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临别依依
第一百零六章临别依依
长房的出行计划不久便定了下来。因于老夫人“有病在身”,二太太段氏曾提议开春后再出发,但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最后只好折衷,改走水路,沿太平江坐船南下康城,再转入东江前往归海,然后沿海路北上,折回京城。
这么走要比陆路费时,但要稳妥舒适得多。于老夫人便是没病,也是几十岁的老人了,便颌首认可了这个方案。
既要走水路,又是在将近入冬的时候,为了避免遇上河水结冰、阻碍行程的情况,众人必须尽快起程,赶在太平江与东江一带水域结冰前,到达归海。
于是,日子就定在了十月十五那日。
十月十五一大早,文怡便梳洗完毕,穿好新做的薄棉袄裙,披上厚厚的斗篷,带着丫头前往祖母的院子请安。
九房的文顺、文全兄弟已经搬回了自家宅院,后院便空了出来,只是考虑到十五太太是在这里断气的,别人倒罢了,对年纪已大的卢老夫人而言,未免有些忌讳。文怡正担心祖母会有个万一呢,便坚决反对她搬回去,只从收回来的宣和堂东西两路宅院中,选出一个最为完好又最舒适的,让仲管家带人略加修整,打掉间隔的外墙,再将房舍内部装饰一番,才让祖母带着弟弟与小堂妹搬了进去。
如今卢老夫人所住的这个院子,取名为“颐年堂”,位于宅子东南角,无论是从前院还是从正院进出,甚至前往后院和厨房,都很方便。院子有两进,共有十二间房,足够住下一老2小三位主人,以及侍候的人手。文怡还把相邻的小院子收拾出来,将赵嬷嬷迁了过去,再添上两个小丫头陪伴,好让她能享享清福。
文怡刚走进颐年堂,便看到赵嬷嬷穿着一身崭新的象牙色对襟袄儿、赭色马面裙,外头罩着驼色蝙蝠刺绣比甲,头上还围着黑绒缀珠的护额,插了两根赤金簪子,打扮得体体面面的,站在廊下正拉着石楠说话。石楠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十分恭敬的模样。
文怡便笑着走上去道:“嬷嬷今儿来得真早,瞧这一身,真真体面!嬷嬷早该这么打扮起来了!”
赵嬷嬷一听便不好意思地掩了脸:“瞧小姐说的什么话?!老奴一把年纪了,还打扮什么呀?这不是因为要出远门么?都是为了咱们家的体面!”
卢老夫人因不能陪孙女北上,便让赵嬷嬷随行照应,想着她是个积年的老人,也见过世面,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孙女儿不好开口,她可以出面。因此文怡早早便吩咐要给赵嬷嬷置办新的出门衣裳,闻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笑而不语,挽着她的手臂进门。
卢老夫人正在屋里听着仲娘子禀报行李装车的事宜,又嘱咐了许多话,见孙女与赵嬷嬷进来了,便道:“要注意的事我先前已经说了许多遍了,也不必再啰嗦,你只要记住,遇到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就跟你嬷嬷商量,别一个人自作主张。”
文怡忙郑重应下。卢老夫人又对赵嬷嬷叹道:“她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远门,你多替我照应着些。”赵嬷嬷忙道:“老夫人放心吧,我一定把小姐照应好了!”卢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忽又记起一件事:“对了,你随我来,我有东西交给你。”赵嬷嬷有些好奇,忙随她往里间走,迎春要上来搀扶卢老夫人,却被她打发了出去。
文怡猜想祖母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东西要交给赵嬷嬷,也不多问,转到东暖阁里,见文康正扒在炕桌上写大字,水荭就坐在他对面低头做针线,瞧见她进来,忙起身相迎:“小姐来了。”文康猛地抬头,将笔一丢,便扑下炕来,吓得文怡忙忙上前接住,板起脸数落道:“瞧你这个猴样儿!急什么呢?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文康缩缩脑袋,乖乖说:“我下回不敢了。”接着又着急地问:“九姐姐,你是要出远门么?要去多久?康儿舍不得你……”
文怡笑了,抱着他坐上炕,摸摸他的头道:“九姐姐要陪大伯母上京,几个月就回来了。九姐姐也舍不得祖母与康儿、悦儿,不知道康儿在这几个月里,是不是会乖乖地,好好吃饭,好好学字?”
文康眨着大眼点头:“康儿会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学字。六哥昨儿才教了我两个字,十一哥也教了我两个。”他伸出短短的小指头,数了数,“加起来一共四个……祖母也教了四个,所以有八个了……我一天学八个,一个月……三十天……就是……就是……”算不出来了。
文怡笑着抱住他:“就是二百四十个!康儿真厉害!比姐姐小时候强多了!等姐姐回来,康儿就把学会的字全都写给姐姐看,好不好?”
文康笑得小脸通红,大力点头,不过很快又有些迟疑地缩了缩脖子:“若是我忘了怎么办……姐姐不要骂我……”
文怡笑道:“忘了也不要紧,重新记住就好了。康儿也不必贪多,记牢最重要!等到明年你满了五岁生日,就去跟你哥哥们一起念书,好不好?”
文康大力点头,两只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姐姐姐姐,你到时候会一起去么?妹妹会一起去么?!”
文怡柔声道:“姐姐不跟你们一起去,不过姐姐会在家里等你回来的,妹妹年纪还小,过几年她长大了,就要到别的学堂里上学,跟你们不在一块儿,不过你们从学里回来后,可以在一处温习功课,也可以一起玩耍。”
文康听了,十分高兴:“好啊好啊!我到时候要教妹妹玩陀螺!我最会玩陀螺了!祖母前儿还答应我,要给我做新的、好看的陀螺呢!”不过他很快又耷拉下小脸:“可是六哥说我不该想着玩……”
文怡心知这是什么缘故,便微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那是因为康儿已经长大很多了,不再象以前那样只知道玩,还学会了写字,马上就要开始读书了。六哥是希望你有出息,因此才这样教导你。今日姐姐要出远门,要有几个月的时间不在家,在这段日子里,你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还是个男子汉,你能不能答应姐姐,要照顾好祖母,照顾好妹妹?”
文康听了,忙郑重点头:“我知道了,我是男子汉,我会照顾好祖母,照顾好妹妹!”接着又红着小脸伸手拉了拉文怡的袖子:“不过……姐姐可得记得早些回来……康儿很多东西都不会呢……”
文怡笑着点头。
仲娘子在外间报说:“老夫人,早饭已经备好了,长房那边来人传话,说巳时开船。”
“知道了。”卢老夫人的声音从西屋那边传来,文怡忙抱了文康下炕:“走,咱们吃早饭去!”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过饭,文怡便正式向祖母拜别了。这是她重生后头一回离家如此之久,一时不舍,便哽咽道:“祖母好歹多留心天气,起了冷风要添衣,身子一有不适,就去请大夫……若有什么事要办的,只管吩咐管家去办,不然让六哥帮把手历练历练也好……若是闷了,就请几位伯母、婶娘过来说说话,不要轻易出门,免得吹了风着凉……想什么吃的、玩的,都别有顾虑,萧老大夫开的药,每天都要记得喝……”
卢老夫人微微红了眼圈,勉强笑道:“你当你祖母我如此无用么?放心,我会照应好自己的!我还等着看你出嫁、康儿娶亲呢!”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问石楠:“可都打点好了?东西没有遗漏吧?”
石楠红着眼圈道:“都装好车了,已经清点过,并无遗漏。”
卢老夫人点点头,回头再看孙女,又撇开了头:“你嬷嬷年纪大了,路上多注意些,别让她出什么差错。”
文怡含泪点头,赵嬷嬷忙道:“好啦好啦,又不是一去不回头,有什么可伤心的?老夫人,您就当是小姐去了西山庄子上小住几个月!想想以后的好事吧!”又劝文怡,“小姐,你再这样,老夫人岂不是更伤心?!”
文怡忙擦去泪水,露出一个笑:“嬷嬷说得是。祖母千万保重身体,孙女儿去了,想必开春就能回来。有大伯祖母与大伯父、大伯母的照拂,又有姐妹们陪伴,孙女儿一切都好,您不必牵挂。”
卢老夫人点点头,嘴角也带上了一抹笑意:“在长辈家里做客,行事需谨慎,礼数不可缺。”
文怡郑重应下:有丫环送了棉垫上来,文怡跪下行了大礼拜别,方才在家人的护送下,坐上小马车,前往码头。
长房备下的船已经候在码头上了。船有三艘,一艘大的上等船,是长房一家与文怡带着近身侍婢坐的,两艘中等大小的船,则是供随行男女仆妇所坐。六房众人才到码头,便有长房的管事迎了上来,将文怡迎到船边,又禀告说:“老太太与大太太和三位小姐已经在船上了,二太太也在船上送信。”
文怡点点头,便往大船的方向走,却望见前方搭在码头边与船舷之间的木板边上,可柔正怔怔地挡在路中央,盯着大船瞧。她稍一迟疑,便问:“段妹妹是来送行的?有心了。”
可柔转过头来,原本苍白憔悴的小脸忽地一亮:“九姐姐!你也要去京城么?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个忙?!”眼中泄露出一抹疯狂之色。
文怡一愣,心中立时想起了她对柳东宁的执着,眼下柳东宁也许就在京城,她要自己帮的忙,会是什么?!
文怡警惕地道:“若是段妹妹想我捎些京城风物回来,倒是极容易的,但除此之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我这一去,住的是深宅大院,又不能出门见人,行事远不如在家里方便。”
可柔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是么……那……那……”
不等她“那”完,文怡便朝身后的冬葵使了个眼色,冬葵立时会意地搀住赵嬷嬷:“嬷嬷当心脚下!”又笑着对文怡说:“小姐,时候不早了,该上船了。”
文怡应了声,回头去看可柔,可柔却还站在那里不动,这回是长房的管事看不过眼了,咳了一声,傲慢地道:“段家表小姐,你挡了我们九小姐的道了!”
可柔这才醒过神来,小脸涨红,忿恨地瞪了他一眼,扭头走开几步,让出路来。
二太太段氏出现在甲板上,看着精神不大利索,见了文怡,笑得也有几分勉强:“九丫头来了?正好,船要出发了,早些出发,也好早些到康城。”随行在侧的玉蛾非常有眼色的搀着她下了船,又小声招呼可柔:“表小姐,要走了。”可柔不舍地再看了那船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姑母身后离开。走得远了,文怡还隐约听到段氏问玉蛾:“怎么不见玉蜓?”玉蛾答道:“方才老爷送行时哭得厉害,玉蜓怕他有个好歹,就先侍候老爷回去了。”段氏闻言脚下一停,方才继续往前走。
文怡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妙,但事关族中长辈的家务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要与赵嬷嬷一同上船。
谁知上了船,向于老夫人和蒋氏请过安,要安排舱房时,她们才知道,大船的房间不多,每位少爷小姐都有两个丫头随行,大老太太那里更是有四个丫头、四个婆子,加上大太太蒋氏身边的,船上只能空出两间舱房来了。文怡一行五人,两个丫头冬葵与秀竹,一个赵嬷嬷,再加上一个何家的,是绝对住不下的。赵嬷嬷便坚持要移到后面的船上去,顺便带走一个何家的,让冬葵、秀竹两人陪着文怡住在大船上。
大船要比中等船只稳当,而赵嬷嬷年纪又大了,因此文怡心中有些不乐意。赵嬷嬷便小声道:“小姐别糊涂!若嬷嬷与你都住大船,哪里还容得下两个丫头?!嬷嬷又不比年轻人动作利索!没得委屈了你!倒不如让嬷嬷与何嫂子住在后头,也有个人说话,小姐身边也有人服侍了,这样办最好!嬷嬷身体好着呢,别把嬷嬷当成纸糊的!”文怡犹豫了半日,方才勉强答应了。
赵嬷嬷带着何家的去了别的船,文怡带着冬葵与秀竹住进舱中,看着丫头们收拾房间,她略一踌躇,便起身去寻姐妹们说话。
丫头们告诉她,小姐们都在上头的船舱里陪老太太与大太太说话呢,文怡便又转回甲板上,忽地一阵大风吹来,吹得船帆哗哗作响。文怡摁住裙摆,按住头发,却忽然感觉到一道光照在脸上,她眯着眼睛,手搭凉棚,转头朝光的方向望去,原来是太阳从云层里冒了出来,映在水面上,俨然是万丈金波。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顺着江面张望,只见前方一片开阔,似乎遥无边际。
船工的吆喝声响起。要开船了。
第一百零七章 水路通津
第一百零七章水路通津
坐船旅行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起初一两日还好。文怡重生前也坐过船走过水路,但因为当初出家离乡时,是走陆路离开的,因此这还是她头一回坐船离开家乡,颇有几分新鲜感。加上江面风光秀美,她除了陪长辈们说说话,便时不时到甲板上看风景,看那万丈波涛汹涌,只觉得胸中也开阔了许多。此时还是初冬时节,有了太阳照耀,便是江上风大些,也不让人觉得冷,而且船走得不算快,又有厚实的斗篷御风,文怡很是悠然自得。
船过了平阳城后,江上船只多了,再逗留在甲板上,便有些不便。文怡这才回到楼舱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喝喝茶,看看外头的风景,与姐妹们说说话,倒也颇有一番乐趣。
船走了一日半,便抵达了康城港口。这里是太平江与东江交汇之处,既是方圆五百里内最大的城市,又是平康地区最大的商贸中心,据说有近百万人口聚居,光是港口里停靠的船只,就有数千艘,这还是因为时近年末,许多商人担心江水结冰,会阻碍行程,因此转到别处去了,若是春夏秋时节,船只最多可达两万余艘,整个港口都会被塞满。
文怡听着长房位于康城的店铺掌柜赵孟介绍康城的风土人情与繁华景致,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她前世也曾路过康城,只是当时跟着师傅,出家人囊中羞涩,因此坐的是最低等的客运大棚船,住的是城中一座小庵堂漏雨的厢房,吃的也是百姓施舍的饭菜,每日只是随师傅四处化缘,或是讨有钱人家太太、奶奶们的欢心,哪里有闲心去欣赏这座大埠的繁华?便是从大街上走过,她也没功夫瞄那些商铺里琳琅满目的货物一眼。
如今家中富足,又没什么忧心之事,她听着赵孟的巧舌如簧,倒有几分意动,想去城里见识见识了。她与那些长年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有一点不同,就是深信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要在外头多走动、多见世面,方能增长见识,否则偏安一隅,便是本身再聪慧,也难免思想浅薄。康城既是天下大港之一,虽比不得归海城,却也颇负盛名,她马上就要到京城去了,在康城开开眼界,也是有好处的。
那赵孟有五十来岁年纪,个子矮矮胖胖,一张圆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的小眼,笑起来如同弥勒佛般,加上腆着个大肚子,嘴巴又能说会道,让人一见就觉得讨喜。但他能掌管顾家长房名下位于康城的所有商铺,自然不是只靠长了个讨喜模样,或者能说会道而已,还十分有眼色,兼且消息灵通。他早听说顾家六房如今已经有了嗣子,又收回了族产,家业是越发兴旺了,眼前这位九小姐,是顾家的独苗,听说十分得当家的六老太太宠爱,本人年纪虽小,却也是极能干的,心里早就盘算开了。
他笑眯眯地道:“九小姐若是有意到城里走一走,就跟老太太和大太太说一声,请少爷和其他小姐们一道,极便宜的。铺子里有干净的马车,伙计们也懂规矩,不会让小姐们到不合适的地方去。城里有几个园子,是一些体面人家建来消暑避寒的,其中一个还是从前康王府的产业,如今只要派人去打个招呼,就能去玩一日。若是小姐们不想去外人的地方,咱们家在城里有几个铺子,常有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去逛,小姐们便到铺子里瞧瞧如何?”
文怡听说过长房的铺子,有卖绸缎的、卖金珠首饰的,也有卖书籍文房的,她对衣料首饰之类的东西,倒是没什么兴趣。家里常用的,她不必去这些地方买,自有人送到家里来;而不常用的,她也没心思去买,如今的六房还没富贵到任她挥霍的地步。倒是那个卖书籍文房的铺子,她有些心动,曾听大表哥提过,康城的书店里有各种游记,记载了天下名山大川的秀美风光,或是各地风土人情,甚至有介绍外洋典故的,她也想给自己买几本,这一路上可作消遣。
赵孟偷看她神色,又笑着添了一句:“小姐们要进京,难免要出门做客,便是衣裳一时来不及做新的,首饰也该添几样,或是有新奇的玩意儿,买一两样也使得,送人也是好的。听说京中如今正时兴外洋来的玩物呢!什么水晶瓶子盛的香水儿、金镶宝石的小怀表、五彩宝石嵌的金镯子、象牙雕的小船儿……城里应有尽有!便是咱们家的铺子旁,也有一家这样卖洋货的店呢!”
文怡还在犹豫,刚走进楼舱里的文娟先开口了:“真有这样好玩的东西?那我可真要去瞧瞧了!”说罢便笑着拉坐在角落里打盹的文安,“七哥哥,咱们一块儿逛逛去吧?”
文安不耐烦地抬起头,手还掩着一边脸颊:“去去去!哪个要去逛?!五姐姐还病着呢,你倒有闲心去玩了?!”说得文娟一脸悻悻然地,耷拉着小脸,生气地往旁边一坐。
文娴自打出发半日后,便开始晕船,一整天都没吃下一口饭,连喝水都要吐,小脸煞白,连说话都没了力气。这也是顾家的船走得这么慢,又在康城停靠逗留的原因。方才赵孟受召过来时,便带来了一位熟识的大夫,眼下正在舱中为文娴诊治。
文怡听到文安的话,暗暗惭愧了一下,便问文娟:“五姐姐可好些了?”
文娟闷闷地道:“还是那个样儿,只略比行船时好些,大夫已开了药,我方才求祖母跟大伯母说,在这里略停两日,等姐姐好些再走,可大伯母却有些不乐意……”
文安微微冷笑:“祖母还没事呢,要这三条船的人都等她一个,只怕五姐姐自个儿都不好意思了!”
文娟不服气:“五姐姐自己也说了不用,是我心疼她,才求的祖母!祖母也说了,若是实在不行,就多停两日,等姐姐好些再说。到底是亲孙女儿,祖母自个儿也心疼呢!”
文安一脸不以为然。文怡有些头疼,忙劝他们:“别吵了,仔细赵管事瞧了笑话!”兄妹俩这才消停些。
赵孟却是一脸笑眯眯地道:“十小姐,五小姐是少坐船,才会觉得晕,眼下水路正是平稳的时候,再熬两日,就能习惯了。若是一觉得不适,便停下来歇两天再走,这停停走走的,反而会一路晕下去呢!您放心,小的今儿带来的这位大夫,最擅长治晕船了,有个家传秘方儿,一吃下去,包管妥当!”
文娟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希望如此。”又兴致勃勃地问起:“城里还有什么好玩的?你快给我说说!”
文安在旁嗤笑:“你又进不了城,就算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儿的,管什么用?!”
文娟瞪他:“听听又怎么了?船上如此无聊,听来消遣也好,回头五姐姐好了,我也可以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
文怡叹了口气,对赵孟道:“虽然我们也想去城里见识见识,但眼下实在是不方便,我等会儿去请大伯祖母与大伯母的示下,看她们怎么说,再来回复赵掌柜吧。”
赵孟自然是笑眯眯地应了。文怡劝了文安文娟几句,见那大夫从舱房里上来了,忙派冬葵去问,后者回来禀报说:“开了方子,已经让人熬药去了。大夫还留了一小匣药膏,说是擦了可以止晕船,五小姐擦了,似乎精神好了些。”
文怡闻言忙叫过文娟,下舱房里去看文娴,果然见她脸色稍有起色,只是仍旧有气无力的,便把那下船进城游玩的兴致打消了几分,只坐在床边轻声安慰她。文娟则在于老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被她瞪了一眼:“胡说!咱们是什么样儿的人家?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文娟不甘心地小声道:“又不是到别的地方去,不过是咱们家的铺子,常年听家里人说起那铺子里的货物如何新奇,却从未亲眼见过,孙女儿也不过是想开开眼界……再说,五姐姐这般模样,留在船上也是难受,不如送到铺子后院里休养两日,只怕就好了!”
蒋氏皱了皱眉:“咱们起程已经迟了,路上再耽搁,若是不能赶在江水结冰前到达归海城,就要堵在路上了,那可得开春冰化了才能继续走。天寒地冻的,我们倒还罢了,老太太如何禁得住?!”
文娴弱弱地道:“怎能因为我一个人,就耽误了祖母与伯母的行程?我没事的,伯母只管让船家起程就是……”但马上就感觉到一阵头晕,无力地倒回枕边。
文娟咬了咬唇,虽是不甘不愿的,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几个月里她在祖母跟前还算有点体面,但终究不好放肆太过。
文怡见状便笑着打圆场:“方才在上面,赵掌柜的提过,象五姐姐这样的,只要多坐两日船,习惯了就没事了,若是走两日,歇两日,反而更难受呢。如今且让姐姐喝了药试试,若还能支持,再起程吧。至于城里的景致,横竖这里离顾庄也近,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若是怕船上闷,不如让赵管事过来说说城中趣事,消遣一二,也就是了。”
蒋氏脸色好看了些,面上也有了笑意:“这话说得是。其实咱们自家铺子里的东西,叫人送来瞧也是一样的,何必非要进城去?”便让婆子去吩咐那赵孟,让他把几个铺子里的新奇物事,都打点了送过来给于老夫人与儿女、侄女们看。
文怡哑然。文娟倒是很高兴,连于老夫人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赵孟听了这个命令,脸上笑容依旧,额上却冒出汗来,但东家吩咐了,他也只好干笑着道:“既如此,小的这就回铺子里打点。”正要转身下船,却看到一行人抬着两顶小轿在码头上往这边走来,那小轿十分眼熟,他想了想,立时大惊失色,急急下船迎上前去。
为首的那顶小轿轿帘一掀,一个窈窕的身影弯腰走了下来,却正是文慧。她身上穿着崭新的海棠红小袄、宝蓝色缠枝牡丹绣花马面裙,外披大红羽缎斗篷,头上插着一根多宝金步摇,五彩宝石晃呀晃的,在太阳光底下十分显眼。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船上,嫣然一笑,便招呼着身后随侍的丫头婆子们,往船板走来。
等她上了船,文怡等人已经得了消息上了甲板,见她一身新衣,都吃了一惊。蒋氏忙拉着她进了楼舱,上下打量一番,方才问:“这是才刚进城买的?”
文慧点点头,又笑着凑到母亲身边:“您闻闻,这是熏风阁才进的新香,说是西洋来的,女儿闻着倒有几分象桂花的味儿,跟京里香铺出的香比,略清雅些,闻着也不讨厌。女儿还替母亲买了一瓶玫瑰香的,一瓶百合香的,回头母亲试了看喜欢哪一种?”
蒋氏从来对女儿都是千依百顺的,见女儿穿了小半年粗衣布裙,连脂粉都没心情擦,已经心疼得不行了,如今见女儿打扮一新,别有一番妩媚风度,又懂得孝顺,便乐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就知道嘴甜!以后想要再下船,好歹跟我说一声,不然遇到事可怎么好?”
文慧撅嘴道:“母亲又教训人了!女儿这回可没胡闹,您瞧瞧,我带了十来个人呢!又是坐轿子去的,能遇到什么事?您放心,这一路上女儿安份得很,没叫不三不四的人看见!”
蒋氏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兴致勃勃地拉着女儿去瞧带回来的东西,倒是于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连文慧专门为她买的沉香手串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推说江风吹得头疼,回舱去了。后来赵孟送了几箱铺子里的货物来,她也没心情去瞧,只有蒋氏与文娟各挑了两样首饰,文娟还替文娴挑了两件。文慧看不上眼,文安则赏玩一番后,又丢开手了。倒是文怡见文娴的气色略有好转,便暗地里让丫头去找何家的,让她陪着赵嬷嬷,租了辆马车进城转了一圈,买了几样特产,再往聂珩提过的书铺里寻了两本游记来。
赵嬷嬷与何家的回到港口,便到大船上来与文怡说话,提起城中热闹,百业兴旺,她们还到康城书院走了一圈,看看聂家表少爷曾读过书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以后兴许连十七少爷也要去那里读书呢。那里书铺文房店都极多,衣食住行也方便,还有许多专门租给外地学子的小宅,又干净又清雅,租金虽偏贵,却仍旧供不应求。
文怡听了心中一动:家中田产虽不少,但看天吃饭,若是遇上灾年,收成便要大打折扣,既有几个余钱,不如在康城置几个这样的小宅,租与学子,倒是个长久的营生……
第一百零八章 巧言辩解
第一百零八章巧言辩解
在康城置房产的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妥的,文怡虑及眼下正在赶路,便将这个念头暂时按下不表。
第二天,文娴的气色有了好转,看来应该是那药起了作用。于老夫人与文怡、文娟也放心了些,蒋氏立时便吩咐下去,让家人准备起航。于是顾家的船在康城逗留一夜后,再次驶入了东江。
离开康城后,一路都是水,便是遇上几个小城镇,也远不如康城繁华,只能聊以补充船上食水而已,因此船上的日子就变得十分无聊起来,连一向耐得住性子的文怡与文娴,也不得不成天坐在棋盘前,用不大擅长的棋艺来打发时间。至于文慧文安和文娟,早就忍不住了,船一停便闹着要上岸去逛,哪怕明知道那只是个小渔村也不例外,被于老夫人数落一通,方才罢了。最后文安没忍住,寻了个借口,搬到了后面一艘船上,那里有他几个熟悉的小厮,可以陪着玩闹,比起留在大船上被一群老少女眷包围要强一些。
文安走了,大船上越发无聊,蒋氏、文慧等人成天陪在于老夫人身边说笑,也有些撑不住了,还是于老夫人不耐烦,只说头疼,窝回舱房中,蒋氏也只好陪着,文慧便脱了身出来,在船上四处走动,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甚至还要亲手试一试掌舵,船工吓破了胆,好说歹说,千求万求,才将她打发回楼舱里。
文慧无事可做,便来寻文娴与文怡。她虽然埋怨文娴这位姐姐在自己被送往庵堂清修时不闻不问,但在船上无聊得久了,也顾不得许多,想着对方这些日子的态度还算和煦,便要拉着人说话,只不过是话里话外带了几根刺而已。
文娴只作不知,还劝她:“六妹妹,如今要赶路,比起坐马车,已经舒服多了,你且忍耐些时日吧,待回了京,你有多少玩不得?偏要在这时候四处转悠,倘或一时不慎,掉进水里,可不是玩儿的!你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舱里,看看风景,与姐妹们说说话,不好么?”
文慧听了她的说教,便不耐烦了:“又是这些话!姐姐成天说来说去的,你不烦,我都烦了!”又扫视棋盘一眼,不屑地撇撇嘴:“两个臭棋篓子,便是下上十年,也不会有长进!”
文娟坐在旁边,闻言柳眉一竖:“五姐姐和九姐姐是臭棋篓子,难道六姐姐的棋艺就很好了?!上回柳表哥来时,局局都要人家相让的是谁呀?!偏还不乐意叫人让子,说是下互先,却又不许人家赢。这世上棋下得最臭的就是六姐姐了!”
文慧大怒:“胡说!我的棋艺就算是在京中,闺阁里也是少有敌手的,哪个说我的棋臭?!柳东宁自作聪明,谁要他相让了?!你休想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文娟面露嘲讽,便要跟她再吵起来,文娴无可奈何地与文怡对视一眼,忙忙拉住自家妹妹:“别吵了,我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被风吹得头有些疼,似乎又开始晕了,十妹妹陪我回房去歇歇吧?”
文娟很想要留下来跟文慧争个输赢,但又担心姐姐是真的不舒服,瞪了文慧好几眼,方才搀着后者离开了。她一走,架自然就吵不起来了,文怡暗暗松了口气,勉强冲文慧笑笑:“六姐姐,左右无事,咱们说说话解闷好了。你昨儿不是曾说过,京中今年时兴什么妆花料子么?”想着投其所好总是万无一失的,让文慧针对感兴趣的话题说上半日,渴了累了就会回房歇着去,自己随口应几声,也能省点儿力气。
文慧冷哼:“那是春天时的花样了,这会子已经入了冬,只怕早换了两三回,若是这时候还穿什么妆花料子做的衣裳,叫人看见了要笑掉大牙的!”说着一屁股坐在文娴原本的位子上,扫了棋盘一眼,“罢了,趁着无事,我来指点你几手!”
文怡讶然,但想想自己在才艺上的造诣,又想想对方一直以来的才名,便按捺下心中的浮躁,十分客气地请对方指教。没想到两盘棋下来,她倒是得益非浅。文慧在诗书才艺上向有盛名,倒不是假的,真真是琴棋书画皆通。
只拿棋艺来说,文慧不但知道许多书本上记载的棋形变化,还随口就拈来典故,言及何人于何时何地与何人对局,曾使过这一手,得了何种结果,成就何种佳话,又或者哪一位古时的有名棋士于某种布局上造诣极深,常常将对手斩于马下,云云。文怡听着,倒觉得比闺学罗先生的课更浅显易懂些,只是文慧态度倨傲,说话语气又不大好,叫人听了生气,不然倒是个好老师。
当然,文慧年岁尚浅,棋艺虽比文怡要强许多,却算不上是高手。文怡偶尔也能发现她布局的几个漏洞,寻机下子,打乱她的布局。文慧本是高高在上指点堂妹棋艺的,不想阴沟里翻船,居然叫个臭棋篓子翻了盘去,当即恼了,典故也不说,棋艺也不教,一门心思下起棋来。如此这般费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满头大汗地将文怡打了个落花流水,文慧只觉得浑身畅快,嘴角露了笑意,漫不经心地拣着棋子,道:“没想到你学得倒快,叫我费了些心思,不过还是差得远了,可得好好用功,下回得了空,我再指点指点你。”
文怡忍笑,乖顺地应了声。
收拾好棋子,文怡觉得下了半日棋,也有些累了,瞥见窗外夕阳西下,已近饭时,便笑道:“今儿就此打住吧,明日若有了兴致,再向姐姐请教。”
“罢了。”文慧伸了伸腰,脸上也有些倦意,“坐了半日,怪酸的……”忽然起了兴致,“晚上咱们去后头船上找小七怎么样?我听人说他天天去看船工做活,我本想去看上一份的,这船的人却都是木头人,无论如何也不许我近前,无趣至极!咱们就找小七去,有他陪着,那些船工也不好推脱了!”
文慧与文安的关系似乎有了些好转,虽然还没回复到从前的亲密,但至少文安已经愿意听文慧说话,偶尔还会送点吃喝过来,因此文慧便又打上了这个弟弟的主意。
文怡皱着眉道:“六姐姐,你这又是何必?那些船工虽说是顾家常年来往的船行小工,到底是外头雇的,又是青壮男子,我们无事也要避着些,你还要靠过去做甚?!若是对行船之事有兴趣,等船靠了岸,你跟大伯母说一声,请一两位船妇来演示一番,也就是了。”
文慧扫兴地道:“这如何一样?叫船妇过来,不过是摆个样子,我要知道的是船家是如何行船的!”她有些不满地盯着文怡,只觉得自己居然会认为这个妹妹可以结交,一定是眼花了:“我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你拦着我做什么?!就你最规矩!”
文怡闭口不言,只是低头捻着棋子,默默地想着是不是要寻个借口离开为佳。那边厢,文慧已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左右瞥了随侍在侧的丫头们一眼,见秀竹脸上露出微微的不满,而自己身边的踏雪和寻梅却是低眉顺眼地,一点儿异色不见,便觉得有些得意,抬手挥了挥,要打发人出去:“快到饭时了,你们去瞧瞧,晚饭几时能好?再去看看老太太与大太太如何了。”
踏雪与寻梅依言退了出去,秀竹却面带担心地看了文怡一眼,见文怡点头,方才退出。文怡见文慧脸色,便疑心她有私话与自己说,也不吭声,沉默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文慧冷笑几声,凑近了低声道:“别在我面前装规矩人儿,我可是都知道了!”
文怡神色不动:“姐姐知道什么?”
文慧挑挑眉:“那**过来探病,跟我说起小七脸上的伤势,我说那柳东行给的药好,你便撺唆我去打听柳东行的近况,说叫小七写信去讨药……我那时一心念着弟弟,也没多想,直到前儿我母亲说起,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有私心的!”
文怡脸上红了一红,小心地将茶碗稳住,放回桌面上,暗暗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这时候不能乱,不然从此就要被文慧拿捏住了。
文慧见她脸红,更加得意:“瞧,你那回在二门上对我说了什么话?好个正经未出阁的女孩儿!这回漏馅了吧?看你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对我说教了!”
文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六姐姐既要笑话我,那妹妹也问姐姐一句,若是换了姐姐遇上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办?”
文慧一怔:“遇上什么事?”
文怡两眼盯着前方的窗子,幽幽地道:“先是被姑母半逼着说了亲,却再也没有下文,数月之后,传来消息,姑母正在相看别的人家……”她将视线转回文慧脸上:“若换了是姐姐遇到这样的事,难道就能安之若素?!”
文慧一掌拍向桌面,柳眉倒竖:“当然不能!凭什么?!”说完怔了怔,却是明白了文怡的意思,撇嘴道:“这又不是一回事……”
文怡道:“虽不是一回事,却也说明了妹妹的难处。姐姐请想,妹妹自问并无一点错处,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亲事也是听从长辈的安排。可是……被同族的姑母欺侮至此,我怎能不问?!”她垂下眼帘,“亲事是柳家提出来的,他们人一走,便数月无音信,事关终身,我能不担忧么?况且若柳家出尔反尔,顾家名声也会受损,不知情的人听说了,还不知会怎么编排呢!我一个人不要紧,就怕祖母听了伤心,还连累了父母的清名!”
文慧张张嘴,想起自己的遭遇,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文怡又继续道:“顾柳两家本是至亲,大伯母从京城回来,对柳家的事想必有所了解。我有心要探知一二,却又怕惊动了祖母,会累她老人家担心。可没有祖母出面,我们家还有什么人能为我做主?少不得厚着脸皮,拐着弯去打听了。我当然知道这不合规矩,可事关终身,又与我顾家名声有大干系,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她抬头朝文慧苦笑,“我幼失怙持,自然比不得姐姐,有父母兄长为你筹谋。祖母年纪已经大了,我不能为她分忧,已是不孝,又怎能为了还未有定论的事,让她老人家伤心难过呢?”
文慧讪讪地,绞尽脑汁,才说出一句:“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倒引得你驳了这么一大通话,还红了眼圈,叫人看见了,倒象是我在欺负你似的……”
文怡这才发觉自己眼角湿了,忙掏出帕子擦去,笑道:“我也是有感而发。”顿了顿,“若换了别人,我是不会对她说这些的。正是因为六姐姐为人直率,又急公好义,我方才大着胆子诉两句苦罢了。姐姐只当没听见,忘了它吧。”她幽幽叹了口气:“三姑母身份尊贵,柳家也是世家望族,从来只有他们挑人的,哪有人敢与他们较真?自然是他们家觉得哪个好,就亲近哪个,改日觉得那人不好了,招呼都不用打,便寻别人去了。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哪敢抱怨一声?”
“我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文慧心中狂叫。她早知道三姑姑看中自己,想将自己配给柳东宁,在见到朱景诚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虽说后来改了主意,但柳东宁对她的痴心,她一直都看在眼里。如今虽说被罚去庵里清修了半年,但她自问并无错处,不过是鲁莽了些,运气又不好罢了,她以后行事谨慎些也就是了,但婚姻之事,只有她嫌弃柳东宁,没有柳东宁嫌弃她的道理!别人污蔑她也就算了,连知道实情的柳东宁都敢嫌她,做梦!
文慧气得再次重重地拍了桌面一下:“休要自暴自弃!你是我们顾家的女儿,怎能叫人欺负?!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气!”
文怡忙道:“姐姐又胡说了,他家是知道匪劫之事的,你何苦惹恼了三姑母,若是她不管不顾地在外头胡说,你在京里要怎么待下去?!”
“怕什么?!”文慧一仰脖子,“我问心无愧,还怕她不成?!”
文怡劝她:“你不怕她,却要防她胡说八道,坏你的名声,以后你再想图什么好亲事,也难办了。姐姐向来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忍一时之气,以图后事要紧。”
文慧听了,倒冷静了几分,想起朱景诚,暗暗点头。等她成了事,再出这口气也不迟。她瞥向文怡,眼中带了几分赞许之色:“九妹妹放心,我是不会忘了你的,等到事成之后,我一定会为你做主!”
文怡心中好笑,却又怕她再闹,便胡乱应了。
不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船渐渐放慢了行驶的速度,船家见不远处有一小镇,便通知顾家管事,禀报上来,要停靠在那镇子的码头处。蒋氏应了,船慢慢驶了过去,却听到岸上一片混乱,有一大队人闹哄哄地聚在码头上,似乎在找什么人。
第一百零九章 有人遇险
第一百零九章有人遇险
那些人大多数穿着一样的服色,有的手里拿了棍棒,有的则拎着粗麻绳,吵吵嚷嚷的,都快要跟岸边几艘船的人打起来了。管事的远远瞧见,担心会有麻烦,便急急叫那船家在离岸数十尺的地方停下,自己去给蒋氏报信。
蒋氏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是官眷,又是外头来的,跟本地人毫不相干,何必怕他们?!大不了拿老爷的帖子去见镇上的主事人,或是直接找上青州知府,看他们敢不敢胡来!”这里附近最大的城市就是青州,那里的知府,正好是顾大老爷属下一个小官的族亲,先前出京时,她已经从丈夫那里听说了,因此并不把几个地头蛇放在眼里。
于老夫人却不赞同地道:“话不能这么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瞧那些人的穿着,都是一样的服色,十有**是豪门家奴。青州附近的大户人家,也曾出过几个人物,何苦为了一点小事,惹上他们?!”便让那管事去问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蒋氏不敢阻拦,那管事便出去远远向其他船上的人喊话,问了个究竟。
原来那些人是附近姚国公家老宅的仆役,今日主人家书房失窃,丢失了一样十分要紧的东西,下人追寻贼踪,到得小镇附近便不见了踪影,倒是有人听闻码头上出现过生人,听那形容,与贼人有几分相象,于是姚家家丁便追了过来。他们是早早探听过消息,得知那可疑的贼人就在码头上等候渡船,并未离开,因此包围了这一片码头搜索,不料搜了半日,却始终搜不到人,那带头的管事怕主人家怪罪,已经开始勒令下人搜查在码头上停靠的过路船只了,这才与那些船上的人吵起来。
于老夫人听了回报,眉头紧皱:“姚国公府?姚家世代为宦,向来讲究行事中正,怎的下人行事如此嚣张?!”蒋氏忙道:“婆婆记错了,这不是姚国丈他家,想是郑王妃的娘家,与皇后娘娘家并不是一支的。”于老夫人这才恍然。
文怡姐妹等人这时已听说了消息,都赶到长辈跟前,闻得蒋氏如此说,文娟先发问:“郑王妃的娘家也姓姚么?若与皇后娘娘家不是一支的,那就不是咱们家亲戚了?”
于老夫人便道:“姚家也是大族,那姚国公府原也有过爵位,只是早就没落了,又与姚国丈分了宗,多年来都住在原籍。合该他家祖宗有灵,到了先帝时,出了一个庶子,竟是个骁勇善战的,在北疆立下大功,又殉了国,先帝皇恩浩荡,便把他家的国公爵位重新赏了回去。只可惜自那庶子之后,这国公府竟再无一个子弟有出息,若不是郑王母族势大,自己又有出息,今上担心他成了气候,也不会将姚国公家的女儿封为王妃。”顿了顿,“我们顾家与姚家虽是姻亲,到底隔了一层,这姚国公家与姚国丈家也是少有往来的,未必卖我们家的账,还是远着些吧。”遂吩咐管事,继续往前行船,另寻一个宿头。
蒋氏原是打算应声的,但一见女儿脸上浮现出不情愿的表情,又想到天色已晚,过了这个宿头,不知到几时才能找到停船歇息的地方,便道:“婆婆所虑固然有道理,只是我们家与那偷东西的贼又没干系,更不曾与姚家交恶,何必自己先避让了?如今天都快黑了,又是饭时,若不停在此处,今晚又该怎么办?往日媳妇儿也曾走过这条水路,前头几里外倒是有个小村子,可地方着实太偏僻了,若在那里过夜,别说媳妇儿不放心,就是船家,只怕也要提心吊胆呢!”
文慧忙忙点头,上前向于老夫人撒娇道:“祖母,咱们就在这里歇吧!若那些人敢上船来,咱们就把官眷的名号打出去,他们自然不敢造次的!”
于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才面带不悦地望向蒋氏:“姚家不过是出了个死将军,再添一个藩王妃罢了,青州地面上,他家也不是头一份儿!可你瞧他家下人的架势,如此霸道,可见那失窃的定是要紧东西,才会让姚国公一家连名声都顾不上了!咱们的船靠过去,再逗留一晚上,便是再清白无辜,落在他家的人眼中,都要带了三分嫌疑。他家若是不顾脸面,硬要上船搜查,便是事后入了罪,这几个孩子的名声也要受损了!你当了几十年的官太太,竟连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么?怪不得大老爷总向我报怨你是个糊涂的!”
这话说得重了,蒋氏脸色惨白,低下头不敢说话。文慧惊愕地看着祖母,想要为母亲说情,却被文怡拉了一把,才闭上嘴。管事的立时便领命而去,不一会儿,船重新启动,却是离开了码头,往下游方向驶去。
楼舱中一片沉默。文怡见无人敢开口说话,于老夫人又一直板着脸,犹豫了一下,道:“今儿晚饭要迟了,怕大伯祖母、大伯母、七哥哥和姐妹们会饿着,冬日天冷,饿了容易生病。舱里还有些点心,不如先叫丫头们送过来,就着茶水,垫垫肚子?”
舱中气氛稍稍松动了些,于老夫人见是文怡开口,倒不好把她当自家孙女儿一般甩脸子,便放缓了语气:“你想到周到,就这么办吧。”随侍在侧的如意与双喜立时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下去,一个去取点心,一个去倒茶。还好船尾处有一个小小的茶炉子,是一整天都没熄过火的,专门预备着主人要茶,不一会儿,热茶与点心便都送了上来。于老夫人用了些,脸色也好看多了,瞥了蒋氏一眼,心里虽未消气,却还心疼孙子孙女,便让文娴文慧姐妹等过来吃,还特地请了文怡,又叫人传话到后面船上,提醒家人给文安送点心,随即便扶了丫头,回舱房去了。
她一走,众人都松了口气。文慧立即问文怡:“你方才拦我做什么?!”惹得众人都把视线投到文怡身上。
文怡心里没好气,便坦白道:“六姐姐,你去说情,大伯祖母只有更生气的,那可就没完没了了!还要连累你自己,何苦来?”
文慧却是不解:“为何我去说情,祖母会更生气?这道理可不通!”
文怡抿抿嘴,只觉得自己太过多管闲事了。这文慧哪里是个通晓人情的?只看她平日行事,就知道她的本性了。
还好,文慧虽不懂人情,蒋氏却有几分明白,勉强笑道:“慧儿,你要谢你妹妹呢,不然方才你祖母不但会骂母亲,还会骂你。母亲总是做媳妇的,婆婆教训些什么,母亲都只能听着,哪能争辩呢?”说罢眼圈一红,便委屈地低下了头。
文慧忙上前挽着她的手哄道:“母亲别难过,女儿知道了。”
文娟看了文娴一眼,后者轻轻摇头,前者一挑眉,暗地里做了个鬼脸,被姐姐一瞪,又重新恢复了端坐。文怡看在眼里,只做不知,低头喝茶。
过了一会儿,那管事又来报说:“小渔村到了,大太太,咱们家的船可是要在那里停靠?”
蒋氏擦了擦发红的眼角,把女儿轻轻推开,便拉下脸来,骂那管事:“糊涂东西!那地方是能过夜的么?!万一有个差迟,你们拿命来赔?!”
那管事心中暗暗叫苦,却不敢露出半分异色,只低头答道:“除去那村子,就只有青州城可停靠了。可青州知府有令,太阳下山后便不许任何船只进入青州府城水域,只能在附近停靠。咱们家的船赶过去,已是迟了,未必能寻到舶位呢!”
蒋氏皱眉:“青州几时有过这样的规矩?我竟从未听说?!”
那管事道:“是重阳后才发布的。先前路过康城时,赵掌柜曾提醒过小人,只是咱们家的船从来都是在先前那镇上停靠的,少有在青州码头过夜的时候,因此小人并未多问,也不知道这道命令有什么缘故。”
蒋氏不由得挂上了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好?从这里到青州码头……还有多少路来着?”
“还有二三十里路。”
“到了地方也天黑了。”蒋氏叹了又叹,“青州码头外面……着实不大方便。可惜老太太发了话,咱们又不好回转。”
文娟有些好奇地问:“伯母,为何青州码头外面不方便?”
文慧扑哧一声,不怀好意地瞄了她一眼:“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母亲担心……十妹妹没见过世面,才会这么说。”
文娟有些气恼,便转头去问文娴:“姐姐可知道缘故?”文娴哪里晓得?她又去问那管事,后者窘迫得满头是汗,却吱吱唔唔地不敢回答。
文怡心中有数。青州她从前去过,也是一个大府,只是远不及康城,倒跟平阳差不多繁华。那青州码头就位于府城水域之内,已有多年谨遵那入夜后不得进船的禁令,码头东侧是贫民、渔民聚居之所,西侧却是极有名的烟花之地,常年泊着数十条花船,加上往来买卖各种吃食货物的小艇,一到夜里便十分热闹。顾家是官家,船上又大多是女眷,自然不好靠近这样的地方。只是迫不得已,也只能将就了。未能赶在日落前入港的民船自然不只一艘,她并不觉得这是件十分丢脸的事。
蒋氏犹豫了半日,也想通了这一点,便让那管事去吩咐船家,将船驶到青州码头附近去,务必要寻一个清静点的地方停靠。那管事心知肚明,领命去了,留下这一屋子人,一半疑惑不解,一半不动声色。
过了大半个时辰,船总算找到了停靠的地方。文怡从舱里走上来,远远的便听见岸上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前方一片灯火通明,却有许多装饰华丽的彩舫停靠在不远处,娇声软语,嬉笑戏闹,当中还夹杂着管弦之声。
婆子丫头们四处点起灯笼,打出官船的招牌,又着急上岸去取水做饭,几个船工聚在船尾处窍窍私语,偷看远处那些彩舫暗暗说笑。文怡略低了头,脚下踌躇。冬葵小声在身后问:“小姐,要不咱们回舱里去吧?饭叫人端去就是了。”文怡顿了顿,道:“既然已经上来了,还是先问问大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意思,省得叫人笑话我不通礼数。”
一行主仆三人便往楼舱走去,到了地方,得知于老夫人已经发过话,各人都在自己房内吃饭。冬葵有些着恼,便对秀竹道:“方才可有人来提醒我们?”秀竹摇头,她更恼了:“这是什么意思?都住在一处,怎的就漏了咱们?!”
文怡看了她一眼:“算了,在外头少说两句。”冬葵只好忍住气。三人又重回舱中去,正在甲板上走,却听得船尾处有什么东西落进水里,发出好大一声响,接着后面一艘船上的人便嚷起来:“闹鬼了?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
“你看错了吧?好象是从对面游过来的!”
“好好的怎会有人游过来?是你看错了!方才明明有个影子晃过去。”
“你们都看错了,那是个人!是个人在水面上扑腾!”
文怡连忙探头望去,果然是个人在水面上挣扎着,浮浮沉沉,似乎马上就要沉到水里去。她吓了一跳,忙叫人:“快打了灯来,有谁水性好的,先把人救上来再说!”
三艘船的人都惊动了。有人用长竹竿吊了灯笼照过去,却是个青年男子,身上只穿着白色小衣,脸色煞白,但还有知觉,有气无力地叫着:“救命……”
众人慌慌张张的,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救人,担心他会引来麻烦。文怡早在瞥见那人只穿着小衣时,便回避进楼舱里了,听说无人去救人,有些着恼:“再不去救,那人就要死了!若不放心,事后送到官府去就是了!”
这时于老夫人派婆子来问是怎么回事,得知有人遇险,忙道救人要紧。于是后头船上的船工便奉命将那男子救了起来。那人只来得及说一声,自己是青州城里罗家子弟,今晚在花船上玩耍,不料被人暗算,推落水中,便晕了过去。于老夫人忙叫蒋氏派人去联络罗家人。
文慧知道后,在私底下笑话文怡,救了个花花大少回来。文怡面上不露,心里也有几分着恼,但想到救人一命总是功德,便将事情抛开不提。
(三八节,各位女同胞们节日快乐~~~)
第一百一十章 是否巧合
第一百一十章是否巧合
一夜平安过去,文怡只当那落水的人不过是个小小插曲,听说青州城里的罗家派人把他接回去了,便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罗家千恩万谢地,第二天一大早便派了几个家人,带来了丰厚的谢礼,顺便送上六席青州本地最有名的上等面点,给顾家上下做早饭。
蒋氏出面见了两个为首的婆子,心中暗暗称道这罗家是个懂规矩知礼数的,晓得顾家船上多是女眷,就派了婆子来请安。她对那几个婆子说了些场面话,又问及那被救回去的罗家公子,得知那原来是归海罗氏本家的子弟,不过是闲暇时到青州探访长辈,几个族兄弟做东,请他到西码头附近的一处酒楼吃饭,没想到正好遇上几个熟人,便转到花舫上,偶然起了口角,几个人推攘间,那罗公子便失足掉进了水中。若不是遇上顾家船,只怕就要丢掉性命了。
蒋氏听了,知道那罗公子并不是整日流连花舫的浪荡子,对他的印象倒好了些,但也仅此而已,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把人打发走了。过后文安来请安,她还拿这件事来教训儿子:“千万要带眼识人,别学这罗家公子一般,也不查一查对方的品性,便跟人去吃酒,结果差点儿丢了性命!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回了京后,可再不要整日跟人出去胡闹了!”
文安嘴上应了,心里却不耐烦得很。自打他满了十二岁可以自由出门,他**就没少念叨这样的话,简直就把他当成是小孩子了!他在京中那么多年,几时遇过危险来?!再说,他现在这模样,避人都唯恐不及,又怎会跟人出去胡混?!
蒋氏见儿子应了自己,只当他是长进了,心里高兴,便指了指旁边小桌上放置的东西:“这是罗家才送来的谢礼,有几端上等尺头,还有几样玩器,你拿去跟你姐姐挑一挑,看喜欢哪样就留下吧。”
文安有些迟疑:“请祖母先挑吧?”
蒋氏却道:“你祖母方才已得了信,让我们挑,你只管拿去就是,挑剩了再送回来。”
文安闻言,便叫了两个婆子进来,把东西捧了,进舱里找文慧。文慧正在房间里拉着文怡说话,见他送了东西来,只随手翻了翻,便皱眉道:“什么好东西?都是太太们穿戴的,我不要,你爱就都拿去!”
文安选了两个瓶子,便转向文怡:“九妹妹不如也挑两件?”
文怡笑笑,摇了摇头:“不必了。请五姐姐和十妹妹挑吧。”
文安却从那些料子里翻出两匹尺头来,道:“这两个颜色花样都算清雅,倒是挺适合九妹妹的。姐妹们几个里头,就数九妹妹穿着最好看!”
文怡一愣,她素日只知道文慧在穿着打扮上十分讲究,却不知道原来文安也喜欢这些,不由得往那料子上瞧了一眼,发现一样是雨过天青的素面细绒,一样是湖色绿的富贵不断万字纹厚绫,都是冬春季节用的上等料子,颜色花样的确很合自己心意,而且在孝期内穿着也不算失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摇了头:“我带的衣裳已经足够了,这原是罗家送来谢大伯祖母命人救起他家少爷的礼物,我拿了做什么?”
文慧不赞同地道:“这话糊涂!最初要底下人救人的,不就是你么?他家原该重重谢你才是!”说罢拉过那两匹料子,瞧了又瞧,哂道:“罢了,就是太清淡了些,不过倒也衬你!”随手招过侍立在旁的丫头:“去,把这些送到九小姐屋里去。”然后拉过那几个装玩器首饰的匣子,翻了翻,拣出一只样式简洁的银丝镶米珠小花冠来,笑道:“这个跟方才那两样料子倒是配得很,九妹妹也拿了去吧。”不由文怡分说,便让丫头将东西一并送去。
文怡阻拦不得,只好接受了,但她总觉得有些异样。方才不觉,如今仔细想想,罗家送来的东西,无论衣料、器物、首饰,都是选的大方端庄类型的,带了几分富贵气,但选的颜色花样却有些古怪。按理说,谢礼是送给顾老太太和顾大太太的,但两位都是命妇,又有年纪了,送那些颜色质地厚重的料子是再适合不过了,但这雨过天青和湖水绿的料子,却嫌太浅嫩了些。若给小姐们,那素面料子或是万字不到头的纹样,又略嫌过于素淡老气了,少有年轻女孩儿会这么打扮的,若是年轻少奶奶,倒还罢了,偏这船上除了有年纪的妇人,便是年轻小姐,至于底下的媳妇子,是万万轮不到这样的好料子的。
文怡长年跟着寡居的祖母过活,又是信佛的,因此不象姐妹们一样喜欢鲜艳娇嫩颜色的料子,结果这两匹料子就便宜她了。那珠冠也同理,长辈们戴了嫌太嫩,姐妹们戴了嫌太素,这么一想,倒叫人觉得这些东西好象是专门为她备下的一般。
这个念头从文怡脑中一闪而过,便被飞快地压了下去。她心中暗暗好笑,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那罗家公子又不曾与她罩面,只怕连她发过话命人救他都不知道,又怎会特地送礼来?人家可是明白说了,这是送给顾家老太太和太太的!
船再次起程,前往东江下游的归海。这一走,便是三四天的路,一路都很顺路,再也没遇上过意外。到了十月二十那日,船终于抵达归海城。
这天天气极好,暖阳高照,虽江上风有些大,却并不让人觉得寒冷。文怡穿着斗篷,站在甲板上望向前方一望无际的水域,以及数之不尽的船只,心中暗暗澎湃不已。
这里是东江入海口,前方便是大海。归海城名不虚传!只看那港口内穿行的船只,便是成千上万,但船与船之间,却还留有十分宽敞的距离,一点都不觉得狭窄。右前方的阳光下,一座高耸入云的宝塔伫立在岸边,塔上有人挥舞着大红的旗帜,扬声吆喝着,指挥外来的船只依次入港。而在远方的天际间——不,这水天一色,已经看不出哪里是边际了——大小船只仍在源源不断地向港口驶来。
文怡看得有些激动,这是她头一回到归海城,也是第一次看到海,只觉得天地造物果然神奇,她上辈子怎的就没跟师傅提一声,到归海来走走?哪怕是见见世面也好!
又是一阵江风吹来,文怡忙压住扬起的斗篷,脸上却止不住笑意。
这样的景致,多看几眼,心胸都要变得宽广些,心底暗藏的几分抑郁,都瞬间消影无踪了。
冬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姐,这里风大,咱们回舱里去吧?”
文怡回头笑笑:“多看一会儿,这可是少见的景致呢,在平阳可见不着!”
冬葵又笑了,但还是顺从地应了是。
秀竹从船尾处跑来,有些兴奋地道:“小姐、小姐!您瞧,有个女子划船过来了!她居然是一个人划的船!”
文怡一愣,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个十**的年轻女子,摇着橹驾驶一条十尺来长的小舟,从顾家的大船边上行过。
这女子穿着简单的浅褐色布衣裙,衣袖挽到上臂处,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肌肤,头上只梳了一根麻花辫,用布带缠了,双耳挂着银坠子,给人感觉说不出的利落。她明明长得并不漂亮,但抬起头来,露齿一笑,便叫人生出“这女子生得真好看”的念头。
她船上装了几个大锅,用木盖盖得严严实实的,底下居然还生着炉子,隐隐散发着食物的香味。大概是感觉到文怡主仆等人的目光,她转头过来,便又是一笑,扬声吆喝:“那位小姐,可要买些吃食么?今日船多,要进港还要半个时辰呢!”
文怡脸上微微一红,只觉得自己盯着人家瞧,未免失礼了,便低了头背过身,对冬葵道:“你叫个婆子去问问,若是可以入口的东西,便买些来吧。”冬葵有些迟疑:“要不要先问过大太太?”秀竹轻推她一把:“姐姐糊涂了,问大太太做什么?是咱们姐妹们想吃了,你不觉得饿么?”文怡抿嘴一笑,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银角子,塞给秀竹:“你新认得的那几个姐妹,这些天倒茶送水的也算殷勤,买了东西和她们一处吃吧。今日若是入港晚了,你们还不知几点才能吃上饭。”
“谢小姐赏!小姐真个体恤下人!”秀竹高高兴兴地应了,接过银子,便跑回舱里去,叫上几个长房的小丫头,一起来向文怡谢赏,接着便去找那驾船的年轻女子,不一会儿,买了十来个包了腊肉馅儿的粽子和一包江米糕回来,嘻嘻哈哈地分了吃。秀竹还留了几个粽子给冬葵,道:“味儿极好的。姐姐尝尝?”
冬葵小心地看了文怡一眼,便回头瞪秀竹,小声斥道:“小姐还不曾吃呢,你倒好,先跟别人分了!”
秀竹缩了缩脖子,也笑了:“你当我是紫苏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训人!不过是几样粗糙吃食,我们做丫头的吃来玩玩便罢了,怎能让小姐入口?”冬葵这才没话说了。秀竹也不理她,径自去与别的丫头们玩闹。
秀竹是门房钱叔钱婶的孙女儿,原是从长房荐来的,跟长房的家生子们自小认得。这也是文怡当初挑选她随行的原因。出门在外,又无家人陪伴,有个与长房奴仆相熟甚至有亲戚关系的丫头陪着,行事要方便些,且秀竹又比紫苏稳重知好歹。文怡此时见她与长房的丫头们合得来,也不去打搅,只是拦住冬葵,不让她去寻秀竹的不是。
丫头们嘻嘻哈哈地与那女子搭话,打听归海城的趣事。文怡带着冬葵走进楼舱,坐在窗边听她们说话,倒是知道了不少事。
那女子名叫鱼娘,是归海城码头人士,世代都是打鱼的,独她一个女儿,天生便比别人精明些,看中这港口每日船来船往,人口众多,但在入港上岸前,想要吃口热饭却十分不易,便在家做些容易运送又能饱肚的热食,驾了家中小船,在港口内外穿梭,叫卖吃食挣钱。因生意兴隆,很快便有人学了去,如今这归海城外,穿梭往来卖食物、卖酒水、卖各式货物的人数不胜数,连康城与青州都学了去。
丫头们听了都惊叹不已,还有人问她一天能挣多少,然后对比一下自己在顾家得的月钱,暗暗摇头,觉得还是顾家差事轻省些。
文怡在舱中听了,则十分佩服那鱼娘的勇气,若是前生的自己能有这样的本事,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何须向人讨施舍?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黯然:便是如今重生了,她也没那鱼娘的本事呢,若不是仗着记忆给家里添了些进项,真到身无分文的那一日,她还是只能出家为尼。
底舱的人听了风声,都走了上来,连后面两艘船的人也向鱼娘买了热食去,有船工嘴上不干净,调笑几把,被顾家的管事骂了几句,便缩了回去。那鱼娘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仍旧说笑自如。
文娴文娟文慧姐妹几人走过楼舱,文娟先抿嘴笑道:“那女子好不知羞,大白天的,有那么多人看着,居然还把袖子拉得这么高!”文慧白了她一眼:“你当她是你这样的大家小姐么?!穷人家的女儿,若是这也讲究,那也讲究,早饿死了!我倒觉得她好,大大方方的,有什么见不得人?!”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我也去跟她说说话!”
文娴只觉得头痛:“六妹妹,祖母方才还说你呢,这里船多,你要出去,先戴了帷帽,省得叫人看见了,偏你还要与那船娘说话!”
文怡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暗暗给冬葵使了眼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拿了两顶帷帽来。
文怡暗道冬葵机灵,面上笑着拿起一个帷帽,拉过又因为反驳文娴而与文娟吵起来的文慧,道:“姐姐别生气了,戴了这个也没什么,倒可以挡挡风。这里是入海口,风冷着呢。”
文慧气恼地拽过帷帽往地上一摔,便瞪文怡:“连你也帮着她们气我!”
文怡抬袖,装作无事地转头去看窗外风景,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这时,管事在甲板上大声报告:“老太太、大太太!咱们家的船可以进港了!”
蒋氏忙带了人上来:“这么快?不是还要排队么?!”
那管事笑道:“方才归海罗家的人乘船过来,叫咱们从他家的专用航道进港,船也可停到他家的码头去!”
蒋氏喜出望外:“罗家?他家怎会知道我们家的?难道是青州的事传回去了?倒是消息灵通得紧!”遂吩咐跟着罗家的船入港,又让文慧姐妹们回舱里去,做好上岸的准备。
文怡慢慢走在后头,默念着“归海罗氏”这个名头,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心中一动:莫非是巧合?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归海罗氏
第一百一十一章归海罗氏
罗氏乃是归海城的第一望族。他们家跟平阳顾氏、恒安柳氏等诗礼传家、世代科举入仕又与权贵联姻的家族不同,家族中读书科举的人并不多,却是以行商名闻天下。曾有人云,天下没有罗家到不了的地方,也没有罗家做不了的生意,哪怕是浩瀚的南海,或是荒芜的北疆,也有罗家商队的身影。
罗家也是皇商,但与罗家显赫名头不相符的是,他们一向只负责脂粉、香料等几样小宗物件的采卖,对那些珠宝、器物、衣料、药材、食物、酒水等大宗采买却敬而远之,在皇商队伍里,只能算是个不起眼的成员。以他家财势之大,却只满足于这点小甜头,有许多皇商都为此疑惑不解,试探几回,始终不得要领。也曾有过几家大商家,仗着有权贵撑腰,想要挤走罗家,夺过那几宗采买的皇商名头,顺道将罗家吞下,结果却都失败了。内廷几代的后妃都对罗家进上的脂粉香料十分满意甚至是追捧,再没有第二家能胜过他们,有了她们无形中的庇佑,罗家的地位无人可动摇。别的皇商见他们没有扩张的意思,也就不再把那几宗小买卖放在眼里。多年下来,彼此关系倒还相安无事,但罗家的盛名已经传出去了。
近二十年来,罗家发展的势头停滞不前,在京城中的影响力更是大大减弱,还有数十家名下商铺倒闭。有人传说是因为现在的罗家子弟不争气的缘故,也有人认为是现任皇帝对罗家不买账,但不论事实如何,罗家在归海城的声望是不会动摇的,内廷对罗家进上的脂粉香料,也仍旧追捧不已。
罗家还有一样著名的特点,那就是家族庞大、人口众多。除了住在归海城内的本家,罗氏分支几乎遍布每一个大城,而其姻亲、下属商铺成员以及依附的小商贩更是不知凡几。他家行事风格低调,教养子弟规矩严格,少有欺男霸女、为祸乡里的事发生,因此一般人跟他们相处久了,便很容易把罗家真正的影响力给忽略了,只把他们当成是寻常商家看待。
归海罗氏本家现今当家的是长房大老爷,据说是个性情平和的老人,他自打二十年前接过家主之位,罗家便一直发展平平,加上他几个儿子都是才能平庸之辈,而家族中入仕的人又少,外人都暗暗为罗家蒙尘而感叹。
他的几个兄弟子侄中,倒是有出色的,其中一母同胞的四弟罗宏阳,自从二十年前入了军伍,到今天已经升到从五品的武略将军,为家族中官职最高者。另一方面,他二弟的大儿子不过二十出头,已经掌管着三家商铺,每一家都连续三年盈利增长了,而小儿子则听说今年刚满十五岁,便考中了秀才,虽然会试失利,但据城中大儒所言,以其才华,中举是迟早的事,前途可说是一片光明。族中上下都在暗地里期盼,罗家再出几位精英子弟,重现家族盛名。
罗家在归海声名显赫,就在顾家船队被引领着前往罗家码头的小半个时辰里,便有无数关于罗家的小道消息传到了于老夫人与蒋氏耳中,连陪伴在侧的文慧文怡姐妹们也听到了。不过顾家长房已经见惯世面,对一个皇商人家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蒋氏还道:“罗家如今大不如前了,京城又有几家脂粉香料铺子兴起,每一家都有独门配方,很受宫中的妃嫔和官家内眷赞赏。还有人在议论,要不要把罗家的皇商招牌给抹了,另换有能者居之呢!”
于老夫人沉默不语,文怡则在回想自己所认识的罗明敏,记得他曾提过,自己是归海罗氏子弟,上有长兄继承家业,下有幼弟读书科举,还有一位叔叔是军中武将,听起来倒跟罗氏长房二老爷家的情形有些相象。但他若真是这家的儿子,仅凭这嫡支长房的名头,便不凡了,怎会跟柳东行一起在外逗留数年呢?莫非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缘故?
文慧正笑着说起罗家的出品:“他家的养颜露是极好的,几样胭脂水粉青黛都是上等货色,香料也是好东西,从没出过次品,只可惜太老实了,那么多年都没换过配方,别人见了新鲜货色,自然更喜欢了。便是宫里,长年用同一种东西,也有厌倦的时候呢!”
文娴脸上露出几分难得的好奇之色:“你那回送我的桃花香染胭脂,说是上用的,可是他家出品?”
文慧瞥了她一眼:“就是他家出的!那个擦脸不错,正是年轻女孩儿用的,可惜我用了几年,已经腻了。”
文娟忍不住插嘴:“那可是好东西!姐姐给了我一些,我用着,倒比咱们家里平日用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又如何?”文慧漫不经心,“再好的东西,用腻了,就不想再用了。谁叫他家总不出新货?!”
文娟眉头一竖,便要反驳,蒋氏却笑道:“他家新出了两样新的香露,一种是蔷薇花的,一种是荷花的,我虽没用过,但听说在润泽肌肤上是极好的。还有一样唇蜜,只用指头沾一点涂上,就能让整个人的气色变好。今年夏天,这三样东西在京里卖得极好呢,人人都说罗家终于开窍了!”
文慧忙问:“真的?那倒是奇了!等我回了京,一定要买些来试试!”
于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倒是文怡抿嘴笑了笑:“六姐姐,这里是罗家的地盘,你要买他家的东西,何须回京里买?”文慧醒悟过来,也笑了:“你提醒了我,正好,咱们要换乘海船北上,想必要在城里修整两日,我可以好好逛一逛!明儿就出去,我身上正有银子呢!”
文娟在旁冷笑:“六姐姐又胡说了,上回你在康城逛了一回,祖母已经教训过了,你当时应得好好的,如今怎的又要再犯?!况且我们既要换船,要搬动的行李多着呢,哪里还能分出人手陪你出门?!”
文慧白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我只要带两个婆子,再添个护卫就够了。归海城里出门逛街的女孩儿多了去了,你当还是在平阳那等小地方么?!”
文娟暴起:“你别忘了自己也是平阳人!”
“好了!”于老夫人开了口,“不要再吵了!省得声音传出去,叫领航的人听了笑话!”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但蒋氏还是没忘记笑着为女儿辩解:“婆婆别生气,这归海城的习俗,向来是不拘大户人家的女儿独个儿出门的,只要戴上帷帽,便能在城中通行无阻,有城卫队的人护着,没人敢胡来。”
于老夫人深吸几口气,暗暗瞪她一眼:“归海城的风俗如何,与我们无关!我们不过是要在此换乘海船罢了,还要赶路呢,别耽误功夫!回头下了船,就立即叫人去找先前派过来的家人,问问海船几时可起行!”
蒋氏不敢说什么,忙乖乖应了。
船队很快就到达了罗家专用的码头。这是一片弯月形的水域,名字也不难猜到,正是叫新月湾。湾内此时正停泊着十来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有海船,有画舫,有货船,也有小艇。但湾内地方极大,顾家三条船驶过去,还余下很大一片空位。
顾家的船才抛了锚,岸上便立时有人过来接应,先是架起木板连接船舷与岸边,又有人引了两个男子上船。顾家的管事一瞧,正是先前派过来安排海船事务的家人,忙上前迎接。
这名家人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顾家人订下的那艘海船,不知什么缘故,今早忽然出了故障,无法航行了。据修船的技工说,眼下已是冬天,不好修理,只能等到来年开春后再说。
蒋氏几乎气得脸都白了:“荒唐!我们是要回京去的,还有老太太在这里呢,怎能等这么久?!”
那家人伏在地下不停求饶:“大太太恕罪,小的跟那船家也是这么说的,可那船实在是走不得!”
于老夫人沉声道:“既然这艘船不行,那就寻别的船!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归海城,竟只有一条船不成?!”
那家人伏得更低了:“小的问过了,如今已经入了冬,北上京城的船本来就少,足够大的就更少了。货船倒是有几艘,可那如何能坐?!小的已经央相熟的船行去问,想必明儿就有消息了……”
于老夫人不悦地盯了蒋氏一眼:怎么安排成这样?!
蒋氏则在心中暗暗抱怨弟媳段氏:这些年怎么管家的?!调教出来的下人没一个中用!
这时罗家附近迎接客人的一个管事求见,听说此事后,便笑道:“顾老太太、顾太太与众位少爷、小姐们,我们二少爷已经吩咐过了,请各位今晚到附近的别院里暂作休息。如今既然众位贵客寻得的海船用不得,不如就在城里多玩两天?冬天上京的船虽少,却也不是没有,若众位不嫌弃,船的事就包在我们身上吧?”
于老夫人与蒋氏都有些惊喜,想到罗家在归海的势力,这还真是件极容易办的事。蒋氏笑道:“这却未免太麻烦了。你家二少爷……与我们又非亲非故,怎好烦他?”话中带了几分试探。她不知道自家船队在青州救的那个罗家子弟是什么来头,这二少爷更是从未听说,对方会真心帮自己吗?别是有其他盘算吧?怎么说顾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可不能叫个皇商给挟持住了。
文怡却在屏风后竖起了耳朵,二少爷……罗明敏正好是行二,该不会正是他吧?也许只是巧合?
那管事却笑道:“顾太太不必客气,您家的下人在青州城码头救了我们二少爷一命,我们东家全家上下都感谢万分呢!如今您家的船队既然到了归海,我们罗家怎么也得好生做个东,绝不能怠慢了,不然便是二少爷不说,我们也没脸在这归海城待了!”
蒋氏讶然:“那就是你们家二少爷?!我却不知。”
那管事不好意思地道:“二少爷素来喜欢四处游历,前些天原是去青州探访一位分家的长辈去了,年轻人们好玩,一时不慎叫人暗算了,二少爷自个儿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他心中对顾老太太、顾太太和众位少爷小姐们是十分感激的。”
蒋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既然对人家有救命之恩,那受点款待也不算什么,若罗家敢仗着顾家的势胡来,那才是不义之举!
于老夫人察觉到儿媳面上的表情变化,心中无奈,却也安心了些,便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那管事下船去安排接人的轿子和轿夫,又派了罗家的脚夫来帮忙搬行李,然后再上船来问有几位太太、几位少爷、几位小姐、几个丫环婆子等,好安排食宿。于老夫人与蒋氏都不疑有他,便一一说了,那管事听说了“顾九小姐”的名号以后,却忽然笑道:“这位顾九小姐,可是顾家六房的小姐?”
众人都是一阵惊讶,文慧不由得回头看向文怡,小声问:“你几时跟罗家的人有关系了?”
文怡心中隐有所觉,笑了笑:“若是我没猜错,倒真认得一位。”
屏风外,蒋氏已经肯定了那管事的疑问,后者便笑道:“如此说来,倒是位故人!我们二少爷从前曾在康城学院读过几年书,当时同窗的一位好友,就是这位顾九小姐的表亲呢。二少爷还曾见过这位小姐,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文慧吃惊地掩住口。文怡已经猜到了答案,便隔着屏风道:“这位二少爷的名讳,可是上明下敏?”
那管事抚掌笑道:“居然真是顾九小姐!二少爷若是知道,一定要说巧得很了,在青州码头上,竟没认出来!”
文怡笑了笑,便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解释:“我舅舅家的大表哥,在康城书院认得两个好友,其中一位就是姓罗,正是归海罗氏子弟。小时候去舅舅家里玩,我还曾遇过这位罗大哥几回。上个月大表哥成亲时,罗大哥还曾送过贺礼来,只可惜本人未到。”
那管事忙道:“二少爷上月遇上一桩难事,因此未能成行。他早抱怨无数遍了,说跟聂家少爷约好了一定去的,没想到失约,以后见了面,聂家少爷不知道会怎么埋怨呢!”
于老夫人忽然问文怡:“你舅舅家的这位表兄,可是春天时得了两案案首的那一位?”
不等文怡回答,那管事便笑着说:“正是那一位!二少爷与那位聂少爷交好,算来已经有六七年交情了呢!”
文慧暗暗算了算,文怡今年十四岁,六七年前……还是小娃娃呢,便歇了打趣她的心思。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去看屏风外于老夫人与蒋氏的神色,都有些诧异之色。她不由得暗暗埋怨,罗明敏的人为何忽然把他认得自己的事提出来?行事如此高调,莫非有什么用意?
(某人要准备出场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园小院
第一百一十二章花园小院
不管罗明敏此举有什么用意,顾家人都已决定要接受罗家的款待,前往他家别院过夜了。
罗家的下人很快就用蓝绢在码头上围起帷帐,阻隔外人的视线,不一会儿,轿子也全都到齐了。青一色的双抬绿呢小轿,轿帘一角绣着罗家标记,光鲜整齐,分两行排开,足有四十多抬,正好与顾家所有女眷和丫环婆子媳妇的人数等同。若有人细心些观察,可以发现那些小轿的门帘虽然是一样的颜色,用料却有差别,最贵重的是彩锦,最便宜的是粗绢。连顾家寻常仆妇都未必能穿在身上的料子,在罗家居然被用做轿帘!顾家人一见,都在暗地里大吃一惊。
而每抬小轿配备的轿夫,都是一般高矮胖瘦,长得五官端正,年纪在二十到四十之间。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穿戴整洁,垂首肃立,眼睛直盯着前方一尺远的地面,不发一声,显然是训练有素。
文怡随着长辈与姐妹们往前走着,眼角余光暗暗打量着这些人,心中不由得对归海罗氏这个名号生出钦佩之心。连粗使杂役的仆从都能如此行止有矩,罗家实力可见一斑,若是仅仅因为他家没有高官贵戚,便对他们生出轻视之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高官显宦总有没落的一天,姻亲贵戚也未必可靠,象罗家人这样,低调行事,严格约束族人仆役,却更显稳键!
文怡回想前世的记忆,藩王骚动也好,新君上台也好,都没听说过罗家曾参与其中,但归海罗氏始终是受人尊敬的世家。所谓世家望族,就应该这样才对吧?不求一时显赫,只求万世承袭……她抬头望向前方的轿子,于老夫人与蒋氏刚刚上了轿,这两位顾家主母,大概未必赞同这种做法吧?
小轿里头打扫得很干净,坐垫也是软薄适中,一声令下,小轿被抬起,除了在这一刻稍稍有些晃动外,一路都走得十分平稳,无论上坡、下坡,路经的是闹市人群还是偏僻地带,节奏都不曾乱过。文怡心中不由得又再次赞叹罗家下人的训练有素。
别院离码头并不算远,而且位处归海城外围,不必进内城门,穿过一个大市集,再经由大路拐进岔路口,走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别院门口。这里十分清静,又有树林围绕,就算是在冬天,也是满眼绿意,叫人看了精神一震。侧耳细听,附近似乎还有水声。
别院的管事早已得了消息,带了仆从开门相迎。罗家的那名管事与他交谈几句,便让人把顾家众人的小轿抬入别院前庭,然后挥手斥退轿夫,让一队婆子媳妇前来扶顾家女眷下轿。跟随在后头的顾家仆妇则早早下了轿,却显得有些混乱,一时间竟然没能赶到主人身边侍候。
文怡下得轿来,又迅速扫了负责接待自己的那名媳妇子一眼,只觉得对方五官端正,服色穿戴都中规中矩,却是低眉顺眼间,带着几分干练,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每每开口引路,一点都不啰嗦,用辞语气却又恰到好处。她在心中再次暗叹:这归海罗氏的男女仆妇,若都是这样的人,平阳顾氏又怎好在他家面前自诩为世家望族?!
这座别院地方不小,前庭后宅都与一般富贵人家的宅第相仿,但宅子东面有一个狭长的花园,花树越过墙头蔓进宅中,带来满眼绿意,这才显露出这座宅子不同于一般住宅的真面目。
顾家人在罗家管事家仆的引领下到了正院中,只见此处种了许多花木,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因是在冬天,一朵花都没有,但廊下排列摆放的花架上却摆着一盆盆怒放的鲜花,全都不是应季的花卉,也不知道罗家从何处得来,居然就这么放在廊中。廊下虽然悬挂着厚帘,但始终比不得屋墙,这些罗家人难道就不怕寒风将这些娇嫩的花朵冻死?!
于老夫人面带凝重,蒋氏却在想:这归海罗氏也是积年的世家了,怎的行事跟暴发户似的?竟是不把银子当银子?!
罗家管事笑着邀请众人进屋,还为他们介绍:“此处别院原是城内另一户人家修来消夏避暑的,只是他家如今没落了,便将这别院出手,最后辗转落到我们二少爷手中。听说当年这别院修建时,旧主人曾网罗了许多技艺超群的工匠,一草一木都是从大江南北搜罗而来,所有房舍更是精雕细凿,在归海城早就名声在外。我们二少爷接手后,又曾出资再次翻新,打算用作招待贵宾的处所,没想到头一回迎来贵客,便是顾老太太与顾太太,还有诸位少爷、小姐们呢!”
说话间,众人已经进了屋内,眼前又是一花。只见这正屋之内,摆放的全都是上等黄花梨的雕花家俱,多宝格上,件件摆设都是珍品,屋内铺着羊毛七彩毡,燃着黄铜大香炉,烧的是南海水沉香,墙边摆的是各色牡丹,花团锦簇,金碧辉煌。便是于老夫人、蒋氏与文慧这般惯见富贵的,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文怡在惊讶过后,却微微皱了眉头。罗氏富贵,光从接她们的小轿与轿夫就能看出来了,可是……如此炫耀,又有什么意义呢?看罗明敏那四年学艺时的行事,每日也不过是布衣粗食,对农户或下人说话,从不摆架子,不象是喜欢张扬的人呀?
她正思索间,罗家管事已经请于老夫人与蒋氏等人就座了,还招来别院的管事介绍此处的几个院子,让客人挑选住处。
原来这别院原是为了休闲而建的,落到罗明敏手里后,又被改建成待客的地方,因此每一处院子的房舍地方都不大,倒是景致很好,仔细算来,倒是正好够顾家几位主人一人一处。于老夫人本来觉得这样太麻烦了,既然有院子,两三个人合住一处还是没问题的,尤其她们一行里有几位年轻小姐,分开来住多有不便。
那罗家管事却道:“此处是正院,因此地方大些,房屋也多些,别的院子却要精致小巧得多,房屋也不大,只怕仅仅够一位小姐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住而已。您请放心,此处是我罗家的地方,城里城外绝不敢有人来打扰的,只等各位安顿下来,我便带着所有罗家仆役退出别院,院中一应房屋用品,您尽可让家人使用。若是人手不足,我们也有丫头婆子可供驱使。”
于老夫人有些意外,没再说什么,蒋氏却痛快地应了下来。她这回带的人足够多,又有男有女,两天的差事是足够应付了,总比有别家的仆役在宅子里走动方便些。但罗家的人留几个下来也好,她还要几个熟悉本地情况的人去负责采买和打听消息呢。
事情既然确定下来了,文慧立时便跳起来,禀过祖母与母亲,就带着丫头去挑住处,文娟也不甘示弱,拉了文娴跟上去,文安一直无精打采的,随口说住在正院的厢房里就行了,还可以多陪陪祖母,蒋氏却想到婆母身边年轻丫头太多了,二话不说给儿子挑了一个离前门最近的院子,自己留住厢房。文安只好点了头。文怡则按兵不动,只端坐在屋中陪于老夫人说话,仅仅交待了随侍的秀竹,去找赵嬷嬷与何家的,看她们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她想得很清楚,同行的顾家女眷中,只有她一个是别房的,还是晚辈,怎么也不可能跟人抢好的院子,反正只是一两天,顶多就是几天功夫,有个地方住就行了,没必要太在意。那罗家的管事既然说别院里有许多小院,那总不会没有给她住的地方吧?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最后的结果居然真的是没一个院子剩下。
这别院是典型的三进宅子,东边是花园,西边一排有四个小院,各自景致、花木都不同,但都无一例外地小巧精致,连床铺都是单人大小,正如那管事所言,只够一位主客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住下,而且除去正屋的摆设华丽清雅外,其他厢房、耳房基本上是按侍从的规格配备的,也就是说,除非有哪位小姐愿意睡在丫头住的房间里,不然是不可能两位小姐同住一院的。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屋子,若说是用来待客的,也未免太古怪了吧?
顾家众人也面面相觑,文慧皱着眉,有些犹豫地道:“要不……你跟我挤一挤吧?我那屋里好象还有张长椅,铺上被褥,估计也能对付一晚上……”于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才道:“九丫头就留在这院里吧,厢房应该还有一间。”蒋氏怔了怔,立刻在心中算起文怡随侍的人数,有些发愁:她婆媳两人再加上随行的丫头仆妇,就已经把这正院挤得满满当当的了,再添一个人,怕会太拥挤了些。
文怡无可奈何,正要应声,那罗家管事却忽然道:“这是我罗家的疏忽,怎能如此委屈小姐?!说来别院里还有一处院落,只是冬天极少使用,略作些修整,也能住人,不知九小姐可愿移驾?”
要作修整?那不是太麻烦了吗?文怡立时便要回绝,却无意中看到蒋氏身边的大丫头杜鹃在对自己使眼色,不由得愣了愣,再看蒋氏的神情,似乎松了一口气,她隐隐有些明白了,却又犯了难。
罗家管事还在说:“我罗家待客,从来没出过这样的纰漏,真是奇耻大辱!要是叫二少爷知道,我还有什么脸见他?!若是传出去,我谈十就更不用见人了!顾九小姐,您放心,老谈绝不会叫您受委屈的!”
这也太夸张了吧?
文怡惊讶不已,忙上前安抚:“谈管事不必这般……”话还未说完,于老夫人却招手将她唤过去,低声道:“罗家御下想必极严,我们虽不清楚,但听此人说话,这样的疏漏只怕是极丢脸的。罗家富贵,又是城中大户,没必要得罪他家,你只应下便是。去了他说的那院子,若有什么不合意的,只管忍了,等将来离开此地,大伯祖母一定会补偿你。”
文怡更吃惊了,她看了于老夫人几眼,确认对方并不是在说笑,才勉强点了头,对那谈十道:“既如此,就劳烦谈管事了。”
谈十立时便笑容满面地应道:“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坐言起行,谈十马上就招了许多罗家仆妇过来,去布置那处院子,等到文怡等人吃过饭,房间已经布置好了。先前那负责引她进内宅的媳妇子再次出现,挑了一盏琉璃灯,引文怡前去歇息。
原来这个小院子是位于花园边上,倒跟正院只隔了一条过道,比那几个客院又更小巧些,青瓦白墙,进了门,却是一明两暗三间房舍,其中东边那头是个抱厦,从又宽又多的雕花窗格可以看出来,这应该是一处专门用来消暑的院子。除此处正房外,院子西面还有两间小屋,是丫头婆子的住处,与正屋之间只有一弯游廊相连。东面墙下,种着一排芭蕉,树下有水流潺潺而过,弯入角落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池塘,然后没入墙角下,往东面去了。
文怡进得屋来,发现这屋子窗子极多,通风很好,在这冬天里却嫌太冷了些,但屋子西边却用几座大屏风隔开,形成一处十尺见方的房中房,花梨木的雕花架子床上挂着厚厚的毛毡,将寒意隔绝在外,一个大黄铜香炉摆在房间正中,暖香从炉中冒出来,熏得这房间香暖非常。
东屋窗户太多,不能住,正屋又不好住人,这西暖阁却是名符其实的暖阁,便是寒冬腊月居住,也是无妨的。冬葵在这房中房内外转了一圈,回来小声报给文怡,后者才知道,别看这房中房地方小些,却是五脏俱全,连净房与书房都齐了。
文怡暗暗点头,又有些疑惑:“这是水声么?怎的好象比在院子里听着更大声些?”
那媳妇子低头回答:“窗外不远有一处水瀑,想来是那里的水声传过来了。”
文怡推开这西暖阁内唯一的一扇窗子,果然看到前方丈许处,有一处假山,高达十数尺,一瀑水流从山顶落下,在窗前形成一处池塘,然后流向东南角。文怡恍然,这一定就是院子里那条小溪的来处了。
那媳妇子又道:“顾九小姐惹嫌夜里水声太吵,只需关上窗户就行了。”
文怡点头应了,心下暗想:这里消夏倒是个极好的去处,可惜了,自己居然是在冬天前来。
累了一天,文怡觉得有些困了,等那媳妇子退去,就吩咐两个丫头打点庶务,知道赵嬷嬷她们跟着其他仆妇住在前院倒座房,一切安好,便也放下心,准备梳洗歇下了。
忙乱过后,冬葵吹息烛台,道:“小姐,我们住得远些,若是半夜里有什么吩咐……”
文怡笑着打断她的话:“我何尝在半夜吩咐过你们做事?只管睡去,明儿想必还有事呢!”
冬葵笑着退了出去,关上房门。文怡躺在床上,听着不远处的水声,慢慢沉入梦乡。
正在半睡半醒间,她忽然听到有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敲击着窗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月光水色
第一百一十三章月光水色
文怡清醒过来,侧耳细听,果然窗户处有轻微的敲击声,只是被水声盖住了,听得不甚真切。
她心里发毛,想着这半夜三更的,怎会有人敲她窗子?!她立时翻身而起,匆匆穿好大衣裳,下床穿鞋,便小心地往窗户那边走,然后挨着大屏风,探头去看。
窗外有月光,映照在窗纸上,隐隐现出小半个人头的影子。文怡惊得叫出声来,就要转身去寻重物,却听得窗外那人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她愣了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再三,咬咬唇,她伸手抓过一个黄铜烛台,拔去蜡烛,挡在胸前,慢慢地走向窗边,拔起窗栓,轻轻一推,月光下,柳东行那久违的面容便出现在她眼前。
他就站在窗下。那处水瀑在墙根处形成了一处池塘,塘边用些山石堆砌,形成一处堤岸,本来并无可让人下脚处,但柳东行居然就踏着那些石头,从池塘的另一边走过来了。他踩踏的地方地势略低些,窗台与他的肩部平行,他便仰着头,嘴边嚼着几分笑意,盯着文怡看,声音低沉:“好久不见了,你……可好?”
文怡腿都软了,右手一把撑住窗台,勉强站立,深呼吸几口气,左手紧紧握住那烛台,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东行盯着那烛台上的尖刺,再回忆了一下它的份量,暗暗抹了把汗,忙笑道:“我许久不见你了,听说你路经归海,便想着要寻个机会来见你一面。可你一天到晚都不曾离开过长辈身边,我实在是没有法子,只好让罗大哥帮这个忙……”
文怡吃了一惊,心下大惧:“这是你们故意安排的?!我住在这里也是你们的意思?!那……那……”她想起那位谈管事,还有那个引路的媳妇子,心头大乱,“有多少人知道你今晚会过来?!你……你也未免太大胆了,万一叫人传出去了,你我的名声怎么办?!别说你的仕途会受影响,就是我也……我也不用见人了!”她忍不住眼泪盈眶,“你这是在做什么?!想要见面,有多少法子不成?偏要用这一个!”
柳东行见状忙安抚她道:“别慌别慌!不会有人知道的!那谈十是罗大哥手下的得力人,但他只知道你与罗大哥相识罢了,便是安排你住在这里,也不会起疑的。这里本是整个别院景致最好的一处院子,是专程留给自己人住的,并不待客,谈十顶多以为罗大哥有心用最好的屋子款待你,却又不愿让人说闲话罢了!”他顿了顿,“至于那个媳妇子,那是我背着家里收的一房家人,只是暂时安顿在罗大哥的产业中,她同样不知道我今晚会过来,甚至不知道你我认识,你不必担心。”他看着文怡,放低了声音:“事关你的名节,我便是再心急,又怎会乱来?”
文怡咬咬唇,眼泪总算忍了回去,心下稍安,但一想起两人孤男寡女,半夜相会,又觉得羞愧难当,咬牙道:“你既知此事关系到我的名节,为何还要这么做?!便是罗大哥手下的人不知,此处里外都是顾家仆人,你从外头进宅,但凡碰上个值夜的,便是不暴露身份,也要被当成贼子打死了!你太任性了,需知百密一疏,为何这样沉不住气?!你若要见我,大可在白天时想法子派个亲信的丫头婆子捎口信与我,我……我总会找到机会见你的……”她只觉得脸上辣辣的,强忍住羞意,勉强说下去:“在顾庄时,你不是也能想到法子么?怎的这会儿就……”
柳东行脸上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晕:“我前几天才知道你离开了顾庄,昨儿早上才听说你很有可能要路过归海,并在城中小住,虽说顾家雇的船暂时出不了海,但谁也不知道你们几时会找到海船北上,我怕一犹豫,便与你错过了,因此才宁可冒点小小的风险……”他略顿了顿,嘴角微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是从花园后头的小角门进来的,罗大哥事先已经把人撤走了,你们家的仆人并不知道那里有个门,自然不会派人来,而那角门出去,便是一片林子,也是罗大哥的产业,不会有人看到的。我今晚过来,除了罗大哥事先知晓,便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文怡忍不住啐他一口:“少在这里狡辩!”她细细一想,虽然放心了些,但始终觉得不妥,更有几分生气,抬头瞪着柳东行,红着脸斥道:“饶是你考虑周全,外人不知,夜半私会终究不是你我该做之事!你……你连这样的风险都肯冒,如何不能再耐心些,等到天明之后?!”她双颊更红了,声音也更小,“我的姐妹们也许打算出门闲逛去,若是你捎信与我,我便与她同行,在外头,想要寻个说话的机会,总是不难的……”以文慧的性子,在外头逛得兴起,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消停的,若她推说累了,寻个茶馆雅座去等,以柳东行与罗明敏的能耐,难道还找不到和她说话的机会?她会带冬葵出去,这丫头素来可信……
刚害羞完,文怡便忽然惊住了:她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念头!难道真的是近墨者黑?!立时心下大惭,狠狠地瞪了柳东行一眼,便在心中默默念佛。
柳东行看着她神色变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想到她并不是不愿意与自己私下见面,又有些心喜,便道:“明儿你们怕是没空出去闲逛,罗大哥已经跟家里人说过了,明日一早,定会派人来接你们去罗家本家做客的。我……我与罗大哥事先商量了一件事,明日便要做成,又怕你事先不知情,会无意中坏了我们的盘算,因此才让我今夜来见你。”
文怡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咬咬唇,握了握那烛台,语气中带了几分懊恼,寒声道:“是什么事?!”
柳东行一愣,转瞬间便似乎明白了什么,暗暗一笑,只拿眼睛去看文怡,却不说话。
文怡脸上又热了,扬起那烛台,但到了中途却猛地顿住,然后飞快地举起右手,捶向柳东行的肩膀:“笑什么?!有话就说!”
柳东行一把将她的手握住,文怡面色大红,猛地要将手抽回,却始终抽不动,她急了,张口就要斥他,却被他伸手臂入窗内,握住左手腕,她两手顿时动弹不得,又急又气。柳东行此时却不紧不慢地“嘘”了一声:“小声些,叫前头的人听见了,咱们可就说不清楚了!”
文怡顿时僵住,左思右想,权衡再三,终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便脸红红地低下头不再反抗,只是嘴里还是忍不住开口:“快放手!你若敢再这样胡来,以后便再不要来见我!”
柳东行闻言,细细看了一眼文怡的神色,知道自己始终是太过孟浪了,生怕文怡真的生了气,便不敢再放肆,忙松开双手,只是右手稍稍使了个巧劲,把那烛台给夺了过来,还陪着小心笑道:“这玩意儿有三斤重呢,你仔细拿久了手累。”
文怡瞪他,作势要将窗子关上,柳东行急了,忙用手把住:“别关呀,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
文怡红着脸道:“我没话跟你说!”说罢就要关窗,柳东行忙把手掌伸进去阻止那窗框合上,一时被夹疼了,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呀!”文怡吃了一惊,忙松了手,将窗子推开,探头去看:“可伤着了?!”心急地去拉他受伤的那只手。
柳东行却反手将她手指握住,咧开嘴一笑:“你不是真生我的气,是不是?”
文怡将他那只手展开,发现上头连红都没红一下,便知道自己又被诓了。她这回是真生了气,用力将他的手摔开,寒声道:“小女子不识风情,没功夫与你打情骂俏,柳大少爷另寻芳草去吧!”说罢便要关窗。
柳东行忙把住窗子:“别恼,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再犯。你好歹让我把话说清楚了,事关你我终身,不是玩儿的!”
文怡听了他的话,不知怎的,心头涌上一阵委屈:“那你说呀!你也知道事关你我终身,不是玩儿的?可你……却一走数月,除了开始时托人捎过两封平安信来,便再无音信,我甚至不知道你考中了武举人,更不知道……你今非昔比,已经博得了多位名将的青睐,要招你为东床快婿,柳姑父与柳姑母甚至还在烦恼该为你挑选哪一家的千金!当我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话时,你可知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睫毛一颤,便再也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你若是……若是改了主意,早跟我说一声也罢,省得我家中年迈的祖母还要为了你我之事操心,日夜难安……”
柳东行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笑意:“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我是存心背盟的,早就从了家里的意思,如今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我既来见你,便是为了你我的婚事,若你连这一点也不明白,岂不是叫我……”他猛地顿住,深呼吸几口气,稍稍冷静了些,“从小……我就没少受流言的苦楚!你心中尽知的,以我们相识四年的情份,你怎的不信我的话,却反而听信别人的流言?!你这么说,我……我心里难受!”
文怡低头拭泪,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悔意,听完柳东行的话,她才记起他从前的经历,以他与叔婶之间的矛盾,又怎会接受他们安排的婚事?从另一方面说,若是那婚事果然合他意,柳姑父夫妻又怎会让他称心?
她抬起头,略一犹豫,便低声道:“是我说错了,你……你别生气……”
柳东行神色放缓,语气柔和了许多:“不怪你,我也有错,若不是我迟迟未能给你一个准信,你也不会心慌意乱……”
两人都有些后悔,但见对方的反应,又各自在心中暗喜,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想要说话,四眼相对,文怡脸红了,又再次将视线移开,柳东行嘴角微微翘了翘,手上微微一动,握住了文怡搁在窗台上的手:“我很高兴。”
文怡脸色更红了,慌忙抽回手,抓着裙摆,随便寻了个话题:“你怎会在这里?我以为……你现下在京城……因此祖母才让我随长房的人入京……”顿了顿,脸颊发热,头垂得更低了。
此时虽时近月末,天上那一弯残月倒是明晃晃的,映在水池子里,反射出淡淡的光芒,那水光又映在文怡的脸上,越发衬得她肌肤晶莹素白。柳东行微微一笑,视线不曾移开过一瞬,嘴里缓缓道:“我有事要办,便来寻罗大哥。这件事……再拖迟几日,便没了用处,因此我想趁着腊月未到,把事办妥了,回京后也好专心致志准备明春武举会试。”
文怡被他看得脸越来越热,只得胡乱应了一声:“是什么事?”
柳东行却没有回答,只是道:“明日罗四叔的家眷会回本家。罗四叔在南海三年任满,本是要回京述职的,但兵部临时下文,将他调往北疆,因此只有他的家眷进京。罗四叔对罗大哥与我一向多有照顾,先前顾家那遭匪乱,我去搬救兵时,还是托了他的面子,因此我与罗大哥说了,明日让你跟着你家长房的人一起见见罗四婶。她是个极和气好说话的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文怡心中疑惑,抬头看他:“你是有意让我与这位罗四太太结交?为什么?”仔细一想,罗四老爷想必就是罗家那位任职五品将军的长辈了,忽然被调往北疆,家眷却反而要入京……她吃了一惊:“北疆有异动么?!”这么说来,前世这时候,似乎不到一年内,北疆便有大战了。
柳东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很快换成了微笑:“不必担心,只是寻常的武官调职罢了,驻北疆的守将家眷需接入京中,也是旧例,不会有什么事的。”顿了顿,“你明日见到罗四婶,也别提起这个。你不是信佛么?说说佛经上的典故,或是平阳的寺庙风景,每年做的法事之类的,她爱听这些。”
文怡心中惊疑不定,但听了柳东行的话,还是强自压下不安:“你为何忽然让我与罗四太太见面?又让我投她所好。”她抬眼看柳东行,“你方才说……与罗大哥有个计划,是什么?快告诉我,若是不说清楚,我怎知自己是不是坏了你们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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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议定章程
第一百一十四章议定章程
柳东行在犹豫,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们听说你独个儿随着你家长房的长辈进京,怕你会受委屈,因此想给你找个靠山。罗四叔是边疆守将,在军中人缘也好,结交的人多,他的家眷,京中人人都会给些脸面。有他的太太护着,想来你那位伯父……是不会太过亏待你的。”
文怡听得大奇:“你是说我大伯父?他为何要亏待我?我在内宅住着,上头还有大伯祖母与大伯母,他能怎么亏待我?”
柳东行面有难色,文怡见他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料想这话定是与大伯父有关,而且多半不是什么好话,便笑道:“你只管跟我说就是,不管好坏,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
柳东行稍稍松了口气,略一斟酌,道:“上回我随婶娘和宁弟一同去了你们顾庄,遇上东平王世子,还招待他小住了几日。当时,婶娘与宁弟都和那位世子十分亲近,你可还记得?”
文怡怎会不记得:“这是自然。”她顿了顿,“只可惜三姑母这回失算了!”她想起柳家三姑母做的那桩“媒”,就因为柳姑母一门心思想让娘家攀上王府,甚至不惜让长房嫡出的五堂姐文娴嫁世子为妾,后来没成功,反倒把文娴另一桩好姻缘给葬送了。那位世子爷,生性凉薄,无情无义,饶是柳家人待他再殷勤,只怕也未必入得了他的眼,否则,看在三姑母是他亲舅母的份上,即便不去救人,也不会重罚那去救人的罗校尉!可叹三姑母被权势蒙了眼,竟没看出来!
柳东行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苦笑一声:“连你都知道的道理,可叹婶娘竟然想不通。那些日子,京里正乱着呢,几个藩王一个接一个地闹,今上为此烦心不已。二叔本与今上君臣相得二十年,又一向得今上倚重的,怎会不明白今上的心事?将婶娘与宁弟送走,本就是不欲他们被卷入风波之意,没想到婶娘不但不能体会二叔的苦心,反倒上赶着巴结东平王府。消息传入京中,今上发了二叔好大一顿脾气,正巧太后为了东平王又训了今上几回……这时候又出了点别的事,跟二叔都有点关系,两厢算起来,他就被降到四品,原职留用,几次递本子上去求跸见,都被驳了回来,如今只能暂时耐下心来,寻机待罪立功。”
文怡听了,先是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儿再正常不过了。东平王虽然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但也同样是藩王之一,皇帝要撤藩,他的亲弟弟若是首先站出来响应,兴许会更得皇帝信任,在别处得了补偿,但东平王不但没站在亲兄长这边,反倒寻太后撑腰,给皇帝添麻烦,皇帝又怎会高兴?柳姑父既是皇帝还是皇子时就结识的旧人,又是皇后娘家的亲戚,必然是皇帝的亲信,这样的人物,其妻居然靠向东平王府……再联想到东平王妃正是柳家女儿,皇帝怎会不起疑心呢?就算真的信任柳姑父,也会敲打敲打的。
想到这里,她便道:“柳姑父此时做什么都是错的,倒不如安份些,把份内该做的都做好了,兴许今上还会想起他旧日的功劳,重新提他上去呢。”
柳东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九妹妹,你好聪明!连这点都看出来了!我先前离了平阴,便回了恒安,从那里出发到顾庄去,对京中的事并不清楚,是回京后方才猜到这些的。可叹那些活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却没你看得明白!”
文怡脸微微一红,不敢说自己是因为重生了一回,知道些“后事”,才会猜到这些,并不是真的聪明,便忙忙扯开了话题:“方才我问你为何要让罗四太太给我当靠山,你先是说大伯父会亏待我,接着又说到柳姑父身上去了,这三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柳东行道:“自然是有关系的。你那位大伯父,虽然入仕多年,但能升到如今这个位子,跟我二叔的扶持不无关系。我二叔既然暂时失了势,你大伯父自然也免不了要受连累。不过这些年来,他在京中经营日久,多少也有些依仗,离京前,我听人说,他正与几户公侯之家来往,似乎有意要与他们结亲。他的大公子在京中久有才名,品性也十分出众,颇得士林赞誉,明春若会试高中,前途便不可限量,有许多人家都看好他,一门好亲事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但除了长子以外,你大伯父还有别的儿女,那位六小姐也是以美貌闻名京中的,他既然同时与几户人家结交论亲,那些人家又有儿有女,他岂会只满足于仅仅结成一门亲事?”
文怡听明白了:“你是说……他会将其他儿女的亲事也利用上?!”忽然想起文娴文娟姐妹二人,还有面容受损的文安,立时倒吸一口冷气,“五姐姐和十妹妹这回都随大伯祖母上京,就是为了亲事,难道她们会成为大伯父的棋子么?!”
柳东行冷冷一笑:“多半如此,不过,她们尚有父母,又有祖母护着,结果应该不会太糟,倒是安弟麻烦了,他本是次子,又无甚长处,你大伯父狠心些,说不定会为他结一门不如意的亲事呢!”他有些担心地看向文怡,相比顾家二老爷的两个女儿,文怡的情况更不乐观,她虽是隔房的侄女,但上无父母,祖母又老迈体弱,以顾家长房的强势,若是硬逼文怡嫁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回想起顾大老爷结交的那几户权贵,其中两三家就有出了名不成器的儿子,满京城的官宦世爵之家无人肯将女儿嫁过去,他们又不愿将就一般人家的女儿,顾大老爷若是为了交好这两家人,牺牲一个侄女,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怕他**与妻子也不会反对的。
文怡并不知道柳东行心中的担忧,只是为了文娴文娟姐妹二人难过,至于文安,以他如今的容貌,便是大伯父有心为他求娶高门贵女,人家也未必愿意,她并不怎么担心,不过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七哥一直念着你呢,说是你从前给过他一种药膏,去疤极有效的,想寻你再讨一些,好消去他脸上的疤痕。”顿了顿,语气里便带了几分祈求,“他虽脾气不好,但待你还算真心,你若能帮他的,便帮一把吧。”
柳东行愕然,旋即苦笑:“他的父亲也许要算计你,你还有心为他费这心思?”
文怡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同样是随大伯母上京的侄女儿,若文娴文娟会成为棋子,那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她忙道:“祖母让我随大伯祖母与大伯母上京,虽然也是为了亲事,但并不是……”脸红了红,“并不是为了将我许人,而是……而是为了你我的亲事……”她声音更低了,“三姑母当初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提亲的,但后来便没了下文,又有三姑母为你说亲的传言……因此祖母请大伯母出面,向柳家问个究竟,若是可以,就把婚约定下来……”
柳东行眼中浮现一片喜色:“真的?!”心中暗暗高兴,“这可太好了!既然顾家长房愿意为你出面,我这边就更稳妥了!”
文怡低下头,心跳得飞快。象这样面对面地与心仪之人商议自己的婚事,她之前真是想都不敢想,但把话说出了口,她又觉得事情其实没那么困难。她小声问:“既然有长辈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那你说的那个法子……”
柳东行忙收起笑容,正色道:“还是照我们原本说的去做吧。事情不怕稳,就怕有变故。你家那头是没问题了,但我二叔这头……还是谨慎些好。”他微微苦笑,“你不知道,我二叔在那位子上待了这么些年,又一向得皇上宠信,以他的性子,总会有得罪人的时候。如今他不比先前威风,今上又在气头上,不肯见他,那些看不清形势的人,难免要以为他真的失了势,要落井下石了!因此我二叔为了保住自己,也象你大伯父那样,学着攀附权贵,结交几个得力的援助。先前因我认得傅游击,得他助力识得几位军中名将,又跟那几家的公子交上了朋友,二叔虽然忌惮我,却慑于几位名将的权势,不敢对我做什么。你若得了罗四太太的青眼,二叔念着罗四叔在军中的关系,自然对你更看重几分了。”他双眼瞄向文怡,“日后再说我们俩的亲事,他想必不会反对……”
文怡涨红了脸,咬咬唇,强自道:“照你这么说,难道他先前是反对的?为什么?我……我有哪点不好?!”
柳东行低头笑笑:“你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我婶娘至今不曾跟二叔说起过你的事罢了。”
文怡睁大了眼,旋即一阵气愤:“原来如此!三姑母实在欺人太甚!”但她马上又问:“既然柳姑父不知情,那为何你……为何没有人跟他说起?”她心里隐隐存了个想头:也许柳姑父不会反对这门亲事,他不是不希望柳东行出头么?她这样的孤女,没了父母,家世也不显,还是他妻子的娘家侄女,只要顾家长房愿意为她撑腰……
她偷偷看了柳东行一眼,小声问:“若是柳姑父见我与罗四太太相处得好,便对我另眼相看,那你为何不直接让他知道,你与罗四老爷相熟?柳姑父如今既打算多结交援手,想必是不会难为你的,你正好借机从他家脱开身,岂不自在?”
柳东行叹了口气,苦笑道:“不行,绝不能让他知道我与罗四叔交好。先前我向他提起你罗大哥时,也只说是归海罗氏一个旁支子弟,不敢提是族长亲侄。二叔要为我选妻,是绝不会让我与本来就相厚的武将人家结亲的,那不但对他没有用处,反倒还让我得了助力,对他造成威胁。他若不知道我与罗四叔的关系,只看在你与罗家关系好,又是顾家女儿,更对我仕途无甚帮助的份上,多半不会对你我的亲事多加为难。我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早认清他的为人,也知道他的想法。九妹,你一定要听我这一回!若不是我与罗大哥认识的人里头,只有罗四叔一家可为助力,我们也不会起了这个念头。你就看在我们想了许久的份上,应了我吧!”
文怡听得心酸,动了动唇,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放心,我会与那位罗四太太好好相处的,我会敬着她,说她爱听的话,让她喜欢我……”
柳东行笑了:“不必紧张,她待人极和气的。她虽不知道你与我们的关系,但只要把你聂家表哥摆出来,她就欢喜了。她是书香人家的女儿,虽然没落了,但祖上也曾出过一位两案案首,听说考中时的年纪也跟你表哥今年的岁数相仿呢,因为不曾凑足小三元,还引为平生大憾!”
文怡哑然失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心下倒是放松了许多。
柳东行察颜观色,知道文怡已经没那么紧张了,又愿意配合,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对了,那张庚帖……怎么样了?”
文怡低着头,绞着袖角:“祖母拿去请阴阳先生看了……没说什么……”
既然没说什么,又送孙女入京,可见是没问题的了!柳东行心里一阵轻松,忽然起了一个念头:“那不如你把你的庚帖给我,若是我二叔二婶还要反对,咱们也不必理会他们了,自己把事情办了也是一样的。横竖我不是他们的亲子,又已成人,婚约定了,接下来只要知会族中长辈一声……”
文怡听到这里,便有几分生气,抬头瞪他:“你怎可说这样的话?!”
柳东行一窒,讪讪地挠了挠窗台:“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文怡再瞪:“当**离开顾庄时,只说叫我等你的好消息,今晚前来相见,又说得天花乱坠,如今倒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先前你说的,都是吹牛不成?!”
柳东行忙道:“绝对不是!我与罗大哥想了许多,有八成把握能把事情办成!”
“八成不够,须得是十成!”文怡板着小脸道,“我可不要偷偷摸摸、胡里胡涂地嫁给你,却叫家人清名受损!若叫我知道你真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就……我就……”眼珠子一转,冷哼一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说罢趁他还在发怔,双手把那窗子一合,扣上窗栓,却没扭头走人,只是盯着窗子,有些紧张地看着窗外的人影。
柳东行低低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放心,我必不负你所托!”接着又放柔了语气,“你……你在归海期间,若想见我,就把屋里多宝格上那只碧玉香炉点上百合香,搬到东屋窗前的香案去,打开窗子,我见了,自然就会来找你。你……你记得多保重,小心些,别叫人算计了……”话说完了,他在窗外又待了一会儿,方才小声说:“我走了。”身影随即消失在窗后。
文怡忙打开窗,借着水光,却只隐约看见一个黑影消失在假山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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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影幢幢
第一百一十五章暗影幢幢
文怡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呆立许久,只到窗外的寒意浸入体内,她打了个冷战,方才清醒过来。
水瀑依然哗哗地流着,掩住了花园中这个角落里的所有其他声响。文怡默默关上窗,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回到床边坐下,床铺已经冷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文怡回想起来,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她还有好多话没跟柳东行说,还有好多疑惑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还有明天的事,他虽然说了,已经跟罗明敏安排好她与罗家四太太相见,却又没说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她心里实在有些没底。他们都如此看重她与罗四太太的结交,万一她没能达成他们的目标,那该如何是好?
京城里的顾柳两家居然发生了那种变故,真让人料想不到。三姑母自以为聪明,却没想到不但坏了丈夫的前程,还连累了娘家兄长,更可恶的是,她居然不知反悔,还妄想继续操纵柳东行的亲事!为此甚至不顾娘家人的名声,将自己这个侄女视为无物!实在是欺人太甚!
文怡对这位姑母的厌恶之心越来越重了,她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若是将来她顺利嫁给柳东行为妻,只要是情况允许,夺回宗长之位,也是件好事,至少,三姑母再没法压在柳东行和她的头上作威作福!三姑母为恶多年,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若不把她拉下马来,定会有更多的人受苦!
虽然这样做,有些不敬尊长的意思,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阿弥陀佛!
文怡默默下了个决定,正准备歇下,目光扫过床边的小几,顿时如遭雷击——那座黄铜烛台呢?!柳东行该不会把它带走了吧?!
柳东行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摒息静气,等着巡夜的人走过去,方才迅速扑向大路对面,穿入窄巷中,到了巷尾,四周看看,便无声无息地斜身挤入一扇虚掩的小门。
这是一处再平凡不过的民居,三间平房围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中种着几棵小树,无论是水井、灶台、檐下挂的腊肉还是院角的鸡笼,都透着浓厚的庶民气息,充分说明这家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而屋子里传出的鼾声,则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
柳东行并没有进屋,反而绕过正屋,转进屋后的小天井。他避过天井上挂着的一排排布衫衣裤,来到角落堆放的几张旧木板前,轻轻将那木板一推,露出了墙上的一处小门。门是虚掩着的,他开门钻过去,反手又将那门关上。至于那被推开的木板,那家庶民明早起来自会将它放回原处。
柳东行此时身处另一处民宅,与方才那个宅子不同,这里要稍稍体面些,是个两进的院子,房舍花木都井然有序,后院东厢房的窗口,此时还透着烛光。
柳东行走进了东厢,便看见罗明敏正站在书案边上,一张张地翻看着几页纸,听到动静,抬头望过来,微微一笑:“可见到人了?怎么不多说几句话?我还以为你不到天亮是舍不得走的呢!”
柳东行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什么人?明儿还有事呢,她若是今晚歇得不好,明日怎么办?”
“原来如此,果真体贴!”罗明敏坏笑几声,忽地视线落在友人手中拿着的物件上,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这不是我那听澜院里的烛台么?你怎么把它带回来了?你喜欢这个式样?”那也不用顺手牵羊吧?只要说一声,有的是烛台!
柳东行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轻咳两声,想要举起手,却记起手上还有个三斤重的黄铜玩意儿,只好讪讪地将东西放到桌面上:“大概是她听到声响,却又不知道是我,便随手拿了件东西防身。我怕她不小心伤着自己,便顺下来了,过后却忘了还她。你叫手下顺手送回去吧,别叫人起疑心。”
罗明敏的神色更古怪了,死死忍住心头的笑意:“哦?她拿这个来防身?真不愧是顾文怡!换了别的女子,只怕未必有这胆色,也未必有这力气!你真真好运,要是她没认出你来,直接把你当成了歹人,不管是砸也好,刺也好,都是要出人命的。看来下回我们不能再用这种法子跟她联系了……”
柳东行老脸微红,重重咳了几声,顾左右而言它:“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地儿?其实咱们还没到那份儿上,偏你鬼鬼祟祟的……”看到友人那了然的目光,他也说不下去了。
罗明敏哈哈大笑:“夜里风凉,兄弟可别伤了风,生了病,那时再多的想法都要耽误了,得不偿失啊!”他朝柳东行挤了挤眼。
柳东行又咳了几声,见罗明敏反而笑得更欢了,只好无奈地叹口气,走过去看他面前的东西:“可都整理好了?明日一早就要送上去了,不会有问题吧?”
罗明敏笑完了,恢复了正色:“不会有问题,我已经再三核对过了,的确是郑王亲笔!他在这几封信中不但明示他的岳丈和小舅子如何收买官员,还提到了他指使家奴贩卖私盐之事。有了这个,郑王就罪证确凿了!幸好姚家那几个窝囊废够笨,没把这几封信销毁,咱们手脚又快,不然想要拿到郑王的罪证,还不知要等到几时呢!”
柳东行冷笑:“不是姚家人笨,他们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为了削藩之事,宗室里有些头脸的人物都在蠢蠢欲动,更别说郑王这种曾经风光过的。他对姚国公府这个帮不上忙还只会拉他后腿的岳家早就心怀不满了,只是手下无人可用,又见姚家有些人脉,不然怎会找上他家?!姚家人也是心知肚明,见郑王妃嫡出的独子身体孱弱,且不受宠,几个庶出的小王爷却千伶百俐的,他们担心郑王事成之后,会把姚家撇开,才会特意留下罪证,以备万一罢了!”
罗明敏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封信的外封上写的都是不相干的署名,还特地放在隐蔽的密室内,若不是你细心,把所有信和书本都翻了一遍,咱们也没法发现它。”他忽地灵机一动,“这么说来,咱们若是把事情伪装成是郑王派人做的,让姚家与他离心……”
柳东行摇摇头:“何必掺合太多?咱们只需要把东西往上交就是了。”
罗明敏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你说得对。事关近支宗室,皇上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让底下的小人物猜度的。咱们只要遵命行事就好。”说起来,他心情更好了些:“这回差事办完了,我就算是通政司的人了。将来若有造化,也能弄个品官儿做做,倒也是个好前程。”
柳东行有些迟疑:“这样好么?你本来不是打算参军的?不然去考科举也好,何必淌这浑水?通政司……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罗明敏笑了:“瞎说什么呢?我这样的性子,又最是惯享富贵安荣的,嘴上说说便罢了,若真要去参军,必是个贪生怕死的货!反倒带累了家人与四叔的好名声!至于科举,你瞧我是读书的料子么?”他低头整理那几封信,神色平和,“若是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家里干的是什么,我又岂能置之度外?这样挺好的,大哥继承家业,协助伯父家的几位哥哥经营族产,小弟去考科举,为家里增光,而我……就子承父业,干这祖宗代代相传的营生去!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以我罗家今日的本钱,任谁坐在那个位子上,都舍不得弃了我们!”
柳东行低低叹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他们身为世家子,有些事,不是想干就能干的!他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身上可好些了?前几天落水,还受了风寒,所幸你底子好,若换了别人,必要大病一场,你也太胆大了!”
罗明敏大笑:“不是我胆大,实在是没法子,合该我走运,正走投无路的时候,瞧见顾家的船要靠岸。他家那个管事喊话喊得这么大声,船又离得不远,我要是还不知机,便是叫人拿住了打死,也是活该了!不过这大冷天的,拽着船尾的麻绳被拖着走,那滋味可真不好受,我足足喝了一肚子江水!他家的船要是再迟一刻靠岸,我一定要晕过去了。我很机灵吧?悄悄跳了水,却装作是在远处落水的,还在水面上扑腾,他家的人将我救起来,一点都没把我跟姚家追的贼拉上关系!”
柳东行听了,有些愧疚:“若是我也与你同行就好了,好歹能给你搭把手。”
“傻话!”罗明敏翻了个白眼,“你若不是与我分头先走,这几封信如何能带出来?我在水里淹了大半个时辰,全身湿透,一片纸儿都别想留下!”他扬了扬信,“这是你与我两个人的功劳,缺了谁都不行!你若想叫我一个人独领好处,可别怪我翻脸!”
柳东行笑笑,心下一暖,挑了挑眉:“那就随你意思!有功咱们一起领,有罪咱们一起扛!”
文怡早上醒来时,两只眼睛下方都带着乌青。既是因为见到了柳东行而心情激动得睡不着,也有担忧那只黄铜烛台的下落的缘故。冬葵替她梳头时见了,便有些担心:“可是园子里的水声太大,扰了小姐清梦?咱们还是跟大老太太和大太太说一声,请她们帮忙换个房间吧?”
文怡眼睛扫过多宝阁上那只碧玉香炉,脸微微一红,低声道:“不必了,若是有别的房间,昨儿也不会把我安置在这里。咱们本就是客中,何必一再麻烦主人家?我只是有些择席罢了,并不是因为水声太大。”顿了顿,“你们昨儿夜里也听到水声了么?”
冬葵利落地替她挽好了头发,用一根白银素簪绾紧,正对着镜子打量,想着要给她戴哪件首饰,因此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可不是么?一晚上都听到那水瀑在哗哗地响,奴婢还犹豫着要不要起来看小姐睡得怎样呢,只是累了一天,实在起不来,早知道奴婢无论如何都要起身的!”
文怡却在暗暗庆幸,笑道:“这又何必?你便是来了,我也是睡不着的。”
这时秀竹从外间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奇怪,这屋里的烛台怎么丢了一只?”
文怡心中一紧,冬葵没发现,只是诧异地转向秀竹:“你找清楚了没有?怎会丢了那东西?这里是别人的房子,可别闹出笑话来!”
秀竹道:“我已经前前后后找了三回了!是真的没瞧见!我当然知道这是别人的屋子,里头的东西都是别人家的,要是丢了,咱们谁都没脸!可那烛台确实是少了一只,我也正奇怪呢,你说若丢的是别的东西,比如那些古董摆设什么的,还可以说是闹了贼,这黄铜的烛台,虽说沉了些,到底不值什么,怎会丢了呢?!”
冬葵闻言,也觉得奇怪,匆匆为文怡插了两支簪子,便要跟秀竹一起去寻找。文怡暗暗抹了把汗,笑道:“这样的东西好好的怎会丢了?是不是谁顺手拿到别处去了?你们也别声张,悄悄儿找一找,若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省得惊动了大伯祖母和大伯母,倒显得咱们轻狂。”细想之下,柳东行应该不会真把烛台拿走了,大概只是一时不慎,过后会设法送回来吧?
这时那昨日引路的媳妇子过来了,她是来请文怡去用早饭的,手里拿了个黄铜烛台,真是失踪的那一件,脸上轻描淡写:“小的看到这烛台放在廊下,是不是哪位姑娘不小心忘在那里的?”
冬葵与秀竹面面相觑,都百思不得其解,前者明明记得昨夜并未带走烛台,后者则在想:莫非是昨日太累了,一时迷糊之下把东西带走了还不知道?
不管答案如何,文怡当机立断地将事情掐住了,打断了两个丫头的思绪:“咱们快走吧,别叫长辈和姐妹们久等。”
到了正院,于老夫人与蒋氏都起来了,但几位小姐与文安都还未到。文怡给她们行过礼请了安,便静静在一旁坐下。于老夫人,正在低声与蒋氏交谈着:“在这别院住了一晚上,你可有什么想法?”
蒋氏有些谨慎地道:“媳妇儿先前似乎小看了罗家,他家的富贵可不是一个寻常商家能有的,不过跟那几个大皇商相比,似乎也不算什么……”
于老夫人摆摆手:“归海罗氏久负盛名,有这个排场也不算什么,但有些东西不是有银子就能收罗到的,他家怕是比咱们想象中更有倚仗!你遇到他家的几个主子,态度放谦和些,别总以为是官眷,就高人一等!”
蒋氏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乖乖应了。这时顾家的管事送了张帖子上来:“罗家大太太与二太太请老太太和大太太与众位少爷小姐上门做客,为贵客接风!”
文怡猛地抬头,心道“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和乐融融
第一百一十六章和乐融融
吃过早饭不久,谈管事就备好了轿子,抬顾家人前去罗家做客。
罗家宅子位于归海城西南角,地方极大,足足占了一整条街!而相邻的两条街上,也都住满了分支族人以及附属的伙计与奴仆。轿子进了罗家宅子大门后,文怡悄悄掀起轿帘一角,扫见前院有一排屋子,至少有五六间,近百个伙计管事穿插往来,熙熙攘攘,忙碌非凡。屋子西侧有个小门,门开着,里头又是一排房屋,同样人多热闹。
轿子越过前院,转进了西边过道,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到了二门。众人下得轿来,便发现这落轿之所是个单独的小院,跟顾家长房宣乐堂中那个专供女眷下车轿的院子差不多格局,面积却大了一倍。顾家众人经过昨日,对罗家的富贵已经有了认识,倒没怎么吃惊,只是蒋氏与文慧心里有几分不忿:顾家长房世代有人做官,也没这样的排场,罗氏一个商人之家倒是越过头去了。不过蒋氏还记得婆母的吩咐,没有吭声,文慧想起罗家也是皇商,颇得宫中青眼,便带着一丝不屑忍住了气。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这两位稍稍平心静气了些。罗家虽是皇商,但长房只有一位四老爷是官,作为家长的罗大老爷,再有脸面也只是个庶民,因此罗家宅子的正院是严格按照朝廷定下的形制,不过是正屋三间,东西厢房与倒座房各两间,如此而已。文慧再回想起方才路上瞥见的其他院落,全都是窄窄小小的,与宣乐堂的院落不能比,更别说与京城侍郎府的格局相较了,她脸上顿时便露出了愉悦之色,瞥了罗家前来相迎的几个穿戴体面的丫头仆妇一眼,决定不跟小小罗家一般见识!
文怡却一直沉默着,心里暗暗佩服罗家的当家人。宣和堂曾经整修过,所以她能看出罗家的宅子也有整修的痕迹,好些小院子原本应该是一整个院落,只是砌了墙,才分隔开来,因此总体格局显得有些奇怪,正院没到,就让人看到了三四个小院子的门。瞧这整修的痕迹,至少也有一二十年了,多半是现在这位罗大老爷成为族长之后下令行事。罗家人口众多,为了开枝散叶,让不是继承人的成年子弟分家出去,原是本朝世家大族惯用的手段,但罗大老爷的做法却是将原本的大院子隔成小院,分给子弟居住,这么一来,这罗家大宅各院落把门一关,就成了族人“聚居”之所,罗家原本的“违制”嫌疑便不复存在了。
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富贵人家无视朝廷法度,把自家房子盖多几间,院子扩大一点,是极常见的。在太平年月里,自然无防,但若运气不好,官府有意为难,一个违制的罪名便足以让富贵之家沦落成贫民!以罗家的财富与其在归海城中的权势地位,罗大老爷能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不容易。千里长堤,溃于蚁穴。世家大族只有在细处上用心,方能避免灾祸。文怡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点东西。
罗家大太太是个五十来岁微胖妇人,脸圆圆的,身材也圆圆的,脾气很好,见人便先带了三分笑。二太太的身材却要瘦得多,五官端正,穿着打扮显得有些传统刻板,咋一看似乎过于严肃了,但交谈几句,便让人觉得她其实还算和气。
两位太太都站在檐下迎接顾家来客,对于老夫人与蒋氏都礼数周全,几个小辈得的见面礼均十分丰厚,又不显得俗气,倒让蒋氏与顾家几位小姐对罗家的看法又有些改观。至于文安,他并未入内宅,直接在谈十的引领下前往花厅去了,罗大老爷与罗二老爷正带着儿子在那里迎接他呢。
见过礼,众人入屋坐下。罗大太太先是问候了顾家众人一路平安,昨夜歇息得如何,又问那别院住得可合意,不过几句寒暄,说完了,见顾家众人的态度不大热络,便有些苦恼,不知该说些什么话题。顾家大老爷在京城做着高官,地位远远高于罗家,便是罗四老爷在军中有些名声,到了顾大老爷面前,也是要恭敬见礼的。两位太太看着顾家老太太与顾大太太,再看看旁边那两位嫡出的小姐,总觉得对方对自家有些看不上,以罗家在归海的地位,这样冷淡的人实在少有,她们心里也不大高兴,只是碍于各自丈夫和儿子的嘱咐,勉强拉扯几句罢了。
于老夫人暗暗生气媳妇不会做人,只是她身为长辈,还有个做二品官的儿子,自然不好放下身段与罗家人虚与为蛇,只能暗暗给蒋氏使眼色。蒋氏却有些晕眩地看着墙上挂的两幅中堂,想着那署名似乎是皇帝从前还是皇子时的一个别号,知道的人并不多,她是因为在别人家里无意中见到署着同样名字的一块匾,方才晓得的。但罗家怎会有皇帝的墨宝?!不是有传言说,皇帝不待见罗家么?!
文娴端坐在椅上,视线向下,一副端庄淑女的气派。而文娟也学着姐姐一般端坐,只是年纪尚小,性子难免跳脱,还忍不住时时抬头偷看长辈与罗家太太们说话。而文慧则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小几上的茶碗,估摸着它的来历,只浅浅抿了一口茶,便微微松开了眉头,又再喝了一小口,方才放下茶碗,目光投向对面屏风上的字,心中有些疑惑:罗家别院那般富贵奢华,本宅用的物件却只有茶叶不错,其他的样样寻常,还多是旧物,若是古董倒还说得上是世家气度,但这明明只是民窑出的寻常器皿罢了,质地也仅是中上,罗家却拿它用了许多年,莫非他家只是面上富贵,其实内里早就不成了?她想起外头的种种传闻,嘴角弯出一个淡定地微笑,认为自己猜到了真相。
场面一时有些冷,罗大太太说了半日,也有些口渴了,只好低头喝茶。罗二太太神色淡淡地,开始跟文怡搭起话来。她早听说这位顾九小姐认得自家二儿子,便想知道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交情如何。
文怡一直端庄地坐着,因那位罗四太太并不在场,她心里没那么紧张,但也不敢大意,听了罗二太太的话,忙回答了自己与罗明敏认识的“经过”,其实只是轻描淡写地点出聂珩与罗明敏曾是康城学院同窗的交情,又说出他二人曾在平阴县多次见面,而自己则是偶尔前去探望舅舅时遇上他,并不能说是熟识。
罗二太太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神色却放松了许多,嘴角微微有些笑意:“我家小二曾跟我提起,在平阴住的时候,有一位私交甚好的昔日同窗好友,对他多有照拂。那位好友还是今年平阳府试的案首,他几次拿这件事来鞭策他弟弟的功课,惹得他弟弟生气。我早听说过了,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顾九小姐就是那位案首才子的表妹,先前实在是失礼了。”
文怡忙起身道:“您客气了,小女只是晚辈,不敢当您这句话。罗大哥与小女表哥是同窗好友,因表哥从前体弱多病,在学院里没少得他的照拂,后来罗大哥到了平阴县,表哥也只是投桃报李罢了,况且朋友之间守望相助,原是应该的。小女又不是正主,怎敢在您面前拿大?”顿了顿,“从前也曾听聂家表哥说起,罗大哥的小dd,功课极好,人又聪明,罗大哥嘴上爱打趣他,其实心里一直为弟弟自豪呢。小女先前听府上的管事说,罗小公子已经考中了秀才,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实在是叫人惊叹!”
罗二太太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浑身都散发着愉悦:“我那小儿子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没想到能得到一府案首如此夸赞,倒是他的福气。我就承九小姐贵言了,只盼着他将来真的能有出息!”
说到这个话题,罗大太太又有许多话说了,先是奉承了顾家大少爷的文名,把蒋氏的心思从中堂处拉了回来,又再谦虚几句自家儿子不成器,侄儿辈中只有二老爷的小儿子有些出息,当然大儿子也算是优秀了,二儿子原本只会淘气,最近总算知道孝顺家人,做点正经事了——她在这时候没忘记请文怡向聂家转告罗家的谢意,在罗家看来,罗明敏能学好,一定是那位案首好友的功劳——等将自家的子侄半夸半贬地介绍完了,又谈起了罗家长房的几个女儿,顺便叫人把小姐们带过来见见贵客,过后再贬几句,然后便开始了对顾家几位小姐的赞美。
连文慧这样见惯世面的,也在罗大太太的天花乱坠中红了脸,更别说文娴、文怡这样腼腆的性子了,只有文娟高高兴兴地与罗大太太搭了几句话,多得了几句夸奖。于老夫人面上带着笑,深深遗憾自家儿媳没一个有这等功力,蒋氏没能领会到婆母的心思,脸上的笑却一直没消失过,最后还客客气气地夸了罗家几位小姐两句,说她们“姿容不俗”、“礼数周全”,不愧是出自“世家名门”。
文怡听着几位太太你来我往的吹捧,有些傻眼,心下更是羞愧。她先前夸了罗明敏的弟弟几句,讨罗家二太太欢喜,算是头一回奉承族人亲戚以外的人,本以为已经是件极难为情的事了,没想到如今罗大太太本事更大,她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婆子来报:“四老爷家的管事来报信,说四太太与几位小姐坐的船已经进港了,敏二爷已经往码头迎接去了。”
罗大太太面露惊喜:“当真?!这可真是太好了!”然后笑着对于老夫人与蒋氏道:“我家四叔往北疆赴任去了,四弟妹带着孩子进京,因行程有些紧,家里已经备好了船。先前明敏侄儿就跟我提过,你们家雇的船因故不能出海,若是不嫌弃,不如就跟我四弟妹他们一起走吧?家里备的船大,再坐上几十个人都不成问题,况且四弟妹是官眷,一路有官兵护送,倒比外头雇的船更可靠些。”
蒋氏眼中一亮,正要答应,猛地顿住,看了于老夫人一眼。后者微笑着点头:“这自然是好,只是不知四太太愿不愿意。”罗大太太笑道:“她向来喜欢热闹,一定是愿意的!”罗二太太也道:“等四弟妹到了家,请她过来与老太太和大太太见个面吧?大家说说话,也好亲近亲近。”
罗大太太看了弟媳妇一眼,笑着对蒋氏道:“我家四叔从前在平西驻军所做过官,听说离你们那儿也不远,只是不知从前是否见过。”蒋氏摇头:“我一直在京中,并不曾见过。”于老夫人道:“听说过的,罗千户剿灭了太平山匪,咱们家就挨着太平山呢。”又望向文怡:“聂家人兴许见过。”文怡微笑着点点头:“听舅舅说是见过,只是不知详情。”心想原来罗明敏的四叔就是当年剿灭山匪的罗千户,倒是巧得很,这么说来,柳东行与罗明敏当年也曾参与了剿匪之事,大概也是托了这位罗四老爷的福吧?想到自家与太平山民的关系,她更觉得,这世上的缘分真是有意思。
众人又再聊了一段时间,便有人来报,说四太太与两位小姐进了大门,正回院梳洗,不一会儿,便过来了。
文怡有些紧张地摒住呼吸,看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清秀妇人面带温和的笑容,一手拉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柔声道:“我来迟了,怠慢了贵客,请恕我失礼。”说罢便上前见礼。
于老夫人身边的如意轻轻扯了看蒋氏的袖子,蒋氏想到罗四太太是五品诰命,倒还算体面,便带着笑上前将人扶起:“四太太不必多礼,你一路辛苦了吧?”
罗大太太暗暗松了口气,见旁边的二太太没动作,眯了眯眼,便笑着上前亲热地拉着罗四太太和蒋氏说话,又让众人坐下,接着便是四太太的两个小女儿上前行礼。
顾家几位小姐自然也要行礼拜见四太太。轮到文怡时,罗四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笑意更深了些,上前一步将文怡扶起,仔细打量了几眼,方才柔声道:“这位九小姐,我瞧着倒是觉得面善,心里更觉亲近呢!”
文怡心下讶然,抬头望向她,见她目光柔和,笑意融融,心中的紧张消散了几分,低头露出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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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罗四太太
第一百一十七章罗四太太
屋里的气氛很是和乐融融。原本罗大太太就把场面维持得很好,新来的罗四太太也非常会做人,温柔知礼之余,出手大方,说话知趣,想到进京时与这样的人物同船,倒不是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因此于老夫人与蒋氏都不觉得她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只当作是客套。
罗大太太倒是有几分诧异,但很快便笑道:“这又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你先前见过顾九小姐?说来你们从前在平西待过这么多年,顾九小姐的舅家就在平阴,两地离得挺近的,莫非从前真的见过?”
罗四太太笑道:“原来顾九小姐的舅家是在平阴呀?是哪一家?兴许真的认得。不过我与顾九小姐还是头一回见呢,只是方才一打照面,我就觉得眼熟,大嫂不觉得,顾九小姐与我年轻时候的模样有些相像么?”
众人闻言都朝她与文怡脸上看去。平心而论,她们的长相并不相似,文怡是清丽中带了几分温雅,眉间却隐隐透着坚毅,罗四太太则是从头到脚都透着柔美,五官也是温婉类型的,眉间有一抹哀愁,只是淡得几乎看不出来。文怡个子高些,身量苗条,而罗四太太却是个娇小瘦弱的人。若说她们有什么地方相似,那就只有一点,就是给人的感觉都很温柔平和。
不过在场的人自然不会如此煞风景地把这个事实点明,罗大太太回答了罗四太太的问题,还笑着打趣她:“四弟妹,你这么说可有些不厚道,你都多大岁数了,顾九小姐这么水葱一般儿的美人儿,你也好意思说人家象你,莫不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罗四太太故作不服气地道:“我是真觉得象才这么说的,即便我如今老了,年轻时候也是一朵花儿,与顾九小姐有几分象,也是有的,我已经很厚道了,至少没说自个儿长得象顾六小姐”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文慧也自觉脸上有光,弯了弯眉眼,坐得更直了些。文娟在旁撇了撇嘴。
蒋氏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女儿美貌,比人家夸奖自己美貌还要高兴,笑呵呵地道:“四太太真是个风趣的人。”
罗二太太弯了弯嘴角:“可不是么?面上瞧不出来,其实四弟妹最会说笑了。”
蒋氏微微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稍减了几分。
于老夫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笑道:“见礼见了半天了,大家都坐下吧,四太太想必也累了?”罗大太太闻言忙招呼众人坐下。
接下来的话题便一直围绕着罗四太太母女此行的经历,何日出发,何日经过何地,何日偶遇某位官眷,打算在归海休整几日,等等。当罗大太太听说四太太的两个女儿在路上又晕船了,病了几日,便连忙拉起两个侄女的手,摸摸她们的小脸,有些爱怜地道:“可怜见的,怪不得都瘦了。回头叫管家请大夫来瞧瞧,好生养一养吧。放心,咱们家这回找的海船又大又稳,比你们先前坐的那船强多了,绝不会再晕的。”
两个小女孩一般年纪,都只有七八岁大,粉雕玉凿的,只是小脸尖尖,瘦小得让人心生怜意,偏又乖巧得紧,听了罗大太太的话,便娇声道谢:“谢大伯母侄女儿不怕晕船”居然是异口同声。
众人听了都喜欢,罗大太太自然更喜欢了,笑眯眯地抱过她们,让丫头拿果子来给她们吃。
罗四太太见女儿们欢喜,也不拦着她们,只是嘱咐她们要注意礼数,不要吃得太撑,然后便向大太太致谢:“劳大嫂子费心了。”
罗大太太摆摆手,又带着几分关切地问:“你身上如何?这两年可有再犯老病?我瞧着你气色还好,路上没事吧?”
罗四太太微笑着点头:“没事,我好着呢,就是偶尔吹了风,会咳几声。南边儿冬日暖和,我倒觉得身子比从前结实些了。”
罗大太太叹了口气:“可惜,这大冬天的,你还要上京里去,不然留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也好。归海虽比南海冷,但比京城可暖和多了。”
文怡自从方才与罗四太太说过话,便一直安静地坐在边上,默默地听着别人的对话,心中盘算着要怎么讨前者欢喜,这时候听到罗大太太的话,便有些诧异地问:“四太太身上不好?”
罗四太太对她和气地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些老毛病,没什么要紧的。”
文怡还想再问,但又立时记起罗明敏是跟着萧老大夫学过几年的,虽然学的是兵法之类的东西,但从柳东行那手医术来看,他应该也学过医,若是罗四太太身体有恙,他自会想办法为她医治,更何况以归海罗氏的名头,请上几位名医来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便不多说,只道:“四太太多保重,好生调养。您身体康健,家里人也能安心。”
罗四太太笑了:“顾九小姐真是个心地良善又会疼人的姑娘,你放心,我好着呢。”
文怡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罗四太太却笑着看她,只觉得越看越喜欢。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还是觉得这姑娘象自己,想起侄儿罗明敏方才在路上简单提起的几句话,她便对文怡更添了几分亲近。她轻声将文怡召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再看了几眼,才问:“我听说你如今跟着祖母过日子?你祖母多大年纪了?身子可好?”
文怡恭敬地道:“祖母去年才过了六十大寿,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偶尔有些小毛病。”
罗四太太点点头,又柔声道:“你舅舅家我也认得的,从前我们老爷还在在平西驻军所时,常常到平阴去,我也跟那里的官眷来往过。你舅母娘家姓秦是不是?我记得她是个极和气的人。你那位大表哥,也是个有名的才子呢,他那妹子的性情也是极讨人喜欢的,任谁在外头提起,都赞不绝口呢不知如今可都嫁娶了?”
文怡忙回答:“大表哥在九月刚娶了亲,娶的就是舅母娘家秦家的小姐。大表姐也已经开始说亲了。”
罗四太太闻言叹息:“可惜了,我本来还想做个媒呢。”抬头再看文怡:“你常常去你舅舅家玩么?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
文怡正想回答,忽然想起柳东行的嘱咐,便临时改了口:“家里离平阴有些远,因此只是逢年过节或是有人过寿时去拜访,不过因为舅舅送了小女一处田产,就在平阴县城外不远的西山村,正挨着舅舅家的温泉别院,因此见面的机会并不少。小女平日在家,除了陪伴祖母,便是跟着闺学里的老师学点功课,再来,也就是闲暇时帮祖母抄些**,或是到庙里施舍些银米,为先父母祈福。”
罗四太太眼中一亮:“西山村?我记得,明敏先前好像在信里提过……”顿了顿,笑道,“你喜欢抄佛经么?年轻的女孩儿喜欢这个,倒是少见。”
文怡低头道:“小女也不懂什么,只是觉得抄经时心里会变得平静,且又能练字。祖母年纪大了,不爱动弹,也不喜欢身边太过吵闹,小女在她跟前抄经,也可多陪陪她老人家。”
这时文慧插嘴道:“九妹妹,你这个嗜好可真古怪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太喜欢拜佛念经,也是件奇事。况且抄经有什么趣?坐得久了,身体都要僵掉呢你还是多到外头走动走动的好”
文怡顿了顿,挤出一个笑:“六姐姐多虑了,我也不是成日坐在屋里抄经的,家里的事还要我花心思去照管呢,我也常到别的长辈家里走动,偶尔还会到家庵里走走,不会僵掉的。”
文慧还要再说,于老夫人飞快地截住她的话:“抄抄**,也可修身养性,这原是好事。六弟妹有个好孙女呢,我老婆子可羡慕得紧,你们几个丫头,什么时候能耐下性子,陪在我身边抄抄经?”
文慧听了笑出声来,忙上前撒娇:“祖母,这还不容易么?您什么时候想我们姐妹了,只管吩咐一声,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是一定会陪足一整天的”
文娴忙在旁附和,文娟咬咬唇,笑着说:“正好,咱们此行上京,路上还要好多天呢祖母要是喜欢,孙女儿这就吩咐底下人去备纸笔,抄上十篇八篇**如何?祖母喜欢哪一篇?”
于老夫人假作生气的模样:“你们几个丫头,祖母不说,你们还想不到要来陪祖母吧?”
姐妹三人忙齐声否认,罗大太太在旁笑眯了眼:“老太太真有福气,孙女儿个个都孝顺乖巧”这便将方才的话题混了过去。
她们在那里热热闹闹的,罗四太太却没怎么理会,仍旧拉着文怡的手,笑着轻声说话:“这原不是你们小姑娘家做的事,不过正如你所说,抄抄**,为先人祈福,心里也能平静些。我正好得了一方耿墨,没空用它,不如就送给你吧。”
文怡忙道:“这如何使得?小女不敢收。”耿墨相传是古代制墨的名门耿家所制,是十分难得的珍品,传世不多。虽有罗明敏那一层关系,但与罗四太太初见,便收下这么贵重的物件,她心下难安。
罗四太太却并不在意:“我自打生了两个女孩儿,身子便一直不好,虽然平日没什么要紧的,但写字做画一类要费心思的消遣,我已经很少做了。这方耿墨也是我偶尔得来的,与其留在我手里,明珠蒙尘,不如送给你。你好生用它多抄几篇**,送到寺庙里供奉,也是功德一件,我也能跟着沾沾光。”她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佛家素来讲究因果,多积功德,是件好事。我也没什么可求的,只盼着我们老爷能平平安安,我便心满意足了。”
文怡听了,想起那位罗四老爷已经去了北疆,虽然是正常的调动,但明年北疆就要打仗了,他此去也不知是什么结果,心里便有些发酸。她看向罗四太太,轻声道:“您别担心,佛祖有灵,会护着罗将军的。”罗四太太抬头看她,微微一笑,手轻轻拍了拍文怡的手背。
她们小声说着话,别人见了,就知道两人投缘。于老夫人与蒋氏都不以为意,文娴与文娟一直在端着贤淑架子,而文慧几次将目光投过去,最终还是被罗大太太描述的归海城景致风俗吸引了过去,唯有罗二太太时不时地看向她们,神情有些阴郁。
原本听说二儿子认得这位顾九小姐,想要好生招待招待,她心里还有几分不满,以为二儿子看上人家小姐了,却也不想想,以平阳顾氏的名头,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他一个既无功名又无长处的商家子?大儿子身为嫡长,也不过是娶商家女为妻罢了。倒是小儿子明义,自幼聪慧,功课又好,还有功名在身,年纪也相当,若能娶得一位出身不凡的妻室,前途就更有保障了。二儿子既然认得顾家的小姐,怎么也不知道多为弟弟着想?她是他的亲生母亲,总不会在他的婚事上亏待他
但见了文怡,知道了这位顾九小姐的底细,又知道对方与二儿子并不相熟,她又有几分庆幸了。一个旁枝的孤女,虽有个举人父亲,到底已经死了,对明义没什么帮助,只可惜顾家长房的两位嫡出小姐都不是罗家可以高攀的,倒是那位庶出的小姐可以请人去探探口风。虽然是庶出,但有个进士父亲,倒也配得上自家小儿子。她立时便下了决定,打算要寻个机会,与顾九小姐聊聊天,好趁机打听顾十小姐的事。
没想到这时候四太太回来了,还跟顾九小姐这么合得来。罗二太太只觉得四太太大概也是误会了明敏与顾九小姐的关系,但她对顾九小姐这样客气,莫非是想借此与明敏亲近些?罗二太太想起四老爷膝下并无子嗣,只有两个女儿,可四太太的身体又弱,只怕不能再有生养了,偏四老爷对妻子又是一心一意的,连个通房都没有,再这么下去,自家丈夫提的那件事,只怕就要成真了。无论如何,那总是她的亲生骨肉,叫她怎么能接受……
罗二太太再次看向相谈甚欢的罗四太太与文怡,双手在袖下暗暗握成了拳。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各有主张
第一百一十八章各有主张
时间已经到了午时,外头的婆子来报:“敏少爷前来说,席面已经备好了,请各位太太、小姐们入席。”
罗大太太闻言笑道:“怎的是明敏来传话?这孩子也是的,既然来了,好歹进来见个礼,别叫人笑话了。”在一个屋里待了半日,她也算是弄清楚顾家几位小姐的情形了,不管弟妹们怎么想,罗明敏确实是个挺好的侄儿,又能干又懂事,若能娶得一位出身好的贤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让顾家老太太和大太太见一见明敏,说不定能留下个好印象。
于老夫人没说什么,蒋氏却皱了皱眉,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接着又去瞄侄女们。文娴一见门外的婆子去请人了,便主动起身,拉了文娟一把,打算要回避。文怡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起身了。就算见了面,她与罗明敏也说不了什么话,何必叫人多心?倒是文慧脸上有些不满意,但还是乖乖跟在姐妹们后面避到屏风后头去了。她们才站稳,罗明敏就进了屋。
隔着屏风,虽然看得不大真切,但文怡还是透过那屏风上的镂空瞥见了罗明敏的模样。数月不见,他似乎白了一些,身上穿的不再是布衣,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还插着镶了白玉的簪子,一身富贵公子哥儿的行头,差点儿叫人认不出来了。
不知怎的,文怡忽然想起了柳东行来顾庄的那一日,她看到他身上穿着别扭的华服,装成愚笨老实人的模样,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只是看到身边的姐妹们,才死死忍住了。
罗明敏在外头给于老夫人与蒋氏行礼,礼数周全,风度翩翩。于老夫人似乎很高兴,还关切地问:“那日二少爷落了水,听说病了,不知可痊愈了?”
罗明敏嘴边含着笑,带着几分腼腆,有些不好意思地答说:“已经好了,叫您老人家看了笑话,实在对不住。”
于老夫人笑呵呵地说:“男孩儿们总是要顽皮些,这也没什么要紧,我们家的孩子也一样淘气呢。”
罗二太太连忙再次为顾家人救起了儿子而道谢,然后便转头去数落儿子,警告他以后再不许跟狐朋狗友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罗明敏被骂得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答应绝不再犯,活像一个乖巧的儿子偶尔犯了错只好在母亲面前赔小心的模样。
文怡在屏风后看得眼睛都直了。那还是她所认识的罗明敏吗?她居然会觉得他“腼腆”?
说着说着,罗明敏便将话题引到了文怡这边:“许久不见了,上一回见九小姐时,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没想到你会到归海来做客。”
文怡心知自己上回见罗明敏,不过是大半年前的事,也没拆穿他,还很配合地道:“大表哥成亲那日,罗大哥怎么没来?大表哥埋怨了好久呢,说你不够意思”
罗明敏笑道:“没法子,我有事儿做,实在脱不开身,再说,我不是送了一份大礼么?聂远鹜莫非是嫌礼太轻了?”
“礼轻礼重又有什么要紧?大表哥心里盼着你们能去呢。”文怡说这话倒不是借口,而是真心相劝,“他从前身子不好,也不认得几个朋友,离了书院后,连亲戚也见得少了,独你们是常见的,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欢喜。但他连着中举、娶亲两件大事,你们都不在,他心里不好受呢。”柳东行与罗明敏在太平山那几年,没少跟聂珩见面,聂珩对柳东行印象不好,但对罗明敏却没什么恶感,加上后者性情爽朗,容易与人打成一片,山上山下的农户凡是认得他的,没有不喜欢他的,聂珩便更乐意与他交好了,久而久之,连带的对柳东行也客气了几分,只是最初的印象仍在,始终亲近不起来。文怡对此事有些察觉,也深感遗憾,内心更希望大表哥能认同柳东行。
罗明敏听了她的话,却愣了一愣,继而苦笑:“我何尝不希望朋友之间多见面、多亲近?只是有些事,权衡之下,也只能择其一而为之。”顿了顿,笑了,“归海与平阴离得这么远,总不能把我分成了两半,两头跑吧?”
他这话表面上似乎在表示自己分身乏术,但文怡却觉得,他好像在暗示,聂珩与柳东行之间不和,他也只好选择其中一位做朋友了,从结果来看,聂珩显然成了被放弃的那个。她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暗暗决定日后定要让大表哥对柳东行改观。
罗大太太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侄儿与文怡说话,此时还打趣他:“显见是熟人了,只知道与人家小姐说话,却把我们这些人都给忘了”
罗明敏的冷汗嚓的下来了,干笑着说:“却是侄儿失礼了,侄儿正有件烦心事,不知该如何是好,正为难间,就把诸位长辈给忽略了,还请太太和小姐们饶了我吧”说罢便作了一圈揖,装模作样地哀声叹气。众人都笑了。
罗四太太好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为难的事?说给我们听听?”
罗明敏故意摆出烦恼的神色,脑中飞快地清点可以用在此时的借口,很快就答道:“侄儿在平阴时使唤的那个小厮,如今已经成了侄儿身边的得力人儿了,说来他原是聂家的人,但家里却又是顾九小姐的佃户,侄儿正烦心,不知该不该叫他来给九小姐磕头,却又觉得有些丢脸,不好意思告诉太太们知道。”
罗大太太听得好笑,满怀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罗四太太但笑不语,唯有他的母亲罗二太太皱眉:“有这样的事?那你昨儿就该让人去请安了,拖到今日,你伯母不问,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看顾老太太、顾大太太和小姐们笑话你不懂规矩”心里却在暗暗气恼,儿子怎会向人家讨小厮?讨就讨了,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让罗家的奴仆对顾家的人磕头,这算什么事呀?
罗明敏笑得讪讪的,面上带着淡淡的苦涩。文怡见状,忙道:“罗大哥说的可是曹家的寻文?他家人只是在我家地里做长工,算不得佃户,何须前来磕头?罗大哥太客气了”
这件事本来就是借口,罗明敏见文怡递了台阶过来,便趁机下了:“太不恭了些,回头叫他去别院门口磕头。”把这件事打住了。
婆子再度来请众人入席,前院的席面上,也有人来催罗明敏回去了。罗大太太连忙招呼众人起身,前往小花厅上用饭。
菜色很丰盛,都是归海本地风味,有好几样鱼鲜,但做得非常美味,一丝儿腥味都没有,顾家众人都觉得非常满意。
吃过饭,时间还早,罗大太太又请客人们往花园里逛一逛,消消食。于老夫人年纪大了,吃过饭便有些困顿,罗二太太连忙吩咐下人准备了一间雅室,让于老夫人能歇了歇,自己则拉着蒋氏留下来说话。蒋氏本来就觉得这罗家的花园没什么好逛的,自己也有些累了,便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搭着话,后来渐渐地,觉出几分味儿来,心中冷笑,也不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罗大太太有事差人来请罗二太太,后者只好去了,蒋氏便进了于老夫人休息的雅室,见她老人家并未睡着,就把侍候的人都打发走了,坐近了婆母小声说话:“方才这罗家的二太太缠着媳妇儿说了半日的话,媳妇估摸着,她八成是生了妄想,要向我们家的女孩儿提亲呢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岂是她一个商家妇能肖想的?”
于老夫人却没动怒,只是问:“她想为哪个儿子提亲?看中的又是咱们家哪个女孩儿?”
蒋氏一阵愕然,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她倒没说,只是方才她来来去去的,只是夸奖她那中了秀才的小儿子,想必是打算为幼子说亲。他家幼子不过十五岁,文娴年岁大了些,只有文娟是能配的,她再糊涂,也不至于大胆到将主意打到慧儿头上来。”
于老夫人低头沉思,片刻后才道:“这亲事倒不坏,只是我没想到,她提的会是小儿子,我听说她长子已经娶了亲,但方才来的那位二少爷尚未婚娶,论理也该先说他的才是。”
蒋氏更为惊愕,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您没糊涂吧?”说罢立时发现自己失言了,慌忙补救:“媳妇是说……罗家二少爷只是个白身,又没什么过人的本事,日后既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能科举出仕,虽说……相貌长得挺端正的,人也知礼,可那实在是……咱们顾家世代书香,每一个女儿都是极好的,怎能配给这样的人?”
于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瞥她一眼:“你只道这位二少爷没有功名又不能继承家业,却不知道他还有一样长处呢”顿了顿,“你瞧着罗家四老爷与四太太如何?”
蒋氏缩了缩头,有些不明白:“还请婆婆明示,罗家四老爷是武将,素来与咱们家也没什么来往,至于四太太,媳妇还是头一回见,只觉得人还算和气,别的……就没有了……”
于老夫人闭了闭眼,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方才在屋里,这么明显的事,你都瞧不出来么?”
蒋氏一阵茫然,仔细回想了一下,有些怯怯地问:“您可是说……罗二太太似乎跟四太太不大和睦?”
“她二人性子都算和气,又是一个在家乡做商人妇,一个随夫在外做着官太太,有什么不和睦的?况且以罗大太太的手腕,若她二人真有不和,早就解决了”于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微微冷笑,“罗家长房的四位老爷,除了三老爷是庶出之外,其余几位均是一母所出,论理应该比旁人亲近才是先前咱们向那谈管事打听罗家的几位当家,那谈管事还说,罗家四老爷早年参军,是直接补的百户的缺,当时是罗二老爷托了人办的。可见他们兄弟之间并无矛盾,那罗二太太又为何要在暗地里与罗四太太过不去?还是当了咱们家的面”
蒋氏睁大了眼:“婆婆的意思是……”
于老夫人眯了眯眼:“我方才在此小憩,罗家的丫头就在跟前侍候,我跟那丫头拉了一会儿家常,倒是听说了几件事。”她把声音压得再低了些,“罗家四老爷只有那对双生女儿,并无子嗣,且罗四太太抱病多年,八成是生产时坏了身子,但罗四老爷夫妻恩爱,房中并无第二人为了他的子嗣香火,罗家大老爷与二老爷都忧心不已。这件事在罗氏族中并不是秘密。”
蒋氏心里有些发酸,回想起罗四太太,也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只是性子温柔些,也会说笑罢了,她怎么就能把丈夫的心拢得紧紧的,膝下无子又多年卧病,却连个通房都没有?
于老夫人没察觉到媳妇的心思已经歪到了别处,径自道:“若罗四太太果然不能生子,罗四老爷也不愿纳小,那他就有可能考虑过继的事了。子嗣是大事,连你六婶这样脾气执拗的人,也终究松了口,更何况是别人?罗家长房儿子多,万没有过继别房侄儿的道理,但长房的几位少爷中,大老爷所出的儿子不成器,三老爷的血缘隔了一层,剩下的只有二老爷了。二老爷的长子嫡出,是要继承家业的,小儿子又功名有望,怎会过继给别人?那最好的人选,不就成了这个罗明敏了么?”
蒋氏刚刚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便听到婆母的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婆婆是说那个罗明敏要过继给他四叔?”
于老夫人嫌她声音太大,瞪了她一眼,往外瞧了瞧,见守着的都是自家人,罗家的丫头婆子离得远,应该是听不到的,方才松了口气,对蒋氏斥道:“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发什么昏呢?”
蒋氏脸一红,嚅嚅地道:“媳妇儿一时太过吃惊,便失态了……”接着马上问,“婆婆所说的是真的么?那……”
于老夫人微微一笑:“若他真的过继给了罗四老爷,便是从五品武略将军之子了罗四老爷还年轻,日后必然还有高升的机会,他的儿子,自然不能等同于区区商人之家的儿子。五丫头、六丫头就算了,但对十丫头而言……这已是一桩极好的亲事了”她眼中精光一闪。
蒋氏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婆婆,您不是说……要把二叔的两个女儿都嫁到京里么?咱们顾家的女儿还有许多,配谁不行?再说……”她眼珠子一转,“九丫头的亲事也还没定下来呢,她不是早就认得那个罗明敏?瞧着相处得还不错,若是柳家的亲事不成,嫁来罗家也是桩好亲。”
(乱点那个鸳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意外缘份(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意外缘份(上)
蒋氏的话才出口,于老夫人便脸色一黑,大喝:“胡说八道”把蒋氏吓了一跳:“婆婆……”
外头有罗家的丫头探头来瞧,于老夫人强压下心中的恼怒,硬邦邦地道:“你糊涂了?九丫头跟柳家的亲事已经定了,此行入京,不过是把庚帖换了,议一议过门的日子罢了,怎会变卦?你的主意委实太荒唐”
蒋氏讪讪地道:“媳妇只是担心……姑太太不喜欢这门亲事,九侄女儿会落了空罢了。这孩子向来乖巧稳重的,媳妇怎忍心叫她受委屈?届时给她说罗家的亲事,也是桩好姻缘……”
于老夫人冷笑:“你小姑怎会不喜欢这门亲事?九丫头是她内姪女儿,况且亲事也是她自个儿提的”女儿如今在柳家的处境不佳,若是让柳东行再结下一门好亲事,以后对女儿、外孙绝不会有半点好处她不是女婿,不会想到柳家人是否能从柳东行的亲事里得益,她只要护住女儿与外孙的利益就足够了她冷冷地看了媳妇一眼:“有我在,你小姑怎会犯糊涂?九丫头与柳家的亲事十分要紧,别说你六婶再三托付,哪怕是她没发话,你也要把事情办成了你休要再起那等荒唐的想头”
蒋氏心中十分委屈,却又不敢顶嘴,只能乖乖应了。
于老夫人见她和顺,也消了些气,声音略放缓了些:“你别怪我严厉,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你既是一家主母,考虑事情时,就要多留个心眼,方方面面都要权衡再三才好。你该知道,六房与我们并不亲近,九丫头的亲事我们本是说不上话的,如今难得她们主动靠上来,咱们就需得将她们稳住了。他家如今有了嗣子,又得回族产,便是在族中,也是好大的一份家私。九丫头本是独女,若她出嫁,这份家私便有大半成了她的嫁妆。嫁到柳家去,也不算是便宜了外人,且柳东行有柳姑爷约束,前程有限,不怕六房会靠着女婿越过咱们长房去。你若真把九丫头改配罗明敏,六房靠了罗家的势,往后在族里就要声势大涨了,别说那份家私要姓了罗,只怕日后连咱们家都要让他们三分”
蒋氏掩口轻呼,万万没想到这九侄女的一桩婚事居然会牵涉到这么多事,不过她很快又想到,就算六房跟一个从五品的武官成了亲家,跟长房依然是不能比的,婆婆为何如此高看罗家呢?她才不信,一个皇商,再加一个武略将军,就能跟顾大老爷今时今日的权势相比了
她几次想要开口相问,又怕被婆婆责骂,只好委委屈屈地沉默下来。而于老夫人则是在回想罗家的种种,总觉得罗家来历不凡,绝对不会只是区区皇商而已。这门亲事真可做得,只可惜罗明敏年纪大了,文娟年岁与他相差太大,不然就把文娟许给他也好,如今只好将就那个罗明义了,但要事先确认他果真有真才实学方可。
婆媳俩各有心事,却没留意到屋外廊下,文怡正站在窗边,脸色有些难看。
她有事回来向长辈请示,以为于老夫人还在歇息,因此特地交待下人不要出声,免得打搅了屋里的人,没想到从窗外路过时,听到于老夫人与蒋氏议论罗明敏可能会被过继。她心里担心这位友人,便驻足听了一会儿,不料她们会说出这样一番令人震惊不已的话来。
一时间,文怡心内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
不管大伯祖母是怎么想的,至少她没坏了自己的姻缘。至于六房日后的前程,以及柳东行的未来,不劳她们费心
文怡心中冷哼,无声无息地转过身,给随侍在后的如意作了个手势,两人便快步离开了院子。到了无人处,文怡方才停下脚步,对如意笑笑:“姐姐,方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吧,省得大伯祖母知道了罚你。”
如意素来是个心思灵透的,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便笑着点头道:“九小姐放心,奴婢只是当差累了,又一时贪玩,便趁着老太太那里没什么差使,跑出来逛了逛,正好遇到九小姐您,便说了几句闲话。至于守门的几个婆子,就交给奴婢吧。”
文怡微微一笑,便塞了一个荷包过去,随即止住她要说的话:“别推辞,你如今跟着主人出门,若是有机会,捎些东西回去给家里也好。我平日没少得你提醒,别的我帮不上忙,这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如意想了想,便收下了。横竖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收得心安理得。
文怡见状微微一笑,又道:“我就不去了,你替我禀报大伯祖母,说罗大太太要留姐妹们吃茶,六姐姐高兴,想吃过晚饭再回去,但这样未免有些太不客气了。”
如意会意,应声回院,文怡慢慢地沿着来路往回走,不多时,便看到一个面生的丫头迎面走来,一见她就笑了:“原来顾九小姐在这里,我们四太太正找您呢,请您去晴雪轩吃茶。”
文怡有些意外,但还是随着她去了。
晴雪轩就位于罗家花园的东南角上,离门口并不远,却因为周围种满了梅花,隔挡了视线,倒有些另成一园的意味。此轩一面是墙,三面环窗,两侧有曲廊连接园中他处,在轩中摆了桌椅,关上窗户,再用毡帘档住两边出口的寒风,便能赏梅取暖两不误,是冬日观景的好去处。
文怡到达晴雪轩时,罗四太太已经坐在那里吃起了茶,桌上放着十来碟糕点,一旁的香几上燃着兽炉,暖香袅袅,别有一番意趣。
文怡笑着行过礼,道:“四太太好兴致。怎么不见两位妹妹?”
罗四太太笑道:“那两个丫头闹得我头疼,我把她们交给大嫂子去了。大嫂子向来很会带孩子,小辈们没有不喜欢与她亲近的。我好不容易回来住几天,便趁机歇一歇。”
文怡恭谨地在她对面坐下,道:“两位妹妹聪明伶俐又乖巧,不论哪位长辈见了,心里都会喜欢的。”
罗四太太微微笑了,侍立在侧的丫头们给文怡倒了香茶,便纷纷退了下去,轩中一时只余文怡与罗四太太二人。文怡心中一动,知道对方定有用意。
罗四太太低头喝了口茶,便态度和煦地指了指其中一只点心碟:“你尝尝这个,是我从前在平西时,托人从平阴县瑞合饼铺淘得的方子,别家做不出来这个味儿”
文怡依言捻起一个炸得金黄的小饼,闻了闻,有些南瓜的清香,果然与平阴县瑞合饼铺的黄金饼有几分象,只是没它那么油腻,甜香味也淡些,咬了一口,却是甜得十分清爽,带着浓郁的南瓜香。仔细一嚼,里头还裹了百合馅儿。她有些惊喜,看向罗四太太。
罗四太太只是淡淡地笑着,又指了指另一碟点心:“这个是我从前吃了外头寻常人家做的红薯饼,觉得味儿不错,便叫人学着做出来的,你也尝尝?”
文怡便尝了一个,果然香甜软糯,她笑道:“这个好吃,四太太能不能把方子给我,我回去做给祖母尝尝?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这个倒是不怕咯牙。”
罗四太太笑得很开心:“你会做厨活?”
文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会一点儿,不敢说精通,但家常便饭还会做一些。”
罗四太太似乎更高兴了,连连劝她尝点心,她尝了一个黑米糕,又尝了一个北方人常吃的玉米窝头,还有几样不知用什么东西做的点心,味道有些古怪,吃着也挺粗糙的,但不算难吃。她心里隐隐有些疑惑,这几样点心,瞧着精致,其实都是寻常平民之家才吃的东西,而且一道比一道做得粗。幸好她前世在外头吃得还不如这个,也不觉得难入口,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罗四太太会喜欢这些。
等她把大半点心都尝了一遍,肚子也饱了,罗四太太才停了嘴,喝一口茶,脸上带着愉悦的微笑,轻叹道:“这些东西,吃着虽粗,曾有几年,对我来说却是无上的美味呢。如今年纪大了,日子好过了,叫人做了尝尝,本打算忆苦思甜的,但底下人做出来的东西,却已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文怡听了心中微动:“四太太?”
罗四太太回过神来:“吓着你了?其实没什么,我们家有许多人都知道。你大概也曾听说,我原是书香人家出身,只是没落了吧?事实上,我娘家不仅仅是没落而已,我小时候还饿过肚子呢若不是遇上我们老爷,我哪里能有今天?”
她的面上带着追忆的神色,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其实我是平阴人,家就在离县城不远的庄子,我爹是个秀才,可惜在科举道上无法再进一步了,为了养家,便投身到县令大人手下为幕,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你知不知道,平阴在十多年前有一任县令,极能干的,名声也非常好?”
文怡想了想,轻轻摇头:“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小呢。”
罗四太太点点头:“确实,他离任已经超过十年了……我爹与那位大人宾主相得,只可惜那位大人因丧母,要丁忧回乡守制,我爹便留下来继续辅助后任。没想到,新来的县令性情贪酷,闹得民不聊生,有人便上山落了草,那就是太平山匪的来历。”
文怡惊呼一声:“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么?”她细细回想,父母是七年前去世的,他们在世时,她还曾从西山村那头的大道前往平阴,那时候的山匪应该不算严重吧?至少还没闹到山下来。
罗四太太叹道:“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么?起初只是三五个人,慢慢的,便越来越多。这些人本是百姓,被逼到绝路,方才落草的,因人数太少,也不敢下山来闹,只在暗地里骚扰了那个县令几回。”说到这里,她的神色便暗了暗,“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强盗,逼着那些山匪入伙,为了投名状,他们要去教训那县令。那县令得到消息,害怕他们会害了自己的性命,便找了个借口,把我爹诓到他书房里,帮他处理公务,自己却躲了起来。那些人不知情,就把书房烧了。我爹伤得太重,那县令却不管他的生死,只管自己逃命去了我们家为了治爹爹的伤,费尽银钱,还欠了许多债款,若不是爹爹原来的东主听到消息送了银子过来,我差点儿就要把自己卖了呢”
文怡听得气愤:“这也太过分了那个县令作了孽,却要把旁人当成替身,替他受罪,事后还要对受害之人不闻不问,这样凉薄的人,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罗四太太的神色放缓了些:“他确实没有好结果,不久之后,便因为贪腐之罪,被流放了。”她眼圈微微一红,“只可惜了我爹,委实伤得太重,不久之后,便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回到家乡,依靠族人而居,可没少受欺负”
文怡忙安慰了几句,想起自己的身世,倒与罗四太太有几分相似,便不由得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口里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亲近:“那些都过去了,如今您苦尽甘来,只要心里时时惦记着九泉之下的亲人,又何必一直想着从前的伤心事呢?”
罗四太太拭去眼角的泪痕,破涕为笑:“你说得不错,我如今的日子确实是越过越好了。我母亲身子康健,大姐在婆家过得舒心,两位弟弟也各自娶妻生子,都很懂事、很孝顺。我自个儿一家子也是和和美美的,想起从前,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曾经吃过的苦头罢了。”她看向文怡,笑容十分亲切:“明敏跟我提过你的身世,我一听就觉得我们很像,你又比我苦些,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可以分担,你母亲又没了。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把家业撑了起来,让祖母也过上了好日子。”顿了顿,“更难得的是,你心地良善,慈悲为怀,不声不响的,居然制止了一场大祸。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一点换了是我,只怕也办不到呢”
文怡讶然,她说的,莫非是平阴县那场没有发生的民乱?她是怎么知道的?
(罗四太太喜欢文怡,可不仅仅是因为罗明敏的几句话而已……)
第一百二十章 意外缘份(下)
第一百二十章意外缘份(下)
罗四太太看着文怡,目光柔和:“这不是明敏告诉我的,他只是曾经在去年年底时有过信来,提到平阴一带收成不佳,但我娘家亲人的日子还过得去,让我宽心。却是我大弟写信给我,提到今年太平山一带大旱,地里的粮食收成恐怕还不到往年的三分之一。他也提到,因许多薄有田产的人家为了度日,不得已将田地押出去,一些富家便趁机将田低价收购回来,改种棉花等物。那些人见这法子管用,甚至不惜耍了阴狠手段,将别人的田地谋夺到手。县衙那头又不管,已经有不少百姓丢了田地房产,被迫成为流民了。”她眼中隐隐有悲愤之色,“照这么下去,十多年前的事必会重现前些年我们老爷才带兵将太平山匪灭了,若是又有人上山落草,岂不是把我们老爷的功劳都抹杀了么?又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象我爹那般受害了”
文怡听到此处,已经有些明白了,想必是罗四太太的娘家亲人在信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才会知道自己曾经为了阻止民乱做过些什么。当初她在西山庄子上又是借贷、又是赊红薯种,平阴县城周边的人都是听说过的,罗四太太的娘家既然就在那一带,知道她的名字自然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她想到后来顾庄遇到的那次匪劫,以及发生在平南镇一带的民乱,便有些羞愧:“小女能做的实在不多,更不敢说有什么功劳,民乱仍旧发生了,也有人为此受害丢了性命,说来小女不过是个平凡之人,想要做些好事,也是有心无力……”
罗四太太笑了:“你这话说得太过了,虽然平南与顾庄都受到民乱波及,但这两地人口都比平阴要少,况且匪徒也被剿灭殆尽了,怎能说你没有功劳呢?我虽未曾亲身经历,但从兄弟的信里也能知道,你做的事实在不简单”顿了顿,“你觉得自己做得太少了,却不知道正因为有你领头,聂秦两家加入进来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家清醒过来,知道平息民怨才能保住家乡太平,连县令也不敢再糊涂下去了,否则,事情继续恶化,民怨鼎沸,只怕落草的人比从前更多呢”
文怡脸微微发红:“小女只是秉着行善积德的想法,见那些贫民可怜,不忍心他们走上绝路,方才尽自己所能,帮上一把罢了。小女家中财力有限,帮了几百人,已是强弩之末了。却是聂家舅舅和大表哥,以及秦家老爷等人,宽厚仁爱,又有平阴县父母官大人深明大义,方才将县中的风波压了下去。若不是有他们,便是小女做得再多,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小女不敢将功劳算在自己头上。”
罗四太太好笑地看着她,柔声道:“你这又是何必?该是你的功劳,就别推辞,我又不曾抹杀了聂秦两家的功德。”她侧了侧头,“你那位大表哥,是今年平阳府试的案首吧?明敏与他交情不错,我听说他因为主导了救济贫民之事,颇得乡中好评,他八月去平阳参加乡试,连知府大人都亲自开口激励他呢。就连秦家,如今也是远近闻名的仁善之家,书香名门的名头十分响亮,没人敢小瞧了他们。”
文怡早就听说过了,抿嘴笑笑:“这原也是应该的,他们出了大力气。”
罗四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笑容十分愉悦:“真是个心胸坦荡的好孩子。”她招手示意文怡过去坐,文怡怔了怔,便听话地走了过去,搬了一个绣墩在她身边坐下。
罗四太太拉着文怡的手,握了握,轻轻拍了拍,十分感触地道:“我大弟在信里写,当时我娘家也跟着舍了银米,派几个家人帮着施粥,佃户里有实在交不起租子的,也都许他先欠着,等来年有了收成再交。半年下来,家里虽过得艰难些,却是平平安安的。邻村另一家富户,素来与我们家有些不和,因他家老爷性情刻薄,不但不肯象我们这样行善积德,反而还在外头到处辱骂我们,嫌我们挡了他的财路。他名下的佃户有三家被逼至绝境,卖儿卖女都无法还债,全家都寻了死,还有同村的另外四户人家被逼得将田地贱卖给他。结果他有一日出门时,被其中一家的儿子砍了几刀,当晚就死了,连他年幼的独子也受了重伤,如今族人为了争产吵闹不休,家中奴仆也四散了,无人理会孤儿寡母。我大弟说,若不是咱们家跟着顾、聂、秦三家做了好事,只怕也会象那个人一般没有好结果。只可惜顾家太不张扬,如今外头人说起这事儿,都只夸县令与聂秦两家仁厚,我大弟有些为你们顾家不平呢。”她对文怡笑道:“没想到今儿问了正主,你却是毫不在意,这般行事,果然不愧是世家风范”
文怡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小女惭愧。其实年初的事,多是家中祖母拿的主意……”
她还没说完,罗四太太就摆摆手:“你不必诓我了,几年的功夫,你祖母去庄子的次数一个手便数得过来,那庄子完全是你在执掌,那些事能瞒得过谁去?况且明敏在那里待了这些年,他人虽走了,但还有耳目在那里呢,我娘家人想要打听些什么,找他们一问就知道了。我是真喜欢你这孩子,你不必在我面前一再谦虚。”她就象一个近亲长辈般,笑得又亲近,又和气:“你方才明明已经没那么拘谨了,怎的说着说着,就又拘谨起来了呢?从今往后,你也不必象别人似的,叫我四太太了,就叫我罗四婶吧。”
文怡看着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罗四婶。”她心里很高兴,虽然她主动亲近对方,最初是因为柳东行与罗明敏的意愿,但真正相处下来,她也满心期望能与这位长辈多相处些。她七岁丧母,除了祖母与赵嬷嬷,其他的女性长辈,无一不需要她竭尽心思去讨好、去相处,但能象罗四太太这般让她感觉到温暖亲切的,几乎没有。她暗暗告诉自己,要珍惜这意外得来的缘份才行。
罗四太太也非常高兴,一直拉着她的手问话,比如多大年纪,什么时候出生的,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等等,后来得知文怡已经定了亲事,心中便有几分遗憾。原本她见罗明敏对文怡颇为关注,还当他们之间有情意,没想到文怡已经定了亲,她低声叹息着,笑道:“我见你随族中长辈进京,还当你尚未定亲呢。”顿了顿,“明敏跟我提起你时,就是担心你上京这事儿。他跟你大表哥是多年同窗,素来交好,知道你在京中的那位伯父有可能会把女儿与侄女嫁入官宦权贵人家联姻,见你同行,担心你会被人算计,因此求我替你撑个腰。如今看来,却是不妨事的。你既已定亲,你族中长辈就没有毁亲另许的道理。”
文怡这才知道罗明敏请罗四太太出面时用的是这个理由,不由得有些惭愧。罗四太太待她这样亲切,她却还瞒着柳东行的事……她该不该把自己定亲的对象是罗明敏好友的事说出来呢?
她还在犹豫时,罗四太太道:“不过明敏这个孩子,从小就是个重情重义的,若有哪位朋友上了心,他就会掏心掏肺地待人好。先前在外头几年,说是跟人学艺去了,但据传也是因为朋友的缘故。我跟他四叔担心得紧,没少劝他多回家,但他只是不听……如今总算回来了,却又……”她住了口,看了文怡一眼,苦笑道,“我瞧你是个聪明孩子,想必也能看出几分来?”
文怡有些迟疑,罗明敏在家里的境况,她即便从前不知情,这两天也看出些端倪来了,罗二老爷与罗二太太共有三子,长子继承家业,必是受重视的,小儿子读书科举,似乎也非常受宠,唯独次子明敏,似乎没什么具体的营生,但在外头待了四年,家里居然没说什么?方才当着顾家人的面,罗二太太数落儿子,也数落得非常严厉,更何况,还有那过继之说……在她看来,兴许罗大太太和罗四太太二人,都比罗二太太更象是罗明敏的母亲。
不过,即便如此,罗明敏在家中也不见得受了什么苦处,该有的东西他都有,罗家的财力、人力,他也能用得上,想必不会太委屈。她也就不必多事了。
于是她摇头道:“罗大哥的私事,我素来不清楚……想必他自己心里有数?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不会委屈自己的。”
罗四太太讶然,随即笑道:“你说得是,我因为心疼这孩子,只觉得他受委屈了,却忘了以他的本事,谁能让他受委屈呢?”她叹了口气,“侄儿虽多,我最疼的却是他。你大概不晓得吧?我们老爷未娶妻就补了军职,没两年就调到了平西驻军所,一步一步地往上升,过得不容易。后来他请媒人上我家求亲,我过门后,一直都在平西,不曾回过罗家本宅。直到老太爷没了,他回家丁忧,我才头一回进这家门。那时候,明敏因与他四叔相厚,天天往我们院里跑。后来他四叔孝满,回军中任职,我身怀有孕,留在这里休养,也是明敏一直陪着我。因此他虽是我侄儿,在我心里,却跟儿子没什么两样呢”
文怡心中一动,想到于老夫人与蒋氏之间的对话,莫非罗四太太真的存了过继罗明敏为子的念头?
罗四太太还在回忆过往:“我们老爷……知道我心里一直记着父亲之死,才会在丁忧后仍旧回平西驻军所去,发誓一日不灭山匪,便一日不离开。可太平山方圆百里,地势险要,人烟稀少,百来个人往里一钻,就没了踪影,哪能这么容易找到?因此老爷多年来一直未立寸功,位子也不曾挪过……我又生了一对女儿,那几年里,日子着实不好过。是明敏给老爷带去山匪的消息,又帮着老爷剿灭了山匪。我们老爷能高升,都是他带来的福气呢”她回头对文怡浅笑:“这话我只与你说,明敏对我们夫妻有大恩,只是他自己不以为意,我们也不好说出口。但只要是他求的事,我们都一定会为他办到的。更何况,你做了好事,本就对我娘家有恩。此行你我一同进京,若真的遇到了难处,只管来找我。我虽不比顾大老爷与顾大太太位高权贵,身份不凡,但还有些人脉,别人多少也要给些脸面。”
文怡听了她的话,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十分安定的感觉。先前听到蒋氏那番话时产生的些许不安,也都消失不见了。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如今连于老夫人与罗四太太都先后发了话,不管她们各自是因为什么缘故来帮助自己与柳东行,她只要结果如意就好。
这天顾家人在罗家一直待到晚饭后,方才回到了别院。每个人都觉得很满意。
文慧还很兴奋地说起花园里的屋子,都是以琉璃为窗,即便在寒冬腊月里,关上窗户,也依然能看到窗外的景致,而且屋子里还非常暖和。这样的东西,在京中除了皇宫,便只有几家王府和那些真正的豪门大族才能拥有。罗家能给花园里的屋子装上琉璃窗,实在是难得的手笔
文安也连声附和:“前头的花厅和书房里也是用的琉璃窗,要是我的卧房里头也装上这个,就再好不过了”
蒋氏忙道:“咱们回了京,就找人问价去”
文慧双眼一亮:“我也要我想要一个象罗家那样的亭子,四周都装满了琉璃窗,无论坐在亭中何处,都能看到窗外的景致”
文娟撇撇嘴,不以为然:“这样的东西,装在房间里倒罢了,象罗家这般,用在花园里,简直是糟蹋了没得叫人笑话”
文慧白了她一眼:“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文娟大怒。
两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文娴忙将妹妹拉开,匆匆向长辈告了罪,便带她退了下去。文慧与文安则围着蒋氏说起了装琉璃窗的事。
于老夫人没理会他们,只是召了文怡过去,问起她是否知道罗明敏定亲了没有。她因为担心引起罗家疑心,没有当面问他们,从文怡处得知没有,便满意地将人打发走了。
文怡回到房间,想起白天听到的她与蒋氏的对话,微微笑了笑。罗明敏年纪已经不小了,若要娶亲,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顾家长房的女儿中,文慧身份太高,文娴年纪倒合适,但她对大伯父用处很大,长辈们一定舍不得将她嫁入罗家,文娟年纪还小呢,这么一来,竟是无人可用大伯祖母还要问起罗明敏的亲事,难道还能平空生出一个合适的孙女儿来?
她想了想,便起身走到多宝格上,将那只碧玉香炉取下,放到东屋的窗前,点了一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