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活下来了
“你们部族以后要怎么办呢?”
“不知道,活下来就好。”
面对陈健的问题,松无奈地给出了答案。
族人们推选他出来,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未来,但现在这个未来连他自己都看不到。
受伤族人的呻吟、饥饿无力的身躯、惶惶难熬的黑夜,这些都让族人们感到绝望。
同样的肤色,同样的模样,为什么人家就有先祖的庇护?有可以射猎鸟的弓,有可以盛水的陶器?
陈健看着松的眼神,回身和族人们商量了一下。
他是渴望这些人融入到自己的部落当中的。
一则是网弓之类的工具,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口;二来随着将来定居原始农业,人口已经不再是累赘,而是强大的根本。三是两百里之外的那个隐藏的敌人让他惴惴不安,必须早作准备。
他知道这些道理和族人解释不清楚,自己又不可能一言堂,只得期待族人同意。
姨妈们看看对面部族可怜兮兮的孩子,心已经化了。
她们也是母亲,一种天性的怜悯让他们少了很多了理性思考,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
男人们则考虑了一下最近捕猎的难度,觉得也没什么问题。虽然自古以来的经验是人数较多的时候就要分开,可那时候也没有弓箭捕鱼之类的办法,现在看来那些经验可以扔掉一些了。
征得了族人同意后,陈健伸出双手握住松的手道:“加入我们部族吧,我们一起生存下去,你们的仇人我们也一起面对。”
“加入?”
松有些不理解这个说法,陈健想了一下,说道:“我们都是一个先祖,不信你看,你和我是不是一样?一样的皮肤,一样的眼睛,连说的话都一样。”
松点点头,他相信。只是不理解加入是什么意思。
陈健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用了最形式主义的办法。
取出一个陶罐,在旁边的小溪里盛了些水,用石斧划开手指,殷红的血滴入到陶罐中。
一把抓住有些愣神的松,将他的手指也划开。
松低下头,看着两个人的血在水中融化在一起,将水染出一点粉色。
陈健举着陶罐,喊道:“从今往后,我们两族的血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如有违背,先祖再不庇护!”
说完喝了一口,递给了松,说道:“如今,我的身体里也有你们部族的血,你喝下去也有我们部族的血,算是一家人了。”
松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更是从未听过誓言。但他知道祖先不再庇护是可怕的,正如现在族人的处境一样。
想了一下,似乎是最好的结果,融为一体,那就是说自己的族人也可以和他们一样有足够的食物,可以拥有这种精美的陶罐!
他回头看了眼族人,族人的眼中充满了期待,纷纷同意。
于是不再犹豫,学着陈健的话,说了一遍,将里面的水喝了一口,然后将罐子递给了后面的族人。
茫然无措的族人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明,纷纷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到里面。
罐子传到了狼皮那,狼皮也没有犹豫,反而被这种第一次出现的形式主义所感染,只觉得这罐子,仿佛比自己第一次捕猎时杀的那只鹿还要沉重,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两族的血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几十个声音一起呼喊着,轮流喝下了混着两族鲜血的水。有些咸腥,却又充满了希望。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最后一个喝完的人,没有摔了罐子,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生怕有丝毫的破损,终究少了几分豪迈。
互相通报了姓名,彼此间快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说说各自的见闻,封闭的生活让每一件小事都充满了乐趣。
男人们围着狼皮和表哥们询问弓箭,知道了缘由后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年轻的陈健。
狼皮当然不会忘记大肆吹嘘自己想到了在羽箭上加箭头,并且现场表演了一番。
烟火引来了一些鸟类,这些鸟最喜欢在草原的大火后找吃的。
一声弓响,一只靠的近的黑鸟被羽箭刺穿。几个心来的惊叫了一声,战战兢兢地不敢触碰还在颤动的羽箭。
狼皮得意地笑着,却忘了他第一次也没好到哪去。
女人们则询问着陶罐、鱼干之类的事,纷纷感叹族人的幸运,能够得到先祖的指引。
然后就聊到了女人永恒的话题,孩子。这个时代,男人不知道哪个孩子是自己的种,但是女人一定知道谁是从自己身上爬出来的。
经历过惨剧,骨肉分离,或是生死两隔,难免几滴眼泪,几声唠叨,引来阵阵叹息,夹杂几句宽慰——以后的生活会好起来的,陈健已经许诺了一个她们以前不敢想的生活。
陈健从陶罐里拿出几块枫糖,给了新加入的族人每人一块,多给了孩子几块,最后剩下的才给了自己这边的族人,做足了样子。
松心中剩余的一点疑惑也随着口中的香甜而散尽,这是一个质朴的年代,还没有学会太多的阴谋诡计,越是形式主义的东西,反而越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们要去哪?要回家吗?”
“不,先不回去,不过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家人们一定准备好了新鲜的肉和鱼在等着我们,他们也一定喜欢你们的加入。”
画出了一个大饼,神秘的枫糖和弓箭却让这些新加入的族人信心满满,仿佛那大饼就在眼前。
叫人砍了几根小树,用藤条编了几付担架,将那几个腿上有伤的族人放在里面,四个人抬着,并不沉重。
新来的族人对这新奇的一幕满心欢喜,原本的族人却习以为常,总有古怪的方法会被健想出来。
检查了一下那几个人的伤口,暂时还没有化脓,但在这个没有医药的年代,很小的伤口也可能致命。
那几个人虽然看似平静,其实心中却充满了不安。他们见过很多族人因为伤口腐烂而死的惨状,也见过死前浑身颤抖缩成一团的恐怖,内心惴惴。
“往前走吧,到前面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不再流血,会治好你们的。”
抬着这几个人就要走,松和几个族人却停在火堆旁,喃喃地说了几句,从火堆中找出一些没有烧化的骨头,放在身边。
将来他想做一个挂坠,让这些族人永远在自己身边,也希望这些族人能够看到陈健许诺的生活。
最后的告别之后,几十人扑灭了火焰,离开了这里。原本的亲人们不断回望,直到被高树长草掩住了视线,终于不再回头,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一路上,陈健故意说一些能引起他们兴趣的话题,既能增加和睦,又能让他们少一些不安。
采了一些刺刺菜,让那几个受伤的吃下去,苦苦的味道有些难以下咽,但陈健告诉他们这可以止血,只好忍住苦涩咽了下去。
布袋里装满了野菊花叶子和艾草,还有一些别的能杀菌的的草药,只是现在还不能敷。
树木逐渐多了起来,距离那座山也越发的近,看样子今天是到不了山那边了。
一路上陈健都在找野蜂巢,总算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找到了一个,藏在了树洞中。
附近有几棵粗大的树木,看看天色不早,示意众人就在这里休息。
女人们点燃了篝火,狼皮带着男人出去狩猎,射死了一头半大的野猪,顺便还带回来一罐猪血。
陈健站在蜂巢下,看着归巢的蜜蜂,琢磨着今晚上可以加一道菜了。
女人们则纷纷摇头,示意这样的蜜蜂会蜇死人的,这个蜂巢是在太大了。
她们以前可不敢对付这样的蜂群,只能挑一些小的对付。
狼皮却喊道:“健会有办法的,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新来的人带着几分好奇和不安,看着陈健的动作,心中还是有几分不信。
为了躲避风雨,蜜蜂将蜂蜡制成的巢安放在树洞中,敲了一下树洞就知道这里面的蜜蜂可不少。
在蜂巢四周点上火,闷上鲜草,浓浓的烟瞬间将蜂巢包围住。正是归巢的时候,天气较凉,蜜蜂的攻击性也不强。
四下里浓烟一起,蜜蜂们不知所措,纷纷回巢,扇动翅膀想要将这些烟雾驱散出去,以保护它们的女王。
陈健拿起石斧在树洞下面破了个洞,在破洞上又点燃了一堆火,叫了几个人一起用力朝里面吹。
浓烟顺着树洞飞上去,苦艾的浓烈味道更是驱赶昆虫的好东西。
蜜蜂们承受不住,飞出洞穴,将女王裹挟在中心,舍弃了自己的家,朝着远处飞走,再也顾不得蜇人。
熏蜜蜂是不能在入口处熏的,那样只能让蜜蜂全都闷死在里面,万一没死绝,就会拼了命的反击。而留下入口,会让蜜蜂逃走,后人所谓的围三阙一便是这个道理。
这回不用陈健喊,那些人纷纷冲过来把蜜脾从树洞里拿出,没有直接放进嘴里吃下,而是交给了陈健。
姨妈们过来,用手将里面的蜜挤压出来,流进罐子里。
看着罐子盛满了蜂蜜,新加入的族人对罐子的崇拜更深,也希望自己将来也可以用这样的罐子。
据说家里有很多,多到连吃饭都是用罐子……这些人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生活。
陈健拿过罐子,将蜂蜜涂抹在那几个人的伤口上。纯正的蜂蜜有天然的杀菌性,不掺水的话放置很久也不会变质。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能很好地保护伤口防止感染。
叫人砍了一些树枝,斜着围着宿营地插了一圈,以防可能的野兽袭击。
篝火上,那只野猪已经被切开,穿在棍子上烧烤着。
将蜂蜜涂抹在猪的身上,金黄色的蜂蜜被火一熏,发出诱人的味道。
猪皮也逐渐变得焦黄,肉香和蜜香混合在一起,越发焦香。
那三十多个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吃法,再看那九个人却习以为常,不禁更是感叹。
同行的姨妈将割下的猪油放进罐子里融化烧开,放进白花花的蜂蛹和幼虫,吱吱的响声中,那些白色的幼虫逐渐变黄,香气四溢。
她们已经学会了煎炸这种烹饪的方法,此时轻车熟路。
那些人眼巴巴地看着这些食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别说那更好的生活,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日子就算是满足啦。
带着甜香的野猪肉掩去了本身的腥臊,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大块,不等凉下来就填入口中,大口地咀嚼着。
松发誓自己从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一次都没有。
而那些炸的金黄色的蜂蛹,更是余香满口回味不绝,蛋白质的焦香正适合酥软的口感。
至于狼皮说的什么羊汤,松更是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世上还有比蜂蜜和烤猪肉更好吃的东西吗?那到底会是什么味道?
陈健看着这群人狼吞虎咽的模样,知道这顿饭之后,这群人算是彻底安定下了心思。
正如松之前所言,活下来,就是族人对未来的期待。
如今的松,愣愣地看着黄色的火焰,对于陈健所许诺的生活,已经全然信了。
族人活下来了,而且会活的更好。
他默默地摸出放在身上的族人的骨头,横放在手心上,平放在自己的眼前。
似乎想让这位故去的族人看到部族的未来,看到他们的欢笑和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看他们的血脉将在这个大地流传下去,而不是化为灰尘枯骨。
“妈妈,我们活下来了……”
第十七章 煮盐尝草
夜里并不平静,有个受伤的族人发起了高烧,伤口已经感染了,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醒来的人们看着高烧的族人,束手无策,纷纷看着陈健。
然而陈健能给他们的,只是无奈的摇头。这种环境下,他没办法保证什么,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无解的,只能依靠自身的抗争。
三十岁的平均寿命将伴随人类漫长的历史,以千年计。
生命在蛮荒中是脆弱的,因而奠定了人类的坚强和不屈,同时也带来了对宗教的依赖。他不是神,也不想当神,所以只能尽快地带领族人走出蛮荒。
一个有剩余粮食、不需要每天围绕着食物而倾尽所有时间的族群,才有资格琢磨怎么活的更久。
胡乱的话语持续了很久,直到后半夜才慢慢睡去。族人们谁都没有了睡觉的心思。
这种事很常见,每个人都在想自己有一天或许也会如此,到底怎么才能摆脱死亡的追索?
第二天一早,族人们都没有精神。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漫长的死亡过程。被老虎吃掉,和发烧溃烂慢慢死去,对旁观者心灵的冲击是完全不同的。有的军队会惨然地杀死己方哀嚎的伤兵,却不会担心士兵们看惯死亡。
陈健摸了一下那个伤者,额头很烫,伤口有些发炎。可能是因为蜂蜜的作用,并不太严重,发烧证明身体在抗争。
“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松走过来询问了一声,陈健叹了口气。
“没有人可以不死,但我们的祖先会庇护我们,给我们指引。他给了我们弓箭不让我饿死,给了我们陶罐让我们喝水,或许也会给我们抗争生病的办法。走吧,到了前面或许就有办法了。”
松对于陈健的话,有些怀疑。他相信先祖的存在,但是先祖真的会庇护每个人吗?也真的会庇护自己这些刚刚和他们的血融为一体的人吗?如果他们的祖先直庇护他们怎么办?
想着简单的想法,心里有些闷闷不乐。陈健看的出来,冲着人群喊道:“快些走,也许会有办法!”
迷茫中,一句希望就能点亮眼前的路,族人们的速度加快了。
那座极高的山就在眼前,可喜的是一道深邃的峡谷将山分成了两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玄妙如斯。
狼皮告诉陈健过了这道山谷,那里就有咸的泥土石头,但是几乎没有草。
陈健仰头看了看,这道峡谷极高,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上面生长着一些坚韧的藤蔓,路上很多动物的蹄子印。很明显这些动物也需要补充盐分,当年族人从远方迁徙到这里的时候应该就注意到了这里,久而久之就成为了十几个部族聚会点地方。
叫人采集了大量的柳树叶和柳树皮,放进布袋里,带着族人穿过了这倒峡谷。
峡谷中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四米,抬头望天,只有一线,偶尔飞过的老鸦更带来几分凄凉。
“这在将来必然是个战略要地。”
陈健默默地记在心中,自己的眼界不可能就放在百里之内。过了峡谷就有盐,而向西就是一片大山,东边是平原。可想而知,将来的岁月中,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在这座峡谷中。
“以后这里就叫一线天吧,只是族人还不知道线这个词,名字只能日后再说。”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众人穿过了峡谷,眼前豁然开朗,而陈健也被眼前的种种惊住了。
这是一片巨大的山谷,一条小溪从岩壁上落下,形成一道小瀑布,蜿蜒着向西流走,不知道流向何处。
数百米的土地上很少有植物,形成一个深深的坑谷,举目望去,和翠绿的山峰形成了显目的对比。大约几百亩的地方,少了绿色,几头动物正在舔地上的盐碱土。
地上的土是淡红色的,向北延伸千米之外,出了深坑是一片长满了各种植物的山丘,欣欣向荣。
身后的峡谷仿佛连接着生死之门,而这个深坑却又只有死亡的地狱,如此悬殊的对比,真是远超陈健的想象。
看来除了这里有盐之外,诡异的地形也是族人们在这里聚会的原因,这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为什么隔了一道峡谷就有如此大的不同。
因而这里即便常有动物来舔泥土,却没有部族选择居住在这里,应该是出于对自然的一种崇拜。
伸手抓了一把土放在嘴里舔了一下,又咸又苦。
松和族人们来自远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有些畏惧地看着淡红色的土地,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受伤的族人还在发烧,松关心的是这个。
“健,这能救他吗?”
陈健没有回答,而是让狼皮去远处收集一些木柴,松也不再问。
找了块大青石,清扫干净后,让女人们把柳树叶和柳树皮切碎。
柳树皮和叶子里有水杨酸,阿司匹林的近亲,只不过没有加工吃下后会严重刺激胃部。
水杨酸可以退烧止痛。至少退了烧,人体自身的免疫机制就会更迅速地发挥作用,存活下来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将柳树皮和叶子放进陶罐,用水煎煮,放凉后给那个发烧的族人喝下去,苦涩的味道难以忍受,很快胃部因为刺激而有些抽搐,不停地哼哼着,面部有些扭曲。
松不断地将额头贴在族人的脸上,试试温度,陈健知道发挥作用需要一段时间,却没有阻止。
带着几个人,拿着骨耜找了一处地方挖掘着,下面的土质逐渐变得坚硬。
陈健捏了一块看了看,里面白花花的沉淀着一些盐块晶体,和泥沙混在一起。
骨耜已经很难继续挖掘,但陈健知道下面应该会有成块的盐,于是用陶罐装了水,朝着挖出的坑里倒下去。
融化的盐水和泥沙混在一起,浑浊不堪,逐渐有难以溶解的盐沉淀在下面。
用手沾了一点,咸的已经苦涩了,盐的浓度已经饱和。
剩下的就是等待澄清和泥沙沉淀。
漫长的等待中,松忽然兴奋地高喊了一声,兴冲冲地朝着陈健这边跑来。
“他已经不热了!”
陈健走过去摸了一下,烧确实已经退了,药起了作用,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松站在族人身边,不断地说着一些可笑的安慰的话,不断地感激着先祖的庇护。
心中终于相信,自己和族人也会得到先祖的庇护,身体里流的血真的是一样的!
陈健也安慰了几句,回到了坑中,将澄清的盐水用罐子取出,放在火上烧烤起来,小心地注视着罐子的底层。
盐水中是有卤盐的,虽然含量不高,但如果全都烧干,那么这样的盐是有毒的。
杨白劳是喝卤水死的,他可不想重蹈悲剧。
幸好食盐的溶解度较低,而那些卤盐的溶解度较高。等到罐子中的水剩下一半时,下面析出了一层白色的晶体,那就是食盐。
如今又不用考虑效率,所以陈健让族人们把几个罐子中的剩余的一半水都倒掉。那些卤盐都溶解在水中,他不清楚这里卤盐的含量,不敢冒险。
每一个罐子里都得到了一层盐,不算多,但很纯净。那些卤盐都和水一起倒掉了。
将几个罐子用火烤干,刮出了白花花的盐粒。
族人们惊奇地看着这种纯白颜色的东西,想到了天冷是看到的雪花,用手触摸了一下,却并不寒冷,也并不融化。
“盐。”
陈健给出了名字,族人用手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吮吸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光泽。
咸,但是不再有苦涩的味道!
学会了方法,族人们纷纷忙起来,陈健说要将这些雪花一样的盐带回去,给族人们,这样就不用舔那些苦涩的石头了。
抓了一把干燥的盐,溶解在另一个罐子里,煮沸之后,加上一些柳枝水。
擦掉受伤族人伤口上的蜂蜜,找了一个棍子让族人咬在嘴里,否则一会清洗伤口的时候可能会咬断舌头。
松在一旁看着,陈健试了试温度,等到降到五六十度。这个温度对人没有太大的伤害,但是对于发炎化脓的细菌有杀灭效果。
至于说疼,肯定难以忍受,可也比死了强。
将水倒在伤口上,那名族人的身子立刻弓了起身,脸上陡然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嘴里呜呜地叫着,脖子上的青筋全都暴起,瞪大了眼睛。
蛮牛般的力量不受控制,几个人都压不住,那种抽搐的剧痛绝非常人能够忍受,嘴里的木棍被咬得咯咯直响。
松冷不防被对方抓住了手,出奇大的力气将他的手攥成一团,疼的他咬紧牙,却宽慰着族人,很快就会好起来。
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持续了大约三分钟,族人几乎疼晕过去的时候,总算停止了。
煮沸过的清水洗净伤口,野菊花和艾草的汁液涂抹上,凉丝丝麻酥酥的感觉替代了剧痛,上面敷上了一层蜂蜜。
这样一套下来,活下来的几率又大了许多。这也是在这个时代,陈健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更多的,是靠族人求生的渴望。
在夜晚来临的时候,那名伤者已经稳定下来,不再发烧,伤口也没有继续恶化,甚至也有了些胃口。
忙了一下午,收集了四陶罐的食盐,效率低的发指,不过陈健已经颇为满足。
上天待自己不薄,这一带很不错,将来族人迁到平原上,一定要控制住这里。
等到原始农业开始后,盐的作用会越来越大,如今可以靠血和肉食补充盐分,以后以谷类为主食后就撑不住了。
盐有了、未驯化的粮食作物也发现了,陈健的心总算是定下来了。
他正沉思的时候,松走了过来问道:“这就是先祖的庇护吗?”
“是。先祖不会直接告诉我们,但却通过野兽告诉我们。野兽们生病的时候,会吃不同的草,会舔自己的伤口,这就是先祖的指引。”
松回头看了看那名活下来的族人,心头难以平静。
“健,别人的伤口也可以这样清理,对不对?”
“是的。”
“如果我学会了这些,是不是可以让更多的族人活下来?”
“是的。我知道的很少,但却可以慢慢尝试。总有一天,我们会让这些病痛无法带走族人的性命。”
松回身看看受伤的族人,那个白天发烧的族人活下来了,眼睛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能感觉到里面的喜悦,能感觉到其中的渴望。
他想到了以前死去的族人,因为伤或病,死前绝望的目光,瘦削无力的身体,流出的血和脓水……那种亲眼看着亲人死掉却无能为力的痛楚浮让他的心刺了一下。
迁徙的几天内,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于是他握紧了拳头,郑重地说道:“健,我想要让族人和亲人不会因为病和伤离开我们。”
“可先祖的指引并不明确,有些草可能会有毒,可能会让尝试的人死掉,你不怕吗?”
“我不怕。我会记下每一种用的草,去尝试新的草,用眼睛看,用舌头尝。我不想再让亲人离开。你的亲人,我的亲人,我们的族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先祖的指引下,让病和伤再也不能将族人从我们身边夺走!”
他再一次回头,看了眼那个本来应该离他而去的、为数不多的亲人,心坚定的如同河边的卵石。
第十八章 吊命套
“松,如果你这样做,你的名字一定会被族人永远记住。”
“永远记住?就算我死了?”松的眼神中露出了光彩。
“会的。就像太阳一样,没有太阳我们活不下去。而很久以后,那些生病的人也会想到,如果没有找到草治病的人,他们也同样活不下去。”
陈健拍了拍松的肩膀,拿起一个陶罐,冲着所有的族人喊道:“每一个让族人更好地活下的人,我们会捏出他的陶像,画上他所做的一切!只要我们的血脉还在延续,每一个这样的人,都会永远被我们的子孙记住。木头可以腐朽,石头可成齑粉,但名字却会和太阳一样,永远流传。”
“吼……”
族人们大声地欢叫着,幻想着自己的名字也会被子孙们记住。
狼皮坐在火堆旁,笑的露出了牙齿。按照健的说法,将来每一个看到羽箭箭头的人都会想起他,就像是寒冷的人会想到太阳一样……那箭头可是他想出来的办法啊。
“或许,我可以让弓箭射的更远更准。”
狼皮抚摸着自己喜爱的弓身,幻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拿着一柄弓箭站在族人前,只要坐在家里就可以射到极远处的猎物……
陈健看着族人们期待的神情,心中打定了主意,原始的造神运动就这样进行吧。
前世华夏供奉的圣人,从不是因为对宗教的虔诚而得以绱飨祭祀。
无论是创衣冠规矩的轩辕、尝百草的神农、治大河水患的禹、养桑蚕缫丝的嫘祖、乃至都江堰成二郎成圣的种种故事,都是人定胜天的信念。
日若毒辣,则弯弓射日;水若漫卷,则筑堤垒坝;蝗若泛滥,则手扑脚踩;敌若娇蛮,则血肉成城……自古以来,从不是跪求天恕神饶。
他要让后世记住祖先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记住祖先们在蛮荒中用手和脑成为万物之灵,记住祖先们不会向灾祸低头向伤病臣服。
既有今生,何求来世?既有手脑,何惧灾祸?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火堆,幻想着未来的种种可能。
“健,你在想什么?”
狼皮靠过来,问了一声。
陈健摇摇头道:“没什么,明天我们就回家吧。”
“不往下走了吗?”
“不了,我们现在只需要两天能走到的地方就足够大了。再大的地方,那也不是我们的。”
陈健对于现在所探知的一切很满足,纵横百里,这就是族人在三年之内所能达到的极限。
狼皮有些悻悻,嘟囔道:“我们应该去远处看看,看看那个来自星星的部落。”
“不要急。我会给新族人们一个交代的。”
其余的族人们听到明天要回家的消息,也是充满了期待,想看看健口中的那个可以每天吃饱肚子的地方,看看那些不用担心饿肚子的族人怎样生活。
第二天一早,陈健就被狼皮叫醒了,接着就听到了一阵哼哼的声音。
族人们严阵以待,看着远处。
一头大公猪带着两头母猪和一群小崽,正在啃食着地上的盐碱土。距离族人很远,却发出了示威的声音,仿佛如一位帝王宣示着自己的领地。
半尺多长的獠牙锋利无比,估摸着四五百斤的体重,浑身蹭满了松脂和泥土的厚皮,更是它放肆的资本。
族人很少招惹这种大型的动物,除非饿到极限的时候,因为稍有不慎就有有人受伤。
被大公猪顶到,那可不是小事。
双方相距大约两百多米,很显然这个猪家族是从峡谷南边来到这里的。
只要不去招惹,双方会平安无事。大公猪哼哼了几声,将粪便堆放在地上,粗壮的后腿踢踏着粪便,示意别靠近它。
然而陈健却看好了跟在后面的十几头小猪仔,心里琢磨着想办法弄走。
人类能驯化的动物不多,驯化除了能听话外,还要保证它们的繁殖能力。
一些动物可以驯养,比如大象,但大象在人面前不会交配,很是害羞,所以无法驯化。还有一些鸟和鸡差不多,可惜求偶仪式太复杂,又是展羽又是做窝又是唱歌的,远不如公鸡二话不说就趴上去来的痛快,所以也不行。
猪则完全没有这些缺点,一窝少于八只的母猪都不好意思和同族打招呼,而且公猪向来是直接上,不需要约。
看着那十几只小猪崽,陈健嘿嘿直笑。狼皮看看那头大公猪的獠牙,说道:“还能捕到别的野兽,不要招惹它。”
陈健指着后面的猪崽道:“看到没?那就是以后我们的食物。”
“你想养它们?”
“对。不要惊动它们,咱们收拾一下,这就走。”
将各种陶罐收好,姨妈们小心翼翼地捧着装满了盐的罐子,这可是她们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熬煮出来的,家人们一定会喜欢。
她们甚至能够想到,那鲜美的羊汤鱼汤中加上盐的味道。
抬上伤者,陈健带着族人慢慢退出了野猪的视线。大公猪见人走远了,耀武扬威地将脚下的粪便弄得满地都是,彰显自己的力量。
出了一线天,陈健拿出背着的绳子,又用石壁上的藤蔓编织了一些。找了六七个人一起拉,试了一下坚韧的程度。
将几根绳子挽成一个活结,用骨耜在地上挖了几个十公分深的小坑,上面覆盖上一层草叶和小树枝,将活结放在坑内。
这里是峡谷出口的地方,旁边就有很多树,找了几株胳膊粗细的,将上面的枝丫砍掉。
十几个男人一起用力,拉着树弯成一个弓形,卡在石壁的岩缝上。
树木发出吓人的咯咯声,但是并没有折断,人们小心地绕到旁边,陈健也万分小心。
一旦这棵树回弹,别说是人,就是石头都能打碎。
将活结绳的一端绑在弯腰的树上,一个简易的吊命套就算是做好了。
野猪的力气很大,在铁丝出现之前,一般的捕兽套很难撑住大公猪的拉扯。
吊命套略有不同。一旦野猪踏进小坑中,蹄子就会被活结拴住。出于本能它会拼命地向前跑,拉动绳子。
绳子会将卡在石缝中的树枝拉出卡缝,巨大的回弹力会直接将野猪拽到半空中。
无论拴住的是前腿还是后腿,只要离开地面野猪也只能依靠自身的体重了,无法发挥出力量。
而且一旦被吊起,巨大的惯性和弹力可能直接拗断野猪的蹄子。
蹄子断了,纵然尖牙如刀身猛如虎,那也不用担心了。
为了防止逃走,陈健一连布下了四个吊命套,叮嘱族人一定要小心。
万一自己踩上了,轻则脱臼,重则韧带撕裂,甚至直接把小腿上的皮撸下来。
布置好这一切,让狼皮带了几个人去峡谷的对面入口处埋伏着。叮嘱狼皮,是抓不是射。
狼皮急忙点头,一副大可不必废话的神色。然而陈健明白,要是不说,狼皮肯定会用箭将小猪射死,他最近玩弓箭玩的后遗症很大,很喜欢射活物。
女人们都被安排在远处,让她们爬到树上,以防失败公猪发疯。对常年摘野果橡子松子的女人来说,爬树和生孩子一样,是基本技能。
自己和松等剩余的男人则握着石矛,等待对方回来。
路上有大大的蹄子印,野猪也有自己的领地,在补充完盐分后,肯定会回来。
族人们蹲在草丛里,从没有这样狩猎过。虽然陈健这一天已经给松等人展现出了他们难以想象的东西,可还是有些不相信一根绳索就能捕获到一头大猪?
这种大公猪,就算是老虎也不轻易招惹,除非是老虎饿到极点的时候才会拼死一搏。
松不敢相信那几根绳子会比老虎还要厉害?
陈健握着石矛,也在焦急地等待着。即便身上擦了艾草和薄荷,各色的蚊虫还是不断地在头顶嗡嗡。
一只草爬子爬到了他的手背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捏死。芝麻大小的草爬子会将头埋在肉里,喝饱鲜血后,身体可以从芝麻胀到玉米粒大小!而且会传染森林脑炎,便是在后世也是无解的疾病。
所有人都焦躁不安的时候,峡谷里传来了哼哼的叫声,男人们精神一震,握紧了石矛。松更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套索,想看看这一切他认为不可能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来了!”
陈健在毛茸茸的大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盯着领头的那头大公猪。
咔嚓……
公猪的蹄子踩到了小坑上的树枝,套索立刻栓住了它的后腿。
出于本能,公猪哼叫了一声,惊慌地朝前跑了几步。
笨重的身躯和惊人的力量拉动了绳索,绳索拉动了弯曲的树干,横向的力量让弯曲的树干脱离了的石缝,立刻弹直。
嗖的一声,绳子猛然伸直,树干拉直,崩的一声绳子竟然活活崩断,族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惋惜的叫声。
公猪明显受惊了,这一次绳子虽然崩断了,可是后腿也已经血肉模糊。惊慌地向前逃了一步,再一次落入了陷阱当中。
四百多斤的大公猪直接给吊到了树上,后腿悬在半空,前腿用力地在地上爬着,可惜无济于事。
“上!”
陈健嘶吼一声,七八个人拿着石矛冲了出来,吓得那两头母猪转身就往峡谷里跑去。
公猪发狂地嚎叫着,可是后腿悬空,腰腹力量也不足以支撑它做出花式吊环动作,只能不断地嘶吼想要将这群无毛怪吓走。
陈健可不敢大意,让人让开公猪的正面,用石矛朝着公猪刺过去。
半吊在空中的公猪,露出了柔软的腹部。
“吼!”
族人们大声地吼叫着,将石矛刺入了公猪的身体,青紫色的肠子流淌出来,伴随着阵阵惨叫。
血如同小蛇一样在地上蜿蜒着,陈健拍了一下大腿,可惜了,要不然可以做罐毛血旺了。
松和族人们这回彻底服气了。
摸了摸绷紧的套索,惊讶于这么简单的一截藤蔓,居然可以杀掉这么大一头公猪,对于陈健的话再无丝毫的怀疑。
女人们听到了公猪临死前的嚎叫,纷纷从远处的树上跳下来,围了过去,一个个啧啧惊奇……原来捕猎还可以这么简单?
陈健的姨妈们对于这个问题,难免有些洋洋自得,吹嘘和陈健捕鱼,一会就捉了族人好几天的饭,并且声称吃鱼已经吃腻了。
峡谷的对面传来了狼皮的吼叫声,陈健知道那两头母猪已经到了对面,让人砍断了绳索,别自己带人抓猪的时候自己被吊起来。
“抓猪!”
他大喊了一声,族人不论男女纷纷大声附和着。
二十几个人乱哄哄地冲进了峡谷,追逐着满地乱窜的小猪崽,回荡着吱吱的叫声,说不出的悦耳。
第十九章 归家
四天后,草河北岸。
陈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用手垫在肩膀上,那里被绳子勒出了一道血痕。
健壮的族人和他一起,用绳子拉着桦皮船。孩子伤者和一些岁数稍大些的族人在船上,学着用撑杆和木浆。
因为只有三条船,加之回去是逆流而上,所以陈健选择去当草河上的纤夫。
之前在一线天附近耽搁了两天时间,又煮了不少的盐,把那头大公猪的肉用盐腌上又用松树枝熏好。
顺便在河谷平原上逛了逛,找到了几株原始的菽豆和某种麦子的远亲——小麦是杂种,而且是变异的杂种,类似能生育的骡子,绝不是纯血马。找到的这种植物到底是什么,那要等结实之后才能知道。
这一次探险算是收获颇丰,尤其是那十几只小猪崽,这几天已经逐渐熟悉了人的存在。
十多只小猪崽被放在了船上,还有一头活的母猪。拱嘴被用绳子绑上,四条腿也用绳子栓住。
不绑不行,猪天生就会游泳,比人强多了。人从羊水里出来后,就把游泳的本事给忘了。现在的族人扔进河里,大多会被水淹没不知所措,比起猪可差远了。
这些东西都被扔到了船上,即便逆流也不算太沉重。
只是远行无轻担,阳光正炙,汗珠如豆,浸到眼睛里,杀的很疼。
“健,快到了,前面就是陶河了。”
狼皮指着远处的一座小山,那里就是以前族人常去狩猎的地方。陈健揉了揉眼睛,四周的草地因为炎热的空气看起来有些扭曲。
“歇一会,天黑前到家。”
招呼众人将船拉到岸边,固定好。几个姨妈立刻挖坑烧水,按照陈健指点的往水里加了些盐。
松凑过来道:“健,为什么一定要喝热水?为什么要加盐?”
陈健很乐于别人问为什么的,于是把胳膊伸到松的嘴边道:“舔舔。”
松奇怪地舔了一下,说道:“咸的。”
随后恍然大悟,看着罐子里的盐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以前在炎热的时候和族人去捕猎,常有人在太阳下晕倒。这两天太阳也很热,却没有人晕倒,他觉得这一定和喝盐水有关。
于是这这个问题记在了脑子里,一路上他已经记住了很多东西,陈健将自己的布袋给了他,里面装着很多草叶,一一告诉他这些草都是做什么用的。
松翻看着各种草叶,一一咀嚼,记下来味道。族人们围坐在身边,树荫下说笑着一路的见闻,唯独狼皮似乎根本不怕热,拿着石斧去砍了几株胳膊粗细的树木,在那修剪枝丫。
“我要做一柄坐在山洞里,就能射到草河的弓。”
他指着笔直的树干,说出了自己的豪言,引来众人的哄笑。
他发现木头越宽,射出的箭越远,用的力气也越大。
而且用拇指勾弦,箭搭在勾弦手的那一侧射的准,但搭在握弓手的一侧就会射偏;如果用食指中指勾弦,搭箭又要反过来,而且需要在箭尾上刻出凹槽。
众人的笑声中,他喊道:“不要笑,总有一天我的名字会被子孙们记住,你们等着吧。”
也不管众人善意的笑声,拖着几根木头扔到了船上,决定回去后多做几柄。
陈健笑眯眯地看着狼皮,喝了两口盐水,带着族人们起身,继续着回家的路。
有人想回家,家中自然有人想着离家的人。
榆钱儿坐在河边,手里抱着一只小狼崽儿,等待着哥哥回来。
老祖母说哥哥会在月圆的时候回来,所以榆钱儿这些天总是睡的很晚。
用哥哥教给他的一二三在石壁上画着,在一二三的后面,画出每晚上月亮的形状。
第一天的月亮很像哥哥走时乘坐的舟,而昨天的月亮像是咬了一大半儿的果子。
可恨的是果子上的缺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抹平,她在想月亮是不是让什么野兽吃了?什么样的野兽可以飞到天上去把月亮吃了呢?
她有好多新鲜事想和哥哥说,比如橡子表哥做的陶碗越来越圆啦,比如说小狼崽有一只不吃东西死掉啦,比如说她用泥巴捏了一些小羊小鹿给弟弟妹妹们玩……
“对啦,还有昨天捉的小鸟,它们不吃虫子,也不吃鱼。”
揪着自己的麻花辫儿,嘟着嘴想着问题,下意识地用嘴咬住了辫子梢,一只手摸着小狼崽儿。
哥哥虽然不在,可是族人的生活里到处是哥哥的影子。
看到姨妈们在捕鱼,她想到哥哥;看到妈妈将鱼熬成白汤,她想到哥哥;看到老祖母将枫糖给了一个数到十的弟弟,她又想到了哥哥。
族人们也时常叨念着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她更是每天晚上用手比量着月亮上的缺口,盼着明天那个野兽就把月亮都吐出来。
双肘支在膝盖上,幽幽地叹了口气。小狼崽儿在她怀里,轻轻咬着她的手指,被她打了一下,吱吱的叫着。
看看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只好起身,准备去捉虫子。
远处的树丛中闪出了几道人影,榆钱儿揉了揉眼睛,看清楚走在最前面的人,欢叫着朝前跑去。
随着更多的人出现,榆钱儿并不认识,难免有些害怕。可最终还是扑到了哥哥怀里,咭咭格格地说着自己想说的事,一件又一件。
陈健笑呵呵地抚着榆钱儿的头发,让她回去告诉家人们自己回来了。
榆钱儿看了看那三十多个不认识的人,满是疑惑地跑开了。
“哥哥回来了!”
清脆的如同黄莺般的喊声在山间回荡着。老祖母带着正在织布的族人们出来了、橡子停了手中转动的陶轮也过去了、那些在山间挖掘蕨根野菜的族人们也纷纷围了过去。
血脉相连的天然情感,总是割舍不断,这是族人们第一次分离,如今听到回来的消息,心中的一点惴惴也终消散。
河边聚集了族里全部的人,松看着这样的一幕,感慨莫名,摸着挂在脖颈上的妈妈的遗骨,叹了口气。
“老祖母,这是松,以后这就是咱们的族人了。”
陈健将松让到身前,家人们好奇地看着这些外来的人。
松将母亲的骨坠放好,走到了老祖母的面前,低声叫道:“老祖母。”
“欸!好孩子,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兰草、兰草!快带人回去做饭,还有枫糖吗?拿些来给孩子们吃!快去!”
族人们立刻忙碌起来,男人们将船上的罐子都搬了出来,女人们一人抱着一只小猪崽,或是用最原始的习惯表达着感情——递给新来的族人们一些挂在身边的小陶制挂坠或是玩具。
女人们逗弄着新来的孩子,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
松觉得很轻松,看着族人们梳起的头发,觉得自己也该和他们一样,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头发为什么不那么油腻。
回到洞穴中,篝火已经升起,新烧制好的几个大陶盆也半埋在了火堆里。或烤或煮,洋溢着不同的香气。
陈健将那个罐子盐拿给族人们看看,族人们对这种雪花一样的东西极为喜欢,用手指沾了一点含在嘴里,高兴地呜呜叫着。
榆钱儿拉着哥哥去看自己画的月亮,却被老祖母打开了手,嘻嘻哈哈地跑开,又把几只小鸟抱到了陈健面前……
狼皮在讲述自己这一路的见闻,松则诉说着以往的遭遇,族人们震惊于竟然还有部落强迫别人送上猎物?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新来的女人们很快和族人们混到了一起,灶台旁永远是女人最容易交流的地方。
于是晚饭很丰盛,加了盐的汤一出来,族人们赞不绝口。
烤制的羊肉撕开,撒上一点盐面,更是回味无穷。
如今的几般滋味,总算是有了最重要的那一味,立刻便全然不同。
陈健看着族人们的笑脸,起身说道:“我想,咱们要迁徙到河下游去。”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既然规矩已经被打破了一次,那么再打破一次也无妨。
陈健带回的盐,带回的猪,带回蜂蜜……种种这些,都是族人信任的原因。
“老祖母,还有多少食物?”
“鱼干和块茎蕨根,还够吃六七天。”
“那好,明天所有人都要去砍树,扒树皮,割松脂。”
“我们都要乘着舟吗?”几个一直跃跃欲试的人兴奋地问道。
“对,我们都要乘着舟。”
叫好声在族人中响起,有人拿出了一截柳条皮,呜呜地吹奏着,声音刺耳毫无音律,可是却搏来一阵叫好声。
大人们学着松鸡求偶时的动作,在篝火旁跳着狂野而原始的舞蹈,抒发着心中对新生活的向往。
榆钱儿看着自己出生后就一直生活的山洞,不知怎么有些舍不得。明知道哥哥肯定会让族人们过的更好,可是墙上还有自己画的月亮。甚至是那块曾经绊倒过自己的石头,此时竟也不那么讨厌了。
“今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她懵懂地想着,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许久,她才放下这些奇怪的想法,捧着两只小鸟,来到了陈健面前。
“哥哥,这是我在河边捉到的,可是它们不吃虫子,也不吃鱼。”
几只淡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鸟儿被榆钱儿捧在手心儿。
陈健看了看橘红色的脚蹼和扁扁的嘴巴,还有额头上凸起的小肉球,笑着告诉妹妹这种鸟不吃鱼,只吃草。
“那它好吃吗?”
“很好吃。”
陈健回忆了一下前世熏鹅的味道,很确定地点点头,榆钱儿急忙忙地去姨妈采回的野菜中抓了一些,小鸟儿果然张开了嘴,将野菜吞进了肚子。
鹅是三禽之首,也是三禽中唯一的纯素食主义者,别看它在水中游得欢,却白生了一对儿让猫儿嫉妒的蹼。
今后的村子,免不了要有荷塘莲藕,浮着几只白鹅,总好过那些吃鱼的鸭子,也多了几分风光。
他蹲在地上,回忆着一路的见闻,用木炭在地上规划着村子的雏形,雄心满满。
第二十章 十三天的样板村(一)
杏子红了半边脸的时候,螺岛上的鸟儿们迎来了新的邻居。
好在这些无毛且不会飞的邻居并不叨扰它们的生活,除了有几只讨厌的狼崽子总是望着上不去的山崖流口水外,也没有太多要戒备的,于是该吃吃该睡睡,顺便将鸟粪扔到那些狼崽子的头顶,吓得它们低头乱窜。
这是陈健和族人们来到下游的第一天,暂时在螺岛上驻扎。
陈健叮嘱族人不要吃河边的钉螺,并且编造了一个恶心而又恐怖的故事,吓得那些在河边捡钉螺的孩子匆匆跑回到族人身边。
钉螺长得像螺蛳,却如哈士奇之与恶狼,弄错了要出大问题的。
黄皮黑眼的人种对血吸虫病的抵抗能力很弱,直到陈健穿越前,血吸虫仍然在江南一些地方泛滥。如今只能提前预防,再无办法,不吃钉螺就是现在唯一能做的预防。
孩子们不敢捡钉螺,又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大人,于是谈螺色变。原本有位姨妈自己琢磨出了海螺头型,也吓得赶紧松开编回长辫。
除了钉螺之外,陈健还不准族人去捕猎这里的鸟儿。因为现在还有求于人家的粪便,只能默默去当铲屎官。
不敢靠近河边捡钉螺的孩子们,只好带着狼崽子、哆哆鸟和小雁鹅在岛上乱跑,唯独把猪留在了人群中。
人们用树枝插出了一个简易的猪圈,女人们先用小木棍轻轻给母猪挠痒痒,让它们熟悉了人的存在后,换成用手,进而可以接近在手里吃东西。
当然,陈健不会把村子安在这里。只是在房子盖好之前,天然护城河可以有效地防止那些食肉动物。
距离部族间的聚会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这次部族聚会也极为重要。要做的事情太多,让陈健越发觉的人口太少,捉襟见肘。
加上松等人,部族现在一百一十三口。轻壮男性三十四人,女性四十八人,剩下的都是或有残疾或是老人孩童。
事情千头万绪,总要理出个章程。
首先要烧陶,烧更多的陶。
陈健要在部族聚会的时候把这些陶器送给别的部族。想要发展出交易和商品的概念,必须要有足够的生产力和剩余物资,就部落以前吃饭都成问题的情况,有什么可交换的?
连特么的骨头都敲碎了吃骨髓,换骨头渣子?
他要让其余部族觉得猫在山沟里不如出来种地,融入到自己的族群中才行。将来的基本盘就指望着如今手底下的这百十号人,那是不行的。
第一批陶器,没指望能从别的部落里换到东西,但是必须让别的部落知道有陶器的存在,知道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
有剩余物资,才有交易。有交易,陶才不仅仅是个族人使用的器皿,而是可以换成别的东西的交换物。别的部族想要能够有剩余物资,就必须融入到新的定居生活中,最终融合成彼此血脉相连的大部落。
除此之外,他还必须盖一批房子。
不仅仅是因为族人露天住在螺岛上不好,他还要在别的部族眼中打造一个“波将金村”当样板儿。
当年叶卡捷琳娜的情夫波将金,为了讨女王欢心、为了让外国使者看到自己国家的富饶,在女王巡视前沿河造了一批样板儿村。
牛羊遍地,人人安详,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炊烟袅袅十里飘香。
唯一的缺点就是各个村子的牛羊人都是相同的……甚至为了追赶上女王的速度,不惜在表演完后立刻骑马到下个村子,披上羊皮趴在草地上。
如今陈健不用担心被人称为作秀,毕竟是实打实的进步,只是想要在十几天内弄出一个村子的雏形也不容易。
什么都没有,没有锯子,没有凿子,没有土筐,甚至连锄头都没有。
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族人的劲头正足,也需要让他们的双眼不断看到新家的出现才能维持长久的激情。
族人们已经习惯了新的分工方式,不再是按照年龄性别的习惯,而是由陈健来统一安排。
狼皮带着十几个人专门捕猎打鱼,陈健告诉狼皮每天捕猎完成后挖深坑陷阱,看看能不能捕捉到活物。
孩子也被陈健分配去薅猪草,捉虫子蚂蚱,但是不准离开大人太远。
安排了十几个人给橡子表哥,让他今天烧制出几座新的陶轮,样式稍微改动一下。
在地上连比划带画的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橡子半懂不懂,却也按照陈健的意思去用泥条泥饼制作去了。
剩余的人都被他带到了草河的北岸,他已经选中了一处安家的地方。
河北岸有一处悬崖,向北延伸出一道斜坡,斜坡和一小片丘陵连在一起,有一条小河从丘陵上流过。
小丘陵离河岸大约有五百多米,地势较高,就算洪水也淹不到,正是个安家的好地方。
最原始的房子有着显著的地域特色。前一世长江流域的部落族群,是用木桩插在地上,形成个半阁楼似的建筑。一则防潮,二则防蛇,三则可以把下面当狗舍。
然而陈健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建筑水平,将那种方案否决了。木质房屋看似简单,实际上远比石制建筑要麻烦,尤其是等到登峰造极的卯榫结构出现后,更是将结构力学发展到了古典巅峰。
唯一的坏处就是……等到各个文明都蹦跶起来,开始撕逼谁的祖宗阔的时候,木质建筑要么被烧要么腐朽,撕逼的时候不如石制的好看。
他如今所能建造的房子,也只能用最土的土办法。至于说流传千古的奇观,那还是等后代吧,自己是没那个建筑学水平。
在平整的山坡上用绳子大致地圈了一个长约六米,宽约三米的长方形,这第一间房子准备建造在背靠悬崖北面斜坡的地方。
分了一半人用骨耜挖坑,告诉他们不需要太深,找了根一尺长的棍子作为标尺。
剩下的一半人则是去悬崖顶上往悬崖下扔花岗岩黑曜石之类的硬石头。
这是制造石器的原始方法,从摔碎的石头挑选出适合磨石器的,一切都凭运气,理论上砸的够多,想要什么都可能摔出来。
石器不是天生的,而且没有孔,是靠绳子藤条绑在木头上的。
乒乒乓乓的石头落地的声响持续了一上午,下午到悬崖下翻找出适合当石器的石片,准备了一百多块后,和挖地基的人换班儿。
第二天,组装好陶轮,这次用的是简单硝制的皮子当做传动带,比绳子强了不少。
和之前的陶轮相比,这一次烧制的看起来有些奇怪。原本放置陶土的陶盘没有下面的支撑柱的,代替的是一根竖直的长轴。
陈健告诉众人这不是用来制陶的,而是给石头打孔的。
等到陈健组装好,在陶轮中插上木棍后,族人们更加怀疑。木棍能给石头打孔?
选了一块看起来像是锄头的石块,在想要钻孔的地方轻轻砸出一个小凹,固定在地上,将陶轮上的棍子插在凹槽里。
族人们好奇地看着,陈健让人去摇动皮带那边的主动轮,找来陶罐装满了细砂和水,让榆钱儿端着,将细砂不断地送到石头和木棍接触的地方。
对面的人快速地摇动转轮,带动着木棍快速转动。
木棍当然是不可能把石头磨出孔的,但是这些砂子可以。细腻的石英砂硬度极高,莫说是这破石头,就算是硬度极高的玉石都能打出孔来,要不然在古代没有合金钻头的情况下,是怎么形成瑰丽的玉文化的?
吱吱呀呀的声音有些酸牙,听着这声音的族人像是吃了一枚酸酸的杏子。
每当那些细砂被磨碎后,榆钱儿就倒上水将砂粉冲出去,再换上新的细砂。
摇动了两个小时后,石片终于被细砂和木棍祸害穿了,陈健觉得自己的胳膊酸软的如同面条,这两个小时做的功,烧一壶开水不成问题。
把钻好的石锄拿出来给众人看看,族人们用手摸着圆滑的带着螺纹的凹槽,将眼睛凑在圆形的孔上看着,惊奇万分。
木头,竟然真的可以将石头穿孔?
陈健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臂道:“三个人一组,轮流摇陶轮。磨穿一块石头后再睡觉,睡觉前叫醒别人,继续磨。”
安排好了守夜的人和交替磨石头的班组,他又磨了一块,这才睡去。
第三天清晨,吱吱呀呀的响声还在继续,四十多块穿好了孔的石头摆在地上,好多人也早早地醒着,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些新的石器,爱不释手。
族人可从没见过有孔的石器,就算是别的部族,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即便之前没见过,可是他们却能想到可以打孔的石器是多么方便。
陈健没心思去感慨,清点了一下剩余的食物,告诉狼皮今天不必去打猎了。将所有的男人聚在一起,趁着清晨去砍了许多的树枝当做锄头把儿,插进圆孔里用木楔子卡住。
女人们也没有闲着,除了做饭的,都被陈健叫道了河边去砍柳树枝,用桦皮船运回来。
早饭一过,十几艘桦皮船一同到了螺岛北边的河岸,给这片古老的土地带去了一阵喧嚣,这里从未这样热闹过。
陈健在挖好的地基附近,选了一块凹地,让男人们用锄头和骨耜在那里挖土,告诉他们能挖多深挖多深,把泥土都堆在一起,挖到有石头为止。
他自己则带着女人们编织柳条筐,几十个人坐在阳光下,互相交流着经验。
陈健的手艺实际上很差,只能和大家一起摸索,等到找到窍门后,自己这手指就跟不上别人的速度了。
一上午自己就编了一个,形状惨不忍睹,唯一比姨妈表姐们强的地方就是他编了两个耳朵方便提着。
这一天上午,坏了三把石锄,一把骨耜。
收获是成堆的泥土、一人深的土坑、六十多个柳条筐,以及男人手上的血泡和女人指尖的血丝。
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彩,这是在用双手去创造自己的新生活,甚至于有人觉得族人们有了让天地震颤的力量。
你看,原本平整的地方不是被族人们挖出了个大坑吗?你原本无用的枝条不是在手中变成了女人们喜爱的柳条筐了吗?
一人多深的大土坑,这个原本只有洪水泥浆这种自然伟力才能创造的东西,被族人用手生生地创造了出来。
对于陈健的那个故事,族人们更加深信不疑——人才是万物之长,是盘古的灵魂,而不管是风土雷电,都不过是肉身……
因为那些曾经羡慕的、曾经只能仰视的力量,如今已不再难以触摸。
既然可以挖土坑,只要人够多是不是也可以挖出一条河?甚至可以堆出一座山!可以让树干成为弓,让树枝成为筐,是不是以后也可以让动物自己跑到眼前,触手可及?
族人们喝着温盐水,遐想着以往不敢想象的故事,却觉得似乎并不是遥不可及。
只是在陈健看来,这不过是个小土坑,甚至不够前世挖掘机两爪子挠的……
第二十一章 十三天的样板村(二)
那些一尺多深的地基,更是走个形式,反正在陈健看来这些房子终究是要当仓库的,不需要太费力气。
现在盖起来也就是为了遮风挡雨,而且对于没见过房屋的部族来说已经足够震撼。整天野菜糠麸度日的人,给他个窝窝头不也觉得是世间美味吗。
愿望从不要太远,要让族人在短时间内看得见摸得着,这样才能一点点进步。
即使如此的凑合,在陈健看来时间也未必够。
中午休息了一阵,狼皮给陈健安排到了草河上游的一片树林,让他带上十男十女伐木,男人砍树,女人修枝丫。
“你把修好的树木用绳子捆起来,放在河里向下飘,不需要太粗,胳膊粗细就行。也别太长,有三个你这么长就行。”
狼皮眼睛一亮,顺水飘下来是个好办法,这样可省了不少的力气。这附近都是荒草矮树,根本不直,树木繁多的地方在上游很远。
“对了,还有,扒几张桦树皮,越大越好。”
送走了狼皮,剩下的男人继续挖坑挖地基,他带着女人们砍了些矮树枯柴,堆放在悬崖下河边边。
一把火点燃,陈健留下几个人看着往里面添柴草,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去用石头割草。
大石头片和木头绑出个死神镰刀,用力一挥,半米多的高草就被放倒。
妈妈带着几个姐妹将绳子铺在地上,把草堆在绳子上,用力一拉捆成卷,背回去。
估摸着时间快到了,返回悬崖,悬崖上的石头已经炙热。
趁着高温,一起将冰凉的河水泼在了岩壁上。
咯咯的响声不断传出,原本是一大块的岩石露出了缝隙,而原本就已经有裂缝的分崩离析,轻轻一砸,轰隆隆的散落一地。
碎石装进柳条筐,一筐足有一百多斤。力气小的两个人抬着,力气大的一个人背着,朝着数百米外热火朝天的地方走去。
一下午的时间,用碎石填平了四个一尺深的地基,将回填土覆盖上,先让人用脚踩的实落了,又不断回填,直到脚踩不动了,再用竖直的木头砸。
傍晚时候,河边传来了狼皮掩着嘴呜噜噜噜的声音。
捆绑在一起的木头从上游飘下来,靠近河岸后族人们一起拉绳子,将木头拖到岸边。
松开绳子,让榆钱儿数数多少根,用木炭记在白桦皮上。
榆钱儿数了半天,告诉哥哥一共是两个九十九根,还多出了六十七根。她又不会数一百,只好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记下。
把木头扛到了岸上离河水稍远的地方,放在那晾晒。看看天边的夕阳,告诉族人今天可以休息了。
于是几十条桦皮船同时穿梭在斜晖余韵的水面上,伴着漫天夜归的鸟儿回到了螺岛。
晚饭是鱼干和熏猪肉,有的人吃完了就在火堆旁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两天实在是累坏了。
欲享受文明之幸福,必先承受文明之痛苦,这只是开始。
可惜的是现在没有酒,否则疲惫如此,喝上一杯再睡,那是莫大的享受。
狼皮更是叼着个鱼干就睡着了,他这一天自己就砍了四十多棵树,砍断了两柄石斧,手臂震得吃饭时还在抽搐。
让榆钱儿给那些睡着的表哥舅舅们盖上毛皮,自己又带着那些还有力气的女人们继续编织柳条筐。
这一次编织的筐很小,再用柳条编织个漏斗模样的东西,漏斗小嘴插进柳条筐里,大口朝外。
筐里面放上几颗鹅卵石,放上一块有些微臭的肉,将柳条漏斗扣上,栓上绳子,全都扔到了远处芦苇塘的河水中,绳子露出水面栓在木头上。
“明天早晨太阳出来后,去把这些筐取出来,里面会有鱼。”
陈健像是神棍一样说了一声,也支撑不住了,自己寻了一处睡着了。留下一群姨妈面面相觑,鱼还能自己跑到手里来?
第四天清晨,陈健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张羊皮。榆钱儿枕着他的小腿睡的正香,怪不得晚上梦到自己的腿被石头压住了……
轻轻托起榆钱儿的小脑袋瓜儿,在下面垫上羊皮,悄悄起来。
叫醒男人们,示意在吃早饭之前先去干活。
地位是挣出来的,想要将来说的算,现在就得拼命干。
男人们虽然还不懂这个道理,可也觉得干一些重活天经地义,只是如今陈健许诺的家园还是一片土坑,未免失了些劲头。
乘船到了对岸,选了十六根粗一点的木头,两人一根扛到了一个压平整的地基旁。
陈健打算用土盖第一批房子,因为无论是烧砖还是拖泥坯都太麻烦。
土坯房也算是华夏的传统文化了,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底层人物的生活被开除出传统的范畴,只剩下雕栏画栋阳春白雪。
《孟子?告天下》中曾说: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这版筑之间,就是陈健要盖房子的方式。要是自己直接上砖房,等到多少年后,只怕有某某举于砖窑之内的佳句也未可知。
版筑版筑,先版后筑。
在贴近地基直角的外侧挖了个坑,将粗木头插进去当柱脚。
然后将那些细长的木头用绳子一层层地捆在两根柱脚上,形成了一道木墙。
在地基内侧与木墙平行的地方也筑起了一道,两道木墙之间留下了大约一尺的缝隙。
全部捆扎好之后,太阳也升的很高了。螺岛上升起了阵阵炊烟,偶尔还能听到轻微的笑声,却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吃了饭再来。”
族人们也都饿了,倒是狼皮和松两个人冲着众人挥手道:“你们先回去,我这几根绳子再扎紧一些。给我俩留一条船就行。”
陈健嗯了一声,带人先回去了。
岛上已经喧闹起来,还没等靠岸,几个女人就围过来喊道:“健!健,柳条筐里真有鱼!老祖母让我问你,这柳条筐怎么办?”
“放上些碎肉骨头,再扔河里去。”
隔着十几米的水面对答,免不得要用喊的,几个女人应了一声,匆匆跑到了河边。
几十条新鲜的鱼正在火上烤着,这几天总吃鱼干,河又这么宽没发堆石头捕鱼,真有些怀念鲜鱼的味道了。
这一次捕鱼在族人看来简直神奇,不用下水,也不用搬石头,鱼就自己跑到柳条筐里了?只怕这样下去,真有一天坐在火堆旁便有食物自己飞到陶盆中……
榆钱儿晃着两条小辫儿问道:“哥哥,哥哥,我知道这鱼想吃肉才进去,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跑出来呢?”
陈健一摊手道:“我哪知道,可能是在里面迷路了吧?”
“才不是,肯定有原因。”榆钱儿嘟着嘴,觉得哥哥在逗弄自己,只是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
然而实际上就是如此,柳条筐里面宽大,而漏斗口太小,进去的时候是从大孔往小孔里钻,出去的时候可就麻烦了。鱼要是能想明白,琢磨出那个小孔就是出路,那智商就得上八十了,显然它们并不聪明。
算起来几十条鱼不够族人吃的,于是聪明点的族人们看到了柳条筐中真的有鱼后,就开始再一次的编织了。
这算是一剂强心针,让这些疲惫的族人觉得陈健的许诺又近了一些,不至于像昨天一样只看到土坑没看到希望。
吃过一餐早饭,恢复了力气,几十号轻壮全都到了河对岸。
两人一组将土用柳条筐倒进两道木墙的缝隙中,男人们用粗木头用力夯的结实。
四面墙每侧分上十几个人,土坑中挖出的土就在旁边,来来回回的很是迅速。
可是很快大舅就停下了,问道:“健,这四面都围上,咱们怎么进去呢?”
一句话,族人全愣住了。
陈健拍了下脑袋,真是千头万绪忙得晕了,把门窗都给忘了。
“先夯着,对着草河的这边先不夯。大舅,你随我来,还有你们几个。”
随手点了几个人,几个人擦了擦汗,跟着陈健到了河边。
选了几根木头,陈健估算了一下门的大小,用绳子量出了距离,现在还没时间去弄刻度尺,先忙完这一阵再说吧。
如今没有钉子,门框只能用卯榫结构,这东西可简单可复杂。复杂的可以造百尺塔不用半根钉,简单的当个门框绰绰有余。
卯榫,直观点理解就是凸插在凹的上面,变成日或者口,里面有没有那一横看你的技术。
先将木头去皮,用石斧石刀休整平了,绳子量好位置。用简单的石凿子挖出个眼儿,这是将来门框子的上梁。
另外两根木头在横截面上刻出个凸起,作为门框的两侧。叫大舅来,是因为他是部族以前打磨石器最好的,当初在肩胛骨上砸孔就是他弄得。
工具不趁手,也好在不需要太高的精密度,忙活了许久,总算是弄完了,卯榫合上之后,陈建问道:“看明白了吗?”
“懂了,和在石头上打孔,往里面塞棍子一个道理。”大舅瞥了几眼,给出了个准确的定义。
“那行,大舅,你带这几个人做这个,我们就先去干活了。”
大舅嗯了一声,又用手晃了一下木头框,颇为满意,又问了几个问题。
陈健还没等解答呢,就听到上面有人喊他的名字,只好匆匆回去。
第一间房子已经有了雏形,三面墙都有大半人高了,可是现在不论是往里面装土还是夯土,都已经很麻烦。
有了麻烦,自然想到了陈健,于是将他喊来。
又恨的骂了一声自己顾前不顾后,匆匆用绳子和木头绑成几对而晃晃悠悠的梯子,弄了两个简单的放在前世绝对被举报的脚手架,这才继续下去。
六七十个人盖一间房子还是很快的,很快大舅弄出的门框窗框也拿了过来,正面的墙壁这才算是正式开工。
固定上门框,开始填土,用土将门框挤住,在下午弄出了第一间房子的大框。
南面的墙比北面的墙高出了一米,抬过木头密密麻麻地横放在房顶上,形成个南高北低的斜面。
上面填上一层土,盖上桦树皮,接口处倒上松脂。
然后带着几个人踩在房顶的木头上,把昨天妈妈带人割回的草一层层的铺在上面,一层又一层地压住。
超强吸收,三向防漏,只要不是大风暴雨,雨水都会顺着茅草流下去,即便饱和了还有一层倾斜的桦树皮。
太阳已经将近落山,上不了房顶的族人用手遮住阳光,昂着头看着几个人在上面铺着房顶,心里说不出的震撼。
远处玩耍的孩子们也都围了过来,仰起头看着这个名叫“屋”的东西。
即便风吹下的草屑迷了眼睛,只是用手随便揉揉,却舍不得把头偏开,仿佛怕再也看不到一样。
房顶上,陈健等人沐浴在夕阳下,影子和房子融为一体。
铺好了最后一层草,拉上来一根原木压好,坐在南面压茅草的木头上喘了口气,腿自然地垂下,微微晃动着。
茫茫旷野上,第一个超脱了自然的造物,就这样出现了。
它不完美,但它却是人征服自然的第一声宣言:我们在平原也可以不再惧怕风雨,我们不再需要天造的洞穴藏身。
第二十二章 十三天的样板村(三)
族人的第一间小屋是一所用黄土夯成的小房子,紧挨着悬崖正面的斜坡。
小屋前没有院子和鲜花,只有艾草、刺玫和小蓟草。门前被错综交织的脚印和碎石泥土覆盖,就连地上的一种可爱小巧的淡紫色野花也被踩的奄奄一息。
屋子里没有炕、没有灶台、没有床、甚至连烟囱都没有,里面洋溢着古怪的泥土的腥味和草汁的苦味。
此时已是傍晚,草中飞起的蚊子、土里挖出的蛴螬、略微疯狂的土蜂围绕着族人,所有这一切都不能阻挠族人的兴奋。
陈健蹲在房顶上,没注意自己兽皮裙下的风光都暴露在初夏的原野上。
幸好族人的眼睛并没有盯着他,而是望着这座简陋的草屋,幻想着住在里面的感觉。
大舅走到门框旁,用手触摸着自己刻出的门框,带着自豪。老祖母和几个人走进了屋里看了看,平整的地面没有洞穴里那些将人绊倒的石头,很是满意。
不需要生火,太阳的光芒从窗框中射进来,一切都那么清晰。孩子们从窗框上爬来爬去,嘻嘻哈哈,大人们用手拍着泥土的墙壁,这是他们用手夯出的。
陈健摇摇晃晃地站在房顶,指着那一片被挖出的土坑道:“那里都将是我们的屋子,那一片草地在明年这个时候会给我们带来食物。有长大的狼崽子提防着野兽,那些长大的哆哆鸟和雁鹅会在这些草堆上生蛋,那些长大的小猪崽随时都可以用手抓住吃掉。这就是我给家人们承诺的生活!”
他用带着煽动性的语言说着未来,这一次有了足够的底气。
弓箭,他用一天让族人看到了承诺;布网,他用了两天让族人得到了喜悦,如今的房屋他用了五天让族人摸到了希望。
从此之后,他终于可以将愿景和许诺延长到以年为周期。从一开始播种下的希望和信任到了可以收获一次的季节。
族人们闪烁着希望的眼睛和止不住兴奋的怒吼,这些从前将信将疑的话,都随着这间简陋的房屋烟消云散。
陈健从房顶下爬下来,扛起了一柄石锄,用很淡然地语气说道:“好了,回去吃饭。”
族人们跟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回望着这间小屋,终于来到了河边。
老祖母看着族人们,嘴角露出了笑容。她所知道的那些祖先传来下的经验,都已经被外孙打破,自己或许真的老了。
不是身体,而是心。那些祖辈流传的东西,已经可以随着自己的身体一起衰老,然后被族人们用火烧掉,满随着山风洒向这片大地。
她感觉族人们的未来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可她也知道自己恐怕无法看到那一天。
榆钱儿扶着老祖母,看着老祖母有些奇怪的神情,忍不住叫了一声,老祖母呵呵笑了,抚摸着榆钱儿的辫子,说走吧,咱们回去。
在河边,回望了一眼耸立在斜坡上的房屋。她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不想让族人们烧掉,而是就埋在村落的泥土里。最好再栽上一棵树,一棵笔直的长得很高的、很久都不会腐烂的松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儿孙们的生活,那种她从没有想过的生活。
榆钱儿不知道老祖母想到了这些,扶着老祖母坐在桦皮船里。年轻人划着浆,榆钱儿亲昵地依偎在老祖母身旁,嘴里叼着一个柳树皮哨子,呜呜地吹着,并不知道哀愁,也不会想到死亡。
晚饭后,族人们依偎在火堆旁,女人们用点燃的艾草驱赶着蚊子,疲惫了一天却谁都睡不着。每每想到陈健的那番话,都盼着太阳早一点出现。
人们仰望着星空,看着闪烁的星星,那里承载了人们美好的愿景,比之月亮更加神秘。
唯有榆钱儿一人盯着从江面上升起的已经有些圆润的月亮,想着那几天看月亮的事,跑到了陈健身边。
“哥哥,我发现月亮每隔十几天就会变圆。”
“那么到底是十几天呢?”
榆钱儿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拿出一张桦树皮,上面用木炭画着许多的月亮。
她指着第一个弯弯的如同船儿的说道:“你看,这是你走的第一天,月亮是从太阳落山的地方出现的。”
她又指着一个已经圆润的的月亮道:“这是今晚上的月亮,它是从太阳升起的地方出现的。”
陈健呵呵笑着,问道:“那你说等这次月亮圆了,到下一次再圆,需要多久呢?”
榆钱儿摇晃着辫子道:“我不知道啊,你也不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想知道,所以我在等着榆钱儿告诉我啊。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也想知道。”
“嗯。”榆钱儿拿着树皮,坚定地点点头,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月亮,托着腮想着月亮的故事,慢慢睡着了。
潮湿的空气让陈健很不舒服,枕着手臂睡不着。如今的房屋,可以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一眼固然震撼,可想要真正成为可以延长族人寿命的房屋,却还需要完善。
潮湿的房子会让人生病,长期在洞穴中不晒阳光会缺钙佝偻,这些都和寿命息息相关。
人类征服自然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可以有资格得老年病的过程,至今还没听说族里有谁活到了可以得老年病的年纪。
“在我这次死之前,我要让族人中出现几个可以活到六十岁的人。”
这就是陈健此时的宏志伟愿,疲倦和睡意终于袭来,在潮湿的河岸上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大舅已经蹲在火堆旁刻木头了,旁边放着几根已经挖出了卯榫的原木。
放眼四周,自己竟然是族人中起的最晚的,陶盆中的水已经滚开,芦苇塘附近妈妈在和姐妹们提柳条筐中的鱼,对岸的山坡早已热闹起来,第二间房屋的木版已然成型,正热火朝天的填土。
随手从旁边抓过一个烧熟的块茎,填在嘴里到了对岸。看了几眼,还算可以,一切井然有序,唯一的瑕疵就是木板有些倾斜。
于是一个叫吊绳的词出现在了陈健的口中。族人们按他所说,一根细绳挂起,下面垂上一块石头,这才发现木板歪了一点。
“下次前要记得吊线。狼皮呢,让他继续带人去砍树,今天还是不用狩猎。我要去橡子表哥那看看。”
这是最原始的脑体分工,族人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示意他赶紧去。
河边的陶土地里,橡子正在那盘陶碗,七八个人在这边忙着,等着晚上一起烧。
看到陈健来了,橡子就知道肯定又要有新的东西要出现了。
“这次要做什么?”
“一个简单的东西。”
陈健在地上画了一个长方形,说道:“你捏几个这样底的陶碗,不要圆的要方的,四周都要方的,盘好之后,从中间切成两半烧制。”
他比量了一下,算起来大约两尺长,一尺宽厚,对于如今的橡子而言这不算什么太难的东西。
橡子没问要做什么,这东西没法用陶轮,可他这几天盘泥条的技术也长进不少。
擀出泥饼,用木头比量着切开,四周卷好后,形成一个没有盖的长方体。
“是这样的东西?”
“对。中间切开。”
橡子拿出一柄石刀,沾上水切开,问道:“要多少呢?”
陈健想到橡子未必能数到九十九,于是折了几十根小棍道:“这么多,尽快烧出来。”
说完就要回去,橡子在后面喊道:“健,每次烧陶为什么总有碎的?还有,你看看这个,这是怎么了?”
他匆匆追上陈健,拿出一个陶碗,陶碗是碎的,可是外面却和别的陶器不同,光滑无比,仿佛和雪天的冰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温度高了还是怎么了,竟然出现了一层简单的釉,只是上百个陶碗就有这么一个,还烧碎了,橡子觉得可惜,想从陈健这里得到答案。
陈健想了一下道:“你先烧着这些,等盖完了屋子再说。”
橡子没再说什么,继续去盘那些长方体的古怪东西,每做好一个就在上面放一根草棍儿。
第二天清晨,一对长方体的陶器就出现了陈健的手中,用手摸了一下,觉得还算可以。
昨天一天族人盖屋子的速度明显快了,逐渐熟练了种种动作。盖出了一间半的毛坯,甚至有人提议要连夜完成那一半,被陈健劝回去了。
今天族人们早早就起来了,陈健拿着那件奇怪的陶器走到了人群中,终止了众人的动作,说今天先做别的。
“有什么比盖屋更重要的吗?”
“有,让屋子更好。”
于是族人们不再发问,跟着陈健到了河边的陶场。
这一次轻车熟路,挖土和泥,清理场地,和上次烧陶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一次不需要全是黏土。
里面掺上砂子碎石子和草叶,将土堆成一个火山样的形状,上面“火山口”里加上水,几个最有力气的上去用脚和泥。
将长方体的陶容器抹上一些水湿润了里面,将混合了草叶石子的泥土倒进去。
上去踩的结实了,两个人抬到平整出的地面上,将分成两半儿的陶器皿分开,一块方方正正的泥坯就算是完成了。
想要有火炕、灶台、烟囱,只靠版筑法是不行的,那些精细的地方只能用砖。
如今烧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太费时间,而且要先挖砖窑、烧出的第一批砖还要加固砖窑,控制火候,没个十几天是不够的。
这个工作陈健决定等到族人稳定下来再说。
泥坯成型简单,自然晾晒干就行,总体来说还算结实,就是很累,算是前世农村泥水匠最讨厌的工作。
几十套模子分给族人,三五个人一组,咕叽咕叽的脚踩泥巴的声音就在河边响了起来。
一整天弄出了几百块泥坯,等待晾晒干燥。
五天后,也就是开始干活的第十天,这些泥坯总算是干了,又花了一早晨的时间背到了山坡上。
如今已经有十三间简陋的草房出现了,逐渐熟练的族人盖屋子的速度也在加快,算起来不过一百个人每天盖两间不需要地基的泥房,效率之低令人发指。
十三间排成了一条直线,远远看去总算有了那么点村子的味道。
每个屋子要塞进去十个人,拥挤是必然的。
但看看天上的鱼鳞云,只怕两三天之内会有一场大雨,若是下了大雨就没办法在螺岛上住了,万一发了水,桦皮船根本没法控制。
陈健放下最后一块泥坯,冲着众人喊道:“今晚上,咱们就住在这里吧。松,你带着人把那些盆盆罐罐全都带回来。咱们今天就不继续盖屋子了。”
第二十三章 十三天的样板村(完)
雨终于落下的时候,已经是第十三天的上午,最后一滴落下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所以天边出现了一道弯虹。
许多年后,族人每次看到彩虹的时候,总会想起陈健在那一天带他们去山崖顶看彩虹的情景。
那时候雨刚刚停住,草河的水有些浑浊,站在悬崖上仍然能听到下游轰鸣的水声,翻腾起白色的浪花。
彩虹就挂在草河的下游,如同一道门,河水仿佛全都从门中穿过去了族人想不到的地方,偶尔跃起几条金色的大鱼,鳞片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似乎想要跳过那道七彩的门。
山下,十三间草房整齐地画出一道线,茅草的屋顶上还在滴落淡黄色的被茅草浸染的水珠,落在屋后的一条排水沟中,那是昨晚上挖出来的。
细心地榆钱儿发现族人用了十三天的时间,盖起了十三间房屋。
这只是巧合,但在族人眼中,十三这个数字却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这是祖先带给他们的指引,这是一个幸运的数字,一个值得庆祝的数字。
十三间草房的后面都立着十三个用泥坯垒起的烟囱,正在冒出乳白色的烟,微微苦涩的味道站在山顶也能嗅的到。
有三间屋子里用泥坯盘出了火炕,上面铺着羊皮和袍子皮。那是老人和孩子以及一些在哺乳的女人们的居所。
剩下的屋子,因为泥坯和时间不够,所以只有一个炉子,泥坯垒成的烟道走了一个如同长蛇的曲线,通向屋后的烟囱。
烟道上方是用木头和绳子支起的简易的床,上面铺着草叶、纤维布和少许的动物毛皮。
窗户上封着两层树皮纤维,上面倒悬着一把艾蒿,拴着一条用赭石染成红色的布条。
最先盖起的那间屋子上,插着一根木棍,上面悬挂着用绳子拴着的、烧裂的带着一层釉质的、被摔碎成许多片的陶碗。
每当风吹动的时候,碎陶片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清脆如同鸟鸣。
屋前的空地上,支起了一片木头和茅草树皮组成的凉棚,很宽很长。
下面有五个泥坯堆成的灶台,上面放着巨大的陶盆,这是族人做饭和吃饭的地方。
一个陶罐中插着许多的齐截的小树枝,族人们知道它们叫箸,据说梦中的先祖就是用这种东西吃饭。族人们尝试了几次,却很难如陈健一般熟练地夹起想要的食物。
此时,灶台中的两个大锅正冒出白色的蒸汽,加了花椒叶的鹿肉味道有种让人迷醉的香气,即便风从彩虹那一边吹来,却仍旧用力吸一口就能闻到。
几条小狼围着灶台打转儿嬉闹,第一间屋子的旁边垒砌了一个小窝,里面铺着柔软的草。还有几只趴在里面打盹儿,窝前的小陶碗里有些烂乎乎的剩饭,如今只剩下了小半碗。
一只小狼崽追逐着小雁鹅,被留在家里的老人拿着棍子吓走。小雁鹅扑棱着跑到了一片水塘中。
那是族人们挖土取泥留下的坑,昨天被十几个人铺上了一层土,填平了那些沟壑,引来不远处的小溪将里面灌满。
昨天傍晚的时候,陈健带着族人从极远处的水塘泥潭中挖出了一些白色的、胳膊粗细的根茎,有些上面已经发出了嫩芽。
老祖母并不认得,可是陈健告诉族人这叫莲。在族人们折下一点,品尝到甜香而脆的味道后,族人的食谱上又多了一种食物。
如今这种白色的根茎就被种在水塘的边缘,那里的水很浅,有些嫩芽露出了水面,上面停着几只蜻蜓。
雁鹅们在里面嬉戏着,黄色的爪子拨动的粼光若隐若现。昨晚上柳条筐里鱼也都被扔进了水塘,躲避着那些并没有威胁的黄爪子,或是拖拽着被扔到水中的芦根草。
水塘的上面就是雁鹅和哆哆鸟的窝,从前素未谋面的鸟儿因为族人而住在了同一个窝中。
老人们追赶着哆哆鸟让它们进窝的声音,伴随着雁鹅嘎嘎的叫声,说不出的恬适。
有一只哆哆鸟跑到了距离屋子很远的地方,那里被踩出的一条倒伏着青草的路,路旁是一根很高很高的松木杆。
上面横绑着一根短树枝,树枝下是一片白色的纤维布做的旗帜。
族人们觉得这一切的生活源于先祖的指引,于是要将先祖在梦中的模样画在上面。
见过那种黑白熊的只有老祖母和陈健,可是老祖母还是让陈健去画,于是木炭在白色的纤维布上画出了一个族人看来古怪的符号。
是黑色和白色的,也是黑白分明的,也是圆圆的。
可是如今远远看去,倒像是黑色和白色的两条鱼首尾相连在一起。黑色的鱼头上有一只白色的眼睛,白色的那一只则是黑色的眼睛。
还有人觉得像水面上的漩涡,就像现在的草河。清澈的小溪和被雨水冲的浑浊的草河汇聚的地方,就会形成这样清浊分明的漩涡。
族人们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理解着这个陈健前世的太极符,却并非不能接受。在他们看来这就像是老祖母在墙壁上画的那些画,不写实但却能感觉出其中的味道。
他们从一开始就接受了黑白熊的传闻,但黑白熊到底是什么样,谁也没有见过。
于是有人的理解是白色是灵魂,黑色是**,首尾相接意味着灵肉相融,或者是陈健说的那个盘古劈开的天地,一半是白的,一半是黑的,正如现在的昼夜一样……
于是写作太极读作先祖化身黑白熊的炭笔画就这样成为了族人的标志,族人们都觉得那根木棍有神奇的魔力,没有人敢于亵渎先祖。
猎猎的旗帜阴影下,是一块巨大的石板,放在一个柳条筐中。
昨晚上临睡前,在火堆旁,族人们同意了一个提议,虽然在一些人看来似乎没有意义。
提议诸如杀害同族则要被族人处死,这一点自然毫无疑问,但问题是很多人想不通,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呢?难道还有人会伤害同族吗?即便不说大家也知道,只是没有人想过万一杀害了同族该怎么办。
部族议事,如果多数同意而少数不同意即为通过,在议事前可以反对,一旦通过仍然反对的,将给一柄石斧,流放出部落,永远不准回来。这和被处死也差不多,一个人是无法生存的。
杂七杂八的事情很多,那个柳条筐中的大石板则是轻一些的罪责,要背着它爬到悬崖上。按照所犯的错不同,需要爬的次数也不同。
陈健提议的是用劳动代替背石头,但被暂时还不懂的私有和奴隶的族人们否决了——劳作是族人应做的事,这算是什么处罚?于是有人想出了背石头,这项提议就被通过了。
石头上插着一圈苍鹰的毛,被人用绳子围成了一个环。这只鹰是被狼皮射下来的,缘由是因为它想要叼走在地上的小雁鹅,于是鹰在族人眼中成了坏东西。
犯了错的人会带上这个鹰毛,持续很多天,直到族人们原谅才可以摘下来。
以前是靠原始的道德和约定俗成,如今是靠不成文的简陋的律法,保留着原始道德的痕迹,却又有些不同。
族人们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妥,唯一不理解的是陈健在村子中建的最后一项事物。
陈健称之为厕,就在离村子不算远的地方,挖出了两个土坑,中间用泥坯挡上,蹲下的地方就在土坑的边上,边上插了许多的木棍,方便用手抓住保持别掉下去。
一排树枝垒起的猪圈就在旁边,地面是略微倾斜的。小猪崽儿们哼哼地叫着,往常这时候是要出去放猪的,今天人们似乎忘记了,只是扔进去一些切碎的银杏菜。
倾斜的地面,因为之前的大雨格外干净,粪便被冲到了土坑中,覆盖上了一层草木灰,没有什么味道。
族人们如厕必须要到那里去,去完后必须倒上半筐草木灰,否则就要朝悬崖上背两次石头。
这是族人唯一不能理解的地方,但是出于信任还是通过了这个提议。
陈健告诉他们,将来会有一种白色的,如同雪一样的粉末会从那里产出,那时候他将给族人看一种惊雷和闪电一样的力量。
于是族人们在清早就跑到那里去看,然而一切如常,并没有一种白色的如雪一般的粉末出现,渐渐散了,只当一个笑话。
如今站在山顶看自己的新家园,却又觉得似乎陈健是有道理的,谁都不想在屋子附近踩到不想踩的东西。狼崽子虽对那东西很有兴趣,如今也没有机会再吃。
这就是他们的新家,十三天前根本不敢想象的景象就这样出现在了雨后的大地上,就像是树林中忽然冒出的蘑菇,如此突然。
原本觉得正常的疯长在屋前的野草,如今看起来很是刺眼,有人想一会在吃饭前就要用石锄刨掉它们。
女人们则想着栽上一些鲜艳的花,昨天榆钱儿用一种花染红了指甲,她们觉得很漂亮,连带着喜欢上了那些不能吃的花儿。
被踩的露出泥土的地面上,温热的阳光升腾起一片白色水雾,混合着烟囱中的白烟,笼罩着小小的村落。
族人们很喜欢漂亮的虹,却没有人再看一眼。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的村落,自己的家,幻想着陈健所许诺的一年后的模样,如痴如醉。
许久,阳融化了虹,风吹散了雾,将那张寄托着希望和膜拜的黑白旗帜展开,高高飘扬。
明天,就要和别的部族聚会。
族人们觉得,要将这面旗帜带去,告诉他们自己的族人有祖先的庇护;要梳好辫子和发髻,告诉他们自己的生活和他们不同;要将这里的故事说出,告诉他们自己心中的喜悦和自豪。
若是愿意融入部族的,会与松和他的族人们一样,大家血脉相连。
若是生出觊觎之意的,自然会有箭镞和石矛告诉他们自己的强大。
彼此的血,可以在下一代的血管里,自然也可以在矛与箭的锋锐上。
第二十四章 麻烦你把皮裤穿上
夜里族人们在火堆旁商量了很久,争吵声持续到半夜。
新的生活方式必然对旧有的观念产生冲击,争吵的主要问题就集中在陈健的一个提议上。
陈健说明天要带去一些陶碗陶罐,送给别的部族,数量不要多。
最先反对的是烧陶的橡子表哥,他站起身大声嚷嚷道:“这些陶是咱们一点点捏出来的,咱们挖土,咱们砍树,为什么要送给别人?就算他们想要,也要用东西换!”
族人们虽然还不太明白劳动和价值的关系,却也觉得橡子的话很有道理。作为礼物送给他们几个当然可以,但陈健却让族人们带上许多。
部族的陶罐陶碗已经很多,可是就算不用,摆在窗台上也很好看,为什么要送给别人呢?
陈健等到橡子说完后,起身道:“可是咱们换什么?”
橡子不假思索地说道:“熏肉、盐、鱼干,什么都行。”
族人们纷纷附和,狼皮却站起来道:“在陈健得到先祖指引之前,咱们过的什么样呢?别说熏肉鱼干,就是骨头也要嚼碎了,他们有什么可换的呢?换回些骨头渣子吗?”
松也站起身支持陈健,他回忆起从前的生活,绝望与死亡笼罩的日子一去不返,但他却知道那在加入部族之前却是妄想。
两个人的话让喧闹的族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回忆起以往的生活,如果不是陈健,哪里会剩下这么多的食物?只是这些天过的太惬意,竟然把食物充足当成了常态。
陈健没有讲什么商品交换的大道理,而是拎起了旁边的一个捕鱼用的柳条筐。
“下雨前,咱们最后一次用柳条筐捕鱼。兰草舍不得放进去肉,把肉喂了整天围着她转的小狼崽,所以她的柳条筐是空的,而别人的都是满的。”
族人们哄笑起来,表姐兰草脸上红红的,低着头扁着嘴,臊着脸把脚下和她玩耍的小狼崽轻踢到了一边。
陈健接着说道:“没有肉,鱼就不会进筐,这也是一样的道理。换当然是可以的,这是咱们用手捏出来的。可是如果他们不知道陶罐,又怎么会知道换呢?没有陶罐之前,大家不也可以生存吗?但如果现在大家的陶罐陶碗都碎了,大家会习惯吗?”
族人们沉默了一阵,以前喝水要到小溪边,现在只需要伸手拿过陶罐;以前猎物只能烤熟,焦糊而又硬,要吃不好的咬不动,现在却可以煮;诸如说盛盐之类的用处更多。
以往觉得这一切都很自然,可是真要是想一下,却发现这个不起眼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着族人生活的一切。就像是雪融后的风,不经意间就让大地绿了起来。
陈健的话族人们逐渐明白了,于是全数通过了他的提议。
老祖母忽然想到了昨天下去去看彩虹的时候,站在山顶和站在山下看村子,完全不同。健的想法,就像是站在山顶,而自己只是站在屋子边,眼前只有一垒土墙,却看不到十三间房屋排成一列的宏伟……
争吵结束了,族人们回到了被熏的热烘烘的床上睡去。老祖母睡的地方铺着一层厚厚的毛皮,很暖和也很平整,以前夜里常常会被冻的两腿抽搐,这两天再也没有疼过。
这一切都源于健,她如是想着。在陈健弄出了陶器之后,她就想过将先人留下的种种经验都告诉他,等到自己死后先人的智慧不会断绝,带领族人生存下去。
但昨天彩虹下的村庄,震撼了老祖母的心。
她很自豪也很高兴,但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的智慧已经旧了,已经没办法指引这个新的时代了。
一棵苍老而腐朽的树,是该倒下的时候了,给下面的树苗更多的阳光和雨露,让它们成长起来——因为那些小树苗,都是自己的子孙。她不想当最高的树,只想让自己的树苗布满整片大地。
“等到这次部族聚会完后,我该提议让健接替我的位子了,孩子们会同意的。”
她默默地想着,热腾腾的炕温暖着她的腿,很舒服,也很安心,终于慢慢睡去了。
清晨,族人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每个人都背着一个柳条筐,里面装满了陶罐陶碗、鱼干熏肉,里面垫上一些草叶,这样就不会打碎。
男人们拿着弓箭,背着用树皮围成的箭袋。手里拿着石矛石斧,很多都是钻孔的,比起以前用绳子捆绑的更加结实。
老人孩子和尚在哺乳的女人们留在了家中,他们要照看这些饲养的动物。
榆钱儿嚷嚷着要跟着去,被妈妈揪着辫子骂了回去,嘤嘤地直哭。
家人们互相道别,走下山坡,朝着远处的那座山峰走去。
路途遥远,族人们负重而行,需要两天的时间。
狼皮带着人在前面捕猎,回来的时候没有猎物,却离着老远就叫喊起来。
“前面有两个部族的人,正在争吵。”
他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满脸兴奋。族人们很少遇到这样的热闹,也都加快了脚步,跟在了他的后面。
还没等看到人,就听到持续不断的叫骂声隔着草木飘过来。
众人拨开草,原本正在叫骂的两族人纷纷警觉地看着他们,一时间看傻了。
在那两个部族看来,出现的这群人的头发古怪。
女人的头顶像是垂下两条蛇,男人则将头发盘成了一个小山包,横着一根小木跟。
走在最前面的人举着一根棍子,上面迎风展着一张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画着一个黑白色的圆圈,却有种说不出的神秘。
年轻人的背上背着一个古怪的东西,手里拿着一把像是弯弯月亮的棍子,上面缠绕这一根绳索。
唯一认识的东西就是手中的石斧石矛,可是他们的石斧怎么是带孔的,居然不是用绳子绑住的。
两个部族的老人辨认了一下,这才认出了老祖母和几个年长的人,心里充满了惊奇。
上一次部族相聚的时候,这个部族还和他们一样,怎么这次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虽然古怪,但是头发看起来很好,而且比起自己乱蓬蓬的枯草样的头发,更加滑腻。
老祖母走上前去问了声好。
陈健站在后面观察了一下这两个部族,人数都不多,男女老少都来了,加起来也就不到百人,一个个脏兮兮的。
两族对峙的中间,有一头死掉的雄鹿。几个男子正持着石矛互相对立着,还有人身上有血渍。
两个部族的首领都站了出来,和老祖母问了声好。老祖母叫过陈健,将两个首领介绍给陈健。
“她叫石头,居住在陶河上游的山上。这边的是槐花,上次是她母亲带着族人来的。”
槐花听到这话,低声道:“母亲死掉啦,前些天被蛇咬死啦。”
说完后嘤嘤地哭了几声,随后和石头一样,好奇地看着陈健。
这是一种简单的仪式,却意味良多,被引见给首领的族人将会使族中下一任的首领,虽然需要得到族人的认可,但老首领关于接任人选的建议一般没人反驳。
她们两个的第一感觉就是对方好年轻,而且是个男子,这样的人能带好部族吗?男子成为首领,后代的族人又怎么靠血脉联系在一起?总不能这个部族要族内交配吧?
陈健学着老祖母的样子,伸出双手和对方的手搭了一下以示友好,暗暗观察着两个部族的情况。
石头的部族人数多一些,槐花的部族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灾祸,男女老少加在一起才有六七十人,一个个瘦骨嶙峋黑黢黢的。
示好之后,陈健站到了老祖母的身旁。
槐花擦了擦脸上留着的泪水,喊道:“你们部族来给评评理,我们族人捕到的这头鹿,石头的族人却说是他们的人先追的,还打了我们的人!”
石头部族的人不甘示弱,怒吼道:“这鹿明明是我们追了大半天的,它已经没力气了,怎么就是你们的了?”
“你说是你们族人追到的,我可不信,我看到的是我们族人追到的。”
双方一说到这,就又开始互相推攘起来,有几个女人互相撕扯着头发,大声叫骂。
眼看局面就要不可控制,可陈健的族人们却站在那看笑话。他们觉得自己真幸运,追猎一天才能追到一头鹿的日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陈健回到族人身边道:“就像前几天夯土墙时候那样,一起喊一声,让他们静一静。”
族人们松松垮垮地站成一片,但是随着陈健一挥手,齐齐地叫吼了一声,将木矛狠狠地撞向地面。
这是前几天打夯时的习惯,四个人抬一个夯石,需要配合才能抡起来,每一次落下的时候都会大喊一声。
这一次也是一样,七八十个轻壮同时嘿了一声,听起来竟然虎啸狼嚎更让人心悸。
对峙的两族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矛,孩子们被这一声叫吼吓得哇哇大哭,女人们纷纷躲到了自己兄长的背后。
虽然族人站的松散,可是这一声叫喊多少有了几分纪律的气势。那两族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再也不敢嘶吼。
槐花看着瘦弱的族人,听到对面的叫吼,心里一惊。
“这些人也想抢这头鹿?不行!很多族人已经好些天没吃肉了……”
她年纪不大,刚刚成为首领,如今却必须要为族人争取利益。
对方几十个人的叫喊着实惊魂、那些开孔的石矛石斧也极为骇魄,但她还是挺着胸膛站到了陈健面前道,眼珠一转,说道:“怎么?你们想抢这头鹿?可以,和我们一起,打跑石头那家伙,咱们一族一半!”
石头和族人们也吓了一跳,刚才这伙人的叫喊声太吓人了,让他们想到了月圆之夜那些饥饿的狼群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却比狼群更加整齐。
要是对方真和槐花一起,自己的族人可打不过,只能离开。
可陈健这边的族人却发出了哄然的笑声。
狼皮一只手拍着肚皮,另一只手指着那头鹿道:“我们才不要哩!健在前天吃饭的时候给我们讲了个故事,一只蜻蜓抓了只苍蝇,恰好天空之有鹰隼飞过,那些蜻蜓急忙扇动翅膀吱吱乱叫,怕鹰隼抢走了它们的苍蝇。你们可不就是那样的蜻蜓吗?哈哈哈……”
狼皮转述的故事让石头涨红了脸,她哼了一声退回到族人身边。
槐花想了一下,却笑嘻嘻地说道:“你们都是鹰隼,我们族人是蜻蜓,那便对了,只有蜻蜓抓住苍蝇的,哪有鹰隼抓住苍蝇的?所以这鹿就是我们的了。”
石头的族人听到槐花这么说,大骂了几句,护住鹿不放。
陈健看了眼槐花,心说这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这群人争吵不休,倒是提醒了陈健。
走到了那头鹿前,冲着两族的人说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你们都说鹿是自己抓到的,便是说到了这鹿烂了臭了也说不清楚。就算是一起发现的,谁跑得快便是谁的,这么说总没错吧?
“没错。可就算是一起发现的,也是我们先抓到的!”
“是我们先抓到的!”
两边又吵了起来,狼皮一看,和族人们一起大吼道:“嘿!”
两群人再次安静下来,陈健接着说道:“这样吧,你们选出族里最好的追猎手,从这跑到那棵树那里,谁先跑到,鹿就是谁的。要不这么吵下去哪有结果?互相厮打伤了族人的性命,那可不行。”
两边保持着克制,也正是因为担心族人受伤虚弱,一旦打起来就是血仇,很多部族因为一些意外结仇,最终双方都消失了。这个叫健的年轻人说了个可以接受的办法,也算有那么点道理。
石头****了一下族人,看看对面槐花那边瘦弱的部族,自己的族人则跃跃欲试,于是说道:“好!灰鼠,你来和他们比!”
槐花看了眼陈健,心说这对族人也有好处,反正族人人少,真要打起来肯定会被石头部族的人赶走,于是选出了一个叫狸猫的人。
那个叫灰鼠的瞪了一眼狸猫,心里直骂。陈健一看狸猫那瘦削的身体,心说这个叫槐花的不是故意的吧?
他指的那棵树距离这里大约五六十米,两个人扔下石矛,而狸猫扔掉石矛后还不满足,二话不说就把皮裤给脱了下来,往地上一扔,这样更轻省。
族人们咦的一声鄙弃着,却也有几个刚成年的女人从指缝里偷看着。
陈健黑着脸道:“麻烦你把毛皮穿上。以后再有这样的争端,谁也不准脱光!”
两个人重新并排站好了,家人们都大声地叫吼着,陈健的族人们也围过来看着。
这种超脱于狩猎和生存的运动,带有天生的美感,对于原始部族的人来说,吸引力尤大。
这也是陈健未来的设想之一,运动自然是好的,既可以促进部族交流,也可以作为平日的训练。
将来可能要加入射箭、赛跑、标枪、长枪术、角力,也可以有车战、举鼎、剑术、军阵队列行进等等。把运动既当成将来各个部族的盛会,也当成是战争艺术的训练。
文武相济,一张一弛。春游秋叹,右衽青衫,竹书诗篇,这自然是要的;但同样的,边塞雪歌、仗剑天涯、肌肉鼓胀人人尚武也是不可或缺的。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一定要穿衣服!别把原始运动会弄成基佬文化的温床。
到时候弄出一群“底比斯圣军”,天天看肌肉男光着身子比赛,生出什么同性才是真爱异性只为繁衍之类的哲学文化,可就罪莫大焉了。
相比较而言,他宁可族人对一群肌肉男摔跤大声叫好,也绝不想要以病梅为美、以裹脚为艳的扭曲审美观。
第二十五章 仇恨和血
看着准备就绪的两人,陈健回头小声地和狼皮说了几句话,狼皮看了一眼那棵大树,点点头。
随后一声呐喊,两个人几乎同时跑了出去。
即便那个叫狸猫的人瘦弱不堪,可在速度上仍旧不输于石头部族的人。
两个人赤着上身,展现出力量和野性的美。
族人们不曾见过这样的事,这次赛跑既能决定那头鹿的归属,又能让观看的人觉得血脉贲张,一声声的叫好呐喊此起彼伏。
陈健的族人们指指点点,有几个人觉得自己能比他们跑得快,也有人觉得追猎鹿群跑这么近根本不够。
狼皮等到这两人跑出去几步后,用力拉开弓,对着远处的那株大树射去。
这柄弓是他这几天晚上刚刚刻出来的,用的是笔直的榆树,比起以前用的木胎更厚也更长,而且新的石器更加好用,修整的也更完美。
弓弦被他拉的咯咯作响,粘着三根苍鹰羽的箭支在空中骤然扭曲,随后如同流星般飞向了那株大树。
狸猫和灰鼠两人距离大树还有最后的一点距离,耳边猛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两个人吓了一跳。
哆!
羽箭深深如插入都那株大树上,箭尾在不断地颤动。陡然出现的变故让两族的人全都愣住了。
他们可不知道弓箭的存在,只是看到陈健的族人们很多背着这样一个奇怪的弯木头,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和这么快的速度。
人自然是跑不过羽箭的,而且狼皮可是在两人跑到半程的时候才射出去的。
两族的人不禁想到,如果那不是一株树,而是一头鹿呢?怪不得这个部族的人会看不上这头鹿,原本以为他们在撒谎,现在看来却是真诚无比。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为了一头鹿冒着和两族打斗的风险……可问题是就算打起来,对方的人又多,还有弓箭和带孔的石矛石斧,自己这边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羡慕和恐惧在两族人的心中升起,连带着结束了奔跑的灰鼠和狸猫都摸了摸插在树上的羽箭,震惊不已。
陈健的族人们同时呐喊了一声,呼啸着狼皮的名字,几十个声音如同波涛击石般震荡。
借着这支箭的威慑和族人的呐喊,陈健走到了石头和槐花之间道:“看来已经有结果了,两个人同时跑到了大树那,那这头鹿就一家一半吧。你们同意吗?”
石头和槐花看看羽箭,再看看站在陈健身后的族人,都点点头。
这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在两个人的要求下,主刀切肉的任务交给了陈健,厚重的石刀握在手里,两帮的族人们都围着那头鹿。
叫来族人们一起帮忙,将鹿肉平均地分成了两半儿,石头和槐花的族人们立刻准备好了木柴,引燃了火,开始烧烤。
陈健叫过两个刚才赛跑的人,用很郑重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跑的都很快,都是部族的勇士。你们两个的跑,让彼此的族人少了死掉的可能,结了血仇可就永远都洗不掉了。”
陈健伸出手抓住两个人的手臂,将两个人的手掌碰到了一起,上下交织着做出了一个示好的动作。
两个人原本有些不情愿,可是回味着陈健的话,却也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的确让可能的血仇消弭于无形,最终还是真心诚意地将手搭在一起。
陈健从柳条筐中取出二十个陶碗,四个陶罐。送给他们道:“这是我们部族送给你们的,拿去吧。”
圆润的陶碗一出现,立刻吸引了两族的目光,当得知这些属于自己后,男女老少都围了过来。
对于原始的部族来说,圆,就是美,就是好。太阳是圆的,月亮越是圆的,可是石器却很少能弄得如此圆。
这些红彤彤的陶碗他们不知道用途,不住地摩挲着,啧啧惊奇,抒发着自己的喜爱,几个人将陶碗顶在头顶,引来族人阵阵的叫好声。
陈健这边的族人看的想笑,闻到烤肉的味道,觉得自己也该吃饭了,于是纷纷放下了柳条筐,用骨耜在地上挖了个半坑,将背着的一个大陶盆安放进去,准备生火。
两个部族好奇地看着陈健族人的动作,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很快,族人们用陶罐取来水,倒进大陶盆中。那两个部族的人也看明白了陶罐的用处,兴奋地学着去小溪里取来水,放在族人身边。
有人端起陶罐喝了一口,明明只是普通的水,却觉得格外甘甜。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另一个族人,生怕打碎了。
然而让他们的惊奇的是似乎陶罐陶碗的作用不止这些,对面的部族拿出一些块茎扔到了陶盆中,放下一块白色的油腻的东西,加上了采集的各种野菜,还有几十条摔碎的鱼干和肉干。
混合在一起后,又倒进去一些白色的如同雪一样的粉末,咕嘟咕嘟的声音带着混合的香味在人群中飘荡着,远处的两族的人使劲儿抽了抽鼻子,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等到一锅大烩菜煮好后,陈健取来个几个陶罐,用陶勺子舀了一些。
“兰草姐姐,你带几个姐妹去送给他们,给他们的老人和孩子吃。”
兰草和几个女人端着陶罐,到了两方部族当中,和首领交谈了几句,便将陶罐中的东西倒进了他们的陶碗里。
石头和槐花一样好奇,嗅了嗅这奇怪的东西,觉得味道不错。
先让族里的老人吃了一些,这些牙齿已经磨损厉害的族人每一次吃饭都是痛苦的,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味道在他们看来很好,而且咸咸的,还没有苦味。那些块茎被煮的很是松软,切碎的肉在嘴里含着,带着淡淡的松脂的香味,回味无穷。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拼了命地撕咬,喝下去后更是觉得肚子里暖烘烘的。
数量不多,老人们喝了几口便递给了小孩子,小孩子们捧着,咀嚼着熏肉,却也是浅尝辄止,生怕剩下的族人尝不到这样的食物。
几碗糊糊在族人们中转了一圈,竟然还剩下了一大碗。每个人都想再尝尝,可每个人都怕族人们尝不到。
槐花想了一阵,用石刀切开了烤熟的鹿肉,走到陈健的身边道:“给你这个,再给我们些那个吧。”
陈健笑道:“好啊,让你的家人们过来,一起吃吧。”
槐花放下鹿肉,回去和族人们说了几声,族人们纷纷围过来,几个人共用一只陶碗,羡慕着每人都有陶碗用的陈健族人。
陈健走到石头的族人那道:“一起去吃吧。”
石头和族人们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回头看看那几个这些年因为牙齿而逐渐瘦弱的族人,有些犹疑。
但族中一人却坚定地摇摇头,起身喊道:“她的族人打了我,我们不会和她们一起吃的。到了山顶族人们也绝不会和她们的人交往。她们的血别想混进我们孩子的血里。”
“你想杀死他们吗?人死了可是不能复生的,一旦她们的血沾在了你们族人的身上,你们可要永远打下去的,杀了亲人的仇恨是不能抹去的。”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知道死人的后果,两族都会衰落下去,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
陈健冲着对面喊道:“是谁打的他?”
“我。”
一个人站出来,恶狠狠地看着对方,毫不畏惧地走了过来。
陈健分开了两人,取过两根木棍,在一端包上了一层纤维布,弄得很是厚实,沾了一些木材的灰烬,递到两个人的手里。
他用手摸着对方的胸膛,那是心脏跃动的地方。
“石矛刺到这里会死,你们知道吗?”
“嗯。”
“那么现在你们两个就把仇恨发泄到对方的身上吧,谁的胸口被刺中,谁就算是死了,你们两个试试吧。”
两个人握着木棍,用平时狩猎的技巧对峙着,族人们互相叫喊着鼓劲儿,两个人的木棍乒乒乓乓的撞击在一起。
最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将木棍刺向了对方的胸口,胸前沾着灰点儿。
两个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的厉害。如果这是石矛,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再也看不到族人,虽然明知道自己没死,可还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慨,只是一拳的仇恨,比起死亡来说真的太小了。
“还有谁想要发泄心中的愤怒?还有谁觉得有仇恨?都站出来!”
然而许久都没有人站出,甚至狸猫和灰鼠两个人还远远地相视一笑。
陈健将两个人的手搭在一起,冲着所有人说道:“我们的先祖流着同样的血,很久前我们或许都是一族,同族的血不应该继续流下去的。以后彼此间有了仇恨,就用这种方法处理,你们信得过我的话,可以在我面前用木棍打斗,打斗后谁也不准在嫉恨。如果这是石矛,你们已经死了。你们想死吗?”
两个打斗过的人摇摇头,比起刚才的愤怒,死亡更加可怖。
他们觉得陈健是个信得过的人,如果将来彼此间真的有了矛盾,只要他在场,总能公平地解决,不会让族人们流血。
这是个好办法,输了的人会明白如果真的是血斗,那么自己会死。而赢的人也会用一种高傲的姿态化解自己的仇恨。
至于说血仇之类,当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如果族人死在别人的手里,谁也不会去用这个方法。
石头走到陈健身边问道:“如果和别的部族也有仇恨了怎么办?他们会同意这种办法吗?”
“会,谁也不想死。他们都会同意这个办法的,你们可以将你们的经历告诉别的部族,告诉他们我和我的族人是好客的,也是公平的。当他们有什么事需要争斗的时候,可以找我,我会给他们一个公平的结果。”
“你们信得过我吗?”
槐花和石头的族人们都点点头,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我们就一起去山顶吧,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不再因为小事而结成血仇,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来解决。”
这是可笑的办法,但也是这群原始的人最容易接受的办法。律法和道德,只能用于本族,却不能用于他族。
他要用这种简单的办法,让这些部族有原始的交流概念。
第二十六章 住在一起不是家人
陈健虽然说得颇有气势,可心里也知道想要做到类似部落盟主的地位,还没这么简单。
因为每个部族的活动范围有限,如今每个部族都没有养殖和原始农业,交流的机会很少,矛盾自然也少。除了交配老死不相往来的狩猎部族也不需要什么部落联盟。
血缘连接成的亲族,一旦矛盾激化出现死人,也不是靠嘴皮子能解决的。死掉的人可能是族人的姨妈舅舅妈妈之类的直系亲属,而非后世国家概念中那种感觉很遥远的路人。
他让族人们给另外两族讲述自己的生活,语气中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了骄傲。
听得另外两个部族的人一怔一怔的。什么屋子啊、渔网啊、陶器啊这些他们闻所未闻的事,超脱了他们的想象。
石头和槐花听完这些故事,心里翻腾着种种想法,跟在老祖母身后问了几句,老祖母笑着告诉他们,这些东西都是健得到了先祖的指引,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
来之前,陈健已经和族人们商量过了,陶器之类的成品可以给他们,但是暂时不能告诉他们制陶的办法。这个提议自然是全数通过,老祖母当然也要遵守。
于是两个人来到了陈健身边,她们两个对于族人描诉的生活已经相信,因为她们能感觉到陈健族人的生活的确已经和她们不同了,尤其是出现了一些她们无法理解的词语,诸如一二三四。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陈健听完了两人的问题,笑道:“你们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什么叫一起生活?和你们部族融为一体?”
石头有些警觉,生存是第一需求,血脉族群延续是第二需求,只有第一需求无法保证的时候,才会放弃第二需求。
如今她的部族还不算是活不下去,虽然陈健描诉的生活很美好,可千百年来积累下的习惯,让她很难接受。合成一处,自己的族人算什么呢?自己的母亲祖母和祖先们会得到他们的承认吗?
陈健叫来了松,让他讲诉着合二为一的生活,这是一个活脱脱的样板儿。
槐花听完后和族人们商量了一下,石头心中还有些疑惑。
“如果你们不愿意和我们融为一体,那也可以一起生活啊。”
石头摇摇头道:“那怎么行?血脉该怎么算呢?住在一起的就是家人。”
住在一起对原始族人来说,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这是他们赖以区分彼此的方式。住在一起的必然是族人,不住在一起的就不是族人,没听说两个不同的族生活在一起的。
陈健想了一下道:“我们可以在名字前加上姓。”
“姓?”石头不理解这个没听过的词语和自己族群血脉的关系。
“对,姓。我们族人可以有姓,你们的族人也可以有姓。比如你们祖先的名字可以当成姓,加在你们的名字前面,这样不管多久,你们祖先的名字永远都会被后代记住,血脉自然可以延续下去。就算住在一起,也可以区分彼此。假如你们的名字上都带一个石字,那么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你们的族人。”
石头还是不明白里面的意思,皱眉看着陈健。
“有了姓,我们就算生活在一起,也不怕乱了血脉。族便是姓,姓便是族。只要同姓之间不交合就可以了,严守这个规矩,你们的血脉仍然是纯净的。你们的族人可以和我们的族人交合、生活,但子女仍然是你们的,带上祖先的名字作为姓,那便是永远都抹不掉的印记。”
石头听完后明白过来,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要保证孩子是从母亲的身体里爬出来,只要母亲认为自己某个部族的人,那么孩子自然也会这么认为。
取名字的时候加上姓,就可以让孩子知道,住在一起的不一定是家人,但是同姓的一定是家人,有着同一个母亲或者外祖母,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陈健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部落除了要靠血缘联系,还需要新鲜的血脉补充进来。第一代可能还有很强的族群意识,下一代呢?
而且只有聚居在一起的部族,才可以从群婚交配进化到对偶婚,直到最后的男女婚。互相离得近,耳鬓厮磨间,也会产生爱情之类的东西,而不是只为了繁衍。
如今族人的生活已经能保证,发情期早已经不再只在春天出现了,同族间严守原始道德,不准发生关系,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会怎么样。
妹控姐控向来可以战胜道德甚至法律。莫说现在,就是规矩已经成型的春秋战国,齐襄公不但和亲妹妹啪啪啪,还顺手还把妹夫鲁桓公给弄死。
再者,从群婚制到对偶婚再到单偶婚是需要过程的,几个部族聚居的生活必然会出现对偶婚。我喜欢你,也喜欢她一,还喜欢她二、还想和她三做运动……那么和你、她、她一二三都可以保持关系,只要对方同意。
女人也一样,每个人都有四五个固定的交配对象。
如今生存不是依靠家庭,而是依靠部族,男女都要劳动,自然在交配关系上也就平等。
是否啪啪啪只在于顺不顺眼,因为没有私产,自然也就没法用是否有钱来衡量。
等到以家庭为单位能单独生存的时候,等到嫉妒、专一等情绪出现后,再等到因为交配对象而殴打几次,死几个人,自然就会出现单偶婚了——前世的华夏也是单偶婚,妾不是妻,只是男权社会用于延续血脉的工具,法理上不是平等的人,是工具。妾生子,子为主,母为仆。
如今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母系社会,不是因为女人比男人能干,而是因为女人可以确定孩子是不是亲生的,男人却不能确定这孩子是自己的还是隔壁老王的。
等到几个部族住在一起的时候,就可以通过婚姻将几个部族联系到一起,互相都是丈母娘,彼此都是大舅哥,这是最容易凝聚出新族群的办法。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石头和槐花,希望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如今人口在三四百人之内已经不是累赘,就算靠捕鱼也能支撑到原始农业出现。
石头和族人们商量了一下,问道:“那我们也能过上和你们一样的生活吗?”
“可以,只要你们愿意去学,我们可以教,但是我们的东西不会给你。”
她看了一眼刚刚讲诉完故事的松,琢磨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和你们融为一体成为同族,同一个姓,就可以和你们一样,住进你们的屋子、用你们的陶罐?但如果想有自己的姓和族,就要从头开始,你们的是你们的,我们的是我们的?”
“当然。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陈健没有丝毫的犹豫,这是必须的。
石头和槐花带着不同的想法,各自和族人们商量了一下。
石头部族生存是没有压力的,所以繁衍和保持族群是最大需求。族人们商量了一番,觉得陈健的提议很好,如果真像他们说的一样,不用石矛就能捕到很多鱼,可以用陶罐陶碗,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如果不行,也可以重新回到族人生活的地方重新开始,并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商量了一番后,族人们都同意有自己的姓,以单独的部族和陈健的部族生活在一起。
姓,讨论了一番,自己的族人居住在一座满是石头的山上,很多族人的名字都带有石,最终决定用石作为部族的姓,放在名字的前面。
槐花的部族和她们不同,面临着生存的问题。前一阵她的母亲和一些族人去采集的时候,踩到了蛇窝,十几个人都被毒蛇咬死了。
十几个人都是族里最了解哪种植物能吃哪种有毒的女人,很多经验没来得及流传下来,加上她们族人居住的地方很多动物都已经迁走了,生存的压力愈发严重。
不管是眼睛可见的陶罐陶碗,那些美味的松软的不需要咀嚼的食物;还是那些只能想象的屋子、渔网,都让族人们充满了期待。
况且,还有松这个样板,这个叫健的人说话算话,而且族人的生活也更好了,何乐而不为?
现在族人们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几十人,瘦骨嶙峋,女人们在十几个族人被蛇咬死后,对草丛充满了恐惧,每天采集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那咱们就加入他们的部族呗,马上就可以用上陶罐陶碗了,也可以每天吃鱼了。”
这个意见族人们都没有反对,而且马上就要有女人怀孕,照看孩子的时候生存更加困难。
将这个提议告诉了陈健,陈健回身和族人们商量后,族人们想的却是:盖屋子的人又可以多了一些,当然是件好事。
两族的人聚在一起,有了上一次松加入部族的先例,这一次的形式主义做的更加完美。
老祖母和槐花先一同划破了手指,剩下的人则依次将血滴入罐中,轮流喝下,对天盟誓,自今而后血脉相连,同姓同族男女不婚。
槐花称老祖母为母,因为她的母亲和老祖母是同辈的,陈健算是又多出不少的姨妈和舅舅。
在小溪边族人们帮着新加入的部族梳洗了头发,扎起了发髻辫子。石头部族的人也有学有样,对陈健族人手中那个叫皂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两族梳好的头发,神清气爽地休息了一阵,熟悉了一下。
很快就有彼此间的男女拉着手去了树林里,之前赛跑的狸猫灰鼠、拉弓射箭的狼皮,都成了香饽饽。
倒是也有不少女人来找陈健,或是展示着自己强壮的肌肉,或是学着松鸡求偶般舞动,以证明自己的身体很软。
此时的审美是和生存绑定的,强壮的、不容易难产的女人就是美,陈健看了看身前一个正在讲诉自己有多少孩子以证明自己好生养的女人,礼貌的拒绝了。
众目睽睽之下去小树林,他实在是没有这么大的瘾,而且生了也不是自己的,自己就是个蝌蚪提供者。
“等到家庭私产出现后再说吧……”
他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隐约的喘息声和嗷嗷的野兽般的呐喊声,无奈地笑了。
第二十七章 挂坠
最多两分钟,狼皮就趾高气昂地从树林里回来了,冲着陈健呲了呲牙,坐到旁边。
故意显露着兽皮上一块被草叶摩擦染绿的污渍,和陈健说着刚才那个女人如何狂野,就像是和野兽搏斗,并露出了血迹斑斑的手臂。
说的陈健更没了兴致,拍拍狼皮的肩膀让他休息一会,可他蹲坐了一会,捶了捶腿便又拿着自己的弓去对面晃荡去了。
陈健走到老祖母身边,询问了一下部族聚会要注意的事情。
按照每个部族百里的活动范围,这十几个部族的活动范围大约在一万多平方公里,放在分封建国的时代也算是个二百里之城,只是人口却要少得多。
各个部族就像是星星一样分布在这片蛮荒的土地上,今天这个会养猪,明天那个会种粟,最终汇聚成一个共同的文明,如星星之火将黑暗的莽荒点亮。
所谓民族融合,从来都是血腥而****的,那些落后的文明最终都消失了,甚至连血脉都无法流传下来,只沦为史书上的寥寥数笔。
唯一的例外就是金发碧眼,本来是个隐性突变基因人数很少,但是因为生殖诱惑,竟然越来越多,也算是人类进化史上的一件奇事。
他既然不想族人靠容貌延续下基因血脉,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这些人就是将来部族的基本盘,再多的话就无法控制了。
纵然同姓若是短时间内外人太多,他也控制不了。如今轻壮老祖母的后裔占了一半,松和槐花带来的人加起来一半,是个可以接受的比例。自己的族人正好是石姓的一倍,完全可以占据优势。
后代他不用担心,澳洲殖民者将土人的孩子强制带到教会学校和白人家庭寄养长大,最后一样忘了爹妈,这都是用一个文明和种族消亡换来的真实血腥的经验。
老祖母虽然不太懂里面的东西,但还是凭着本能告诫陈健,不要再让别的部族加入了。
陈健自然应允,于是收拾了一番等小树林里的人筋疲力尽后,便朝着山顶继续进发。
走了整整一天,见到的部族逐渐多了起来。老祖母带着陈健和别的部族首领示好,调节了几次小纷争,终于到了山顶。
这三百人成了特例,其余部族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这群把头发梳起来的人,指指点点,充满了不解。
陈健和族人们逐渐习惯了别人的目光和指点,不但不以为意,反而颇为自豪地展示着自己的头发。
等真正到了山顶,陈健才知道为什么各个部族的人会选择这里。
山顶有一个巨大的熔岩山洞,约有七八米高,里面黑洞洞冷飕飕的,空间足够容纳千人。
但是作为单独部族的居所就太大了,这么大的洞口是无法防备野兽袭击的,这应该是个死火山留下的融洞,里面不知道分出了多少岔路。
各个部族的祖先应该是迁徙到了这里,又最终在这里分开,从那之后就形成了每年在这里相聚的习惯。
怪不得这里的地形如此古怪,嗅了嗅空气中没有丝毫的硫磺味,看看山下那个数米粗的树木,这火山看来早已死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聚在洞口附近,互相交流着,大多数的部族都在讨论着陈健等人的奇怪发型,摸了摸自己黏糊糊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陈健也在盯着那些往来的族群,有几个女人围过来和陈健打招呼,却发现陈健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男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便赶紧走开。
“老祖母,那个人的部族住在哪?”
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年轻男人,老祖母辨认了一下他身边的族人,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在草河的上游,离咱们的新家也很远。”
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树皮绳,赤着上身正在女人身边吹嘘着什么,引来一阵阵的尖叫声。
隐约听着他在说什么用石头砸中什么猎物,并且将手中的绳索甩的啪啪作响。
很显然他手中拿的是个投石索,将石子卷在对折的两根绳子之间,甩出去的时候松开一端,石子就会沿着切线飞出去,比起用手投掷更准一些。
吸引陈健的当然不是这个简单的投石索,而是男人脖颈上的一个挂坠,翠绿的颜色不断闪烁,被一截绳子缠住。
此时那人正在用投石索表演,用力甩出石头砸中了十米左右的一块石板。旁边的女人们都疯了一般欢呼着,有几个女人已经双眼火热了。
狼皮在一旁看的咬牙切齿,陈健叮嘱族人先不要说自己族人的事,也先不要展现弓箭之类。
“这有什么啊?我也可以。”
狼皮摸着自己的弓箭,跃跃欲试,十米的距离就能引来这么多欢呼,他很喜欢围着那个男人的一个女人,可惜那个女人完全被投石索迷住了。
陈健从柳条筐中摸出一个圆润的陶罐,里面放上几块枫糖,递给了狼皮道:“你去和他比一比,用这个换他脖子上的挂坠。”
“换?怎么换?那是挂坠,不会换的。”
狼皮摇摇头,他知道挂坠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陈健又问道:“你多远能射准?”
“五六十步。”
“跟我来。”
狼皮跟着陈健到了那人的附近,和周围的女人示好,将枫糖拿出来分给旁边的女人。
女人们好奇了捏起了一块混黄色的枫糖,放进了嘴里,立刻露出了赞许的神情。这种混合了甘甜和春天清香的味道很是回味,含在嘴里仿佛就在枫桦林中。
随后女人们又盯着陈健手中的陶罐,想要伸手去摸一下这个圆圆的罐子。红彤彤的颜色,上面刻着几条鱼纹,煞是可爱。
陈健把枫糖送到了那人的嘴边道:“你也吃。”
那人见女人都被陈健的罐子吸引走,满脸的不高兴,哼了一声推到一边。
陈健笑道:“你的石头扔的很准啊。”
那人昂着头道:“很准。我可以扔下来飞在半空的鸟。”
狼皮不屑地撇撇嘴,说道:“我可以射下来鹰隼。”
旁边的一个女人走到狼皮身边,拍了拍他的胸脯,又捏了捏他的胳膊,一副不怎么相信的神情立刻跃然脸上。
陈健指着洞口外五十多米远的一株树道:“我哥哥可以用这个射中那么远的地方,你能吗?”
狼皮立刻吹嘘起来,明明就射下来一只普通的鹰隼,却说自己射下来一只翅膀有两个他那么长的大鹰,极尽吹嘘之能事,惹得那群女人嗷嗷直叫,双手在狼皮的胸脯上又摸又捏。
还有几个人看着陈健手里的陶罐,询问着这个陶罐是怎么来的,看的那人更加来气,伸手抓过狼皮道:“咱们比一比!如果你不能,就证明你说的是假的,你要把这个罐子给我!”
他觉得自己的风头都被这个罐子和这个谎言盖住了,于是指着陈健手中的陶罐,大声叫嚷着。
愤怒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立刻引来了许多的人围过来看,看着古怪的绳索和弓箭,立刻让出了一段距离。
陈健看到人都已经围了过来,捏了一下狼皮,大声道:“要是你输了呢?你输了,把你的挂坠给我,可以吗?”
挂坠是一个人的护身符,轻易是不交换的,但那人看着周围一群人的目光,昂着头道:“我要输了,这个就给你!祖母!祖母!你来!还有你,把你们的祖母叫来!”
一个老太太从人群中走来,陈健的老祖母也走了过来,坐在两人的身边。
陈健将罐子放在了对方的手中,那人也摘下了挂坠放到了老祖母手中,围过来的几个首领也都作为见证。
狼皮摩挲着弓箭,那个人也活动着肩膀,族人们递过来好几个圆滚滚的卵石。
那人看了一眼五六十米远的那株树,心里也惴惴不安,他还没有扔过这么远的目标,这一堆石子扔出去或许就能扔中一枚。
但看了看狼皮那根弯曲的木头,心里又有了信心,喊道:“我先来!”
他抡起胳膊,将投石索绕的呼呼作响,猛然松开了一端,圆滚滚的石头嗖的一声朝着木头飞去,可惜稍微偏了一些,歪歪地落到了一边。
族人们悻悻地喊了一声,又递过去石头,这一次终于扔中了,挑衅般地看了眼狼皮。
狼皮的家人们在后面数着一,而其余的人则在那人祖母的身边放了一块石头计数。
最终八块石头只中了两枚,可这也引来了一阵欢呼,这么远的距离,靠手扔石头就算砸中了也没有力气了,可是这个人砸中的两次却将木头砸的砰砰作响。
这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要是再近一些,岂不是可以直接把鸟砸下来?他如英雄般大声吼叫着,族人们叫着他的名字。
“桦!桦!”
外族的女人们立刻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询问着,冷落了狼皮。
“该你了!”
狼皮哼了一声,回身冲着族人喊道:“给我拿八支箭!”
族人们立刻跑过来,送过来八支羽箭,最前面镶嵌着三棱形的陶箭头,后面是鹰隼尾羽,这是族里最好的几支羽箭了。
别的族人不太懂八是什么,拿出石头和箭比对了数量,这才同意。
狼皮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叫桦的,就像是看到掉进陷坑中的鹿一样,充满了不屑。
拉弓拈箭,嗖的一声羽箭瞬间飞出,咚的一声扎到了树上,尾羽颤颤,格外醒目。
所有的呐喊声都消失了,没见过弓箭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忘了叫喊,而自己的族人早已见惯,都懒得叫好。
于是在异样的沉默中,狼皮射完了剩余的箭,学着陈健的动作,冲着桦摊了一下手,耸耸肩道:“我比你强。”
轰!
震天般的喊叫声在洞穴中回荡起来,尤其是狼皮那淡然的神色更是在不懂含蓄的时代显得别具一格。
然而他说完这话,将弓往身上一背,立刻回身朝已经看呆的几个女人大肆吹嘘。
刚才说的那个两个人长的鹰隼已经变成了一间屋子那么大,只是女人们不知道屋子是什么意思,听得朦胧。
桦惊诧地跑到了树边,看着上面的羽箭,蹬蹬地跑了回来,无奈地将手中的挂坠递到了陈健手里道:“是你的了!”
陈健笑着接过来,将陶罐递给了桦道:“你也是勇士,这个是你的了。”
桦挠挠头,却不接陶罐,围到了狼皮身边,询问着弓箭的事。
狼皮的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刚刚这个完美的广告太过震撼,他看了一眼陈健,见陈健点了点头,便放肆地大声地说着这是先祖的指引云云。
上百人围着狼皮,也有更多的人被这个在他们看来巧夺天工的陶罐吸引,陈健在老祖母耳边说了几句,便退到了火堆旁,借着火堆的光芒看着手中那个翠绿色的挂坠。
翠绿的颜色仿佛草河中嘻游的水鸟额头,并不透明却带着丝丝天然的花纹,中间被磨出了一个凹槽拴着绳子,很漂亮。
陈健抚摩了几下,放在地上举起石头用力砸碎,砸成碎块粉末后扔到了火堆里。
片刻,原本翠绿的颜色变得乌黑,细化成点点的粉末,用木棍拨出来,用手捻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十八章 陶本位
这些黑色的粉末在陈健的指尖仿佛千钧重,因为在将来,这是刀枪剑戟,这是九鼎编钟,这是樽爵礼器。
绿色的挂坠是人类最早的利用的宝石孔雀石,而这些黑色的粉末则是分解后的氧化铜,只需要木炭高温还原,便可以变成铜。
铜是除了陨铁之外人类最早使用的金属,青铜合金所用的金属熔点都很低,用木炭就可以提炼出来。
陈健只记得青铜是铜锡合金,比例如何这需要不断摸索,但是再差的青铜也总好过石头,毕竟那玩意可以熔铸成你想要的形状,而且所需温度不高。
孔雀石天然的翠绿颜色带有美感,很容易被一些附近的部族捡起雕成挂坠,这并不惊奇。
冶炼孔雀石的前置科技需要制陶、烧砖、烧炭、蜂蜡,这几项以族人现在的水平,都是可以在一年之内完成的,不需要太高的起点。
而且有孔雀石的地方,必然会有一些露天的铜矿脉,储量不需要太高,够用就行。
陈健摸着那些黑色粉末,很难理解原始时代第一个冶铜的部族是怎么想到的。
将剩下的一些孔雀石交到族人手中,让他们收好,自己挤到了狼皮身边。
狼皮身旁已经围挤了不少的男人,对弓箭兴趣满满,那个叫桦的人拿着自己的投石索想要和狼皮交换。
“狼皮,去给大家展示一下,射只东西。”
陈健拍了下狼皮,狼皮早已手痒,于是在百余人的拥簇下出了山洞。
这一次之后,弓箭的神奇很快就会传遍周围的十几个部落。投石索已经出现,就算没有陈健,弓箭估计也很快会出现。现在所有部族的人都知道这种东西叫弓叫箭,命名权就是话语权,短时间内看似无用,长久来看妙用无穷。
山洞外的男人不时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想必是狼皮又射到什么东西了。老祖母告诉在洞口看热闹的陈健,各个部族已经来齐了,现在各个部族的首领都围着那个陶罐呢。
陈健叫来几个族人给这些人演示了一下陶罐的用途,又引来的一阵骚动。族人们也开始和其余部族说着自己的生活改变,同样的关于先祖指引和黑白熊的传闻也口口相传,每个族人都不自觉地当了传教士的角色。
弓箭、陶罐,以及他们闻所未闻的生活,给黑白熊和先祖带来了神奇的光环。原始的部族们有着不同的理解。有人觉得一定是那种和先祖一样的发髻和辫子引来了先祖的赐福,于是不少人询问着如何梳发髻和辫子。
而更多的女人则盯着柳条筐中的陶罐陶碗,陈健给各个部族的孩子和首领煮了一些肉汤,盛到碗里分食了一些,那些人更是挪不开眼。
每个部族都分了十几个陶碗陶罐,平均下来六七个人才有一个。柳条筐里还剩了不少,看了眼那些眼巴巴的女人,陈健说道:“我们部族喜欢各种石头,不同的石头,只要是我们没有的,都可以换陶罐陶碗。”
如今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换的,但他要给这些部族一个交换的概念,顺便也需要其余部族用眼睛寻找各种古怪的矿石。
只不过他这番话说完,其余的人并不相信也不理解,这种满地都能捡到的石头就能换陶罐陶碗?
等了许久,人们只是小声地讨论着,直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从外面捧来了一些小石子,摆在了陈健面前问:“这个可以换吗?”
“可以,当然可以!”
陈健笑着摸了摸那个小孩子的头顶,把他手里的石头接过来,一块块地摆在自己的面前。
“看,这几种石头是一样的,所以只能给你一个。”
他从柳条筐里挑出一个最为圆润的,交到孩子的手里,那个孩子仔细地捧着,生怕跌碎了,蹬蹬地跑到了族人身边喊道:“妈妈,妈妈!你看!陶罐!”
围在一旁的人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几块随处可见的石头可以换来陶罐?
还有些反应快一些的,已经冲到了外面,去寻找颜色不同的石头。每一块石头可就是一个陶罐啊,而且先到先得,以后再来的可就没有啦。
那几个首领没有下去争抢,她们想的更远一些:陈健的部族是说话算话的,他们承诺的东西肯定会做到。
很快,花岗石、燧石、火山岩、页岩……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头摆在了陈健面前,几十个陶罐陶碗换给了那些拿来石头的人。
陈健仔细辨认着这些石头,大多没有什么用。但他相信不久后,各个部族在狩猎采集的时候,总会将目光投向那些他们不曾见过的石头上。
那些石头对别的部族而言可能就是个陶罐,但在他眼中或许会是铜铁,会是金银,会是石灰煤炭……
越来越多的石头被送过来,等到那些人再也找不到新石头的时候,陈健说道:“我们的部族就在山的那边靠近河的地方,你们沿着河走就能看到。有了什么好的东西,随时可以去我们那里换陶罐陶碗。”
“除了石头,还有什么能换呢?”
“很多,鹿的肩胛骨、各种可以吃的植物、动物的幼崽,或是你们用不到的东西,都可以尝试着去换。”
“河边的山洞里吗?”
“不,我们住在屋子里,不在山洞里。”
“屋子是什么?”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陈健给其余部族留下了许多的想象空间,也给他们带来了许多的希望。原本觉得不够吃的小崽也能换陶罐,原本无用的鹿肩胛骨也能换陶碗,每个部族都在回忆着自己居住的山洞中有什么可以换的东西,盯着陶罐陶碗久久不能挪开视线。
许久,一个男人围过来问道:“我们不想要陶罐,换弓箭可以吗?”
“可以!只要我们有的,你们都可以换。除了先祖的旗帜外,都可以。”
“那么,动物幼崽能换多少弓箭呢?”
“这个我们可以商量。你想一个换十个,我们不同意。我们想十个换一个,你不同意。商量到你我都同意,就可以换了。”
“十个?一个?”
对方今天听到很多次一二三四,都是陈健族人说的,但他并不理解。
陈健叫来了兰草,从柳条筐中拿出了十几块泥板儿,这是下雨前烧制的,上面刻着一二三四。
将各个首领叫来,伸出手指告诉他们什么是一,什么是二。因为是象形会意字,所以很容易理解。
泥板已经被烧制的结实,不怕水火。每个部族分了一块,首领们小心地收好,不断地重复着一二三四。这在将来交换的时候是有用处的,十以后的数字陈健没有告诉他们,也用不着,这些部族所能找到的十以上的可交换的物品,只可能是骨头渣。
各个部族的人都在用一二三数着自己部族所能交换的东西,回忆着自己狩猎石见过的古怪石头。
看得出陶罐对他们的诱惑很大,只是所能交换的不多,而陈健送的陶罐又太少。
陈健见他们还是围着陶罐陶碗转悠,心中暗喜,叫人打开了另外的柳条筐,里面的东西也是下雨前让橡子烧制的。
其余的部族以为还是陶罐,可打开后却发现并不是。虽然看起来也是陶罐陶碗一样的材质,可是却没有底,就像是一截圆圆的木头,里面却是空的。
每一个有拳头大小,上面画着一些古怪的花纹,很繁琐也看不出是什么。
整体看起来很漂亮,但是似乎却并没有什么用处,装水会漏。
陈健举起一块陶环道:“我们都是同一个祖先,祖先的指引也希望所有的子孙都有陶罐用。可是我们没有拿那么多,你们每个部族四个,等到下一次月亮圆了之后,就可以去我们部族换陶罐。每个都可以换十个陶罐陶碗,如果你们不想要,也可以和别的部族交换。不论谁拿着这个到我们部族,都可以换。”
将这些陶环交到了其余首领手中,他们摩挲着这个古怪的陶环,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个可以换陶罐?”
“当然,石头都可以换,这个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我用羊换了别的部族的这个东西,也可以去你们部族那换陶罐陶碗吗?”
“可以。”
陈健假装无意地拨动着脚下的石头,发出了轻微的响动。这些原本无意义的石头换来了陶罐,这个年轻人说话算话,自然这个古怪的陶环也可以。
这东西本身是没有使用价值的,但是陈健用自己部族做保证赋予了陶环价值,这也算是一种原始的货币。
在短时间之内,陶罐陶碗都可以算是硬通货,尤其是将来教给他们挖陷阱用弓箭之后,一年之内食物会大幅剩余,直到动物迁走或者被杀的稀少。
这种陶环必须要用陶轮才能制出,很长时间内也不用怕假冒。况且一个部族要先保证食物,有足够的非捕猎时间才能琢磨着制陶。渔网鱼篓之类的东西不给他们,他们也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个。
陶罐在饱和之后可能会贬值,到贬值的时候陈健觉得更好的东西也就出现了,总能有让他们值得交换的物。
先培养出他们的交换意识,从以物易物到半货币交易,总需要时间的。这不是说把钱铸出来,喊一嗓子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在此之前需要漫长的时间积累,这不是游戏,只能靠时间和信誉。
几十个陶环分发出去,很显然有的部族在无法捕到食物的时候,可能会选择去一些捕多了食物的部族用陶环换取食物,时间一久数百里之内的族人都会在潜意识里接受这种本身没有太大使用价值的东西。
这一次信用是用族人的劳动作为准备金,用陶罐陶碗作为实物本位,就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让这些人接受这么古怪的概念——看起来没用的东西,能换延续部族生存的很有用的东西。
他想这群人接受的是货币的概念,而非货币本身。
如今以物易物就足够,也没有太大的交易量,但看得远些,陈健觉得还是提前准备的好。
孔雀石已经找到,新时代还会远吗?一群拿着青铜剑戟,却不知道一二三四没有货币概念的部族,仍然还是野蛮人,和那群用陨铁的部族有什么区别?
给原始部落扔去一堆枪支,那仍然是部落;但一个用长矛刀枪的国家,却依然是文明。
第二十九章 老祖母的智慧
因为陶器和弓箭的吸引,原本两天的部族聚会持续了三天。
上千人聚集在一起,食物是个大问题,在各个部族分别之前,达成了几个简单的协议。
每次杏子成熟时候的部族聚会仍会继续,但是因为陈健给的陶环和承诺,部族之间的交流会逐渐增多,理所当然地交易地点就是草河边的村庄。
很多部族带着期待,想去看看这个所谓的村庄和屋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但迫于生存的压力只能先返回山洞。
他们学会了制作简易的弓箭,学会了投石索,短期内的食物是充足的,因此满心欢喜。
来的时候是披头散发,回去的时候束发成髻,带着陈健送给他们的皂,连同陶环泥板一起收好,生怕破碎。
同时带走的还有一分不安,松在最后一天诉说了自己部族的悲剧,那个在远处的陨星部落让每个部族都如芒在背。
幸好陈健给出了承诺,只要大家都承认源于同一个先祖,只要有不梳发髻的部族与这些梳发髻的部族发生了冲突,陈健的部族都会站出来提供帮助。
遇到敌人抵挡不住,可以退到草河边;也可以散开发髻顺从来犯的部落,任君选择。
巧妙地利用了外在的威胁,将发髻从审美过度到了文化认同。陈健的话很清楚,他的部落只会帮助认同同一个祖先的族人,也就是梳着先祖发髻的。包括交换陶罐也是一样,否则他没有理由帮助其余的部族。
这些部族本身就是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迁徙过来的,在老祖母那一代很多都是姨表姐妹亲人,如今开枝散叶,同一个先祖的说法很容易接受。
也有一些弱小些的部族想要效仿松和槐花,并入陈健的部族,但是被陈健拒绝了。
如今新加入的人口已经近半,再多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但是他承诺如果在饥饿到极点的时候可以寻求他族人的帮助。
松没有后悔,原始道德体系下,既然歃血,便要遵守,妈妈临死前的哀嚎是让他带着族人活下去,现在族人活的很好,他很满足。
槐花则更为狡狯一些,她的想法很实用——并入部族可以共用族中的一切,族中女人太多,等到下一次杏子成熟的时候,太多的婴儿和需要哺乳的女人,必须要有强大的部族才能保证活下去。
并且她很聪明,从陈家族人手中磨出的茧子就知道这种生活来之不易,不是风刮来的,从头开始?她才不会那么傻。
她看着保持自己姓族的石头族人,心道:“你们的手,也会磨出那么厚的茧子的!”
陈健不会知道这些人此时的想法,他也不想去知道,只要部族的生活在不断上升,就能压制种种矛盾。
要面对的事多着呢,等到一年半载之后,两个异姓的族群在一起生活久了,对偶婚必然出现,爱情嫉妒情杀之类的事情也将不可避免,随之而来的新的生活方式带来的矛盾也会积累,他在幻想是否有一种制度能够不流血就能压制内部的矛盾。
在其余的部族都离开后,陈健也带着族人们下了山,去了那片盐碱地,一路上都在想着心事。
老祖母看着陈健闷闷不乐的模样,问道:“好孩子,你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你不能解决的问题吗?”
陈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一下说道:“我知道有一头猛兽,可能会杀掉我们的族人。可是这头猛兽在出现之前,没有人会相信,只有在杀了族人后,族人们才会出现它已经出现了。我在想,该怎么才能束缚住这头野兽。”
老祖母听到这个问题,哈哈地笑了,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
她指着远处的一株草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陈健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像自己平常吃的那种块茎,但又有些不同,不知道老祖母为什么这么问,只好摇头说不知道。
“孩子,这种草的下面也有块茎,和我们吃的那种很像。但是它有毒,吃了会死。”
陈健低下头,恭谨地听着,想从老祖母的智慧中得到答案。
老祖母咳了一声,双眼看着那株草道:“那时候我还小,部族刚刚迁徙到这里,大家都在挨饿。我妈妈为了找到族人的食物,找到了那种平时我们吃的块茎,也找到了这种,所以她死了。”
“孩子,我的妈妈毒死了,可是族人却因为另一种块茎活下来了,并且牢牢记住了这种块茎不能吃。死亡,也是另一种生存。你说的那头猛兽,吃掉族人后会现身,那么现身后再杀掉它,族人们会牢牢记住这种猛兽的可怖。而如果它不现身,你又怎么杀掉它,族人们又怎么会记住这种猛兽呢?”
说完后,老祖母摸了一下陈健的头发,淡淡地说道:“孩子,你在草河边说的钉螺,其实我也吃过而且没死,但我知道你那么说一定有原因。只是时间一久,总会有人忘记你的话去吃的。你的话啊,就算是对的,也没有死亡给族人带来的记忆深刻。健,你要记住,死亡不可怕,只要这死亡能让族人记住一件事,那么就是值得的。”
陈健有些惊奇地看着老祖母,没想到老祖母会想到这些,老祖母摆摆手道:“去吧,孩子,让我在死前,看看我们的族人到底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看着陈健恭谨地退开,老祖母望着天边,愣愣出神。她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些事。
部族们迁徙到这里,那些衰老的人们为了族人活下去,尝试着各种不同的草,因为年轻人还能生孩子,而他们已经老了。
很多的老人死掉了,却有更多的年轻人活了下来,并且记住了死亡和不能吃的草,于是种族延续了下来。
这就是生存。老祖母看着陈健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孩子,你还没见过亲人死去,别怕,别怕……”
很远处,陈健仿佛听到了老祖母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老祖母冲他微笑了一下,挥挥手示意让他继续朝前走吧。
陈健点点头,快步地走到了族人的最前面,仰头看着那面黑白色的旗帜,放下了心中那些忽然升起的幼稚幻想。
舒展开了眉头的陈健带着族人来到了山阴的盐碱地,生活既然要继续,血和汗总是要流的。
血泡磨破浸润了石锄和骨耜,大块的盐碱土被装进了柳条筐,他要把这些盐土背回去。
这里煮盐很不方便,而且既然暂时不作为交换商品,那么熬煮的不需要太多。
石头的族人们没有工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陈健示意让他们一起劳动,盐会分给他们部族必须的用量。
好奇地石姓族人学着使用石锄和骨耜,临走的时候背着柳条筐,看起来和陈健的族人没有什么不同。
是夜,原本的族人惦记着家中的一切,一刻都不想停留。新的族人们则想要快一点看到村庄的模样,也是迫不及待。
扎起了松枝火把,照亮了夜空,一条长龙朝着草河蜿蜒而去,按照这个速度,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到村子。
几个人轮流替换背着柳条筐,踩着青草夜露,天上的月亮也已经圆了,推开云朵照着族人回家的路。
家就在前面,路延伸到后面。
回头望去,踩掉了露珠的草蜿蜒出一条隐约的路,直通那黑黢黢的山峰。
中午时分,当看到了村庄中升起的白烟,族人们的脚步再一次加快了。
他们看到村庄的时候,村庄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远远地迎了过来。
榆钱儿的身后跟着两条小狼崽,伴着她左右,迈着小短腿跟着女主人的步伐,迎接着这些新家人。
她跑到了陈健身后,伸手托着陈健背后的柳条筐,却不知道把原本分散在背上的力量全压在了哥哥的肩头,反而更加沉重。
陈健只是深吸了口气,用力挺直了身板儿,没有去告诉妹妹自己如今更累的真相。
“哥哥,哥哥,又有新的家人来了吗?我们把炕都烧热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呢。陶盆中有热水,里面加了盐,可是我不小心加多了,有点咸。”
她用力托着柳条筐的底部,咭咭格格地说道:“还有还有,昨晚上有狸猫来捉哆哆鸟,被小狼们赶走啦,我还追了好久呢,踩住了它的尾巴,它还要咬我哩。”
这些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旁边的族人们却都听得津津有味,询问着那只狸猫的大小。
“哥哥,我还和姨妈们把院子里的草锄掉啦,还用柳条筐抬回了石子,铺满了,上面还有河边的砂子,踩上去可软乎啦,就像踩在草地上一样。嗯……对了,昨晚上我用柳条筐捉鱼,有一条红色的,可漂亮啦,被我放进池子里呢。早晨我还看见它在水里游呢,你一会去看看去啊,它还有胡子呢。”
老祖母走到了榆钱儿旁边,伸手拉着榆钱儿的辫子将她拉到一边,也没有告诉她托着哥哥更累的真相,问了她一些别的事,这才让这个咭咭格格的声音停下。
陈健指着前面的一排房屋,对着新族人说道:“那就是我们的家了。去吧,去看看咱们的家,把筐放到这里吧。”
那些人早就等不及了,放下柳条筐,兔子一般冲到了屋子的前面,仰着头看着。
脚踩在细细的河沙上,或是站在池子边看着里面露出水面的荷叶尖儿和水中的鱼,啧啧惊奇。
石头的小女儿牵着妈妈的手,拉着妈妈看着房顶上的那串瓷风铃。
风铃下的茅草盖下,两只玄色的燕子正在用泥土叼啄着自己的新家。
“妈妈,你看,那些鸟在垒窝呢。”
石头抬起头,好奇地看着那串闪着阳光的碎釉质陶片,觉得有些眼晕,用手遮住了眼睛,这才看清那两只黑色的燕子。
于是抱起女儿,指着那两只燕子说道:“是啊,我们也要垒自己的窝了。”
“是和这些屋子一样吗?连那个叮当响的东西也有吗?”
石头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陈健,她都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会随着风发出叮当的响声。
陈健走到身边,抱起小女孩道:“有,那个叮当响的东西,也会有的,和这些屋子一样。”
第三十章 一斤
生活是干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燕子尚知筑春巢。
只是远行了两天,都有些累了,陈健让自己的族人们先休息一下。
住进了暖烘烘的屋子,每间屋子都挤满了人。
石姓部族的老人和孩子也住了进去,但是那些年轻人就要在吃饭的草棚下面休息了。
他这次没有播撒种子,所以并不十分疲惫,带着榆钱儿和几个小弟弟们,去悬崖下的石堆里找了一块很大的青石板,几个人合力抬了回来,立在了院子中最显眼的地方。
用木炭在青石板的最上面一行画了一个圆圆的月亮,昨晚上的月亮是圆的,用这个来代替日期。
下面竖着写上了鱼、鹿、羊、块茎之类的字或者画,做了个石制版简易诶可赛欧表格。
“榆钱儿,以后每天晚上都要看月亮,把月亮的模样画下来。然后把每天的食物都写下来数量,做个记录。”
陈健这么做也是有深意的,记录下来让榆钱儿学会计划分配,也知道部族里残存的食物还剩下多少。食物的多寡决定明天的工作:是去捕鱼狩猎第一产业保证生存?还是可以空出时间发展第二产业?
榆钱儿明白这和以前老祖母结绳的办法是一样的,但是她想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哥哥,鱼有大有小,几十条小鱼也没有一条大鱼吃得饱,那该怎么办呢?一定要记多少条吗?”
陈健笑呵呵地看着妹妹问道:“那你说呢?”
“我不知道。”
榆钱儿揪着自己的辫子,摇晃着小脑袋,每当她想不通的时候就会这样。
陈健拿过小梯子,从草棚上取下一块挂着的熏咸肉,拿出石刀递给榆钱儿道:“当然有别的办法。这样吧,你用刀切一下,切一块你大约能吃饱的。”
榆钱儿接过去石刀,看着这条熏猪腿,琢磨了一下,用力在上面切下来一大块。
“嗯,这些就能吃饱了。不过你们可吃不饱。”
“是了,所以吃饱吃不饱,不在于吃几条鱼,而是吃多重的鱼。你说对吗?”
“对。”
“你呢,就和弟弟妹妹们想个办法,弄出和这块肉一样沉的砂子石子,装进布袋里。你能弄出和这块肉一样沉的砂子,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办。”
榆钱儿看着熏肉,心想这可不好办,怎么才能弄出和这块熏肉一样沉的砂子呢?
陈健叫来了其余的弟弟妹妹,让他们和榆钱儿一起想办法。自己则去清点了一下部族剩余的食物和所有的家产,以及最重要的人口。
现在自己的部族还没有姓,姓什么需要部族商量,但是槐花的族人肯定已经可以算是自己部族的一份子了。
如今族里一共有二百一十人,轻壮一百三十,残疾有病有伤的二十多人,剩下的都是老人孩子。
石姓部族有九十多人,轻壮六十多,算起来现在自己可调用的劳动力已经接近两百。
三百多人的村落,每天需要的食物在七八百斤左右,相当于四五只羊加上块茎野菜,还有大量的鱼。
盐每天吃的不多,挖回来的盐碱土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枫糖还有四罐子,只有春天发芽不久的枫树桦树才能采糖,这些糖吃没就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蜂蜜一罐,蜂蜡一罐。前者能吃,后者能用。
鱼干还有三四筐,池塘里的活鱼明显多了,需要抓出来一些,否则容易缺氧憋死。
榆钱儿说的那条红鱼陈健也看到了,很是醒目,嘴边有胡子,肯定是鲤鱼。这条鱼他决定不吃,留着繁衍下一代吧。
水塘的里的莲藕也已经开始发芽了,岸边水很浅,温度很高,正是适合生长的季节,不过暂时也指望不上能吃。
算起来能吃的东西也就这些,明天必须要全员上阵去狩猎。以现在的工具和技术,加上水中没有被捕过的鱼,一天怎么也能空出三五天的时间用来做和食物无关的事。
靠水吃水,很长一段时间内陈健都准备把主要食物放在鱼上。块茎种子之类,尽可能地储存起来,作为种子。
如今的捕鱼法也只有用柳条筐和河岔八字捕鱼法,渔网他倒是会编,但是现在的纤维绳根本不行,太粗而且柔软度不够。
如今是初夏,要再等三个月,荨麻和草麻才能长成。到时候沤烂了木质纤维才能抽出麻丝,真正意义上的布和线才能出现。
他又没有魔幻小说中德鲁伊的能力,能让植物加速生长,也就只能依靠时间了。
拿出木炭在石板上计划着今后任务分配的时候,榆钱儿远远地冲着他喊道:“哥哥,你来,我们找到办法了!”
陈健吓了一跳,心说这不可能啊。
榆钱儿拉着他的手,跑到了一株小树旁边,陈健一看忍不住笑了。
这棵很细的小柳树枝上挂着一块熏肉,被累弯了腰,榆钱儿比量着,柳枝正好垂到她的肩膀。
榆钱儿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看你看,我把肉拿走,它又直了。”
摘下去直了,又挂上了一小袋石子,柳枝再次弯腰,只不过比上次要低一些,她取出了两块,这才到她的肩膀那。
“这里面的石子和熏肉一定一样重!”
榆钱儿信誓旦旦地说着,言语中颇为自豪,只是看着哥哥在那笑,哼了一声有些生气。
思路倒是对的,就是这误差只怕一斤能差出去二两,不过也算是难得了。
“哥哥,这两个是不是一样重啊?你现在能告诉我该怎么办了吧?”
“嗯,是一样重。那好,叫上弟弟妹妹们过来,咱们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榆钱儿欢笑着跑开了,陈健找了截前后一样粗细的木头,找准平衡后,用绳子对折选出中点,中间用石头挖了个孔,钉进去一根细木头当轴。
找了几块剩下的泥坯,垒好后抠出个泥坑,将这个简易的天平架在上面。
尝试了一下找平,在轻的那一断上抹了些泥土,总算是平衡了。
这个的精度估计能达到一两左右,现在族人用不着太小的单位,总体来说还是可以的。
榆钱儿带着弟弟妹妹们跑过来,看着这根平衡的木头,榆钱儿似乎明白了。
陈健将熏肉挂在了一端,又将石子挂在了另一端,并没有平衡,但是相差不多。
“很不错了,几乎一样重。你看懂了吗?”
“看懂了。”
不止是榆钱儿,还有几个孩子也明白了。
“那就继续吧,弄出九十九个一样重的布袋,里面都装上石子。”
弟弟妹妹们很快忙起来,一袋袋地称量,装着石子,一点点地拿出来或者加进去。
陈健则拿着石刀去砍了一截三指粗细的细长松木,刮掉了松树皮,用熬好的松脂涂抹了一遍表面。
前端加上一个石头当配重,用硝好的皮子做了一个扣卡在木头的前段,作为秤的拎点。
因为石头配重的原因,即便皮扣后面的距离很长,可是拎着皮扣仍然是前面垂下去。
选了个石头当秤砣,打好孔后穿上绳子,拎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到了弟弟妹妹的旁边。
此时地上已经有了一大堆的石子和布袋,算了一下差不多了,便把孩子们都叫过来。
找了根棍子穿进皮扣里,让两个弟弟用肩膀抬着,把秤砣放上去,轻轻推着寻找平衡点,即所谓的定盘星。
等到前端和后端平衡的时候,陈健让榆钱儿在秤砣所在的地方刻下了痕迹。
然后将那块熏肉挂在前面,将秤砣向后挪移了一下,刻了一个痕迹。
把熏肉摘下,换上布袋,榆钱儿很自然地没动秤砣道:“肯定是平的。”
果不其然,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
随后,两个布袋,三个布袋,四个五个……
每多挂一个,便将秤砣向后挪动一下,刻下痕迹。等到所有称量好的石子都挂满了之后,刻度也已经画的密密麻麻了。
一杆正规的秤肯定不会这么简单,需要烘干、上漆松脂以保证不会受潮变形。这种大抬秤称量几十斤的东西是可以的,但是误差太大,想要称量小的东西就必须要小巧。
不过现在凑合着用是没问题了,他已经将作秤的思路演示给了弟弟妹妹们,陈健觉得这些孩子会琢磨出更好的办法。
孩子们好奇地看着这个古怪的东西,陈健拎着那块熏肉道:“总得有个称呼吧?你说这么重该叫什么?”
“一饱?”
“一肉?”
“一猪?”
弟弟妹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各种古怪的名称,作为这个重量单位的名字,只是越说越离谱。
这块肉按照陈健前世的说法,到底多少斤或者多少克,他也不知道。
但是度量衡单位并不影响科学,g是9.8米二次方秒,也可以是29.4尺二次方秒,还可以是随意单位,只要精度足够就行。
重量也是一样,一斤一磅一千克,只要保证精度其实都可以换算,无非就是将来谁有话语权而已。
他捏着这块熏肉,琢磨了半天道:“要不,这么重叫一斤吧。”
“为什么啊?”
孩子们都不理解,陈健一摊手道:“没有为什么,这是我想到的,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等你们想到了别人不知道的东西,那也可以自己随便取名。”
“好吧。”
弟弟妹妹们记住了这个称呼,就把目光转移到了这杆秤上。
榆钱儿双手抓着前面的绳子,喊道:“快看看我多重!”
孩子们立刻把秤抬起来,另外还有几个在盯着后面的刻度,数了半天喊道:“你有七十斤呢。快下来,换我了换我了!”
这个新奇的东西很快成了孩子们喜欢的玩具,秤着任何看起来能秤的东西。
狼崽、雁鹅和小猪都难逃他们的手掌,一个个被抓过来捆上绳子,嘻嘻哈哈地叫着各种各样的数字。
欢闹了一阵,陈健指着那块青石板道:“现在,你们去秤一下咱们有多少鱼干,写上数字。”
孩子们正在兴头上,转身就要去拿鱼干,又被陈健叫住。
“你们等等,我给你们出个问题,如果你们能做出来,我就送你们一个好玩的,很好很好玩。”
陈健想了一下,指着一小堆砂子道:“我想把这些砂子分成十六份,十六份必须一样多。另外呢,我想要你们也做一杆秤。不准问我,自己去想,什么时候做好了,我就给你们一个你们没见过的好玩的。还有,不准把正事忘了,要记得去割草喂小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