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这种制度有优点也有致命的缺点。
优点是快速扩张,集结内部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除了内部崩解之外基本没有外敌可以撼动。
至于缺点,这就像是贪吃蛇,陈健先塑造了最老的一批国人,然后发现人太少,于是着重培养了这一批逃奴让他们加入到分饼的行列,然后再用数倍于百姓的人口来供养整个特殊阶层。
最终贪吃蛇会因为无物可吃只能吞噬自己,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在这条贪吃蛇吞噬自己之前已经无比硕大。
在这条蛇吞噬自己之前,有四条路可走。
其一,堵住最底层向上爬的路,造就两种特殊的阶层,以保证金字塔结构的稳健,形成类似与贵族平民的二元结构,或者蜕化成最恶心的种姓制度。
这个最简单,也是统治阶层最愿意的事。不过随着教育体系的展开,这种最简单的办法可行性比较低,而且在统治阶层的最顶端还隐藏着陈健这么一个叛徒。
其二,不流血变革,用累进税的方式由政府进行合法的劫富济贫和再分配。
这个最温柔也最小清新,但是做起来最难也不可能,可以算作是幻想。
其三,把公产分掉,变为私产,以私有制合理各安天命各凭本事为理由,法理上一如现在国人政治,但本质上已经变为财权结合的制度,不过底层的反抗能轻一些,混不好只怪自己能力不如人。
其四,这条蛇自我毁灭来一场底层反抗的大暴动,摧毁整个制度,但是肉身还在,积累的财富还在,从蛇变成熊还是鹰还是龙那就靠人自己去选择吧。
后两种情况是不可控的,到时候具体怎么样就不是陈健能够决定的了,那时候他也无力撼动一个庞大的拥有共同利益诉求的阶层,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自己滚蛋,没有其余办法。
值得庆幸的是陈健分的是产品和货币,而非生产资料。
公产掌控之后的绝大部分战利品,所以这个体系在陈健活着的时候是可以保持下去的,死前的事死前再说。
至少现在看来这个办法是可以照顾到绝大部分的夏城内部阶层的,包括那些作坊工,得罪的只是少数人的利益,趁着乱局陈健可以借用力量不去管那些少数的反对声音。
国人们不会想到几十年后的事,对于陈健提出的这个提议没有反对,毕竟没有损害自己的利益。
作坊工们犹豫了片刻,这是很真诚的条件了,他们看得出陈健没有打算讨价还价,这个条件也可以接受。
“姬夏,这个条件我们可以接受。但是你怎么保证这个规矩不再发生变化呢?你怎么保证我们放下武器你不会立刻屠戮我们呢?我们曾经相信过你们,但是你们自己把我们的信任用戈矛割破了。”
“也请您不要说盟誓之类的话,我们现在不是很信任盟誓这些东西。”
这是个很尖锐很现实的问题,旁边的国人们有些羞愧,这种结果的确是议事会的人违背规矩造成的,这种不信任需要一段时间去抹平,至少现在不行。
陈健看着嗟,笑道:“你们想的很对,所以我说给你们国人的身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整个夏城体系都要变了。”
“最简单的办法,既然众人信任我,给我以独断之权,那么刚才那些话我可以写在陶泥板上,作为夏城的法。”
“今后夏城榆城的规矩有两种,刻在陶泥板上的法,和写在木简上的规。你们已经熟悉了,那就是陶泥板上的法要大于木简上的规,如果两者冲突以陶泥板为准。”
“至今而后,首领犯法,与百姓同罪。爵等不抵罪,官职亦不抵罪。我这个首领的权利,不是上天赐予的,来源的法理是我要代表大多数的夏城人。”
“至今而后,议事会也要全面变革,不再是根据氏族、功勋之类的评选。整个最高议事会一共四十人,首领可以委任或是为官者十三人,公士之上无官职而有爵等者十三人,百姓十四人。”
“陶泥板上的规矩,需要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反对才能更改。一共四十人的议事会,你们有十四人,正好超过三分之一,所以只要你们不想更改我是没办法更改的。”
“议事会的权利和国人大会一样,除非出现极特殊情况,这种新的议事会就是国人大会。”
“有修订陶泥板法的权利,有开战和平的权利,有否决首领招致全部国人反对的提议的权利,但要超过三分之二也就是二十七人的反对。”
“国人大会的人太多了,而且将来会越来越多,商量半天也很难有结果,这会让夏城走的很慢。”
“而这个新的议事会,夏城的每个阶层都有,可以说代表了整个夏城的声音。我想这样你们也能接受。所以推选你们那边的人的时候擦亮眼睛,别选出一个不和你们站在一起的人。”
“说完了议事会和刻在陶泥板上的法,再来说说规。”
“除陶泥板上的法外,独断首领拥有任何木简规的最终否决权。”
“木简归很多,包括功勋评定、耕种办法、冶炼纺织的办法、作奸犯科的惩罚等等,都需要有人专门整理,整理好后送交到各个作坊司,再由计划统计司审核。”
“术业有专攻,倘使你被选入议事会,可你却是冶炼工,但木简规上却是如何耕种的,你们也看不懂,所以你们就别掺和了。明明人家种地的说一亩地撒十五斤种子,你一冶铁的却非要说三十斤,那就不好了。”
众人都笑了一下,几个作坊工的领袖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倒是不错,至少自己真正有了议政的权利。
而陈健现在需要的则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给出的条件也没有再起波澜。
议事会看起来权利极大,但实际上却没有推选官员的权利,这一点和之前的氏族时代完全不同,也和其余城邑的推选制或是贵族议政制不同。
官僚体系这一点陈健绝不会放手,他讨厌这种通过名声或是推选来选出一堆不懂事的官员,所以今后的夏城体系要严格采用考试制和实习制,官吏一体化。
宁要技术官僚,不要嘴炮王者。
国民议事会这种东西,其实如今可有可无,如果只看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话。
陈健可以委任十三人,爵等公士之上的十三人,这二十六人基本就在他的掌握当中,作坊工那边看似有否决权,但实际上分化很容易。早在氏族时代陈健就干过贿选操控之类的事。
不过陈健是想把议事会当成一个学堂,他是要把所有国人当成接班人培养的,所以这个看似无用基本无权的议事会是一座高级的学校。
这个学校要教会国人各个阶层政治斗争,教会他们捍卫自己的权利,不要让政治斗争成为一种隐藏在上层内部家族流传的不传之秘,以便开启民智。
同时也是一种象征:没有这个议事会很难弥合各个阶层,有了至少在象征意义上大为不同。
围坐在四周的人也都接受了这个条件,看起来很美好,但很快嗟就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今后的官员管理怎么弄?”
陈健拍拍手道:“你问的正好,我正想说说这个问题。这样吧,把篝火再升旺些,黑衣卫在外境界,国人下了武器前来。内河那边的愿意听,也可以扔掉武器过来。”
“这不只是要说怎么选拔官员,更是如今咱们既是一家人了,既然都是夏城榆城的一部分了,那么总要听听咱们城邑的路以后怎么走。”
姬柏迅速带着黑衣卫在外警戒,陈健站在了曾经象征着内乱和分裂的内河岸边,对岸的作坊工也有很多人扔掉了武器靠近了内河。
“在这之前,不论是夏城榆城还是其余城邑,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什么错?将权利、俸禄作为一种赏赐给那些立下功勋的人。”
“这对吗?很对。”
“但错就错在将过程变成了目的。就像是杀羊是为了吃一样,而不是单纯地为了屠戮。”
“如果爵位不高,民众对他就不会敬重;俸禄不厚,民众对他就不信任;如果权力不大,民众对他就不畏惧。拿这三种东西给那些立下功勋的人,并不是仅仅为了予以赏赐,而是要把事情办成办的更好。”
“所以办成办好才是目的,而权利爵等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不得不去做的事,如果把权利爵等当成本身的目的,那么这就已经走错了。”
“根据官职授权,根据功劳定赏。衡量各人功劳而分予禄位。这才是夏城应该走的路。官无常贵,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
“这才是一个可以走的更远做的更好的夏城。你们说对吗?”
两边齐声喊了声对,陈健接着说道:“有能则举,无能则下。那么怎么举?怎么下?”
“是像以前那样根据名声来推选?要我说那不好。你不是耕田出身,你在学堂没学过农学,凭什么能管好种田的事呢?你名声好,难道能让土地产出更多的粮食吗?”
“所以今后,所有的官员都要通过选拔考核。你们中的很多人或许无法为官,但是你们的孩子们却可以。或许有一天,管着你们的会是比你们更小的孩子,甚至是你的儿子。”
“我希望那一天你不要羞愧也不要害怕,他只是官员是为了办好城邑的事,并不比你们高出什么,但至少他们比你们更明白如何做好活计。”
“那些官员和你们一样,只是一种劳作。他们的权利源于城邑的需要,源于自身的能力,但他们仍旧按照爵等分配公产,仍旧每月领取钱财,换而言之他们也是劳作者。你们不要怕他们,你们遵守的只是城邑赋予他们的权利,城邑是谁?不就是全部国人吗?所以换种说法,你们遵守他们的要求就是在尊重自己。”
“那么有能则举说完了,无能则下就要说说了。刚才我已经说了,他们也是劳作者,你们要尊重他们的权利,但请不要害怕他们本身这个人。权利是城邑的,人是自己,他不代表权利。”
“既然这样,做的不好就滚。那么谁来监管?我肯定是要管的,但是管不来那么多,总有空缺的地方,总有看不到的地方,所以作坊中、村社中,也要仿照国人议事会的办法,选出一部分人来监督他们。如果他们确实做的不好,你们需要上报给我。”
“换句话说,你们没有推选他们为官的权利。举他们为官的是考试和选拔。”
“但是你们有监督他们的权利,有否决他们的权利,只不过我仍旧拥有最终否决权。”
“敬而不怕,尊而不畏。这很难做到,可能你们会犯错,可能会混乱,但就像没有耕过地的小牛一样,不做永远不会。”
“还是和之前一年,五年之内,我会代替你们行使你们的监督之前,五年后我会把这份权利还给你们,希望你们珍惜,也希望你们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七章 立牌坊
夜越来越深,篝火却越来越旺,人们并没有疲惫,更多的人围站在内河的两侧,听着陈健讲他们每个人的未来。
讲累了,便喝口水歇一歇,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叫嚷,只有静静的听,静静的想。
没有太多的大道理,只有和每个人、每个人的未来每个人的后代息息相关的一切,粗俗而又充满诱惑,或许那本身就是一种理想,理想不是虚无缥缈的,有时候只是一张饼一碗水。
从今夜开始,很多人不再只是人,而是成为了城邑的一部分,如同青砖红瓦围墙壕沟。陈健告诉他们,榆城不需要城墙,因为每个人都是城墙上的砖石,这比那些土坯堆积起来的更加牢靠。
一天前这些话作坊工们不会相信,他们那时候只是居住在夏城体系内的人,而如今他们是夏城体系的人,所以他们相信了。
一天前这些作坊工还如同无根的浮萍,他们没有也不需要家乡,因为他们一无所有,而如今却有了归属。
然而更多的夏城国人却有归属,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家,远在草河的岸边。
夜深了,陈健讲不动了,篝火黯淡了,思乡的歌谣却在内河的右岸连成一片。
一曲《陟岵》满是悲音,一曲《大河》滴出苦泪。
“登上草木青青的山啊,登高要把母来看啊。娘说:咳!姬夏军令啊出门远行,我儿早沾露水晚披星。多保重啊多保重!树叶儿归根记在心。”
“登上那光秃秃的山顶啊,想要望望妻儿的影啊。妻说:咳!姬夏军令啊奔走他乡,夫君日日夜夜不能休。多保重啊多保重!万勿忘了家中妻。”
“登上那高高的山冈啊,要望我哥在哪方啊。哥说:咳!姬夏军令啊东奔西走,季弟持戈握矛在厮杀。多保重啊多保重!别落得埋骨在他乡。”
“敌人还未击败啊,只好登高远眺作归乡。敌人还未击败啊,只好长歌豪唱当哭号。”
唱到最后,半座城的人全是隐隐的叹息声,他们或许并不思归,只是借着思归思索遥远夏城中的亲人如今在做什么,议事会的那群人逃回去后榆夏之间到底会怎么样。
陈健叹了口气,随意带了几个人四处转了转,走到一处篝火旁的时候,几个很年轻的孩子在那悄悄地抹眼泪。
看到陈健后急忙用袖子擦了擦,想要起身行礼被陈健摆手压下。
“往那边挪挪,给我让个坐的地方。”
年轻人挪开,陈健坐下拍拍身边一人的肩膀道:“结婚了吗?”
“结了。是你们姬姓的女儿。”
“我说呢,怎地哭了,原来是想女人了。没得事,明天去趟妓馆,我又不会去告诉她,没人知道。”
几个人笑了一声,那个年轻人抽了抽鼻涕道:“想家啦。想妈妈,想哥哥姐姐。姬夏,他们回到夏城了,夏城会怎么样?姬云说那些人只想着自己,咱们快些回去赶走他们吧。”
“是啊,姬夏,咱们明天就回夏城好不好?我不是因为驻守在这里哭,是因为担心家里的人。是担心有一天榆城和夏城……”
年轻人指了指之前曾经对峙的内河道:“担心有一天会有一条河横亘在两城之间。我哥哥……会不会被他们欺骗去为他们打仗?”
一圈人关切地看着陈健,这是他们也想知道的问题。
提问的声音不算大,可在刚刚唱完思乡曲而陷入沉寂的夜里却格外清晰,很多人聚到了这里,或坐着或站着,想要听听陈健的回答。
他们期待的答案陈健很清楚,在困惑的时候一个他们信任的人只要说出不会,他们就会相信就会欢庆,就会相信真的不会。
陈健有些沉默,许久才摇头道:“我不会骗你们,或许会的,或许不会,我也不知道。哪怕是去打猎,狼在临死前尚且还要挣扎,何况于人?他们欺骗你们的话被姬云拆穿了,可倘若夏城没有一个看破的人呢?”
“我也想现在就回到夏城,你们有哥哥弟弟,难道我就没有母亲哥哥祖母在那里吗?”
“那里的人可能会被欺骗,可能会被他们逼迫着从军,因为那些人惧怕真相,所以他们会不惜一切防备咱们回去。于是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现在正是草河农忙的时候,等咱们回去的时候正是收割干草为冬天喂马准备的时候,正是白马出征草原掠夺羊马的时候,也正是夏渠需要疏浚浇灌的时候。”
“夏城是咱们的,也是咱们的兄弟姊妹的。所以咱们现在回去,收回的是一个怎样的夏城?一个没有储备好过冬干草的夏城、一个没有疏浚河道灌溉的夏城,一个忙于对付咱们却错过了去草原掠夺最佳时节的夏城。”
“兄弟姊妹永远是兄弟姊妹,即便他们暂时被欺骗,咱们却不能如同对付夷狄一样对付他们。因为夷狄的城邑毁了就毁了,可夏城是咱们的,我不想毁掉,你们也不会想。”
“我不会去做这样的人,因为我是夏城所有人的首领。我们会回去,但不是现在,而是等到秋天。等到秋草干黄,等到冬麦入土,等到一年的劳作结束的时候,咱们再回去。”
“如今东夷内部正是空虚的时候,正是我们为夏城掠夺财富奴隶让夏城过得更好的时候。不止为你们,公产是每个夏城人的,当然也包括你们的兄弟姊妹母亲妻儿,这才是可以让大家过得更好的东西。”
“等到咱们得胜归来,正是秋天,夏城劳作了一年需要休息的时候了。”
“那时候,咱们不但要回夏城,还要带着征伐东夷掠夺的奴隶和财富回去,带着那些兄弟姊妹应该分到的公产福利回去,告诉他们咱们没有忘记夏城,也没有忘记他们。”
“做,总比说要实在。”
“兄弟姊妹,血浓于水,莫说半年,便是五年十年又怎么会忘掉彼此间的羁绊?你们害怕半年后回去他们就会忘掉你们是他们的弟弟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的夫君吗?”
年轻人摇摇头,心中稍安,陈健起身道:“既是如此,你担心什么?哭泣什么?那些人即便欺骗又能怎么样?”
“我不回去,只是不希望夏城错过夏忙时节,只是不想要回一个储备不足的夏城,只是想回去的时候带些礼物给那些思念的人。”
“等你们跟着我回到夏城的时候,谁敢阻挡?谁能阻挡?谁可阻挡?”
这牌坊立的漂亮,话也说的骄狂,可在族人心中陈健却有资格说的如此骄纵轻狂,而且此时越是轻狂反而越能让人信任。
从征发陨星部族到如今,大战数场未曾一败,借助之前几年的积攒下的威望,此时终于把威望兑换成了陈健想要的东西。
未做的人们仰头看着无意中走到一小块高台上的陈健,回味着陈健最后的那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等到姬夏带着自己回去的时候,谁敢阻挡谁能阻挡谁可阻挡?
家,始终是家,始终在那。
想回,就回。
立牌坊的作用是给别人听给别人看,莫说现世的牌坊,就是后世的名声陈健只当个屁,毫不在意。
他当然不会真的脑袋锈到为了不要妨碍夏城的正常运转,什么渡尽波折兄弟在一笑泯恩仇之类的,也没见谁对偷盗抢劫的一笑泯恩仇,那也是同族同胞。
如今他掌控着宣传部门,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些牌坊不但要立在榆城,还要派人回去在夏城立起来,立的高大上。
既然目的是诛心,那么总要等到对方露出心思开始做之后才能回去,不只是名正言顺,更是为了用事实来教育族人。
现在回去可能会带来一场思想混乱,而且那些隐藏在泥土中的蛀虫未必全都露出头,还不如先等等,等到他们全都露头后再一并解决,免得三番两日藏着搞事。
而对广大的族人来说,只有快死的时候才能知道药的好。
再者每年最低的生产水平增长量也如同大山一样压在陈健的身上,东夷出征内部空虚的机会太难得了,这时候不出征就只能等到明年了。那时候粟岳已经回来,名声好处只怕也轮不到夏城了。
晚上说的那些话就是宣传部门为对东夷作战的宣传基调,先外后内,先东后西,这就是华历三十五年整个夏城体系的战略构想。
凌晨时分,一大群的鸽子身上绑着布条,上面写着有陈健私人印记的一番话。
内容很简单,一旦夏城发生变故,让狸猫等人带着计划统计司的那群人立刻撤到狼皮的封地,固守等待,不要试图夺回夏城。
除了这些之外,陈健没有别的言语提点。疾风知劲草,越是最乱的时候也容易辨别人心,他需要为今后的乱世提前清理掉一批人。
至于榆夏分裂,看起来似乎却有可能,毕竟离得很远,可是那些人忘记了榆城所有的作坊都是夏城的公产,早在建立榆城之初陈健就让榆钱儿回到了夏城,以公产借款的名义从夏城国人中募集了一大笔的物资。
按照当初的约定每年的一部分利润是要分给那些募集公产的人,那些人想要分割榆城与夏城,首先就要先想办法补偿这些人——夏城公产是有大批土地的,可那些密谋者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大批的公产土地他们会舍得把绝大多数分给国人自己不留多数吗?
陈健很怀疑。
那群人大老远冒着生命危险从榆城跑回夏城,可绝不是去为人民服务的,这很显然。
或许有人会有长远目光,但整个利益阶层不会允许,为首的人不能保证和他一起的人的利益就会被推倒,选出一个能达成他们利益诉求的人。
而且这些人在夏城的优势并不大,所以只能和所有肮脏丑陋的一起结成同盟以求优势,这种同盟很快就会露出他们的本质。
陈健立下一个这么大的牌坊,明眼人很容易看出来陈健只是想当表子,只不过即便看出来又能如何?
第二十八章 运转
次日一早,一夜没睡的陈健早早出现在城邑当中,带着黑衣卫跨过了那条意味着隔阂的内河,接管了码头仓库和各个作坊,作坊工放下了武器,安葬了暴乱中死亡的双方的人,全都按照夏城的葬礼隆重举行。
生前他们彼此为敌,死后被葬在一起,合用一块墓地。
葬礼后,陈健来到了冶炼作坊,看了看附近堆积的大量的农具,清点了一番,称赞道:“很好啊,这十几天的时间,你们需要分出一半的人来守卫自己,只用一半的人完成了正常的劳作,之前可没见你们这么卖力。”
十几名累的眼睛浮肿的作坊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嗟接话道:“那是因为之前我们是为你们而劳作,而这十几天是为了我们自己,自然会快。”
陈健笑道:“好了,我也没有指责你们,真心是在称赞你们。马上就要出征东夷了,冶炼司也只能留下一半的人。如今你们也是为自己劳作,我希望你们能够保持这种劳作的热情。这是值得奖励的,也是值得称赞的。”
“你们没有砸毁作坊,你们遵守了之前咱们立下的规矩,其实你们心中只怕也舍不得你们亲手搭建劳作起来的作坊被毁掉。这种舍不得,便证明你们真的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国人了。”
“记住,如今你们生产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一部分属于你们自己。你们现在流的汗,是为城邑流的,也就是为你们自己流的。”
同样的类似的话,陈健花了两天时间个各个作坊司都说了一遍,并在随后提高了各个作坊每天劳作的最低工资。
随后他又宣布了一件很大很大的事。
第一届新国人议事会,将在明年一月份在夏城召开。除了需要指定的十三人外,剩下的人需要那些公士之上或者百姓们自行推选出他们最信任的人。
国人议事会自然包括那些远在夏城的人,陈健是在告诉所有思恋夏城的国人在明年一月之前必然会回到夏城,算是一个承诺或是宣言。
届时将会完善整个夏城体系的法律和规矩,以及制定下一年夏城体系的发展规划。
这件事的公布也算是从法理上正式承认作坊工国人地位的宣言,为之后的舆论宣传奠定了基础。
名不正则言不顺,很多事没有这个基础说不清楚的。
两天后,宣传机器开始运转,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战前宣传,也为了抹平之前暴乱带来的一些不算太严重的隔阂。
嗟泽等作坊工的领袖人物和这群宣传者一起,前往了农庄和矿山,平息暴乱的同时,也大力宣传劳作即为自己的说法。
之前空说毫无意义,如今变了一说就通,因为不需要欺骗,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同样是为了城邑而劳作,当他们不属于城邑的一部分时,那就是空话。
到五月二十八日,之前内乱造成的疮痍已经不见踪影,那些新得到国人身份的作坊工爆发出了让夏城国人难以想象的热忱,让人惊讶。
作坊工们在复工的同时,利用休息时间主动清理了街道上的胸墙和砖石,这在以前绝无可能。
劳作热忱带来的生产效率提升也显而易见,陈健抽调了三分之一的作坊工参与军事训练,抽调了一千人转入军工作坊为战争做物资准备。
即便这样,整个民用的作坊体系仍旧可以保持正常运转,简直骇人听闻。
支撑这种奇迹出现的,只是七枚黄铜的劳动英雄勋章,八十二个公士身份,一篇赞扬新时代劳动者的课文,两幕以原本的作坊工为主角的戏剧,四种以提高了劳作效率的作坊工为名的新勋章,一幕动人的表彰大会。
五月二十九日,军功赏罚的规章出台,写在木简上的制度由那些宣传者每天解读。
同天下午,运输司集中了船只,将大量的军械物资和军粮运往下游,就是去年遭受了水灾的那个城邑。
早在暴乱平息的第二天,榆钱儿便随两艘船东下,里面携带着大量的礼物。她要前往去年遭受水灾的那个城邑,拜会首领,同时以东夷威胁为借口,租用姬松在那里建设了大半年的码头,并要求允许夏城军队在那驻扎。
昨日刚刚返回,对方已经答应,已经转入军事体制的榆城开始利用自己的水运优势和作坊体系全力将这次出征的一切物资运送到那里作为中转站。
除了粮食,建造司的一批骨干也随船前往,陈健命令他们在十五日之内在那座码头附近建造一座简单的防御营寨。供销司携带钱币和一部分作坊品一同前往,将利用去年在那里积累的名声雇用那座城邑的底层国人帮助完成修建。
而供销司还需要负责大量的随军物资调配,很多东西暂时开始限量供应甚至进行配给制,再由宣传部门负责宣传一切为了城邑一切为了战争与之配合。
五十名黑衣卫乘船而下,他们身边带着几名已经归化的东夷人作为向导,要东出到东夷境内查看地形,选择一处易守难攻的地点作为转运的落脚点。
医药司的人在准备草药,准备大量的麻布作为止血用的绷带。考虑到正值夏日,还需要准备一些预防疫病的药物和石灰烈酒等用以消毒的东西,他们还要出一批人跟随出征,正在被计划统计司逼着在三天之内整理出他们需要的运输量。
教育司军事班的全部学员组织成一支戈矛兵方阵,也需要在战争中学习,教育司那边还需要派出归他们管辖的宣传部门的人跟随,随军的演出戏剧的名单等等都要在六月初三之前决定。
计划统计司的半数人入驻到运输司当中,全面调解和规划运输能力,他们要在战争期间跨越五六百里甚至更远的距离,转运物资士兵,还要保证榆城民用体系的最低维持。
去年的救灾运粮只是一场预演,那是陈健亲自主持的,有了上次的经验,陈健至少可以放开手让他们自己去做。
整个榆城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彻底转入这个时代的战时体制,一切为战争让路,一切为了城邑的口号到处都有。
严格控制的计划体制展示出了超越时代的优势,两年的培养让这座城邑可以在大方向和大调控完成后自动运转。
除了成规模的计划体系的榆夏,没有任何一个城邑在这个时代拥有这样的组织力。
第二十九章 模糊的区别
华三十五年六月下旬的第三天,一支百余人的夏城军队乘船来到了东夷腹地的一处地方。
领头的是姬柏,一共一百三十三个人,但不都是黑衣卫,而是糅杂了夏城体系内每个部分的一个新组建的百人队。
三十个黑衣卫,八十名作坊工中很强壮的戈矛手,二十个军事班的学生。除了姬柏还有他的哥哥,曾经在绞刑名单上排名很靠前的嗟,以及一名做向导的、几年前就已经归化到大河诸部中的曾经的东夷人。
这是个奇怪的组合,但这是首领的命令,显然是有意为之,不解其意却也没必要反对。至少在姬柏看来,这群强壮的矛兵可以称得上一支不错的军队,很听话也很勇敢。
百余人警惕地走在树林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从上午在大河边藏好了船只,他们以及走了很久了。现在大概是什么时辰?距离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没有人知道,即便这些曾经在蛮荒中挣扎了许久的人也不清楚,高大的树木遮挡住了阳光,难以判断。
丛林中偶尔飞过一两只羽毛艳丽的水鸟,看来附近有水塘。走过荆棘的时候,有些好奇的小鸟会站在锐利的矛尖上啁啾,看得出他们不是很怕人,还不知道这种无毛怪的可怕。
眼前是一片水柳塘,仔细听听还能听到远处溪水的叮咚。
“越过这片水柳,在溪边休息下,一会沿着小溪走不会错的。”
姬柏下达了命令,百余人弯着腰走过这片可能数万年都没有人来过的水柳塘,真的看到了一条不算宽阔水流清澈的小河。
一人摸出来干粮带,抓了一把豌豆和麦粉炒制的饭,用水调和了一下捏成了个半圆的球,嘻嘻笑道:“你们看这像不像是临行前咱们吃的馍?”
他闭上眼睛,用力吞咽了几下,却发现终究还是不如白面的馍宣腾松软,而且很咸并不甜。
一群人看着那人呵呵地笑,也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软的馍。酿麦芽酒的曲引和面,会让面蓬松而且发甜,只不过有些酸味,加上一些从草原上抢来的那种白色的仿佛盐一样的东西就会让酸味消失,而且会让饼更加松软更多气泡。
很神奇的饼被首领称之为馍,七八天前在那座夏城租用的、并且已经建造起简单的营寨的地方吃过,随后他们就被派到了东夷的腹地。
吃过那次馍之后,那座根本不属于夏城的地方被夏城人称作“馍”,至于原本那里叫什么他们才不会去关心,记起来又麻烦,索性叫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士兵们想象着馍的味道,转而又从馍谈论到女人,互相间少了些隔阂,终于在一个作坊工将一团炒面捏成他们出生后最早熟悉的某样器官后,两群本该有些隔膜的士兵有了第一次不约而同的笑声。
姬柏和嗟回头看了看士兵,也笑了一下,两个人坐在石头上,谈论着这一次要做的事。
“早晨看到了一团烟,应该就在不远处,而且是个人数不多的村落。沿着小溪走不了多远就能看到了。当年我逃亡的时候从不迷路,也绝不会跑到人多的地方,你要相信我的感觉。”
姬柏点头道:“我信。咱们这一次要弄的动静大一些。如今馍那地方集结了咱们这边的三四千人,咱们这边要快点弄出些动静姬夏那边才好做事。可惜这些东夷人没有马,也没有船。”
说到这,嗟和姬柏都笑了起来。在夏城体系的军队转运到馍那个地方后,所有百人队之上的人都被集中起来,告诉了他们这次作战的大致的战略构想。
会上作为提出这次作战构想的姬柏很被夸赞,夸的甚至让他有些觉得自己飞起来的时候,却又从高高的云端落下来跌的很重,以至于招来了很多善意的笑声。
因为陈健在夸赞完他之后问道:“攻击敌人必须救援的地方,逼着敌人回援。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只是……怎么才能让东夷人知道他们的腹心被咱们攻打了呢?他们可没有马也没有船,如果咱们大军前往,靠东夷人的两条腿报信,等到穹夕知道而回援的时候,恐怕咱们也在那里等了许久了。多拖一天,咱们的大军在外的时间也就越久,也就越疲惫。”
“所以,想法是对的,可怎么实现这个想法就需要细细考虑,不能一拍脑袋就能决定。”
正因为这样,姬柏等人才在第二天被派到了东夷靠近大河诸部的腹地。
他们要做两件事:抓人,放人。
陈健给他们的命令是在七月初一之前攻打焚烧几个村子,攻打的时候要大张旗鼓,用上火药之类的东西,动静越大越好。
但是人不要杀绝了,一定要留几个报信的,争取让他们在七月中旬的时候将腹地有夏城人烧杀的事传到穹夕大军的耳朵中,如果能趁夜骚扰一座城邑就最好了。
整个计划的每一步都有着严格的规划,姬柏等人出发的时候,另一批人连同一批建造司的人也已经乘船东下,在东夷腹地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修建简单营寨和码头,运输司的人已经开始朝那边转运粮食军械。
姬柏等人抓住的东夷人也全都送到那里,作为奴隶修建壕沟和简单木寨土墙,节省运转的时间。
时间不能耽误,按照上个月出台的军中法规,延误了期限是要杀头的,可不会管你是什么爵等更不会管你立下了什么功勋。
士兵无罪,有罪的是领军的人,嗟与姬柏很清楚法规的严苛,不过看起来也不算难,今天早晨归化的东夷向导告诉他们在这七八十里之外的地方就有一座东夷的小城邑,而随后就在河边看到了树林中的一道青烟,很显然那是一个东夷聚落,而且从烟的粗细和密度来看人数不会太多,这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短暂的休息后,不远处的丛林中传来一阵布谷鸟的叫声,不过声音有些尖锐,而且叫的时候停顿的时间有些长。
那是前出查探的人在寻找这边的踪迹,士兵们学了几声其余的鸟叫,对面的“布谷鸟”便停住了,不久后几个黑衣卫来到了溪边。
“的确有个东夷人的聚落,不大,也就二三百人的样子。”
姬柏判断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先从这开始吧。”
下达了命令,士兵们起身整理好了行装武器,弓手摸出了丝线将长弓弯好,伍长检查了一番,确定了队伍已经可以作战,便在那几个黑衣卫的带领下沿着小溪朝上走去。
这里地势很平坦,不像是草河一带多山,地上的树叶很厚,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毛毡靴子走在上面咯吱地响。
军事班的半大孩子们摸出了长笛,也将夏城的黑白熊与代表大河诸部的形如大河的“龙”的旗帜挥舞起来,这一次是要大张旗鼓的。
越过丛林,姬柏和嗟爬到了一处丛林中,观察着远处的东夷村落,眼神中露出一丝好奇。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东夷的村落,而第一次给他们的留下的印象就是和大河诸部的不同。
也种粟,也种麻,也种菜蔬葫芦,也分男女,也在欢歌劳作。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大河诸部这样的发髻,而且他们的屋子就像是一个半圆形的碗扣在了地上,圆滚滚的没有棱角。
向导说这种屋子称之为穹,类似拉开的弓,夷字本就是善射之人的意思,在这里处处体现。
这种屋子也象征着东夷这边的信仰和原始的世界观:天如同一个大碗一样扣在了地上。
村落的附近生长着一些古怪的植物,看起来是一节一节的,叶子细长。不少房屋的附近堆放着很多这种植物的杆子,很直,看起来也很有弹性,不知道是自然生长的还是从更暖和的地方移植栽种的。
村落外的土地上不少人在劳作,用的还是石器,耕种的方式比起漫天撒籽要先进一些,依稀能够看出来纵横交错,长势很是不错。
村落很安宁,远远地能够听到狗吠和一种喔喔地古怪叫声,夏城人知道狗吠,却猜想不到那种声音尖锐而又似乎满是喜悦的喔喔声是什么东西。
靠近小溪不远的地方,有片乱石堆,几个女人正在那里用木头杵着什么。
虽然离得很远,可这种很生活的化的东西夏城人都很熟悉,几个只是听闻过东夷人却不曾见过的人笑道:“那是在舂粟米呢。东夷人除了屋子和发髻,倒是和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
舂米的女人唱着一些软绵绵的歌,听不清也听不懂,但是却能听出一些哀怨。毕竟都是人,毕竟都有喜怒哀乐,于是从这歌声中听出了这些女人似乎是在思念自家的男人。
这本该是很温柔的时刻,可听到那些曲子的夏城人却有些恼怒了。
既是思念,必然是不在家。可不在家又在哪?或许就在穹夕的军队中吧。而穹夕的军队正在大河诸部的土地上肆虐。
风城离榆城其实很远,可是这些人却明白城破之后的那些和自己说着一样的语言束着一样发髻的人会被抓去做奴隶。而这其中很多的人做过奴隶,所以自然地有了仇恨。
大河诸部对于这些人来说或许是个很模煳而又遥远的概念,但在看到了那些古怪的屋子听到那些古怪的声音后,这种模煳的概念反而清晰了起来。
因为不同,所以族群这个概念才不会是完全虚构的模煳的东西。而不曾见过外面世界的人,也不会理解这个概念。
虽然即便现在那概念仍旧模煳,仍旧半懂,可至少有了那么一丝思考:他们和我们很像,但又不一样。(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她啊,其实就是妈妈
“时间不早了,准备一下吧。士兵们,列队。”
姬柏看看天色,让笛手和带着小鼓的人吹奏起来,两面旗帜高高地举起。
矛手们列好队形,弓手们紧跟在矛手的后面,负责冲击的黑衣军在长矛手的左侧,很整齐也很缓慢地走出了树林。
奇袭一座小村落,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要大张旗鼓让人知道军容的整盛和强大。
正在田间劳作的东夷人听到了笛鼓的声音,很好奇,却并不算害怕,这里距离城邑不算远,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是敌人。
直到一个跛足的村中老者被这声音惊扰了回忆,村落才出现了恐慌。因为跛足老者看到了正排着阵势缓缓而来的那些人身上的衣衫和发髻,想到了年轻时自己的腿就是因为和这些人交战而受的伤。
一声叫喊之后,村落的人纷纷向村中逃窜,村外有一道简单的篱笆墙,根本抵挡不住这些人,但却至少有了一丝依靠。
年轻的男子拿着长长的竹竿或是绑着石矛的木棍,拿起用竹子做的长弓,守卫在村落中。
只不过阵型稀疏,手臂也在颤抖,他们的人数不多,而对面却走的整齐,仿佛大地都在随着那震颤的鼓声而晃动。
在距离村落距离村落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就有软软的箭朝这边飞来,很自然地落空了,就算射在身上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鼓声没有停歇,阵型自然不乱,稍微停顿整队后又向前前进了五六十步,笛声变换,矛手停下脚步。
弓手迅速上前,配发的牛角扳指和弓弦合在一起,飞出了第一轮羽箭。
对面倒下了三五个人,看得出更加惊慌,但还没有崩溃,似乎想要继续对射。
姬柏微笑道:“对射他们还是有勇气的,不过姬夏让咱们给他们留下更深一点的印象。三轮箭后,准备冲击!”
矛手们握住了长矛,鼓声忽然转为急促,黑衣军们互相之间检查了火绳,拿出了铸铁的盛放火药的古怪铁球。
三轮箭后,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弓手们退到两侧继续抛射了一轮,而肉搏兵种们跟随者鼓声发动了冲击。
在距离三十步的时候,对面已经崩溃,他们不是军队,甚至不是东夷的国人,只是一些村民,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超越了他们的勇气。
男人们扔下了手中的木棍弯弓,头也不回地向后逃走,等到黑火药爆炸的声响传到他们耳中的时候,几个人捂住了耳朵疯了一样叫喊着,惊恐地以为末世降临。
推倒了木篱笆,有能力逃走的人已经藏入了山林,跑的慢的则全都被围堵在村落中,到处乱窜。
对付的只是普通平民而非军队,百余有组织的人可以对付数倍,更何况这个村落也根本不大。
村口处一个女人不安地抱着孩子,身边还跟着一个稍微大些六七岁左右的,孩子虽然惊恐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跟在妈妈的后面奔跑。
当女人被姬柏挡住的时候,尖叫了一声蹲在了地上,死死抱住怀中的孩子,又把稍大一些的揽在身后。
她看着明亮的刀剑想着之前的巨响,以为自己肯定要死或是又要被抓走,绝望地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不要杀我的孩子!”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喊,可在她的记忆中却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叫喊出的话唤醒了很久很久前的记忆,那时候她还不是母亲只是孩子,但那时候她却有母亲。
也是面对着强壮的敌人和武器,她的妈妈就是这样叫喊的,这种语言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的。可就在最后绝望的时刻,最后的母性护着自己孩子的那一刻,不知怎么无比干脆地说出了小时候熟悉的语言,一如当初自己的母亲叫喊的那样。
姬柏和嗟都愣住了,女人喊的不是东夷人的语言,却是大河诸部的语言,很清脆虽然有些模煳却可以听到女人叫喊的是什么。
“不要杀我的孩子……”
姬柏重复了一句,忽然间愣住了,仔细看了看这个黑瘦的女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很久前这番话他也听过,那是自己的族群再被陨星部族屠戮的时候,自己的姐姐叫喊的……那时候他还不大,可这番话却深深地留在了脑海中,直到这一刻被唤醒,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被他深藏在心底不敢回忆的时刻。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同样的话,可说话的却不是同一个人。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只余下一点尸骨挂在哥哥的胸前陪伴。
姬柏冲着女人笑了笑,道:“我不会杀你,你也是大河诸部的亲族。你是被抓来做奴隶的吗?”
本以为这话会让女人放松,可女人却抓紧了孩子,瞪大了眼睛哭喊着,因为她听懂了姬柏的话不会杀她因为她是大河诸部的亲族,可自己不是啊,大河诸部到底是哪个村子?或者哪个城邑?甚至那是什么东西?
身旁那个稍大些的孩子仍在哭,怀中的孩子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粉嘟嘟的小手和嘴巴寻找着母亲的乳汁,轻轻地咬着,可是或许因为太瘦吮不出什么。
姬柏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配给的枫糖,上面沾着一些草屑和灰尘,递给了那个正在哭的小孩子,想要示好地摸了一下怀中小孩的头道:“你最乖了,没有哭。”
可还没有触碰到,就被女人狠狠地咬住了手背,死命地抱紧了孩子。
女人的力量太小,姬柏或是想到了很久前自己的族人或者很疼爱自己的姐姐,根本不是,但他却盼着或者当做是,于是没有缩回,被女人咬破了后才笑着收回了手,因为姐姐临死前也曾咬过陨星氏族的人,或许他只是想要看这短暂的一幕的神情,真的很像。
好久,女人才松开口,惊诧于对方没有杀她,更惊诧于对方任她咬着。
好半天,女人忽然哭了,用不流利的已经有些生疏的语言道:“我不是大河诸部那个村子的,但你要不要杀我和我的孩子好不好?我可以做事,可以做奴隶……”
姬柏怔了怔,才明白女人在说什么,于是点点头,这才让女人心安。
“你是被抓到这里做奴隶的吗?”
“是。”
“那他们是在哪里抓到你的呢?”
女人回忆着儿时母亲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兴奋地说道:“苇城。”
“那就是亲族了。”
“可……可你是大河诸部这个城邑的,我是苇城的。”
姬柏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女人解释,便不再纠结这件事,问道:“你的男人呢?”
“死了。”
“谁杀的?”
“一支羽箭。”
这时候已经围过来不少的人,一个年轻的军事班的半大孩子叫嚷道:“你原本是大河诸部的亲族,我们现在不会杀你,但要问你现在站在哪里?是东夷人这边?还是大河诸部这一边?”
这是陈健一直和他们灌输的东西,整整几年,他们已经耳熟能详,甚至已经觉得理所当然。
女人再一次听到了大河诸部这个奇怪的词语,有些害怕,她以为这是一个如今站在什么地方的问题,于是颤抖着回道:“我现在站在……站在碣村。”
半大的孩子很不解这个回答,以为自己问的不对?于是又问道:“不是地方,是人!”
女人恍然道:“啊……我和我的孩子在一起。”
姬柏推开了那个有些迷煳的半大孩子,微笑道:“好了,起来吧,我们不会杀你。你看,我们说着一样的话,为什么要杀你呢?”
女人听到了不杀的保证,兴奋地趴在地上,双手搁放在额头上跪下,用最隆重的礼节说道:“感谢苍穹……”
话才一半,就被之前问问题的那个孩子喊道:“不要用东夷人的礼节!”
她吓了一跳,已经趴在地上的脑袋不敢抬起,姬柏叹息道:“好了,起来吧。你的母亲呢?”
女人挠挠头道:“死啦。妈妈被抓来做奴隶,生了几个孩子。有一天我太饿了,妈妈偷了主人的粟米。本来是要处死的,可是主人发善心,只是打断了妈妈的手,后来就死了。”
“那你男人呢?”
“和我一样也是奴隶,主人带着他去打仗,被羽箭射死啦。”
“主人呢?”
“去打仗了。”
这时候几个之前的作坊工张口要说点什么,被姬柏咳嗽了一声,让人先把女人带到一边。
一个作坊工脸上满是愤怒,忍不住嚷道:“好啊,看看吧。妈妈被打断了手,居然还说主人心善?她男人还要跟着主人去打仗……为什么不射死主人?为什么不反抗?”
嗟走过来喝道:“闭嘴!”
嗟既是他们信任的大哥,也是行伍中的百夫长,作坊工委屈地努着嘴道:“可是……”
嗟摇头叹息道:“当奴隶不可怕,可怕的是相信了主人说的那一切。逃走的奴隶才有几个?那么不逃的又有多少?当他们信服了主奴就是理所当然的时候,打断了手而不是处死,当然是心善了,如果还要怨恨就是不懂感恩。”
嗟一直负责作坊工的宣传鼓动,又被陈健教了一年多,一瞬间忽然明白了陈健为什么会偏偏让他们有机会成为国人。
那人还是不解,问道:“可是我们也反抗了啊,姬夏并没有说我们是坏人啊。”
看着那个在远处瑟瑟的女人,嗟一瞬间明白了很多,明白了陈健一直和他们说的宣传鼓动不要说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的意思,明白了宣传鼓动不是非要戏台军鼓歌声,而是每时每刻都可以做的。
曾经他以为自己和姬夏的路不一样,曾经他以为那些作坊工背叛了他背叛了当初的想法。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其实是自己走的太高了,高到没有人可以应和,高到脱离了人本身而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所谓的梦想天底下不再有奴隶的梦想。
无论是姬夏提出的大河诸部俱为亲族,还是他所信奉的主人和奴隶不是天生的,在绝多数人面前说出来,他们甚至不会明白到底在说什么。
“或许,这就是姬夏最想给我们这些人上的一课吧?因为他知道,东夷诸部中有一种人,他们是大河诸部的人,他们也是东夷的奴隶。可我们想说的,他们却都听不懂。无论是亲族夷狄,还是奴隶主人……”
“我要做的,和姬夏要做的,或许不一样,但其实一样:让大河诸部的语言礼节风俗变成别人的语言礼节风俗;让夏城的好与坏,变成所有人的好与坏。”
“至少在夏城的好与坏变的那一天之前,我们要和夏城站在一起,至死不变。”
思索许久,嗟第一次真正站在了夏城人的角度上,开始了陈健最需要他做的东西,用饱含着感情和感悟的声音,面对着那些曾经的作坊工们道:“你们奇怪吗?奇怪就对了。”
“因为我们不信主人想让我们相信的好与坏,所以我们成为了人。”
“而现在,只有在夏城,我们才是好人。在其余城邑,我们就是不懂的感恩的坏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拿起了戈矛站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和夏城站在一起为之而战。”
远处的姬柏听着这样的声音,嘴角露出了笑容,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之前这群作坊工只是有让他放心带着黑衣卫冲击敌人的勇气和纪律,而现在更有了让他放心的心。
身边的那个曾经是大河诸族的女人听不懂那些人说什么,却很开心,因为看起来这些人真的不会杀她。
远处的士兵正在抓捕四处躲藏的村落中人,女人至今还不明白大河诸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村子,但是她却恍惚间明白了。
说不出,也描述不出,甚至模煳地让她无法用她所有会的文字找出一个相似的东西。但看着其余被捆绑的人,再看看自己孩子嘴里含着的脏兮兮的枫糖和带着笑容说出的甜字后,她觉得她懂了,懂了那些人嘴里的大河诸部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个东西,看不到摸不到,甚至我都不知道那是个村子还是个城邑。可她……却能让我因此而不被杀死。”
看看自己的孩子,又回忆起很久很久前、自己的母亲喊的那句不要杀我孩子的话,女人笑了,似乎想到了一个和那个模煳的东西很像的一个词,一个她最早学会的词。
“她啊,其实就是妈妈。”(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碗筷
“你会煮饭吗?”
“会的……主人。”
女人回答别人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加上一句敬语,只是听到的人并不觉得很舒服,相反觉得有些别扭。
“这里没有主人奴隶了,以后回到榆城,你也是人了,只要劳作就能养活自己。”
嗟解释了一句,不想女人却有些害怕。没有主人奴隶……那不就像是鸡没有头一样?这样的鸡一定活不久。
虽然看起来这支军队很和气,可女人还是有些胆怯,跟随着众人押送着捕捉的东夷人来到了河边,一路上嗟给她讲了很多东西,或许还是不太明白,心中至少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
靠近河边的时候,几艘船安安静静地藏在河岔中,士兵们从船上搬出了一个黑黝黝的铁锅。
“用这个东西煮饭,这里有粟米还有些鱼干和咸菜。注意不要用木柴,这里有木炭。暂时你就先负责煮饭吧,等打完仗我们会把所有在这里当奴隶的大河亲族带回去的。”
木炭女人倒是见过,可是面对铁锅的时候她害怕了,有点不敢碰。
“怎么了?”
女人鼓足勇气道:“这个太薄了,我怕碎掉。”
不是因为铁,而是因为她以前煮饭的时候都是用陶罐或是陶鬲,如果这么薄的话一旦碎了自己可是要挨打的。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鼓励道:“没事的,碎不掉的。你听……”
有人拿小棍敲了一下,确定这东西很结实后,女人这才不安地在地上挖了个坑,熟练地引燃了木炭,添上水和粟米。
旁边的孩子看着两条鱼干,忍不住地咽了口口水,但却不哭不闹也没有伸手去抓。即便只有六七岁却已经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碰,这是用血换来的教训。
煮饭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的神奇,比如这口名为铁锅的东西可以很快就把水煮沸,而用陶鬲的话只怕要很久,只是片刻间已经飘出了粟米特有的香味。
不远处的士兵们押送着那些被俘获的东夷人上船,用藤条捆住,几个人笑嘻嘻地说道:“这倒是让我们想起在夏城去西边捕奴的时候。”
“正好让他们在那边给咱们修筑营寨,倒是省了许多的辅兵。”
那些被捆绑的人并没有反抗,这是这个时代的法则,输了要做奴隶或者死亡,没有死运气已经很好。
等粟米饭煮熟后,士兵们拿出身上背着的木头碗排着队来领取饭菜,女人则乖巧地退到了后面,这时候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吃饭的,需要等主人吃完后赏赐自己。
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所以哪怕只有六七岁,那个小孩子也没有叫嚷饿之类的事,而是熟练地在河边捡了几个钉螺拔了几根茅草根。
两只木碗却递到了女人的面前,里面是空的。
“饿了就自己盛饭,想吃多少吃多少。还有,以后去了榆城,要守规矩,不能吃钉螺的。”
一个曾经是奴隶的士兵走到了那孩子面前,将孩子的钉螺扔回水中,送给他一小块蒸熟的鱼干。
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妈妈,女人握着两个空碗愣在那里。
这两个空碗比盛满饭还要沉重,因为对方给她的不是饭,而是可以盛饭的碗。
握着两个碗,女人靠近到煮熟的粟米饭前,有些扭捏而又不好意思地说道:“孩子实在是饿了,你们又不准他吃钉螺,不不……我不是说你们不对,是孩子他饿……”
说到一半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可那些曾经当过奴隶的士兵们并没有笑,他们很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因为他们当过,有人身上的疤痕就是因为偷吃一口饭留下的。
嗟把盛饭的木铲递过去道:“吃吧,吃饭不需要别的理由,饿了就吃。不过你这粟米饭可是煮的有些硬,这不是陶鬲,下次多放些水。”
这本是个缓解气氛的话,可在这时候一点都不好,女人有点害怕地拿过木铲,不断解释着自己第一次用铁锅下次一定注意等等。
她很饿,这顿饭也是她第一次以饿了的理由吃的。
因为饿了,所以吃饭,很简单的道理,却让这个女人感觉仿佛变了天。原来饿了也是吃饭的一个理由……
粟米饭的确有些硬,女人吃起来的时候好像比很久前主人睡完她后赏了她的一点肉还要好吃,不需要那一点咸鱼或是咸菜,自己便吃了两碗。
吃过饭洗完碗,女人小心地将自己和孩子的碗收起来,藏到了胸前怀中,生怕丢了。
在她眼中这已经不是一个木碗,而是用木碗盛饭的权利。
这个简单的不容易磕碎的木碗对她很重要,之前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天能够吃饱粟米饭,可如今却是这个碗不要被抢走,不要碎掉。
以至于当之前被她咬伤的那个很强壮的男人走来问她名字的时候,她想了想说自己叫碗,自己已经七岁的孩子叫筷子。
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名字,很小的时候,母亲还活着,隐约记得那时候母亲称她为燕儿,但是后来母亲说燕子是可以飞走的欢快的鸟儿,所以还是不要叫这个名字了,连通一块燕形的玉佩一同被偷偷扔掉了。
“碗,你知道这附近有城邑吗?”
“知道……主……”
“我叫姬柏,不是主人。是这样,我们要去袭击那些把你们当做奴隶的人,但是我们对这里并不熟悉,你能带我们去吗?”
女人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她不会数数,可却知道附近的那座城邑有很多人,很多很多,多到这点人根本打不过。在她眼中这群穿着古怪的黑色衣服撑着黑色和白色旗帜的人都是顶好的人,所以她不想让这些人死掉。
姬柏看破了女人的心思,笑道:“你不用怕,你不需要跟着去打仗,只需要带着我们去就好。”
女人脸涨的通红,第一次有了一种羞愧的感觉,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怕,是我怕你们。”
姬柏笑了笑,点头致谢,又问道:“那座城邑很大吗?”
“很大。人很多。”
“离这里远吗?”
“不远,要走两天。”
“你认得路?”
“认得,我原来的主人就是在那座城邑用羊换回来的。”
她比划了一个半大的羊羔,示意自己就是被这么大一头羊换来的。
“这样吧,你带着我们去。如果我们回不来,你就自己跑回这里,等着有船来。如果你被他们抓住,就说我们来自夏城,来自西边。”
嘱咐了几句,姬柏便让一些人先押送那些俘虏前往下游准备建造营寨,剩下的集结了起来。
他和嗟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动静有点小,所以靠近城邑后趁着夜晚造成一些混乱才能让动静大一些。
这很危险,但也不是不可能实现。那些逃走的东夷人肯定已经去报信了,但是城邑中的很多轻壮和国人跟随穹夕外出征战,留守的未必很多。如果是找准夜晚的机会,不知外面人多少,最好的办法就是固守,这样动静就会大很多。
在河边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剩余的百人便趁着薄雾朝着东夷的腹地进发。
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土地上,因此走的小心翼翼,前哨派出很远。这个时代的村落聚落分布的极为稀疏,不需要故意避开大路,因为连小路都很少。
很多时候明明可以走山谷这样很近,但是姬柏只准众人走山梁,小心的就像是一只去有猫看守的谷仓偷粮食的老鼠。
三日后,疲惫不堪的众人终于靠近了最近的东夷城邑,找了一片树林后,姬柏给碗留下了一些食物,告诉她如果这些人回不来了就让她自己跑回去。
众人趁着天不亮走出了树林,悄悄观察着这座典型的东夷城邑。
其实城邑之间都长得差不多,无非是一座土坯或是石头堆积的城墙,城外是成片的土地,奴隶需要在土地上集体劳作以节省管理成本。
这时候正是六月末,粟米已经长的很高了,透过那些成片的田地可以看到远处耸立的一座城邑,其实并不大,应该只是东夷诸部中不算大的城邑。
城墙约莫三四步高,外面有一圈河水阻挡,基本上附近几十里内所有的人都居住在城邑中。
至于稍远些的聚落,是因为城邑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先进的农具之前,三十四里方圆的土地也就能养活几千人,再多的人就需要离开几十里之外种植定居,因为不可能早晨出发到地头的时候已经下午,那也不用干活了。
夏城的城邑规模比这个大,因为夏城一亩地的产出比这里要多,所以能够容纳的人口也就更多。
有牛无马,有路无车,有舟无船,就是一座简单的正常的城邑。
这也是陈健之所以派这些人提前制造混乱的原因,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太慢了。前世周王朝时代,诸侯国作乱弑君代位,十几年后周王室才知道……
在树林中藏了一天,姬柏等人发觉了这座城邑已经略微有些混乱,今天进出城的人很少,甚至奴隶都没有出来劳作。
想要攻打下这座城邑是痴人说梦,可要想让城邑混乱却有很多办法。
“什么时候动手?”
“月末了,前半夜没有月亮,要等后半夜有月亮才行。那时候也正是城邑睡得最熟的时候,咱们就在那时候动手。叫大家先睡吧,到时候叫醒他们。”
姬柏忘着那成片的粟米,皱眉道:“要是等秋天的时候再来一趟就好了,一把火烧了,他们也追不上。这么烧上三五年,东夷人可就撑不住了。”
嗟点头称是,又道:“这正是姬夏的意思,让仗在东夷人的土地上打。他不是说了吗,夏城人在哪,哪里就是夏城,何必拘于一座城邑?如今咱们站在这里,便是夏城的城墙。”
两个人小声交谈着摸了回去,一个人先睡一个人守夜,等到半夜之后月亮出现的时候。
…………
夜里碗和筷子以及更小的还没有名字的孩子躲藏在山洞中,生着火,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盼着一方获胜一方失败的想法。
从做奴隶开始,她见过了很多的战争,可每一次她都麻木的很,谁胜谁输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反正都是做奴隶。
没有恨,也没有爱,战乱的时候就躲起来瑟缩,打完仗便跟着众人一起走到新的地方继续做奴隶。
就像是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谁也不会赞赏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也不会憎恨太阳从西边落下去。
可这一次,她一整夜都盯着自己藏着的两个碗,念叨着那些士兵禁止她说的感谢苍穹之类的话祝祷着,第一次体会到战争的胜败其实是有喜悦和悲伤的。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感恩,还是因为想让这两个空碗可以继续装满粟米饭,或者说是那些年轻孩子所说的因为自己也是大河诸部的亲族这种她根本不懂的原因。
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结果,都一样。(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未曾谋面的交锋
六月份的天亮的很早,可东夷诸部中名为“旭”的城邑中的人起的却比太阳升起的时候更早,他们是被剧烈的响声和混乱惊醒的。
很多年前他们居住在海边,信仰海神以捕鱼为生,认为自己最早看到太阳于是有了这么一个氏族,直到一场巨大的海啸摧毁了城邑也摧毁了他们的信仰,他们才向西迁徙最终融入到了东夷诸部的体系当中。
对于遥远的记忆城邑的老人喜欢口口相传,于是一场海啸变为了电闪雷鸣苍穹万怒的巨大浩劫。这些传说深深植根于他们的记忆中,而凌晨天未亮之时的一幕却仿佛让城中的人重新回到了那只存在与传说中的浩劫中。
早在两天前他们就听一些逃到这里的族众说起过,一些西边的人打到这里了,他们有一种可怕的可以操控雷电的武器,轻松地就毁掉了一个村落。
这些话被当做呓语,没人相信,甚至没有人相信西边的那些人会打到这里。穹夕不是正在他们的土地上攻打抢掠吗?旭城也出了不少的人跟随,怎么可能那些人不守卫自己的城邑却跑到这里?
可那些逃来的人所描述的东西又说的栩栩如生,一些跟随征战过的人确定那的确就是西边的那群人,因为无论衣服发髻还是声音都像,只是举着的旗帜从未见过。
既然这样,城邑中的人决定小心为上,夜里派人守卫城邑。听说那些人并不多,根本也没想到他们会来攻打城邑,可事实就这样发生了。
城中的首领来到城墙的时候,夜里袭扰的那群人已经退去,可是留下的痕迹仍在。
几支羽箭落在城中,城墙上留下了很多黑漆漆的痕迹,证明那里发生过爆炸。
城外的土地上插着两面旗帜,从未见过的旗帜,城外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城墙上残留着一个圆滚滚的黑乎乎的东西,守城的人看到后立刻逃得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他们在夜里经受的那种惊人的雷电一样的东西就是这东西发出的,这个没有炸。
首领离得远远地看了一下,完全看不懂那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石头,但又从未见过。
笃信巫鬼祭祀的他们找来了祭司,祭司说这东西里面装着可怕的怪物,来自大海,因为雷电就是从大海中产生的。
水当然怕火,于是祭司决定用火烧掉这东西,然后祭司就死了。
包括首领在内的一群人全都吓得向后逃开,整个城邑完全乱了套,不等中午一群人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城邑朝着遥远的西边跑去。
他们携带着敌人留下的旗帜,带着他们亲眼所见的可怕景象,要把这一切告诉给正在外征战的穹夕,告诉他们信任的联盟首领有西边族群的人攻打到了这边。
…………
没有马,只靠两条腿跑,消息不是那么快传到穹夕耳朵中的,其实传到了穹夕也不会害怕,因为他用挖掘地道的方式攻破了风城。
攻破风城后,他和以前一样得到了万胜的欢唿,也和以前一样得到了许多的奴隶。
可攻破之后他也得到了许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被这里的人称之为铁的东西,看似像铜却又颜色难看;比如一大桶的被称为火药的东西,这东西在守城的时候给他造成了不少的威胁,很是吓唬住了一些族人,否则早就攻破了。
很多奇怪的东西都指向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城邑,其名为夏,包括外面那些纵横成道看起来长势很好的田地。
这让他感到很不安,尤其是一些投降的人说了一番夏城的种种故事后,更让穹夕浑身发毛。
所以穹夕很是关切有关夏城的一切,当他知道这座城邑就在三五百里之外的地方建了一座新城后,心中忽然间有种冲动。
这个叫夏的城邑可能会在十几年后让西边的这个族群彻底超越自己的族群,必须要把他们掐死在萌芽之中。既然夏城远在西北,这边的城邑只有很多奴隶,正要趁着这个机会拿下城邑。
如果那个叫姬夏的人能够投降最好,自己甚至可以分出一部分城邑让他们居住,甚至可以优待夏城的部族不会和其余被俘的人一样当奴隶。
如果不能投降,那就一定要杀死他,这种感觉在他手握那些铁制农具看到投降的人示范了这些农具的使用后更是如此。
这一次出征,是因为他从北边的一些城邑得到了消息,原本大河诸部的城邑传递来的,说了粟岳会攻打他们,告诉穹夕这是一个机会。
而对穹夕来说,这正是自己让各个氏族信服的最好时机,他不会错过。对于粟岳他早有耳闻,自己的父亲就和这位首领打过交道,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粟岳不会给西边的族群带来什么改变,即便当初华粟同盟之时,也没有攻下东夷,无非就是处于攻势,况且一个分开了的大河诸部。
可等攻下风城后,穹夕忽然间找到了一个可怕的隐藏的很深的对手。这个对手籍籍无名,自己从未听过。可是再强壮的黑熊也折不断一棵一人环抱的树,一些无息无声地蛀虫却能让耸立千年的树木腐朽折断,等到有人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穹夕搜刮了风城所有的铁制农具和战马战车,让人鉴别出了留在风城的几个夏城人,大为优待,并没有要求他们,只是想听他们说说夏城的事。
族人们从未见过首领如此模样,整整听那几个被抓的夏城人说了两天毫无意义的事,从种植到城邑的权利乃至吃喝。
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事却让他们信服而又敬畏的首领愁眉不展,因为这些被抓的夏城人头脑很清醒,远胜一般的族人。
穹夕觉得这样的人在自己的城邑至少能够统领百人,可在夏城却只是普通国人,这就可怕的要命了。
甚至在问话的时候,那些夏城人甚至还找机会说动穹夕:“你最好对我们好点,或者把我们放了,因为你打不过我们。”
穹夕会大河诸部的语言,因为他的心胸在很小的时候就让他把眼睛投到了这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被俘的人这样说话,自己被气笑了,问道:“看来你们很信服你们的首领,可又没有打过,你们怎么就知道我打不过他?”
被俘的夏城人考虑了一下,指着穹夕面前的铁器道:“看到这些东西没?你们输定了。”
“因为我们三十个人种地就能养一个什么都不需要干专门训练的士兵;而你们可能需要一百个甚至更多才能养一个。可能你们能在战阵上一次打败我们,但是十年后你们肯定要输,而姬夏还年轻,十年后正值壮年。”
“我们夏城的人心眼很小,就像骨针一样,你要是杀了我们,等将来你投降的时候肯定要被杀。你如果放了我们,等你投降的时候我可以说句好听的,姬夏会放了你。”
穹夕听完这话吓了一跳,倒不是怕什么自己被杀之类的话。
他很确定这个被俘的人只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在夏城中甚至不能统领几十人,只不过在什么学堂中学了几年,可这些话自己族群中那么多人只怕也找不到几十个可以说出的。
如果夏城每个人都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可怕到这样的人只能做普通的兵卒,那那些统兵的人以及他们的首领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话是你想的?”
“当然不是,是首领和我们说的。”
穹夕罕见地松了口气,心在刚才的一瞬间跳的极快,这在和自己哥哥决战大胜的那一天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你信吗?”
“当然,那可是姬夏说的。”
“信的人多吗?”
“当然,那可是姬夏说的。”
“姬夏难道每个人都告诉了?”
“当然不是。姬夏告诉了学堂的先生,我的先生告诉了我,我再告诉和我一伍的人。”
穹夕双手在背后悄悄握紧了双拳,从这些话中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夏城人头脑清醒,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学堂,让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聪颖的人,而在这之前聪颖本质的那些知识都是口口相传秘而不宣的。
对首领的尊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惊奇的事,自己族群的很多人也对自己奉若苍穹,只是族群中所有头脑如此清醒的人都这么尊重自己吗?显然不会,自己族群中头脑如此清醒的人,都是位高权重受人尊重的,哪里都会这样真心地尊重自己?
而且关于胜败的这番话,穹夕脸上虽然不屑,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些铁器,回味着外面看到的垄沟纵横。
不屑是因为他需要不屑,而不是因为话本身可以让他不屑。
他清楚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如果真的让牛耕和这些古怪的耕种方法在大河诸部流传开,十年……莫说十年,只怕六七年自己的族群又如何能够抵挡?
他根本不怕那些黑色的火药,也不怕那些可以骑乘奔驰的战马,这东西就和自己发明的弯弓一样,可以改变一场战斗,却改变不了一个族群。
相反,他真的对这些古怪的农具担惊受怕,更对那个不曾谋面的据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满是好奇。
话是这样说,可却没有让穹夕陷入绝望,至少这种耕种办法自己也学到了,就算没有铁器,牛自己可是有不少的。抓来的这些奴隶中很多会这种耕种方法,自己又不是不能学。
而且,想要对付一个人未必非要用军阵对垒的方式。
他思考了两天,从各个人讲诉的故事中理清了夏城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理清了大河诸部现在的情势。
两天后,穹夕找来了几个投降的风城人。
“我会放你们走,但会留下你们的亲人。你们需要给粟岳首领传一句话:榆城离粟城太近了,十年后粟城在哪?夏城在西北,离我们东夷远着呢。”
几个人琢磨着这几句古怪的话,穹夕确定他们记住之后,很大度地放这些人离开。
而随后,又找来一群被俘的人,当众宣扬了一件事:“我们来攻打你们,不是你们彼此的仇怨,而是因为我梦到了死去父亲的灵魂,也梦到了奇异的一幕。太阳没有从东边升起,而是从遥远的西北升起,当这颗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大河会干涸,万物焦枯,我的族人会和你们一样灭亡。我要找到这个人,杀掉他。如果找不到,我会一直向西攻打,直到找到这个人为止!”
这个时代灵魂是很可怕可敬的东西,没有人会拿死去亲人的灵魂说谎当然是那些喜欢拿灵魂说谎的人宣扬的。
这番话说的很有灵魂的色彩,诡异而又可怕同时又让人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穹夕给了这一群俘虏一些粮食,驱赶他们离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随后他又找到了自己族群中精通大河诸部语言的人,也是自己最信任的两个族弟,让他带着自己的口信秘密去见两个人。
“告诉粟岳首领,如果杀掉姬夏,我会战败,放弃靠近你们这边的六座城邑,粟岳首领的威望将与当年的华一般。告诉他,养狗是用来杀了吃肉的,当这条狗已经吞噬主人的时候再杀,已经晚了。”
“再告诉粟岳首领,没了夏城的一切,粟岳仍旧是粟岳。可当夏城的一切铺遍大河两岸的时候,粟岳便只是粟岳了。”
这是第一个人。第二个人要见的则是另一个。
“找人带着你去榆城,找到姬夏。告诉他,我想要铁器想要夏城的耕种办法甚至想要夏城的学生和百余人族人。”
“如果他愿意,让他把我要的东西运到我们的城邑。一旦运到,让他带人出征,我会佯装不敌,会主动给他一半的奴隶,让大河诸部认为是他的战功。甚至只要他不再提供这些东西给大河诸部的城邑,我会在三年内灭掉粟城。”
“三年时间,姬夏的威望难道还不足以统领大河诸部吗?到时候以粟城为界,之西尽归夏城,绝不逾越,因为我要之无用也管不过来,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族弟摇头道:“他会信吗?”
“如果他不傻,会信。”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向西,在粟岳回来前攻下几座城邑,缴获的火药可以炸开城墙,反正我们也不会配制,这次就用完。一件武器,改变不了什么的,我更怕那些牛耕铁器还有夏城的那些国人。”
穹夕揉了揉眼眶,第一次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瞩目
既然决定要在粟岳大军回来之前继续攻打大河诸部的城邑,穹夕便在风城犒赏了跟随出征的族人。俘获的一万多奴隶分给各个氏族六千,自己留下了小半,叫人先押送一批奴隶回到东夷的土地。
风城虽然两年前经了变乱,但是之后的休养生息和逐渐发生的农业变革让城邑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和粮食,足够穹夕大军的食用。
在风城休息了十几天后,靠近的东夷城邑又来了几个氏族的轻壮,由他们守卫风城。穹夕鼓动了各个氏族,加之破城迅速造成的气势和掠夺来的奴隶,让各个首领信心大涨,决定继续向西,至少也要多掠夺一些铁器铁锅之类。
随后又攻破了一座城邑,利用在风城获得的火药和一些投靠的人挖掘了城墙后在下面埋下了缴获的半数火药,炸开了城墙,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城邑的防守。
又是一场大胜,穹夕的威望一时间突破天际,氏族首领们折服不已,因为又掠夺了几千的奴隶,还有大量的粮食铁器牛马之类。
然而再之后,穹夕的万余大军就遇到了麻烦。
很多骑着马的斥候开始尾随他们,或是游走于大军附近,或是趁机袭扰一些落单的人。
造成的伤亡不大,但是严重扰乱了队伍前进的速度。
穹夕倒是不怕这些骑手,这些骑手只能用标枪攻击,距离很近,根本不能靠近弓手充足大军。
可这些骑手明显就是夏城的士兵,折让穹夕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那个叫姬夏的人就像一条毒蛇在暗中盯着自己。
夏城人不多,这是他知道的,据说新建的榆城中只有千余国人,剩余的都是奴隶。
临阵对敌他自然不怕,就怕自己攻击其余城邑的时候,这群夏城人从后面袭扰那就让他很难受。
现在大河诸部的城邑人人自危,粟岳又在外,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服各个城邑氏族聚合在一起,因为那些城邑都担心自己重蹈风城的覆辙,正是一个各个击破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袭扰的骑手越来越多,他们会利用骑马的优势不断在清晨制造一些混乱,拖延时间。
可一旦军阵凝聚弓手上弦后,这群骑手又会一哄而散,几乎没有正面冲突。穹夕在风城俘获了十几匹马,可是根本不会骑,会骑的风城人都是新投降的,他也信不过。谁知道这群人会不会骑马逃回,所以他把那些人和抢来的马都送回了东夷。
执掌大军,斥候自然重要,可穹夕派出的斥候只能控制三五十里之内的情况,再远一些就是那些夏城斥候的活动范围了。
六月末,穹夕亲自指挥,让人引诱了七个夏城骑手进入了泥塘地。抓了三个,杀了四个,这才知道原来夏城大军已经出动到了一个叫“馍”的地方。
夏城的战略意图只传达到百夫长之上的军官,被俘获的人并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但却说出了榆城前两个月的种种变故。
穹夕首先是东夷诸部的政治首领,然后才是军事首领,所以他对榆城发生的那些事极为惊讶,更对两个月后就能平静不敢相信。
尤其是听到不管夏城内乱继续出兵准备抵抗东夷的盟誓后,穹夕确信这个夏城的首领绝不是那种心胸只在一城一邑的人。
对于俘虏的审问他只信了一半,但确定夏城的士兵不多,最多也就三千到四千,正是可以一举击溃的时机。
至于夏城的战车骑手之类,穹夕也不担心。
自己手中有六千多勇士,七千多氏族士兵,力量悬殊不是靠几匹马就能战胜的。拉宽正面,预留两千人防守两翼依然是对面的两倍。如果对面不拉宽正面,自己的两翼可以包抄;如果拉宽到自己一样,阵线必然薄弱,一处被突破整个阵线就会崩掉。
一个月的时间,也根本不可能修筑起一座可以以为屏障依托的城邑,那个叫馍的地方就是一座简单的营寨。
对面的首领既然想做大事,肯定是要和自己对阵的。只要解决掉这批意外的敌人,至少在九月粟岳大军回来之前可以在大河诸部的土地上纵横一阵,而且可以极大地削弱夏城的实力。
他根本不把粟岳放在眼中,只要击溃了夏城军队,夏城内部的矛盾就会让城邑彻底分裂,而榆城这块肉更会让许多大河诸部的城邑眼红,对于整个东夷来说这才是长远的考虑。
如果没有夏城这一支势力的忽然出现,穹夕只需要联络那些退出盟约的大河氏族,每年春种后攻伐一次,掠夺回去一万奴隶便能让东夷强盛一分让大河诸部削弱一分,也更利于他的威望和在东夷各族中的名声。
但现在掠夺回去的一万奴隶,还跟不上三百头牛和三百个犁铧一年的产出,而据说榆城那地方每年都可以生产数倍的铁器,这才是让他最头疼的地方。
面对这种状况,在七月初穹夕最终决定南下大河沿岸的“馍”。
出征之时,他让人给附近的几座城邑送去了消息,自己这一次只打夏城人,倘若有那个城邑出征便会移师先攻下这座城邑。
那几座靠近风城的城邑长松了一口气,他们也知道一旦夏城被击败自己也不能自保,可是如果夏城和东夷人争斗到九月份粟岳回师,一切就好说了,自己的很多族人也履行了结盟的义务和为了分战利品而跟随粟岳出征,此时只能自守不能野战。
这些城邑在受到穹夕的威胁后,也派出了人前往夏城大军驻扎的地方。
他们需要知道战况,以确定自己到底怎么办夏城人战败自然好说,可若夏城人万一获胜,自己必须要痛打落水狗,否则夏城人可是要质疑他们是否背叛了盟约的,携带着胜利之势来到城外,到时候再重演一边风城之乱可就头疼了。
一时间“馍”这个刚刚有名字不过几天的地方成为了两个族群争斗的焦点。
一年前那里遭过水灾,附近也只有一座称不上城邑的氏族聚居点,四五千人口。
自六月初建造司的人提前来到这里,这里就开始变了模样。
通过去年救灾获得的名声和夏城的部分货币和金属农具等硬通货,雇佣了这里氏族的底层平民以原本简陋的小码头为中心,建造起一座防御性的营寨。
说是营寨,但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整体的建筑根本不像是一座拥有强大防御的城邑。
整个营寨大体是半圆形的,以码头为中心背临大河,和其余城邑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高大的外墙,因为没时间搭建。
陈健也清楚这个时代拥有高大城墙的优势,问题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建不起来,而且这里只是一个战略跳板的支撑点,没必要把大量的资源投放到这里。
整个营寨最外面有一层一人多高的土墙,很容易就可以越过去。但内部却不是一马平川,要么是不高的夯土墙,要么就是被挖掘后灌水的泥塘渠。
整个半圆形的古怪城邑到处都是地面被泥塘、沟渠分割的不成样子,就像是一座根本没有用心建设的城邑。只不过这座城邑没有屋子,只有被夯土墙分割的各种街道院落,以码头为中心各种道路向四周蔓延。
能筑墙的地方就筑墙,不能筑墙的地方就挖沟,保证每条可以通行的道路不超过八十步就会被夯土墙或是沟渠挡住,只适合短兵相接并不适合战阵冲突。
每隔百步左右都会有一处木头搭建起来的泥塔,作为附近百米之内的制高点,用以观察附近的情况。
码头附近是仓房,还有一座高达六步多的木塔,用以观察整个城邑的动静,距离外围大约有六百步的距离,最好的射手也绝无可能射到这里。
仓房附近是唯一的大空地,可以集结不少的人,除了码头地带的宽阔广场外,没有一处能够集结数百人的空地。
从一开始陈健就没准备在这里和穹夕决战,他只是要拖延时间而已。
东夷人善射、人多,这是东夷的优势。
夏城这边有战马,但最好的骑手都在夏城的阳关归白马管辖,负责每年突袭草原抢掠,这边的好骑手不多;夏城有战车,但是数量也不多。
在野地决战他没这个信心,也不想把有限的夏城人都扔在这。
夏城人少,不善射,而且很多作坊工士兵第一次经战阵,这是夏城的弱势。一个好射手不是一朝一夕就培养起来的,少说也要三四年时间,这样的老兵都是夏城的中坚力量。
不过陈健也看到了夏城四个最大的优势:整个大河两岸直至东海之滨纪律性最好的方阵戈矛手;三十步内可以投掷的火药炸弹;刚刚获得人的身份的极高士气;安插在各个有组织的军队中的宣传部门。
将这座用以拖延时间防御的城邑弄成这样古怪的模样,既是因为时间所迫,也是为了最大化地发挥夏城的四项优势。
利用沟渠夯土墙和沟渠作为天然的侧翼掩护,让戈矛兵可以不用担心左右的威胁,只需要面对前方的敌人。他们还没有面临过真正的战争,陈健不确定他们能否在第一次的战斗中就保持阵线的平齐。
利用夯土墙的分割让东夷的弓手无法有效直射,因为视线阻隔只能选择抛射。
利用分割的无法大规模展开的部队发挥抵近投掷火药武器的优势,同时让东夷人无法将全部的军队展开,只能形成添油争夺的战术。
如果是无论可退的死守,这种战术根本守不住,只会崩溃。但夏城并非无路可退。
这里不是夏城,不是榆城,甚至在一个月前连名字都没有,只是个随时可以扔掉乘船而退的地方。
将大规模对垒变为无法展开部队的小规模冲突,不能战胜也让对方无法施展人数优势,拖到穹夕知道腹地有人袭扰的消息就行,将穹夕想要的决战变为一场消耗战。
这是对双方士气的考验,不过陈健这边的这群主力的戈矛手刚刚获得了人的身份,自己掌握的宣传机器每天都在宣传为何而战的道理,每个百人队都是平日一同上工的好友,吃住训练生活都在一起。加之榆城根本没有城墙,这群人也不会有外墙被破就崩溃的心思,只要自己能够组织起有效防御就可以。
这是不得以而为之的情况,因为没时间建造带有高大城墙的防御筑垒,有时间的话他也想建城墙。
自六月初士兵们开始在这里集结后,便开始了训练,百夫长之上的人需要熟悉地形,以确保进退有路。
陈健要让穹夕知道夏城军队的强大,又不想拿手中的力量和他硬拼:如果自己不够强大,就算穹夕知道自己绕到了东夷腹地,穹夕也不会担心;如果自己在这里和穹夕硬拼死伤太多,绕到了东夷腹地也没有实力攻下东夷城邑。(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试探
七月初六,放出的斥候回报,穹夕的大军开始朝这边进军,但是他们的斥候很多,走的也很小心,控制住了大军附近三十里左右的地方,不可能伏击。
而下游返回的船只也在这一天回报,已经袭扰了东夷的城邑,对方已经派出人去报信了。
建造司的人也已经选好了在东夷腹地的支撑点,正在建造,运输司的人也开始将大量的军械物资粮食沿河运送到东夷腹地的支撑点。
陈健算了算对方的行进速度,估算了一下报信人的速度,估计自己最多在这里守两三天就够。
到时候不管穹夕怎么想,他都不会跟随穹夕的脚步。穹夕想继续在这边攻打城邑拒不退兵也由他折腾,自己也会按照自己的战略意图来沿河东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反正你穹夕打不下榆城,我陈健也不是大河诸部的首领,没有包袱,你要是把其余城邑都攻破了受指责的是粟岳也不是我,只要我获得一场胜利就足以迎来足够的威望。
宣传部门开始做最后的宣传准备,将夏城的战略意图传达到每一个士兵耳中,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充满信心,并不是要在这里死战。
相对于士兵们的信心满满,那些跟随出征的其余城邑亲贵子女们更多的是好奇,陈健将他们留在了最后,没有给他们冲击厮杀的任务,只说等到了东夷腹地有的是机会让他们立下功勋。
大部分亲贵子女其实只是孩子,所以热血满腔,但还有一部分则睁大了眼睛充满了警惕。
就夏城的战略来说,其实每个人都能想到,在他们看来这没什么。问题是想到归想到,任何一个城邑都没有这样的组织力完成战略意图,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谁都知道兵贵神速,谁也知道攻敌所必救,可他们想的是如果放在自己城邑,能够做到在半个月内完成动员快速应对吗?如果放在自己的城邑,能够跨越数百里完成作战而还保持体系的完整吗?
很显然并不能,他们在观望,如果夏城这一次做到了,自己回到城邑后一定要跟着变革了,否则十几年后谁也无法和夏城抗衡。
以前他们只是以为夏城的体系很古怪,权利结构看起来和哪个城邑都不像,但是在战争来临的时候,这种官僚体制的效率迅速甩开了其余城邑老旧的氏族议政,整个城邑自上而下地凝聚到一起,每个人都在为战争做准备,忙而不乱。
至少现在看来是忙而不乱的,这些人唯一怀疑的就是那些曾经是逃奴的士兵的战斗力,在他们看来奴隶是最没有战斗力的一群人,夏城把希望放在这群人身上真的可以吗?
或许,只能用战争来宣告结果。
…………
七月十三,穹夕的大军已经靠近到五十里之外,陈健撤回了所有的骑手。
这些骑手不会跟随大军东下,因为战马转运不利。
这一次出征全部都是步兵,他不会带骑兵和战车兵,而且他也不会选择在东夷腹地野战或是伏击。
骑手们在上游扎了营寨,距离馍大约十几里远,他们基本不会参加战斗,只需要适当的时候出现以作威慑,随时准备靠战术机动性跑回榆城。
骑手放弃了前出侦查的第二天,已经有东夷的斥候靠近了馍,陈健也在城中宰杀了最后一批羊犒赏士兵,随军宣传的石荠等人进行了最后一次演出,先行沿河东下。
夜里的歌声透着一些洒脱和振奋,但并没有紧张。参战的老兵跟着陈健从草河一路打到这里,新兵大部分都是死里求活的逃奴,死对他们而言已经有些麻木。
七月十五的清晨,一层薄雾笼罩在河岸附近。
等薄雾散去后,东夷人的大军在靠近馍三四里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开始搭建自己的营寨。大量的士兵在外围严防夏城人趁着他们扎营阵脚不稳的时候偷袭,可惜一直等到薄雾散去对面的夏城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声息。
穹夕远远地看着前方的古怪的营寨,很确定那里有人,因为有士兵在外面守卫,而且飘扬着黑白色的旗帜。
后面的大河水面上不断有船只往来,他听说过帆船的名字,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看到一艘船逆水而行的时候,忍不住称赞了一句,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
几个氏族的首领看着远处的夏城营寨,笑道:“听那些人说这个叫姬夏的很有智谋很会打仗,可看来也就这样了。没有趁着我们立足不稳的时候袭击,也放弃了他们夏城战马战车的优势,缩在那里如同乌龟。难道这样就能击败我们吗?要我看,天黑之前便能击破他们。”
穹夕也觉得古怪,如果对方不想和自己打,缩回榆城就好,为什么要出兵到这里呢?如果想和自己打,缩到那里算什么?和自己耗时间?耗到自己粮食吃光退走的时候尾随袭击?真要那样的话也不需要这样啊,他们的斥候有马,查看范围很大,自己要撤军的时候再出征就好。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战争方式,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可也没有轻敌,反倒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先让军中一些斥候靠近了夏城军寨,随后让会说大河语言的人大声辱骂,只说夏城人如同乌龟不敢应战之类,顺便把几个奴隶的头砍下来试图激怒对方。
可是叫骂了一上午,对面仍旧毫无动静,一切入场,守卫的士兵正常交接。陈健已经把战略意图告诉了每个士兵,对于对方的辱骂士兵们只觉得可笑,这些愚蠢的家伙还不知道很快大军就会进入到空虚的东夷腹地,心中并无遮拦。
等到中午的时候,穹夕终于决定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他实在搞不懂对方在干什么,又不敢把所有的军队一次性赌进去。
吃过饭,大军开始缓慢向前移动。穹夕将大军分成六份,一份留守营寨。
三份围住了夏城的军寨,在距离六七百步的地方停下来;另外两份在三军之后,作为机动兵力,也为了防止夏城的骑手或是战车突袭。
他不知道对面有多少骑手,也不清楚战车会冲击哪一边,所以一切小心为上。从他开始打仗开始,就没见过这么古怪的战争方式。
在东夷大军缓步靠近到夏城军寨的时候,在外面守卫的夏城士兵开始后退,这让穹夕感到更加不安。
面对自己的大军,这些夏城人可以有条不紊地撤退到土墙之内,而不是从撤退变为溃散。
以前面对其余的城邑,只要拿下城墙就算是彻底瓦解了防守,因为城墙是城邑的制高点,整个城邑被城墙围成了一个孤城。到时候留下一个缺口,那些溃散的人就会从缺口奔逃,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守。城墙既是制高点,又是连接内外的通路,可这座军寨或是城邑连城墙都没有,这算是怎么回事?
“或许里面根本没有多少夏城军队?他们只是在吓唬咱们?”
有氏族首领提出了这样的想法,穹夕想了想,摇摇头,传令各部严守,同时前出的三部组织三五百人,准备一次试探性的冲击。
对面的城邑注定无法把全部人都展开,全部展开也就意味着防线薄弱,一旦对方选择一点反击,很可能就是全线溃败。他虽然对夏城的战车和骑手不害怕,却不代表他不会考虑到这一点。
同时让斥候散到附近几十里之外,严密观察附近的动静,尤其是侧翼和后方的动静。
外围是有一层土墙阻隔了视线的,弓手开始缓步向前准备压制,矛手随着鼓声缓步向前移动,和弓手保持五十步的距离。
为了应对夏城的战车,穹夕将负责压阵的矛手排列的很紧密,空隙很小而且密度很厚。
东夷最好的弓手手持的都是双弯的反曲角弓,但是制作不易耗时太久,只有一部分人拥有,其余人还再用普通的竹弓。
临阵之时,一般的弓手也就射十几箭,手臂便会酸痛,上等的弓手或能多射一阵,可是羽箭也不是无限的。
现在的问题是对面看不到结阵的夏城人,只能看到土黄色的墙壁或是夯土,东夷弓手很是无奈。
手持短剑手斧之类的士兵被选拔出来,由精锐的勇士带领,在鼓声响起后朝着对面诡异的军寨冲去。
狭窄的地方无法展开,冲击到墙壁附近的时候,从城中飞出了一堆羽箭,散落在那些东夷勇士的头顶,死伤不多,反而激发了他们的血气。
东夷的弓手不敢靠的太近,里面情况不明,一旦对方反击失去矛手保护的弓手就会溃散。
矛手跟进一拥而上更不可能,万一那些人藏在后方,趁着一拥而上阵型散乱的时候冲击就会全线溃败:行军、防守、进攻是不同的阵型,矛手想要抵抗夏城可能的战车冲击就要放弃机动性,而阵型转换的时候是最容易被袭击溃散的,穹夕小心的很,绝不会犯这样的错。
外围的简单墙壁上是留着缺口的,显然有几条道路,嚎叫着冲到土墙附近的东夷人发觉对面根本没有什么防守,领头的便觉得有些不对,便约束众人不可快速分散,结阵缓慢前行。
走了三五十步,又是一面土墙,接着里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哨子声。
从土墙的后面勐然抛出了许多黑色的圆球,足足有几十个,伴随着的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醒悟
这些人攻打风城的时候闻过这种味道,知道这东西的可怕,慌乱中一堆黑疙瘩在他们的脚下滚动着,随后就是猛烈的爆炸声。
飞溅的铁片或是被炸成两半的铁块带着炙热的温度和极高的速度刺入了这群人只有一层牛皮作为防护的身躯,血迹到处都是。
浓重的黑烟带着巨响和火光,杀伤力或许并不大,可瞬间造成的伤亡造成的震撼还是让这些东夷士兵濒临崩溃。
领头的人被炸死,一枚铁疙瘩就落在他的脚下,这是夏城为了守城用的,装药量很足。
突进来的这一批三百多人只在一瞬间士气跌落到了最低点,受伤的躺在地上嚎叫,没有受伤的耳边全是嗡嗡的回音,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头脑里混沌一片。
有的人转身就像后跑,背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笛声,百名手握长矛的夏城百人队缓慢而坚定地踏着脚步从后面冲击出来,在并不宽阔的分割地上与这群已经损失了一些的东夷人碰撞到了一起。
士兵们就像平日训练一样,将长矛向前攒刺,只需要保持自己和同一排的人平齐,不需要冲锋也不需要跑起来。
就像是赶羊……在这种地形下,面对有组织有阵型的矛手,那些士气已经崩溃的东夷人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挡,抱头鼠窜。
矛手也没有追击,伴随着后面的哨子声又退了回去,根本不去管那些断肢死尸。
仅仅是片刻之间,试探进攻的数百余名东夷人就溃散回去,活下来的不足一半。
对面的城邑就像是一头吃人的猛兽,忽然间将这些人全部吞噬掉,低矮的土墙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那些重伤未死之人的惨叫,凄厉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让人浑身发冷。
几个重伤的东夷人依靠着残存的半条腿或胳膊从土墙中爬出,浑身黢黑,爬到一半的时候就死了。
不安和紧张的气氛在东夷的军阵中回荡,氏族首领们齐齐看着穹夕。
“传令下去,弓手依次后退百步,稳住阵脚,不得慌乱!把几个退回来的人带过来。”
大军开始缓慢地向后移动,负责试探攻击的勇士被叫到了穹夕身前,那几个人已经不再慌乱,可听到鼓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抱住了头。
询问了许久,穹夕这才摇摇头,知道遇到了对手。那些火药武器不算什么,利用地形之便的确发挥优势,但只要冲击混战在一起那武器也就难以使用。
让他烦躁的是那些听鼓而进闻哨而退的戈矛手,据那些逃回来的人说,那些夏城的戈矛手走的很慢,但走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堵墙整整齐齐地朝前挪动着,在狭窄的地方根本没办法和他们抗衡。
也有几个有些血气之勇的猛者试图靠自己的本事冲到前面,然而都被长矛扎死,每个人要面对三五支长矛。
穹夕也听那些被俘的夏城人说过之前的几场大战,对夏城的战术也算是略知一二,打的是笨仗,笨的让他觉得可笑的办法,没有太多的谋略。
在平原就是戈矛为阵,骑兵袭扰扰乱敌方阵型让大军脱节或是前出,然后用战车和那些冲击兵抓住机会击破一点。
在穹夕看来夏城的战法简单的可笑,只有一句话:在某个地方以多打少,撕开阵线。
穹夕也明白这种笨办法对军事首领的指挥能力有很大要求,但更重要的就是那些戈矛方阵能否稳住。
他们不是杀人的,只是移动的城墙。可能在战斗分出胜负前,死在戈矛手中的人极少,但如果没有这些戈矛手,那些冲击兵种也就毫无意义,没有人给战车创造战机。
听了那么多的传闻,穹夕本以为这些夏城人的戈矛军阵和自己的相差不多,可就刚才看来绝对比自己的矛手要强。
至少就刚才的情况来看,如果是自己这边的矛手可能就会冲出来,至少也不会让这些人逃走:面临溃散的敌人其实不需要保持军阵,牺牲军阵换速度冲击。但对面的夏城人呆板的可怕,宁可放过也按照哨声退回去,绝不散开。
看着对面悄无声息的城邑,穹夕觉得就像是自己吃过的骨头,里面的骨髓味美引诱人想吃,但有可能把牙崩坏。
如果里面真的只有三千人的话,自己不惜代价也不是冲不进去,问题是这些氏族跟着自己是来掠夺奴隶的,硬碰硬的交锋对于一个才登上首领之位一年的人来说不是最佳选择。
这让穹夕万分不解,这些夏城人到底要干什么?龟缩防守自己很难打进去,可是自己要是不打对面的夏城人也拿自己没办法,他们跑到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思索许久,也想不出问题所在,传令叫人搭建营寨,暂时对峙不攻。
第一个夜晚就在这种诡异的对峙中度过,第二日一早,东夷人用木头和土方也搭建了一座高台,穹夕登上后终于看清了对面的全貌。
里面秩序井然,井井有条,最前面大约有七八百人;中间有一千;最后靠近河岸的地方则是夏城人的主力。
窥探了里面的全貌后,穹夕更觉得扎手。对面的营寨是个标准的半圆形,无论从哪边进攻打到中心地带的距离都差不多。三面围攻,地形崎岖分割,所能展开的部队不多,只能在狭窄的地方和那些可恶的夏城戈矛军阵厮杀。
倘若两面围堵,主攻一面,中心的夏城主力可以从容调配到自己主攻的一面,自己想要调动要走外圆的大弧,而里面的夏城人只需要沿着中心到圆弧的最短距离就能迅速抵达战场。
战场的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中,穹夕觉得自己可以打也可以不打,这群夏城人只能死守却不能主动进攻自己。因为地形限制,夏城人也无法展开阵型,无法出击。
但让他烦躁的是在城邑中没有看到夏城最大的优势:骑手和战车。
夏城人如果不傻就不该放弃最大的优势,那些骑手和战车到底在什么地方?
和穹夕一同观察的氏族首领提议道:“要不然就不打他们?继续向北攻打别的城邑?”
穹夕摇头道:“被这群夏城人咬在后面我会担心,谁也不知道他们时候会出兵。”
“那……那咱们就佯装退走?引诱夏城人从这乌龟壳中爬出来?在平地野战,咱们是能打败他们的。”
穹夕摇摇头,这时候退走这群夏城人肯定不会追击,因为现在他根本搞不懂这群夏城人到底要干什么,这才是让他难以决断的原因。
这是一个意外的变故,他没想到在粟岳出征后大河诸部还有这么一支机动力量。除不掉这支力量他就别想安心在各个城邑之间奔走抢掠,可除掉这支力量后只怕自己也无法在城邑间奔走劫掠了,他觉得自己至少也得付出六千人的死伤才有可能将这群夏城人赶走还不是全灭。
这群夏城人显然也知道在野地之中打不过自己,所以藏在里面,怎么骗这群夏城人出来的关键就在于:这群夏城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就没办法引诱对方出击。
榆城离这里太远,绕过之间的大河城邑不打,的确可能逼着这群人回守,但自己的结局也很可能是有去无回,他也不敢冒险。
彷徨无计的时候,昨日派出去的斥候带来了一个消息。他们在上游发现了夏城人的骑手,数量不少,但是没有发现步兵。
这些骑手驱逐了他们,并且正在朝战场这边挺进。
这个消息让穹夕觉得自己抓住了战机,看来夏城人的战马战车都在上游,准备在自己围城的时候背后突袭。
他确信夏城的首领就在城中,不可能指挥在城外的骑手确定什么时候突袭,所以必然会出现指挥脱节的情况。
趁这个机会干掉夏城的所有骑手战车,纵然这些夏城人的主力尚在,但是自己不用担心骑手战车的冲击,就可以让军阵更稀疏,阵线也能拉的更宽更厚,到时候只要一半的人就能防住这群夏城人,自己用另一半足以攻城夺邑。
战场的时机转瞬即逝,穹夕当即下令,大军再度向前,做出三面围攻的样子。
但他却将七百多最善独战的勇士和最好的弓手分离出来,隐藏在大军后的树丛中,一旦那些夏城人的骑手趁着自己展开部队围攻的时候突袭后方,就让勇士和弓手包抄,干掉夏城的那些骑手。
只靠骑手赢不了战争,穹夕确信这一点,而且没有步兵支撑的骑兵也根本无法扩大战果,骑手对射也射不过步弓手。
夏城人靠着乌龟壳防守,却注定他们无法快速展开部队进行反击,自己只需要抓住那些夏城骑手妄图立功的机会干掉他们就行,到时候也不和这群缩头乌龟耗下去了,立刻北上。
他在等机会,这个机会在午后到来。斥候回报,西边大河上游的夏城骑手开始出现在战场边缘。
穹夕立刻命令前部开始推进,从防御转为进攻,缓慢靠近了夏城人防守的城邑,看上去是要全面围攻决战,但实际上穹夕的命令却不准任何人发动冲击。
从外面看,整个东夷军阵就像是一只蚌,露出了柔软的肉,只等着那群骑手冲过来,这种引诱是赤棵裸而又充满诱惑的,但也是没有危险的:夏城人的主力缩在城中无法展开反击,就算反击也只是小规模的,只要做诱饵黏住夏城的骑手就行。
和昨天稍有不同,他只留下了一部分预备兵力,展开的主力也不是一条厚薄一致的线,更像是想要将主力集中在东边,把东边当做主攻点。
西边为了引诱那些夏城骑手,则要薄弱的多,而且预备兵力的布置也更靠东,一旦那里乱起来似乎无法支援。
但在战场后方他最精锐的勇士和弓手则隐藏起来默默等待,他要给夏城人创造战机,至少在夏城人看来是战机的战机。
将大部队展开需要很长的时间,等到队形基本展开的时候,穹夕发现夏城那边也做出了动作。
一群群的士兵开始在河边登船,那些船上有帆,是可以逆流而上的。离得太远看不清晰,但却能够大致算出来至少也有七八百的步兵登船。
这时候穹夕这边的大军已经展开,那些在战场外围逡巡的骑手也已经出现在了西边的空地上,那里地势开阔也没办法围堵,他们没有冲击而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看了半晌,穹夕忽然明白过来,那些夏城的骑兵在等那些用船运送的步兵!城邑的确因为被分割无法展开军阵进行反击,可是夏城人却可以用船在上游集结,可以将部队在上游展开。
自己的部队已经展开了,这时候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正面太宽也就意味着任何一点太薄,防守那些单独的骑手不成问题,可一旦加上夏城的步兵和弓手就根本挡不住。
夏城的船只已经开始运送士兵向上游前进,看起来是准备用大河作为天然右翼冲击自己的西边,有弓手、方阵兵和骑兵配合,这就很危险了。
几乎是一瞬间,这几天一直萦绕在穹夕脑海中的混沌不解忽然间透出了一丝光亮,可这光亮让他自己吓了一跳:这些夏城人可以用船直插自己的后方。
他们在这里集结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这里距离自己的腹地更近,可以缩短距离!
心头被这个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想法弄的一颤,期盼自己想多了,可是联系到这几天心中的疑惑,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唯一可能的解释,只有这一点能够解释这些夏城人这些日子的诡异举动。
这时候那些运送士兵的船只已经向上游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看样子是准备在开阔地登陆,和骑手会和整队。
如今穹夕有两个选择:趁着城邑内部调走这一批步兵的时机,发动攻击,在自己的薄弱西线崩溃前一举解决掉这群夏城人;要么就重新收拢兵力,反正城内的夏城主力无法快速集结反击,分割的地形不适合大规模行动。
再一次将双手背着身后紧握在一起,这是很罕见的举动,很多氏族首领知道穹夕这样做的时候意味着他面临着重大的抉择。
这真的很少见,可在面临夏城人的几天内,几位氏族首领却已经见到了两次,这让氏族首领不得不猜测这些夏城人到底给穹夕带来了什么样的压力?
压力很大,大的让穹夕头疼。全线攻击或许可能击溃这些夏城人,但夏城的主力却可以乘船逃走,自己追之不及,而自己只怕也要损失掉至少五千人,这是他承受不住的损失。
权衡了利弊,穹夕终于忍不住,下令道:“让那些隐藏在树林中的勇士出来,加强西边防御夏城人!全线后退,扎营不攻!”
那些隐藏在树林中的勇士弓手很快走了出来,示意这边不是如同夏城人想象的那么脆弱。
夏城人的船只也很有默契地转过船头,不再向上而是返回了城邑码头。上游的骑手也很默契地离开了战场的范围,依靠快速的机动性脱离了那些东夷斥候。
看着展开的大军缓缓后退,穹夕咬着牙骂了两句,揉了揉眼眶,头疼的厉害。整整三天的时间,自己的大军只做了两件事:假装进攻和退后扎营。
再这么折腾下去,军心就要混乱。
然而当天傍晚,一则消息忽然传来,让将要混乱的军心立刻崩开了。
几十个人哭喊着来到了营地,大喊着有敌人深入到了城邑当中,报信的人举着两面旗帜,而这两面旗帜对那些刚刚知道消息的出征者来说却熟悉的很!他们对面的敌人就是这样的旗帜。
这几十个人有人身上还带着伤,因为在经过一处必经的山口时遭到了夏城骑手的袭击,还被抓走了几个,那些骑手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群人会从东夷那边跑过来一样。
第三十六章 歪曲史实
穹夕屯兵数日,本就进退两难之际,众人得知了后方起火的消息,顿时便有了归意。
尚不至于军心不稳,此次出征已经攻破两城,掠夺奴隶万余,牛羊粮食众多,又有铁器农具之类,比之从前也算得上大胜。
那些偷袭的夏城军队必然不多,否则现在得到的消息就该是夏军已经破城之类的坏消息了。
如今战不能胜,转而攻取其余城邑又怕夏军尾随袭击,怎么看退兵都是最好的选择。
氏族首领也是打过很多仗的人,知道退兵也非易事,大军缓慢退后稍有不慎就会被袭扰伏击,看穹夕犹豫不决以为只是退兵时的损失。
可穹夕想的却是这群夏城人显然是准备偷袭自己后方的,此时退兵不但于事无补,自己大军退回的时候只怕夏城人已经攻下了几座城邑。
就这些夏城人的表现来看,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是军力强盛,堂堂正正地对敌可能还打不过自己,但要是直入东夷腹地攻取那些精锐尽出的城邑却是轻而易举。
自己大军缓慢退回,又要押解奴隶转运粮食牛羊,回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那些夏城人会做下多大的事。
可要不退回,在这里拼死与夏军死战,自己积攒许久的勇士只怕就要消耗殆尽,自己威望大损。而且粟岳大军在外,到时候夏城固然孱弱,可到头来自己什么都得不到,反倒是让粟岳获利。
好半天,那些等待穹夕决断的首领们听到了一句半是感慨半是赞誉,却和他们讨论的事毫无关系的话。
“一座城邑竟然能养这么多兵?”
之前穹夕不过觉得夏城是座城邑,或者说是座强大一点的城邑,可没想到这座城邑已经超乎了他对城邑的理解,在人数不多的情况下竟然能够出动相当于三五座城邑合力的大军。
也正是此时此刻,他才明白那些被俘获的夏城人如此自信的源泉,也明白过来那些简单的三十人养一兵之类的话语并不可笑。
现在猜测到夏城将来动作的东夷人只有穹夕自己,为了稳定军心他不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去。思索良久,退意已决,他不会留下来为粟岳铺路,到时候自己实力大损之下,粟岳绝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做个族群的首领真的不容易,要考虑内部的整合反叛,要考虑保存自己城邑力量的同时又为族群获得利益,现在又需要考虑夏城这一支忽然出现的不可轻视的力量。
正在他准备退兵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叫嚷声,穹夕怒喝道:“既然扎营,为何还有人叫嚷?”
“是咱们前几日被抓的几个人被夏城人放回来了,说是有些话要带给首领你。”
穹夕点点头,让自己身边的亲卫把那几个人押进来,那几个人穹夕也认得其中的几个。
几个人见面刚要哭诉,穹夕摆手道:“你们无错。对面首领说了什么?”
“他说……说明天一早,请穹夕首领在阵前对问。双方各带二十勇士随行,不得携带弓矢矛剑之类。”
“知道了,带他们下去吧。”
等这些人离开后,穹夕一瞬间竟然有些轻松。
既然要谈,那就好说多了,对面的首领只怕也有野心,或许会和自己商量出一些对彼此都有利的条件。自己可以做出让步,把掠夺的奴隶退回一部分作为夏城人的功勋,只要夏城人愿意,自己甚至可以用一些东夷城邑的利益换取夏城的一些人和技术。
次日一早,穹夕便挑选了二十最为雄壮的壮士,自己也不需要搞什么小动作,也不怕对面搞什么小动作。这个时候还需要言而有信,这是作为首领的一项很重要的标准,因为权利尚非天授。
为了示好,他决定明天顺便释放那几个被抓住的夏城人,反正这几个人改变不了什么。
等到太阳升起后,弓手压阵,射出一箭之地。穹夕身披最为华贵的服饰,拿着象征着军权的礼器,跟随的勇士也都披着虎皮熊皮,身后鼓手齐敲,以壮威势。
这算是顶有气派的出场了,穹夕自我感觉相当不错,可是等到对面的人出现的时候,穹夕忍不住骂了一句。
对面也是鼓声齐鸣,接着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听起来很软不像是军阵之曲,倒像是诉说田园家乡的调子,可调子中隐含着一股自傲不屈。
这本也没什么,可当笛声开始悠扬的时候,对面竟传来数千人一同合唱的歌声,仿佛对面的城邑活过来了一样,那些歌声有近有远,调子有高有低。
穹夕懂得大河诸部的语言,可这首歌他基本没有听过,只听得隐约传来的一条大河波浪宽之类的话。
这样齐声的歌谣压过了自己这边急躁的军鼓,歌声中没有戈矛弓矢,似乎只有对平静生活的向往,可等到唱到让山川河流改变模样的时候,又带着几分让穹夕都感到不安的自傲和豪气。
更可怕的是当这歌声响起的时候,原本他准备放走的几个还被捆绑着的夏城人跟着唱了起来,就在他的身边,丝毫不顾及旁边那些愤怒的目光。
身边的勇士想要让那些人闭嘴,穹夕大度地摆手示意不必,气势上已然输了一筹,再做那种小意之人便没意思了。
很快,对面一人骑乘着一匹白色的大马,身后跟随着二十穿着黑衣之人,慢悠悠地来到了军阵之前。
穹夕被对面气笑了,昨夜说的清楚,不准携带武器弓矢,可没说不准骑马。对面的首领骑着战马,居高临下,气势更盛。自己这边倒是有牛,可若是骑着一头牛去,高是高了,可也落得笑柄。
身边的勇士一起半蹲下来道:“请首领坐在我等肩上,定要高出对面一些。”
穹夕一甩衣袖,面对着身边的勇士以及身后的数千东夷同族,大笑道:“骑乘的是畜生,而非勇士。我宁愿仰着头和对面说话,也不会让我的勇士去做畜生该做的事。走罢!”
众人心中感动莫名,数百人心中暗誓,终此一生,绝不背叛他们的首领。
等到靠近后,穹夕才发现对面二十人中,一人手持一卷木片,手中还持有半只木炭,这并非武器。
靠近后,对面骑马的首领低头冲那个手持木片的人说道:“记下来,华三十五年七月十八,姬夏见穹夕,夕仰头而视。”
穹夕咬着牙,盯着骑在马上的陈健,这是两个年轻人的第一次会面,可连名字都没有互相过问,因为彼此早已熟悉。
“这是什么?”
“不是武器,只是文字。夏城称之为史,以让后人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你说的并不对。我仰头而视,因为你骑着马,而我们没有马,不是因为我对你敬重才仰头的。”
“你说的很对。我只让人记下了你仰头而视,至于是因为你们没有马还是因为你对我敬重,那就凭后人自己猜测去了。但我也没说谎,不是吗?”
穹夕哼了一声,决定不做这些口舌之争,直接问道:“姬夏邀我前来,有什么事要商量?”
“没什么,只是希望你退兵。大河诸部并不曾招惹你,你却驱兵前来,掠夺我们亲族以作奴隶,这是我和整个夏城所不能容忍的,这侮辱了我们的祖先。对祖先的侮辱,即便我们死也要洗刷。”
“退兵之时,留下你所掠夺的我们的亲族,我可以原谅你的过错,不会追击。否则的话,我夏城绝不与你罢休,更不会让你欺凌我们的亲族却不管不问甚至瑟缩自守,哪怕拼尽了全部夏城人,不把那些亲族要回便不会罢手!”
这话说的声音极大,更像是给后面那些各个城邑的使者和各城邑的亲贵子女听的,可这话换来的却是那些城邑使者的不屑。
他们不明白姬夏怎么变得如此愚钝?难道真的因为凭嘴皮子就能让穹夕退兵?这话说的如此动听,听得那些使者都有些惭愧,可就凭这番话就能让穹夕退兵?
这时候身后忽然看似无意地传来了一阵尖锐悠长的角号的声音,几艘大船顺流而下,看起来似乎只是在正常调动,却让穹夕的瞳孔一缩。
他心头的怒火已经不可遏制,从会谈开始对面就咄咄逼人,动用各种小手段。的确,史书不是武器,可在千百年后却比武器更可怕。
尤其是这看似无意的角号声,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夏城是准备沿河东下直达东夷腹地。
此时穹夕只有退兵一途,但现在退兵他立刻就能想到,这群该死的夏城人肯定会在他们的史书上记下一笔:“夕大惭而退……”之类的话,甚至他都能猜到这些人还会写什么。
穹夕长叹一声,心说你说的这样好听,还不是有野心?你要真是如你说的这样祖先之辱让你愤怒至极,早就该列阵与我对敌死拼了,甚至把你的族人全都拼光才对,何必藏在这里?这么说无非就是想要让人听到你说的这么好听。
有些事他知道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交谈,于是道:“还请姬夏与我私谈。”
他觉得对面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现在两家拼得你死我活,到头来便宜的还是粟岳,不如私谈一番说出一番对彼此都有利的条件。
可不想得到的回答却是:“你辱我祖先,掠我亲族,这是如同侮辱亲人一样的仇怨,我怎么会与你私谈?这是族恨,岂能干休?我素闻你箭法超然,勇力无双,又得族人信服。倘若你认错退兵,交还亲族,了结族恨,我自然愿意结交这样的英武之人以作友朋,把酒言欢也无不可。但族恨未消,我姬夏不知道与你有什么私言可谈!”
穹夕心里只把对面陈健的父母祖先全骂了一遍,再看着手持木简炭笔之人不断将这些话化为文字记下,心中更怒,知道已经无可挽回,索性吼道:“此时城邑如林,氏族处处。胜者欢唿败者为奴,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难道姬夏的祖先亲族就没有掠夺过别的氏族作为奴隶?姬夏既然敬重祖先,就该遵守这样的法度,你若真觉得祖先受到了侮辱,你我明日便在这里决战!”
陈健在马上笑了笑,弯腰小声道:“我才不会在这跟你决战的,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乘船东下直达你的城邑。你既然不肯归还我的亲族,既然说胜者欢唿败者为奴这是千百年的法度,那就看看嘛。”
“你猜,是我乘船先到东夷?还是你大军靠两条腿先到?”
“夕,退兵吧,我不会派兵尾随追击的,趁着天晴早些回去,何必争这一时的嘴上胜败?”
穹夕气的浑身发抖,心说我一退兵,你这群记史书的人必然会记下这么一笔,说我听完你的话心中惊惧而退,千百年后我穹夕的名声全让你毁了!
他铁青着脸道:“我和姬夏没什么好谈的了。只是姬夏请记住,当有一天我攻下夏城,第一件事就是毁掉你们的史书,因为上面记得都是假话!”
陈健点点头笑道:“那就各凭本事了,看谁焚烧了谁的史书。哦,对了……我忘了你们东夷人尚无史书,只能口口相传,倒是不用火,只能用剑。”
两人对视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笑了一声,话已至此,到头来其实还是要看谁的剑锋利,一时的输赢代表不了什么。
“姬夏聪颖,若有一天我攻下夏城,仍旧会封你为一城之主。”
“穹夕认字吗?不认的话最好学学,免得将来臣服时还要现学。”
这是两人在阵前的最后一番对话,双方的勇士挺着胸膛簇拥着各自的首领回到了军阵当中。
回到军阵,穹夕招来了各个氏族的首领,下达了准备退兵的命令,理由也给出了,就是夏城人可能乘船东下直袭自己的腹地。
氏族首领们惊惶不安,可穹夕却对他们下了死令,在大军回撤之前,绝不准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否则的话军心不稳,到时候谁说的,那个氏族将会被灭族。
“这群夏城人如此狡猾,咱们退兵,他们会不会尾随而来?他的话不可信任。”
穹夕心力憔悴地摇头道:“放心吧,不会。缓慢后撤就是,途中不要对那些奴隶太过严苛。”(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东夷震动(一)
“东夷人退兵了!”
七月下旬,数十个骑着战马的夏城骑手自豪地擎着夏城的旗帜,在靠近东夷的几座城邑间奔驰。
那些惴惴不安的面临东夷威胁的城邑中,数千人松了口气。很多人不满夏城的一些方法,甚至觉得夏城人很古怪,但却知道夏城人很少说谎。既然这些夏城人说东夷人退兵了,那么城邑就算是安全了。
骑手们受到了极大的款待,一时间恭贺姬夏的声音在各个城邑中传颂。
这些骑手们手中不但有旗帜,还有一卷木简,实际上上面的很多字他们认不全,这已经超过了开蒙所必须的那些字了,但是每个字的后面都有切音标记,而且他们也背诵了许久。
酒足饭饱之后,自然要在众人面前宣读东夷人为何退兵,骑手们展开木简,仰头喊道:“穹夕与姬夏对垒数日,自知不敌,仓皇退走,头不敢回。遗弃弓剑无数,姬夏派骑兵尾随追击,流矢乱发,射中数人。疑有人中矢而死,东夷人痛号悲吼,以松木殓之,黄牛负椁而走……”
听宣讲的人自然相信,因为宣读的那人可是手持木简啊,这上面可都是字,字写下的一定是真的。
以松木收殓待遇的人不少,在东夷诸部中少说也得有了百十人。可这么一番话下来,听到的人潜意识地觉得,会不会是东夷首领被射死了?如果是穹夕被射死了,那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只可惜宣读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死了,人们口口相传,时间一久也就变了样,加之各种各样有意无意的谣言,更让这番话变得连编造者都快认不出了。
有说中箭的就是穹夕的,还有鼻子有眼地说按照夏城的规矩,射死穹夕的这人是大功,可封一等爵之类。众人便又多问什么是一等爵,有人再解释一番夏城的制度,倒也弄的人心惶惶。
实际上……木简上没有假话。陈健的确是派少量的骑手尾随追击了,而且的确发箭乱射了一次,但只是走个过场,随后这群骑手就被东夷的步弓手射跑了,骑手根本射不过步弓。
一顿乱射,疑有人中矢而死这也没错,不可能一个人都没射中。
东夷人走的时候也的确以牛托着一些东西,但实际上那都是抢掠来的铁器、耧车、犁铧、麦种等等,所有氏族首领也都禁止骑乘只能步行,牛全部用来运送这些东西。至于棺椁,不过是缴获来的火药,以松木箱盛放以防潮湿,因为陶罐易碎。
谣言有时候未必是假话,只是部分真相,这部分真相之所以演化成谣言是因为人们总是喜欢按照对自己最有利的想法去解读这些东西,也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世界中必须有一个英雄的幻想。
靠近东夷的各个城邑欢庆了数日,留守城中的众人一人献出了一些粟米之类,以作礼物送给夏城。
即便那些对陈健颇为不满的亲贵们此时也不得不准备礼物,运送到榆城。到七月末,夏城的名声在靠近东夷附近的城邑中已经极盛,而以一城之力逼得穹夕退兵的事实也让一些城邑有了别样的心思。
城邑林立,氏族处处,看起来广阔无边,实际上放到陈健的前世,整个大河诸部的底盘也就不过一两个省的大小,而且大部分都是飞地,各个城邑独立存在。
可自从陈健开始修建榆城后,原本独立存在的城邑的独立性便消失了许多,因为大河水道的缘故彼此间的联系多了起来,每座城邑不再是孤岛,而是如同一条血管联通在一起的畸形的**,每个畸形的独立的**都有大脑,切断血管或许也能存活,但肯定不如之前活的好。
榆城的位置恰在大河北岸城邑圈的中心位置,之前只是一座小城,可随着贸易往来,逐渐被上游的城邑重视。如今又有了一城之力退东夷兵的事实,更让那些城邑开始琢磨自己的将来。
但随后的一个消息又让这些城邑的首领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现在就做决定了。他们听说姬夏带着夏军东下,直抵东夷城邑,说是东夷人掠夺一个亲族他便要掠夺两个以报复。
豪言壮志是好的,但这种跨越数百里的作战方式并没有人看好,于是将来站队的问题便可以再搁置一段时间了。
基本上没有人看好陈健接下来的行动,因为对这个时代而言,这种战争方式还没有出现,没有人知道能否获胜。
这些人观望的时候,陈健早已经带着集结起的将近四千人的军队来到了建造司提前在东夷腹地准备的立足点。
将近两个月的粮食转运,积攒的粮食可以确保大军三个月的吃用,大约是一百五十万斤的各种粮食,船只仍然不断往回运送。
选定的立足点距离馍约有七百里,选中的地方在大河北岸。是大河的一条支流和大河的交汇处,一座不高的土丘距离河岸大约五里,背靠大河支流,形成一个天然的制高点。
大河和支流形成了一个三角地带,那座土丘在作为三角的底边,绵延三里。靠近大河的地方是一片湿地沼泽,算是一个天然的屏障。
之前嗟与姬柏等人抓捕的数百奴隶已经在这里劳作了一段时间,用泥土搭建起了一些小屋作为仓库,但是数量仍旧不够。
随着大军的到来,这里逐渐变得热闹,先按照各自的分队搭建简单的房屋茅厕之类,又砍伐了大量的树木堆积艾草点燃以驱赶这里成群的蚊虫,旁边的沼泽地里是蚊虫最好的聚居地,蚊虫多人多就容易得病,这一点陈健小心的很。
一些被救回的亲族奴隶告诉陈健这里向北大约两天的路程就有一座城邑,就在支流的上游。
而那些提前探路的黑衣卫说沿大河而下,再有二百里也有很大的东夷城邑。
城邑太大,不好攻取,而且距离榆城太远也不容易转运粮草物资,选定的这个落脚点其实相当不错。
休息了一天,陈健便叫人挖掘了一下这里的泥土,发现这里的土层很厚,上好的沃土。
“这里的土不错,就像猪肉肥膘一样。”
几个种过地的国人赞了一句,军中的一些高层奇怪地看了看那些挖出的泥土,疑惑道:“姬夏查看这里的泥土干什么?难不成要在这里种地?要只是在这里中转停留,大可不必看这些东西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东夷震动(二)
大军休息了两天,斥候被散出去查看四周的地形。
穹夕的大军靠两条腿走回来还需要很久,这一点陈健十分自信。
就现在东夷人的组织力度加上那些俘获的那些奴隶,没有一个月难以回师,自己至少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折腾。
现在聚集到这里的人,不算新捕获的奴隶一共四千。
各个城邑亲贵子女和他们所掌控的被训练的一年多的脱产士兵六百;夏城征召国人和作坊工组成的戈矛方阵并两千五百多人,外加三百夏城自己的脱产黑衣卫,以及建造司的、医药司的、军事班、宣传部门的非战斗人员数百。
没有战马战车,夏军在平地上野战的实力骤降。
夏城弓手的个人能力算是所有城邑中最弱的一批,仗着齐射抛射的优势能够压住阵脚而已,弓术好的只有那些脱产训练的一批,根本不够消耗。
戈矛方阵纪律性强,但是只靠丧失了机动性的戈矛兵根本没办法打成歼灭战,最多拼成击溃战。这里是东夷的土地,击溃战毫无意义。单一兵种不可能取胜,除非现在夏城的戈矛方阵已经能够做到纵队横队快速转换之类,但显然没有。
而且很多戈矛手也是第一次上战场,他们不怕死也有纪律士气极高,但是没有经过实战检验,陈健知道这还需要经真正的战场他们才能成为真正合格的士兵,所以还要先打几场顺风仗让他们涨涨信心。
向北就有东夷人的城邑,向东也有,陈健考虑了两天后决定攻击东边的那座城邑。
北面的那座城邑在东夷老首领死后站在了穹夕的哥哥那一边,不是穹夕的基本盘,这种城邑打下来,只怕穹夕还得感谢自己帮着他做了他不能做的事。
东边的城邑是座大城,是穹夕的联姻城邑,城邑的女首领是穹夕的妻子之一,城邑足够大,也更容易在东夷引发震撼。
下游还有一座玉矿,是东夷部族玉石的重要产地,据说有三千多奴隶在那里劳作,东夷人在那里也驻有不少人负责监督那些奴隶劳作。
在敌人内部搅乱,既是军事问题,也是政治和外交问题,具体执行什么样的政策,还要看打成什么样。
确定了攻击方向后,陈健让姬柏带着夏城全部的三百多精锐的黑衣卫提前到那座城邑附近,自己则带着其余大军隐蔽向东,沿河补给,尽量不生火。
两百里的距离不算远,一路上陈健都靠着大河的河岸机动,斥候发现一个村落就大军前往,四面包围,确保一个不能跑出去,尽可能隐蔽自己的动作。
搜寻了三天后,陈健终于找到了一处极佳的战场。
距离牟城大约五十里左右,紧挨着一条大河的支流,西侧是不高的丘陵,丘陵和河岸之间是一片平地,但是很狭窄。
丘陵上树木茂盛,草高林深,正适合隐藏大军。大河的支流不是太宽,而且看起来也不算太深,正是一个适合瓦解敌军军心的地方。
大军在附近的山坳中隐藏,严禁生火,只依靠携带的木炭生火煮饭,将斥候派出到十里之外,严密查看附近的一切动静。
随后姬柏带着三百多精锐的黑衣卫到达那座称之为“牟”的城邑附近,按照陈健的要求,四处袭扰城邑附近的村落。
袭扰了两天,又趁夜把牟城附近已经长的极好的粟米连烧带砍地弄毁了一大片。
种出来一片田地很费力,但要毁掉一片田地却要容易的多,一晚上二百**害的田地要比上千人种植的都多。
等天亮后,牟城中的亲贵们气的半死,自己田地中一片狼藉。一半是公田,还有一半是自己的私田。
有一支打着黑白色旗帜的大河族群的人深入到这里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因为前几天旭城的人来报过消息,人数不算多,可这群人极为可恶。
连续两个村落被毁,大片的农田被糟蹋,这群人还袭击了从东边运送食盐和玉的人,靠近玉矿附近的一座村落也被袭扰。
姬柏手下的这三百人都是训练了多年的,还有一百多人是参加过阳关之战的老兵,脱产训练多年,即便没有马,他们的机动性也比那些拼凑的氏族军队要强的多。
玉矿中的奴隶不都是大河诸部的人,很大部分是东夷氏族中的斗争失败者,这都是一群可以借用的力量,但是陈健给姬柏的命令是暂不攻取。
只是做出了要去袭扰的态势,牟城中的国人便有些承受不住了。牟城中的最精锐的一部分族人跟随穹夕出征,但是城邑中不算奴隶仍旧可以拼凑一支三五千人的机动力量。
在家门口打仗和在外面打仗完全不一样,族人就是士兵,士兵就是族人,这种兵民一体的结构模式也是分出层级的。
能够自小训练拥有很高战斗技巧的是一部分,大量的平民又是另一部分。这些平民有一定的军事训练,也可以很快以氏族为结构组织起来,但是不能跟随远征,也不能分配大量的奴隶土地。
不过对面既然只有两三百人,城邑的氏族会议也确信如果一支大河诸部的大军前来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决定出兵城外,追击消灭这一群二三百人的队伍。
对面那群人焚烧田地炸毁堤坝的行为严重激怒了牟城的国人,国人大会上女首领提出出征的时候,数千声嘶力竭的欢叫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了那些持反对态度的吼叫者。
很快,一支以氏族为组织的三千人的队伍在城中集结起来,在天亮后出城追杀那三百多人。
姬柏隐藏在树林中,确定对面出兵后,立刻让人回去报信。
他自己则领着剩余的黑衣卫不断退走,退走是需要技巧的,这群训练了数年的人走的很慢甚至有些慌乱,但是实际上队形依然齐整,并不是完全地散开了逃走。
一路上扔掉了一些干粮带,甚至姬柏还让人扔下了一些火药炸弹和几柄备用的铜剑,但是退却的时候一直控制着速度。
陈健一直藏在山坳中,很早就给出了姬柏命令。
一旦牟城的国人武装出来追击,要姬柏控制住自己的速度。
如果是天亮追击,那么就要在下午太阳落山前抵达伏击的地点,那时候夕阳将坠,自东向西看去刺眼睛,最难发觉隐藏在丘陵中的人。
如果是正午开始追击,那么就要放慢速度,甚至在夜里可以偷袭一次对方的扎营地,让对方在第二天上午到达伏击地,不要在当天傍晚就到达,以免引起敌人的怀疑。
在接到了姬柏的回报后,陈健便开始布置口袋。
其余城邑亲贵子女的脱产黑衣军渡河,藏到河东岸的树林中,他们都是脱产冲击兵种,单独的战斗力要比自己这边的这里戈矛方阵兵强的多。
而作为主力的戈矛兵种和弓手分成三队,一部分负责断后,一部分在半腰袭击,另外一部分则隐藏在前面,等到姬柏带领的黑衣卫出现后与之会和用以截头。
只要还有退路,对面的战斗意志就不会太顽强,所以陈健故意选取了这一条不宽不阔不算太深的河作为牟城国人士兵的退路。
一旦战斗开始,自己这边的军队不会呈一条线全面突击,而是分成三个集群将对方切成两半,依靠方阵兵的优势逐渐挤压对方。
他不确定对面军队的意志力和战斗力,所以不敢拉成一线全线冲击,那样岁丧失自己这边最大的阵型优势。
对方一旦承受不住,就会从河中溃退,毕竟还有退路。
溃兵退到河的左岸,那时候建制已经被打散彻底混乱,而且渡河的人肯定是分散逃走,想要集结也需要时间。
对面隐藏的那些各个城邑的脱产士兵才是这次抓捕和屠戮的主力,也算是陈健讨好这群孩子们送的礼物,只不过未必那么好心,居心叵测。(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东夷震动(三)
战争艺术源于狩猎,而又在不断地征战中得以升华。
追击姬柏的牟城亲贵就深谙狩猎的艺术,所以他把手中的三千人分为三队,一队向前追击,逼着姬柏逃窜,后面两队随后跟上。
双方都需要休息,但后面的两队保持正常的速度前进,等到姬柏休息的时候前面追击的一队也在休息,后面保持正常速度的队伍再发动快速追击。
就像追逐鹿群一样,连续不断地追击让鹿群没有时间休息,速度会越来越慢从而追上包围屠戮。
匀速前进的体力消耗要远远小于忽然奔跑忽然停住的,不止是人,连群狼在捕猎的时候都知道这个道理。
追逐了大半天,领头的人觉得有些古怪。对面的那些穿着黑衣服的人跑的不是很快,似乎只差一点就能追上,可是这一点却怎么也逾越不过去。
甚至于自己这边又一次追击的千人队追的太快,对面的那些人竟然趁机想要反击,幸好和后面的人相距不算太远,可能是那些穿黑衣的大河诸部的士兵担心被黏住最终还是逃走了。
姬柏带领的三百人给了牟城人很深的印象,这群人的素质堪比穹夕亲自训练的部族勇士,如果只有三五百人追击,可能这群人根本不会逃走而是直接反扑吃掉。
正因如此,领头的亲贵更是下定决心要追上这群人,因为这群人一旦流窜到玉矿附近,肯定会造成极大的轰动,看守玉矿的人肯定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连续追击了一天,队伍已经疲惫,被追击的猎物似乎也已经到了力竭的时候。夜里他们可能会逃窜,但是分散逃窜只有死路一条,建制打散就很难收拢,这是这个时代的战争法则,除非是在自己城邑附近打仗,绝没有分散逃走突围的事。
所以领头的人确信这一夜对方也会休息,不休息明天就跑不动,如今正是月末月初,夜里漆黑一片连个月亮都没有,这种夜晚也别想逃走。
这时候已是下午,太阳挂在西边,垂垂将坠尚远。
一片层云挡住了阳光,只有些奇幻的光柱从云缝中露出,将云的幻影散落大地。
姬柏知道这就是陈健选定的预定战场,不经意地向西看了看,果然阳光刺眼将整个树林染成一片泛着白光的涂影,四周静悄悄的有些诡异的安静,根本觉察不到山上潜伏着大军。
但他相信自己城邑的大军已经潜伏在了山顶。
的确如此,陈健的确潜伏在了山上,查看着下面的动静,却微微皱着眉头。
追击的队伍拉的很长,而且前后分明,前面负责追击的那些需要不断疾跑来消耗姬柏等人的体力,后面的则正常速度前进以节省体力。
三千多人的队伍拉成了一个极长的阵势,中间还有一个大约两里的间隙。
这时候姬柏已经到了山下,陈健却没有让人吹哨出击,战机还没有出现。
“实在不行,就放前面这一千人先过去,伏击后面的两千人。”
这是不得以而为之的情况,因为伏击这三千人不是战术目的,而是战略目的。
这三千人应该就是牟城所能拼凑的机动兵力了。一旦吃掉这三千人,东夷的各个城邑就会陷入死地:如果吃掉,则证明三千人之下的队伍是无意义的,哪个城邑都不敢以区区三四千人前来追击。
所以东夷人要么各个城邑拼凑出一支万人的军队,要么就只能各个城邑断绝往来严防死守各安天命等待穹夕回兵,眼睁睁地看着陈健到处熘达四处放火。
而拼凑一支万人的国人军队,就东夷城邑的权利结构,少说也得一个月。
这里是东夷腹地,打成击溃战,逃走的东夷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很快就能跑回去,毫无意义。
身边的人都在等着陈健的命令,陈健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只吃一半。
可就在这时,下面的情势急转直下,已经走出狭窄沿河通路的姬柏忽然间吼叫了几声,接着他带着手底下的三百人忽然转向,看似竟然整队朝着后面追击的千人队扑击。
就像是困兽走投无路时的临死反击,这个忽然的变故让陈健忍不住轻声赞了一句,将已经含在口中的陶哨拿下来,心里咚咚直跳。
这个变故同时也让后面跟随的牟城贵族大喜过望,在他看来这群穿着黑衣服的人知道夜晚难熬早晚都是一死,已经决定拼死一搏了,还不如趁着尚有余力的时候一战。
看着远处嗷嗷叫着在列阵准备搏死冲击的黑衣敌人,贵族敏锐地抓住了战机:“全部上前!冲击!”
战机转瞬即逝,身边的这两千多人经了片刻的混乱从行军变为进攻,不再顾及体力,急速跑步向前准备加入战斗。
那些穿着黑衣的军队或许悍勇,但也不可能吃掉前面的一千人,只要黏住,这边的两千人加入战场就是一场十对一的战斗,怎么样都会获胜。
战场的最前端,姬柏冒着很大的危险,因为陈健和他说过,战争不只是停留在之前设定好的计划中,战机需要自己把握。
他没有看到隐藏的大军,也没有听到陈健的号角,甚至不知道计划是不是有变化。
一旦计划有变,自己的这一次冲击就会葬送掉整个夏城大军最精锐的一支力量,以一当十,靠战术机动来调动各个消灭有可能,但在这样的战场乱战中绝无可能。
可他也知道战机稍纵即逝,甚至猜想到陈健没有下令冲击的原因是因为身后的尾巴甩的太长,更确信陈健一定就在山顶等着机会,否则一定会通知自己撤走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抽出了铜剑,急促地喝令士兵们不再后退,而是快速结阵反击。
距离追击的千人队尚有三百步的距离,这么短的距离整队结阵需要很高的训练度,否则在整队结束前就会被人趁乱袭扰。
当姬柏抽出铜剑下达了命令后,三百苦训许久的夏城人迅速按照训练时候的动作,伍长集结了自己的小队,排成了不算密集的阵型,顷刻间完成了阵型转换。
姬柏将将队形的右翼贴近了河岸,左翼留下了一百三十人加厚,整个队形不是一线排开,所以正面很窄。
左翼靠山是主力,中军和靠河的右翼只比左翼多出一点人,但他给出的命令是右翼突击左翼缓进。
这是一个完全不符合军事班战术课的做法,但在山上的陈健却极为赞赏,兴奋不已。
陈健觉得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夏城体系中除了白马将要又找到了一个在战术上富有想象力和临机应变能力的人,而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同姓亲族,是自己最信任的一批人。
薄弱一侧防守,缓步前进以拖延接战时间;主力一侧突击,在自己的防守被撕破前扯碎敌人的阵线就是胜利。陈健一直是这么讲的,姬柏做的恰恰相反。
现在力量对比悬殊,姬柏的变动超乎了陈健的想象。
因为他看到了下面追击的那千人队也迅速做出了调整,虽然混乱但却看出了计划的雏形,完全被姬柏调动了。
统领那一千人的东夷亲贵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调动了族人向西,将靠近河岸那边的阵型维持的很薄弱:他的头脑很清醒,自己的任务就是拖时间,将主力集中在西边的右翼可以包抄敌人,靠近小河那边即便被敌人突破也没事,后续的大军会堵住这个空隙,只要自己包围了敌人的左翼敌人就没有退路渡河逃走将会是弓手最好的靶子。
姬柏的正面很窄,所以东夷亲贵看到了包抄的机会,仓促间的调动虽然混乱,但仍旧有三百多人混乱地来到了右翼,在不算宽阔的地形上快速朝着姬柏的左后方前进,想要形成包围的态势。
同样是阵型转换和调动,双方的区别有如天壤。姬柏那边平静地完成了转换,丝毫没有混乱,而东夷人这边则出现了慌乱。
这样迅速的队形转换让后面追击的牟城贵族惊叹不已,如果是自己手下的这群人,只怕这时候已经彻底乱掉。
“他们果然有拼死一搏的能力,可惜人太少了。纵使这样,我们也要损失六七百人……这是大河诸部的哪个城邑?军力竟然如此强盛?”
贵族头脑在思索着,可脚步没有停下来,亲自握着长矛带队快步向前。
本来他想把部队展开,如果对面那些人把阵线拉宽他甚至准备派人从山上绕到侧后,但现在那些人缩成一团,左翼完全放弃了,自己也根本不需要派人绕山机动到侧后。
在他看来,姬柏完全放弃了左翼,他甚至感叹了一句对面的指挥者用愚蠢浪费了这样一群强大的士兵。
被人暗骂愚蠢的姬柏深吸了一口气,握住铜剑的手坚定无比,最后看了一眼西边的山丘,不再去想陈健到底在没在山上的事。
左翼的笛手吹奏着缓慢的曲子,控制着左翼的脚步比右翼要慢,三百人从一条直线变为一条东前西后的斜线,可队形太窄,给敌人留下了绕后包抄的机会。
姬柏神情坚定地走在最前面,几支随意飞来羽箭落在了他的盾上,发出哆哆的响声。
耳边是整齐的脚步声,还没有到冲击的距离,他甚至有心思去数那些扎到盾上的羽箭声是多少下。
两轮仓促的羽箭后,姬柏看着稍显混乱的东夷军阵,大喊一声,将盾顶在身前,带着最前面的一排老兵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冲进了东夷的军阵。
砰……
三十步加速后的撞击力瞬间撕开了东夷人最前面的阵线,七十多名夏城老兵抢进了军阵中,全部爆发出的力量撞倒了许多的东夷人,就像一把热刀切进了凝固的油脂。
苦练多年的黑衣卫老兵们手持短剑,身披简易的皮甲,疯狂地刺击着慌乱的东夷人。
姬柏的脚下有个被自己撞倒的东夷人,似乎想要伸出拉住自己,但他一脚跺在了那人的胸口,发出了咔嚓的声响。
用盾隔开了对面的短矛,将铜剑刺入了右边一名敌人的腰间,身后的戈手配合地勾开一条伸向他肋骨的短矛。
黑衣卫们面对的这不是夏城严格纪律的长矛阵,只是普通的东夷国人士兵,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跟随穹夕出征,因为他们尚不够格,只是非脱产的国人士兵。
面对严酷训练的夏城黑衣卫毫无反击之力,如同勐虎冲入了羊群,看似个人搏杀的夏城士兵仍旧保持着小队间配合的默契。
鲜血四溅中,姬柏发现自己在东夷军阵中向前冲击了六七步,而且有东夷士兵竟要溃逃,薄弱的东夷左翼看上去竟像是能够被撕开。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情况。
东夷人本以为对面是拼死一搏困兽犹斗,可他们随后惊慌地发现自己薄弱的左翼在姬柏等人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濒临崩溃!(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东夷震动(四)
姬柏只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自己已经捅死了三个人,自己身边的一个族人被东夷人刺中了手臂,好在另一个族人帮他刺死了掷矛的人。
他们看不到也没法看到战场的全貌,但他们确信他们深信不疑的姬夏会带兵从山丘上冲下,所以他们不是背水一战的决死,只是在执行命令。
可他们不知道,这一次冲击引来了太多的震惊。
除了在这里搏杀的千余人,剩下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之前让人震惊的一幕。
藏在河对岸的其余城邑的亲贵子女们惊诧于夏城脱产士兵的搏杀能力,他们城邑中也有不少这样勇士,但是人数一多配合相斗就远远不及。
他们只是听说过夏城这群黑衣军的强大,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是因为战马战车火药的原因,可是当他们亲眼看到战场的时候,才知道这群人即便没有了战马火药依旧是一群可怕的兵卒。
“三百人……竟然差点撕开一千敌人的军阵?”
隐藏在河岸树林中的他们忍不住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这不是传说,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他们来到榆城的目的只是为了学习骑马驾车,训练一支贵族兵种,却没想到这样的士兵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忍不住看了看身边隐藏的归自己统领的脱产士兵,心中欢喜无限。
他们手中也有一些这样的士兵,虽然训练的时间不长,但看到姬柏等人的表现后他们相信自己手中的这些身着黑衣的人在之后将是自己手中一支可以依仗的力量。
…………
还在前往战场支援的东夷贵族们也注意到了前面发生的情况,这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前锋的左翼已经濒临崩溃,如果只有那一千人,或许真的会被对面的三百人打崩。
原本南北对垒的双方愣生生地打成了东西相平,东夷人包抄了姬柏的左翼,可自己的左翼也被姬柏等人突破,形成了东西相对的混战。
那些亲贵们本以为自己这两千人即便不加入战场,凭借那一千人或许也至少能拼个惨胜,但现在看来即便获胜那代价也太大了……甚至可能会失败!
一千人对三百会失败……放在之前,有人这样说,他们不会相信,可在今天却不得不信。
“可怕的城邑……”
贵族们盯着远处的黑白旗帜,苦苦思索着自己是否见过?或者是否从父辈那里听说过这样一支队伍?然而毫无结果。
他们身边的两千人已经基本彻底丧失了阵型,尽可能地快地想要投入战场,在距离战场五百多步的地方就发动了冲击。
姬柏听到了前方东夷人的号角,也看到了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此时他已经是浑身酸软血流满身,最后一次看了眼西边,心想难道自己做错了?
死不算什么,可自己的愚蠢却葬送了夏城最精锐的一支力量,这可是从夏城初建开始就脱产训练的一批老兵。打过陨星氏族,守过阳关,去过草原,荡过西戎,是夏城国人用粟米小麦供养出的一批不需要干活的老兵……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也有些后悔,脑袋里一片混乱,直到身边的族人叫喊着他的名字帮他挡住了东夷人的偷袭。
“姬夏!你到底在哪?”
姬柏心底嘶吼着,听着远处东夷人的混乱脚步,心如死灰。
…………
山上,陈健终于将陶哨含在了口中,身边的几个亲卫也吹亮了火绳,将铸铁炸弹外面的防潮蜡抠掉,露出了黑色的捻子。
东夷人的阵型已经完全乱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山上的动静,姬柏的临机应变让东夷人的阵型不宽,完完全全被吸引到了临近河岸的狭窄地带上。
“呜呜呜……”
尖锐的哨声勐然吹响,埋伏在山丘上的夏城士兵举起了旗帜,笛手和鼓手敲着急促的鼓点,戈矛方阵的士兵快步向前,在尽量保持队伍平齐的情况下以最快地速度沿山而下。
前端的四百人迅速切入到了东夷前锋的后面,他们的任务原本是和姬柏一同堵住前端,可现在姬柏为他们创造了极佳的机会,那群东夷人就像是把头埋进雪地的傻狍子,只露出了脆弱的腰背。
末端的千人分成两队,前队的三百多人打散了阵型,五人一组急速冲下了山丘堵住东夷人后逃的方向,后面的七百人保持阵型跟上。
所有的弓手一同向下抛射,陈健身边的亲卫们快速扑到山下,点燃了装药量很足沉重的铸铁黑火药手雷,借着山丘的坡度,朝着东夷人的军阵中投掷出去。
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和升腾起的烟雾改变了战场的景观,这是牟城的东夷人听说过没见过的情形,他们听旭城的人说起过这东西的可怕,可这东西真的在人群中爆炸后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真的宛如他们神话中苍穹覆地万物毁灭的场景,刺鼻的味道更像是神话中勐兽喷出的臭气,那些被炸碎的躯体和鲜血更让这一幕血腥惊人。
跟随在爆炸之后的是一群手持戈矛的士兵,他们走的极快,但仍旧能够看出队形,黑乎乎的矛头不是铜的,但一样锋利。
这一切只在几个唿吸之间,那些陷入厮杀的族人也听到了这样的哨子声,齐齐地怒吼应和着,一同将目光投向了山丘,在看到了熟悉的旗帜后忍不住叫喊道:“姬夏!是姬夏!”
就像是在湖中濒死之时看到了陆地,这群体力已经透支的老兵迸发出最后的潜力,趁着东夷人的混乱一举打崩了东夷前锋的左翼。
东夷人根本没想到大河诸部在这里不只是这三百人,还隐藏着一支人数和自己相差不多的大军。
亲贵们大声叫喊着想要收拢已经四处溃逃的军队,试图告诉他们这时候只要抱团一同从前面冲出去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可他们的叫喊声根本毫无作用,甚至自己都被仓皇逃走的族人簇拥着难以活动。
口袋已经扎紧,剩下的只是屠杀。那些第一次面临真正战场的戈矛手发现原来杀人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自己之前杀过人,但做起来要难得多,至少那些被杀的人还知道反抗。
可在军阵中,面临着这些崩溃的士兵,杀起来竟然比屠杀羊狗还要容易,至少那些东西临死前或会抵你一角咬你一口,但这些人却会乖乖地把背后露出来让你攒刺。
厮杀声和爆炸声,以及升腾起的黑色烟雾更让东夷的军心彻底瓦解,几乎只是陈健的亲卫冲到战场的时候,东夷人彻底溃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