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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给您添蘑菇啦     回到明朝当海盗txt下载     回到明朝当海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8 耗子屎坏了一锅粥

    杨长帆用语言直接形容当晚的景象:“恨的赵文华咬牙切齿,捶胸跺地。”

    “那还真麻烦啊……”徐文长思索道,“严嵩义子,工部侍郎,通政司通政使,别的不行,贪污和弹劾定是一把好手!”

    “说的就是这个!”杨长帆也来了兴致,轻轻一拍桌子,“这些事先生可不要向外吐露。”

    “此等大事,你一家之言,不可信。不过咱们既然谈,那就建立在这些事是真实的基础上谈。”徐文长深思之中,一扫颓靡与荒唐,终于露出了本该有的智慧与深邃,他不禁起身,左右踱步,一面踱步一面自言自语。

    “李天宠官居二品,为官多年,根基牢固,与张经合作紧密,志同道合,张经必会保他,要弹得动他,除非张经自身难保。”

    “什么叫弹?弹劾么?”杨长帆问道。

    徐文长根本没听见一样,依然快速踱步,思绪瞬间炸迸开来。

    “张经功勋赫赫,早在正德年间便高中进士,继升兵部侍郎,赴两广总督,平乱无数,政绩斐然。后任户部、兵部尚书,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兵户两大衙门都做过头把交椅,根基遍朝野,门生遍天下,本该乐享天年,奈何倭乱难平,放眼朝野,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人肯来了。”

    “朝廷命当朝老将总督江南军务,张经老而弥坚,用兵谨慎,对付散寇没有败的道理。”

    “倭人肆虐已久,我军少有胜绩,浙兵百姓受苦多年。此番张经调狼兵前来,精筹细划,战必胜,必大胜,名声将大震,此为当朝唯一大胜倭寇的功勋,江南百姓必敬之如父,沿海边防更离不开他,这样的人,便是十个赵文华也弹不动,五个严嵩也……”

    “五个……五个……”徐文长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嗯……强如张经,自然不会屈于严党淫威……嗯……”

    徐文长不再说话,而是托腮木在原地,像一座雕塑。

    突然,他双掌一击——

    “张经若胜必死!!!”

    徐文长自己都为自己的结论表示出惊讶。

    何况杨长帆,他听到这位元老的事迹后,怎么可能还指望赵文华干得过他?把他干了,东南还要不要呢?

    等等……中层人才还是有的,比如戚继光,可戚继光显然不是张经一脉的人,张经生于福建,成名于两广,养老在京城,戚继光这等武官,多数时间都驻扎边防,唯有当年庚戌之乱小小在北京秀了一把,那时想必张经是不在京城的。

    不是老乡,不是学生,不是下属,不是同事,戚继光跟这条线是无缘了,眼下看来,与严党还近一些。

    杨长帆露出了与徐文长一样惊讶的神色,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英雄,是踩在另一位准英雄的尸体上成为英雄的。

    但是他仍然不相信张经会死,这个人已经强到开国元勋的水平了。

    等等,开国元勋……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边徐文长已经继续说开来:“张经若死,李天宠孤立无依,更何况浙江巡抚的位子严党必也虎视眈眈……不过李天宠……行为基本端正,弹也弹不出什么门道来……嗯,欠个罪名。”

    “哎呀!”徐文长又突然拳掌一击,“罪名不就在眼前么!”

    “……”杨长帆听得已经慌了。

    毒,太毒了。

    徐文长平日无论疯癫苦恼还是平和智慧,看上去都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而已,而眼前,他脑子里正在过的招,却都是让人家破人亡满门抄斩的毒计。的确,这才是根治的方法,只是李天宠并无劣迹,张经更是一代名将,为了搞一个何永强,这个代价有些太大了。

    转念一想,杨长帆又有些兴奋起来。

    如果敌人换作倭寇红夷,只怕这位徐先生的计会更为毒辣!

    他思索的功夫,徐文长已重新坐到了他面前。

    “杨公子,放眼天下,你我不过是两只蚂蚁,而现在要谋的,可是吃象的买卖。”徐文长用一种阴沉的神色望向杨长帆,“你有这个胆魄么?”

    “呼……”杨长帆也逐渐冷静下来,沉吸一口气,露出了与徐文长相同的神色,“为了一个何永强,有必要如此么?凭你我两只蚂蚁,真的吃得动象么?”

    “运势!运势!运势便是在对的时候,做对的事!”徐文长目色坚决,慷慨激昂,“徐某说过很多次,公子是有大运的人!既上了严党的船!这便是公子的运!大象自然不是蚂蚁吃得动的!蚂蚁,不过是在两象相争之时,吃到那么一点肉!”

    “换句话说,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两象相搏?”

    “胜负已是定数。公子能改变的,仅仅是谁先谁后,用何种方式来实现这个定数。”

    “这么说我好过了一些。”杨长帆略微松了口气,首先他不信自己能搞掉张经那种程度的人,他更不会因为跟何永强一言不和就做这件事,最最重要的,他背不起这个罪,这个协同妄臣残害忠良的罪。

    看着杨长帆的表情,徐文长不禁叹道:“公子还是太年轻了。”

    杨长帆不觉间已经流下汗来。的确,他说的对,再高的视野,再多的知识,也掩盖不了自己履历单薄的事实,这样的大风大浪,还未到来已经令他发抖。

    “事到如今。”徐文长微微眯眼,重又温和下来,“我再问你,要么献妾,要么让张经死,你——怎么选?”

    杨长帆紧握双拳。

    眼前的人,可谓是千古第一幕僚。

    他出的计,也近是当世第一毒计。

    自己不过是怀着还算轻松的心情来山阴而已。

    他也不过是一介教书先生而已。

    如此的毒辣,如此的极端。

    如此的根绝!

    他恍惚体味到了徐文长草书中真正的力量。

    分裂与悲愤只是表层。

    表层之下,是对一切的藐视,对一切的横扫,这一切之中,甚至包含了自己。

    挣扎吧!挣扎吧!每一笔!每个字!你们都挣扎吧!

    任你如何挣扎!山随平野尽,江入大海流!

    何永强啊何永强,沈悯芮啊沈悯芮!

    耗子屎坏了一锅粥!

    红颜祸引来东海水!

    杨长帆默默抬头,瞳孔中露出了比徐文长更加阴沉的东西:“如果我要活下去,必须让一个人死的话,那他就去死吧。”

109 毒计

    徐文长见状骤惊,慌忙劝道:“公子……平心静气,善恶意之动!不要走火入魔!我就说过,你太年轻了……不要深钻,眼下还远没到你死我活的局面!还可以逃啊!谁说天下只有绍兴一城!找一个没有何永强的地方就好了!”

    “先生,我是年轻,我现在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年轻,我下面的话,你懂就懂,不懂就不懂,我不会对第二个人说第二次。”杨长帆平吸一口气。

    “我大病初愈后,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无论是视觉还是思想,我试着接受这一切,但我发现这不可能。”

    “你明明能看到,能做到,能改变,能拥有,能驾驭,能辉煌!”

    “怎么可能还苟且,还偷生,还小富即安,还隐居田园?”

    “这一切太……太落后了,可以更加……强有力,这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

    “对于我来说,碌碌无为的痛苦,远大于死。”

    “我不是圣人,甚至不是个好人。看到无关的好人受苦会难过,会怜悯,但从没到会拯救的程度。”

    “我就是我,一个纯粹的我,充满**的我。我的满足,就是一切,无论是张经还是谁,如果拦在我的**面前,那就是阻力。”

    “而这个**,在醒来后,始终在膨胀。”

    “吃饱饭了,我会要女人,有了女人,我会要钱,有了钱,我想要权,有了权,我想要更大的权,也许今后会像那个人一样,想要永远。”

    “这本该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都达不到的**,我却只用了一个月。”

    “现在让我回到吃饱饭,有女人,有闲钱的时候,我不会满足。”

    “先生你应该懂吧,只有你能懂吧?”

    杨长帆用哀求的眼神,一种渴望理解的眼神望向了徐文长,他认为,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理解自己的感觉,必定是眼前的这个人了。

    徐文长怀着同样的目光望向了他的眼前:“就像绍兴第一才子,成为教书先生一样。”

    杨长帆一字一句咬牙说道:“先生,都这样了,仍不肯出山么?”

    “你,还是太年轻了。”徐文长侧过头去,极其不忍地再次拒绝,“佐人为治,必从一而终,公子有大运,却不知道这运能有多久。”

    “怎样算不年轻?怎样算长治久安?”

    “至少不是现在。”

    杨长帆长长一叹。

    他说的对,不是他不想,而是自己不配。

    不配拥有他。

    “说吧。”杨长帆定了口气,勉强露出笑容,“谨听先生毒计。”

    “恭敬不如从命!”

    ……

    日落时分,杭州城已是一片狼藉。

    相比于战争洗劫,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出人命,没人放火,至于财物就不要想了。不过狼兵也当真有趣,主抢粮食,其次是肉,再次是布,至于真正值钱的字画玉器倒是不闻不问,做文雅生意的都逃过一劫,经营衣食住行的只能认栽。

    司衙,赵文华冲进李天宠的签押房,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痛骂:“什么东西!我为官几十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巡抚!狼兵在眼皮底下抢劫不管?还如何平倭?”

    李天宠头也不抬,实在是没精力跟这位爷废话了:“张总督有令,狼兵补给战后会补偿。”

    “怎么补偿?那帮蛮夷连我都敢抢!”赵文华也确实急了,自己的官服都有些凌乱,“李天宠!这里可是杭州府!不是边关!”

    “赵侍郎你到底想怎么样么!”李天宠放下手中的东西,“说过很多次了,我这边完全听凭张总督调配,要不您移步去嘉兴?”

    赵文华瞪着眼睛骂道:“嘉兴还了得?狼兵一到还有活头?”

    “那你想怎样么?”

    “我跟你们着不起急!你们就搞吧!倭乱未平,虎狼又至!看你们要把江南搞成什么样子!”赵文华自行拂袖坐下,一副持久战骂街的架势,“在会稽设军器坊的事情,张经可批下?”

    李天宠连连摇头:“这我不知道,眼下倭乱事大,其它自然要推一推。”

    “又拖着是吧?”赵文华瞪眼道,“出兵也拖,制铳也拖,还有什么你们不拖的?”

    李天宠真是没了脾气,三妻四妾闹起来也比赵文华好对付一些,他是真想让赵文华赶紧滚蛋,当即心一横:“要不这样,会稽军器坊的事情,赵大人先操办着,等倭乱平息后再让张总督定夺。”

    “还拖是吧?”赵文华这次铁了心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走。

    “不拖,该出公文出公文,该拨款拨款。”李天宠为了让赵文华滚蛋,已经不计代价了。

    赵文华“多少?”

    李天宠犹豫道:“这类事本该上表朝廷,由军部、工部出头。”

    “接着拖?”

    “好了好了,五千两吧!”李天宠这辈子就没这么草率过。

    “五千两?你可知一门火铳多少两?”赵文华可是吃过见过的,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发,“一万两起!至于匠人事宜,我亲自操办,不劳巡抚费心!”

    李天宠面露愁容:“赵大人你也知道,如今募兵居多,军费紧张。”

    “军费?”赵文华拍案大怒,“杭州城都被劫了!你跟我提军费??狼兵的事我可兜不住你!一月之内,朝廷少不了参你们的本子!”

    “这……”李天宠闻言确实有些慌乱,谁都知道,赵文华不止是工部侍郎,还是通政司的执掌者,此司不干别的,专门整理各地告状的文书,哪些送上去,哪些压手里,全凭赵文华一句话。如今异族狼兵劫了浙江,虽然应属张经负责,但李天宠好歹是浙江巡抚,掌管着全浙江的政治司法与军事大权,就这么憋在府中置若罔闻,没人告状才奇怪。

    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张经七老八十德高望重的,还不至于受到影响,自己可就不一定了。

    李天宠沉了口气正色道:“拨一万两至绍兴府,由赵大人主导军器坊事宜。其余的事,倭乱平了待张总督定夺!”

    “你看!非要我逼你!”赵文华终于露出笑容,“这次例外,不要拨到绍兴府,军器的事就该在军营做。”

    “哪里?”

    赵文华在桌子上轻轻一点:“沥海所。”

110 吏部钦点

    日落西山之时,狼兵离去的杭州城才终于稳定下来。李天宠颁布公告,安抚众人,保证受损摊铺客栈事后得到赔偿,只是具体数目很模糊。

    这一天又是狼兵又是赵文华,搞得李天宠狼狈不堪。可这一天还没算完,回厅准备用餐的时候,又见到一位不请自来的主儿。

    李天宠刚刚松了口气,便见一白衣男子迎上前来。

    “舅舅……”何永强满脸堆笑恭迎。

    “怎么你也来了?”李天宠见到是外甥,这才放下了官员的城府,“这一天啊,真够我受的。”

    这会儿李天宠的夫人,何永强的舅妈也迎上前来,一面给李天宠解官袍一面笑道:“巡抚肯定不是那么好当的。”

    “尤其是浙江,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李天宠苦恼摇头,“这事一完,我得赶紧想办法回京城。”

    舅妈已将家中便服披在李天宠身上:“你走了,永强怎么办啊?”

    “永强有的是能耐,还用得着我?”李天宠穿上便服,舒适了许多,连忙招待,“来来,坐,先喝口茶。”

    “舅舅太高看我了,没有舅舅,外甥什么都不是!”何永强跟着李天宠坐于厅前,也不怠慢,奉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檀木箱子。

    檀木箱子刚好是人头大小,可谁都知道,里面不可能是人头。

    李天宠也是识货的主儿,别的不说,光看着箱子的样式材料就是十两起,里面装的得是什么?

    何永强也不急着说,请舅舅亲自打开。

    李天宠也知道,寻常东西是打动不了自己的,既然外甥这么卖关子,肯定是个有趣的东西。他不慌不忙打开箱扣,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块裹着白绸的东西。

    “请。”何永强示意继续。

    李天宠这才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些白绸,手一摸眼一见,竟是一块光溜溜乳白色的玉石。

    何永强迫不及待了,一把将白绸尽数退去。

    一尊乳白色的盘膝而坐玉佛横空出世。

    做工精细,珠圆玉润,晶莹剔透,即便是李天宠也看傻了。

    白玉他见过,但成色如此之纯,又如此大块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更何况,这是一尊佛像。

    李天宠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刻又将白绸包上,左右四顾,不知是在防着蚊子还是苍蝇。

    “哪里来的?”李天宠瞪眼问道。

    “朋友那里买的,舅舅可喜欢?”何永强期待问道。

    “可不敢说喜欢!”李天宠惊魂未定合上了箱子,“咱们都只能悄悄的。”

    “明白。”何永强见了舅舅的表情,终是放松下来,“皇上不喜欢,咱们不敢喜欢。”

    “不错,皇上信道,谁敢拜佛?”李天宠擦了把汗,“不过这尊……真的是绝世珍品啊……”

    “这么多年,舅舅也没见过第二个吧?”

    “这般白玉绝对没见过。”李天宠暗暗称奇,只敢回忆不敢再看,神色更是纠结,“我……还是不要收了,这礼太重。”

    李天宠所说的重不仅仅是价值上,更有政治因素,皇上虽然没有亲口说过“信佛的都去死”,也没有正式禁佛,但十几年来削僧尼,罢寺院的事情从没停止过。朝中人都知道,皇上是个憋着不说的人,有些事他会牢牢记着,早晚有办法惩罚你。

    因此朝中大员虽不乏信佛者,表面却只字不敢言,只有至交之间,才敢偶尔私下论佛,生怕被对头给点了。

    私藏佛像,绝不是罪,却绝对是大忌。

    何永强清楚舅舅的脾气,此时只笑道:“舅舅想太多了,放在自家私寓偶尔拜拜,看看,自己高兴,佛祖也高兴,又不是摆在堂中天天烧香不是?”

    “哎……”李天宠抿着嘴抚着箱子,“你买这佛像的事可有他人知道?”

    “卖我的朋友肯定是知道的。”何永强继而劝道,“但他绝不知道我会送给谁,而且这朋友终年跑商,贩卖太多奇珍异石了,他才不管这些。”

    “终年跑商?”

    “哦哦,西域的商人。”

    “我可警告你。”李天宠颇为郑重说道,“眼下时局紧张,万不可与海寇勾通。”

    何永强心道,您这是哪年的事情了,如今江南,哪个大贾不跟五峰船主有所往来?这早是不争的事实了。不过既然你面子上要保持严肃,我也配和你严肃。

    “舅舅这就是不信我了,我生意好好的,怎会勾结海寇?”何永强一副受到冤屈的样子。

    “你不可小看这事。”李天宠觉得力度还不够,再次强调,“如今确实有不少大户私下收货,散货,眼下也确实没人治他们,可这只是朝廷不想治,一旦要治,谁也逃不过!”

    “谨记舅舅教诲!”

    此时,舅妈也端茶过来,见状不喜道:“什么治不治的?江南多少人在跟海上做买卖,也没谋财害命,治他干嘛?”

    “你不懂。”李天宠无意多做解释,“如今的时局,不要想着发家富贵,明哲保身才是第一位的。”

    舅妈放下茶具笑道:“那当官的就都没法活了。干吃那点俸禄,肉都吃不上,你倒是给我找一个明哲保身挑不出毛病的官来?”

    “有啊!”何永强听闻此言瞬间来劲,“就在我们会稽!”

    李天宠一听,立刻明白了外甥此来的目的,他也立刻答道:“海瑞可是吏部钦点的。”

    “什么?”何永强大惊,“这号人还能勾上吏部?”

    “不能说勾上,他确有几分本事,也确行得正坐得直,福建学政力荐,吏部压下来,恰巧会稽知县空出来,理所应当。”

    “什么就理所应当了?舅舅你是不知道海瑞在会稽做了什么!他逼我遣散家丁销毁轿车!”

    李天宠闻言眉色一皱:“这的确有些过分了。”

    何永强紧跟着说道:“而且他说了——‘别说李天宠是你舅舅,就算李天宠是你爹他也休想让我通情!’”

    一旁的舅母也惊道:“这哪号人?口气这么大!”

    “所以啊……”何永强接着劝道,“就算是吏部压下来的人,能不能先请到别处?会稽可容不下他。”

111 凶神

    李天宠思索片刻后摇头道:“不好,才刚刚任命,至少要一年半载的。”

    舅母在旁问道:“找个说辞呢?”

    李天宠再次摇头:“这个人,怕是找不出什么说辞。”

    “那舅舅是逼我搬到山阴去了?”

    “不必如此。”李天宠沉声道,“我书信一封即可。”

    何永强闻言摇头道:“舅舅是没见过他……这人说不动的。”

    “我有办法。”李天宠摆了摆手,“你放心回去,我保他往后不会找你麻烦。”

    “哎……”何永强见舅舅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话锋一转继而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说。”

    何永强微眯双眼问道:“会稽那个祭酒,应该是舅舅封的吧?”

    “哦,那个人啊……”李天宠一想起这些事,又是满脑子焦躁,“这事你别沾,那人你也别管,让他们闹去!”

    “我就是不明白。”何永强继而问道,“那杨长帆原先就是个傻子,一直在沥海,怎么就得到舅舅赏识了?”

    “我可没工夫赏识他。”李天宠叹了口气,“既然你来了,我提前告诉你就是了,那人往后可不止是祭酒了。”

    “什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严党就是这样。”李天宠摆了摆手,“我不想再谈这些,吃饭!”

    “……”

    杨长帆拜别徐文长,天已大黑。徐文长本邀他留宿,但杨长帆要处理的事太多,不愿耽搁,当即连夜折返。车夫老胡也真的一直在村口等,见杨长帆这么晚回来恨不得破口大骂。

    “杨祭酒……换了别人早就走了!”

    “抱歉抱歉,谈的太入神了。”杨长帆表情还有些游离,“咱们回程。”

    “这也就是浙江……”老胡无奈道,“换别的地方,真不敢走夜路,谁知道哪里藏着拦路虎。”

    杨长帆也不答话,往骡车后面一躺,若有所思。

    老胡也不好打扰,驾车急驰,这一路回去,怕是要子时才能到家,亏沥海是个村子,若是个府城早就关城门了。

    杨长帆一路思量,老虎哈欠连连,没有路灯只有月色,就这么安安静静赶了半个时辰的路。就在老胡上下眼皮打架,正要昏睡之时,骡子忽然止步。

    老胡摆了摆缰绳,让牠前行,牠却只低吼一声,并未前行。

    “这蠢骡子。”老胡刚要发作抽鞭,这举起的鞭子却怎么都挥不动了。

    猛一抬头,黑暗中透出两道凶光,好似一个大眼珠子的恶鬼正盯着自己。

    老胡大骇:“啊!!!”

    杨长帆本来也要睡去,闻声一个机灵翻起身。

    借着月光,他也看清了那位凶神的双眼,的确恐怖。

    凶神也不吭声,拉着老胡的腿像是抓着公鸡一般轻而易举将其拖下,老胡摔在地上,抱头大呼:“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凶神不管老胡,转头望向了杨长帆。

    杨长帆同样吓得说不出话。

    自己满脑子阴谋诡计运筹帷幄,到头来要在路上撞鬼全玩儿完?

    不及他多想,黑暗之中,更多的凶光四面围来,好似一只只恶狼。

    杨长帆情知是遇到劫匪了。

    天煞的,堂堂浙江会稽,连座山连个林子都没有,还真他娘的有匪啊!

    莫非是倭人散寇?

    杨长帆不及多想,保命重要,在被下黑手前抢先道:“英雄好汉!留我一命!其它拿走!”

    各路凶光聚集于此,也不急着搞杨长帆,窃窃私语一番后,最开始那人走到杨长帆跟前,很吃力的用汉语说道:“狼兵……补给……”

    “啥?”杨长帆大愣,脑中更是百转千回。

    至少不是倭寇。

    听上去也不像劫匪。

    狼兵……好像听戚继光谈过,张经对付倭寇最后的杀手锏。

    可他们不是该在杭州嘉兴么?跑这边做什么?

    没时间多想,抽刀声“嗖”地一声响起,杨长帆一个机灵,上一次也是在夜里,操刀的还是戚继光夫人。

    没等他求饶,手起刀落!

    地上的老胡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随后是骡子的惨叫与骡车的颠覆。

    杨长帆看着那些影子愣生生顶住了骡子,还有拳打骡子的声音。

    骡子噗通倒地,杨长帆也险些被晃到地上。

    他本以为大祸临头,却见那些凶光貌似对他失去了兴趣,通通围在骡子身旁,挥刀上下,开膛破肚。

    老胡湿着裤裆,流着眼泪,颤颤抬头,见几位凶神正欲分食骡肉,当即又有了些力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然起身,夺路而逃。

    几位凶神倒也不追,只关心眼前的骡子。

    杨长帆则完全傻眼了,第一他不认识回家的路,第二这里没有路灯,第三没了交通工具。

    他装着胆子下了东倒西歪的车子,凑到几位凶神身旁:“几位可是狼兵?”

    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切肉割肠子,无意理他,只有最开始那人“嗯”了一声。

    杨长帆终于放心几分。

    “几位不去杭州嘉兴么?”

    “与瓦老太……走散了。”那人答了一句,抬头瞪了一眼杨长帆,又拍了拍死骡子,“补给。”

    “在下本地人,没了骡子回不了家。”杨长帆也蹲在他身旁,拍了拍骡子,“能分我一口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那人望着杨长帆呆滞片刻,突而爽朗大笑:“一起!补给!”

    实际上杨长帆完全不是受害者,除了晚些回家没有任何损失。只是老胡很惨,骡子被人宰了吃肉,车子被人劈了当柴烧,而且杨长帆全程成为了帮凶,而且真的是在扇风点火,用自己的火镰子协助诸位快速生火。

    不多时,老胡的车子成为了一团篝火,相当惨烈。

    这些人下手也着实迅速,火旺之时,已剥了骡皮,清了内脏,切了驴肉,整整一大串子肉架在火上熏烤。

    借着火光,杨长帆也终于看清了诸位凶神。

    这批人很黑很瘦,眼窝很深,身着黑蓝色异服,具备显著的西南少数民族特征。

    可这会他们却没显出太多狼性,纷纷掏出了酒袋子小口地喝,同时贪婪地望向被烤出油的骡肉。

    驴肉香,马肉臭,打死不吃骡子肉。

    想必这几位必然完全没听过这话。

112 暗流

    为首狼兵见杨长帆瞳中还是有些疑惑与恐惧,当即递上了自己的酒袋:“主人,喝。”

    杨长帆愣了一下,这个称呼不合适吧,随即才反应过来,主人的意思应该是这块地方的主人,他们则是客人。

    杨长帆也真的有些冷,当即承了好意接过酒袋“咕咚咕咚”来了两大口,随后一抹嘴惊道:“甜的?”

    “哈哈哈!”

    周围狼兵皆大笑起来。

    “糯米甜酒,怎样?”为首狼兵努嘴问道。

    “舒服!”杨长帆赞叹过后连忙将酒袋归还,“只是不敢多喝!”

    男子十分洒脱地说道:“喝吧!我们,吃你的骡子,你,喝我们的酒!”

    杨长帆“感激”一笑,这便借着机缘与这位磕磕绊绊进行打探。

    从发音来看,这位小头目名为“特七”,那地州人,受到了极具名望的瓦氏号召,特七再号召寨中兄弟十余人前来平倭。当然,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日本人,更不要提什么深仇大恨,来的目的也十分明确——赚钱。

    你再贫困,也有更贫困的,西南山多地少,本身生产力也摆在那里,能活下去基本足够,想活好基本无门。虽然原则上可以参加科举,不过这对汉字不识的他们来说难度过大,至于本地土司等官员,基本也是世袭所得,因此大多数寨子中的年轻人都处在吃饱喝足唱山歌的阶段,少数勤劳一些的猎些山珍野味贩卖。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头赚一两这件事,实在是太诱人了。

    杨长帆也搞明白了,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募兵,是雇佣兵。

    有效直接,用之即来挥之即去。

    而且他们是很贫困的雇佣兵,成本低廉,一两银子够高兴一个月的。

    而且他们是强悍的雇佣兵,从切骡肉的方法已经看出了一二。

    与这十几位吃着骡肉喝着酒,杨长帆趁机问起他们为何脱离大部队。

    特七倒是实在得过头,土话加汉语,简单直白地给出了原因——

    补给比杀人划算。

    狼兵一路随缘补(qiang)给(jie),其得到的经济利益早已超过了人均杀一倭寇的利益,只是瓦氏军纪颇严,过度“补给”会被痛揍,这几位才“不小心”脱离了大部队选择迷路,绕个道去嘉兴。

    这类雇佣兵真是把双刃剑。

    还好,本质上是讲理的,不然就顺便把杨长帆也烤着吃了。

    杨长帆其实微微动心,虽然倭寇对于杭州湾北岸的兴趣远大于南岸,但毕竟只有几十公里的距离,哪天不高兴就该过来溜达了,将防卫任务寄希望于庞取义显然是不现实的,眼下看来养一队这样的雇佣兵远比家丁或者打手要划算。

    可当特七问起“周围哪里富裕”的时候,杨长帆又瞬间耸了,一旦控制不住,这十几位单身汉的杀伤力必然是远大于彼岸倭寇的。

    张经也真是急眼了,愣把这些家伙调来东海。

    语言不通,再深聊也没法聊了,填饱了肚子后杨长帆便告退,跟他们一起过夜还是算了,风险太大。十几位壮族兄弟也确实对杨长帆没有歹念,挽留一下后大大方方任他离去。

    杨长帆重又上了路,没了骡车,又不熟悉路,步行回沥海真不知要多久了。

    ……

    钱清江入海口,沥海村西十来里,两艘庞然大物借着夜色悄悄靠岸,抛锚下板,静默之中人头攒动,几十号人依次登岸。

    为首一人走到一处,取出火镰,“刺啦刺啦”几下子将火把点燃,举过头顶高高一摇,自己的光头简直比火把还要亮。

    暗处,一青袍男子这才从树后闪出。

    光头立刻将火把递给后面的人,上前恭恭敬敬作揖:“毛公子。”

    “下次早些,不要拖到丑时。”毛海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要运货装货,怕是要拖到天亮了。”

    “此地卫所众多,还是小心为妙。”光头当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子时出船,丑时靠岸,保险一些。”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就算是午时入港,卫所的人也只会当看不见。”毛海峰微微一笑,“带上家伙,随我来吧。”

    在毛海峰的带领下,几十人推着车子没走多远便到了藏货处。

    何永强等候已久,他同样借着夜色,暗暗运来了上百箱货物。若是在白天看到此景,他藏身的地方已经称得上一座小型货运码头了。

    大家都是老生意人,一句话也不用多说,光头这边开始指挥工人搬运,毛海峰则与何永强并排站在一边看着。

    毛海峰不紧不慢道:“明日自有人将银子送至府上。”

    “五峰船主自然有信誉,毛公子不必多言。”何永强望着货物道,“不验验?”

    毛海峰也大方摆手:“与你做了这么久,信得过。”

    “就喜欢跟毛公子做生意,痛快。”何永强讪笑一番,察言观色见毛公子心情不错才说道,“毛公子跟着一起走。”

    “嗯,有日子没回去了,等嘉兴那边闹完了我再过来。”

    “也对,是该避避。”何永强继而问道,“至于上次那事……”

    毛海峰闻言不耐烦道:“你放心,我记得。”

    “那就好,那就好。”何永强这才放心,当即作揖,“既然如此,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走吧。”毛海峰看也不看他,“被人撞见就不好了。”

    “哪有的话,官兵见了五峰船主的船都要绕着走。”何永强尴尬道,“只怕有人路过,向官府告状。”

    “官府敢管?”

    “毛公子是不知道,我们这边来了一位不要命的知县。”

    “知县而已。”

    “知县虽小,也是父母官。”何永强向后退了半步,“那在下先告辞了?”

    “嗯。”

    何永强走后,毛海峰才拉来了光头问道:“这次去哪里?”

    光头悄声道:“澳门。”

    “不回日本?”毛海峰皱眉道。

    “五峰船主亲自谈好了,这批货换给弗朗机,利比回日本多一倍”

    “哼,弗朗机肯出两倍的钱,回去就能卖出二十倍的利,再用其中一分购铳运来贩卖,一年怕是用不了几趟,利润就顶得上国库的年入了。”

    “公子,这眼红不得,外面航线都是他们的。再者,咱家利润也不薄,控好东海,最远至南洋,足矣。”

    “不说这个,这次换什么?香料可不换。”

113 午夜到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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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后将固定在早上7点更新)

    “公子放心,船主不会做亏本的生意,换的自然是铳。”光头爽朗大笑,“日本那边快打烂了,几位风口浪尖上的大名倾家荡产求着船主买铳。”

    “原来如此,怪不得父亲要与弗朗机谈。”毛海峰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了,只好绕路。”

    如此级别的贸易中,上家永远比下家要狠。

    何永强觉得自己的货卖了十万两是大赚,而毛海峰这边则用这批货换了满船的火铳,大发日本的国难财。最上游的佛郎机自然更高兴,东方人眼中这价值连城的铳,不过是欧洲本地批量生产的军火,本钱按银子算不过几万两,用这批军火换来的布匹、陶瓷、香料运回欧洲,利润直接几十倍的往上翻,几只大型货船,一年跑个两三趟,富可敌国,实不为过。

    弗朗机弹丸之地,因此成为了世界的焦点。

    这,就是大航海时代。

    ……

    同夜丑时四刻,熟睡中的徐文长突然惊醒,心跳骤快,浑身虚汗。

    “不好……漏算了一步!”

    徐文长呆滞片刻,房中踱步思虑再三,最终留下一张字条,自己披上袍子匆匆出房,此刻夜空中乌云遮月,他眉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

    寅时。沥海所千户府。庞取义夫妇被不要命的砸门声吵醒。刚刚起身点灯,便听到房外军丁传话:“将军,沥海村人说有天大的军情!”

    庞取义心头一紧:“哪里的军情?”

    “他说不清楚。”

    庞取义沉了口气,没有应答。

    旁边庞夫人一个激灵精神起来,拉了拉丈夫:“明早再说吧……”

    作风要一以贯之,能躲就躲。

    庞取义揉了揉下巴吩咐道:“问清楚在哪里,是否在本所辖区。”

    军丁领命,小跑而去。

    庞夫人惊疑未定:“最近这是怎么了。真要打仗了么。”

    庞取义眉头紧蹙:“我也看不明白,就是觉得闷,一切都很闷,外面也闷,里面也闷,闷得越久,事就越大。”

    庞夫人咽了口吐沫:“要真是倭寇来了……”

    庞取义闻言,露出了少有的硬气神色道:“你带着闺女先跑,去临山卫,那边安全。”

    “那你呢?”

    庞取义苦笑摇头。

    他是不能跑的。并非他忠勇,只因这是最最基础的军纪。再涣散,卫所千户还未交战就丢盔弃甲,死罪。死不足惜,他死不要紧,家人都会受牵连充役。

    作为一个将军,他可以不善战,但作为一位丈夫和父亲,他却必须坚守最后的底线。

    军丁很快回来,隔着门喘着粗气道:“那人说是山贼,把他骡车给劫了!”

    “呼……”庞取义瞬间松了口气,“就这事?让他去县里说。”

    “就是!”庞夫人顺口骂道,“几个小贼的事找所里来?这也还叫军情?”

    军丁连忙道:“他还说沥海杨祭酒被劫持走了。”

    “哦?”庞取义虎躯一震,“杨长帆?”

    “是了。”

    庞取义呆滞片刻后,一跃下床,三两步开门急问:“人呢?”

    军丁也愣了,没想到千户这么大反应:“就在外面。”

    “走走走,问清楚。”庞取义外衣都没穿,便推着军丁往外走去。

    后面庞夫人裹了单衣也跟上来:“不就是一个杨长帆么,有必要么?”

    庞取义不急回答,已与军丁来到府门口,车夫老胡正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庞取义顾不得许多,一把抓起老胡便问道:“长帆如何了?”

    老胡又被吓得不清,颤声答道:“不知道,我先跑了。”

    “多少毛贼?”

    “该有十余人。”

    “哪里劫的?”

    “出村往西南十里!”

    庞取义不做犹豫,左手提着老胡,右手抓来军丁:“敲钟,能打的都给我叫上,说清楚了,十余毛贼而已,不会输。”

    军丁领命而去。

    老胡被抓着透不过气,哀求道:“将军,先放下我成不。”

    庞取义干净利落地拒绝:“不放,你要带路。”

    “……”

    庞夫人急忙赶来,听到了庞取义的吩咐,皱眉问道:“这么勤着救他?”

    “大红,这可是白拣的好事。”庞取义这才放下了老胡,跟妻子解释起来,“其一,讨贼有军功;其二,救杨长帆有人情;其三,十余毛贼,兵不血刃,得胜有赏!”

    庞夫人闻言也没道理多说,庞取义说的人情自然不仅仅是杨长帆的人情,重要的是戚继光的人情。思来想去,此事确实有益无害。

    沥海所虽然军纪涣散,但听了只有十几个毛贼,得胜有赏,大锅饭打群架不上白不上,立刻群情激愤起来,不多时集结了近百人,庞取义披胄上马,亲自领兵出征。

    ……

    清晨,翘儿搬着椅子坐在自家门口,托着下巴撅着嘴,老远盯着村南口,心中惴惴。

    相公昨日一早就去找那呆子了,怎么一天一夜还没回来?莫非是那呆子突然发狂了?还是路上又遇到了什么怪事。

    好好的做风铃挺好,他非要跟那位将军合计什么火器。几千两银子完全够花一辈子了,相公还非要挣得更多,何苦呢?

    沈悯芮也醒得早,一出房门见翘儿坐在大门口,无奈摇了摇头。打着哈欠凑过去:“你等了一夜?”

    “天亮才等的。”翘儿依然盯着村口。

    沈悯芮深觉得翘儿操心过头了。走到她身后揉着她的脑袋道:“他该回来自然会回来。也许是谈的兴起留宿在徐先生家了。”

    “不对。”翘儿使劲摇头,“不可能留宿,老胡今天还有活要做的,指定会回来,可老胡也不见踪影。”

    “太晚了老胡也住下了吧?”

    翘儿再次摇头:“老胡不是那号人,第二天有事,无论是什么时辰,连夜也会赶回来。”

    “还真有几分道理。”沈悯芮无奈一笑。“不过咱们操心也没用,随缘吧。”

    “不对不对。”翘儿满面愁容,微微抬头望向天空,“这云彩也不对,太压人了。”

    “兴许会下雨吧。”

    “下雨的云彩不是这样。”

    “好吧……”沈悯芮深知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劝慰这个痴情女子,“那我收拾一下去海舍了,今天可是完成《望夕图》的日子。”

    “嗯,你先去吧。”

    沈悯芮自行回房洗漱梳妆,与父母问过好吃过饭后,便捧着自己辛苦多日的佳作一路溜达着去了海舍。自从杨长帆走了。这吊床便被她霸占了,她也不顾旁人的目光。坐在吊床上沉浸在创作之中,天亮去,天黑回。

    几位勤快的工人早早到来,也不等翘儿招呼,用昨日的剩料开始做铃。运营多日,眼下的情况几乎不必翘儿到场,一切也能井井有条。

    沈悯芮对一切置若罔闻,好像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般,她只专注于手上的刺绣,她在绸面上绣的既非花蝶亦非鸟兽,而是她自己。

    一位美人坐在吊床上看着远方,好像在等待什么。

    用针线绣人像,想要栩栩如生是极难的,沈悯芮偏偏找了件极难的事做,她恨不得用一辈子去完成这件事,但偏偏几天就完成了。

    半个时辰后,沈悯芮收针封绣,双手握着自己的心血,轻轻一叹。

    旁人眼中,这该是一副惟妙惟肖的美人图,可在她眼里,这太中规中矩了,充其量只是“像”罢了,情绪完全没有表达透彻,与徐先生书法的境界相距甚远。她自己也很烦,偏偏这种时候看到了徐文长的字,这之后就更看不上自己的东西了。

    沈悯芮放下刺绣,对此已毫无情绪,她左右四望,十几位工人已经开始忙活,其中几位还在偷瞄自己,被发现后赶忙低头假装干活。

    沈悯芮下了吊床,走到滩边。

    一波小浪扑来,沈悯芮任其打在鞋子上。

    她默默低头,看着这波浪重又退去。

    海潮周而复始,日复一日,涨涨落落。

    它不烦么?

    对的,它也会烦,所以会有海啸,会有大潮,可这些都会造成生灵涂炭。

    是该平平淡淡,还是刻骨铭心?

    沈悯芮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果然手上不能闲着,一闲着就要胡思乱想了,一胡思乱想就愈发觉得一切无趣。

    她这便折返回吊床,准备将刺绣扯下来,重开一面。

    还未来得及扯,一位做工的老翁突然站起身来:“那船不对啊!”

    沈悯芮被这声音吸引,顺着老翁的目光望去,两艘大号的福船正沿着近岸自西驶来,完全没有出湾的意思。

    老翁逐渐警惕起来,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滩边皱眉遥望:“太大,太漂亮了……”

    老翁所说不错,这两艘福船比朝廷为水师配备的旗舰丝毫不让,船体极大,上面竟还筑有三层舱室,并无旗号,颜色也不像是官船。

    更多工人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来到滩边随着老翁望去。

    “那是……铳口吧?”一人眯着眼问道。

    “我看不清。”

    “好像是的。”另一人答道,“还有很多,前面也有,侧面也有。”

    两艘船始终沿着岸边百米左右前行,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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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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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不对……”老翁心生机警,虽然无论是船来的方向,还是船的规格,这都不该是倭寇,但他就是觉得不对,“麻子,去所衙,快去……”

    “我?”麻子脸青年指着自己道,“去说什么啊?”

    “不管,先叫人来。”

    老翁使劲推了麻子一把,麻子这才勉为其难朝所里快步走去。

    两船越近,速度越慢,竟还开始收帆,就在众人注视之下,抛锚停驶,随后船首几十人拖动绳索,放下一条巨大的桥板,斜插入水中。

    一光头率先跃上板子,双腿跨在板上迅速滑下,双脚稳稳踏在水中,见水面只没到膝盖,立刻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同时左手在腰间一抽,横举着一把细弯的兵器缓步向岸上走来。

    挥手瞬间,船首一个个绑着头巾的男子跨上桥板,依次下海。

    几十海贼,像是僵尸一样不急不慢,一步步踏浪而来,那眼神中毫无杀气,唯有平淡与无畏。

    老翁已颤抖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次,来真的了。

    死一样的寂静过后,一男子舍命拉起老翁,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回身狂吼——

    “跑啊!!倭寇真来了!!”

    这一吼过后,滩边如同被捣的蚂蚁窝一般,十几人放下手中的一切。扭身尖叫。亡命而逃。

    沈悯芮痴在原地。

    太静了。太静了,本以为该是凶神恶煞,舞刀弄枪,叫着吼着冲上来才对。

    原来是这样,不声不响,不闻不问,一步一步迈着过来。

    她也想跑,可双腿已经不听使唤。

    周围的人们像被猛兽追赶的羚羊在她身旁闪过。任她国色天香,在生命面前也不值一提。

    几十贼寇身后的巨船之上缓缓放下一艘小艇,一青袍男子稳稳站在艇上,手上提着一只贝壳风铃。

    水中贼寇,拉着艇前的纤绳,一步步靠岸。

    青袍男子在光头的搀扶之下登岸,从头至尾,浑身上下,没沾上一滴水。

    男子刚站稳便埋怨道:“就说晚了吧,这天都亮了。”

    光头傻呵呵笑道:“也没想到要在这里登岸。”

    “好了。快做吧。”男子举目四望过后,面色极其平淡地轻轻摆手。“烧了,都烧了。”

    光头大臂一挥:“兄弟们!点火!”

    几十贼寇这便收起了刀刃,提起了火器油罐。

    光头笑问道:“公子,直接开炮轰了不就好了?”

    “那可别,咱们可不能滥伤无辜。”毛海峰轻笑道,“你们无所谓,我死后可还要登极乐世界呢。”

    “公子想得多,咱们就图这辈子。”光头呵呵一笑。

    正说着,两三手下粗鲁地拽着一位美人前来。

    沈悯芮当真命苦,腿一软没跑了,愣是被抓来了。

    她倒也没怎么反抗,就这么被拉扯着过来,她知道命运如此,反抗也没用。

    “公子!这怎么说?”

    “哎呦哎呦!”毛海峰眼睛微微一眯,“还淘到宝贝了。”

    沈悯芮早已面无人色,一言不发。

    毛海峰也不着急,围着沈悯芮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微微抿嘴。

    旁边光头笑道:“公子收了?”

    “呵呵。”毛海峰看够了之后,站在沈悯芮面前,单臂抬起,轻轻触了下她的脸蛋,微微一笑,“挺好,可我不喜欢。”

    “那……”

    毛海峰看着面色煞白的沈悯芮:“姑娘啊,你的命也够苦,大清早的偏偏要在这里,偏偏遇上了我们。我们给你时间跑,你却没有跑,倒霉的事情都撞在一起了。”

    他说着,抬起双臂:“你看,我无所谓,可我的兄弟们,总不好白忙活不是?”

    ……

    沥海村口,杨长帆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挨终于进村,擦了把汗,口干舌燥,看什么东西都不是单个的了。

    老远,一女子奔跑而来:“相公!相公!!”

    杨长帆微微一笑,虽然看不太清楚,可声音准是翘儿了。

    二人相遇,翘儿扑上前一跃,习惯性扑在杨长帆怀里,杨长帆也抱着她转了一大圈,这才放下:“跟徐先生聊得兴起,回来晚了。”

    “我还怕你出事了!”翘儿见了相公才放松下来,“咦?老胡呢?”

    “他没回来?”

    “没啊。”

    “那怪了……”

    没等杨长帆聊昨晚的遭遇,便见三人从村北口亡命奔来,一路大吼——

    “倭寇!!!倭寇!!!”

    三人丝毫没有停留,一路从村北奔向村南。

    有村户被吵,开门见是胡家三兄弟,当即骂道:“大清早的!闹什么闹!”

    三人却理也不理,依旧狂奔:“倭寇!!倭寇!!”

    杨长帆眉色紧锁,胡家三兄弟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没荒唐到这个地步。

    胡大狂奔之中撞到了杨长帆,身子一飞摔在地上,也不觉疼,爬起来便欲再跑:“还不快跑!!等死呢??”

    杨长帆一把拽住胡大惊问:“怎么回事?”

    胡大挣脱不开,死瞪着杨长帆吼道:“听不懂人话么!倭寇上岸了!!”

    杨长帆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整个人瞬间从极度疲惫变成了极度紧张的状态:“当真?”

    “不信你自己去看!快松手!!别拖着我一起死!!!”胡大用出了玩儿命的力气,一把挣脱了杨长帆,夺路而逃。

    “不好……”杨长帆毫不犹豫。拉起翘儿朝自家奔去。“快叫上爹娘。”

    翘儿茫然跟着杨长帆跑:“你……信他们?”

    “那眼神骗不了人。”

    正跑着。村北口又有人奔来。

    “看到了!看到了!两艘山一样的大船!!!”

    “是真的!!是真的!!!”

    更多的惊呼声传来,这次再没人敢不信。

    不管三七二十一,各家都拿着最贵重的东西夺门而逃,整个沥海进入了极度恐慌的状态。

    杨长帆与翘儿跑回自家门口的时候,家人也在院子里狼狈乱窜,不管老爷夫人还是下人,拿起视野中最值钱的东西准备逃命。

    吴凌珑第一个看见了杨长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一个极大的箱子奔来推给杨长帆:“这个!!这个!!你们的银子!!快跑!”

    杨长帆刚一接到,双臂便是一沉。

    吴凌珑又急忙拉着翘儿进内房:“快快!咱们那些首饰!!”

    “还拿什么啊!!!”赵思萍已经拉着杨长贵绕过杨长帆冲出门去,“命重要!!”

    杨长贵睡眼惺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杨寿全也从书房出来,匆匆关上门,还在门上贴了张封条,怀中揣着一个小包袱,转身见了杨长帆双目一瞪便吼道:“还抱什么银子!快跑!都跑!”

    吴凌珑刚好拉着翘儿从内房奔出,见状大骂道:“你不还是拿着东西!”

    “我这都是绝版的……”杨寿全话未说完,连连摆手。“不说了,跑。”

    此时凤海也挎着一个包袱与几位下人从柴房赶了出来。见杨长帆发呆,立刻喊道:“走啊公子!!”

    杨长帆茫然四望:“悯芮呢?”

    “没看到,早走了吧?”凤海一把拽住杨长帆,“再不走就晚了!!快吧!!”

    “啊!”翘儿突然一惊,“悯芮好像在海舍……”

    “妈的!”杨长帆闻言双瞳骤紧,放下箱子扭头吼道,“你们跑,我去救悯芮。”

    “都什么时候了!!!”吴凌珑在后面追着吼道,“别管她了!!”

    杨长帆话也不答,一路奔向海舍。

    翘儿心一横,也追了上去。

    “你……你添什么乱!!!”吴凌珑有气无力吼道,“男人碰到倭寇还有一分活头!你还不快跑!!!!!”

    又是一个不听道理的,翘儿话也不答,随杨长帆奔去。

    “我的妈啊!!!”吴凌珑彻底没辙,冲凤海吼道,“你们去帮少爷!!”

    柴房老丁当即回话:“夫人!天若有难各自飞!”

    唰啦唰啦,几个下人趁乱夺门而逃,就剩下凤海杵在原地。

    “快去!!!”吴凌珑吼道。

    “可是夫人……我双拳难敌……”

    “快!!!!你的命是谁给的?!!!”

    凤海咽了口吐沫,心一横:“那老爷夫人先走,我去大公子那边。”

    吴凌珑有气无力地扶着门,神色绝望。

    杨寿全快步上来,搀着夫人道:“走吧,玲珑。”

    “长帆还没走,我怎么走?”

    “儿孙自有儿孙福,走吧。”杨寿全苦口劝道。

    “我就这一个儿子。”吴凌珑扶着门,奋力转向海舍一边,“儿子没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你这……你不走也没用的。”杨寿全同样焦头烂额,“长贵就不是你儿子了!”

    “不是。”吴凌珑坚决说道,“你走吧,我要去帮长帆。”

    “哎呀!!!”杨寿全急得捶胸顿足,“倭寇不讲理的,去了就是送死!!!”

    吴凌珑闻言又悲又愤,扔下手中的首饰盒,一把拿起了门口的铁铲——

    “那就拼命!”

    “凌珑啊!!!”

    只见吴凌珑拖着一把铲子,就这么一步一步朝滩边走去,杨寿全劝之不及,终是苦叹一声,回身同村民一道朝南奔去。

    沥海村就像是一个耗子洞,转瞬之间已是空无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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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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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长帆见翘儿追来,也没时间再劝,只吩咐她去所里求救,自己朝海舍奔去,老远便看见了那两艘大号的福船,其规模完全不亚于现代战列舰,并无旗号,舰身样式,漆色也从未见过。

    瞬间,他感觉心脏又下沉了几分,双腿突然有些发软。

    这几乎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战舰了。

    里面又是这个时代最野蛮的人。

    是不是该停下来。

    慌乱之中,海舍火光泛起,好似被炸到一般,整个海舍瞬间被点燃,阵阵黑黄的浓烟滚滚升起,杨长帆一直以来的努力被付之一炬。

    这******,就是倭寇啊……

    不及反应,没等杨长帆再向前奔,几十提刀倭寇,已押着一名女子朝这边走来。

    那女子正是沈悯芮无疑。

    沈悯芮老远见了杨长帆,哑着嗓子干喊,只是在喊,却喊不出声。

    毛海峰提着风铃走在队伍前列,眯眼看着小两米高的杨长帆,呵呵一笑:“这么高,准是他了,我还没找,他自己来了。”

    他说着,又转望身旁被押着的沈悯芮,抬起左手。

    “啪!”一个耳光瓷瓷实实扇在她脸上。

    沈悯芮也没觉得疼,只静静地看着他。

    毛海峰微笑晃了晃手指:“不是白打的,是惩罚你说谎。你说他不在沥海。他这不是来了?”

    旁边光头当即一抽刀。提刀指着杨长帆走来:“可是杨长帆?”

    杨长帆避无可避,也没必要避。

    中文流利,不是倭寇。

    不是倭寇,就可以谈。

    杨长帆沉了口气,大步迈上前去,神色泰然:“先放了她。”

    “呦呵,有几分胆色。”毛海峰见这人不逃反迎,露出了欣赏的神色。“这样好,这样好,配得上让我出手。”

    光头转头道:“怎么着公子?要死的要活的?”

    “你又来?”毛海峰再次嗔怪道,“我是要登极乐世界的。”

    光头臊得头顶流油:“那就是要活的?”

    “死的活的都不要,见到就好。”

    转瞬之间,杨长帆已走到一路人面前。

    来者五六十人,手中多数提着细刃的武士刀,约有十余人持着手铳,其中各个面容冷静,想是久经沙场。别说沥海村,就算他们要强攻沥海所。以一敌十也必是轻轻松松。

    可带领着他们的,看着不像贼头,更不像将军,偏偏就是一个小白脸。

    毛海峰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像是打量沈悯芮一样,也绕着杨长帆打量了一圈后,重又站在他面前,抬头微笑:“比我都高不少啊。”

    杨长帆没看他,而是望向了沈悯芮:“你没事吧?”

    沈悯芮木木摇头。

    毛海峰大笑道:“呵呵,暂时没事,除了挨了一嘴巴。”

    杨长帆暗暗咬牙。

    在枪炮面前,匹夫一怒是没任何用的,精心算计更是没有用的,除了更多的枪炮外,一切都是徒劳,他看清了这个道理,所以想方设法要充足自己的枪炮,但为何一切来的这么快。

    “诸位是冲着我来的么?”杨长帆问道,他很奇怪这伙人为什么点名找自己。

    “聪明!”毛海峰点头道,“放心,除了你和你的家人,别人不会遭殃。”

    杨长帆思量片刻:“是九州来的么?”

    “哦?”毛海峰这次真的有些惊讶,“你怎么想的?”

    杨长帆定了口气,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样豪华的武装炮舰,散寇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是盘踞嘉兴的那一批也做不到,甚至弗朗机也做不到,能有这样武装的,放眼四海,也只有一个人了。

    可是那个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自己又怎么可能惹到他?

    杨长帆继而问道:“我怎么想不重要,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找上我。”

    “问题太多了吧?”毛海峰又抿了抿嘴,“看看你的处境,是你问问题的时候么?”

    “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错了,大错特错!”毛海峰仰面大笑,“我只问你,你踩死一只蚂蚁的时候,蚂蚁死的明白么?”

    “……”

    毛海峰话锋一转,提着风铃问道:“这是你做的么?”

    杨长帆点头。

    “挺有趣的。”毛海峰也点了点头,随即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可惜了啊,若是没有前面的事,我带你回去做这个东西玩也是可以的。”

    “前面什么事?”

    毛海峰微微摇头:“走吧,麻烦带我去你家。”

    “??”

    “呼!”毛海峰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烧啊。”

    杨长帆面皮一抖,距离震怒只有一线之隔,可这一线是怎么都踏不过去的。

    见他神色不对,光头立刻提刀,“唰!”地一声,杨长帆颈间多了一把利刃。

    光头拿刀抵着杨长帆的脖子,转头冲毛海峰道:“公子,天已大亮,不宜拖延,直接一刀子了事吧?”

    光头话音未落,只见远处一妇人双手举着铁铲,亡命杀来。

    “我看谁敢!!”

    “哼。”光头眼睛一眯,微微侧头,示意手下上前料理。

    杨长帆更是大惊失色,没时间思考,高举双臂喊道:“都别动!我什么都听!”

    光头的手下暂时愣住,吴凌珑也暂时愣住。

    杨长帆立刻回头道:“娘,你先走,他们不杀我。”

    听闻此言。吴凌珑的气势立刻泄掉了大半。铲子也掉在了地上。

    毛海峰喜道:“沥海民风也够彪悍啊。”

    吴凌珑其实早已脱力。此时只望着众人道:“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受惊了。”毛海峰恭恭敬敬道,“令子闯祸了,我们过去烧了你家,很快就走。”

    吴凌珑呆望杨长帆。

    杨长帆没有选择,立即点头:“好!我带路!烧我家!”

    “哈哈哈哈哈!”毛海峰闻言大悦,“自己家要被烧,还求着带路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先放了她!”杨长帆指着沈悯芮道。

    “还谈条件啊?”毛海峰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太不彻底了,看清楚处境,就该接受,服从,或者去死,你偏偏还要反抗。”

    “不是反抗,是请求。”杨长帆陈着脸道,“我恳请你放过她。”

    “话多了,我很烦。”毛海峰微微皱眉。“既然如此,赵光头。连他母亲也绑了吧。”

    “等等!!!”

    杨长帆要阻止已然不及,三五贼寇上前便俘了手无寸铁的吴凌珑。

    杨长帆勃然大怒:“你们!”

    “还来?”毛海峰眼睛一瞪,“光头!”

    赵光头闻言右臂一抬一砍。

    杨长帆只觉胸口阵阵辣烫,再低头,胸口已多了一条半尺来长的血口子,鲜血瞬间将衣服染红。

    “畜生!你们这帮永世不得超生的畜生!!”吴凌珑大怒欲挣脱,却怎么拗得过贼寇。

    毛海峰微微皱眉,缓缓回头:“我,是要登极乐世界的。”

    光头刀锋一转,指向吴凌珑。

    杨长帆大骇:“不反抗了!请!我带路!!”

    “这就对了。”毛海峰点了点头,“可惜明白太晚了。再者,我最讨厌别人咒我。”

    “哼哼……”赵光头舔唇举刀,一步步走向吴凌珑。

    “不要!!不要!!!”杨长帆愤而上前,欲夺过赵光头手中兵刃,只是他动作与训练有素之人相比太慢了,左右贼寇早有人迅速补上用刀顶在他的颈间。

    正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传来:“刀下留人!!”

    转头望去,只见庞取义骑着一匹黑马奔来,手持红枪,身披铠甲,平生头一次有了将军的威风。

    毛海峰眼睛一眯,抬手指向庞取义:“轰了他。”

    十几贼寇领命提铳,上药点火。

    庞取义一见这阵仗,立刻收缰停马,不敢靠近,然而气势上依然不输,举枪吼道:“贼人速速退去!莫逼我大军围剿!!!”

    毛海峰老远喊道:“怎么着?打一仗?”

    “贼人休得猖狂!我大军即刻便到!”

    好像顺应了庞取义的话一般,地面还真有些震动,他身后近百人的队伍蜂拥而来,乍一看气势满满。

    庞取义也真是撞上了,大军刚刚讨贼归来,又遇见了更多的贼。

    光头面露愁容,凑到毛海峰耳边道:“公子,不宜交战。”

    “就那些乌合之众。”毛海峰不以为意,“杀光他们,咱们会损失多少?”

    赵光头眼神微微一扫,对面虽然人多,但甲胄破旧,队列不整,兵器更是烂得一塌糊涂:“不会有损失,只是不好,怕是……影响公子登极乐。”

    “我又不杀人。”

    “……”

    “贼人!!”庞取义举枪指向毛海峰,“放下我沥海村民,留你们一命!”

    “我看不必了。”毛海峰轻轻挥手,“我就说了,要早一些,拖啊拖啊,越拖越麻烦。”

    赵光头叹了口气:“上吧兄弟们,速战速决。”

    几十人这便排开阵势。

    五人一组,三刀两铳,十余组人瞬间完成排阵。

    光头站在最前,横拖刀刃,一步步压上前去,只留下三五人押解杨长帆等人。

    这本是难得的机会,然而杨长帆已头晕目眩,连夜赶路,外加失血,别说抢了刀刃生擒毛海峰,就算是抓只鸡都抓不住了。

    “大胆贼人!!”庞取义面上愤怒,心中却忽然凉了下来,“不要命了!”

    人数虽然两倍于对方,但不能打的,这样的部队,真打起来没有一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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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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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随着这批人的前压,庞取义的部队开始“自觉”后退,这些人压得越多,就退的越多,到最后,直接转头开逃,部队秉承了浙兵一贯的传统,一枪没打,一刀没砍,已是溃不成军。

    庞取义虽然没有退,但眼见自己已经进入了手铳的射程范围,只好慌忙抬臂,说出了和先前完全是两回事的话:“莫伤人!!随意抢就是了!!!”

    一干贼寇面面相觑,随即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好个大将军!!”

    “这就是明军啊!!!”

    赵光头站在最前,也忍不住举刀笑道:“你们走吧,我们就伤这几个人,不会理会其他人的,将军真是深明大义……哈哈哈……”

    庞取义已焦头烂额。

    伤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个人不能伤啊。

    没办法,这种时候没法讲脸面了。

    庞取义继而大声说道:“留下那个高个子,其他人……随你们处置!”

    毛海峰闻言,转头望向虚弱的杨长帆:“你看,这个人也没有看清楚状况,你们觉得能谈条件,其实呢?”

    毛海峰转而冲庞取义喊道:“好吧!其他人都留下!我们只杀这个高个子!”

    庞取义哪里能理解毛海峰的作风,当即又要说话,却见手铳已瞄准自己开始点火。大惊之下只好策马后退。

    没办法了。彻底没办法了。

    毛海峰有些心疼地看着杨长帆:“你看。最后那个蠢蛋将军把你害死了,下辈子记住了,看清楚处境,不要乱谈。”

    押着杨长帆的贼寇这便举刀。

    杨长帆已经绝望。

    死的,真是不明不白啊。

    这世道真好,充满了机遇与未知,充满了财富与美人。

    这世道真烂,充满了危险与压迫。充满了贼寇与奸人。

    徐文长说的对,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自以为很小心,最终却连怎么死的都不明白,也不配明白。

    杨长帆闭上双眼,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不再过多的思虑。

    还好,还有不幸中的万幸。

    只有自己一人死了。

    那就死吧。

    他闭上双目,准备迎接一切的完结。

    他没有迎接到刀刃,只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公子。杨长帆的罪,还没受够。”

    “哦?”毛海峰眉色一扬。来了兴趣,抬手道,“等等再砍。”

    刀手暂缓,毛海峰转向沈悯芮问道:“美人,你也要谈条件?”

    沈悯芮站了这么久,心中已经历了太多太多。

    总之,自己是没有机会去戚府闹了。

    随波沉浮一世,最终竟然连累了别人。

    她知道,杨长帆是个好人。

    沈悯芮强笑道:“不谈,只是帮公子考虑。”

    “怎么说?”

    “公子一定不喜欢直接踩死蚂蚁,而是喜欢玩弄蚂蚁。”

    毛海峰来了兴趣:“接着说。”

    “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那怎么地?”

    “把我带走。”沈悯芮沉吸了一口气,“我是他最爱的女人,他明明可以逃跑,但却没跑,而是来这里救我,你认为他更怕死,还是更怕失去我?”

    毛海峰闻言神色一震:“有道理啊!我还说这人怎么自己撞上来呢!”

    “所以让他失去我,不是更有趣味?”沈悯芮张开双臂,“我被公子占有,他想着我被欺凌,生不如死。”

    “有趣,有趣。”毛海峰双掌一击,转望杨长帆,“怎样?”

    杨长帆面无人色:“事到如今,我原原本本告诉你,她不是你能碰的,碰了他,你死无葬身之地。”

    “哎呦呦!!”毛海峰见了杨长帆这个神色十分兴奋,“急了!急了!这次真急了!”

    “来个痛快,莫再多言。”

    “嘿嘿,又谈,想来个痛快?”毛海峰调侃一句,转望沈悯芮,又皱眉,“可我不喜欢你啊,对欺凌你实在没什么兴趣,要不当着他的面杀了你?”

    沈悯芮淡然摇头:“太快了,不是长久之苦,不是生不如死。”

    “那怎么办好呢……”

    此时赵光头已回到毛海峰身侧,贴在他耳边道:“公子,一开始我就想说,这位女子……身材高挑,前后各有姿色,正是船主喜好的那类。”

    “嗯……”毛海峰思量道,“也对,父亲的品味倒是跟他类似,嫌弃日本女人的个头和弯腿。”

    赵光头继而说道:“咱们拖太久了,不好再拖了,他们必然在搬救兵,真来千人万人的军队,实在不好对付,船主的吩咐要紧。”

    “就怪你吧,那么晚才来运货!”

    “是是,怪我。”赵光头催促道,“要我说,砍了这小子,押着这姑娘走就好了。”

    “砍什么?砍了有意思么?”毛海峰转望沈悯芮大笑道,“美人是有情趣的人,怪不得这小子舍命也要前来。在我面前,求生难,求死更难。”

    毛海峰这便转身,提着风铃朝小艇走去:“走吧,带着美人。”

    押着杨长帆和吴凌珑的贼寇也放了手,跟着大部队准备重新下水。

    “停下……给我停下……”杨长帆想去追,腿却完全软了,扑在地上。

    “哈哈哈哈!”毛海峰回头看着杨长帆,说不出的享受,“今天来得不亏啊!我很高兴!慢慢爬吧!爬到九州来!我等着你!你的挚爱等着你!哈哈哈哈!”

    毛海峰高兴之下,也吩咐左右:“别押着美人了,多不成体统?别人还道我是个粗鲁之人。”

    贼寇放开沈悯芮。沈悯芮也不逃:“公子。临走前我想去说两句话。加深他对我的思念。”

    “去去去!越动情越好!”

    沈悯芮这便回过身来,走到杨长帆身前。

    杨长帆趴在地上,看着依然是那样安静的沈悯芮。

    这表情,跟随着自己回到沥海路上的表情几乎是一样的。

    无论是来沥海,或者去九州,她的心境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淡然,一样的没有生气,一样的无法抗拒命运。

    沈悯芮蹲下身子。抱着双膝看着杨长帆,看着他流着血流着泪,看着他用尽生命的力量去反抗这命运。

    沈悯芮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化。

    她多么希望,这是一个真的与自己相爱的男人,多么希望真的有一个男人会为了自己不畏牺牲,可杨长帆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只是因为戚继光的嘱托罢了。

    相比于见了夫人如鼠遇猫的戚继光,沈悯芮竟然觉得眼前这位才是个真男人。

    可惜,并不是他啊。

    命运是多么的捉弄人。

    沈悯芮忍住了泪水与感情。轻声嘱托:“《望夕图》在吊床上,我不是很满意。请徐先生看看,评点一二。”

    随后,她便起身。

    “等等……”杨长帆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对戚将军……没什么要说的么……”

    “没了。”沈悯芮暗暗咬牙,“你这句话,让我很失望。罢了……罢了。”

    “没关系……你要想办法好好活下去。”杨长帆撑起身体,喘着粗气望向沈悯芮,“我们会去救你。”

    沈悯芮凄凉一笑:“他不会的,你放心,他绝对不会的。”

    “他不会,我会。”杨长帆一字一句说道,“不管是九州还是哪里,你等着,我会去,多久都要等,我一定会去。”

    沈悯芮心头一软。

    她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曾经的确有过两情相悦,却不是这样的,是********,是谎言,是情话。

    这却不是,一定不是。

    沈悯芮背着身子,揉了揉眼睛:“谢谢你,我舒坦一些了。”

    “一定,要等。”

    沈悯芮踌躇一瞬,选择了狠心。

    “你是个好人,谢谢你,忘了这些吧,不可能的。”

    她就此迈向小艇。

    毛海峰站在艇上,亲自扶着沈悯芮上船。

    “美人,你也很喜欢他吧?”

    沈悯芮踏上小艇,立刻坐下,不忍去看杨长帆:“公子以为呢?”

    “看你这脸色,应该是了。”毛海峰像是在欣赏一幅杰作,“美人你为留他一命,不惜让他生不如死,让自己也生不如死,而且让我很愉悦,实在是高明。”

    “公子看的很透,不过我的苦难,公子还是低估了。”

    “快说来!”毛海峰摩拳擦掌。

    “最可怕的并非与长久相爱的人分别。”沈悯芮抬头,露出了迷一样的微笑,“而是你在分别的时候,才发现爱上了一个人。”

    “哈哈哈哈!”毛海峰闻言兴奋至极,“妙啊!妙啊!”

    他不忘冲死撑的杨长帆喊道:“她真的爱你!永别了!”

    看着毛海峰的狂笑,杨长帆面无表情。

    贼寇纷纷入海,登梯上船。

    沈悯芮站在巨舰船尾,望向这块土地,望向这个人,一切正在渐渐远离自己。

    原来自己,还是不愿意离开啊。

    悔之晚矣。

    漂啊漂,这次要漂到九州了。

    滩边,劫后余生。

    庞取义快马奔来,闪身下马一个踉跄摔了跟头,连滚带爬冲到杨长帆身旁,取出随身止血药瓶,翻过杨长帆的身子往他胸口撒去。

    “长帆……挺住啊……”

    “嗯。”

    撒过药后,杨长帆自行撑起身体,远远望向两艘巨舰。

    命运,不是用来反抗的,是用来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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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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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凌珑撑着身体走来:“长帆……先回去吧……你没事就好。”

    庞取义跟着说道:“先去所里,有医生。”

    杨长帆沉下身子,坐在滩边,老远望着巨舰:“你们走,我静静。”

    “……”庞取义有些尴尬地说道,“长帆,我真的尽力了。”

    “我明白。”

    “那……”

    “让我静静吧。”

    “那……我放你夫人过来吧,她刚刚去所里报信,我让人关住她了,怕她来闹事。”

    “先关着吧。”

    “另外,昨夜劫持你的并非贼寇,我先押他们来所里听候处置了。”

    “嗯。”

    “哎……”庞取义叹了口气,望向吴凌珑,“夫人也受苦了,巾帼不让须眉,庞某佩服。”

    “为了孩子,你也可以的。”吴凌珑摇了摇头,“只是孩子大了,他想什么,你不懂。”

    “咱们走吧。”

    “走吧。”

    杨长帆独自坐在原地,一点一点,看着巨舰出了杭州湾。

    一切都变了。

    去他娘的左右逢源运势了得,都是假的。

    甚至权力也是假的,只要有刀剑,有枪炮,几十贼寇也足够令一个千户闻风丧胆。

    就像海宁的百姓一样,不能指望朝廷,不能指望其他人。他们来了。他们比你们强。你们唯有一死。

    等等……

    巨舰出了杭州湾,并未向东北驶去,而是驶向东南。

    他们不回九州?

    心中本是一团死灰,重又复燃。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杨长帆直起身子,看着自己才刚刚起步,却已化为灰烬的事业。

    他缓步走向依然冒着青烟的废墟。

    “滴——滴——”里面好像响着什么声音,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声音。

    杨长帆顺着声音。扒开了烧成灰的房梁。

    一个黑色砖头大小的东西,正闪烁着绿灯。

    它命够硬的,比自己硬。

    杨长帆拿起已经近乎被自己淡忘的航海仪,擦去上面的灰烬,屏幕依然完好如初。

    可惜啊,没有卫星没有信号,这也只是一幅航海图而已。

    他下意识地点开了航海图界面,切换到东海。

    与上一次看不同,此时海图上竟闪烁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红点。

    惊讶之中,杨长帆第一时间锁定了杭州湾的出口。进行放大,果然。出口处两个硕大的红点正频频闪烁。

    点击红点。

    【编号:10032】

    【中型帆船,总长47m,型宽:8.5m……】

    【航速:八节】

    【航向:南偏东32.4°】

    【航线:杭州——澳门】

    ……

    杨长帆惊讶之下,放大海图,随意在日本海范围找了另一只船,轻轻一点,同样显示出了一艘从未见过船舶的航行参数。

    他握着航海仪的双手开始微微发颤。

    “天不亡我。”

    “有机会,有机会。”杨长帆开始左右踱步,时而望向杭州湾口。

    不需要等到九州了,不管这个黑科技是如何获取的资讯,眼下唯有相信它。如果是去澳门的话,登陆之时,就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一切还有机会。

    无论如何,机不可失。

    这个男人,不管他是谁,不管有什么原因。

    他必须死。

    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再强大也只是几十人两艘船,陆上如此诸多的资源,总有机会的,只是自己该如何调动利用。

    是去澳门还是海上追击拦截?

    如何操作?去找谁帮忙?

    杨长帆兴奋之余,心下冒出了无数个后续问题。

    如何搬救兵?如何想办法?

    正苦恼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杨公子!杨公子!小心火烛啊!!”

    循声望去,徐文长正满脸茫然地走来。

    “徐先生!”杨长帆神色一震。

    “这都怎么搞的?”徐文长举目四望,“像是……被倭寇洗劫过一样,村里也看不到人影。”

    “没错!就是被洗劫了!”杨长帆兴奋迎上前去。

    徐文长大慌:“怎么被洗劫了,你反倒如此兴奋!”

    “因为先生来了!”

    “我是来说事的,昨晚我漏算了一步……”

    “不止一步,你还漏算了很多步!”

    “……”徐文长走近一些,这才看到杨长帆胸口的大血道子,外加散乱的头发与狼狈的衣衫,结合刚刚被洗劫的事实,情形大大的不好。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应该是疯了。

    这方面,徐文长很有经验,他小心翼翼地扶住杨长帆:“公子冷静一下,我也经常疯,咱们先冷静一下。”

    “没时间冷静了。”杨长帆一把抓住徐文长,“我有一计!半年之内富可敌国!先生可愿听我一言!”

    徐文长十分确定,他是真的疯了。

    看得出来,他刚刚经历了巨大的挫折,虽然原因不明,但徐文长没法再说他太年轻没栽过跟头了。栽过跟头特别是大跟头后会有两种方向,一是成熟稳定,二是抑郁癫狂,看来杨长帆成为了后者。

    “公子,你这身体,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不妨听我一言。”杨长帆神色振奋,“文长,循规蹈矩,不足成大事,是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徐文长看着杨长帆清澈过头的表情不禁问道:“你真的没疯?”

    “快了,先生不帮我我就疯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再者,我一介……”

    “听着,文长。”杨长帆双臂扶在徐文长双肩,“你是天下第一奇才。”

    “……还是疯了。”

    “是的,你就是。”

    “……那好,我是。”

    “之前的计谋,不妨再扩大一下影响。”杨长帆抓着徐文长死不放手,“你我合力,议定一事,若成,功劳钱财对分,若不成,一切结果我担。”

    “也不必对分……拿到我的那份便好。”徐文长说过之后才慌忙摇头,“不对,你疯了。”

    “坐下,听我讲。”

    “……”

    “坐下!”

    “好吧……”

    杨长帆言简意赅,将自身惨剧在十分钟内说了个透。

    而徐文长听过之后,焦点竟然放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什么!!二夫人被劫走了!!”

    “……她是我夫人,不是你夫人。”

    “知音难觅啊公子!若不是二夫人,你能读懂我的字?”徐文长握拳大怒,“天煞的汪直!!!”

    “……”

    徐文长继而问道:“你可确定此船在澳门靠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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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祸兮福所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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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长帆自然不会吐露黑科技,胡编乱造道:“万分确定,亲耳所闻。”

    “事不宜迟!”徐文长振臂高呼,“速去杭州,告知文华家破人亡,哭丧跪求认父!尚有转机!”

    “有没有其它方法?”

    “事不宜迟,若是等其回日本,为时晚矣!”

    “可我不想给赵文华当儿子。想想吧,总有办法的。”

    徐文长怒道:“除非有天兵天将助你!”

    二人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了哭喊声:“相公!!!!”

    转头一看,翘儿与凤海正跑来,后面跟着庞取义。

    这二位去所里传信,为了保护他们,庞取义干脆就将他们扣住了,这会儿才放出来。

    翘儿老样子,见了杨长帆便要扑,但见他胸口那道伤痕,哪里还敢碰?

    她只好急着哭着骂道:“天煞的倭寇……”

    凤海也跟上前来:“少爷……我……”

    “辛苦了。”杨长帆镇定道。

    凤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终究没胆子跟几十名倭寇拼命,不过他好歹留下来了。

    庞取义气喘吁吁跟上来,亲手拿着药包和水壶:“长帆,我去所里拿了些治伤的药。”

    “多谢将军。”杨长帆看了眼庞取义,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方才将军说关押了劫我的那批人?”

    “可不?”庞取义走上前来擦了把汗,“可他们应该不是贼寇,却也不能放任。大家谈了谈,让他们先回所里候命。我请示都司再说。”

    杨长帆闻言大喜,一把抓住徐文长:“天兵天将,有了!”

    徐文长满面不解。

    庞取义送过药后便先行回所,让杨家人好好团聚。杨长帆本该回家安抚家人,但现在真没这个功夫,就此让翘儿凤海回家收拾。自己则拉着徐文长往所里赶。

    “那些人真如你说这般强悍?”徐文长有些不相信杨长帆口中的狼兵。

    “不知比之于日本武士如何,该比汪直的人强。再者,我们在暗,他们在明,擒贼先擒王,无须剿灭。”

    “是这个道理。”徐文长说着话锋一转,“公子已经很快就来找我了,我也出了副猛药,奈何。他更快。”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何永强。

    先下手为强。

    杨长帆几乎没有惹过任何人,唯一说过重话的人无非何永强。放眼绍兴,有能耐请的动汪直这批人的也唯有何永强。

    只可惜,杨长帆没有死。

    只可惜,杨长帆也没有耸。

    只可惜,杨长帆不仅没死没耸还请到了徐文长。

    “我今后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杨长帆镇定说道,“与其结仇。不如直接干掉。”

    “道理是这样,但做人也不必如此极端。”徐文长看着杨长帆有些害怕。“哎……我看错人了。”

    “怎么说?”

    “我以为你该多经历些劫难,圆润深沉一些。”

    “然而?”

    “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可怕。”徐文长叹道,“没有圆润深沉,甚至连一丝消沉都没有,伤口好像也不疼,心里也不难过。反而很亢奋。”

    “是好是不好?”

    “强大。”徐文长倒抽了一口气,“强大过头了。即便是我,每每乡试未曾中举,还要难受十天半月,没想到公子一刻不曾耽搁。”

    “哈哈哈!”杨长帆大笑。“待事成再夸我不迟!”

    “风险略大。”

    “收益更大。”

    “余下,就要看公子的运势了。”

    “这种时候还说我的运势?”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二人说着,走到吊床边,一面刺绣正躺在吊床上,随风摇曳,杨长帆这才想到了沈悯芮的嘱托,上前拿起。

    他一眼就看出,沈悯芮绣的是她自己,静静坐在吊床上,不知在看着什么,很精致,能用布线将人物刻画如此,绝对是极品了。

    杨长帆不忍多看,将刺绣递与徐文长:“她临走的时候,说要请文长兄点评一二。”

    “刺绣我不懂。”徐文长拿来,眯眼看了看,“二夫人究竟有没有在笑。”

    “嗯?”

    徐文长指着刺绣中人物的嘴角:“我看不清,不知有没有在笑。”

    杨长帆仔细看来,越看越发现她原先的笑,好像不是笑,是一种哀愁。

    “我觉得少了一笔。”徐文长叹道,“少了一笔也好,这个我评不了,真的评不了。”

    “那你当面告诉她吧。”

    “但愿有机会。”

    ……

    来到沥海所,找到先回来一步的庞取义问明情况,确定他这边文书还未发出,那一切就好说了。狼兵这种状况编制一定是没有的,纯凭瓦夫人的威望统军,至于眼下这十几位,又是周围小寨子来投的,瓦夫人也许压根就不记得有这么一批人。

    迷路的佣兵,杨长帆本不想沾,可眼下能提起刀子就砍人的,怕也没别人了。

    不过这批人也不是说用就能用,不能对他们太好,也不能太差,这个尺度很难把握。没关系,有徐文长在。

    几人商议过后,庞取义即刻领着杨长帆与所里精兵十余人奔向军营。

    说是军营,其实也就是整齐一些的集体宿舍,十几位狼兵被软禁于此倒也不急,好吃好喝伺候着,杨长帆到时,特七正带头在院中聚精会神地“打陀螺”,十几人分成两队,有人放陀螺,有人打陀螺,比谁放的久,比谁打的准,哪里有被俘虏的样子?

    庞取义看着也发笑,他反正是不信这批人能打仗。

    十几位兵士对了个眼色,貌似漫不经心地凑到狼兵周围,好像对于这游戏很感兴趣,狼兵也不在意,就是玩自己的。

    “绑了!”庞取义突然一声令下。

    狼兵还专注于陀螺,也听不懂“绑了”是什么意思,猝不及防之下,三五人便被围剿按在地上缚住手足。

    但总有反应快的,特七发觉不对,立刻挣脱,吼了句土语,余下狼兵立刻聚拢在一起,虎视眈眈望向所内兵士,只是兵器已经被收走了,唯有挥着拳头反抗。

    有了防范,所内兵士也不敢再上。

    特七转而怒视庞取义:“不……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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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招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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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取义轻轻一哼,摸着腰间佩刀:“上级有令,尔等视为逃兵,罪当处死。”

    特七瞪着双眼吼道:“咱们没逃!只是路……不一样!”

    “上头说是逃兵,就是逃兵!”庞取义直接抽刀,“是押回去让你们瓦夫人处置,还是就地行刑?”

    特七与余下兄弟交换眼色过后,突然一吼,几人这便扑向兵士,没有丝毫犹豫。

    兵士紧张抽刀,若是对方手里有兵刃,他们怕是扭头就跑了。即便如此,他们抽刀也不是去与特七等人对砍的,而是架在了被捆狼兵的脖颈上。

    “再走一步试试!!”庞取义大呵一声。

    特七大怒,却也不忍眼见兄弟惨死,僵在原地挥拳骂道:“卑鄙!!你们……卑鄙!!”

    正此时,杨长帆刚好在营门口“路过”,见状“惊讶”前来。

    “这是怎么了?”

    特七见了杨长帆,愣过之后,脑子一绕反应过来,挥着拳头怒视杨长帆:“卑鄙!!”

    在他眼里,一定是杨长帆过来报的信,最关键的,这家伙还喝了自己的酒,称兄道弟,大家坦诚相待,你竟然这么对我!

    “不急不急!”杨长帆慌忙问道,“庞将军,什么情况?”

    庞取义当即回答:“杨将军你刚回来,有所不知,这批逃兵在本所辖区奸淫掳掠,上级有令。押至嘉兴处置。”

    “没有奸淫掳掠啊!”杨长帆惊讶望向特七,“这人很好,还分我酒喝呢!”

    特七闻言又愣了,这才想起,一定是最开始那位逃走车夫报的信,他连连说道:“对。对,咱们只是,补给。”

    “杨将军跟他们有交情?”庞取义皱眉道。

    “算是有吧,网开一面吧庞将军。”

    “这不好办啊……”庞取义托腮道,“逃兵是事实,抢劫也是事实,上头已经下令押至嘉兴了。”

    “押过去归队还是怎地?”

    “此类逃兵顽固不化,怕是凶多吉少。”庞取义怕特七听不懂,还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特七见状立刻就急了:“咱们。只是补给!咱们一向这么补给!”

    他心里也开始怕了,之前跟着大部队,跟着瓦夫人一路“补给”,泱泱数千人,声势浩大,自然没人敢怎样,如今小队行动,猛虎难敌群狼。

    “他们只是补给么。通融通融。”杨长帆站在了特七一边,煞有介事劝道。

    “这解释不通啊。没法向上面交代……”庞取义揉着下巴犹豫道,“除非,他们来这边师出有名。”

    特七闻言立刻说道:“平倭!平倭!”

    “这里也没有倭人啊。”庞取义哼了一声,转望杨长帆,“杨将军,我看算了吧。为这些人犯不上。”

    杨长帆“眼珠子一转”,跟着说道:“说来,我这边正有一批点名的倭寇要围剿,不如拨到我这边。”

    “这不行。”庞取义干脆摇头,“他们是狼兵的逃兵。不是咱们的兵士,这不合适。”

    “合适!合适!”特七抢先答道,“哪里有倭寇!我们就去哪里!”

    “庞将军你看,人家都说合适了。”

    “可……”庞取义望向特七,口气有些松动:“这些人可是目无法纪的,你指望他们能听你的?”

    “听!有人头赏钱就听!”特七立刻说道,“一个人头,一两!”

    杨长帆闻言笑道:“怎么样庞将军?”

    “还是不好,应付上头很麻烦的。”

    “嗯……”杨长帆沉了一口气,转而走向特七。

    庞取义想要阻止,已然不及。

    走至近处,特七才看清了杨长帆胸口的血痕,大惊道:“这个,怎么?”

    “倭寇砍的。”杨长帆不以为意。

    “你,不疼。”

    “疼,但没办法。”杨长帆低头看着胸口,“那批人很猖獗,因此我才来这里要人,没想到碰到了你们。”

    特七看着血痕咽了口吐沫:“佩服。”

    “我也不说虚的。”杨长帆言归正传,“我救你们,你们帮我对付一批倭寇,事成之后每人五两,拿了银子想回乡也好,想继续跟着我也好,随你们。”

    特七眼睛一瞪,随即转头用土话翻译了杨长帆的意思,几位兄弟匆匆商议,纷纷点头。

    特七这才问道:“对方,多少人?”

    “一个人。”

    “干了!”

    “好!我去给你们求情。”

    杨长帆立刻返身,又与庞取义争执了很久,最终庞取义拗不过,终是命令军士松绑,放下一句狠话后便领兵离去。

    十几位狼兵劫后余生,先是骂,再是感激。

    骂庞取义收刀无情,感激杨长帆仗义相救。

    随后,杨长帆与特七一路聊,一路取了被没收的兵刃,后又找老丁“买”了一些行军器具,这便领着十几人出了军营,来到海舍废墟,搭了两个简易营帐,让众人暂时住下,又叫凤海送来鸡鸭鱼肉,说好出发时间,这才算暂时消停下来。

    回至家中,依然是一片狼藉,赵思萍和杨长贵还未归来,下人除了凤海只回来了一位,杨寿全倒是回来了,正与做客的徐文长谈起之前的事情,唏嘘不已。

    见杨长帆回来,胸前多了道血口,杨寿全也心疼,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不能说“你为什么那么傻往刀口上撞”。

    见到儿子无大碍后,杨寿全称身体不适,自觉让出厅堂给儿子和徐文长,回了书斋,揭下封条,拿着包袱回去整理。

    杨长帆坐在自家堂上,喝了口暖茶,紧张的心情终于缓和,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想象的疲惫。

    “公子招抚狼兵了?”

    “先生说的对,对付这类人要棒子加蜜枣。”杨长帆虽然暂时成功,但心下也有疑虑,“只是,搞不好这些人还是要逃。”

    “要让他们舍不得逃。”徐文长拿起茶杯晃悠着说道,“简而言之,四个字,乐不思蜀。”

    “是了,鸡鸭鱼肉酒都送过去了,要不再带他们逛窑子去?”

    “他们有银子自己会去,公子还是先养伤吧。”

    “伤势无碍,我自小受伤无数,不日便会痊愈。”

    “公子是有大运势的人。”

    “你够了。”杨长帆无奈道,“我在想,这些狼兵,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知道,不如先做件别的事。”

    “何永强?”

    “不错。”杨长帆冷笑一声,“管他如何家财万贯,背有靠山,今夜过去,烧了他家,绑了他人!”

    “这样一来,公子就是落草为寇了,逼上梁山,自立为王,这事我可就帮不得了。”徐文长也不劝,自言自语道,“只是你的父母妻子,秀才弟弟,怕是都要受牵连。当然也可以全家落草为寇……”

    “好了……我明白了。”杨长帆摆了摆手,“暂且留他一命。”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事已至此,何永强有更大的用处,死也要死的有价值,若是冲冠一怒洗劫家舍,反是落了下乘,戴上了贼寇的帽子。”徐文长说着,递出了刚刚写好的一封书信,送与杨长帆。

    这是杨长帆请徐文长代写给赵文华的书信,务必要凄惨之至,誓要南下除贼,公事不得不先放下,要突出自己并不是不管赵文华交代的事情,只是家仇在前,不得不报。

    信中措辞得当,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声泪俱下,行书用的也是正楷,工工整整,完全不是之前草书的样子,别说赵文华,谁看了这封信都会理解杨长帆的处境。

    “先生的计划是周全,只是,我一人怕实施不来。”杨长帆收起书信摇了摇头,“不如先生随我一道赶往澳门……”

    徐文长干脆拒绝:“下个月,乡试。”

    没办法,考试优先于一切。

    “该说的,我都已说透,公子是有大运势的人,自然……”

    “好吧。”杨长帆也知道乡试在即,留他不住,“我后面如先生所说行事,如若顺利,六月之前,大事可成,届时少不了先生那份。”

    “能不能先给?赶考的时候,家里也是有开销的……”

    一切气骨瞬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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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赵总兵

    会稽何府,何永强又喜又悔。

    喜的是杨长帆终于受到教训了,从此他怕是再没胆子做这单生意。

    悔的是沈悯芮被劫走了,转了一圈自己的辛苦也付诸东流。

    他即刻唤来下人,命下人包上一些补药,送与沥海杨府慰问一番,顺便打探一下杨长帆的情况。

    至于县衙那边,县丞等人已经收到了绍兴府的通令,即刻复工,否则革职论罪。县丞那边也递来消息,海瑞已收到李天宠的书信,不再为难何永强。

    何永强也不明白,舅舅究竟有什么能耐,一封信竟然真的让海瑞停手。

    一切好像又回到最开始的样子。

    不一样的,只有杨长帆。

    ……

    三日后,杨长帆缝合过后的伤口已经基本不疼,只是胸前难免落下一道很长的刀疤了,虽说要一个月才能痊愈,但此时他只要不做剧烈运动,身体已无大碍。先前街坊四邻,何府家丁等人皆来探望过,他依徐文长所说,卧病在床,虚弱万分,装出一个月内不能出门的样子,好为之后的行动打下幌子。

    这一天,杨长帆接到了两封回信。

    其一是赵文华亲笔所书,对于杨长帆的遭遇表示感同身受,倭寇不除,江南百姓永无宁日,他劝杨长帆好好养伤,此后专心经营沥海军器坊,以成平倭大业。信中还透露,不日都司与工部的拨款和文书即将到位,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

    如同徐文长所料,即便书信已经声泪俱下。赵文华依然犯不上为杨长帆出头。毕竟不是他儿子。

    与戚继光那封书信则是杨长帆口述。翘儿代笔所书,并无太多的修饰,只是说清事情,包括汪直系海寇的洗劫与沈悯芮被掠。

    奈何戚继光回信也如沈悯芮所料,与赵文华类同,劝杨长帆好好养伤,从长计议,对于沈悯芮几乎只字未提。好似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总结看来,赵文华的意思就是“好好做事,做的够好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戚继光的意思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要让儿女私情耽误”。

    的确,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杨长帆,不过是一介瘦马沈悯芮,没人愿意冒那么大风险为他们出头。

    不过沥海的遭遇,杨长帆的劫后余生也并非全无意义,这至少给了很多人发挥的机会,根据上司授意。庞取义将战况添油加醋描述一番,沥海所如何苦战得胜逼退倭寇。倭寇如何大放厥词“我们还会回来哒!”

    相比于杭州湾北的情况,沥海的遭遇实在不值一提,但在某人眼里还是觉得可大做文章的。赵文华的唠叨又有了新的理由——尔等闭门不出,倭寇大猖,已经开始肆虐杭州湾南,屯重兵在嘉兴杭州防守,难道绍兴宁波就不要了么?

    张经老而弥坚,远在嘉兴驻守,眼不见为净,赵文华的一切言论自然对他没有影响,但李天宠天天被赵文华骚扰总不是个事儿。赵文华就像个无底洞,刚刚满足了他设立军器坊的要求,如今又有新的由头。

    万余倭寇在拓林,张经在下一盘大旗,分兵去绍兴是不可能的,与赵文华讲明白这个道理后,赵文华也不争调兵的事,转而拿出了一个温柔的提议,至少需要一个能人将那边的防务组织起来,不要再这么一盘散沙下去了,也不要你们嘉兴前线的能人,杭州挑一个就是。

    李天宠十分清楚,赵文华转了一圈还是在安插自己的人,张经一定是不愿意的,手下一帮勇将等着安排,轮不到赵文华的人。

    可张经的回话却令人大跌眼镜——赵文华要去,就让他自己去吧。

    李天宠收到消息一琢磨,这还真是个办法,赵文华是决计不敢真的领兵打仗的,无非就是要抢些小权而已,塞他个虚职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于是这一次,张经李天宠彻底满足了赵文华的要求,临时委任下达,身兼二职的赵文华武袍加身,荣任宁绍总兵,即刻赴任督查海防。去哪里赴任不重要,不要在杭州就好了。

    这个任命一下来,反倒是赵文华慌了,他本意是想推荐戚继光过去,结果却落到了自己头上,工部混的人怎么可能领兵。主谓颠倒,这下变成李天宠催着赵文华赴任了,绍兴宁波生灵涂炭,您老务必快去拯救众生。

    事到如今,赵文华也不得不走了,领了牙牌军符上车。

    也罢,总算有实权了,开始吧。

    相比于倭寇,赵文华才是会让宁波绍兴十余卫所真正生灵涂炭的存在。总兵可以领兵出战,也可以调动资源,管理军饷发配等等,这就够了。

    按理说,宁绍总兵赴任,总该去辖内十几个卫所转悠一圈,巡视也好,收礼也罢,至少要了解情况。可赵文华不,他直接去了绍兴府,在府衙院子里舒舒服服下榻,绍兴知府自然不敢说个不字。相反,他还为其让出最好的房间,最大号的签押房,让总兵舒舒服服地在府中办公,不少府中的衙役,也被拨给赵文华帮差。

    赵文华也十分负责,立即下达了第一道命令,不是严查海防,而是核实户籍,让各个卫所将在役军士数量如实上报,以统军饷。

    这下麻烦可就大了,拿沥海来说,原上报有一千人当兵,实际上还在的也就三四百,逃的比在的多。至于逃的人,有时报,有时不报,适当地报,这其实也是卫所的潜规则,否则那点可怜的军饷在层层揩油下根本养不活留下的兵士。

    可赵文华下令核查,这不是要人命么。

    好在,他是赵文华。不是海瑞。

    各卫所指挥使、千户手上持籍册、袖中藏着重礼纷至沓来。赵文华大大方方悉数收下。其实这些卫所的礼物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关键是被重视了,被尊重了,别人认他这个总兵了,这才舒服。

    庞取义自然也要来,生怕礼物不够重,还拉上了杨长帆,只求他多说两句好话。

    府衙之中,杨长帆与赵文华再度相见。未等庞取义送上籍册,赵文华便关切起身:“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杨长帆在胸口比划了一下,“就是留下了一道口子。”

    “你说说,你说说你们怎么搞的!”赵文华转而指向庞取义,“怎么就让杨祭酒受伤了?”

    庞取义尴尬万分。

    杨长帆在旁道:“若非庞将军及时率军抗倭,我怕是早已死在倭寇刀下。”

    “哎……”赵文华闻言,回身轻轻打开庞取义送上的木箱,掀开籍册,看清下面银光闪闪的东西后才说道,“庞将军的确是我军强将。平倭有功。”

    庞取义见状终于宽下心来:“谢总兵!我等誓死抗倭,绝不让……”

    “好了好了。”赵文华随手一摆。“沥海所的籍册我看过了,问题不大,后续还会有军器坊设于沥海,你这边务必配合。”

    “一万分的配合!”

    “你先下去吧,我与杨祭酒有话说。”

    庞取义闻言十分庆幸,这样最好,千万别对我产生兴趣。他这便兴高采烈出了签押房,进侧面客房等杨长帆。

    庞取义一走,赵文华便骂道:“本该戚将军来的,谁知是我!这张经尽是胡闹!”

    杨长帆笑道:“赵大人来好啊!刚好做出几分样子,让他们好好看看!”

    “话是这么说。”赵文华与杨长帆落座后苦叹道,“可倭寇行踪诡异,连沥海都遭殃了,谁知道下面是哪里,防不胜防啊!”

    “赵大人可知,袭沥海的并非倭人。”

    “嗯……”赵文华眉头微微一皱,杨长帆往日挺聪明的,怎么现在说起不该说的话来了,是不是被砍傻了,“当是倭寇就对了。”

    “不错,可以当是倭寇。但咱们得知道,他们不是。”

    赵文华被绕得有些糊涂:“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于是杨长帆就开始说了。说来是真的话长,许多事情搅在了一起,目标与利益环环相扣,从开口到说清,足足用了三刻,这也不仅仅是他说的,更多的部分出自徐文长的脑袋。

    赵文华全部听懂后,又惊又喜,又怕又疑。

    杨长帆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他正愁着离了杭州,没有知己胡宗宪畅谈,杨长帆这就送上门来了!

    杨长帆最终比划道:“不仅大计可成,且功勋赫赫。”

    赵文华听得心潮澎湃:“你就这么肯定能做成?”

    杨长帆双掌一拍:“做不成也毫无损失不是?”

    赵文华闻言托腮沉思片刻:“不是不行,但缺少关键的东西。”

    “赵大人一声令下,这东西立刻出现!”

    “你要多少人?”

    “沥海所。”

    “嗯……”

    “此事若成定是大功,不成亦无过,何乐不为之?”

    赵文华叹了口气:“我的确希望能成,但中间关键一点,只怕你太过自信。再者,也并非毫无损失,一个沥海所是不行的,最多五十人,外加庞千户。”

    “多谢赵大人!”

    “叫庞千户进来吧……”

    ……

    四月初一,深夜,舟山双屿港,两艘巨大的舰船缓缓靠岸。

    夜色深深之中,此处尤显荒凉,破壁残瓦依稀可见,唯有远处挂着一个红灯笼,还算有些生气。

    毛海峰站在船头,眉色间透出了一丝感伤:“多好的地方,变成这幅样子了。”

    “没办法啊。”光头站在他身侧,“那段日子好,自由通商,这双屿就是咱们的天下。只可惜那些狗官阳奉阴违,暗中偷袭,坏了船主的大事。”

    “自那以后,咱们就只能晚上来了。”

    “我宁可不来。”光头瞪大眼睛四望,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要警惕扫视,“若不是路途遥远不得不补给,能少登岸便少登岸。”

    毛海峰笑道:“怕什么,他们的兵和船都在嘉兴呢。再者,咱们极少夜晚登陆补给,鬼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他说着指向远处的依稀红灯笼:“那灯笼亮着,就没问题。”(未完待续。)

120 麻烦了

    两艘巨舰一左一右靠在废旧的栈桥两侧,抛锚停稳,三尺来宽的梯板拍在石栈桥之上,两舰水手点燃火把纷纷登岸。几十人悄无声息登上岸也不停留,举着火把便朝远处挂着灯笼的屋子走去。

    废墟暗处,庞取义瞪大着眼睛暗暗称奇。

    “守了三个晚上……终于等到了。”他说着轻轻拉了拉身侧的杨长帆,“还真是神了,你怎知他们必在这里登岸?”

    “谁不知双屿废港空虚无人,也只有这里了,澳门来回,算日子也就是这几天。”杨长帆所说的这些都是扯淡,一切都是黑科技的功劳。不过徐文长也确实提到过舟山,只是日子和地点没这么准确罢了。

    庞取义屏息道:“你料的地方也实在太准,此港仅有一户人家,稍做盘查便招供。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汪直的船依然停靠双屿。”

    杨长帆数着人头与火把,影影绰绰过去三四十人,粗算船上还应有二十人上下。

    “事不宜迟。”杨长帆望向两艘巨大的船影,“将军下令吧。”

    “我的人上左边,你的人去右边。”

    “嗯。”

    夜色中,二人潜回己方藏匿地点,庞取义率沥海所仅有的五十青壮战力,低声道:“船上不过十余老弱,毫无防范,大伙放心的打。”

    军士们磨刀霍霍,欺软怕硬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杨祭酒话说在前面,劫船成功,赏银五两。”

    “将军。是杀是擒?”

    “丑的都杀。漂亮的擒。”庞取义交待道。

    “要是看不清呢?”

    “哪那么多废话!”

    杨长帆一边。几乎与庞取义完全相同的命令。

    两边学着猫叫对了暗号,这便提刀持铳悄悄摸向废旧的栈桥。

    舰队常年补给无惊无险,此时也并未有人放哨,两队人直至潜到梯板前依然未被发现。

    杨长帆本欲第一个登船,却被特七阻止,只因他个子太高目标太大。

    杨长帆只好尾随于狼兵之后,登了船狼兵立刻分为左右两股,沿着甲板清剿。杨长帆只跟在后面,刚刚走出几步,便觉踩到了湿滑的东西,低头一看,一具尸体已然仰面朝天,双目圆瞪,死于非命,血水直淌。

    杨长帆也不敢多看,只跟着狼兵继续前行。

    一路清剿,偶尔传来短促的惊呼。此外几乎没什么响动,狼兵杀人当真眼皮不眨。

    两队狼兵重又汇合。自舱口鱼贯而入,一队上楼一队下楼,逐舱清剿,逢人便砍,并不讲半点道理。杨长帆行在最后,能看到的只有鲜血与尸体。

    正行走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女人尖叫,杨长帆猛然回头,正见一青袍男子抓着沈悯芮不知从哪个暗舱窜出向舱门逃亡。

    却见舱门口一人影闪出,特七早已持刀守候。

    毛海峰大惊,止步掳来沈悯芮挡于身前,横刀她颈上:“你可别动!你可别乱动!”

    特七也真没乱动,就这么盯着毛海峰,一言不发。

    毛海峰这便掳着沈悯芮朝前逼去:“让开!让开!”

    特七依然纹丝不动。

    “不让开我砍了她!”

    特七表情十分迷茫,指着沈悯芮:“不认识,砍吧。”

    特七随即挥刀逼来。

    “再过来我真砍了!”毛海峰被逼的不住后退。

    忽然他手腕一僵,一人从身后杀出,瞬间按住他手肘夺刃,不及反应,又是一拳直击毛海峰面门,毛海峰一阵耳鸣,双目发黑,那人却不管许多,直接将他扑倒在地,跟上又左右补了两拳。

    沈悯芮尖叫着,得以脱身后想往外跑,却见特七形象实在可怕,只好又往回跑,这一回头,才看到按下毛海峰的正是杨长帆,顷刻之间百感交集,从头皮到心口都开始发麻,双手捂住脸,不知为何已哭了出来。

    毛海峰被按在地上,双臂护住面门:“我认了!我认了!不打脸!不打脸!”

    杨长帆左右掰开毛海峰双臂按在地上,毛海峰依然紧紧闭着眼左右躲闪:“别杀我!我值钱!值大钱!”

    杨长帆冷然一笑:“这我当然清楚。”

    毛海峰听到这声音,同样开始头皮发麻,一睁眼,正撞上杨长帆虎视眈眈。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

    “我们慢慢谈。”杨长帆冲身后道,“先绑了!”

    特七推开沈悯芮上前,像拎小鸡子一样拎起毛海峰,翻了个个,又将其砸在地上,随后左脚猛踩在毛海峰膝盖。

    “啊!!!”毛海峰失声尖叫。

    哪知这只是开始,特七右脚跟着一抬,朝毛海峰小腿就是那么一跺。

    “呜呜呜!!!”毛海峰疼得头顶升烟,在这蛮力之下,左边小腿已经折成了渣渣,本能想爬走,却已被特七踩住右腿膝盖。

    “够了!”杨长帆抬臂道,“我说的是绑了,不是废了!”

    特七木木抬头:“没带……绳子。”

    “那就这样吧,够了。”杨长帆随即道,“押着他来船头,兄弟们完事了立刻来船头汇合!”

    杨长帆这才望向旁边的沈悯芮,后者已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他没欺负你吧。”杨长帆指向捂着小腿哭嚎的毛海峰。

    沈悯芮不作多言,一跃扑入杨长帆怀中。

    猝不及防之下,沈悯芮已死抱着他,埋头嗷嗷大哭。

    特七如梦初醒,一拍脑袋:“原来如此!值得!值得!”

    杨长帆尴尬万分,也不好去抱,沈悯芮却已抬手,扒着杨长帆的胳膊盘住自己,随后接着哭。

    杨长帆不知该说什么,只木木道:“我还以为……你的性格会冷静一点。”

    沈悯芮不管,接着哭。

    “不合适吧。”

    接着哭。

    特七这边已经拎起了毛海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走。

    毛海峰左腿已烂,不敢着地,只好一边哭疼一边右腿玩儿命蹦跶着:“慢些!慢些!”

    沈悯芮这才哭够,放下了杨长帆掩面道:“你还……真的来了。”

    “这个,戚将军军务繁忙……”

    沈悯芮怒视杨长帆。

    杨长帆咽了口吐沫,不好再多说。

    麻烦了,这下真的麻烦了。(未完待续。)

121 教训

    此时,狼兵清剿完毕,两队人从楼上楼下分别归来,手中竟还拎着另一位女子。特七的弟弟特八押着女子来到杨长帆身前,见了沈悯芮先是被惊艳了一下,连连羞涩避过头望向杨长帆,冲手中的少女努了努嘴:“漂亮……女人……”

    少女肤色微微偏棕,披头散发,鼻头高翘,此时正瞪着青色的眼睛惊恐看着杨长帆,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与恐惧,颤声说着叽里咕噜的语言。

    毫无疑问,这是个印度女人。

    杨长帆微微一笑,令特八松手,随即指向舱外,做出抬手的姿势,指了指女人,随后双臂向舱外张开,即便不依赖语言,女子也从表情和姿势上了解了杨长帆的意思。

    她颤颤点了点头,惊恐地靠在墙上。

    杨长帆转而冲特八道:“外面,守备。”

    特八点头,领人出舱。

    沈悯芮见到如此一批人,心中实在有太多的谜团,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多问的时候,她就此来到印度女子身旁安抚,擦了擦眼角冲杨长帆道:“你去吧。”

    “嗯。”

    杨长帆出了舱室,来到舰首,毛海峰已经趴在栏杆上,单腿着地,见杨长帆来了连忙喊道:“让他们别再伤我!快快!”

    杨长帆咧嘴一笑:“谈条件?”

    毛海峰心中一寒,颤声道:“你动不得我!否则船主血洗沥海!”

    “还谈?”杨长帆指着毛海峰的右腿,冲特七点了点头。

    特七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一把抓起毛海峰再次砸在地上:“我就说么。这样。简单。有效。”

    “等等!等等!!!!我不谈!!!”

    毛海峰着急呼喊。

    咣!嘎吱!

    毛海峰瘫在地上已是哭干眼泪,干嚎着双臂一个劲的扑腾,想动腿,可一动就揪心地疼。

    “翻面。”杨长帆冲特七道。

    特七直接一脚踢在毛海峰身侧,将其踢翻过来。

    毛海峰四仰八叉躺在甲板上,事到如今也没了别的指望,尽力抬头,带着鼻涕、眼泪以及肿胀的面颊干嚎道:“有种给我个痛快!!你全家陪葬!!”

    “还聊是吧。”杨长帆微笑着走到毛海峰身侧。蹲在他身旁,抬手捏着他的脸蛋,“可以啊这海盗当的。”

    “废话少说。”毛海峰有气无力道,“有种来个痛快……”

    “那你当初怎么不让我痛快呢?”杨长帆反问道。

    “你算个屁!!!船主一声令下,再无沥海!”

    “还来是吧?”杨长帆抬起毛海峰的胳膊,“也不想要了是吧?”

    特七马上上来,踩住了毛海峰的大臂。

    毛海峰失声痛哭。

    杨长帆一抬手:“别别,我没这么绝,做人留一线。”

    “将军……砍了算了。”特七揉着耳朵烦躁状,“像个娘们儿。噪。”

    毛海峰闻言,反是来劲了:“砍!有种你砍!”

    特七眼睛一瞪。当即抽刀,他绝对会被任何语言激怒。

    杨长帆再次抬手:“砍了他,他不是高兴了?”

    “不砍,耳朵疼。”

    “那割了舌头就好了。”

    “将军,聪明。”特七这便也蹲下。

    毛海峰苦着脸望向杨长帆:“你到底想怎样,折磨我么?”

    “你最好别说话,听我说。”杨长帆不紧不慢道,“往后一个月,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能活着回九州。”

    “说什么?做什么?”

    “把所有跟你们做生意的人,都说出来。”

    “……”

    “顺便告诉你爹,想看见你活着回去,拿一百万两白银来换。”

    “你当银子是树上挂的?”

    “我改主意了,两百万。”

    “……”

    特七已经抓着毛海峰的脑袋比划起来:“没割过舌头……要用钳子?”

    毛海峰已是生无所恋,干脆一闭眼:“随你们吧,这两件事,休想。”

    杨长帆笑道:“挺硬气?”

    毛海峰不再说话,也不再喊疼。

    杨长帆伸手掐了掐毛海峰的脸蛋:“让我想想,你最怕什么……疼好像已经不怕了……死也不怕了……”

    毛海峰不说话。

    “你应该爱美吧?”杨长帆挥手道,“来支火把,先烧半边脸,让他做鬼也做一只丑鬼,不是要去极乐世界么,看看极乐世界收不收丑鬼。”

    毛海峰终于睁眼,表情中透露出了真正的恐惧:“杨公子……不要这样……我都没有做到这样……”

    “还谈?还没看清自己的处境?”杨长帆说着,从特八手中接过火把,一点点凑近毛海峰的脸蛋,“配合一些,或者烧脸,就这么简单。后面我还会想办法不让你去极乐世界的,找几十个和尚老道咒你,佛祖不让干什么,我就逼你干什么。”

    毛海峰看着杨长帆,终于意识到惹了不该惹的人,那么自己是为什么惹到这个人的呢?

    “只招何永强可否?!”

    “谈?接着谈?”杨长帆握着火把又凑近了几分。

    毛海峰感受着那愈来愈烈的灼热,内心终于崩溃:“依你……”

    “对么!”

    此时,庞取义匆匆踏上甲板喜道:“那边暗号也来了,全部生擒!”

    杨长帆起身望向挂着红灯笼的小房子,那边正有人挥着火把。

    “省事了。”杨长帆笑道,“那些掺了药的酒他们还真喝啊。”

    “旅途劳累,这大半夜干活儿,谁能忍住不喝一碗?”庞取义搓手笑道,“生擒海寇近百,杨祭酒此番是大功一件了啊!”

    “是庞将军的功劳。”杨长帆笑道,“人,活的死的,除了这位都归庞将军,其它的东西,我禀与赵总兵再做定夺。”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从头至尾都是杨祭酒的功劳啊!”庞取义心中窃喜,东南沿岸对抗海寇一向处于弱势,鲜有胜绩,此番歼敌擒敌约五六十,四舍五入就是一百,决计是大功一件,不说都司衙门记得功劳,百姓也记得,今后他庞取义也算个抗倭名将了!

    虽然这批人中不确定有几个倭人,但只要有一个,就可以算作倭寇。

    此时,副千户老远奔来,站在船下喊道:“报庞将军,擒敌四十有五!”

    “好!”庞取义站在船首兴奋道,“都给我绑结实了往回押!”

    杨长帆在旁喊道:“有没有一个光头?”

    “光头……”副千户不好意思说道,“中间有一光头失踪,中了药怕是没跑远,我们这就搜查。”

    “那还闲着!”庞取义大吼道,“找!都给我找!双屿就这么大还找不到一个中了迷药的光头了?!”

    沥海所众军士这便重新登岸搜寻。

    特七则对此毫无兴趣,他已经带着兄弟们将尸体都拉来船首。

    特七手脚并用算清楚数后走到杨长帆身旁:“十二个……算上女人,和地上这个,总共十五个,十五两。”

    毛海峰躺在地上欲哭无泪:“我们……我们就值十五两????”

    “还谈!!”特七也学会了,瞪着眼望向毛海峰。

    “……”

    杨长帆这便取出整锭的银子递给特七:“分了吧,你们也下船去找光头。”

    “光头值钱?”

    “光头值五两。”

    “早……说啊!”特七虎目圆瞪,当即便要领着弟兄们跳船。

    杨长帆连忙抓住特七:“你留下,万一光头回来我打不过。”

    特七只好命令弟兄众人下船,自己继续贴身保卫。

    毛海峰已是面无人色:“佩服……佩服……我们就值15两。”

    “每个人都赚自己那份。”杨长帆往船首一靠,坐在毛海峰身旁的甲板上,“我现在没时间看,你直接说吧,这两艘船装的是什么?”

    “哎……”

    “快些。”

    “铳。”毛海峰叹然道,“火铳,手铳,弗朗机最新的铳,运回日本,白银五十万两手到擒来。”

    “日本价钱不错啊。”

    毛海峰也知道,自己不知无不言,就又要受罪,当即也不隐瞒:“日本战事吃紧,外加银矿多一些,自然值钱。”

    “不错,你这样配合就好了,我再问你两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我就叫人给你接骨,再拖下去你就该成瘸子了。”

    “多谢……多谢……”毛海峰竟然感激地望向杨长帆,已经完全被恐惧支配,“请问。”

    “你们的贸易大概是什么路子,从哪里进什么,出什么?”

    “这个依时局而定,按各方需求而变。”毛海峰真的是言无不尽,“东海贸易,无非三方——大明、日本、弗朗机。大明地大物博,布料、陶瓷、茶叶等等都可以贩运。日本那边白银、刀剑较多,其余皆是紧缺,弗朗机除军火外,还从南洋引来香料、异石等货品,大体就是这些货物,哪个紧俏,就贩哪个。”

    “不错,这个态度我喜欢。”杨长帆继而问道,“第二个问题,我开你赎金开多少合适?”

    “……”

    “我需要开一个正好在你爹接受极限的数目,现在这么定下来,两百万是不是低了?”

    毛海峰摇头道:“我不值这个钱,义父不会付的。再者,你是朝廷的人,如此私下交易,真的合适么?”

    “好好,已经会站在我的角度考虑问题了。”杨长帆拍了拍屁股起身,冲一旁玩弄手中银锭的特七道,“辛苦再帮他接骨。”

    “特九会接,我不会。”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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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四年,海事研究生低调醒来。 这年头,书生扔下笔当海盗,海盗递来信等诏安。 这年头,皇帝炼丹药不能停,外面好污关不敢开。 可他们都不知道,这已经是大航海时代的年头了。 很快世界地图上就会插满五颜六色的旗帜。 而我自命天朝上国,也再不是世界的中心。 研究生知道这些,于是他努力研究,使劲生。 朋友太蠢,敌人太莽,不研究干不过去。 海洋太大,老外太多,不多生管不过来。回到明朝当海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明朝当海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明朝当海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