖沓,直接说道:“这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肯定是要分出几个人去做这件事的。不过先不忙分谁去做,大家先说说这事到底该怎么计划?”
立刻有人接话道:“要我说,先要弄清楚用纸的地方。学堂、课本、官吏记录,煳窗户。统计出来个大概后,还要去造纸作坊那边算算,从采料到出纸一共要多少人。”
“姬夏还有二十天才去粟城,我看这事有四个人去负责就够。”
“可以先按最少的需求建起作坊,先弄出一些熟练劳作的作坊工。明年再统计一次,制定一个三五年之后的计划,所以我看咱们时间很多,不止二十天。这二十天只要算出来到明年春天最少需要多少,先把作坊定下来,等明年麦收之后再建。那时候已经有熟练的了,一个带三个,总能忙过来……”
李何以看了一阵。暗暗好笑,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好些。很多人说的不全,但是三五个人糅合在一起后,一些问题反而解决了。
书记官拿起毛笔,先是将这几个人说的大致记下来,然后每一条都问一句众人的意见。按照氏族时代的习惯,同意的就举手,不同意的就不举手,这些人都是第一次独自做这种事,因而很多东西说的未必对,可是经过一番商讨,还是定下来了这件事的基调。
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讨论声总算结束了,选出了四个人专门负责这件事,大致都需要做什么,书记官将之前记录下的木简递过去,以防他们遗忘。
最后那四个人来到李何以身边道:“转告姬夏,半个月后我们会把计划定下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可惜死早了三年
半个月后,榆城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准备前往粟城,各种礼物已经装船运到了湖的对岸,黑衣卫和羽林卫各准备了一百人的马镫骑手跟随陈健前往,这一次不再有战车跟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众人忙碌的时候,陈健也终于等到了计划统计司关于造纸作坊的计划书,这一次是写在了纸张而不是木简上。
看了一下,大致的逻辑是对的,方法也基本按照自己之前教的那样执行的。虽然还有一些没有考虑到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足,但是陈健还是愉快地盖上了印记,同意了这个办法。
并且去了那边很是嘉奖勉励了一番众人,也暂时没有说出其中的不足之处。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独自完成这样的事,开了个好头。
需要调剂的人手交由户部负责,正好已经完成了夏收,秋种还没有开始。按照之前的既定计划,就是优先选择那些熟悉了夏城规矩的人,因为作坊比起农业劳作还是轻松一些,发的钱也多,晚上还可以有些戏剧之类的演出,一些农庄就要差一些。
选派人手的事也很快有了头绪,夏国的运行已经逐渐步入了正轨,除了一些大的方向诸如战争外交决策之类,剩下的已经基本可以自动运转了。
正当陈健为自己的这次出行充满信心的时候,夜里,一匹快马来到了榆城对岸的另一半,在拿出了供销司特制的印记后,连夜安排了船只返回了榆城。
夏国的供销司在附近城邑都有货站,售卖各种作坊的初级手工业品,当然暗里还担当着打探消息的间谍职责,将附近的各种消息源源不断地汇总到了夏国的中心决策层。
哪里歉收、哪里丰收、哪里水患……太远的地方不敢说,但就榆城周边四百里之内还是了如指掌的。
这一次带来的消息不是水旱洪涝,而是大野泽西岸的一座城邑首领病逝的消息。
这个时代猝死很正常,尤其是在夏天,年纪再稍微大些,并不是谋害之类。
那座城邑供销司的人得到消息后,迅速把消息传递了回去,原因很简单:那座城邑首领有子嗣在榆城学堂学习,但在榆城学堂学习的子嗣只是其中之一,剩下的根本没有去学,而是留在了城中。
传递消息的人连夜叫醒了陈健,陈健也立刻点燃了油灯,皱眉思索。那首领死了,其实他并不悲伤,也不难过,见面当然是见过,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但是:死掉的那个首领的第一个妻子粟姓,而且留下了两个孩子,留下的这两个孩子都没有在榆城的学堂里学习。
当初榆城初建,谁也没有想到会成为如今这番模样,一些城邑为了冶铜、练兵之类的技巧才派来了一些亲贵子嗣,除了寥寥无几的几座城邑外,大部分城邑首领的想法很简单:离开了自己城邑,就等于远离了城邑的权利,扔到榆城的子嗣都是些不太受重视的。
粟岳当初是因为陈健帮了他个大忙,又替他找了干涉其余城邑的借口,加之粟汤执意要来,这才将最看重的儿子送到这边。
当初看来,在榆城学习的大部分孩子回去后依旧会是亲贵,但是就算首领的亲子,也算是与首领之位彻底无缘了。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夏城可以发展的这么快,从当初一个厚着脸皮和众人攀亲戚、臭不要脸非说自己也是从大河沿岸迁走的、为了讨好粟城简直恬不知耻跪舔的城邑,在短短数年之内成为了一支不下于粟城的强大力量。
原本这些毫无希望继承首领的年轻人在榆城西北、夏城东南的这段城邑中,地位已经提升了不少。
而且这座城邑距离粟城比榆城要远,而且处在湖西岸的平原附近,船只往来十分方便。如今陆路通行困难,水路最为便捷,这座城邑相当于就在嘴边。
那些跟随自己学习的亲贵子嗣们如今一个个的都有了别样的心思,这件事必须要做出个榜样来,否则干说那么多没有实质的好处,只怕是效果不佳。
得让这帮人看到叫自己一声先生不是白叫的,自己这个当先生的给他们培养出了野心,当然得帮着弟子们把这野心实现。
再者自己又给奴隶又送战功又送封地的,也不能白给,如今这机会不是最好,如果这人等个三五年再死那时机正好,可是自己又没能力决定一个人什么时候晚点死……早点死还有可能。
思索了一夜,第二日天一亮,陈健便急忙赶到了学堂,将那个年轻人单独叫出来,告诉了他父亲去世的消息。
年轻人愣在那里,随即哭了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你父亲是城邑的首领,他最大的愿想就是让城邑更富足、族人不受饥寒之苦。你这个做儿子的,因为悲伤而哭泣是对的,但在哭泣之后更应该继承父辈的遗愿才是,这才是真正的大孝啊。”
年轻人擦了擦眼睛,陈健道:“我这就安排船只送你回去,也能看你父亲最后一面。当初你父亲把你托付与我,想不到竟是最后一面,我总要去看看的。”
年轻人呜咽道:“先生,我只怕母亲也要被殉葬跟随父亲而去,还请先生陪我回去。哥哥和我并非一个母亲所生,向来厌恶我,父亲当初也是不愿我在家中苦恼才让我跟随先生求学……”
他哭的伤心,陈健心下暗喜,忙不迭地答应道:“去是一定要去的,你们城邑的那些人也要一并回去。你去将这件事告诉你们城邑的伙伴吧,我先去准备船只之类。”
分开后,陈健立刻叫来了姬柏,让他将准备带去粟城的两百人立刻全副武装,同时召集了几个手艺不错可以制作棺椁的木工,叫人准备各色祭品随后送到。
自上而下严密控制的体制优势再一次展示出了远超这个时代的效率,中午时分,船只已经准备完毕。
那座城邑在榆城训练的脱产士兵们也都按照城邑的习俗展示出了应有的悲伤,陈健和那几个城邑亲贵的年轻人同乘一船。
船只靠着湖边前进,湖岸边是骑马前行的二百骑手,后面还跟着一些马匹。
船上,那几个年轻人偷偷看了陈健一眼,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忍住。他们想要一些东西,但却还不好意思开口,又担心此时开口会被先生教训……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他们道貌岸然的先生此时想的是……可惜这人死早了三五年,否则哪有这么麻烦。(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作秀
榆城西边临湖的城邑中,死掉的老首领还没有安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是在为了等谁,也不是因为佛教传来后养成的七天后下葬的习惯,只是这个时代的一种习俗。
习俗源于这个时代的医学不够发达,所以人到底死没死谁也不清楚,有时候可能是气息微弱看起来像是死了,但三两天后忽然缓过来了也未必没有可能。
因而即便在这样的热天,仍旧摆放在阴凉的屋子中,有奴隶负责驱赶蝇虫。此时已经有些恶臭,身体开始膨胀,但是奴隶们却甘之若饴,至少自己没有可能被殉葬了。
不远处的房间中,关着一个女人,那是老首领的女人之一。
女人将要在不久后被殉葬,理由是为了更好地照顾老首领,但女人并不想死,也或许死前想要再看一眼远在榆城的孩子。
这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殉葬,这也不是什么可以被万人夸赞的好名声,还没有人系统地总结出一套殉葬是美的道德。
女人不想死,但是也没有哭,而是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点光芒,撕碎了自己的衣衫,想给不能再见的孩子写点什么。
她知道儿子会写字,虽然她不知道字是什么,但却知道整个城邑只有寥寥几人可以,自己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件让母亲很自豪的事。
她还知道自从孩子去了榆城后,自从那座城邑的首领姬夏从东夷归来后,老首领谈及这个孩子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
想了好久,自己虽然不会写字,可是却会画点什么。她想,既然是自己的孩子,总能看懂的,至少也要留下一些东西,免得孩子忘了自己。
于是咬破了手指,用丝丝的血在撕碎的衣衫上,画了一个圆滚滚的饺子。这是个很新奇的食物,孩子去年回来的时候,给自己弄了些吃,味道很好,自己吃了很多,并且学会了这个东西的叫法。
她很喜欢这种食物,除了好吃也因为自己孩子的名字叫菱,出生的时候正是采菱角的季节,而这饺子长的又像是菱角,因而难忘。
也正是那一次,她才发现自己的孩子变了许多,长大了许多,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说了很些自己不懂的话,虽然不懂却听出了其中的快乐和雄心,说起来将来可能封地的事,到时候就带着一些族人离开这里之类的。
只是相聚的时间太短,即便留下的奴隶也有会做这种食物的,却终究少了那种母子一起吃的温馨。
只是血流的有些多,这画出的饺子有些走形。她忘了可能要被殉葬的命运,心想这饺子弄得可不太好看,有些像馍馍了。想着想着,又有些恼怒自己画的难看,其实她想画孩子小时候自己带着他去采菱角、孩子贪玩差点淹死的那件事,但是可恨自己画不出来。
正在悔恨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妈”让她一直忍住没有落下的泪瞬间洒下,心中就像是被榆城传来的铜锥子扎了一下,作为母亲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却发现想要用力叫喊却没有声音,只有沙哑地呜呜声。
外面的纷乱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一些叫骂声,女人站起身双手扒着墙壁,将眼睛凑在一道裂缝处想要向外看,但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一些声音。
“你想干什么?”
“为什么把我的母亲关起来?”
“因为父亲去了,需要人照顾。难道你这个做儿子的不想要父亲有人照顾吗?怎么,跟着姬夏学了几年,便想要和城邑作对了吗?”
女人听出了外面的声音,那是自己的孩子,另一个是孩子的哥哥,但不是她生的。
她想看看,想看看孩子此时为了自己而愤怒的神情,想要永远记住,哪怕死了也有些可以回味的东西,因为那愤怒是因为自己被关押要被殉葬。
她还想听听儿子的声音,但远处却传来一阵马蹄的声音,仿佛是万人奔踏,大地都在隆隆作响。
儿子似乎又说了句什么,但却被这可恶的马蹄声掩盖了,虽然她很喜欢马,也很喜欢去年儿子回来后带着她侧坐在马背上游了一番的情形,但此时却掩住了儿子的声音,便从喜爱变为了厌恶。
忽然间一阵尖锐的陶哨响起,马蹄声很快停住,外面终于安静了。她将眼睛凑过去想要看看,但只能看到一匹马,马上有她见过的皮鞍子,但却多出了一个之前她不曾见过的东西,垂在马腹的侧面,一个人的脚踏在上面。
“姬夏,你怎么来了?”
一个声音传来,女人撇撇嘴,这是自己男人大儿子的声音,也就是要把自己殉葬的那个人的声音。
当然,这种仇恨不会用撇嘴就能表示出来的,她撇嘴的原因只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名字,不是很喜欢的名字。
按说自己的孩子跟着这个姬夏在榆城求学后,变了很多,而且大多是朝着更好的地方变化的。
但是去年回来的时候,总是提及这个所谓的先生,这让当母亲的难免生出一种莫名奇怪的嫉妒,甚至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虽然孩子依旧对自己很好,但仿佛有个人在孩子心中竟要高出一些,这让她很不开心。
而且那次回来后,自己的孩子菱告诉自己,先生给自己起了字,对她而言很拗口,但这种愤怒更甚这个所谓的先生抢了当母亲应做的事,凭什么给自己的儿子取什么字?
带着这种古怪的情绪,撇嘴后终于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她心想这个人年纪不是很大,却偏偏说自己先生,真是个古怪的人。
“我听说你父亲故去,急忙赶来吊唁。唉,父亲刚去,你们做兄弟的怎么就面红耳赤?这难道是兄弟之间应该做的事吗?菱,兄弟之间应该如何?难道我没有教过你吗?”
“友爱和睦。先生的教诲菱不敢忘。”
“不睦当如何?”
“打手心,罚抄君子之德。”
“伸手!”
女人奋力地将眼睛朝外看着,就看到面前那匹马上的人,从鞍袋里拿出了一把长长的木片,一看就知道打起来很疼,女人忍不住喊道:“凭什么打我儿子!”
“妈!你别管!”
女人听到这句顶嘴,更是恼怒,根本忘记了自己可能要被殉葬的事,忍不住骂道:“喂,姬夏,难道你的耳朵是聋的吗?难道只有我的儿子和兄弟争吵了吗?为什么不打他们?”
“没有人教过兄弟该怎么相处的,这当然不是错。再说我是菱的先生,不是他们两个的先生。”
话音刚落,噼噼啪啪都打手心的声音就传出来,这时候女人听到外面已经有不少本城邑的人聚集过来,似乎在看热闹。女人更加烦躁,觉得儿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这样的人,日后只怕更难在城邑立足。
围着看热闹的人越发的多,女人隔着马腿看到了很多人脚,这附近就是城邑的中心。
手心还在继续打着,听起来似乎已经肿了,每打一下女人的心就跟着跳一下。
可只是打手心还不算完,打完之后,女人又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责问道:“你还记得在学堂学的君子之德吗?背一遍!”
“菱不敢忘……”
就像是早就演练好的一样,将一条条听起来近乎完美的、符合此时的道德要求来选首领的各种要求背诵出来,声音越发的大。
这倒不是现编的,早在那些孩子来到学堂的时候,陈健就将贵族统治平民需要的各种美德包装了出来,系统地提出了德与艺。这更符合奴隶时代的习惯,毕竟不是每座城邑都能用夏城的办法来,直接用的话会引起混乱,还不如用更符合这个时代的办法。
那是陈健教他们的第一课,因而那些亲贵子嗣们记得极为清楚,这里面的每样东西都是在这个时代之内的,如果一个人可以真的做到,做一个城邑的首领绰绰有余,而且族人肯定会认同。
隔着一道墙,女人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的不满逐渐消失,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随着那一条条应该遵守的德行大声地说出来后,外面城邑族人的议论声也逐渐大了,间或夹杂着一阵赞叹赞美。
从公平到怜悯、从孝顺到反省……一条条就像是很多人心中幻想的首领的模子,如果谁能做到这一切,那城邑一定会越来越好。
陈健很清楚,指望首领贵族做到这一切只是幻想,但比起血淋淋的事实和夏城从无到有的白纸灌输,其余城邑的人更喜欢相信这些听起来更美好的东西。
“这一切菱不敢忘,菱每一旬旬休的时候都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到了。只是……只是先生……我的哥哥要把我的母亲殉葬,作为儿子,难道不应该心急吗?儿子是父亲的儿子,难道就不是母亲的儿子了吗?”
这番话刚说完,旁边的一些城邑的族人便说道:“这倒是。姬夏,就不应该责罚了,这么做有什么错呢?”
“就是啊。”
“谁的母亲要被殉葬会不着急呢?”
“若是那些君子之德菱都能做到,这种错难道还非要责罚吗?谁能不犯错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难
陈健看着四周聚起的越来越多的人,听着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心里暗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刚才那番大声念出来的君子之德,本就是说给这些族人听的。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陈健走到菱的哥哥面前,那人急忙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呢?”
“姬夏,父亲逝去,我只怕父亲的灵魂孤单无人照料。她既是父亲的女人,熟知冷热又被父亲喜爱,这正是我们的孝心啊。”
陈健问道:“这是你父亲的遗命吗?”
“不是。”
“那你可问过菱的母亲是否愿意?”
“不曾。”
“那这就难说了。我只是个外人,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我听说人若杀牛,牛也会流泪恐惧,甚至愤恨以至于顶死杀牛的人。牛都这样,何况人呢?她如今还有儿子,儿子不曾婚配,她未必想死。”
“她既然不愿意,死后难道不会怨恨吗?你们难道想让你们的父亲和她生出罅隙吗?这哪里是孝呢?这简直是在伤害你们的父亲啊。”
那人哼声道:“姬夏说的未免太难听了。若姬夏这么说,那些殉奴隶的,难道奴隶还会残害主人吗?”
陈健点点头道:“你可记得当年的泽之乱?那些奴隶难道没有愤恨而杀死主人吗?这里距离大野泽不远,那些逃奴如今虽然没了,可是故事总有留下吧?让父亲孤零零一个人故去,却送去了许多满心愤恨的奴隶,这难道不是想让父亲的灵魂被奴隶欺凌吗?这是什么样的居心呢?”
旁边围观的众人大部分是没有能力用奴隶殉葬的,此时听了这番话,再回忆起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逃奴之乱,心中竟多少有些害怕,却又觉得有理。
众人都想:“姬夏说的定然不错,素来听闻他是被祖先庇护的,想来肯定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想那铁器、犁铧、耧车挽具之类,都是常人不曾见过的听过的,倘若不是祖先指引又哪里会知道?”
陈健对面那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陈健趁着机会喊道:“那女人,你可自己愿意殉葬?”
屋内传来一阵女人的唿喊:“不愿!我虽喜爱菱的父亲,倘若我老了也去了,自然会去照顾他。但菱还未婚配,我此时还不想死,将来倘若他父亲问我孙辈什么模样,我又怎么回答呢?此时若是让我殉葬,我便盟誓,誓不与他再说半句话,各自单过只当不曾见过!”
这话掷地有声,同城族人也纷纷附和,陈健叹息道:“这毕竟是你们城邑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吧。来人,领我去看看故去的首领吧……”
带人离开了这纷乱的地方,暗憋着唿吸看了看故去的首领,这时候还没有一整套的谢礼的规矩,都是凭借各个城邑的习惯,陈健自回了夏城在这边开设的售卖各种货物的地方。
天色已经晚了,他静静地等着好戏开锣。
几年前风城老首领逝世的时候,陈健与粟岳一拍即合,抛出了干涉诸部内政继承的借口,以两国的强大实力和同盟密约为保证,创了先河。
只不过几年后,夏国与粟城之间的利益已经出现了冲突。两个大河诸部中最为强大的城邑有了不同的看法。
按说此时粟岳应该还不知道这座城邑首领病亡的消息,但很显然粟岳不会支持在榆城学了三年夏国化的人继承城邑首领之位,况且城中还有两个和他多少有些血缘关系的人。
此时的氏族内部推举制度大部分已经名存实亡,仅仅把持在几个亲贵当中,从几年前粟夏合谋干涉风城内政之后,非直系血缘的亲贵也基本没有什么念想了。
于情于理,陈健这一次前往那座城邑都没有什么问题。
如今很多人都知道风声,他将成为大河诸部的大祭司,以酬他远征东夷救回亲族的功劳,也算是名正言顺众人信服。
大祭司这个职位要管的很多,最起码死人这件事是要管的。
死对一个人来说是件大事,死后怎么丧葬、怎么祭祀、子女怎么祭拜、怎么守孝种种,都需要定出一个规矩,形成一个惯例。
一个文明想要稳定,必须有一个主流,才能形成一个文化圈。
百家争鸣固然好,但争到最后,肯定会有一个成为主流的意识形态,否则就会让偌大的帝国埋下四分五裂的种子。
就拿丧葬来说,有说应该厚葬的、有说应该薄葬的,看起来这可以随意,但其中折射出的是意识形态的争端,而一个农业国家倘若有几十种不同的意识形态各领风骚,后果可想而知。
这个统一的规定可以是可笑的,也可以是被后世认为是糟粕的,但必须要有,从而在长期内形成一种族群凝聚力。
那种礼仪规矩之下,是一套符合那个时代的族群特色的“普世价值”,各种礼仪、道德都是以此为基础产生的,那些礼仪道德背后是一整套三观,以此塑造了整个族群之后的种种不同。
这是个极大的工程,因而这也正是陈健这个大祭司最难办的一件事……
他要制定规矩、礼仪、婚丧嫁娶穿衣束发等等的规矩,才能让这个已经有分离倾向的文化圈从新融合起来:不遵守的,即为僭越,武力解决逼着他们不得不接受。
只是这些规矩就要符合现在的习惯、又要和抛出的世界观能够自圆其说、还要不能留下诸如人殉之类的习俗。
超越阶级去谈道德和三观,根本不可能。贵族想要的、想让更多人接受的,未必都是好的,所以还要留下足够的双方都能接受的缓冲空间。
夏国如今走的路和其余城邑根本不同,就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和民智,他不死或可保证三城不乱,但是一死就完。而单单要夏城和所有城邑为敌,根本不可能,到头来只剩下妥协一条路。
一句简单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可以概括。但这八个字当真有千钧重。前世集百五十年、亿万国人争论十余年,都不能给出一个大家都信服的答案,又何况一个人哪里能够做的天衣无缝?
前两天赶来的时候,摇晃的船上有纸有笔,那时候带着造纸成功的喜悦,本准备意气风发地写个战天斗地为人民服务之类的字煳在自家墙上激励自己。
可再看看油灯附近堆积的一大堆木简、纸张和一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东西后,提了半天的笔,到最后只苦苦地写下“尽人事听天命”这一番充满了无奈和无力感的话语。
木简上是之前写出的各种礼仪规定,这是从当初在河边放下心理包袱之后就开始准备的,到现在只不过有个大概,距离完善还差得远。。
还需要去各个城邑询问那些祭司们一些风俗习惯,并且在不招致反对的前提下做出一些修改。
在来到城邑之前,纸张上大致写出了关于丧葬的一些可笑的流程,只不过再可笑也比没有看起来要正式些。就是不知道这个最先实践的叫菱的学生能不能开个好头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导火索
菱跟着陈健学了几年,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还是明白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而看到了榆城的种种变化后,此时的菱不再是当初那个年轻的孩子了,心中开始有了几年前不曾有也不敢有的野心。
心中悲伤之余,也难免会有作秀的成分在其中,尤其是作秀可以为他的野心铺路的时候。
陈健作为先生在背后提供物质支持和系统化的作秀技巧,没有明说,但菱却能听懂陈健的弦外之音。
诚然,当初陈健说什么兄弟和睦的时候说过,不要因为某些权利兄弟相残,也说过会带着他们远赴东夷新建城邑。
但是如果能够在自己的城邑城邑中成为首领,谁又愿意离开呢。
如今这种乱局之下,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来争取这个机会。
是夜,陈健在夏国供销司的房屋中苦思的时候,菱披着白色的麻布,跪在了父亲已经有些发臭的尸体前,大声哭泣。
既是作秀,也是情感迸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点滴,菱就像是和与人诉说一样,带着悲苦从小时候打猎开始,一点点追忆着过去的一切。
披麻这不是古老的习俗,城邑的很多人很好奇,之前麻布数量稀少,全都穿麻布尚且不太可能,哪里还有多余的麻布披在身上呢。
而菱在哭泣的同时,从榆城跟着陈健来的木工们用最快地速度弄了松木,准备在第二天制造棺椁。这是陈健支持的,各种工具当然一并齐全。
第二日清晨,停尸的地方已经围过来许多城邑族人,菱的嗓子已经沙哑,哭声已经变得难以分辨。
众人看着这一幕,悲从心来,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故去的父母,这种悲伤他们都感受过,因而此时能够感同身受。
“菱,去吃些东西吧,这样哭下去可不是办法。你父亲已经去了,应该节哀才是啊。”
菱摇摇头道:“哪里能够吃东西呢?如果没有父亲征战劳作,我又怎么能够吃上饭食呢?不吃饭,正是用饥饿来体会父亲的重要啊。”
众人惊叹,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而且这话说的在此时城邑众人看来极为睿智,哪里还是众人印象中那个没有什么本事的小孩子。
然而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随后传来,菱的大哥哼声道:“说的这样好听,你该饿死追随父亲才是。”
“大哥的话说的并不对。死者有死者要做的事,生者有生者要做的事。父亲生前作为城邑的首领,活着的时候一心想要城邑众人过的更好,这是他在生时的愿念。父亲虽然去了,但是儿子还活着,正是应该将父亲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又怎么能够随意饿死呢?如果随意饿死,血脉不能流传、愿念没有实现,这怎么能是儿子可以做的事呢?”
菱的大哥一时语滞,心中不免警觉。昨天的事,他还觉得那是姬夏在撑腰,可今天这番言辞却根本就是菱自己说的。这个当初看起来柔弱不堪毫无实力的弟弟,如今已经可以仰着头来和自己说话了,甚至自己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尤其是话中的那句……城邑众人过的更好之类的话,竟然透露出几分想要继承首领权利的意思。在菱的大哥看来,这一定是陈健在背后撑腰,不过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母亲姓粟,而粟岳是诸部盟首,即便夏国这几年风头正盛,但也比不过粟城的底蕴。
再说如今想要成为首领,需要大河诸部一同承认才行,而支持姬夏的又有几人?
想到这,菱的大哥松了口气,决定不再争这口舌之利,便说道:“既然你也回来了,父亲也已经确定是离我们而去了,我看今天就下葬吧。”
菱又摇摇头,说道:“父亲生前与诸部首领盟誓,大河诸部俱为一体,视如兄弟。倘若父亲下葬而其余城邑没有能够来吊唁,难道不会责怪我们失礼吗?即便父亲的灵魂也一定会怪罪我们没有礼仪。”
菱的大哥怒道:“如今天气这样热!难道你想让父亲腐烂吗?难道你想让众位首领看到的父亲最后一面,竟是一滩烂肉蛆虫?”
“我从榆城赶回的时候,请了榆城的木工制作棺椁,当然不会让众位首领或是使者看到你说的那种事。况且时间如此仓促,哪里能够准备好刍狗草马之类的祭物呢?”
“祭物?父亲富足,为何要用刍狗草马?有铜有玉,珠贝无数,就算姬夏说的谁,不殉奴隶,难不成我们家竟连些好的事物都拿不出竟要用草狗?”
“生归生,死归死。那铜玉在土中埋葬百年依旧如新,怎么能够被灵魂所用呢?灵魂轻盈,故而祭祀用火,刍狗草马随火而化随风而起,这才是灵魂所能享用的。埋葬于地灵魂却又不能享用,这难道不是欺骗灵魂吗?”
“况且铜玉并非人人所有,难道人们对于父母逝去的伤痛不是一样的吗?既然是一样的,又怎么可以用灵魂根本享用不到的铜玉去彰显自己的悲痛呢?难道说那些买不起铜玉的人,就是对父母祖先不尊重也不伤悲的吗?”
附近还有很多的城邑国人,他们大部分都是菱嘴里那种买不起铜玉的人,听到这话纷纷赞同。他们当然希望自己的父母先祖也能够享受到祭祀,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贵族们愿意相信越富足的祭品越能被灵魂享受,而穷人们更愿意相信刍狗草马这些东西灵魂才能享受到的,而生者世界的铜玉并不会享受到……大约他们期待的是死后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吧。
这些话当然不是菱想出来的,教他的人就是为了挑唆城邑的分化,换取一部分人的支持。
然而菱的大哥却听出了话中的一些含沙射影,虽未明说,但是仔细一想似乎是在影射他故意用灵魂不能享受但是生者可以看到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孝,似是作伪。
菱的大哥面色燥红,极为愤怒,又听得旁边那些人的议论和支持,心中恼怒更甚,怒骂道:“从哪里学到的歪理?我看你从昨天开始就在作伪!又是不吃饭又是哭泣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菱冷声道:“难道父亲逝去我不应该悲伤吗?你是在说所有因为父母故去而悲伤的人都是作伪的吗?心痛如剑刺,难道还能忍住不哭吗?况且,刍狗草马,这是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的父母祖先准备的。论起来我在东夷尚有封地奴隶,又有战功姬夏赏赐了一些铜,难道我要装作悲伤难过,不会用父亲根本享用不到的铜玉吗?”
他这话似乎只是在声明自己不是作伪,但却无形中提醒了一声众人,自己可是在东夷立下过的战功的,再不是那个傻笨傻笨的孩子了,而是可以征战千里之外的人。
现在首领之位悬而未决,每一件事都可能影响到国人的支持与反对,纵然如今需要大河诸部共同见证,但如果推选一个族人都记恨仇怨的人,那也不可能坐稳首领的位子。
生前粟姓女子生的两个儿子都在城邑中管理一些事物,按照正常来说,假如没有什么意外,这两个儿子总可以继承首领之位。
但是这座城邑距离榆城太近了,而且都是便于行船的水路,因而变得不再正常。
这几年城邑还是那些人口,并没有增加太多,但是原本的权利构成和亲贵实力发生了变化。
那些跟随陈健在榆城学堂学习的亲贵子女们,成为了榆城和这座城邑之间的纽带,而这种纽带带来的利益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城邑的格局。
对于那些敌视榆城种种政策的亲贵来说,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奴隶劳作、族人耕种族田,以此作为收入。
而那些因为子女和榆城联系在一起的亲贵,则开始享受子女给自己家族带来的收益。
只靠种植那点土地,根本积攒不出可以购买大量工具的财富,但是榆城在这里建立的货站却开始按照陈健的命令有意识地扶植那些女子的父母。
诸如一些工具,那些敌视榆城的亲贵们根本买不到多少,随着榆城附近土地的开垦,同样粮食所能换到的工具越来越少。
而那些子女在榆城学堂的亲贵们,则享受着不同的待遇,他们可以用子女的名义暂时贷一些铜币,并且夏城也会派人指导他们变革以往的种植方式。
再比如松墨、野生鞣酸、草药、染料作物之类的作物或是耗费人工的初级手工业,也都转移到了附近的城邑,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这些子女在榆城的亲贵们。
墨除了榆城消耗外,并不能卖到别处,而榆城又不会花费大量的人手去制作,附近的城邑恰好有人。榆城每年还要消耗大量的陶器,但是订单只会给那些和榆城亲近的亲贵,相应的一些烧制石灰、制船木料之类的,也会优先购买。
再加上新农具的普及,一些亲贵开始疯狂地开垦私田,但是靠近城邑的土地大部分都是公田,离城邑太远的话又担心奴隶逃走,毕竟附近就是几年前还实行逃到榆城极为自由的地方。因而半奴隶半农奴的新的庄园出现,原本的亲贵掌握着农具,又允许那些人拥有一小片仅能饿不死的土地,随着新技术的推广,他们收入的粮食也日益增多,甚至比起多年前整个城邑公田的收益还多。
经济变革之下,是权利的争夺是跟着粟城走?还是跟着夏国走?
并非所有子女在榆城学习的亲贵都和榆城走的近,而榆城扶植的也都是一些奴隶不多、名声尚可、权利不大的一部分。
这部分人用陈健半卖半送的新技术和新工具,疯狂地刷着在平民中的声望,以合作的方式他们出工具、平民出劳力开垦土地、组织作坊、砍伐树木种种。
干的活和以前差不多,但是粮食到手的多了,每年还有盈余的铜币,盘算着再过多少年自己也能有一套农具的想法一多,自然而然地也就站在了夏国这一边。
看起来菱这三年多一直在外,但是名望却一点没有落下,比之当初还高了许多,尤其是从东夷归来后,更是有了征战之功。
这座城邑大抵就是榆城附近一座城邑的缩影,陈健没有精力去管太多的地方,所以这种经济控制也都保持在榆城以西、夏城以南、大野泽和大河岸边的一些城邑。这些城邑既不是粟城内部血亲同盟的基本盘,也便于和榆夏两城保持亲密的联系,还不会触动粟岳的底线。
按说这座城邑本来不是陈健计划之中,当初他准备在成为大祭司之后邀请榆夏之间有水路联系的城邑组成一个互助经济的同盟,这座城邑因为涉及到粟姓血缘的继承人,陈健本不想触动。
但是老首领忽然死亡,打乱了陈健的计划,逼得他不得不去争取。
不争取直接放弃,自己的学生们会对自己失去信心,这一次是不做也得做。即便心里明白此时不是最佳的时机,然而世界从不是以人的意志而变迁的,没有那么多准备就绪万无一失的机会。
但这也是在行险,他在试探粟岳的底线,又要坚守自己的底线。
现在夏国和粟城血缘同盟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双方都没有做好全面争夺大河诸部真正领导权的准备东夷之乱后夏军的机动能力和攻城能力让粟城及其盟友很紧张,在没有完全消化掉之前那些奴隶、没有修起小路和新城墙之前,他们不想开战;而同样的,夏国刚刚经了变革,虽然名义上拥有了七万的国人,但是军事变革后导致战斗力比起之前其实大为下滑,内部还没有整合完毕,也没有爆发出应有的潜力,所以夏国也不想打。
因而不管是菱还是他的哥哥,如今只是大河诸部内部争夺将来主导权的一颗棋子,唯独可以值得庆幸的或许就只剩下:能当棋子总比连棋子都没资格当的人要强。
菱还是哥哥谁能当上首领,不取决与他们,也不取决与族人的选择,只取决于夏、粟两城以及附属城邑之间的博弈。
只不过因为距离和传递消息速率的原因,本该作为棋手的另一方还没有入场,陈健做的太绝很可能把这座城邑首领继承的问题变成全面内战的导火索。
ps:今日一章。(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掉坑里了正好活稀泥
陈健是希望这根导火索存在的,但又矛盾地希望这根导火索可以延长三五年的时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则如今真的打不过,二则就算打赢了,他如今还没想到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确保这个国家的稳定。
前世夏商,名义上是天下共主,但只是数百诸侯名义上的服从,不服就打,打到服,结果就是文字、文化、价值观都难以普及;结果就是尽管拥有千年的时间,基本盘仍旧是那些。
到了周朝,从两次分封之后,意味就变了。先是周公大才,用礼构建出那个时代的普世价值,自己作为礼的执行者和监督者,其中维护家天下稳定的就是上下之分、尊卑之别。
这一点陈健没有周公那样经天纬地之才,就算照抄也没法学。
一边喊着不论出身只论学识为官,一边期待诸部都认同上下之分天然有别的价值观,那是精神分裂。前者是标准的你行你就上,后者是你行也不能上因为你血统不对,这是截然相反的,没有妥协余地的。
而不完全复刻周公的大才,能不能保证数百年的族群内部稳定对外征伐先不说,这个族群的所谓的“贵族精神”很可能没出生就死了他已经用纸弄死了可能出现的微言大义,也可能用铁弄没了诸多本该神秘的青铜文化,还已经弄没了很多自然演化应该出现的名词和特殊词汇……
这个世界的史中,不再会有两国交战,将军脱甲给敌国王公行礼的事;不再可能出现神射手因为敌人战车上也是贵族而且在周体系中地位比自己高而不射的情况;也不可能再有晋楚交战中楚国大败、车陷入泥中,晋国告诉楚国人把车上的横木摘了放在泥塘里垫上好逃走、逃走后晋国还不忘称赞:我们的确不如你们这样的大国逃跑的技术高啊……
把这一套“普世价值”摒弃的最绝的是秦国,其中最重要的宗法家族之类的更是出现了父亲问儿子借钱,儿子满脸不乐意之类的情况,这以周用力八百年凝结出的普遍价值观来看这简直是禽兽。
理论上,如果大家的道德都完美符合礼,那么天下就没有纷争了,但不现实。
是该相信道德至上?还是规矩至上?只有规矩还没有去刻意用道德去约束,到底会变成人人成为“禽兽”,还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符合时代与阶层相应的道德?
陈健相信后者,只不过相信与实践中最大的问题在于能否做到。
夏国如果可以力压群雄,自然可以用强盛的武力保证,中心土地郡县、周边蛮荒分封殖民的方式用类似郡国制的方式开拓;如果打成僵局以至于不得不借助其余城邑大量的力量,那最佳选择还是周公的办法以道德法维护自上而下的体系弄成贵族都是一家子亲戚的方式。
这一世寿命有限,所以必须着急;夏国实力还很虚弱,所以不能着急。
这种矛盾造就了这座城邑中之前的对话。夏国强到可以让众城邑不得不服的时候,菱说的那番话就是单纯的道德和习惯;夏国将来未必有独步天下的实力,菱说的那番话就会成为维护统治阶层稳定而神圣化的道德观。
而到底怎么从根源上解释,还要解释出合理性,这就不是大祭司可以说的,而是需要首领和大祭司归于一个人的时候才有资格解释的。
你应该信,这是大祭司的要求;你可以不信,但是不信就要挨打,这是诸部首领的权利。
灵魂的归灵魂,生者的归生者,这是他要践行的东西,自己不可能自己去打碎,理应如此。
而正是这种诉求和区别,才让陈健在临来这座城邑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隐约觉得粟岳等城邑首领是给自己挖了个坑,挖了一个可以把自己埋进去的大坑。
不是大祭司的时候他可以随意折腾,是大祭司的时候把夏国的那套三观说给所有首领听,那就是在逼着其余氏族城邑的首领反对,让夏国成为众城首领亲贵之敌;按照大家都希望的三观解释,贵者恒贵贱者恒贱天地注定的话,就等着夏国人质疑吧,王上没有了国人的支持单单有个大祭司的位子又有什么用?
一旁堆积的木简纸张,上面的种种构造仅仅有了个大框,种种细节到处都有漏洞,这本来就是用唯心的皮去生搬硬套,很多东西根本解释不了,很容易被人找出破绽。毕竟时间太短了,他还没有把整个体系的缺漏都预先准备上。
而这座城邑的纷争,看似偶然,实则只是他在粟岳大坑中必然要出现的一件事。就算这座城邑的首领不死,总有别的事发生。
作为同盟内部的一员,他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选择支持和反对。
作为大祭司,他不能随便发表自己的意见,尤其是和首领不合、和一直以来的规矩不合的时候,他需要抛出一整套的观念体系来解释自己为什么发表这样的意见如果只是个同盟内部成员,他说自己吃多了撑的闭着眼睛选的也没人管。
看似大祭司是在酬他远征东夷的功勋,实则粟岳是在逼着他提前表态。很显然粟岳内部有人已经觉察到了夏城日益增强的实力,但是苦于没有借口,所以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这未必是粟岳自己想到的,很可能是粟城内部的祭司群体们以他们的职业敏感想到了这个问题,从而劝说了粟岳。
这座城邑的事是偶然,但那种可能导致争执或是战争的事是必然,就算不是因为这座城邑的事引发,早晚也会因为别的事引发。那些祭司不可能算无遗策来人什么时候死都知道,但却巧妙地将每一件能够牵扯到的事都压在陈健这个大祭司身上。
陈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他清醒地明白夏国现在如履薄冰,所以只能宁可信其有,小心从事。
因而在菱准备夺取权利的时候,陈健是鼓动和隐约支持的。但是菱示意借用夏国的军队暴力夺权的时候,陈健又暗示自己不会同意。
这让菱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陈健教他的那些东西去做了。至少有一条,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杀死,这里离榆城太近,而榆城是夏国的都城,夏国给各个城邑首领亲贵的印象向来是大河诸部亲族一体这个理念的守护者和践行着,自然菱的哥哥们也不敢动手杀掉菱。
陈健想清楚粟岳是在算计自己后,已经决定和稀泥,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围绕这个导火索把矛盾扩大化和公开化,但暂时还不要撕破脸皮赤膊上阵厮杀,互相留出余地。
围绕这个城邑首领继承的问题,是该让那些夏榆之间的城邑明确站队的时候了,也是该让他们做好嗅到火药味的准备了,以明确真正支持自己的到底有多少,以做出将来到底该是什么体系的决定。
是以,当城邑老首领的儿子们剑拔弩张的时候,陈健却用一种看戏的态度看着这一切,没有明确地表示对菱的全力支持。
在城邑等了三天后,菱的哥哥暂时在如何安葬这件事上败给了菱,论嘴皮子他争不过有人当后台的弟弟,而且菱除了有底层国人支持外,还有一些新兴的与榆城联系密切的亲贵支持。
在陈健看来,这就是暂时的胜利,和稀泥的时机终于来了。
于是隐藏了三天后,陈健终于露面。
先是以先生的身份勉励了菱又赞许了菱;又以夏国首领的身份建议老首领暂不安葬等待各个亲族派来使者后再安葬;最后再以亲族一体这番话的提出者和守护者的身份,恐吓城邑中人,凡是引起亲族相争的,将被视为夏国的敌人,算是给了菱一个庇护。
到最后,他让兄弟几人有什么事先商量着,等到诸部亲族的使者或是首领都到了,再推选出一个首领以获得大家的认同。
他说这是从大河诸部利益至上后,第一次出现首领病亡未留下推举人的情况,必须重视。
看起来说的极为公允,菱和兄弟也都没有反对菱的哥哥认为粟岳和自己的母亲有血缘关系;菱认为陈健作为先生一定会支持自己。
陈健也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带着所有的骑兵离开了城邑,前往粟城继续和稀泥搅浑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引导
六月,已是夏天的最后一个月,纵然骑在马上也没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更何况还要去面对整整一群的城邑首领,稍微说错一些话都可能招致敌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过陈健还是很招摇,两百骑手踩着新出现的马镫,马镫被石头摩的锃亮,快到粟城的时候几个骑手还骑着马追赶了一头慌不择路的狼,尝试着用从东夷带回的角弓攒射,很是吓坏了几个粟城正在河边的农人。
使者早早就先去了粟城,以致歉自己迟来的原因,加上也算是去通告一声有亲族首领去世的消息。
然而快到粟城的时候,很多首领在粟岳的带领下已经出城迎接,陈健急忙下了马,对面也下了马,眼睛却在盯着陈健身后骑手反射着阳光的马镫上。
“夏迟来,本来告罪,怎么能让诸位首领迎接呢?”
“姬夏不必在意,这是应该的。去年远征东夷,拯救亲族,这本该就该祭告祖先,各个首领一致称颂才对。只是去年战事突然,很多人不能赶来,如今哪里还能够不来迎接姬夏呢?”
粟岳说的很客气,一些首领们也纷纷称赞了几句,但眼睛中却对身后的那些骑手满是羡慕。
夏国的骑手只有个马镫算是个稀罕东西,身上的皮甲都是用皮子拼凑的,看起来就像是前世的乞丐,有的胸前还挂着一排木甲或是竹甲,用绳子串联起来。
马鞍子下挂着鞍袋,旁边挂着一根长矛,矛头是不如青铜的垃圾铸铁。鞍袋旁边是皮剑鞘,很短的青铜剑,也没有缳首刀唐直剑之类的神兵。只有几个人有弯弓,但那是作为特殊赏赐的而非制式装备。作为曾经夏城骑手的短标枪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马背上。
可在那些首领看来,这是一套极为奢侈的装备。不说那些青铜剑和没见过的马镫,就是整齐如一的黑色衣衫很多小城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凑出二百套。而他们又熟知夏城的军制,知道这些穿黑衣的都是不用干活专门训练的士兵……这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天价了。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些马和人,实际上有一部分是其余城邑在帮着养,不过是暗偷而非明抢。
粟岳倒没有这种艳羡的感觉,作为数一数二的大城,奴隶众多,凑出军队毫无问题,他关心的是马背上的马镫。
“姬夏,怎么数月不见,你们的马背上多出了这个东西?这是何物?”
“马镫。骑在上面,双脚踏上后,可以更容易使力气。诸位也都知道,骑在马上之前总有种脚下无根的感觉,全凭腰力挥舞,难免有种有力气却使不出的感觉。不过有了马镫可就不一样了,而且还能在马背上射箭。”
其实能不能在马上射箭和有没有马镫没关系,只不过夏城之前的弓水皮太次,太长,因而在马上没法射。有了马镫,至少可以站起来,把步射的动作假装到马上,也让那些首领以为骑马射箭就是将来骑手的主流有战车战马火药的名声,很多人确信夏城的一定会是将来的主流。
陈健向后挥挥手,喊道:“姬柏,与众位首领演示一番。”
姬柏的马术尚可,箭术也还可以但是这是就夏城人而言的,此时虽然有鸟雀飞过却也不敢夸下诸如必射其左眼之类的豪语,而是慢腾腾地骑着马靠近了不远处的一株大树,羞眉臊眼地说道:“看我射二十步外那株大树。”
几个首领的亲卫都暗笑,等到马跑动起来后羽箭没有扎入大树而是从远处飘走的时候,那些暗笑终于变成了明笑。
有人想:“素来听说夏城人不善射,善射者不多,多靠军阵、火药、战车、骑手取胜,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射箭这人我也听闻过,跟随姬夏远征东夷立下头功,这箭术当真可笑。”
有人却想:“夏城人并不善射,可却能够屡屡战胜,这军阵之严、战车之锋、骑手之疾令人胆寒啊。对射之时听闻以军阵约束弓手闻鼓齐射也能互有伤亡,夏城的强盛正是可以从这一支射偏了的箭中可以看出。”
还有一些熟悉战阵的首领心思却不一样,看到姬柏骑射之后,心想:“以前骑手多用投矛,二三十步便到头了,因而只能骚扰敌阵。如今若是有三五百能够骑马控弦的勇士,马速又快,弓箭又远,靠近敌阵射后即跑,敌人想追却追不上,三五百人如同放风筝一样,便能射死数千人……”
他们倒是看到了马上的长矛,却没想到这长矛到底是如何用的,也没有亲眼见过骑马冲阵的恐惧,自然而然地从那一箭上想到了骑射之法。
粟岳也这样想过,但是他知道夏城人的射箭水平,没有什么射箭的功底,所以并不担忧,嘴上也不说破。
好奇中几个已经学会骑无蹬马的首领便要尝试一番,等感觉到那种双腿站立在马上的快感后,畅快无比酣畅淋漓。
奔驰了几圈,粟岳便问道:“祖先当真眷顾姬夏,竟然又指点姬夏做出这样的东西,叫人好生羡慕。”
“粟岳首领,祖先指引的是整个大河诸部,夏又怎么敢专用呢?今后这东西和犁铧稷镰之类的农具一样,亲族若是想要购买,自可去榆城交换就是。”
先卖了个好,众人都颇为满意,其实这东西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别的城邑没有铁,但是铜或木头还是有的,这也就是个思路,根本没有什么阻碍技术传播的手段。
尤其是一些向来对陈健颇为赞赏的城邑,都觉得陈健这人的确和传说中一样,没有什么藏私的东西。他们想着,若是自己有这样的东西,肯定未必会拿出来,在这一点上竟然有些汗颜,再看陈健时便觉得身上真的笼罩了一层让人信服的光环。
众人还沉浸在马镫带来的震撼时,陈健又说道:“这次前来,给诸位亲族都准备了一些礼物,想来别处是没有的。马镫虽然新奇,却也比不过这些礼物。”
卖了个关子,加上之前马镫带来的震撼,首领们的脖子都伸的老长,心中期待满满。他们都知道夏城的新东西多,若是连姬夏都觉得新奇别处一定没有的东西,那一定是天下至宝。
就算沉稳如粟岳之类,此时心中竟然怦怦直跳,双眼盯着后面一个骑手递过来的一个麻绳口袋,里面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响动,看起来极为沉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连蒙带骗
麻绳口袋中的是一件在这个时代可以堪称“宝甲”的上身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耗费了大量的人工,一点点用手工敲出的铁片、拉出的粗铜丝,造价当真不菲。
这既不是锁甲,也不是鳞甲,只是一种可以简单称之为甲的布面甲。那些粗铜丝用做锁甲的办法拉成环,但是铜很软实际的防护能力有限;打出的薄铁片是放在织好的布袋中,布袋之间再用麻绳线之类的连接,想象一下也就是两层衣服、两层衣服中间分隔成很多小块,小块的织物中间夹上铁片。
铜丝环和布面铁甲不是一套,而是穿在内层,主要是胸口以上,方便肩膀活动,顺带还有个类似帽子的东西扣在头上就是个兜帽外套只不过是用粗铜丝编织的。
就是这样简单到粗陋的甲,在这些首领的眼中却如宝物,几个人伸手触摸了一下那些铜丝,感受着布面里面夹的铁片,震惊不已。
因为锻打技术和熟铁炼制技术不太合格的原因,这些铁片不能打的很薄,所以很厚,也就很沉。身上挂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铁片,的确单位重量的防护力比起锁、鳞、扎、板等甲要差的远,但总比光着身子要强。
陈健双手捧着这件布面甲和连带的铜丝帽,递到了粟岳手中,粟岳也急忙双手接过来,顿觉手臂一沉,暗暗称奇。
“夏知道粟岳首领常经战阵,亲冒弓矢勇勐无双,只是流矢无眼,东夷人又善射,日后若与东夷交战只怕会有损伤,回到榆城后苦思冥想,终于想到此物送给粟岳首领。”
“这麻布之中包有铁片,虽然厚薄不一,也未必能够敌得住石斧勐击,但总能防护一些。上面的铜甲可以抵挡流矢,若是三五十步之外中箭不能见血,还请粟岳首领一定收下。”
他说的很谦虚,但众首领却知道这东西在战场上真的可以救命,粟岳更是连声道谢,心中极为满意。
“这就多谢姬夏了。”
他当即就穿在了身上,活动了一下,又随手从姬柏的箭袋中取出一支铸铁箭头的羽箭,朝着肩头和胸前有铁片的地方刺了几下,当真不能刺入。
众首领纷纷称赞,粟岳也笑道:“这礼物当真可称得上至宝。我得过美玉宝珠,但若论最贴心,还是此物。”
“此物虽然贵重,但我却盼望此物我大河诸部首领亲贵人人皆有,将这至宝变为犁铧铜剑之类随处可见之物,宝不为宝,方为我的心愿啊。”
他这番话颇有一番诸部盟首的气度,不管是作伪还是真情流露,这番话还是博得了众人的喝彩称赞。
喝彩之后,粟岳便问道:“不知道这甲可还能制作?若是可以制作,众人便可买些换些,大家征战之时也都可以少受损伤。”
一干首领也都满怀期待地看着陈健,陈健皱眉道:“此物制作不易。就粟岳首领这一件,花费巨大,只怕的确很难再做出来。”
众人闻言正失望之际,陈健又说道:“不过若是稍微简化一些,倒是可以制作一些的。我已经想到了些办法,三五年之内当可完成。三五年后,榆城内那些冶铁国人技艺日渐成熟,到时候也可分出去,前往各位的城邑。若是有铁山,则开矿冶炼,这样才能让大河诸部的族人都能拥有新的农具,或者还可以打造出长剑戈矛。”
一句话,顿时赢来了比刚才粟岳说完那番感慨之后更多的赞誉声,这才是最为实际的东西。如今榆城的铁器到处流传,莫说大河诸部,就是拿到夷狄那里一样可以换来好东西,这俨然已经和夏国的铜币一样成为了一种可靠的货币。
而夏国之前一直严守冶铁的秘密,也有人用大河诸部共同利益之类的言辞挤兑过陈健,希望他能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但是陈健的回答不是诸如这是我们弄出的凭什么给你们之类的天经地义的道理,而是说因为熟练工不够去了别的城邑也难以冶炼。
众首领都以为陈健之前的说法只是搪塞,如今这番话说出来,又有不少人觉得陈健这个人的确是那种以大河诸部集体利益这个虚幻的东西为第一位的人,对于推举他为大祭司更是再无疑虑。
粟岳看着陈健在那继续吹嘘,心里猜测这恐怕是陈健为了坐稳大祭司这个位子而给予众氏族城邑的好处。虽然心思不纯,但是到手的利益却是实打实的。之前先不说能不能大败夏榆抢夺技术工匠,就算打进去也没用谁都知道榆城冶炼司的大部分工匠都是各个城邑之前的逃奴,那都是身负血仇血债的人,想让他们投降太难。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只不过众人都不说破,反正当初陈健说大野泽再也没有一个逃奴了,众人也就假装这些逃奴都死光了。
只不过没人注意到陈健说的三五年这个时间节点,也没有人知道夏国如今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借着去年的余威无人敢撼动。
这种余威陈健觉得还需要再加强,于是在口头上给了众城邑氏族一个大甜枣之后,又叫人拿出了第二件礼物。
“这件礼物呢,制作容易,不算太难。我知道诸位首领都是氏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勇士最喜甲、剑、戈矛等兵器,所以这件礼物便送每位首领一人一件。”
有了之前布面甲的震撼,这一次众人的好奇心都被调动起来,可是随后陈健拿出来的东西却让他们颇为失望。
看不出有什么精巧之处,就是根丑陋的铜棍,里面还是空的,后面有块木头,看不出做什么用。
但是众人也都没问,难看的东西未必不好用。再一个夏榆体系内部稀奇古怪的好东西太多,但能被陈健称为礼物的并不多,所以他们都难以猜测这到底是什么。
其实这就是一支铜火枪。不是火绳的,也不是那种靠燧石打火的,而是最为原始的火门枪。
这是从众多熔铸品中挑选出来的一支,内部很光滑,铸造的水平也不错,试射了几次也没炸,所以陈健用这个来吓唬吓唬众位首领。
里面已经压满了火药,一根特制的、类似炮仗捻子一样的小火绳从火门里伸出来,铅制的圆弹在交到陈健手中前已经捅进去了。
右手把握着这支不算长的铜手铳,左手拿着火绳,看似无意地随意朝前走了两步。
姬柏立刻在大树旁边的石头上放了一个一直背着的陶罐,陶罐里为了效果好看装满一罐子石灰。
陈健已经靠近到距离这个陶罐三四步的距离,正常来说不出意外这个距离他应该能够射中,
他脸上微笑着,心中却在嘀咕:“千万别炸膛、千万别点不着、千万别打偏了……”
这都是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常见的情况。
众首领一看陈健左手上的火绳,也都猜到了这和火药有关,因此一个个都做好了巨大声响、或是强烈爆炸的准备在他们看来夏城人对这种东西极为热爱,从东夷回来后为了庆祝据说就有人把火药塞进了竹子里点燃了听响,而他们还听说很早前夏城人就喜欢在一年的末尾烧有虫子的杨树听爆裂声……
陈健其实真的不愿意碰这东西,夏城这几年死在这上面的人也有几个了,但是此时却不得不做。
右手举起那根祈祷了数遍的铜火门枪,瞄准了三五步远的那个陶罐,左手快速用火绳点燃了火门里插好的快火绳。
砰……
一声不算太响的声音后,枪口处冒出一股白色的烟雾,三五步之外的那个陶罐应声而碎,恰好一阵风吹来,场面极为震撼。
众人被这场面吓的够呛,他们早就见过火药,而且很多人还用过,但大多都是扔出去听响,哪里想过火药还能这么用?
其实这火枪的威力不大,射程比弓箭要近,弓手射二十箭可能这破玩意才能完成装填做好准备,没有最简单最原始的半机械火绳和引火盘,顺带的如果这不是射击三五步外而是三五十步之外的陶罐,那都不如闭着眼睛。
但是陈健把这些缺点全都隐藏了,到手的就是已经压实了火药和铅弹、插上点火线的、靶子在三四步之外、而且还没下雨的完美情况。
因而在众位首领的眼中,情况是这样的:姬夏抬起手,对准了那个陶罐,点燃了那根短火绳,一眨眼的时间那个罐子就被打得粉碎,这东西可比弓箭要强多了!而且就那个罐子爆裂的声音来判断,这东西的威力肯定很大,就算是粟岳首领穿着那件甲,也很可能被射死。
再好的弓射出的箭,肉眼也能看到轨迹;再好的投石手用皮索扔出的石子,也是可以看清楚是怎么打中目标的。
然而这东西什么都没有。
这简直是一件神乎其技的东西,尤其在从未想过见过类似东西的首领们看来,这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因果律武器我要让那个罐子碎,于是罐子就碎了。没用拉弓、没用投石索、更没有靠近后用斧子砸,那罐子就那么碎了!
陈健暗暗抖了抖有些发僵的手,心中庆幸自己没因为炸膛被弄瞎眼睛,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随意地将这支下次射击至少要一两分钟准备、此时已经无用的火枪扔到了姬柏手中。
“这就是我要送给诸位的礼物,每位首领一支。只不过想要操控却很麻烦,虽然比起拉弓射箭要好学,但也总得五六天吧,等日后我自会让人去各位城邑相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试探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弓箭的确难学,尤其是大河诸部与附近的东夷等族群一样,用的是扳指拇指法,学起来更难。
正因如此,一句五六日方能学会让众人大惊失色。如果无六日就能抬手即中,还不用拉弓、不用捻箭,那学射箭还有什么用?
而且一次就准备了几十支,恐怕这东西已经和夏城的农具一样可以随便弄出来了,这就实在可怕了。
然而实际上陈健就是在扯谎。这东西学起来的确简单,但就这破玩意就算累吐血也不可能有弓箭的射速。
再者这是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了,以后夏国内部绝不会再生产这东西,类似的东西距离量产还早着呢。
这番真真假假故弄玄虚的话引发的后果是严重的。那些认为夏城很强大的城邑来说,他们对夏城国人的箭法嗤之以鼻,因而他们对夏城的战阵、战车、骑兵之类颇为佩服。
正如之前姬柏射偏那一箭的时候一样,倘若有一天夏城人不需要弓箭却可以用这东西在很远的地方杀人的时候,又有谁能抵挡这群人?
在不清楚火门枪到底是什么破玩意的时候,这群人已经被陈健故意弄出的假象惊住了。
好在陈健平日给众首领的印象不错是个疯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而且真的是以大河诸部的利益为上,从未做过什么仗势欺人之类的事。
在夏城没出现之前,华粟同盟时期立下的规矩已经没人遵守了。但是夏城出现后,这个规矩有人开始遵守,并且最遵守的这个氏族却拥有诸部数一数二的实力,他本可以不遵守但却遵守了,于是规矩有了意义,想违背的会害怕、不想违背的会试图继续遵守。
一时间已经有不少城邑有了幻想:夏城和姬夏都是守规矩的人,他们的武器再厉害,只要我是大河诸部的人,只要我不违背大河诸部的利益,我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其中最没有幻想的就是粟岳。
当年会盟的时候夏城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到处宣扬当初两兄弟途径大河沿岸最终分开迁徙的事,说的有模有样,再加上戏剧、传说之类的传播,如今大部分氏族都信了,甚至连大部分夏城人自己都信了。
那时候夏城刚刚帮着卫城打败了西戎,又早早地表示出大河诸部应该重现当年华粟同盟时的强大,示意会支持一个首领统领诸部的提议,而粟岳那时候急需支持。
那年,夏城还是个数千人的小城邑,远在西北,有些车马之类的古怪玩意,任谁都不会想到这座城邑会发展的如此之快,就连粟岳都没有想到当初最支持诸部统一号令的那个小城会有资格争夺诸部首领的位子。
如今,夏城却有数万人口,连那些杀主逃走的奴隶都能驯服;又有各种新技术,垄断铁器、火药等各个城邑不可或缺的东西;创建了文字并吸引各城邑亲贵子嗣学习;弄出了史书来记录城邑大事……
别的城邑都认为这是好事,但作为诸部盟首的粟岳却不会这么想:就算陈健是个极为守规矩的人,可是夏城一天天壮大,陈健年纪又和粟岳的儿子差不多,一旦粟岳死了,这大河诸部的盟首会是谁?
粟岳想,不是姬夏不恃强凌弱啊,而是他根本用不到恃强凌弱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用最笨的办法呢?再者当初风城变乱的时候,夏城可是头一个蹦出来去武装干涉的,比自己还要积极,这不过是把恃强凌弱罩上了一个匡扶正义与规矩的完美借口就是了……
再者就算当初远征东夷营救亲族是义举,可如今救出的亲族呢?全都成了夏国人了,连这次诸部会盟,风濯都以生病为由将风城的议事权交给了姬夏,只怕以后诸城都会是这个下场啊!
想到这,粟岳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长叹了口气。
陈健几个月前许诺不会把夏城的制度和意志对外推广缓和了双方最深的矛盾,刚刚许下了三年后帮其余城邑开铁矿的诱惑,立刻又拿出了堵住夏城最短版的远程武器,又会有几座城邑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和陈健反目?
想到祭司们之前的提议,粟岳终于下定了决心,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能够团结绝大多数反对夏国的机会了,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让绝大多数城邑的首领都坚决反对陈健了。
在陈健在那分发礼物和诸位首领套近乎的时候,粟岳笑呵呵地来到陈健身边,笑道:“姬夏这一次带来的礼物让我们眼睛都看不过来了,竟然忘了这一次会盟的大事。对了,如今不能再称唿姬夏你为首领了,倒是要称姬夏为王了,不知道这个王是什么意思呢?”
不久前陈健刚刚僭越称王,但此前王这个称唿并不存在,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政治含义。
王不能乱称那是因为王这个称唿有了意义,但此时在很多人看来,就和馍馍、饺子、悲伤、苦闷等一样,反正很多东西的名字都是夏城人起的,有实体的也有虚幻的。
粟岳本来连问都懒得问,可是城邑的祭司听了从夏城回来的那些人的讲述后,告诉粟岳这个王字只怕未必就是人立天地之间的意思。这个字宛如山中勐虎,寓意不言而喻。
再者在夏城的那几天中,陈健杀了不少人,而且杀的毫不手软。
祭司问粟岳,姬夏连老夏城人的同族都杀的如此轻松自如,那时候怎么不讲什么亲族一体之类的话了?在说若是杀自己亲族都能杀的这么坚决,若是其余氏族的又会怎么样呢?
他是夏国的王,于是把那些妨碍他称王的人都杀绝了;若是将来他成了诸部盟首,那按照夏国的说法,那就是诸部的王,难道不会把诸部中妨碍他称王的人都杀绝了吗?
本来祭司告诫粟岳,不要询问类似的事,只要记在心里时刻提防就好。但粟岳此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陈健听到这个问题倒也不害怕,心说我这时候就是称自己是皇帝上帝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不是我有这个资格,而是这个词此时就和狗屎黄金一样毫无意义。这个高大上的词都不如自称自己是盟首这个听起来就很草根的称唿更能让众城邑反对厌恶,他现在就算称唿自己是皇帝,最多下次见面的时候众人便奇怪地问他为什么改名了而已。
他都没有停下身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边很随意地把礼物分发给其余首领,一边很随意地说到:“那就是个称唿,那你说铁为什么叫铁呢?首领这是城邑……”
说到这,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道:“唉,说起首领,咱们这次会盟相聚,竟又少了一位。我与诸位相见,心中欢喜,竟然忘了这件事,实在是我的罪责啊。”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一些年极大些的难免有了兔死狐悲之感,也都纷纷叹气。
陈健又道:“如今他的身体还在棺椁中,等待众人派出使者吊唁。如今那座城邑还不曾有首领,他去的急竟然没有推选继任者,按照咱们立下的盟誓,正是需要诸部共同见证才是。”
“众多兄弟或许都有其父遗风,也不知道谁能够统领那个亲族城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倘若我们认同的首领不能带领城邑过的更好,那我们不就是自己违反了大河诸部共同的利益了吗?”
“不知道粟岳首领有什么看法?”(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化全部反对为部分反对
这样的询问,是没有先例的,是一起赤果果的对其余城邑内部的干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种询问自然引起了各个城邑首领的不安。但这种不安不是来自于这种干涉带来的愤怒,而是因为那座城邑涉及到了粟城与夏国之间的纷争。
两个大的儿子和粟岳有血缘关系,而陈健却是菱名义上需要得父视之的先生。
本来这次众人前来,就是为了走个形式推选陈健未诸部大祭司,不论名声还是实力都已足够。
然而大祭司还没有被推选,陈健就先询问其余城邑首领继承的问题,显然大祭司和诸部盟首之间的矛盾要被挑明了。
众首领看看自己手中难看却神奇的铜火枪,想着陈健许诺的三年后将冶铁术教会各个城邑的诱惑,心中的不安更甚,不由自主地纷纷看着粟岳。
粟岳脸上没有露出愤怒之类的情绪,笑问道:“姬夏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呢?这是那座城邑的事,难道是咱们可以决定的吗?就算我是诸部盟首,却也不能决定一座城邑的首领应该是谁啊。姬夏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这是粟岳一直想做但却做不到的事,此时把脏水泼到了陈健身上,却也没有说的太绝。
陈健却叹了口气道:“并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要干预其余城邑的选择。只是诸部从华粟合盟之后三十余年,乱象层出,每次首领老去,多有城邑内乱互相厮杀或是分出单独筑城的事发生。”
“自风城之乱后,诸部都认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至高,都希望首领传承的时候不再流血以至于兄弟相残亲族纷争。”
“在这之前,也有三名首领逝去,但是在逝去之前都提议了下一任首领的人选,大家也尊重大河诸部当初的盟约,没有人敢于再因此而兄弟相残。”
“可是这座城邑老首领并没有提议下一任首领是谁,这是咱们大河诸部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如果做不好,只怕日后纷乱不断,别的城邑也会效仿学习,这是不应该的。”
“就像是种田一样,如果第一次种的好,大家都会学他那般。可如果种不好,难免会有人质疑种田这件事本身啊。”
众人暗暗松了口气,观察了一下陈健和粟岳,心想姬夏马上就要被推选为大祭司了,难道是想要借这件事来完善当初的秘密盟约?
城邑首领老去或是战死之后的权利传承的确很混乱,此时权利继承制度稀奇古怪。有城邑是推选,也有家族传承,还有神权祭司夺权种种。众人既希望城邑不至于在自己死后内乱,又期待权利可以以家族血脉的方式传承下去。
这就需要稳定而又成熟的制度,形成一种规范,未必是最好的但却是最稳定的,并且众人为了自己的城邑和血脉传承都会不约而同地自发维护这种规矩制度,甚至可以放下暂时的分歧。
就好比将当初的秘密盟约再进一步,规定到底什么人才可以继承。如果有人越过了这个规矩,那么大家都要反对,因为反对别人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即便和敌对城邑是仇视的态度,这时候也应该为了这个规矩团结在一起。
然而此时欠缺的恰恰就是这么一个规矩,一个成熟的规矩。
血脉传承都还没有稳固,更别提嫡长子或是被众人接受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规矩。
这也正是众人长松了一口气的原因,他们都听说夏国有明文规定的某些特殊东西长子继承的办法,都以为陈健要推行这种办法到各个城邑的首领继承问题上。而那座城邑故去首领的长子又不是菱,似乎看起来陈健又要为了大河诸部的稳定而放弃争端,有过前例自然有了幻想,众人连同粟岳都侧着耳朵听陈健的解释。
只不过嫡长子制度从不是一直就有并且天然被人接受的,尤其是时代的男女关系之下,第一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都未必,小儿子反而更有可能是自己的。
想要这个制度实行,就必须要有一整套完整的体系,这也体现在一些礼法制度上,比如说前世与嫡长子制度配合的完整体系中的男女婚配,三个月之后女子才能算是真正成了自家人,三个月之内随时可以扫地出门送回去,而且三个月之内是不能上的礼法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这么古怪,只是那时候是不是处不重要,但孩子很重要。三个月内不上,要是肚子鼓起来了那肯定不是自家的种,而要是自己三个月内上过了就说不清了。
这绝不是一句怎么继承天经地义就能办到的,需要完整的支撑以保证实行修补漏洞,
现在的问题是还没有形成一种统一的思维方式。家族、氏族、父子这其中的关系乱成一团。有的氏族的习惯是把家族看成自己血脉的传承者,有的则是把父母和子女以及配偶看成血脉传承者,甚至还有些氏族女人地位仍旧虚高。
而家族传承更是混乱,约有半数是兄终弟及,因为兄弟之间年纪相差不大,比起儿子也更成熟拥有的权利更多,这种半推举半血缘圈子的制度下,年纪大的弟弟总是比年纪小的儿子要有优势。
一种完善的继承规矩,需要众城邑一起维护,但却需要大祭司确定出来,并给出合理性的解释,以及配套的行为约束。以武力保证实施、以口舌让人深信不疑,一贯如此。
所以他们把种种期待和希望放在了陈健身上,希望陈健成为大祭司之后,提出一个完美的制度以确保族群的史变成一个家族的家谱。没有夏国的武力支持这个制度难以实行,而没有陈健把这个理论完善编圆了,更不可能。
从当初会盟的那次大讨论,随着夏国文字、典章、史书等等这些东西出现,众首领已经默认了陈健负责血统论之类的舆论宣传的鼓手,论起来的确没有其余人可以担当起这个重任,也没有人自信可以凭嘴皮子说服陈健,而论起武力又未必打得过。
只要陈健不把夏榆的古怪制度如同疾病一样蔓延到其余城邑,大家还是愿意内部安稳等到粟岳死后推举陈健为首领的。前提是需要和大家的利益保持一致只需要炮制一整套贵族权利得自天授、万世不移的完美体系,莫说是让你当首领,哪怕现在让我们把粟岳推下去让你上来都行。
现在来看是有这个趋势的,因为陈健直接询问该让哪个儿子继任,即便事实上其余人也没有被推选上的可能,但直接说出来类似父死子继的话之前还没有过,算得上石破天惊:
之前的父子相继名义上仍然是知识、战斗技巧选出贤者的模式,只不过因为知识血脉继承的垄断让别人没有出头的机会。而如果没有任何理由就让儿子继承,将权利继承的神圣性由氏族时代的知识传承天经地义变为血脉传承天经地义,众国人可能会直接问一句:凭什么?
后代可以接班是因为他们干得好,即便有捷径却可以隐藏起来,于是名义上干得好这个理由众人就不会反对;后代接班是因为他们的爹当过首领所以理所当然由儿子来当,这样众国人就会反对。
氏族时代留下的习惯或是思维方式影响着所有的族群氏族。
能力神圣、血统暂时还不神圣、只不过因为知识垄断导致了看似血统约等于能力、但根源上仍不是血统神圣。至少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统治者将能力等于血统用诡辩的方式合二为一成为众人都能接受的理所当然的事。
事实一样、结果一样,说法不同能否被接受就天差地别,谁让国人就是士兵所以不可避免地拥有议政权呢。
如果陈健此时弄出个尊卑有序的规矩制度,学学皇道乐土伪满洲国用《弟子规》做教材、学大哉干元编纂《二十四孝》,再学学大基督那一套让人不反抗做好人禁**天生原罪求救赎,再学学大沙漠分饼人太多就杀、杀多了剩下的都信了再从内部批量制造异教徒杀一批合法抢劫,那可真的会被众首领称为圣人的。
进步的活着的时候无法成圣只会如丧家之犬,只有死后从精神上阉割了才能封圣,但只要把所有糟粕都弄来,活着就能成圣,简单的很。
这就是让众人没有因为陈健赤果果地提出干涉城邑内政而愤怒的原因,不管大儿子上还是小儿子上,那都是父死子继,这个大前提不坏,内部争斗那都是合理且合情的,肉烂在锅里嘛。
这争的不是规矩,而是在框架潜规则内的权利斗争,作为亲贵首领首先要维护这个规矩,然后才是在规矩之内的权利斗争,因为规矩毁了大家就全完了。
所以这个问题就变成了:当然支持姬夏看似要提议父死子继的规矩,并期待他这个大祭司完善解释以及合理性;但不一定支持姬夏支持的那个儿子。因而紧张而不愤怒,唯一担忧的就是将来站队的事,是站在哪一边?是现在就站还是将来再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分裂
众人期待满满,却又满腹忧虑,终于等到了陈健的提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既然是大河诸部第一次因为首领的问题而商量,就不得不让国人信服。让他们信服的不是这一次的办法,而是今后的种种规矩。如果这一次的办法都不能让国人信服,那么今后的规矩又怎么会被众人信服呢?”
“正如假使我要推行一个规矩,于是立下一根木头说能够扛到城外的给百钱。那么我不是要让众人今后都去抗木头,而是为了抗木头背后的规矩可以实行。”
“倘若这一次做的不好以至于让国人积怨,那么以后大河诸部的规矩国人只会耻笑而不能去遵守;倘若这一次做得好,国人会认为大河诸部的规矩对他们很好,新的规矩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去遵守而不会去反对,难道不是这样吗?”
一干首领都点头称是,心中对于陈健这个未来的大祭司充满信心,至少如今还没有几个祭司能够说出这样一番不借助神明就能讲明白道理的人,若是把这份心思和聪颖用在众首领都希望的地方,又有谁能够反驳呢?
粟岳也没有任何的反对,心中在想姬夏啊姬夏,你越是说的让人难以反驳,等你成为大祭司的时候就越危险你嘴上说的不是大家想听的,可是大家都说不过你,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能让你闭嘴了。
好半天,陈健才在众人称赞说的有理的喊声中说道:“那位首领留下的儿子都有才能,但我作为菱的先生更了解菱,也就更亲昵。按照夏国的规矩,那自然是谁有才能谁就当首领,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听这个,但是诸位要这么想……”
“这就像是你得到了一头鹿,夏天吃不完就要发臭,你当然会分给别人。但是你们会怎么分呢?是先分给你不认识的人呢?还是先分给你认识的人、你熟悉的、或是你的家人呢?很久前氏族时代的时候那自然是分给全族的,但现在不是了。”
“所以我作为夏王,于夏城的规矩我会支持菱做首领;但按照大家正常的想法,我也要支持菱,毕竟和他的哥哥比起来我与菱之间更为亲近。”
众人急忙看看粟岳的脸色,又看看陈健,心说你到底是依着哪条规矩选的呢?结果都一样,但是说法可完全不一样啊,我们更喜欢你那个分鹿吃的说法。
各路准备到时候逼着陈健表态的城邑祭司们又想到了一个送给大祭司的“见面礼”。如今你可以说的迷迷煳煳两条都一样,可等你成为大祭司的时候可就不能说的这么迷煳了,你必须得给我们个说法:到底是才能重要还是血缘亲近?你得给我们一个解释。
粟岳倒也没有恼怒,笑道:“姬夏说的在理,那我当然是支持菱的兄长了。我的理由也和姬夏一样,才能和亲近都是一样。毕竟我不怎么了解那个菱,也没有见识过的才能。”
众人左顾右盼,也不说话,这事本身和他们没关系,既不是舅父血亲也不是师徒传承,但是这事总得支持某个人。
“这倒是我和粟岳首领第一次有了分歧,但这既不是和夷狄征战、也不是大河水患之类的事,我这个夏国首领和苇城的假首领总是要说出自己的看法的,希望粟岳首领不要见怪。”
“怎么会?本该如此。难道我这个首领如今已经可以让诸位首领都不敢说话了吗?这简直是我的罪责啊,姬夏可不要如同当初见穹夕一样记在史书上啊。”
大家都笑了一阵,缓解了一下这种滞涩的气氛,心说我们不是不敢说话,而是现在不想说话,那座城邑谁当首领关我们屁事,但你们两个非逼着我们说话啊。
陈健叹了口气道:“既不能伤了亲族一体的和气,又不能让那座城邑的人觉得我们选错了人,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到时候将城邑一分两半,各自暂代首领之位。自今日始,到华三十九年冬为止,城邑两假首领暂时并存,到时候谁能得到众人拥戴、谁将城邑建的更好,便让谁当首领。”
“如果败的那个不让,国人反对不说,咱们大河诸部也该尽亲族一体的职责,为了维护盟誓的规矩而出兵,来执行咱们的规矩。”
“一则是让大河诸部的族人都知道如果不遵守规矩法度或是盟誓约定的事,其余诸部都会征讨,之后咱们商量出的规矩自然可以执行;再就是也不至于让粟岳首领和我之间为此事争吵,这可不是咱们这次会盟要做的事。”
“如今东夷未平,我听说牟狐与穹夕两人合力又做了些许大事,而他们又劫掠了不少的火药、学会了挖掘地道攻城的办法,诸位的城邑还未加固、道路没有平整,这时候不该为这件小事而有分歧啊。”
粟岳心中暗骂了几句,但此时却没有反对。如今反对只是单纯的权力斗争的站队,这根本不够。他需要的是把陈健捧为大祭司之后,把权力斗争变成理念之争……
因为粟岳明白,这些首领们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大致分为三种:娥卫为首的那一批支持陈健,自己的亲族同盟支持自己,而剩下的大部分则是无所谓。
但是一旦成为大祭司后的理念之争,就只会变为两种态度:支持,反对。如今这些无所谓的在那时都会变成反对的。
如今夏国刚刚弄出了马镫、火枪、布面甲之类连蒙带骗煳弄人的东西,不把各个城邑的首领逼到绝地谁也不愿意反对,还都带着幻想三年后可以拥有自己的冶铁作坊冶炼作坊可以没有,但是权利一定要血脉相承并且保持各个城邑的独立性,如果到时候是用冶铁作坊换后者,谁也不会换。宁要权利管石头,不要铁器换权利。
如今很多城邑还沉浸在和平共处亲族一体的幻想中,他们没有被集权夺权的先例作为对照,反正那座城邑不管怎么样可都是由大河诸部共同介入的父死子继的事实。
而正是这种幻想和粟岳没有明确反对的暧昧态度,让那些本来无所谓的城邑纷纷说到:“姬夏的办法倒是新奇,不过也可以试试。三五年时间,是美玉还是顽石总可以看出来了。”
粟岳哈哈笑道:“那就这样吧,大家便盟誓一番,到时候若是兄弟两人还有冲突,那就只能咱们出兵共同去拥护那个做的好的了。”
“以后就作为规矩,倘若首领生前推选了谁继任,那个人一定是贤明而又有能力的,如果别人妄想篡夺那我们一定要共同出兵反对,扶植首领生前推选的那个。”
“倘若和这件事一样,逝去的突然没有提前推选了继任者,咱们这三年也好想出个办法,总不能总用这种分开尝试的办法。这次是没有办法,下次一定要有一个规矩,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众人哪里听不出这弦外之音,附和道:“就是这样,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总要有个规矩才是。”
几个人笑吟吟地看着陈健,心说这可是大祭司要做的事。该是谁的中的这个谁是谁;以及为什么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就得靠你来解释了。
他们还是对陈健很有信心的,也对自己的幻想很有信心,盼着这次会盟之后将有新的关于天、地、人、权利、首领之类的,让族人无法反驳的、符合首领利益的解释。
陈健也笑吟吟地看着众人,心说只怕你们要失望了,我这次木简和纸可是都没携带,倒是带着马镫兵甲和火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尔反尔
粟岳没有想陈健到底准备干什么,而是问了个更为实际的问题。
“姬夏,如你所言,将那座城邑一分为二,数年后谁能让族人安居富足,便可以成为整个城邑的首领。你也说,倘若另一个不能遵守让出权利,那么大家就要共同讨伐。”
“可是倘若另一个氏族城邑并没有去讨伐,那又该怎么办呢?难道我们再去讨伐那个没有去讨伐的城邑吗?那么是不是说,除了治理水患、夷狄之外,诸部盟首还要维护这些新定的规矩呢?”
陈健点点头道:“正是应该这样的。建造房屋的规矩是用尺规所画的,而诸部之间的规矩当然是靠戈矛去画的。”
粟岳称赞道:“姬夏的话说的很对,规矩或许应该由首领去执行,但是这些规矩又该有谁来确立呢?诸部首领之中,最为聪颖的正是姬夏;最受祖先眷顾的也正是姬夏。虽然这些规矩需要各个氏族首领的同意,但是这个规矩却需要一个人确定。”
“自姬夏从东夷返回后,诸部无不信服,因此这一次召集诸部会盟,正是为了让诸部记住姬夏营救亲族的功勋。而我,则提议姬夏就任诸部的大祭司,以确定种种规矩,与众首领讨论。”
“姬夏既然得祖先的眷顾,那么一定知道祖先喜欢我们有什么样的规矩、厌恶我们没有什么样的规矩,所以大祭司的重任如果不是姬夏,也没有可以做了。”
“况且,按照姬夏所说,有些坏的灵魂会冒充祖先的灵魂,给我们以错误的指引,这不是我们能够分辨的。而姬夏带领族人,自草河筑城到击败东夷,并没有什么错误,大抵姬夏已经能够分辨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众人对此早有耳闻,也都知道这一次会盟的目的,因此并不惊讶,而是纷纷附和,都支持粟岳的提议。
一部分觉得这是应得的,没有人比陈健更合适;一部分人则是因为是粟岳的亲缘族群,早已和粟岳站在了一边。
但粟岳关于大祭司的这番话却是包藏祸心,嘴上说的好听想要让陈健沟通祖先以确定祖先所喜欢的规矩、杜绝祖先所厌恶的规矩。
只是“祖先”在这里根本不是一个虚幻的东西,而是所有在场的诸部首领的思想的集合他们厌恶的就是祖先所厌恶的,他们喜欢的就是祖先喜欢的,而他们厌恶的、却被陈健提出来的,一定是坏的灵魂在指引陈健。
当初陈健挖的摧毁神权的大坑已经成为世俗权利为自己的行为争取正义性的一部分,这对族群是可喜的,走出了盲目崇拜祭祀的悲剧;但对此时此刻的陈健这个人来说,却是一道枷锁。
于是陈健小心翼翼地惶恐地回道:“我又怎么能够分辨是真的还是假的呢?这大祭司的重任我只怕自己做不好,你们还是另外推选一个人吧。”
粟岳笑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这是诸部对你的信任。姬夏整日说亲族一体,大河诸部利益高于一切,如今正是让你担起重任的时候,又怎么可以畏惧呢?”
陈健又问道周围的首领、祭司们道:“难道诸位都认为我之前说的那是对的吗?”
一名当初因为彗星事件而和陈健辩论过的人点头道:“当初我认为姬夏说的不对,可是后来想想却又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解开我心中疑惑的了。”
“祖先对于我们,一定会像是父母对待子女一样慈爱,不会降下灾祸给我们这些子孙。正如母亲哺乳,怎么会因为儿子无知咬痛了母亲的胸脯,就让儿子饿着来惩罚他呢?”
“既然是这样,那么之前有人说的那些灾祸、占卜不灵之类的凶事,是因为我们的祭祀不够以至于天地祖先降下的惩罚的说法就是不对的。祖先是我们的祖先,哪里会有降下洪水淹死自己子嗣的祖先神明呢?”
“所以那些占卜不灵的事、那些灾祸、洪水、瘟疫,自然是坏的那些灵魂想要吞噬掉我们。”
“而这些问题是我在听过姬夏的话之前,一直不能理解的,以至于苦闷地认为那是祖先对我们的惩罚。但是如果按照姬夏这么说,我就能够理解了。”
“去年我们城邑受到山洪的威胁,族人都很害怕,认为需要加大祭祀。正是因为姬夏的话,我们在祭祀之余,还让大家用从榆城换来的锄、锹等工具围住了田地。这正是因为姬夏说祖先喜欢我们和那些坏的灵魂争斗,所以才能够保住我们的粟米田啊。”
不只是这个祭司,还有很多人也都露出了认同的神色。陈健的那些理论其实漏洞百出,但是相对于之前的祭祀理论,最起码能够做到自圆其说,不会让人产生太多已经有的困惑、而新的困惑还因为生产力水平的原因暂时并未出现。
更多的人思维方式则略微不同,他们认同或是反对陈健的那番理论,但是这几年城邑的生活水平的确提高了。而提高的原因是因为垄作、牛耕、堆肥发酵技术的流传,这是直观地可以看到的东西,更像是一种奇怪的理论:因为姬夏解释了祖先到底是如何指引的,所以作为祖先的子嗣生活水平提高了,粮食够吃了,不挨饿了……反过来又印证了姬夏的那番话,祖先是想让子孙过的更好的,否则为什么会更好呢?
吃的饱了,才有资格思考超脱于现实的精神世界,而榆城的新工具给了他们思考的资格,也给了他们相信的现实理由思考某个人对一件事的解释的对与错,比直接自己思考出这件事本身到底该怎么解释要容易。
对于这个回答陈健也十分满意,至少明着来反对自己这个体系的人没有了,就算有也已经是少数。
而剩下的反对只能是在这个体系之内,只能用体系之内的规则来评判陈健做的对与错而已,换而言之也就是出于自己的利益选出最适合自己的解释,这是简单的超脱宗教束缚的唯利是图。
假使把这看为原始的“宗教”,这里没有“异教”,而对“异端”的定义不再是神学概念的争端,而是世俗权利、世俗生活、世俗利益的纠葛。
祖先或是神明退居其次,暂时不会再有人因为祖先神明到底是什么、怎么产生的之类的问题而彼此仇恨;却有人会因为规矩、制度、做法、技术到底是不是祖先想让族人过的更好的而争执,而最终评定对错的只有事实。
这是个诡辩,对的才是真的、错的就是假的。这是个怪圈,对我有利的就是真的,对我有害的就是假的。而什么是利?什么是害?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客观物质上自己可以分清,但在精神层面的价值观上却是可以引导的。
这是个好的开端,当然是仅限于现在这个时代而言。这种开端的可能源于这个族群的世俗权利一直压着神权祭司,或者大部分首领身兼祭司的职责,单纯的祭司并没有多少力量,因而也就无法反对这种制约神权的胡说。
陈健又询问了众人几句,终于收回了之前的谦虚,说道:“既然大家信任我,那我就只能接受了,但愿不会因为曲解了祖先的意图、受到了蒙骗而给亲族带来灾祸。”
完成了这一番之前的说辞,又没有多少人反对陈健成为大祭司,因而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河诸部的大祭司。
本来这就是一场早已计划好的事,各种祭祀的准备也早就完成,如今粟岳所掌握的奴隶和工具也不是几年前可以相比的了,因而准备工作完成的很早。
成为大祭司没有什么仪式,也没有太多繁琐的仪式,仪式只是众首领推选,仍旧是世俗权利所决定的。
但是成为大祭司之后的仪式就要多了,这不是单独一座城邑的祭祀,陈健需要以大祭司的身份主祭,告知祖先族群这些年的发展、战争、胜利之类,还要奉上祭品,带头祈求祖先继续庇护族群发展壮大。
这些都是很多年前就已经有的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可以,陈健这些年也学了个差不多,尤其是礼仪还没有繁琐到需要有人终其一生学习的地步。
如果只是当这样的大祭司,即便是个宠物或是吉祥物,那也不错。
但是陈健却明白下面那些祭司首领们只怕已经在磨刀霍霍,不是要宰杀他,而是要宰杀掉他在夏城榆城的那一整套歪理邪说。
让提出的人,自己承认自己错了,才是最好的办法,尤其是提出的人必须要为整个族群各个城邑的种种规矩提出解释的时候。没有什么比自己说自己错了更能让别人相信自己是真的错了的办法了。
在粟岳的授意下,那些早已准备了很久的祭司、首领们遥望着在祭坛上做最后祭拜的陈健,回味着早就已经想到了能够逼着陈健表态的问题,等待着烟雾散去的那一刻。
只是在那一刻降临的时候,一个出其不意的举动让所有人的呆住了。
陈健将象征着大祭司的玉器留在了祭坛上,那是大祭司身份的象征,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一个东西。
可陈健却将那个东西放下了,退到了祭坛之下,匍匐于地,长叹一声.
“我只怕没有资格做这个大祭司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烫手
“姬夏怎么将大祭司的玉器丢弃了?”
有的人没有听到陈健的叹息,只看到了陈健的动作,惊奇地问了一句。
陈健叹息道:“不是我将大祭司的玉器丢弃了,是大祭司的玉器太过沉重我持握不住啊。”
“刚才祭拜的时候,我在想若我只是需要祭拜、奉上祭品、祈求祖先,那我当然可以做到。如果能够让亲族更加兴盛,这是我的荣耀,又有谁不想要可以代表族群诸部祭祀祖先呢?。”
“只是在祭坛上看到青烟之上,看到天之苍苍地之茫茫,我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愚笨。天为何物?可有尽头?地为何物?可有长短?日月为何东升西落?星辰为何四季转换?我们从何而来?将往何处?”
“这一切,祖先并没有告诉我,也没有指引我。”
“祖先们指引我的,只是那些工具、铁器、耕种之类的事。这是生者的事啊,可我连这些都不能够完全理解,又怎么敢奢谈天地鬼神呢?”
“生者的归生者,我只得到了关于生者的指引,可大祭司要管的偏偏是天地鬼神啊,这不是我能够做到的。”
“所以我才将玉器留在了祭坛上,若是有人能够解释那些,那一定是在天地鬼神这件事上得到了祖先的眷顾,也就比我更适合成为大祭司啊。”
“正如祖先指引了某个人稼穑之能,但却让他去修建房屋,这难道不是违背了祖先的指引吗?”
“正因为这样,我才惧怕啊。在我没有想清楚天地为何物、日月缘何东升西落、四季星辰转换的事情之前,是不能够成为大祭司的。”
陈健又拜祭了一番,说道:“如果有人能够解开我心中的这些疑惑,那他才是最适合成为大祭司的人。即便大家推选我为大祭司,但是我自己心中都尚且疑惑,实在是不能够担当大祭司的重任。”
“诸位推选出的大祭司的位置,但这个位置我暂时是不能够承担的。如果有人能够解释这一切,他才是真正可以承担大祭司重任的人。”
“我太愚笨,现在做不了这样的事,现在可能连一些城邑的祭司都不如,又怎么能够担起大祭司的重任呢?”
众人看着陈健留下祭坛上的玉器,再听着陈健的话,全都愣住了。
从没有一个首领,能够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不够资格、愚笨、没有能力,尤其是在神权上。
但是陈健就可以,因为夏国内部的神权意识极为单薄,生者的归生者,国人只要一个可以在生者的世界带他们朝前走的首领。
如今大祭司的位置看似唾手可得,粟岳是想要坑陈健的,但对于那些并不知情的城邑首领或是祭司而言,这个大祭司的位置却是他们梦想得到的。
可是陈健的这番话却又断绝了这些人的梦想,看似是在谦让,但是这些人都清楚,论起讲道理和嘴皮子,又有谁能确信可以说服陈健呢?既然不能说服,那么又怎么有资格成为大祭司呢?
再说了,日月东升、天地鬼神、何来何往这些事,作为专职的祭司一辈子都想不清楚,又有谁能说出一番可以自洽的理论?纵然有人心热如火,可这时候当着整个族群这么多人的面,尤其又有个最能用嘴讲道理的人在旁边,到时候说出来的恐怕只有被人耻笑一种可能了。
有人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你都答不上来,难道我们就能答上来吗?照你这么说,不能够有一个可以解释这些问题的人,这大祭司的位置难道就要一直空着吗?
这是很显然的……答不上来这些,你凭什么当大祭司?连姬夏这样征战有功、劳作有勋的人都不敢当,谁又敢当?又凭什么当?
粟岳也是没想到陈健会这么办,大祭司的位子是极大的荣耀,在他看来这是人们不可以拒绝的诱惑,尤其是当初用大祭司这个位子作为筹码已经让陈健妥协了,怎么看陈健都是势在必得的,可怎么会突然放弃?
如果是之前一开始就执意推辞,那的确也是意料之外,但至少大祭司这个位子不是空着的,粟岳觉得自己可以兼任或是选任自己信得过的人担当。
可是之前只是加以推辞,成为大祭司主持了祭祀之后,却又主动放弃,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如今谁又能厚着脸皮去当这大祭司?
如今大祭司的位子有,而且空着,站上去拿起那块玉,就会有无上的荣耀,但是这块玉如今却沉重的让人拿不起!
况且这样一说,粟岳之前让人准备的那些问题全都没法问了……这都说了不明白,却偏偏要去问这就没有必要了。
粟岳是万万没想到有人会这么不要脸,能当众说自己不明白不清楚没资格,可说自己没资格的这个人却也用一句话把别人的资格抹杀了!
陈健看了一圈那些或茫然、或思索、或是无奈无力的众人,心说你们慢慢想吧,单单是一个日月东升西落的问题,就够你们想一阵的了。我不想得到的,你们也得不到!
如今世俗权利和神权分开了,可是神权现在却又空出来了,粟岳本想要把陈健扶的高高的再用力摔到地上,不惜自己让出了神权。
可现在神权是让出了,但是陈健却在摔倒之前,用不要脸面的方式爬下来,顺带着把神权的玉烧的火热,足以烫死下一个想要接手的人……
粟岳是当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自己总不可能此时腆着脸重新担任大祭司,可是大祭司的位子还在,只是空出来了不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任何人,凭空地丢掉了一些权利却什么都没得到。
本来陈健想的很理想,自己成为大祭司,规定典章制度,用暴力维持来保证这个族群的向心力和文化统一。
然而大祭司终究只是大祭司,那是批判的武器,没有强大的力量作为保证是不可能实行的,尤其是和名义上掌握世俗权利的首领离心离德的情况下。
一开始他期待先从小的地方开始修补,用大祭司的名义完成一些仪式上的表面统一,再逐渐由外而内往更深处深入:比如葬礼、婚礼种种。
这些不会触及到各个氏族城邑亲贵首领的直接利益,实行起来也就没有太大的阻碍,可以慢慢进行。从这些小的仪式开始,逐渐统一,最终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终解决这些仪式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他也清楚这么做会极大地增大大河诸部盟首的权利,让诸部盟首有更多的理由可以干涉其余城邑,但不会威胁到夏国,因为是否合理的解释权在大祭司手里。
本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增加诸部盟首的权势,让各个氏族接受这种一种统一的号令,到时候再利用手段将诸部盟首这个位子抢到自己的手中。
如今夏国是没有这个实力的,在积攒力量的期间提前完成诸部对集权的熟悉和认同,到时候掌握集权的人从粟岳换成自己就行。
然而随着这一次城邑继承权问题的出现,陈健才明白自己要解决的不仅仅是粟岳,而是要与整个族群之前的权利体系开战。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变动的,自己设想的是一种完美的情况,但这种完美的情况会不会出现变动之前却没有考虑进去。
因为之前考虑的最多的是制度本身,而不是如何让制度推行下去他先想的是怎么煮一只羊,却忽略了怎么抓住这只羊。
而现在,他把那只羊赶到了四周都是绝壁爬上去可能粉身碎骨的山崖上,在自己强壮到可以爬到山顶抓羊之前,会把任何一个想爬上去的人拉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宣布野心
粟岳当然没可能爬上祭坛握起那块象征着大祭司的玉,他明白一旦爬上去就会被陈健扯下来。
既然天地鬼神这些虚幻的东西谁都无法握在手中,那就只能靠现实的武力去解决。
陈健毁了大祭司的位子,同时还有另一件事让粟岳深感不安。
陈健说自己被祖先指引的只是和生者的世界有关的东西,并且大言不惭地明着告诉众人,自己成为夏国的王是无可争议的,比成为大祭司更让人信服。
那么同样也就意味着,当有一天诸部首领的位子空出来的时候,即便大祭司的位子仍然空着,可是最有资格成为诸部首领的这个人就只能是陈健了。
从根源上讲,陈健想要的大河诸部与粟岳想要的大河诸部并不一样。
前者是一个郡县制保证基本盘、分封周边蛮荒土地成小片、中央政府派出官僚监管或是帮着管理封国、武装殖民沿河发展利用文化科技优势同化,就现在的人口和交通情况无法有效管理千里之外的土地。
后者则是一个被各个城邑真正当成真正的首领、拥有操控能力和效忠、朝贡之类的松散部族联盟,更像是一个联邦。
但是粟岳、包括那些其余城邑的首领,都没有见过那种官僚体系统一的国家,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因而对陈健的担心只是自己的权利可能会被那些文化教育下的新兴贵族甚至底层们挑战,这是他们仇视与不能容忍的原因。
实际上他们有更多的理由仇恨陈健,因为陈健不但但是要用纸和印刷术打破刚刚开始出现的血统贵族传承,更是要将权利集中到一个中央当中前者只是在鱼塘里放进别的鱼,后者则是要把鱼塘挖了平整成地,把鱼变成庄稼,不想变的就碾碎当肥料。
粟岳和他召集来的祭司们本来是想趁着这次会盟和推举陈健为大祭司的机会,让陈健说出要把他们的梦想踩碎的事实,可陈健这一步退的太大,竟让这些人想要挥出拳头的时候却看不到人影了。
在众人或是皱眉或是不安或是焦躁的讨论声中,陈健又一次说出了一番作大死的话。
“我不能担任大祭司是因为我做不好,但是倘若有一天粟岳首领不在了,众人推选我为诸部的盟首,即便比大祭司更为沉重,我也不会推辞的。”
“这是与成为大祭司所不同的,因为我可以做好。而倘若没有做好的能力,便担负这样重要的职责,是有违祖先的本意的。”
这话一说出口,整个场面顿时有些失控。那些与粟岳交好或是有亲缘或是附庸的城邑首领们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健,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灾祸降临了。
诸部盟首比起大祭司更为敏感,只是大祭司是已经推选了的,而诸部盟首却只是陈健说自己有能力做但却没有众人推选。可以说是对不就任大祭司原因的解释,也可以说这就是说出了野心。
另一些城邑的首领则思索着这番话,觉得这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只要保证如今的状态不改变尊谁为盟首还不是一样,况且夏国如今可是技术中心,源源不断地各种金属工具和技术朝着四周城邑传播,除了一些名义上“技术工不够难以教授”的技术并没有什么保留,只要有足够的东西可以交换任何想要交换的事物。
就实力层面上,如果不改变如今城邑林立百国千邦的格局,推选陈健是首领反而是最好的选择:粟岳除了武力没有什么可以妥协的东西,可夏国却可以在推举之前盟誓妥协掉更多的东西,比如书、文字之类在全族群中传播这件事。
前者不过是薅掉草叶,而后者却是连根拔起。
甚至有人在琢磨找机会刺杀掉红鱼,他们想着如今陈健弄出这种局面无非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而显然那个叫红鱼的女人应该不能生,只要有了孩子那自然会明白权利传承的滋味,到时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粟岳则是暗暗握紧了双拳,脸上尽量保持着笑容,心中却是愤怒至极。当初这个从西北边来的除了神话传闻无可证明的亲族,如今竟然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说出自己想要成为诸部盟首这样的话。
以前就算是再怎么样,陈健从没有这般赤果地说出这些话,可这一次借着众人刚刚曾推选他为大祭司的事实,这番话却让粟岳无可反驳。
粟岳缺乏一个完整的体系来支持自己关于族群将来的梦想,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当初会盟推选为盟首的时候,粟城的实力不是当年华粟同盟时那般睥睨群雄高出一截。
为了这个诸部盟首的位子,也因为自身实力不足,他当初出让了太多的东西,而诸部盟首是众首领推选而非世袭的就是最大的漏洞,短短几年之后就要为自己当初急于成为盟首而留下的问题吃苦头了。在粟岳看来,只要粟城的优势继续保持下去,那么下一任诸部首领肯定还是粟城首领的,也就是自己的儿子。
按照当初的情况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既可以在死前过一过号令诸部的瘾,又能保持粟城的强大,以待后世儿孙们完成自己没有完成的事。但夏城的出现改变了太多的东西,尤其是一支可以与粟城及其周边附庸城邑抗衡的力量出现了,而这支力量崛起的太过突然又是在族群体系之内,不是夷狄,有族群体系内、拥有亲族之玉的得到所有氏族认证同意的亲族。
陈健说完,没有回避众人的目光,站的笔直,带着笑容,看似天真地望着粟岳,似乎想在等待粟岳的回答。
他既然决定了毁掉神权,也就根本没想过神权和世俗权利争斗的办法来获取诸部盟首的位子。现在粟岳不敢动手,即便这里是粟城,一旦动手他的盟首之位就坐不稳。
而整个族群中,亲族一体又是陈健先喊出来的,并且喊得最响。然而陈健很清楚,到头来还是要打,但是要打的时候谁先动手就是个问题。因此他在确定没有足够实力贯彻那一整套的规矩法度之前,放弃了大祭司的位子,却又急切地需要一个逼着别人动手的理由。
从那座城邑开始,陈健就在搅浑水,到现在终于赤果果地将夏粟之间的矛盾提出来,逼着粟岳扩军备战,逼着粟岳在死前和夏国开战,甚至想要逼着粟岳和东夷诸部联合在一起。
这就是像是在告诉粟岳:快来打我!快和夷狄们站在一起打我,因为夏国很强,更因为我明确地说了我就是想抢你的位子。你要是不打我,你一死你儿子玩不过我的。
这更是在告诉那些城邑们,别幻想着粟夏体系和平共处共存了,赶紧做好准备决定支持谁吧,现在打不起来但是之后肯定是要打的。该迁走的迁走、该站队的站队。
粟岳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平静地说道:“姬夏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论起来夏国强盛,又击败过西戎东夷,这的确是极大的功勋。”
“只是不知道姬夏如果成为诸部首领,会怎么对待诸部族群呢?”
“论征战,夏军勇勐军阵娴熟,这是姬夏的功劳;论让族人安居,夏国富足诸部艳羡,这也是姬夏的功劳。”
“这些都是大家所能看到的,但是我却并不同意姬夏可以成为诸部的盟首。”
附近的首领们吓了一跳,听出了这其中剑拔弩张的意味,心中的不安比起听到陈健说出自己可以成为诸部盟首时更为严重。
陈健的确有资格成为诸部盟首,所以说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一旦有人反对,尤其是如今的盟首认为他根本没有资格,这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陈健行礼后,用请教的姿势问道:“不知道粟岳首领是什么意思呢?”
粟岳笑道:“我不是认为姬夏成为诸部盟首后不能引导众族安居富足,也不是觉得姬夏不能带领族群战胜夷狄,而是想要成为诸部的盟首,仅仅这些还是不够的。”
“去年榆夏反叛,姬夏回兵夏城平叛,众人支持,我也支持。但是姬夏回去后却杀了数百人,这些都是自己的亲族。”
“姬夏又立下诸多的严苛律法规矩,若有不满则要被斩首处死。姬夏固然可以大胜东夷西戎,然而若是让姬夏成为诸部盟首,我只怕姬夏的戈矛铜剑也会伸向亲族。”
“倘若姬夏成为盟首,有城邑首领违背的规矩,又当如何?治理一座城邑难道不能看出来成为诸部盟首之后会成什么样子吗?”
“所以姬夏可以制定规矩、完善法度,但是执行的人我不会认同姬夏。姬夏的手段太过残暴,只怕对外如此,对内也会如此。所以我会推选姬夏成为大祭司,但绝不会推选姬夏成为诸部盟首,这不是因为我贪恋诸部盟首的位子,也不是认为姬夏没有征战、治理的才能,正如姬夏所说,只是诸部盟首这个重任不适合姬夏。”
“再者,夏城重人即便叛乱,但却并没有反对姬夏,只是把一些人作为奴隶。但姬夏没有杀死那些奴隶,却反而杀死了那些亲族,其中不乏有姬姓同族。姬夏这个夏王,到底是奴隶的夏王?还是亲族的夏王呢?”
“难道让那些会说话的畜生成为人,这也是祖先的指引吗?若是这样,只怕姬夏是被那些坏的灵魂所欺骗了。”
陈健第一次没有顺着粟岳的话说下去,而是直视粟岳道:“粟岳首领,当初盟誓之时曾说过,一切以大河诸部利益至高为准。”
“我杀死那些人,并不是因为他们反对我或是别的,而是因为他们想要北逃到草原诸部。他们带走了马镫、青铜、冶铁的办法,倘若是草原诸部知晓,那里马匹众多水草肥美,数年之后又会死掉多少亲族呢?”
“他们若是去了草原,说草原诸部的语言、祭祀草原诸部的祖先,这又怎么算得上是亲族呢?我杀死他们,难道粟岳首领认为这就是残暴吗?”
粟岳冷笑道:“好一个大河诸部的利益至高。只怕姬夏成为诸部盟首后,就会用大河诸部利益至高的理由来惩罚砍杀你所厌恶的人吧?”
陈健摇头道:“是不是违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这是有规矩可以遵循的。正如白色的、长着毛、头上顶角、蹄子分瓣、叫声咩咩的便是羊,难道我可以随便指着一头狼说这是羊吗?”
“既然有规矩可遵循,是不是违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这不需要首领去评判,只需要一个熟知法度规矩的人,即便是个才能不如首领的人也是可以评判的。”
“而这,正是我们应该定下的规矩,也正是我们这一次会盟要做的事。这本该是大祭司需要做的,但是我自忖并不能做好大祭司,所以不敢承担这个重任,因而可以让众位首领一同商量。”
“若是有人违背了,不只是我,粟岳首领更应该去惩罚那些违背的人,难道粟岳首领认为这么做是错的吗?”
粟岳哼声道:“姬夏言辞锐利如剑,我不能争论。既然姬夏总说以大河诸部利益为上,那我有一件事请求。”
“只要是不违背大河诸部的利益,我会尽力做到。”
“当然不会违背。如今夷狄未平,如虎视群羊伺机撕咬。榆城既能冶铁,我想要铁甲数百,以训练士兵征战东夷,这是大河诸部的利益吧?那么姬夏是否可以送给我数百铁甲呢?”
陈健哈哈笑道:“当然可以。只是铁甲制作不易,假使五百铁甲,要有千人伐木、三千人挖矿、两千人打砸、五百人烧炭……林林总总,再算上供养这些人吃饭的土地和耕种土地的人……粟岳首领只需要给我三万奴隶,我就会做出这些铁甲送与粟岳首领。”
粟岳也笑道:“这是换,不是送,姬夏如此睿智,竟然连这个都分不清吗?”
“难道铁甲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我当然是送,但送之前要先做出来,而做出来就需要人,所以粟岳首领给我这么多奴隶我就可以做出来送给粟岳首领,否则我又怎么送呢?”
“再者,难道粟岳首领想要告诉夏,夏国数万人全都去打砸铁甲以至饿死,这才是为了大河诸部利益吗?如果是这样,只怕我也不能支持粟岳首领成为诸部盟首,否则粟岳首领要我们去死,如若不然就是违背大河诸部的利益,那我们到底是死还是不死?”
粟岳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陈健也赔礼道:“这是我说的不对。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需要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认同的规矩,到底什么才算是违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违背了又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粟岳盯着陈健,心中已然烦躁,忍不住想起了当初穹夕的族弟和自己说的那番话以及那些提议。
之前粟岳是支持陈健完善这些规矩的,因为那时候夏城还小还弱,而诸部盟首就是自己,完善那些规矩后最大的受益人也就是自己这个诸部盟首。
可现在粟岳忽然开始讨厌大河诸部的利益这个说法了,因为夏国已经长大,而夏国的首领又公开地说有能力在他死后接任诸部盟首的重任,如今完善的一切规矩都是诸部盟首所有权执行的,只是照这样下去,自己这个盟首又能当几年呢?
当初大河诸部这个模煳的东西可以为粟岳提供更大的权利和借口,而现在却成为了最大的枷锁。
尤其是陈健给粟岳的印象,让他确信陈健一定会提出诸如与夷狄结盟之类的事。在没有这个所谓的大河诸部的共同利益之前,并不会受到太多的指责,但随着这个概念被众多城邑接受,再做那样的事总会受到一些指责。
现在这个枷锁已经开始束缚粟城了,而这种束缚却是对夏国无效的,相反还可以让这一切平稳过度到夏国强大自然而然地成为诸部的盟首,继承这个规矩所带来的规范和认同。
当初最热衷并且期待盟首权利集中的粟岳,已经开始反感讨厌这件事,有夏国这么一根搅屎棍,粟岳觉得自己想要的规矩一定得不到,而自己不要想要的枷锁却会越来越多。
终于,粟岳一反常态地摇头道:“我看已经无需再讨论了,之前已经大致说过了,就按照之前的规矩去做就是。这一次会盟,就到这里结束吧,只是姬夏还请记住你的承诺,三年后将冶铁之类的办法与众亲族分享!还请姬夏信守承诺,否则就算我死了,你若是失信于亲族,众人又怎么会推选你为首领呢?当然,如今夏国兵强,到时候以戈矛逼迫众人信服,也未尝不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