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另起波折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李世民生了十四个儿子,全部都是亲生,绝无隔壁老王之类的人物在其中打酱油,但可惜的是,这十四个儿子里面除了未成年不懂事的,余者不争气的占绝大多数,唯一能搬上台面的,大抵只有魏王李泰和吴王李恪,还有一个晋王李治,年仅十二岁,已近成年,渐露峥嵘。
除此三子,另外十来位皇子可就真没有一个能拿出手的了,作为一个父亲,李世民常邀群臣饮宴,诸皇子也常参与,可是除了这三位皇子外,很少有哪位皇子站在宴席当中能令李世民带着父亲的骄傲为大臣们介绍说“这是朕的某皇子,他做过什么令朕得意,足堪炫耀的事”。
在这个年代,“纨绔”这个词不算是贬义词,但也算不得褒义,皇子们将这个词的词性发挥到了极致,他们每天做的便是在宫学里打瞌睡,不读书时便带着无数家将禁卫出城游猎,或是青楼买醉邀欢,偶尔心气不顺了还欺压一下良善,李世民生的儿子大部分都是这种货色。
齐王李祐便是这群儿子中的代表人物。
看着李祐踉跄跑出甘露殿的背影,李世民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占据心头。
游猎,买醉,笙歌,狎妓,没有上进心等等,李世民素来不喜儿子们做这些,于是时时劝学,将天下有名望的道德大儒都请来教育自己的儿子,每月甚至从繁忙的朝务中抽出时间与皇子们维系父子感情,考究皇子公主们的学问……
做了这么多,为何自己的这些儿子还是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心思一个比一个歹毒冷酷?
李世民想不通,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作为一个父亲。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能把儿子们往正道上扭转。
至于李祐谋夺李素的活字印刷术,尤令李世民面上难堪。
儿子的阴暗心思就不说了,李世民一生睿智,活得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些儿子们为了谋取皇位而玩弄的花样和心思,他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有些花样老成稳重,有些却幼稚得可笑。
只是身为皇子贵胄,竟效盗匪行径,将臣子的家产强夺过来,这一点却令李世民格外愤怒。
今日召见李素时,这小子说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李世民初时还觉得这是李素磨练了性子后,变得成熟稳重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李素在他面前的表现其实并非敬畏,而是疏避,他眼里的皇帝已跟“盗匪他爹”这个字眼划上了等号,说话四平八稳不是因为敬畏皇权,而是如同良善百姓路遇强梁的心情一样,怕……再被抢劫?
想到这里,李世民胸腔中的怒气便愈发翻腾,也不知是气儿子不争气。还是气李素对他的混帐态度。
“常涂……”
“老奴在。”
李世民闭眼沉思片刻,然后睁开眼。缓缓地道:“传旨,齐王李祐月内离开长安,回齐州封地,闭门潜心向学,另……原吴王府长史权万纪调任齐王府,仍任长史。专司教导齐王学问处世之道,严厉告诫权万纪不可懈怠,务必悉心教导齐王,若有偏颇妄纵,朕必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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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李祐匆忙跑出了甘露殿。
此刻的他很恐惧。脑海里还浮现着父皇发怒时的模样,那是真正的天威压顶,仿佛一道道来自九天的雷霆狠狠劈在他身上,明明是温暖如春的大殿,他却如同掉进了冰窟,整个人被冻得动都不敢动。
直到现在已跑出了甘露殿,快走到太极宫门了,他还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额头的汗水一直没停过,父皇附在他耳边语气冷森的那句“尔欲代朕收天下士子之心乎”,那句质问带着冰冷的杀机,此刻回想起来仍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仿佛刚才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似的,毫无疑问,父皇的这句话将成为他此生最恐怖的梦魇。
现在的他,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印书啊,或许普通人能干,但作为皇子,绝对是犯忌讳的事,因为他姓李,是父皇的亲儿子,是有可能名正言顺当皇帝的备选人物,所以他更不能干,因为在父皇心里,这个皇位并不属于他,或者说,未来这几十年里,这个皇位根本不属于任何人,太子都不配!大唐的皇帝,只能是他李世民,除非他死去,或是快要死去,他才会真正考虑谁才有资格继承这个位置。
而他李祐,根本不在父皇的考虑之中,想都没想过,哪怕当今太子被废黜,换个人上来当太子,嫡庶之分也好,长幼之序也好,论才能和品性也好,论朝堂和民间的风评也好,或是朝臣中支持自己的阵营势力也好……不管怎么论,轮来轮去也轮不到他。
一个绝对没有任何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忽然伸出手想接过天下印书之事,此举无异司马昭之心,而且是大明大亮把自己的野心****裸地暴露在父皇面前,洋洋得意,任其评判。
所以父皇评判了,评判的结果是狠狠的一记耳光顺带一脚,李祐的脸上和小腹此刻仍有些痛,深深的恐惧和惶然已占据了整个身心,这一巴掌也彻底将李祐打醒了。
是的,他没有任何希望继承皇位,尤其是今日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父皇面前后,更是断绝了他对皇位的最后一丝觊觎念头,从此只能做一个安享太平富贵的王爷,在未来朝堂无数大风大浪里小心翼翼的躲避,站队,攀附,甚至阿谀……
李祐走得很慢,心中无数念头和情绪一一闪过,然后停下脚步,回首望着太极宫起伏层叠的宫殿楼宇,李祐忽然蹲下身双手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
是为了从今日起不得不选择另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还是追悔过早把野心暴露在父皇面前,到底为什么而哭,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李祐蹲在地上哭了很久,便听到耳畔传来一道很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五皇弟么?皇弟何事伤怀哭泣?”
李祐抬头,发现太子李承乾正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承乾最近很乖,比宝宝还乖,中秋节那天醉酒差点杖杀东宫左右庶子,事发后李世民大怒,群臣激愤,一夜之间李承乾成了众矢之的,被无数人口诛笔伐,李世民甚至动了易储的念头,一度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靖等人召入宫中,垂问储君之事,闹到这个地步,事情不可谓不严重。
所以李承乾老实安分了,作秀也好,图表现也好,人前人后摆出痛改前非的模样,不但将东宫豢养的突厥人尽数驱离,将东宫的歌舞伎遣散,而且每日读书愈见勤奋上进,魏徵和孔颖达给李承乾授完课后,李承乾还跑去太极宫觐见父皇,主动说起今日读书的体会心得,并在父皇面前谦逊地求教治国治军的学问。
不得不说,李承乾的危机公关做得很不错,不排除背后有高人指点,总之,经过这一段日子的痛改前非,李世民和朝臣们的满腔怒火已渐渐熄灭,有些离开太子阵营的朝臣也悄无声息地回归了阵营中,一切恢复了当初的原样。
今日魏徵给李承乾授完课后,李承乾照例入太极宫向父皇谈论读书心得,刚走进太极宫,便看到五皇弟李祐蹲在地上痛哭,李承乾这才停步问了一句。
李祐哭声一顿,抬头见来人竟是李承乾,不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李世民生的十四个皇子,这些皇子在父皇面前的表现足以羡煞世上所有的父母,真正是兄友弟恭,一片和睦友好,然而,这仅只是在父皇面前而已。
私底下的场合,皇子之间并不和睦,或者说,各自有仇。
想想也是,那么多皇子对皇位有觊觎之念,皇子那么多,皇位只有一个,可以想象日后父皇殡天,为了这个皇位不知会打得怎样的尸山血海,有了一个共同的,大家都要争抢的利益摆在面前,皇子之间怎么可能和睦得起来?
李祐和李承乾的关系也是如此,或者说,但凡对太子之位有点想法的皇子,都视李承乾为眼中钉。
今日这根钉子跑出来一脸和气关怀地问李祐,李祐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看到一只黄鼠狼登门拜访一只鸡,关心地问这只鸡最近身体怎样,心情可好,有没有肥硕……
“哼!”
这是李祐的回答,非常傲骄。
李承乾也不介意,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长兄式的微笑,……最近飙演技装乖宝宝可能太入戏了,李承乾发现自己的脾气都好了许多。
兄弟二人并没有沉默多久,随即从甘露殿方向匆匆走来一名脸生的宦官,附在李承乾耳边悄悄嘀咕了一阵,李承乾露出恍然之色,然后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原来皇弟因李素而受了父皇的责骂,难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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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暗藏祸胎
太子不愧是太子,见过大风大浪的,他本人也浪了很多年。
简单一句话,毫无挑唆离间的意思,仅这一句话便把战火引到了李素身上。
李承乾与李素已经很久没再见过了,三年多前李素调任西州,回到长安后李素礼貌拜见了长安城的各路朝臣长辈,皇子,甚至连火器局的几位老工匠李素都亲自登门拜访问候,做人做事挑不出半点毛病,可李素唯独没拜会过太子李承乾。
开玩笑,大家根本是仇人好不好,说到交情,二人的交情属于那种一见面恨不得大嘴巴子互扇,巴不得对方忽然发生吃饭噎死,睡觉猝死,骑马摔死等各种意外,半夜睡不着在院子里闲逛时都会忍不住祭起法坛,焚香祷告请求上天早点收了这妖孽。
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个时刻记挂自己的人,实在很令人感动。
李承乾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气量并不大,李素得罪过他,他能记一辈子。只是李素在西州立了大功,风头正盛,而李承乾频犯错误,太子地位几乎不保,忙着演戏装乖宝宝,也不方便出手收拾李素。
直到今日此刻,宦官告诉他甘露殿发生的事情后,李承乾忽然觉得踩李素的机会来了。
没有任何理由,仇恨就是仇恨,随着时间的流逝,有的人能将仇恨慢慢放下,忘却,而有的人,却仍无法释怀,李承乾和李素全都属于后者。
“不得不说,皇弟实在太冤了,啧啧,竟被一介农户出身的小子坑害了一回……”李承乾啧啧有声地摇头,典型的煽风点火嘴脸。
李祐没吱声。抬眼瞥了他一下,眼里戒备之色浓重。
“你少阴阳怪气,此事乃父皇训我,与李素何干?我知你与李素有仇,想借刀杀人么?当我傻?”
不得不说,李祐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是白痴,李承乾这番挑拨意味明显的话,令他警惕了起来。
李承乾笑容不变,叹道:“你我虽多年不合,毕竟是亲兄弟,李素是你什么人,你竟为他说话?自己中了别人的计,还护着人家,蠢笨得无药可救。罢了,孤与你无话可说,就此别过。”
说完李承乾拂袖便走。
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而且千百年来都很管用,大到国事外交,小到讨价还价,一旦使出欲擒故纵这一招,很大的几率能令对方马上转变态度。有时候甚至连对方的底牌都会被逼出来,不信的话注意观察。生活中常有这样的对话。
“五十不卖。八十!”“八十!你抢钱啊,算了算了,我走”“哎,回来回来,你再加点儿,五十真的太坑了。进货价都不够……”
见李承乾走得坚决,又说什么自己中了别人的计,李祐毕竟年岁不大,马上改变了态度,决定……再加一点就卖了?
“太子殿下且慢!”李祐叫住了他。
李承乾回头。一脸不耐:“何事?”
傲骄的态度顿时击垮了李祐心里最后一丝狐疑。
“弟中了别人的计是何说法,还请殿下不吝赐教。”李祐很礼貌地躬身。
李承乾冷笑:“最可悲的就是你这种人,中了暗箭还不知道身上哪里痛,教我怎么说?我说的你信么?”
李祐眉梢一挑,便待发怒,二人本就不合,他忍着嫌恶折节求教,却换来一句冷言嘲讽,怎能不怒?
只是李承乾的答案太诱人,李祐犹豫了一下,终于理智战胜了冲动,摆出了低姿态。
“是,弟愚钝,还请皇兄指点,皇兄所言,弟深信不疑。”
李承乾摆足了姿态,这才缓缓道:“事情一开始你就做错了,抢人家的活字印刷术,李素的东西是那么容易抢的么?长安城里多少皇子公主,多少野心勃勃之辈?多少千年世家门阀,李素有一件这么好的东西,这些年来为何别人不抢,便等着你来抢?别人都眼瞎了,看不出此物之妙用乎?”
很有说服力的开场白,而且太有道理,李祐竟无言反驳,只能羞惭点头。
“你开口要,李素马上便给,秘方图纸给得痛快利落,花费了心思做出来的东西,送出去毫不心疼毫不犹豫,你难道没觉得有问题?皇弟莫怪皇兄说话直爽,你何德何能让别人如此痛快的把东西交给你?因为怕你?李素可不是怕事的人,当年在长安西市,李素出手便将东宫属官废掉,那时他何曾怕过我?连我这个太子他都不怕,人家凭什么怕你?”
李祐露出“胜读十年书”的表情,李承乾表示很满意。
“再往深处想,你拿到李素的图纸秘方才几天?此事应是做得隐秘,为何父皇突然知道了?还把你叫去责骂了一番……看皇弟脸带红肿,怕是还被父皇打过吧?”
李祐终于听出味道了:“皇兄的意思是说,李素前脚送了秘方,后脚就在父皇面前告了我一状?”
李承乾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告没告状我可不知道,不过皇弟自可去印证,打听一下今日父皇宣你进宫之前,有没有单独见过李素,若是见过……呵呵,这事我可不好说了。”
李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良久,忽然咬牙,冷笑。
“好,这次是本王栽了,好得很!”
说完李祐朝李承乾匆匆一拱手:“多谢皇兄指点迷津,弟铭感五内。”
看着李祐愤怒离去的背影,李承乾眼中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你不傻,就是笨了点……”李承乾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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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李家开始大扫除。
年轻的家主有洁癖,对侯府的下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凡家主所在所经之地,眼里见不得一点灰尘,东西不但要干净,摆放也要整齐对称,左边摆放几样,右边必须一样多,两者保持对称的形状。
而李家的大扫除,基本上每隔一天便要进行一次,干净得令人发指。
侯府的下人辛苦,倒也没什么不满,毕竟没人反对太干净的环境,再说,家主除了这点小毛病外,做人还是很大方的,经常有赏赐发下,几文到几十文赏钱不等,日子久了,李家的下人们几乎个个都成了大唐的中产阶级。
唯独老爹李道正很不满意。
相比儿子的干净,老爹未免逊色许多,简直太不干净了,卫生习惯很差,所以每次踏进内院,看到一尘不染的屋子,一件件油光可鉴的摆设,李道正便露出很嫌弃的模样,狠狠朝地上吐一口浓痰,转身就走。
李素……忍了。
自己老爹,打不得骂不得,他能怎么办?
这天下午,下人刚刚打扫完家里,李家来了客人,说是客人,其实是熟人。
“贤弟在吗?”
程处默一脚跨进了李家的大门,左顾右盼,不见李素迎出来,奇怪地挠挠头,喃喃道:“这懒鬼向来不肯出门,怎不见人呢?哈——啐!”
李素急步从内院迎出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程处默脱口而出的那口浓痰。
“啊,杀才住手!……住嘴!……你给我舔回去!”李素炸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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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侯爷灭佛(上)
个人卫生是件见仁见智的事,有的在乎这个,有的不在乎。
周定周礼,汉定汉礼,千年以来各种圣人定下各种礼,有的说“成仁”,有的说“取义”,还有的索性无为,爱干嘛干嘛,别打扰我飞升……
可是,没有一位圣人说过要注意个人卫生,不要随地吐痰……这实在是浩瀚百家学说里的**ug。
李素气坏了,想抄刀把程处默杀了,罪名是随地吐痰,或者一脚把这家伙踹出去,李家不欢迎他。
若不是打不过程处默,李素早这么干了。
“你……又来做什么?”李素的语气很无奈,眼睛看都不看他,只盯着院子正中的那口痰,表情纠结极了。
程处默不高兴了:“咋说话呢?难怪我爹常骂你没礼数,连个待客之道都不懂……哎,看我,看我!眼睛盯地上啥意思?”
李素没理他,仍盯着地上。
程处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明白了。
“你这爱干净的毛病实在是……不就是吐了口痰么,屁大个事。”程处默不满地嘀咕,顺手抄过一把铲子,把自己刚吐的痰铲起。
“扔哪儿?”
李素指了指旁边围墙,围墙外是隔壁史家的院子。
程处默挥铲,低喝一声:“走你!”
那口痰顿时飞入史家院子,消逝无踪。随着那口痰的消失,李素纠结的表情神奇般的恢复了平静,眼中隐隐露出喜悦,舒坦之意,非常的治愈。
“好了,说正事……”李素此刻的心情不错。终于拿正眼看程处默,气定神闲地道:“又被你爹揍了?来我家求抱抱?”
“真不会说话,说得好像我经常挨揍似的……”程处默咧嘴,表情有点尴尬。
“尴尬啥?谁家还没一个喜欢揍人的爹呀。”李素为他解围,当然,说的也是实话。至少李道正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当年对李素说揍就揍,直到如今儿子成了侯爷,李道正这才有了点顾忌,不再揍他了。
程处默的命运比李素还惨,虽然被封了个“轻军都尉”的虚衔,但在自己的国公老爹面前,这个衔号简直是个笑话,所以该挨揍的时候从不含糊。招招到肉。
程处默今日来李家的目的当然不是闲逛,事实上他是来催债的。
前些日子被会昌寺的和尚欺负过一回,然后他和一帮纨绔欺负回去了,算是恩怨抵消,结果回到家里挨了一顿毒打,这笔帐自然又算到和尚头上,于是又有了新的恩怨,实可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此缠绵纠结的缘分,如果会昌寺的和尚是妹纸的话。这会儿程处默该把她们娶回家修成正果了。
要报复回去,回家后还不能挨揍,不然这辈子跟和尚没完了,程处默是个粗人,坑人的法子想不出,于是索性一拍屁股把难题扔给李素。
所以今日程处默出现在李家。因为黄历上写着今日宜讨债……
…………
…………
“你上辈子一定也是个和尚,非常虔诚的那种。”李素没好气地瞥着程处默。
“为啥?”程处默愕然。
“因为你上辈子在佛前不知磕了多少头,烧了多少香,念了多少经,才求得菩萨让你今生认识我这么一个义薄云天的朋友。安排你今生与我相遇相识,我才会出手帮你坑和尚,这是缘分啊……”
程处默两眼发直,李素的神逻辑绕得他脑子有点乱。
李素现在的脑子也有点乱。
在这个人人信仰佛与道的年代里,自己居然助纣为虐帮着程处默坑和尚,若被人发现,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大抵跟提出日心说的那位姓哥的家伙一样,被绑在柱子上当成异端活活烧死吧。
程处默的表情很期待,眼巴巴地看着李素,而且信心十足的样子,仿佛对李素坑人的实力非常自信。
这种自信的态度令李素牙痒痒,忽然间发觉程咬金有事没事揍他一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有时候只看着他的脸就忍不住有抽他的冲动,毫无理由。
“坑和尚嘛,有点犯险……你想略施薄惩便罢手,还是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程处默顿时惊喜莫名:“好兄弟,早知你是坑人的行家,眨眼就有两个法子了,俺老城这双招子果然雪亮得很,没看错人。”
李素脸颊抽搐了一下,硬生生忍住把这家伙踹出去的冲动,试着让自己心境平和,不那么暴躁。
“略施薄惩怎么说?狠狠教训又怎么说?”
李素想了想,道:“略施薄惩嘛,让和尚们受点小小的惊吓,比如做几个小点的爆杆扔进寺庙里,狠狠教训就比较严重一点了,和尚们大概会受点皮肉之苦……”
“教训!狠狠教训!”程处默攥紧了拳头,不假思索地做了选择,咬牙切齿,狰狞的表情令李素实在不得不怀疑当初程处默是不是真的受过被和尚开光的屈辱……
“行,这事我来办,不过也要你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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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害和尚的性质,跟在刀尖上跳舞差不多,不小心栽了的话,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交代过去的。
直到和程处默出发前往会昌寺的路上,李素还在深刻反省自己是不是被程处默下了蛊,所以不然不会应下这么一桩不理智的作死的事。
程处默的兴致却很高,有种大仇即将得报的畅快,一路上兴奋得不行。
不仅是程处默,后面一干纨绔的表情都很兴奋,显然上次火烧寺门后,这些人回家都被老爹狠狠抽过,不然不会露出这种变态的笑容。
纨绔人群里,最兴奋的莫过于房家老二房遗爱,别人兴奋还只是笑,房老二的脸直接扭曲了,像变态杀人犯动手前尿颤般的激动。
李素骑在马上,被众纨绔簇拥着,李素总觉得不踏实,不时回头刻意看了几眼房遗爱的表情。
很奇怪啊,这家伙跟高阳公主成亲恐怕都没这么兴奋过吧?怎么想都觉得里面有古怪。
…………
会昌寺位于长安城外西南隅二十里左右,既然名为“寺”,自然是和尚庙。
说起会昌寺还是有来历的,会昌寺之名跟一位历史名人有关,是一位历史上有名的女人,汉武帝的卫皇后卫子夫,名将卫青的姐姐,当时卫皇后扶持太子刘据,后来刘据遭巫蛊之祸,卫皇后调动车马卫队诛杀江充,被武帝废黜,卫皇后自杀,葬于长安城外桐柏亭,汉宣帝即位后,将卫皇后改葬于长安城西南,并建了一座园林,名曰“思后园”,即后来的会昌寺。(作者注:关于会昌寺的说法,史书难有定论,另一说为长安金城坊西北隅,本是隋海陵王贺若谊的宅第,此处取其一。)
李素和众纨绔骑马走了一个时辰,来到城外会昌寺山脚下,见寺庙建于山腰,自腰而上,白雾萦绕,仙气缥缈,景色美不胜收,众人下马后欣赏了一阵,这才纷纷聚作一堆,开始准备荼毒这片美景。
迎着众纨绔期待的目光,李素颇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此刻成了反派角色,而且是反派中的首领人物,派小妖巡山的大妖王那种性质。
干咳两声,李素神情严肃地道:“首先说好,事情若败露,我不认帐,你们先推个背锅的出来,若不答应也行,我现在转身就走。”
“答应!”众纨绔异口同声。
李素的脸色越发苦涩,真希望他们异口同声不答应啊,这样自己可以捂着耳朵一路跑远,矫情一点的话,还可以一边跑一边“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就这样跑出大家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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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侯爷灭佛(下)
招惹和尚这种事,两辈子都没干过,李素感觉有点手生。UU小说,www.uu234.com
人已到了山脚下,纨绔们围在他身边,房家的,段家的,程家的,还有尉迟家的黑傻大个子……
伤脑筋啊,这种情况下,临阵退缩都没办法,跟脸皮无关,关键的问题是跑不掉。
“集思广益啊,你们说,弄个什么动静出来才最解恨?”李素试图让古代人享受一下何谓民主自由。
“放火烧山!一人一把刀,趁乱冲进去见人就砍!”房老二第一个发言,表情扭曲狰狞,边说边兴奋得哆嗦,很丧心病狂的变态模样。
“嘶……”众纨绔齐吸凉气,同时望向房老二。
李素若有深意地瞥他一眼。
嗯,这里面恐怕有事。
“好主意!”李素表态赞同,房老二见李素表态,不由愈发兴奋。
“真的吗?大家一起杀进去好不好?”
“好!”李素朝程处默努了努下巴,道:“给房公子发把刀,既然是他先提议的,自然由他第一个冲进去,我们在寺门外为房公子掠阵助威如何?”
“李兄斯言甚善!”众纨绔再次异口同声赞同,表情都是非常统一的没节操。
房老二直接蔫了,叹了口气道:“我听李兄的……”
李素这才道:“好,既然听我的,就必须从一而终,程兄,烦请你叫人弄十几套道袍来,道士穿的那种。”
“打和尚弄道袍做甚?”程处默不解地道。
李素叹道:“因为从古至今,有胆子打和尚的,只有道士了。”
程处默和众纨绔沉默片刻,接着露出恍然之色,随即换上一片崇拜的表情。
“然后。找个人在附近农庄里请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农家汉子,记住,一定要身强力壮,满脸横肉直哆嗦的那种。让他们换上道袍,先在寺门放火,再冲进去。见和尚就揍,只要不出人命,怎样揍都没关系,你们在会昌寺露过脸,会被和尚认出来,我没关系,可以带他们进去,若发生意外,我还可以临机专断决定去留。最后我再问一句,此事闹大了,背黑锅的人选有没有?”
程处默一拍胸脯道:“我来!只要出了这口恶气,再被我爹揍一顿也认了!”
话音落,引来众人纷纷赞颂其无私作死的奉献精神。
“好,战事布置完毕,诸兄各自备战!”李素下达了最终的作战命令,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
一个时辰后。十余名大汉笔直站在李素面前,身后堆着十几件道袍。
大汉是程家的部曲从附近农庄雇来的。道袍是从附近另一座山头的道观里搜罗而来的,纨绔们只要认真做起事来,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而且能量很大。
李素叹着气,默默穿上了道袍,他本来不想带这个头。只是一群大汉冲进寺庙打砸抢,若没人带头的话,情况无法控制,真伤了人命就不好收拾了,李素带队进寺庙就是为了指挥他们进退。把握住这件事的尺度。
大汉们也很痛快的换上了道袍,而且很有敬业精神的各自将头发重新梳理了一遍,将发髻往上挽成道髻,再披上道袍,众人摇身一变,从满脸横肉的农户汉子变成了满脸横肉的恶道士。
叮嘱了大汉们一切行动听指挥后,李素大手一挥,下达了进攻命令,而纨绔们则跑到寺门外的树林里躲了起来,面带红光兴奋地注视着李素大杀四方。
“冲!”李素一马当先朝寺门杀去,后面十余名恶道士紧紧跟随。
行动很迅速,程家部曲从农庄挑这些汉子约莫还是费了点心思的,里面甚至可能有卸甲归田的府兵,大家根本没有多余的废话,李素一下令,众人便一声不吭地朝会昌寺冲去。
领着大汉们冲到寺门前时,李素忽然停顿了一下,脑海里闪现房家老二那诡异莫名的兴奋笑容,可是还没等他决定进退,一名大汉从他身后冒出来,猛地一脚踹开了寺门,瞋目暴喝:“无量天尊,秃驴受死!”
这一声喊,终于将事件引爆,李素再也无法遏止。
寺门内,几名小沙弥拎着扫帚不急不忙的打扫着庭院内的枯叶,正中的大雄宝殿内传来阵阵诵经梵唱。
众人踹破寺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扫地的沙弥们愣住了,李素也愣了一下,短暂的犹豫过后,李素指了指大雄宝殿,道:“无量那个天尊!冲进去,里面秃驴多,见一个揍一个!”
大汉们轰然应了,气势汹汹如风卷残云,朝大雄宝殿冲杀而去。
李素则倚在被踹得奄奄一息的破败寺门边,凝目注视着里面的动静,若情势不妙超出掌控,自己也方便拔腿便溜,反正黑锅由程处默背了。
对会昌寺的和尚们来说,今日绝非黄道吉日,至少黄历上应该写了“今日不宜念经,更不宜聚堆念经”。
寺门被踹开时,和尚们正在大雄宝殿开法坛听高僧讲经,殿内烟气萦绕,三丈高的如来金身在氤氲的烟雾里金光闪闪,一名四十多岁的高僧身披袈裟,端坐正中,宝相庄严,翻着经卷逐字讲解佛经要义,底下数十位和尚神情痴迷,如聆仙籁。
美好而庄严的一幕突然被人破坏,殿外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和尚们纷纷回首,见一群穿着道袍的大汉朝殿内冲来,说是穿了道袍,但一个个神情狰狞,满脸横肉,如同盗匪进村,和尚们顿时吓呆了。
“尔等何方凶徒,可知此地是什么……”一位大和尚挺身而出,话还没说完,被便大汉一拳放倒。
大殿内彻底乱了套,大汉们如虎入羊群,大杀四方,果然如李素所叮嘱的见一个揍一个,浑然不顾法坛上被惊呆的高僧脸色铁青,浑身直颤。
李素倚在寺门边,听着大殿内和尚们传来的阵阵惨叫声,心虚地叹了口气。
“无量那个天尊,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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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旷世孽缘
李素没有信仰,不信佛也不信道,或者说,他最大的信仰是自己。UU小说,www.uu234.com
遭遇过的困境,经历过的坎坷,得意时的放歌纵酒,失意时的隐忍坚持……活了两辈子,两世祸福得失和人生感悟加起来,足够熬出一碗香喷喷令人潸然尿下的心灵鸡汤。
没有信仰并不意味着不尊重别人的信仰,所以无论哪一世,李素对宗教人士都是很尊敬的,远远的尊敬,不接近,不谬赞,更不诋毁,偶尔见到和尚或道士化缘,也或多或少敬上一点心意,不管化缘的是真和尚或是假和尚,给便给了,聊作种下善因。
李素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打和尚的一天,而且自己还是主谋。
用世俗的话来说,欠下的人情或恩情,终归还得自己还,用佛家的话来说,这是因果,程处默千里驰援是因,今日自己打和尚是果,反过来说,今日打了和尚又给自己种下了恶因,来日不知会遭遇怎样的恶果,循环复循环,因果无穷尽,用道家的话来说……打得好,打死这帮秃驴。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做下,只能认帐。
幸好认帐的人是程处默,今日若事未败露倒也罢了,若然败露,和尚挨了多少打全算在程处默头上。
更值得庆幸的是,会昌寺是一座高僧专门用来讲经布道的寺庙,寺内没有护山门的武僧,更没有传说中的十八罗汉阵之类吓人的东西,寺内全是讲道或听道的文僧,所以穿着道袍的大汉们冲进寺庙后,就像一群色狼进了美女窝,那叫如鱼得水。
大雄宝殿全乱了,柔弱的和尚们被大汉们揍得满地乱爬。哭喊成一团,不时夹杂着大和尚又惊又怒的“孽障”“杂毛”“彼其娘之”的骂声,一时间大殿内哭声骂声惨叫声交织一片,热闹非凡。
“阿弥陀佛,哪里来的道士?朗朗乾坤,没有王法了么?”
“如此凌虐出家人。尔等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吗?”
“虽佛道有别,大家终归都是出家人,何必苦苦相逼!”
“师父快跑,徒儿护您先逃出去,再寻官府为咱们做主!”
李素倚在寺门边,看着和尚们被揍得满地找牙,想想行动前房家老二那张诡异而变态的笑脸,李素越想越不对劲。
整件事的起因,过程。结果,走马灯似的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李素眉头越皱越紧。
善了个哉的,该不会被人当枪使了吧?
正在琢磨揣测时,一名年轻的和尚扶着一位老和尚,从混乱的人群里杀将出来,踉跄着朝寺门跑去,后面还跟着几个追杀过来的大汉。
李素赶紧从怀里掏出备好的黑布蒙住嘴鼻。标准的神秘杀手打扮。
没办法,打和尚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人认出模样就惹祸了,而且是惹大祸,大理寺少说蹲半年,虽然大理寺牢房环境不错,而且李素专享贵宾待遇,但……那地方能不进还是尽量别进吧。
两个和尚很快跑到寺门前。见门口一位黑布蒙面的男子堵在寺门口看着他们,老和尚仰天长叹:“阿弥陀佛,天欲亡我,贫僧今日怕是躲不过此劫了!”
看到这两个和尚,李素的眼睛眯了起来。
年轻和尚很英俊。面白无须,生得丰神俊秀,一双眼睛明亮而清澈,纯净得像一汪山泉,只不过此刻的他有点狼狈,暗黄色的僧衣破了好几处,一只胳膊软软耷拉着,似乎刚才脱了臼,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却仍咬着牙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搀扶着老和尚。
李素再望向老和尚时,短暂一愣之后,不由大吃一惊。
熟人!
老和尚右边脸颊青肿,眼圈也黑了,比年轻和尚更狼狈,然而李素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想不通啊,玄奘大师怎么会在会昌寺?
呆怔片刻,李素顿时回忆起程处默曾说过,上次来会昌寺进香被寺门外的知客僧拦住,言称里面有高僧讲经说法,所以不接待任何俗客,难道这位高僧就是玄奘大师?
想想也是,人家花了半辈子从天竺取来大乘佛经,独自一人穿行数千里回到大唐长安,为的不就是把这些辛苦取来的真经传播出去么?“高僧”这个词安在玄奘头上,绝对名副其实。
很可惜,这位名垂千古的高僧命不好,为了信仰颠沛奔波半生,后半生功成名就回到长安,本该安享万千信徒顶礼膜拜的风光日子,结果莫名其妙挨了揍……
李素都想为这位老高僧哭一鼻子了。
看着年轻和尚搀扶着玄奘朝他踉跄跑来,李素忍不住心虚地稍微侧了一下身子,此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和程处默一帮纨绔果真被人当枪使了。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覆水已难收,该挨揍的都挨了,该跑的……正在跑。
思忖间,玄奘被搀扶着已跑到李素面前,二人颇为惊惧地小心朝他迈了一步,见堵在寺门前的蒙面人并无表示,反而身子微侧,似乎有放他们出去的意思,玄奘和年轻和尚长松了口气。
要说和尚的素质还是很不错的,情急逃命之时也不忘朝李素行一礼表示感谢。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施主日后必有福报,贫僧这里……咦?施主面相有些熟悉啊。”玄奘惊奇地盯住李素的脸。
李素大吃一惊,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都能被你看出来,你眼睛被菩萨开过光吗?
“大师认错人了,此地凶险,速速逃离吧,莫耽搁了。”李素故意压粗了嗓子道。
“咦?声音也很熟悉,施主必是贫僧故旧!”玄奘愈发惊奇地道。
李素快疯了,逃命的紧要关头啊,你还有闲心认故旧,取经把脑子取坏了么?而且……为何刻意改变了声音他也能听出来?
“别多说了,快跑快跑!”李素硬着头皮。继续压粗了嗓音道。
“啊!原来竟是泾阳县侯!”
确定了,这老和尚全身都被菩萨开过光,非常的犀利。
李素大惊,刷的一下扯下了脸上的黑布,气道:“我蒙得如此严实都被你认出来了,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玄奘惊喜之后。很快叹了口气:“果然是李县侯,久违了。贫僧与侯爷有过一路西行的缘分,回到长安后一直渴望与侯爷再晤一面,互研佛法,只是今日相见,竟是此时此景,侯爷,贫僧实不知哪里得罪过你,为何无故凌虐我出家之人?”
李素一脸含冤莫白的表情:“大师你眼睛有毛病吧?你哪只眼看见我凌虐出家人了?我站在寺门口正是为了救你们啊。大师不记得我刚才要你们快跑吗?”
玄奘表情顿时变得犹疑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揍人揍得正欢实的大汉们,迟疑地道:“你与那些人……”
“完全不识,绝非同伙,大师不可冤我。”李素语气坚决地道。
“此地不宜久留,大师且先随我离开,再做计较。”
不容玄奘多想,李素急忙扶起玄奘。与旁边那位年轻和尚一左一右架着玄奘,匆匆离开会昌寺。
“这位年轻的大师面容俊朗。双目有神,有高僧之相,还未请教……”匆忙逃命中,李素犹不忘客气地问道。
年轻和尚搀扶着玄奘的另一只胳膊,闻言温和地一笑,结果脸上的伤令他痛得微微抽搐了一下。叹了口气,强笑道:“不敢当侯爷‘大师’之称,贫僧是玄奘法师的不记名弟子,专司为法师通译天竺真经之职……”
“哦,很有前途啊。玄奘法师是我大唐硕果仅存的高僧,能为法师通译经文,实为大缘法,大造化,日后必然修成正果,超圣成佛……”李素半真心半虚伪地夸了几句,然后道:“敢问大师法号上下?”
年轻和尚谦逊地道:“侯爷谬赞,愧煞贫僧也,贫僧法号……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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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会昌寺山脚下的小树林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房遗爱的脸上,房遗爱吓呆了,捂着脸怔怔望着面色铁青的李素,半天没回过神,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痛。
旁边一众纨绔也吓呆了,包括程处默在内,所有人都惊惧地看着李素。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大汉们把会昌寺的和尚全揍过一遍,而且并未败露身份,现在会昌寺的和尚全都将此次事件认定为佛家与道家之争,在这个信仰红火的年代,佛与道因为传教和收信徒,经常有恶性斗殴事件发生,这在大唐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而且这种事连官府都不想插手,两面不讨好的事谁都不愿干。
据说现在会昌寺的和尚们一边疗伤一边叫嚣着要大索长安内外,找出肇事的道观并且报复回去,可以说,程处默与众纨绔的嫌疑基本被排除在外,有了李素的谋划,事情干得没留任何后患。
正在大家互相击掌而庆,甚至商量着要回长安城找家青楼搞个庆功宴时,李素独自一人回来了,干的第一件事却是扇了房遗爱一耳光。
这就令人很想不通了,众纨绔面面相觑,视线全都集中在李素和房遗爱二人身上,试图看出一些端倪究竟。
程处默挠了挠头,忍不住拽了拽李素的袖子,低声道:“兄弟你揍和尚揍昏头了?咋连自己人都揍?”
李素没搭理程处默,只冷冷地盯着房遗爱,森然问道:“房公子,房老二,这里都是自家兄弟,莫说我李素不讲道理,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揍?”
房遗爱原本脸孔气得通红,眉梢不停跳动,显然准备发怒翻脸了,他性子再怎么温软懦弱,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宰相之子,名副其实的官二代,最基本的尊严和傲气还是有的,哪里容得别人当着众多纨绔的面对他如此****?哪怕是长安城素有名望。年纪轻轻便挣得县侯军功的李素也不行!
然而听到李素这句话,再看看他脸上布满的浓浓煞气,房遗爱愕然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了什么,愤怒的脸色顿时悄然变幻,最后竟换了一脸羞惭之色。缓缓垂头默然不语。
在场的纨绔都不蠢,自家老爹不是国公就是郡公,都是朝堂里打滚,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狠角色,纨绔们从小经父辈耳闻目染,早就练出一双火眼金睛,看到房遗爱挨了揍以后不但不发怒,反而心虚地垂头不语,众人顿时了然。
看来房老二确实干了对不起人的事。而且坑了李素一遭,再联想到李素刚为大家出头揍过会昌寺的和尚,回来就跟房遗爱翻脸,显然李素发飙跟今日会昌寺的和尚有关,也就是说,或许房遗爱坑的不止是李素,包括大家都被坑了。
想通了关节,众纨绔的表情顿时有些古怪了。不约而同地盯在房遗爱的脸上,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一丝真相端倪。
李素见房遗爱不说话。忽然抬脚狠狠一踹,直接踹在房遗爱的胸膛上,房遗爱吃痛,蹬蹬退后了三步,赫然抬头与李素对视,见李素冰冷的目光后。房遗爱仍垂下头,默默领受了这一脚。
李素点点头:“一耳光加一脚,你我恩怨相抵了,房公子,日后这件事咱们谁也不提。重新论交如何?”
房遗爱不假思索地道:“多谢李兄宽恕,房某感激不尽,便依李兄所言。”
李素挥了挥手:“好,此事揭过,该办的事办完了,咱们回城!”
说完李素转身就走,房遗爱加快脚步紧跟在李素身后,后面扔下一群纨绔面面相觑,个个悲愤莫名。
啥事啊?到底啥事啊?你们倒是说啊!憋死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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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已过去,此事成了纨绔们心里永远的一个谜,事后程处默等纨绔们憋坏了,各自纷纷拜访李家和房家,寒暄客气玩笑,种种花样玩遍,就是想从李素和房遗爱嘴里打听到只言片语的真相,无奈二人仿佛嘴被缝住了似的,死活不肯透露一个字。
对李素来说,这样的结果已足够了。
当着众纨绔的面揍房遗爱,为的是震慑和警醒,事后彻底揭过此事,不把这件事到处宣扬,为的是做人留一线面子,勿因小过节而结死仇。
说话与做人一样,张弛有度才是最妥当的选择。
事实证明李素的做法很正确。
风波过去的第三天,房遗爱亲自登门了。
登门很客气,客气得过分,礼数做得十足,先递名帖再递礼单,门外停着三辆大马车,全是送给李家的礼物,从值钱的玛瑙宝石古玉,到不值钱却有新意的小点心,毛笔和方砚等等,零零碎碎堆满了李家的库房。
这等阵仗连许明珠和薛管家都吓呆了,纵是过年,大户人家礼节来往都没有送这般重礼的说法吧。
李素将房遗爱请到前堂,宾主还未落座,房遗爱便给李素长长行了一礼,面露尴尬之色。
“今日房某特来李家赔罪的,遗爱已深受教训,并诚心悔过,还请李兄看在往昔交好的份上,莫予计较房某的罪过。”
李素眨了眨眼,笑道:“前日说过了,此事已彻底揭过去了,房贤弟又提起此事,实为不该啊。”
房遗爱脸色发红,羞惭地道:“揭过去是李兄的宽宏大量,但做错事的是房某,自己做错的事,不能装聋作哑,终要有个交代的。”
李素深深看着房遗爱,目光有些欣赏。
大户人家出来的子弟,纵然纨绔浪荡,但不得不说,教养还是非常不错的,仅这坦然认错的态度就令李素非常有好感了。
房遗爱今日特地上门赔罪,然后一脸尴尬苦涩地说出了会昌寺风波的缘由。
李素没插嘴,一直静静听他述说。
其实早在前日认识了那个名叫“辩机”的和尚后,李素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因果。
总的来说,终究还是与女人有关,这个女人正是房遗爱的妻子,高阳公主。
历史无情,车轮的轨迹不出偏差地朝着它该走的方向驶去,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防都防不住。
是的,高阳最终还是认识了辩机,那个令她痴迷,令她神魂颠倒,令她日后甚至不惜以飞蛾扑火般的壮烈之势发动造反报仇的和尚。
高阳与辩机的相识也是缘分,这是一桩或许在和尚眼里看来是孽缘的缘分。
大唐在重阳节那天素有登高怀古之习俗,于是长安附近的高山名山全都倒了霉,一时人满为患,高阳嫁到房家后深觉寂寞无聊,房遗爱这个夫君显然没被心高气傲的高阳放在眼里,尽管他是名相之子,但,高阳眼里的房遗爱除了这个身份外,再无一丝值得她垂青之处,可以说,房遗爱是个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
嫁给这样一个纨绔子弟,金枝玉叶的高阳自然满腹委屈和不甘。
重阳节那日,高阳也依照习俗,摆出仪仗随便在长安城外寻了一处高山登上去。
那座山的山腰,正是辩机和尚所在的会昌寺。
高阳登到半山腰时已有些累了,随行的侍卫便建议入寺暂歇,顺便给菩萨敬奉一些香油钱,高阳进了会昌寺,正好遇见了负手在寺院中踱步诵念经文的辩机和尚。
一段孽缘,就在那时那地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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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老兵归宿
人与人的遇见,是一件美好的事。UU小说,www.uu234.com
会昌寺铺满枯黄落叶的庭院里,年轻的僧人白衣胜雪,手握经文,伫立在金黄色的萧瑟秋意中负手吟哦,忽有所觉,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寺门外俏丽的公主,僧人淡淡一笑,合十为礼,公主轻轻点头,眸光流转,在这如诗如画的芳华里,他和她遇上了,为彼此的未来勾勒了一生结不开的结,一生斩不断的情。
李素不是局中人,所谓爱情,所谓婚姻和道德等诸如种种,他没有资格去评判对与错,个中滋味,高阳,辩机和房遗爱三人才最清楚。
站在道德立场上,再怎么美好的相遇,终究是一段出轨的孽缘,可是,它……真的很美好啊。
一对无爱的夫妻,一对彼此爱慕的情侣,李素该站在哪边说话?
房遗爱跪坐在前堂里,李家用来待客的茶杯在他面前升腾着氤氲的雾气,可他动也没动,眼里已蓄满了泪,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羞辱,难堪,愤怒,以及一丝无可奈何的茫然。
高阳与辩机相遇相识,二人之间来往渐多,高阳是所嫁非人心怀幽怨的公主,辩机是风度翩翩,谈吐优雅的僧人,十五岁出家,师从高僧道岳,早在少年时便在长安立名,虽然年少,但对佛法理解精通,口才极佳,尤以与人对辩佛法闻名。
相比房遗爱,一个是走马章台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一个是英俊风流,博学优雅的长腿欧巴,高阳公主的选择自然没有任何悬念。
于是高阳与辩机相识之后,高阳借研讨佛法的理由经常出入会昌寺,与辩机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高阳的举动房遗爱自然很清楚,心中不仅嫉妒而且感到十分羞辱,因为高阳从来没有与他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剩下的房遗爱已没必要说,李素全明白了。
说到底。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房遗爱谋划出来的。
从纨绔们在他的建议下登山进会昌寺进香开始,这个阴谋便已开始施行。
玄奘大师在会昌寺为僧人们讲经布道,不接待俗客的规矩房遗爱早已打听到,那个名叫辩机的和尚被玄奘青眼相看,请过来为他翻译天竺经文的事实房遗爱也知道,于是纨绔们进寺理所当然被拦,以纨绔们的跋扈性子,与僧人发生冲突是在所难免的事,火烧寺门后回到家被各自的老爹痛揍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再往后,以程处默为首的纨绔咽不下这口气,房遗爱中间再挑唆怂恿几句,接下来自然便开始酝酿更大更激烈的冲突……
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房遗爱没想到程处默把李素拉了进来,李素在长安众纨绔心中还是颇有威望的,于是这件事渐渐变成了以李素为主导,事实上李素也没让房遗爱失望。雇了十几个大汉把会昌寺闹腾得鸡飞狗跳,可是鸡飞狗跳之后。房遗爱便发觉事情的发展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没想到李素看穿了整件事。
结果令房遗爱非常震惊,高阳和辩机相识,房遗爱暗中怀恨,策划阴谋,这些事都是秘而不宣的,根本没人透出半点风声。李素为何会知道?
房遗爱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无奈地归结为李素不愧是大唐百年少见的英杰,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现在这一切无法解释的现象。
李家前堂里,房遗爱表情苦涩。语气低沉,对李素娓娓道出一切因果。
丢不丢人已没关系了,今日房遗爱来李家就是为了丢人的,不仅为了会昌寺一事赔礼,同时他也清楚李素与高阳的关系一直不错,属于无话不聊的朋友那种关系,房遗爱在李素面前坦诚一切,言外之意也希望李素能够从中调解,劝劝高阳悬崖勒马。
李素没接房遗爱的话,毕竟是夫妻间的事,李素插手进去不合适。
“房贤弟谋划这一切,一环套一环,所图者仅仅只是揍那个辩机和尚一顿?”李素露出笑容,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房遗爱脸色一变,神情顿时有些尴尬。
李素悠悠地道:“我记得房贤弟刚才说过,今日是来赔礼的,而且在家诚心悔过了?”
房遗爱脸颊抽搐了一下,沉默半晌,终于长叹口气,苦笑道:“李兄生得一双慧眼,房某在您面前真是无所遁形。”
李素笑着拱拱手:“愿闻其详。”
房遗爱犹豫片刻,咬了咬牙,道:“其实,前日李兄领人冲进会昌寺之前,房某已在寺内埋伏了刺客,事发之后,寺内一片混乱,若辩机不逃,则在寺内以大力震碎其内腑,外表不见伤痕,仵作验伤也只说是拳脚无眼误杀,若辩机逃出寺外,则在僻静无人处将其推下山崖,官府查问起来,也说是情急逃命失足落崖,此案便可了结。”
李素目瞪口呆,这家伙平日温温吞吞的,看不出竟是个狠角色,手段毒辣得很。
房遗爱接着解释道:“不论寺内还是寺外,辩机终难逃一死,虽说会牵累诸位兄弟,但好在死的只是个年轻僧人,而且所谓法不责众,陛下和诸位叔伯纵然大怒,责打一番便也交代过去了,最多大理寺蹲一些日子,而我,却借此事除了一个心头大患,使高阳公主回到正途,房家也不至于家门蒙羞,说来这桩事终是利大于弊的。”
“事实上,辩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房贤弟为何放过他了?”李素好奇问道。
房遗爱苦笑,抬手指了指李素,老老实实地道:“因为这件事里,出现了一个你,你是一个变数,前日李兄当众揍了我,我便知李兄你已看穿了一切,辩机若死。李兄必然第一个怀疑我,误杀与谋杀是有区别的,若然事发,我爹纵是大唐宰相也救不得我,所以我不敢行此险棋,急忙暗中下令让刺客停止刺杀。”
李素点了点头。虽是个坑队友的货,但至少不是蠢货,基本的揣度时势权衡利弊的能力还是有的,长安城的这些纨绔子弟,表面看去一个个混帐愚蠢,只知横行霸道,可实际上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的老爹不是开国名臣就是开国名将,他们生出来的儿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连房遗爱这种蔫软不显的家伙都能想出个借刀杀人的计谋,何况别人?
看着李素平静淡定的表情,房遗爱有些惊奇。
“李兄……呃,你不生气么?”
“我气什么?”李素不解地道。
“呃,我算计了你们啊,不应该生气么?”
“可你没算计到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句话听过没?就是为你准备的。换句俗话来说,也叫‘偷鸡不着反蚀把米’。嗯,这句话也是为你准备的。”
房遗爱的脸孔顿时充血涨红,李素没生气,他生气了。
太伤自尊了,阴谋诡计是人人都会的吗?你好歹尊重一下使阴谋诡计的人好不好?偷鸡不着蚀把米是什么意思?
“其实呢,知道这件事我本来很生气的……”李素斜眼看着他。笑道:“后来一想,我又不生气了……”
“为何?”
“因为我转念一想,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反正又没害到我,而且我前日已揍过你了,更何况……”李素笑得很开心:“更何况。因为这件事我拿到了你的把柄,毕竟你坑的不止我一个,长安城里的权贵子弟全被你带进坑里去了,此事若被他们知道,想必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对吧?如此说来,我反倒从这件事里得了利。”
“把……把柄……”房遗爱两眼发直。
“没错,把柄……比如说,我家最近很缺钱,怎么办呢?”
房遗爱沉默半晌,苦笑叹道:“当然由房某慷慨解囊,义不容辞。”
“这就对了,朋友有通财之义嘛,这样说来,我们将来一定是极好的朋友,我很看好我们的友谊。”
房遗爱睁大了眼,定定注视李素良久,忽然一叹:“李兄,我发现你也不是好人……”
“房贤弟慎言,上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在西州被我勒索了三万贯才得到了我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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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五卸甲归田后,成了李家的部曲,同时也是李家庄子的农户。
不得不说,当农户的这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最充实的日子。曾经的金戈铁马,曾经杀人如麻,活人的惨嚎,死人的尸骨,已在他的生活里绝迹,晚上睡觉时不必防备敌人袭营,白天干活时更不怕哪里忽然射出一支冷箭。
太平村的村民们友好且善良,每天扛着锄头走在田陌间,遇到乡亲总是彼此友善地一笑,开始还客气地互相行礼问好,熟了以后大家便没那么多讲究,见了面勾肩搭背,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话题总跟婆姨的胸和屁股有关,而且方老五存了一肚子的秦腔俚调也终于有了市场,每次扯开嗓子开唱时,身边总会围一大群人,那些粗俗的歌词在李素和许明珠面前不方便唱,但在太平村的乡亲们面前一抖落,往往赢来满堂喝彩,听得一群人如痴如醉,一脸猥琐下作。
方老五喜欢这样的日子,特别喜欢。
安宁,恬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扔下刀剑的手拿起了锄头,他的人生似乎从地狱猛地一下跳到了天堂。蓝天,白云,野草,麦浪,还有随风飘来的阵阵炊烟……
方老五觉得自己做了一次无比正确的选择,选择来李家庄子,是他人生最美好的归宿。
美好的归宿不仅仅是蓝天白云,还有更美好的东西。
泾阳县衙的扈司户登门给方老五和一百名老兵落了籍,将他们划归到李家户籍里。
怀着对百战余生的老兵的崇敬,扈司户与方老五特意闲聊了一阵,方老五和一众老兵也是天南海北一通胡吹,真真假假的,反正扈司户也听不出来。聊着聊着一来二去的,扈司户跟方老五他们也混熟了。
后来老兵们起哄,说方老五年已五十岁,还没娶过一房婆姨,扈司户顿时精神一振,二话不说伸手朝方老五裤裆下一掏。还使劲拽了几下,引来方老五恼羞成怒一顿暴捶和老兵们一阵下流的哄笑。
确定方老五没毛病,男人一切功能正常后,扈司户拍了胸脯,放下话来,方老五的亲事他包了,泾阳县十里八乡的良家黄花闺女……你这把年纪就别指望了,给你找个丧夫的中年寡妇还是不成问题的,日后自己努努力。给方家留下一脉香火,死后也有脸见祖宗不是?
方老五咂摸咂摸嘴,也觉得有些心动,却有些怀疑扈司户的办事能力,扈司户当即便怒了。
怀疑?你凭什么怀疑?太平村里多少男男女女都是我老扈撮合成对的,别的不说,李县侯与泾阳县许氏的亲事,就是他亲手促成对的。当初的李侯爷还是县子,成亲没几年。马上被陛下封了县侯,二十来岁的县侯,大唐绝无仅有,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老扈给你们找的都是旺夫的婆姨!没有我老扈给李侯爷找的旺夫婆姨,他能那么快封侯吗?
话刚说完扈司户又被方老五暴揍了一顿,李家主母确是生得福相。而且温柔贤惠,有情有义,但咱家侯爷被陛下封侯是他拿命挣的军功,跟你一个官媒有个屁的关系。
众人笑闹一阵,但方老五确实对成亲有了一点想法。满是横肉疙瘩的老脸顿时荡漾着一阵春意。
事情于是就这么定下,扈司户兴冲冲地回去准备将泾阳县十里八乡的中年寡妇全搜罗一遍,挑个最合适的说给方老五当婆姨。
扈司户走后,被老兵们包围起哄的方老五满脸带笑,眉眼间被笑容挤出深深的黑褶子,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青春老来迟的湛然光辉。
迟暮的年华里,生命忽然变得有意义,有盼头了,该以怎样的心情来迎接这份上天迟来的眷顾?
方老五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扯起嗓子,朝天吼了几句秦腔,又引来一众老兵的喝彩。
目光望向远处李家的宅邸,富丽堂皇的侯府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璨然生辉。
这一切都是侯爷带给他的,来到太平村后,方老五感受到的只有满满的善意,尊重,温暖,侯爷还年轻,他需要帮衬,尽管余生不多,但是,能陪他走多久就走多久吧。
田径外,穿着粗衣陋衫的李道正扛着锄头走来,方老五和众老兵看到了,急忙敛了哄笑,老老实实列队行礼。
李道正朝方老五一瞥,不满地道:“啥意思么?早跟你们说咧,不要搞这些虚招子,要行礼你们跟我儿子行礼去,我一个种地的老农,跟我行啥礼,滚开滚开,挡我路咧!”
方老五比李道正大几岁,但尊卑有别,礼数不敢乱,于是笑道:“您是侯爷他爹,咋不能行礼,老爷有福气,生了一个这么伶俐争气的娃子,村里乡亲早说咧,说侯爷生下来时李家房顶开满了灵芝,香气扑鼻,定是天上星宿下凡,投了李家的胎,将来封王拜相也不稀奇呢。”
李道正笑骂道:“屁的灵芝,我娃出生那天房梁受潮,长了两朵菌菇,被那帮子碎嘴的一传,成了灵芝了,真要是灵芝我早摘下来卖钱咧,还种个屁的地。”
方老五和众老兵哈哈大笑。
说来众人对李家的感觉有点怪,李素和许明珠是最和善的,对下人,对庄户,对乡亲,见了谁都是一脸堆笑,和气得不行,可方老五和老兵们在李素面前总是执礼甚恭,心怀几分敬畏,反倒是侯爷他爹李道正,每天见了他们总是骂骂咧咧,嘴里常常冒几句粗话,方老五他们却觉得很亲切,在李道正面前往往也随意得多。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无形中有种熟悉的气场,拉近了老兵们和李道正的距离。
或者说,大家本就是同一类人?
闲聊了几句,李道正将老兵们一个个赶开,因为挡了他的道。
老兵们嘻嘻哈哈散开,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方老五却凑了上来,非要跟着李道正一块干农活。
“你会干个屁,杀了半辈子人,哪里还能侍弄庄稼。”李道正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方老五抢过李道正的锄头,扛在自己肩上,笑道:“老爷莫看低了小人,小人曾听侯爷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术业有专攻’,大概意思是干哪一行便精通哪一行,小人侍弄庄稼的本事不如老爷您,不过论布阵杀人的手艺,您肯定不如小人……”
李道正呸了一声,笑骂道:“杀人了不起了吗?想当年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
话没说完,李道正语气一顿,忽然住了嘴。
方老五却听出了意思,试探道:“老爷您……也当过府兵?哪一年的?”
“滚!滚远!瞎打听甚?老子种了一辈子地,当个屁的府兵!”李道正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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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祸起事变
李道正莫名其妙的发怒,令方老五有些愕然。
他不明白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为何却令李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在如今的大唐,“府兵”俩字可是带着褒义的,这是一个家家户户以为国征战为荣的尚武时代,除了家国大义,府兵还包含着个人的私利,参加了府兵,意味着多了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意味着可以凭个人的本事冲破权贵对寒门的封锁,以军功而赐田,以军功而当官,甚至以军功封子封侯。
只是问了一句“府兵”,李老爷为何如此生气?
看着李道正怒气冲冲的背影,方老五挠了挠头,又跟了上去。
“老爷恕罪,小人嘴笨,总是说错话,跟您赔个礼,老爷莫往心里去……”
李道正脚步一顿,佝偻的身躯缓缓转过来,看着方老五,沉默许久,忽然一叹。
“你们也不容易,我儿当初守西州,听说凶险得很,若没有你们豁出命帮衬,西州不一定守得住,我儿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话说得大一点,你们是我儿的恩人,往后在我面前莫称什么‘小人’,都是七尺高的汉子,都是死人堆里打滚出来的,谁比谁小?”
方老五忙摇头:“那可不成,礼不可废,您的儿子如今已是侯爷,实打实的大户高门人家,上下没个规矩还不乱了套?叫别人听见了笑话,我们这些厮杀汉粗鄙得很,侯爷好心给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家伙一个归宿,我们若没个规矩,外人笑话的是李家,是侯爷。”
见方老五坚持,李道正也没法再劝。拍了拍他的肩,道:“随你吧,既然看重规矩,就按规矩来。”
方老五嘿嘿笑着躬了一下身,不自觉地朝李道正落在自己肩头上的手看去。
这双手肤色黝黑,指关节和虎口处老茧很厚。手背青筋虬结,看起来非常的结实有力,似乎能扛起一座大山。
见方老五盯着自己的手,而且重点盯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处,李道正急忙将手一缩,抽回来拢在袖中,咳了两声,向田陌走去。
方老五跟上,笑得很随意。
——方老五为人忠直。古道热肠,但他的毛病也不少,粗俗不堪,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说话乱冒泡儿,还有一个最大的毛病,他喜欢较真,值不值得的事。只要落在他眼里,他都会较真。所以。方老五军伍里混了半辈子,卸甲归田时还只混了个小小的火长,多年不得升迁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某些性格委实不太讨喜。
现在方老五又开始较真了。
“老爷,您这可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辛苦半生了。幸好老爷的儿子争气,给家里挣下显赫官爵,您实在不必每日还下田耕种呀……”
李道正哼了哼,道:“老天给了我一生劳碌命,我有甚法子?”
“老爷。世上可没有天生的命格,看世人自己选哪条道了,比如说老爷,您这双手扛了半辈子锄头,关节都握出茧子了,只不过……”
方老五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只不过,常年握刀剑也能握出茧子的,老爷,您这半辈子选的道儿,可不止一条吧?”
李道正脚步一顿,忽然回过头来,常年浑浊的眼中暴射出两道锐利的锋芒,像一柄经年久藏于鞘中的名剑忽然被主人拔了出来,锋芒直刺方老五眼底,饶是方老五见过多年杀阵,竟也情不自禁被李道正眼里的锋芒震慑住,整个人像一只遇到天敌的猫,后背不由自主地弓起,浑身炸了毛似的盯着李道正。
忽如其来的对峙,持续了小半炷香时辰,随即二人的戒备之势渐渐平复,因为这短短的对峙,彼此都确认了对方并无杀意。
不知过了多久,李道正身上的气势渐渐隐没,消逝于无形,如同锋利的名剑被主人收入鞘中,空气中那股肃杀的令人窒息的气息也渐渐淡化,一切恢复了平静,李道正又变成了那个身躯佝偻,目光浑浊,活了大半辈子没离开过家乡的寻常老农,表情恬静且安逸,带着几分淡淡的听天由命的无奈茫然。
李道正表情的每一丝变化,方老五都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越看越心惊,越觉得叹为观止。
这位侯爷的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他的故事一定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否则不会隐于村野,以寻常普通老农的身份生活了这么多年,只是不知侯爷知不知道他爹的另一副面孔。
瞥了方老五一眼,李道正冷冷一哼:“方老五,你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比我还大几岁,多言惹祸的道理相信你比我更懂。”
方老五恢复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连连点头道:“老爷教训得是,小人知错了,小人混迹军伍大半辈子,如今已五十岁,这些年斩下的敌人首级都能堆成京观了,却还只是混了个火长,多年不得升迁,都是小人这张破嘴没个遮拦,得罪了不少人,老爷莫怪,往后小人绝不多一句嘴了。”
李道正点点头,道:“五十岁,活着的年头不多了,余生安逸养老才是正经,有些话别乱说,特别是别对我儿子说,明白吗?”
方老五连连点头应了,笑得仍如往常般亲和友善。
气氛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李道正和方老五走在田径上,两个差不多同龄的男人一边走一边唠叨家常,李道正对着空荡荡的田地指指点点,教方老五一些种田的学问,方老五边听边点头,不时咧嘴呵呵傻笑。
冬天的田野一片萧瑟,北风从原野上呼啸而过,发出呜咽般的啸声,偶尔惊起一群正在觅食的鸟雀,呼啦一下冲天而起,天空盘旋一圈后再落下。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村口传来,李道正和方老五凝目望去,见村口的小道上扬起一片尘烟,二十余名穿着华丽猎装的人骑在马上飞驰,这群人的骑术很不错,狭窄的乡间小道上也能策马如飞。
飞驰到小道中间,骑士中的某人似乎忽然看见了远远站在田野中的李道正和方老五,那人朝二人指了一下,然后二十余名骑士忽然拨转马头,朝李道正和方老五驰去,杂乱的马蹄声挟着隐隐的杀伐之气,透出一股浓浓的来者不善的味道。
离得远远的,方老五的眼皮便开始跳动,此刻他感到严重的不安,那是一种曾经熟悉的,每逢大战来临前的不安和躁动。
众骑士策马冲进了田野,离二人只有一里多地的距离时,方老五终于确定了,这群人果然来者不善。
“老爷,快跑!去叫人!”
方老五嘶声大吼,然后使劲一推李道正,没来得及回头看李道正的反应,俯身便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朝为首的骑士狠狠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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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公主道观。
李素懒洋洋没精神的半躺在内院的偏殿里。
偏殿很暖和,四角分别置了一个大炭炉,中间还有一个铜炉,里面烧着通红的贡炭,外面寒风刺骨,里面却温暖如春。
李素仅着一件单衣,半躺在炉子边打瞌睡。
东阳深知李素令人发指的懒惰毛病,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于是在偏殿内模仿李家的款式,给他打造了一张罗汉床,上面铺了厚厚一层黑熊皮,特意将它靠近铜炉边,熊皮被炉火一烤,躺上去如同躺在火炕上,旁边再置一高腿茶几,上面摆满了点心奶酥。
近些日子,由于试探出李世民的睁只眼闭只眼,李素来往道观渐渐频繁了,每天抽半天时间陪许明珠,再抽半天时间陪东阳,一天的时间很容易打发。
至于尚书省应差,这个……要看心情。
“懒死了,父皇下旨任你为尚书省都事,对你多大的期望啊,将来指望你拜相秉国,辅佐新君的呢,你倒好,封官两个月了,尚书省应过几次差?”东阳朝他嘴里扔了一块黄金酥,不满地顺手掐了他一下。
“这几****都去应差了啊,你父皇上次敲打过我了,以后可不敢偷懒了。”李素嘴里嚼着点心,含含糊糊地道。
东阳笑道:“可算是出息了,参知政事呢,年纪轻轻二十来岁,德不高望不重的,父皇到底看你哪里顺眼,这么上心的栽培你?”
“我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亮点,连你父皇的龙目都看出来了,你却看不出,你瞎吗?”
东阳气得又狠狠掐了他几下。
“别的看不出,就你这张嘴吃了砒霜似的,为何那么毒……”东阳恨恨地瞪着他。
“水,水……噎着了!”李素满脸通红翻着白眼,指了指茶几。
东阳急忙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喂他喝了几口茶水,急道:“怎样了?好些了没?”
“不……还不行,快,快给我人工呼吸!”李素仍翻着白眼,状若垂死弥留。
两人相处日久,东阳已知“人工呼吸”的意思,闻言俏脸一红,抬起粉拳狠狠捶了他几下。
“要死了!尽弄些鬼花样吓我!”
李素哈哈一笑,顺手搂过她的纤腰,刚想说点温存体己话儿,殿外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身着宫装的绿柳出现在殿门外。
“李侯爷,不好了!村里来了恶人,李老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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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鏖战对峙
方老五眼睛充血通红,恶狠狠地盯着朝自己和李道正冲来的二十余人。⊙頂UU小说,www.uu234.com
卸甲归田几个月了,方老五久不历战阵,手艺有些生疏,以前能够平静以对浴血大战的心境,这几个月来竟悄悄地发生了改变,看着冲来的二十余人,方老五竟莫名感到一股紧张,于是不自禁地喉头蠕动,吞咽几口口水。
这群人显然有备而来,双方还没接战,方老五已看出这群人的目标不是他,而是李道正,他也看出来这群人没打算要李道正的命,因为他们策马疾驰时,从身后抽出来的兵器不是刀和剑,而是寻常的节棍,铁镗。
不管他们是不是要李道正的命,方老五不能退,他不但是李家的庄户,同时也是李素的亲卫,李家的部曲,家主在遭受到生命威胁时,他必须第一个冲上去打败敌人,或者,用自己的生命助家主逃脱,为他争取生机。
这是亲卫和部曲的职责,所以方老五不能退,不但不退,方老五还主动迎了上去。
大唐常年征战,两军接阵时府兵从来都是迎敌而上,以硬碰硬,唐军的战法和风格,已深深刻入了老兵们的骨血里,舍生,忘死,倾力一击!
看着二十余骑越驰越近,越驰越快,方老五涨红了脸,扭过头朝李道正力竭声嘶地大吼:“老爷,跑啊!”
说完拔腿往前冲去,离骑士们尚有一丈距离时,方老五忽然飞身而起,身子腾空的瞬间,一手忽然揪住马儿的鬃毛,另一手化拳,狠狠朝马上骑士的脸颊揍去。
凌厉。剽悍!
接战仅只一招,一名骑士惨嚎落马,方老五落地后毫不停留,再次飞身而起,将那名落马的骑士取而代之,骑在了那匹马上。
其余的骑士被方老五这一招震慑住了。纷纷勒马停步,忌惮地盯着他。
方老五目光阴沉环视众人,扬声喝道:“尔等何人,竟敢行刺县侯之父,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二十余名骑士没人说话,此时此情此景,本就不是说话的时候。
为首一名骑士盯着方老五,脸现戾气,忽然高举起一只手。狠狠往下一挥,其余的骑士得到了指令,拨转马头散开,其中十人将方老五团团围住,另外十余人朝李道正冲去。
方老五眼球充血,瞋目裂眦,大喝道:“贼子尔敢!”
狠狠一踢马腹,方老五趁对方还未形成包围。竟策马朝即将合围的空隙里冲了出去,直奔李道正而来。
这个举动令骑士们的阵势出现了小小的骚乱。为首的骑士也呆了一下,他没想到方老五的反应如此快,一人一骑便令一群人乱了阵脚。
方老五也不轻松,心情越来越沉重。
刚才对方一个简单的变阵,方老五便看出来了,这是一群军伍之人。或许经历过真正的杀阵,至少是受过战阵训练的,否则不可能在瞬间便列出如此老练的阵势。
他一个人要对上二十多人,而且还要顾忌李道正的安危,这一战刚开始他已陷入败势。
方老五与二十多人对峙时。身后的李道正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不管他以前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眼前这一幕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群人是冲着他来的,李道正在太平村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平日为人亲和友善,从来没有得罪过人,莫名其妙竟有一群人骑着马来太平村找他麻烦,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跟自己的儿子有关!
情势危急,但李道正并不慌乱,看着方老五像只护崽儿的老母鸡似的,守在自己身前,将敌人死死拦在外围,李道正心中不由泛起些微的感动。
“这个瓜怂……太实心眼了,素儿从哪里找来的?”李道正喃喃自语。
短暂而沉默的对峙之中,方老五心有旁骛,牵挂李道正的安危,抽空扭头看了他一眼,见李道正仍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神情一点也不见畏惧,反而镇定得如同闲庭信步,方老五大急,吼道:“老爷,你快跑啊!这里离家不远,快叫部曲兄弟过来……”
李道正懒得看他,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想跑,你问问他们,肯放我跑吗?”
方老五一呆,然后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跑,简直是说笑了,自己二人两条腿,别人骑着马,此地又是一望无垠的田野,哪里跑得掉?
“老五……”李道正盯着为首那名骑士,忽然开口淡淡地唤道。
“老爷。”
“夺兵器,擒贼擒王!”李道正忽然暴喝。
话音落,方老五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下意识的便将李道正的话当成了命令,狠狠一踢马腹,朝为首的骑士冲去。
为首的骑士一惊,扬起手中的铁镗,迎面便朝方老五狠狠扫去。
谁知一扫之下竟落了空,离他尚距半丈距离时,方老五马头一拨,忽然换了攻击目标,身子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飞起一脚朝旁边一名骑士踹去。
这一脚踹得扎实,旁边那名骑士连举臂格挡都来不及,便被方老五踹下了马,方老五随之也落了地,趁着那名摔下马的骑士七荤八素之时,方老五上前将他手中的一根节棍抢在手里,节棍刚入手,便听后面有马蹄声,方老五头也不回,随即一棍狠狠朝后面挥去,这一棍没扫到人,却正好击中了马头,马儿被击中了头,痛得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甩落在地,然后头也不回地惨嘶着跑远。
一系列的动作说来话长,然而连起来却只发生在两个呼吸间。
为首的骑士这时终于收起了轻视之心,他发现面前这个老兵很不好对付,是个经历过无数次杀阵的狠角色,对阵经验无比丰富,刚接阵没多久,自己这边便栽了三个人,太平村李家……原来竟卧虎藏龙啊!
“一起上,围而剿之!”为首的骑士面露狠厉之色,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十名骑士很快围了上来,将方老五围在中间。
仍和刚才的变阵一样,其余的十来人则策马朝李道正冲去,这是他们今日真正的目标,绝不能放过!(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九章 忠义之士
独木难撑大厦之倾。
这是方老五此刻最直观的感受。
独自一人战二十余人,而且还要保护李道正的安危,令方老五深觉束缚,本来已经很吃力了,还要分散出精力时刻注意李道正那边的情势。
看到自己被敌人包围,而另外十余骑冲向李道正,方老五顿时凄厉大吼起来,包围他的敌人不为所动,节棍和铁镗狠狠朝他劈下,方老五闪身避让,然而还是不可避免地挨了不少下,后背,胳膊,额头火辣辣的痛,身形也不自禁的踉跄退后几下才站稳。
额头伴随着刺痛,有股温热的东西缓缓地延着脸颊蜿蜒而下,渐渐地,那股温热的东西流到眼皮上,遮挡了视线,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仿佛天地间被罩上了一层鲜红的纱缦。
方老五匆匆一擦,一手的鲜血,眼睛却仍狠狠地盯着包围他的敌人,满脸的鲜血再加上狠厉的眼神,如同从地底深处杀出来的凶神一般,连敌人都不由觉得心神一窒,一股深深的恐惧油然而生。
看到另一拨敌人策马离李道正越来越近,方老五厉吼一声,手里的节棍忽然出手朝正面的敌人击去,对方急忙举起兵器一挡,一挡之下却落了空,方老五手里的节棍仿佛有灵性一般,即将落下之时忽然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了方向,反而落向了身后一名骑士的马头上,声东击西的招式套路玩得非常娴熟。
这一招果然奏了效,身后的骑士完全没有提防,被方老五击中马头后,马儿痛得长嘶一声,疯了似的把背上的骑士甩下来。然后猛地往前一冲,前方好几名骑士的马被负痛的马儿冲得七零八落,保龄球似的冲垮了一大截,包围圈也因此而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方老五抢过一匹马骑上去,瞅准了时机冲出了包围圈,发了疯似的策马朝李道正冲去。
两次包围。被方老五两次击破,敌人不由有些胆寒,面面相觑间,露出一股畏惧之色。
方老五不管身后敌人的狂追,策着马疯狂地冲向已渐被包围的李道正。
看着敌人朝李道正扬起了兵器,方老五大吼,节棍脱手飞出砸向敌人,随即身子从马背上腾空,像一只下山的猛虎。咆哮着扑向其中一个敌人,二人扭成一团重重摔落在地,“噗”的一声闷响,方老五后背落地,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涌,内脏痛得仿佛无数支钢阵在扎一样,耳朵嗡嗡作响,周围的喊杀。嘶鸣声变得遥远而模糊,这一下差点令他背过气去。
敌人没管方老五的反应。一支铁镗狠狠朝李道正的后背击去,方老五此时视觉和听觉已有些昏昏噩噩,然而还是看见了那支铁镗,于是不假思索下意识地猛然窜起,将李道正狠狠一推,那支铁镗狠狠砸在方老五的肩头。喀嚓一声脆响,他的左臂软耷耷地垂了下来,显然已折了。
舍生忘死保护李道正这一幕,看得为首的骑士都暗暗心惊,抛却此时互相敌对的立场。连他都不得不在心底里暗赞一句“忠义之士”。
赞叹归赞叹,双方敌对的立场无法改变,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下去。
方老五已累得没有力气了,左臂软软地垂着,完全没了知觉,扭头看了李道正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无法保全他的歉疚,无声地惨笑过后,方老五回过头,充血的眼睛布满了临死前的疯狂。
“今日我已怀必死之志,尔等且张狂,过不多时,我家侯爷杀到,定将尔等一一诛除为我报仇,老子一条命赚你们二十条,够本了!”方老五嘶哑着嗓子道。
为首的骑士眼中露出冷光,指了指一只胳膊已废的方老五,他改变了策略,冷冷道:“先将此人击杀!”
一声令下,十来只节棍,铁镗狠狠朝方老五头上,身上砸下。
方老五厉吼,如受伤的猛兽迎着漫天的兵器正面而上!
李道正一直静静地在旁边看着方老五为他拼命,此刻见方老五为了保护他果真连命都豁出去了,李道正眼中冷芒一闪,终于露出坚定之色。
无数兵器即将落在方老五头上身上时,电光火石间,李道正猱身而出,猛地拽住方老五的腰带往后一拽,无数兵器顿时落了空。
方老五此时摇摇晃晃,唯剩最后一丝不屈的意识和责任支撑着他不肯倒地,刚才迎身而上时他已存死志,却没想到身后的李道正出手救了他,这一出手,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方老五艰难地扭头,看了李道正一眼,眼中竟出现一丝莫名的笑意,最后一丝强撑的意识终于殆尽,身躯一晃,方老五倒地昏了过去。
李道正点头,叹道:“一场血战,能撑应到这个地步,果真是一员有情有义的悍卒,我儿有福啊……”
说着话时,李道正佝偻的身躯忽然间挺直了,整个人的气势也渐渐发生了改变,一眼看去仍是那个寻常的老农,仍是那副没精打采的站姿,可是说不出为什么,所有人就是觉得他忽然变得不一样了,身上充满了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气质,绝不是寻常老农能有的。
为首的骑士短暂的惊愕过后,不由冷笑连连:“好,很好,原来竟是我看走眼了!”
看着仍旧松松垮垮站着的李道正,为首的那人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将李道正由目标当成了敌人。
目标是被攻击的,而敌人,是会反抗的,这是两者的区别。
“上!”
一声令下,众人的兵器铺天盖地朝李道正击去。
李道正也不见如何动作,侧头避过一柄铁镗,顺手便将铁镗夺过来,随即身子一矮,所有兵器落了空,瞬间过后,众人惊觉座下的马儿纷纷痛嘶人立,竟是李道正矮身抄着铁镗一圈横扫,将众人骑下的马腿击中,一圈横扫过后,马儿吃痛,纷纷人立而起,将众人掀下马背。
为首那人愈发心惊,他发现今日的行动已超出了他的掌控,既定的目标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看李道正刚才横扫马腿的那一招分外熟悉,典型的唐军步战招式,这一招是唐军步军专门用来克制敌人骑兵的,尤其是用在当步军陷入敌人骑兵包围的危急时刻,此时的情势,李道正使出这一招,恰是合适之极。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寻常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农,他怎么可能会使出如此标准且正确的唐军步战招式?此人无论从哪点来看,都不像是当过府兵的样子啊……
李道正只使了这一招便不再动了,手持铁镗站在圈子中间,静静看着被掀下马背的敌人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李道正站在包围圈里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敌人不动,他也不动,形成了一种短暂的微妙的对峙局面,像极了一群狼环伺着一只猛虎,画面就此凝固。
原本应该很简单很干脆的一次行动,却遇到了许多始料不及无法掌控的意外,今日众人在太平村耗费的时间已大大超出了众人的原定计划。
抬头看了看天色,为首那人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焦急之色。
然而,焦急之色并没有维持多久,众人与李道正之间的对峙也很快被打破。
因为众人听到了马蹄声,很杂很乱的马蹄声,村口的小道上再次扬起了漫天的尘烟,翻滚的黄尘中,无数黑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众人一惊,为首那人顿时露出无奈的惨笑。
又是一桩意料之外的事,李家的援兵来得好快!
行动不得不放弃,再拖拉下去,今日便走不出这太平村了。
就在众人打算上马逃窜时,却听到太平村的另一面也是尘烟滚滚,不知何时得到消息的百名李家部曲抄着兵器,远远地从另一面掩杀而来。
两面的援兵已从小道进入了空旷无垠的田野里,两面非常有默契地以半圆之势散开,瞬息间对敌人形成了包围,摆开的阵势同样老道,同样的唐军正面战场击敌之势。
敌人纷纷露出绝望之色,他们清楚,此时他们已逃不掉了,
李道正看着远处飞扬的尘土,眼中却露出了笑意,方才威势赫赫的身躯很快恢复了平日佝偻的样子,后背有些驼,眼神也渐渐变得浑浊,脸上也堆满了憨厚的笑容,一笑露出了两排发黄的板牙,看起来又是一副平凡庸碌的老农模样。
…………
李素发了疯似的不停鞭打着座下的马儿。
他的身后,是近百名公主府的禁卫,听到消息后李素急得打算单人单骑去救父,适时被东阳拦下,东阳到底是公主,危急时刻显露出非比常人的魄力,二话不说便将道观的禁卫借调给李素,李素领着百来人朝李家的田地里疯狂飞驰而去。
下了田,对敌人的两面包围已成型,李素远远看着伫立在敌人包围里的老爹,见李道正仍站在圈子中间稳稳当当,看起来没受伤的样子,李素松了口气,随即一股后怕的情绪从心底起升起。
目光阴沉地盯着十多名包围李道正的敌人,李素语气满带杀机,冷冷下令。
“留下几个活口查问,余者一个不留,尽数诛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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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掘地三尺
李素发怒的时候并不多,他是与世无争的性格,无论何时何地,性子都是恬淡的,懒散的,世间的任何事情似乎都无法引起他的上进心和争执心,像个世外高人,站在更高更远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尘世,超然物外,出尘脱俗。⊙UU小说,www.uu234.com
然而此时此刻,他真的怒了。
再怎样恬淡无争的人,心里都有他的底线,我佛如来为降魔邪,亦难免作狮子吼,何况李素再怎么超然,终究也只是世俗凡人。
亲人就是他的底线,这根线任何人都绝对不准试探它,哪怕李世民敢对他的亲人动手,他都会毫不犹豫用尽所有勇气和智慧造他的反,为自己和家人争来一份公道。
领着公主府的禁卫匆匆赶至,远远便看到近二十人将李道正团团围在中间,地上躺着的方老五满脸鲜血,生死不知,看到这一幕,瞎子都明白对方是冲着他李素来的,却先拿他父亲开刀,用以震慑或警告。
远远看到这一幕,李素便怒发冲冠,不可遏止。
祸不及家小,这样的挑衅,比面对面打脸宣战更严重。
公主府的禁卫在北边,李家的百名部曲在南边,两拨人马呈半圆散开,非常老练娴熟地排开阵势,将这二十来人围在一个圈里。
看到这股杀气腾腾的阵势,二十来人已知今日逃不出去了,索性放弃了逃跑,在他们看来,李道正也不是轻与之辈,当下也顾不得李道正,自动自觉地面朝外结成一个圆阵,戒备地盯着越缩越小的包围圈。
“留下几个活口查问,余者一个不留。尽数诛除!”
李素冷冷下了命令,他知道这群人只是小喽罗,背后一定还有重量级的指使之人,留下活口为了查问,但活口不必要太多,敢对他爹动手。这些人已没有了生存下去的机会,先杀一批泄泄火再说。
令出如山,公主府的禁卫们犹豫了一下,毕竟李素不是他们的直属上官,这道杀人的命令他们可以选择执行,也可以选择拒绝。
禁卫们犹豫时,李家的部曲却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因为这道命令是李素下的,因为他们是李家的人,因为李老爷还被围在敌人中间。更因为地上躺着生死不知的方火长……
结阵,踏步,突进!
“杀!”百名老兵齐声断喝。
北风呼啸,杀气盈野!
围住李道正的二十来个敌人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传递着绝望之色,随即各自咬了咬牙,正面朝李家部曲迎上!
百名李家部曲结成长阵,像一堵缓慢移动的铜墙铁壁。一切敢于拦在他们面前的人和物,都被碾压成齑粉。
“杀!”
刀剑落下。二十来名敌人发出惨嚎,第一次接阵便有十多人倒地不起,捂着伤处绝望地嚎叫。李家部曲浑然无视,继续向前跨一步,然后……对受伤躺在地上的敌人补刀。
一阵乱刀劈过,十多名敌人的惨嚎声立止。生命已被收割。
公主府的禁卫站在对面静静地注视着,看着李家部曲结阵,推进,杀人……这一刻李家的部曲们不再是一个个笑容可掬的农家汉子,而是一台一百人组成的冰冷无情的绞肉机。如此战力,如此杀气,如此碾压世间一切的霸气,连公主府的禁卫都忍不住心寒咂舌。
一击之下,敌人已少了一半,剩下的十来人纷纷急退,两丈外迅速组成了一个更小的圆阵,惊恐惶然地注视着面前的李家部曲。
杀了十来人后,李家部曲停下来了,老兵们抄着兵器斜指敌人,目光却朝李素望去,这台绞肉机在等待主人接下来的命令,彻底贯彻主人的意志。
李素冷冷注视着剩下的十来个敌人,摇摇头,道:“活人还是多了些……”
“再杀几个!”李素扬声喝道。
李家部曲腰板一挺,军阵继续向前推进:“杀!”
剩下的十来个人彻底绝望了,李素冰冷的表情看在他们眼里,他们明白,今日断无生机。
咬了咬牙,为首一人忽然喝道:“拼了!”
十来人猛地朝李家部曲冲去,然而,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个人的意志已完全失去了作用。一阵刀剑相击和惨叫过后,还能完整站着的敌人只剩下了三个。
李素满意了,冷冷道:“好了,这三人拿活的,把郑小楼叫来,审人他是高手,给我好好审一审,把我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全都给我掏出来!”
活着的三人里,为首那人也在,身上挨了四处刀伤,李家部曲已看出他是领头的,刚才的两次接阵中刻意留了手,让他活下来了。
听得李素下令,为首那人面色苍白,却仰天哈哈大笑数声,厉声道:“想拿活的?做梦去吧!”
说罢三人面色决然,各自从怀里掏出一柄寒光毕射的匕首,朝自己的心窝猛地刺下,三人浑身剧烈抽搐几下后,终于倒地身亡。
一切线索已断。
这一幕看呆了众人,李素眉头越皱越紧,喃喃道:“死士,这群人竟是死士……”
能养得起死士的人家,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空旷的田野里躺满了尸首,二十多具尸首横七竖八,全是被乱刀劈死,鲜血,白骨和内脏流满一地,深深地渗入了泥土中,画面非常惨烈。
李素却眼都不眨,曾经在西州的时候,这样的画面他见多了,早已习惯,相反,他只觉此刻心中的怒火还未平息,死的只是明面上的小喽罗,真正该死的是后面的指使人。
“以为全死了我就没办法了?”李素盯着地上的尸首冷笑:“这件事没完!”
几步上前,李素扶住了李道正的双臂,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道:“爹,伤着哪里了么?”
李道正憨厚地笑,摆摆手道:“没有咧,一丝一毫都没伤着……”
转过身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方老五,李道正叹道:“全靠他豁命护我周全,素儿,你的手下都是忠勇之士,日后定要好生善待,这些人将来就是咱们李家的根基,他们……比千万田产和金山银山更重要,记住,要善待!”
一席话说得周围的百名老兵顿时红了眼眶,脸上纷纷露出坚毅之色,一齐朝李家父子按刀躬身,异口同声道:“定为李家死而后已!”
“快!把方叔抬下去,叫大夫给方叔治伤!”李素招呼着,众老兵纷纷忙了起来。
不远处,东阳也匆匆赶到了,站在田径边看着这一切,二十多具尸首令她脸色有些苍白,咬了咬牙却强忍着心中不适站着一动不动。
李家父子处理着善后,李道正回头时,远远便看见了东阳,李道正神情一滞,东阳与他的目光半空相遇,对视片刻,东阳忽然屈身,远远朝他福了一礼,李道正双手成揖刚打算回礼,动作却忽然凝固,不知想起了什么,却放下了双手,含笑朝东阳点了点头,以长辈的身份受下这一礼。
看着李道正若有深意的笑容,东阳俏脸一红,心中却无比雀跃欢喜。
无法公诸于众的翁媳关系,但二人却已在顷刻间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翁媳之间的施礼与受礼,在无声中完成,李素却浑然不觉,此刻的他无暇注意这些,现在他要做的是,是把背后的人挖出来。
悄无声息间,郑小楼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仍是酷酷的表情,沉默地不发一语。
李素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郑小楼在自己身后,看着空旷无垠的田野,寒风中似乎还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李素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语气冰冷,杀意如刀。
“你马上去长安城东市,把王直召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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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李道正的刺杀事件,令长安城暗流涌动。
表面上看,长安城似乎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有心人却发现,城里常年懒散闲逛的闲汉无赖甚至游侠儿,今日却开始莫名其妙地活跃起来。
这些人三五成群,散布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楚馆,酒肆,青楼……坊间处处都能看到这些人的身影,这些人不闹事,也不撒疯,只专往人多的地方凑,还有些人则守在东西两市内,遇到权贵门阀家的厨子和杂役出门来两市采买时,莫名其妙便成了闲汉们的座上宾,闲汉们纷纷主动掏钱请客,将这些大户人家的下人招待得宾至如归,这些权贵人家的下人被请上了宴席,酒肉管饱,不醉不归,长安城两市顿时变成了热情的沙漠……
每天都有无数消息汇总,雪片般飞到长居东市的王直手中,王直和一干心腹手下要做的便是不停的筛选,滤除,有价值的消息汇集起来写在纸上,每天百千条消息经过筛选之后,能被采用的只有满满一页纸,而这一页纸,一定会在当日长安城的城门关闭以前被紧急送出城外,直递太平村李家。
一张蛰伏于长安城近四年的大网,今日便李素亲手启动。
连李素和王直都没料到,这张苦心编织经营了四年,期间花费无数人力物力金钱的大网,从启动的那一天开始,竟爆发出骇人听闻的惊天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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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真凶难辨
城狐社鼠永远生活在每个城池的阴暗角落里。
他们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见不得人,喜欢钻在漆黑潮湿且脏乱的地方,那里才是适合他们生存的土壤,越是脏乱,老鼠们越是活跃。
李素手里掌握的力量也是如此。
他们也同样见不得人,这股力量更不能宣之于众,因为这是一股犯了帝王和权贵忌讳的力量,李世民和朝堂重臣们绝对不会容许这股不受他们掌控,且对长安城有十足影响和渗透能力的力量存在,或者说,它可以存在,但一定要握在统治者的手里,而不是李素手里。
所以平日李素对这股力量总是小心翼翼,像捧着一柄双刃剑一样,既要伤人,也要提防它伤着自己,哪怕知道它最终掌握在自己手里,也轻易不肯动用它,接触它,甚至刻意让自己和王直从表面上远离它,撇清它。这是对自我的一种保护,除了他和王直,任谁都不能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否则便是跟自己和全家人的脑袋过不去了。
可是,力量总是要被使用的,否则它的存在便没了意义。
不管之前下定了多么坚定的决心,只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动用这股力量,李素这一次终究还是动用了它。
不管值不值得,不去权衡动用它的利弊,甚至不顾这股力量会不会暴露,李素还是坚决地动用了它。
该用便用,男人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这样的性格只会害了自己。
每天都有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传递到太平村李家,每天都有几个脸生的人在太平村来往出入,每天晚上李家的灯火都是彻夜不熄……
像一台被开启了的机器。在主人的指挥下全速运转起来,从长安城,到太平村。
…………
接连几日,长安城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消息传来,皆是权贵和市井人家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各种阴暗的。有趣的,霸道的,温暖的大事小事,然而这些事情和消息里,李素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
泾阳县侯一怒之下,令家中部曲连杀二十多人,此事在长安城不大不小也是一阵轰动,在这个夜不闭户,治安空前良好的大唐都城周边。接连二十多条人命已然算是大案了。
刑部和大理寺都来了人,他们蹲守在太平村,李素成了重点关注对象,被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接连登门拜访,规矩和礼仪一丝不苟,当然,态度仍是公事公办,不会因为他是侯爷而放过。
整件事只看表面的话。其实并不复杂。一群强梁闯进村子,向泾阳县侯的父亲行刺。李家部曲和公主府禁卫反应迅速,在血案没发生前及时将这伙强梁全数歼灭。
查了几日后,刑部和大理寺结案,李家纯属自卫,全歼二十多人并无不妥之处,此案就此了结。至于这伙强梁的幕后指使之人,刑部和大理寺官员皆向李素表示一定追查到底,绝不姑息云云,这话有几分真诚,李素心里有数。本也没指望这帮家伙能追查出什么东西来。
刑部和大理寺的仵作和差役都不是瞎子,办案多年的他们怎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跷?二十多人无缘无故闯进太平村,目标明确直冲李侯爷的父亲而来,事败后果断自戕而亡,分明是权贵门阀才豢养得起的死士,才有如此做派,这桩案子若深挖下去,不定会招惹来多大的麻烦呢,就此了结才是最稳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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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五日后,长安城的王直总算传来一个有用的消息。
说是消息,其实是另一桩命案。
长安城外南面三十里的野外发现了一具尸首,尸首被扔在一座无名山的山脚,被砍柴的樵夫发现后,立即报了官。
尸首已被野兽啃噬得不成形,脑袋和四肢都没了,是一具无头尸,官府来人查缉时已无法确定尸首的身份,倒是从衣裳里发现了一块官铸小银饼,后面竟烙着齐王府的钤记,当地官府赶紧进长安城,赴齐王府上查问,一查才知,齐王府数日前果然失踪了一个人,此人是王府一名小管事,负责王府车马仪仗维护,在王府里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人物。
事涉皇子,已不是当地县衙能处理得了的,于是县令逐级上报,报到了刑部,大理寺,宗正寺,三司合一,对这桩案子展开了侦缉。
看似与李家事件完全没有关联的案子,王直也只觉得此事值得一提,便将它写在纸上,送来太平村。
李素看着纸上对此案的详细记述,却留上了心。
主要是“齐王”这两个字太显眼了,因为这位齐王前不久还与他发生过交集,齐王很霸道,李素很识趣,双方说不上皆大欢喜,却也算是风平浪静,完成了一桩强买强卖式的交易。
“没得罪过他吧?”
昏暗的烛光下,李素摸着下巴皱眉喃喃自语。
许明珠坐在一旁陪他,眼睛有些肿,这些天哭过几次。
她哭的是方老五。
那日冲突,方老五豁出命保得李道正平安,李素和许明珠自不清楚李道正的隐藏属性,所以夫妻二人对方老五感激涕零,方老五受伤昏迷三日不醒,头上流了很多血,左臂也被打折,保护李道正所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夫妻二人越是感激愧疚。
许明珠与方老五认识最久,当初李素骗她从西州回长安,一路便是方老五在照顾她,不仅是照顾,沙漠里迷路是方老五开解,玉门关挟持守将是方老五一力独撑,为许明珠保驾护航,助她打开僵局……
对许明珠来说,她觉得自己欠方老五太多太多了,自玉门关以后,她已将方老五当作自己的长辈看待,唯一能报答他的,是给他一个安逸平静的晚年。
然而,这个小小的报答竟也未能实现,方老五为了李家,终究又血战了一场,差点把命赔上,所以,若说李家里面对幕后真凶最痛恨的人,非许明珠莫属。(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二章 釜底抽薪
许明珠的眼泪令李素有些压力。◎UU小说,www.uu234.com
他也着急,着急把幕后的指使揪出来,每天从长安城传来的各种消息,他逐字逐句的看,试图从里面发现蛛丝马迹,哪怕一丝丝的关联也不肯放过。
目前唯一有价值的,就是齐王府的命案,可是这桩案本是一桩无头悬案,而且目前也看不出与太平村的刺杀有任何关联,更重要的是,李素想不出齐王对付他的理由和动机,在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得罪齐王,当初齐王要活字印刷术的秘方,自己很痛快便给了出去,齐王就算薄情寡义不感激他,也不应该狼心狗肺拿了他的东西还要对付他,这事说不通。
李素一度以为看见了曙光,然而仔细再思量,发现这件事还是陷入僵局中,除非另一个更有价值的线索出现。
“夫君,此事是与齐王有关么?”
静谧的厢房内,许明珠吸了吸鼻子,眼眶的红肿仍未消去。
李素苦笑:“现在还看不出与齐王有何关联,只是觉得齐王府的命案有点蹊跷……”
“定然是齐王。”许明珠语气肯定地道。
李素奇道:“夫人何以如此肯定?”
“因为齐王不是好人!”许明珠斩钉截铁。
这个论断……好吧,很有道理。
“夫君,刺杀阿翁,打伤方叔的幕后指使……来头很大么?夫君若跟他们对上,会不会连累夫君?”
李素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果会连累我,你觉得咱家该怎么办?”
许明珠沉默片刻,道:“若夫君会被连累,莫如……忍了这口气吧,夫君是咱家的脊梁。虽说年纪轻轻便位封县侯,可长安城里权贵甚多,不是王爷就是国公,这些门阀经营多年,门下势力俨然已是庞然大物,夫君与他们对上。怕是讨不得好,会害了夫君的。”
李素笑道:“看不出夫人审时度势的本事也不一般,寻常女子可难有如此见识。”
许明珠叹了口气,道:“妾身原本是没见识的,只不过嫁给夫君几年了,平日耳闻目染的,多少也跟夫君学了一点见识,知道了事情的轻重……”
抬起头看着李素,许明珠正色道:“夫君。若事不可为,不为也罢,忍下这口气,先查出背后谁人指使,待到夫君封王拜相,或是咱李家根基深厚之日,再报今日之仇也不晚,以夫君的本事。妾身相信等不了多少年。”
李素敛起笑容,摇摇头道:“夫人确实多了一些见识。也学会了审时度势,只不过夫人刚才还是说错了……”
“妾身错了?”
“这件事,已不仅仅是刺杀我爹那么简单,事情已传了出去,估摸长安城都知道了,现在整个长安城的权贵都在看着我。看我如何应对,若我选择忍气吞声,很好,全长安都知道咱李家是软柿子,从此以后这个来捏一下。那个来捏一下,若干年后哪怕我真的封王拜相,在长安权贵的眼中,我仍是一只软柿子,李家仍上不得台面,李家的人走出去,到哪里都会被人看轻几分,将来李家的后人到哪里都抬不起头,别人都会指着他说,‘看,这就是李家的人,当年他爹还是县侯时被人欺负了,屁都不敢放一个,一家子的怂货’……”
许明珠愕然睁大了眼,她确实没想过这么远,也没想到夫君竟将此事提升到如此高度,仔细一回味,却还是很有道理。
“夫人,我既已入朝堂,一举一动便代表着咱们李家,我若怂了,咱们李家在外人眼里都是怂货,李家的后人也会怨恨我一辈子,并以我为耻,更何况……”
李素说着,语气忽然变得凛冽起来:“更何况,刺杀我父,这是世间最大的仇恨,此仇不共戴天,身为昂藏男儿,此仇焉有不报之理?若我忍气吞声,我有何面目见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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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仍源源不断地从长安城传到太平村,李素给王直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幕后指使之人挖出来,不惜一切代价。所以王直这些天没日没夜地在长安城里安排部署,手下的闲汉泼皮游侠儿上天入地,无孔不钻,力度比事发时更大了。
不仅如此,李家的烈酒和香水生意都暂时停下,秘方仍在李素手里,李素不配烈酒和香水,两家作坊等于空设,日常生产完全停工。
两样生意的利润是巨大的,这几年长孙家和程家从中获取了天大的好处,而且摊子也铺开了,整个关中地区都有三家合伙的店铺,两家作坊这几年不停的扩建,每天加班加点生产,产量仍然供不应求。
这次李素猛的一下停了工,长孙和程家耐心等了三日后,终于坐不住了,不仅是利益链突然断掉,更主要的是,断供之后各地的店铺掌柜已将作坊围了起来,每天吵吵嚷嚷要货,有的掌柜甚至直接跑到长孙和程家的府邸门前静坐,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样子,要杀要剐随便,反正烈酒和香水断了货,养不起家小和伙计,我也活不下去了……
李素这一招釜底抽薪,事情渐渐闹大,长孙无忌和程咬金也坐不住了。
身为家主,家里的生意买卖其实他们甚少过问,商贾之事上不得台面,到了长孙无忌和程咬金这个地位,若还每天问家里有多少收入,未免太失体统,只是这一次,自家门口坐了一大堆人,每天上朝下朝都得在门口吆喝一嗓子“让一让,让一让”,这样下去,两家都已成了长安城的笑话。
两位家主很愤怒,怒火全冲着李素去了,于是三天后,程处默领着程府一群部曲家将,将李素半请半挟持的弄进了长安城。
…………
程家。
程咬金穿着绿色团花丝袍,远远看去像一株会走动的绿色多肉植物,令人情不自禁以为今日程家的酒宴是以绿色环保为主题。
酒是好酒,菜是佳肴,只可惜宴无好宴。
程咬金黑着脸,端杯大灌一口酒,放下杯子便恶狠狠地瞪李素一眼,然后端杯再灌一口,一副把他当下酒菜的架势。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喝酒也喝得很慢,而且比程咬金斯文多了,浅浅啜一口后,斜着眼瞥李素一下,目光很不善。
李素站在前堂内嘿嘿干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狼群盯住的……可爱小兔兔?
“别干耗着了,说吧,小子你啥意思?没头没脑的断了货,两桩买卖,咱们三家里面,你占的份子最多,断货损失最大的是你,你李家跟钱有仇吗?”程咬金咧嘴笑,满嘴的白牙发出森森的寒光。
“程伯伯,长孙伯伯恕罪,小子不懂事,给两位长辈添麻烦了,今就算程兄不请小子来,小子也打算登门给两位长辈赔罪的……”李素的态度放得很谦逊。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径自端杯自酌自饮。
程咬金火气比较旺,怒道:“少说废话,直接说原因!老夫和长孙家得罪你了不成?”
李素朝二人长长一揖,苦笑道:“与两位长辈无关,是小子的原因,前些日小子的父亲在太平村遇袭,此事想必两位长辈亦知道,刺客共计二十余人围攻我父,幸得我家一位忠义部曲拼死保护,才保得我父周全,事发后李家部曲赶来救援,诛杀了一批,剩下的刺客眼见逃脱无望,纷纷拔刀自戕而亡……”
程咬金和长孙无忌互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
李素叹道:“从刺客的做派来看,事败后果断自戕,这份果决狠辣,显然不是寻常游侠儿之流,而是权贵人家豢养的死士,官府从他们的尸首上也找不出任何线索,养得起这么多死士的,显然不是寻常的权贵,小子不知何时何事得罪了这位幕后的指使之人,而且此案了无线索,追查多日亦不见结果,想必会成为一桩悬案,此次一击不成,对方必不肯甘休,日后必有第二次,第三次,小子是个怕事的人,只能从自身查起,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别人,或是挡了别人的财路……”
程咬金哼了哼,道:“所以,你就把烈酒和香水买卖停了?”
李素苦笑道:“是小子的不对,只是此事已危及了小子和家人的安危,小子不得不慎重处置,停了烈酒和香水,是担心自家的买卖是否得罪了人,毕竟小子自从回长安后一直老实本分,从没惹过祸,自家的买卖能赚钱的也就这两样,小子怀疑很可能是这两样买卖无意中得罪了人……”
程咬金猛地一拍桌案,怒道:“这是咱们三家的买卖!三家都占了份子的!不是老夫说狂话,放眼大唐内外,敢同时得罪俺程家和长孙家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李素叹道:“宵小之辈自然不敢得罪您和长孙伯伯,但小子不一样啊,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侯,李家也不是什么世家门阀,可以说毫无根基,别人不敢得罪您,不见得不敢得罪小子……”
程咬金正待继续说什么,久不发一语的长孙无忌忽然笑了。
指了指李素,长孙无忌阴恻恻地道:“小子,有话尽管直说,不要绕来绕去,程老匹夫是有勇无谋之辈,老夫可不是,在老夫面前玩心眼,你还嫩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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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门阀出手
不得不说,长孙无忌确实是个厉害角色,能在青史上留名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长孙无忌尤甚。
能被李世民引为心腹,执宰大唐二十余年,李世民干的任何一件光明的,阴暗的事情,他都有份参与,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是蠢货。
李素不停眨着眼。
其实,敢干出断货这件事,他就存了招惹两家的打算,而且他并不介意把自己的小算盘摆在长孙家和程家面前,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想要两家明明白白看到自己的小算盘。
然而,李素还没来得及辩说,程咬金却被长孙无忌一句“有勇无谋”惹毛了。
猛地拍案而起,程咬金指着长孙无忌瞪眼:“长孙老匹夫,把话说清楚,老夫哪里有勇无谋了?这些年老夫南征北战,斩敌无数,哪一战老夫打得有勇无谋?今日话不说清楚,老夫叫你竖着进俺家的门,横着被人抬出去!”
长孙无忌冷笑,也不说话,只投以一记轻蔑嫌恶如同路上见到一坨屎的眼神,这记眼神令程咬金炸了毛,两位名臣名将开始撕逼……
巴拉巴拉从隋末说到贞观,前帐翻得哗啦啦直响,其间夹杂着程咬金不停的粗话脏话兼骂娘,前堂内顿时热闹非凡。
李素不急,只作壁上观,两位名臣撕逼还是很有看点的,将来自己老了写回忆录,今日这一幕必须写进去,也算给后世史学家留下无法考证的野史,让他们伤脑筋去。
直到最后,口才辩不过长孙无忌的程咬金气得哇哇大叫,暴喝一声“取我宣花大斧来!”
长孙无忌冷笑闭嘴,这场争议终于消停。争也没争出个结果,长孙无忌依旧把程咬金当作有勇无谋的莽夫,程咬金用嘴问候了长孙家的女性先人,也没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唯一的收获是,大家都过足了嘴瘾。于是停战休兵,偃旗息鼓。
歪了的楼被拉回正题,程咬金目光不善地又盯住了李素。
“小子,刚才长孙老匹夫说你玩心眼,啥意思?”
李素表情诚恳地道:“两位伯伯错怪小子了,您二位都是朝堂重臣,一生经历大风大浪无数,小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二位伯伯面前玩弄心眼,此举无异自取其辱。”
长孙无忌指着他。阴笑道:“还敢狡辩,停了两家的货,本就是玩心眼,当老夫是瞎子么?老夫且问你,行刺你爹的事情,这些日子你查出线索了吗?”
“没有。”李素老老实实地道。
长孙无忌捋须,斜眼乜着他,道:“李家起来也就这几年的时间。根基浅薄,底蕴全无。查不出来倒也正常,这桩案子做得没头没脑,后面又是来头颇大的权贵,断不会留下把柄让你去拿捏,你小子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查不出来。便把长孙和程家绑在一起,所以……你断了两桩买卖的供货恐怕也只是个由头吧?那些在长孙和程家静坐的掌柜们,怕也跟你脱不开干系吧?”
李素急忙指天画地发誓与自己无关,奈何长孙无忌只是嘿嘿冷笑,看样子是不信的。
程咬金眼睛微微一眯。巨灵掌提起又放下,显然想抽李素,又觉得此时此刻当着长孙无忌的面应该先护犊子,最后只得指了指李素,恶狠狠地道:“稍停老夫再与你算帐!”
长孙无忌懒得理会程咬金的虚伪嘴脸,盯着李素道:“小子费了这么大的劲,又是断货又是赔罪,还扯出一大堆怕得罪人的牵强理由,总有个原因吧?说到底,就是想把长孙家和程家拉进来,借两家的势,把后面那个人查出来,小子,老夫所言对否?”
李素叹了口气,跟聪明人打交道是件愉快的事,只是如果这个人太聪明,几句话把自己的谋算拆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未免就是件愉快的事。
“小子不懂事,让两位伯伯见笑了,我爹因我而受牵连,差点没命,李家又势单力薄,若不借势揪出幕后之人,无法为我爹报此大仇,小子有何面目身为人子?放眼长安城,唯二位伯伯对小子多年来照拂甚厚,小子逼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两位伯伯见谅……”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原本有些怨意的长孙无忌脸色顿时稍霁,程咬金本就神经大条,也没觉得李素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所以他倒是一直没怎么生气。
“你这娃子,心思未免太重,既知老夫拿你当子侄,有什么要帮忙的直言便是,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花样有啥意思?说来也是当侯爷的人了,最后被长孙老匹夫拆穿了脸上有光彩吗?有话便直说,老夫和长孙老匹夫莫非还会眼睁睁看你孤立无援不成?”
李素红着脸,唯唯称是。
程咬金这几句话说得有讲究,看似大大咧咧,无形中却把长孙无忌给套住了。
长孙无忌自然也听出了程咬金的意思,恶狠狠瞪了程咬金一眼,捋须沉思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李素笑了,一揖到地,大声道:“多谢两位伯伯义伸援手,小子感铭五内。”
长孙无忌和程咬金表了态,这桩案子终于被李素亲手往前推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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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门阀的能量是非常巨大的。
第二天,长孙和程家动了起来,积累多年的人脉和消息渠道开始全速运作。
长安城,关中地区,两家的资源都被充分调动起来,无声无息间,更多的消息和蛛丝马迹被传到长孙和程家,再由两家派人递进太平村。
李素终于亲眼见识到门阀力量是怎样的巨大,这是李家这种小打小闹绝不能比的。
两家打听消息的渠道比王直隐蔽多了,长安城内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可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递进了李家,效率非常高,而且每条消息皆是有的放矢,针对性非常强。
三天后,从长孙家传来了消息,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四章 了无遗憾
当自身实力有所欠缺时,便要学会变通,学会借势。∈♀UU小说,www.uu234.com
这一点上,李素做得不错,事实证明他的做法很正确。
一桩没有任何线索的悬案,在经过长孙家和程家两大门阀调动资源追查后,终于找到了线索。
线索一共有两条,第一条来自太极宫。
不知长孙家在太极宫埋下了哪颗棋子,很快从太极宫传出确切的消息,那日李素被李世民召见后,李世民不知何故大发雷霆,马上将齐王李祐宣召进宫,不但将李祐大骂一通,甚至还出手打了他,齐王离开甘露殿后,在宫门内遇到了太子李承乾,二人不知说了什么,走出宫门时,齐王李祐的神情分明已有了变化,由一脸惶恐不安变成了一脸愤恨怨毒。
第二条线索是程家打听到的,也跟齐王府有关,确切的说,跟齐王府发生的命案有关。
那位死去的管事姓蒋,本身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物,只不过在失踪前三日,这位蒋管事秘密请了一个人在王府的居所内饮宴,被请的那个人的容貌,竟与当日行刺李道正的那个为首的刺客八分相似……
两条线索汇集到太平村李家,李素坐在书房内,看着摆在案头的两条线索,不由露出苦笑。
两件事关联重合起来,白痴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齐王,辩无可辩,这桩悬案水落石出,幕后的指使人跟齐王李祐脱不了干系!
李素甚至能猜到那日李世民为何突然召见齐王,并且责打他。
事情的源头,便是自己的活字印刷术,定是齐王巧取豪夺的行径走漏了风声。被李世民知道了,作为伟光正的天可汗陛下,自然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子行此盗匪之举,这无异于让天家蒙羞,给他天可汗的伟大形象抹黑,所以。揍他正是题中应有之义。
仓皇离开甘露殿,李素相信齐王当时的心情是非常惶恐的,只不过在宫门前遇到太子李承乾后,心情顿时有了变化,可以肯定,太子在齐王面前绝不会给李素歌功颂德,他一定在齐王面前说了什么挑拨的话,但太子与齐王素来不合,齐王之所以信了太子的挑拨。可见太子的挑拨一定非常具有说服力,这个具有说服力的事实就是……整件事发生的时间太巧合了。
这件事连李素都无法辩白,李世民刚刚在甘露殿召见了李素,待到李素离宫后,马上又召见齐王,但凡智商正常且稍微有点联想能力的,都会猜到是不是李素当时在李世民面前告了状,所以才害得齐王被揍。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巧得李素无法解释,都忍不住怀疑李世民是不是故意在坑他。给他升级打怪刷经验的人生增加新难度了。
…………
“果真是齐王!妾身没猜错!”许明珠一副明见万里的睿智模样,随即换上一脸愤怒的表情:“这齐王果然不是好人,当初他要活字印刷术,夫君痛快便给了他,没想到这狼心狗肺之辈,抢了咱家的印刷术还要对阿翁下手。欺人太甚!”
李素苦笑,表面上看,许明珠没说错,但是事情的真相可没有那么简单,齐王偷鸡不着反蚀把米不说。李家也是受害者。
“夫君,下一步怎么办?”
愤怒过后,许明珠恢复了冷静,人一旦冷静下来,想问题便清晰得多,报此大仇的难度如天堑般横在面前。
“人家是皇子啊……”许明珠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夫君若对他动手,后果怕是……”
李素笑道:“还是那句话,不管背后的人是谁,查出来了就绝不放过,至于后果,若然忍气吞声,后果才是真的可怕,不仅没脸见我爹,死后也没脸受子孙后代的香火供奉,我不想将来九泉之下还经常听子孙后代说什么‘有这样一个祖宗我也是醉了’之类的抱怨讽刺,地下躺着都不得安宁。”
许明珠定定注视着他,用力点了点头:“夫君的任何决定妾身都赞同,夫君想做什么便去做,哪怕是最坏的后果,也有妾身陪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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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的心情不太好。
他发觉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家主,他缺少一个正常家主应该具有的识时务晓利害的基本素质。世上的仇恨有的可为,有的不可为,有的仇恨当场就能报还,有的仇恨隔十年二十年才能施行,还有的仇恨或许终此一生都只能忍气吞声。
作为一个家主,应该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属于自己的仇恨是哪一种,是能够当场报还,还是十年不晚。
李家这桩仇恨很明显属于十年不晚的那一种,可是李素却偏偏想当场就报,不计后果的报,哪怕令自己身陷囹圄,前途尽毁,他也要报。
作为儿子,作为男人,甚至从个人的角度来说,这是有情有义的表现,可是作为家主,李素现在的心态属于很冲动很不成熟的那种,快意恩仇过后,带给李家的只能是灾祸。
可是……终究还是要报还的啊。
一个人活在世上,遇到的每一件事首先要权衡一下利弊,思考一番得失,预测一下祸福,再决定做不做这件事,而将这件事本身的善恶抛诸脑后作为次要的因素,这个人或许能平安活到寿终正寝,然而,他的一生真活得有意思吗?临终即将闭眼时,一生的回忆从脑海里一一闪过时,会留下多少悔恨和遗憾?
李素不希望自己临终时带着悔恨和遗憾闭眼,他应该是笑着的,表情充满甜蜜的,如果弥留前还能开口说话,他希望能对膝前送终的儿女说,“我此生了无遗憾。或许做错过事,但没有做过一件遗憾的事,如果给我再活一次的机会,我的第二次生命仍会沿着此生的每一条轨迹重复地走下去,不会做不同的选择。”
回想此生的每一件事,每一次相遇离别。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决定,扪心自问,如果再给一次选择的机会而不改初衷,这才是真正的了无遗憾。
李素想做一个这样的人。
回到今日李家所遇的踌躇困境,李素接连三次问过自己,如果自己这次忍气吞声了,会给自己的一生留下悔恨和遗憾吗?
会的,李素甚至觉得自己的下半生都会因为这次的窝囊和妥协而陷入无尽的悔恨自责中。
那么,还怕什么?
…………
…………
走出家中后院的厨房。李素手里拎了一个食盒,食盒内装了一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还有一碗熬得浓郁如汁的骨头汤。
这些菜肴都是李素在厨房亲手做的,对李素这种凡事讲究精细,尤其是吃食特别挑剔的人来说,由他亲手做的菜,味道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自与许明珠成亲后,李素已很少做菜了。许明珠成了当家主母,经过最初的适应磨合。以及家中厨娘的悉心教授之后,她便学会了李素喜爱的各种菜色,令李素在家里的生活格外舒心。
今日李素亲自下厨,做好了菜之后拎着食盒,来到前院的东厢房里。
受伤后的方老五便住在这里。
方老五的伤势很重,额头被狠狠砸了一记。左臂也骨折了,李素派人请了长安城最好的外伤大夫才将方老五的伤治好,凡用药和食补都是用的最好最补的材料,并且强行将方老五留在侯府里养伤,派了两名杂役轮班在屋子外侍侯他。
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令方老五受宠若惊,在他认为,拼死保护李道正是他的职责所在,既然已是李家的部曲,家主遭难,部曲豁命相护是责任,也是义务,吃李家的粮就该为李家效死命,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李家给予他的回报却太丰厚了,方老五十分不习惯。
见李素推门进来,方老五急忙从床榻上强撑起身子,李素快步上前将他按下。
“都是自家人,方叔不必多礼,好好养伤,大夫说了,头一个月里不要随便动弹。”李素朝他温和地笑。
一句“自家人”,说得方老五心头暖暖的,只恨不得再为李家拼一次命才好。
依言躺下,方老五发出满足的叹息。
“老汉何德何能,让侯爷屈尊亲自来看老汉,侯爷是大人物,日理万机的,不知多少家国大事等着侯爷处置,还请侯爷莫在老汉身上浪费光阴……”
李素笑道:“我就是一个闲散侯爷,尚书省那边的差事我也告了假,哪里有什么家国大事等我处置,现如今对我来说,方叔的身体就是我的大事,我们李家的大事。”
一边说着,李素打开食盒,从食盒里取出热气腾腾的粥和菜,又给他盛了一碗浓浓的骨头汤,双手捧给方老五。
“这是我亲手做的,多年未下过厨了,手艺难免生疏,方叔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不喜欢的话我叫厨娘再换做几样新菜……先喝碗汤,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日’,方叔伤了胳膊,多喝点骨头汤补一补,吃完回头叫下人给你敷新药,身子是大事,可不敢大意。”
一席如同拉家常般的暖心话,说得方老五热泪盈眶,手背抹了把眼泪,使劲吸了吸鼻子,方老五叹道:“当年老汉跟随蒋将军送侯爷出关赴任西州,原以为是趟苦差事,却没想到,认识了侯爷是上天赐予老汉最大的造化……”
李素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方叔说反了,李某和内人能认识方叔,才是我和内人最大的造化,也是李家的大造化,玉门关方叔豁出性命护着内人,西州城下方叔跟着程家庄户杀敌助我守城,前些日又拼命护住我爹的周全,我李家从上到下,欠方叔太多了,若非方叔拼此性命,我爹那日还不知会怎样呢,您是我李家上下的恩人呐。”
方老五脸颊抽搐了一下,神情浮上复杂之色,低声喃喃道:“你爹可不需要我来护他周全,那日……是他护住了我才对。”
“嗯?”李素扬了扬眉,好奇地盯着他:“方叔刚才说了什么?您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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