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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五章 有所必为

    方老五这句话嘀咕得很轻,轻得如同梦呓呢喃,李素耳力向来不错,也只听到了寥寥几字。UU小说,www.uu234.com

    “我爹不需你来护他周全?”李素追问道:“方叔,您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方老五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和慌乱,眼睛立马望向别处,假装看风景的样子,演技浮夸,不走心。

    屋内一片寂静,半晌,方老五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回过头发现李素还盯着他,方老五不由面色发苦。

    “方叔,事情过了好几天了,您这几天在养伤,当日的情形我一直忍着没问……”李素回忆了一下,沉吟道:“说来有些奇怪,那日刺客行刺我爹,当时只有方叔与我爹在一起,刺客被我下令斩杀了大半,余者尽皆自戕,后来清扫现场,发现许多刺客身上本就受了重伤,不仅如此,还有十几匹马的前腿都被铁镗扫断,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方叔手下的弟兄说,这是行家手法,我问过我爹,我爹说都是方叔一人所为……”

    说着李素看着方老五,一脸敬仰地笑道:“方叔不愧混迹军伍多年,出手果然不凡,端的厉害得紧,幸好那日有你陪在我爹身边,不然我爹可就危险了。”

    方老五神色愈发尴尬,红着老脸心虚地嗯嗯啊啊几声。

    受着家主的夸赞与敬仰,方老五有苦难言,李道正与他有言在先,有些秘密就必须要帮他守住,方老五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李道正是个有秘密有故事的人,而且显然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出来,甚至连亲儿子他都不想告诉。

    所以,方老五只好守口如瓶。尽管这只瓶子有点漏风……

    看着方老五略显紧张的表情,李素眨了眨眼,心头浮起一丝疑惑。

    忠仆家将一招横扫千军,救出家主,虽没必要大肆宣扬,但……也犯不着如此紧张吧?他在心虚什么?

    …………

    怀揣着满腹疑问。李素叮嘱方老五好生养伤,然后走出他的屋子。

    李家前院一共四间大厢房,通常是下人们住前院,李道正住中院,后院则是家主李素夫妇住的。

    从庭院穿过前堂,李道正坐在中院拱门的石阶上,眯着眼晒太阳,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享受美好的阳光。又似乎沉浸在往年的回忆中。

    李素隔着老远,静静地看着他。

    似乎……很久没有这样仔细而认真地看过李道正了。

    当年李家困顿窘迫时,父子都在为生计而奔波,忙着挣粮食,挣钱,都在努力地让这个单薄的家延续下去。

    犹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父亲一身湿冷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袋黍米。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朝他憨厚地笑,那幅画面回想起来。至今仍刺痛着李素的心。

    还记得父子二人坐在门槛上吸溜着面,父亲将自己碗里仅有的一小块肉夹到他碗里,两眼一瞪,用父亲的威严喝阻了儿子的推却。

    儿子争气,李家的境况渐渐好了,家里的田地越来越多。为自家种地的庄户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李家从寻常的农户变成了村里最大的地主,不但重新建了大宅子,也请了管家杂役和丫鬟。村里建起了作坊,长安城里有了买卖,往来交游者皆是当朝良臣名将,连闯祸都是惊天动地满城直颤的高级祸,李家赫然一跃而成了大唐权贵,圣眷隆盛,如日中天。

    有田有钱,有权有势,李家无可阻挡地成了大唐的新兴贵族,家大业大,官高爵显,村里的乡亲们艳羡之余,总在背后悄悄议论,说李家娃子定是星宿托世,此生富贵至极,并人为地制造出李素出生时的种种异象来论证星宿说法的真实性。

    李家翻天覆地的变化着,可是李道正,还是李道正。

    他永远穿着粗衣陋裳,扛着农具下田劳作,不论自家的宅院多么华贵,他仍每天习惯性地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晒太阳,与当年不同的是,他的身躯似乎更佝偻了,脸上不知不觉添了几道抹不去的皱纹。

    似乎感觉到李素的目光,李道正睁开眼,与李素对视,然后李道正咧嘴一笑,一如既往的憨厚朴实,平凡且安宁。

    李素也笑了,走上前和老爹一样,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怂娃,今咋咧?以前最爱干净的,今天倒不讲究了。”看着儿子坐在脏脏的门槛上,李道正斜瞥了他一眼,威严的目光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没咋,回去再换套衣裳便是。”李素笑道。

    接下来,父子二人沉默,一同眯着眼睛晒太阳,享受的神态如出一辙。

    良久,李道正忽然道:“听你婆姨说,前日行刺我的幕后之人找到了?”

    李素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头:“说是找到了,但孩儿不太确定。”

    李道正奇道:“不是齐王吗?”

    李素想了想,道:“目前各种证据都指向齐王,按说应该是他了,只是……孩儿心中仍有疑虑,并不能确定是他。”

    “啥意思?”

    李素叹了口气,道:“揪出这个幕后之人孩儿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不但动用了所有人脉,连长孙家和程家都出手帮忙了,这才查到此事与齐王有关联,而且也从宫里打听到齐王因为我而被陛下训斥责打,动机有了,证据有了,似乎什么都明明白白摆在面前了……可是,孩儿总觉得,一切来得太顺理成章,就好像后面有人把那些证据藏在很显眼的地方,然后一步一步引导我去发现它们……”

    李道正怔忪片刻,道:“你这个想法,有迹象没?”

    李素苦笑道:“没有,全是孩儿自己的感觉,感觉这种东西终究太虚,没有任何事实支持。连长孙家和程家的人都认为此事已查清楚了,可孩儿还是心存疑虑。”

    顿了顿,李素叹道:“行刺我父,本是不共戴天之仇,孩儿若无此疑虑,当日查出是齐王后便该对他动手的。可是正因为此事尚有疑虑,孩儿还是迟迟未发动……”

    李道正皱眉道:“素儿,这几年咱李家靠你而一步步起来了,功名富贵,官职爵位都有了,这都是你的本事,是你用才智和性命博来的,李家也算光耀门楣了,正因如此。辛苦得来的东西更须珍惜,不管这幕后之人是齐王或是别家权贵,都不要行险惹祸,行刺我便行刺吧,毕竟我没死也没伤,对方没得逞,装个糊涂忍下这口气便算了,继续追究下去。对你对别人都没有好下场,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素儿,没那必要,听爹一句,此事作罢便了,行不?”

    李素看着老爹,凑近了才发觉。老爹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往年更多了,李素不由感到一阵心酸。

    温和地朝老爹笑了笑,李素缓慢而坚决地摇摇头。

    “爹,大丈夫生于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对方的行刺若冲着我来,原不原谅的都好说,可是冲着爹您来,这个……绝对不可容忍!哪怕对方是天王老子,这一次我也要称量一下他的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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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呼号,万物萧瑟。

    长安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清晨时雪已停了,推开门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大雪遮盖了世间一切丑恶,天地似乎全变干净了。

    东阳道观,后院偏殿内。

    殿内烧着几盆炭火,烘得殿内暖融融的,东阳穿着一身麻衣百衲道袍,宽大的袍子将她妙曼的身躯遮掩起来,炭火将脸颊烤得红通通的,透着几分可爱娇艳。

    她手里握着一卷经文,也不知念到哪一页,不知不觉,握着经文的手便垂下,美眸瞟向殿外,殿外的庭院里,十几名宫女正在打扫院内的积雪。

    幽幽叹了口气,东阳索性搁下经书,起身走到殿门前,身子斜倚着殿门,看着院里的雪发呆。

    她能忍受寂寞,可她却静不下心。

    行刺李道正的案子已发生了十多天,这十多天里李素没再见过她,她知道李素一直在忙碌,忙着上天入地揪出幕后真凶。

    说实话,东阳很想帮把手,可她却不知从何帮起,只觉得有力无处使,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一直深深左右着她的情绪。

    这次她想帮忙,倒并不是为了李素,而是完全为了李道正。

    犹记得事发后她将道观的禁卫临时调拨给李素,让他火速赶去救援,而她也匆匆跟着赶来,天幸李家有一位忠义部曲,豁出性命保得李道正周全,给援兵的到来留足了时间,李道正丝毫无恙。

    印象最深的,是当时李道正对她微微一笑,当时她和李道正相隔很远,最激动的是,当她下意识朝李道正行晚辈礼时,李道正没有回礼,而是第一次以长辈的姿态受下了她这一礼。

    这几日每当东阳回想起李道正受她一礼的画面,便不由兴奋莫名。

    这一礼有讲究,在这个礼教兴国的年代,行礼是有规矩的,行什么礼,受什么礼,一丝一毫都不可马虎,她与李素的事天下皆知,李道正不可能不知,以往一直拿她当公主看待的,可是那一天,李道正坦然受了她的礼,这里面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是的,它代表着李家承认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承认了她是李家的一分子,往后在别人眼里,她仍是大唐的公主,可在李家人的眼里,她是李家的媳妇,尽管这层关系不可能公之于众,但对东阳来说,已是满心欢喜了。

    那日过后,东阳便自觉把自己当成了李家的人,而李道正受袭这件事,东阳自然责无旁贷,因为,她是李家的媳妇。

    事实上这些天不仅李素在追查幕后真凶,东阳也派出了府里的禁卫在追查,只是一直没查出有价值的线索,毕竟东阳以前只是个公主,而且是个生性淡泊的公主,她不像别的皇子公主那样有意无意地在长安城培植经营自己的势力,所以当东阳这次想要做点事情时,却发觉自己竟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深深的无奈和挫败感,令东阳这十几日心神不宁,有些焦躁。

    殿外的庭院内,宫女们仍悄无声息地打扫着积雪,东阳发了一阵呆后便觉得索然无味,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回去再念一遍清静经,好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些,刚转过身,却见贴身宫女绿柳匆匆穿过庭院朝她走来。

    走到东阳面前,绿柳先屈身行了一礼,然后神情有些古怪地道:“殿下……有客来访。”

    东阳美眸一亮:“是……他么?”

    绿柳知道这个“他”是谁,摇了摇头,道:“不是。”

    东阳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哼了一声,端起了身架,道:“绿柳,你跟我多年,知道我的规矩,任何客人来访回绝了便是,还通禀个甚。”

    绿柳迟疑了一下,吭哧道:“可是殿下……这位客人不一样,她……是李侯爷的夫人,李许氏。”

    东阳一惊,脸色顿时变了,复杂中夹杂一丝莫名的紧张。

    “她,她来我这里……绿柳,你且将她请……不,还是我亲自去迎,哎呀,我,我……这个样子怎可见客,快,叫人给我打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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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晚只有一更。。。状态仍在回血回蓝的过程中。。。(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六章 破冰之行

    许明珠来得很突然,而且这是她第一次登门拜访东阳。UU小说,www.uu234.com

    同住在一个村子里,两个女人基本不怎么出门,也谈不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两个女人中间夹着一个男人,她们一个是无名无分的先来者,一个是有名有分的后到者,多了这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东阳和许明珠二人彼此知道对方好几年了,今日还是第一次主动相见。

    对许明珠的来访,东阳表现得很正式,从来不施脂粉的她,今日竟也在脸上轻轻铺了一层淡妆,细心描了唇红,眉宇正中贴了一个鲜红色的菱形花钿,头发也高高梳起,挽成时下大唐妇人流行的高云髻,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东阳在大铜镜前犹豫片刻后,忽然换下了身上的百衲道袍,鬼使神差地穿上一身翠绿的高腰宫裙。

    打扮过后,与世无争的玄慧小道姑瞬间变成了白富美的大唐公主殿下,哪怕仍是垂睑静静地站在铜镜前,仍散发出几分淡淡的公主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东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绿柳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笑道:“殿下,您的眉毛若是再描一下就更美了,眉梢往上扬一点,会显得您的眼睛更大……”

    东阳抿唇一笑,摇头道:“不妥,眉梢往上扬的话,面相太过凌厉,不仅失礼,而且也容易让人觉得疏离。”

    绿柳眨眨眼:“可是,今日的客人……是李侯爷的夫人呀,殿下在她面前扮得凌厉一些不好么?往后她也不敢欺负您。”

    东阳回头,好笑地盯着她:“我为何一定要与她争个高低?绿柳你记住,真正的高低,是在他的心里。而不是靠女人之间争出来的,我和李夫人越争,我和她在李素心里的位置就会越低,就算争出了胜负又如何?难道在他心里我的位置就更高些么?这是下下之策,断不可取也。”

    幽幽叹了口气,东阳低声道:“其实。我和她根本已不必争,她是李家的正室大妇,仅这一条,我便输得彻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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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明珠站在道观门前,好奇地打量着道观的门楣。

    道观大门紧闭,门外两排披甲禁卫雁形摆开,目不斜视地执戈而立。

    道观门外正中,置着一尊硕大无比的丈高大铜香炉,炉内的香火袅袅而升。闻着便有一种出尘脱世,置身方外的缥缈感。

    许明珠唇角轻勾,悄然一笑。

    身在方外,心在红尘,这位公主殿下……可也不容易呢。

    没等多久,道观的中门忽然大开,一身宫装的东阳亲自迎了出来,门外两排禁卫一愣。接着马上按刀躬身行礼。

    许明珠也愣了一下。

    如此隆重的迎接礼节,实在有些过了。

    众所周知。无论大户人家的中门或是寺庙道观的山门,是不会轻易开启的,除非有重大的事情发生,比如皇帝颁旨,家主娶亲添丁,或是直系长辈过世。这才会开启中门进出,平日里不论任何客人登门,一般都是开启旁边的侧门,这是当世的礼仪规矩。

    可今日此刻,东阳为了迎接许明珠。竟将道观的中门开启了,由此可见许明珠在东阳心中的地位。

    二女都是聪明的女子,许明珠见东阳这般隆重的迎接礼仪,短暂发愣之后,不由暗暗一叹,然后朝东阳露出灿烂的笑脸。

    再看东阳今日的穿着和俏脸,分明是刚才刻意打扮过,许明珠心中的滋味愈发复杂起来。

    “李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莫见怪。”东阳未语人先笑,一边说一边走到许明珠面前,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来,握住了许明珠的纤腕。

    许明珠不敢托大,急忙朝东阳屈身一礼:“诰妇李许氏,拜见……”

    话没说完,礼也未行完,便被东阳适时地托住了胳膊,并且打断了她的话。

    “多年近邻,行这些虚礼可就没意思了,李夫人故意疏离我么?”东阳笑容愈盛,语气带了几分嗔意。

    许明珠也笑了:“能与公主殿下做近邻,是李家的福分。”

    二女相视一笑,然后东阳与许明珠手牵着手,一同进了门,亲热得像俩姐妹似的。

    …………

    偏殿落座,东阳亲自给许明珠沏了一壶茶,沸水冲入精致的新瓷茶壶里,满殿飘荡着诱人的香气。

    许明珠眨眨眼,笑道:“这茶……倒是挺熟悉的,莫非是我家夫君所制的炒茶?”

    东阳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李县侯所制,入冬前新制了一批,给我捎了几斤。”

    许明珠道:“夫君是个有本事的人,无论治国安邦还是诗词小道,所言所行皆凌于世人之上,唯独这炒茶……”

    许明珠笑了笑,叹道:“这炒茶却教夫君狠狠碰了回钉子,制出来后似乎不被世人所喜,仅仅程伯伯喝了,还闯出个大祸来,公主殿下似乎对此茶颇为喜爱,不知何故?”

    东阳抬袖掩唇,轻笑道:“李县侯所制的茶其实味道挺不错的,只是他冲泡的方法不对,头几次见他饮此茶,往往一大把茶叶扔进去,冲泡出来自然又苦又涩,并无半点回味,我的口味素来清淡,前些日试着只取一小撮,沸水冲泡过后满室清香,饮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这才发觉此茶是件风雅妙物,委实妙不可言,李夫人若不信,不妨试试如何?”

    许明珠笑道:“倒教公主殿下见笑了,此物之妙,却连我也不甚了了,这便试试。”

    东阳于是执壶给许明珠倒了杯茶,单手端至许明珠面前,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单手端杯的动作忽然一滞,接着变成了双手捧至许明珠面前。

    许明珠微惊,急忙起身,恭敬地接过茶杯。

    二女的目光在空气中相碰,各自闪烁意味深长的光芒。

    简单的一个递杯的动作,里面似乎表达了很多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明珠的红唇凑近杯沿,小心地啜了一口,脸上那一丝不甚自然的表情被白雾袅绕的茶杯遮掩,放下茶杯时,她的表情已恢复如常。

    “果真味道不一样了呢,确是风雅妙物,此物虽是我家夫君所制,只怕连他都不知其中究竟,无端浪费了那么多茶叶,倒做了回牛嚼牡丹的俗人……”

    许明珠这话倒非违心之语,确是真心实意,而且越说眼睛越亮:“今年夫君被陛下钦赐了许多良田,还有两座山头,正愁不知该种点什么,日后可命庄户在山上种植茶树,每年有所产出,夫君再将茶叶炒制,此物或可推行长安甚至关中,李家不方便行商贾之事,我爹却没问题,家里也多了一个进项……”

    越说越兴奋,许明珠忽见东阳含笑静静地看着她,于是话音一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在殿下面前说起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事,诰妇失礼了。”许明珠红着脸赔罪。

    东阳摇摇头,忽然噗嗤一笑:“李夫人赔礼赔得毫无道理,你夫君爱财如命,当年从恶人刀下救了我性命,事后竟开出一张清单,把救我的过程写得明明白白,并且每一个动作都折算成银钱,气得当时恨不得叫禁卫把他抓进公主府吊起来毒打……相比你夫君的吃相,李夫人已然非常斯文了。”

    许明珠俏脸愈发通红,只觉面上无光,转念一想,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也不算外人,她与自家夫君的关系天下皆知,这话便当是自家人关上房门,私下议论自家人而已,想到这里,许明珠顿时释然,于是也噗嗤笑出了声。

    “夫君他……真不知怎生想法,明明一身本事,却对银钱俗物分外计较,家里的库房夫君每天都要进去清点一遍,常见夫君在库房搂着一堆银饼傻呵呵乐不可支的模样,真叫人哭笑不得……”

    说完二女互视一眼,接着不顾仪态地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之前的些许隔阂竟莫名其妙消逝无踪,待到笑声停下,二女再次互视,这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亲密之意。

    相比上次二女中秋在曲江园的见面,这一次许明珠作为李家正室大妇主动登门,意义更重大,不夸张的说,许明珠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破冰之行。

    她与她,此生唯一的交集,唯一的纽带,只有李素。

    二女笑了一阵,殿内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东阳不知许明珠今日登门的来意,可她很清楚,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许明珠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来看她,终归要说到正事上的。

    “上次有恶贼入太平村行刺李伯伯,不知李伯伯如今可无恙?”东阳试探着问道。

    许明珠叹了口气,俏脸浮上黯然之色:“幸得家中忠义部曲拼死相护,家翁无碍。”

    东阳接着问道:“幕后真凶可查出来了?”

    许明珠抿唇沉默半晌,东阳见状不由心中疑惑,于是重复问了一句,许明珠这才低声道:“我只是妇道人家,不知夫君这些日发动了多少人脉,昨日长安城传来消息,据说幕后真凶……是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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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七章 勇气担当

    许明珠话刚出口,东阳猛地坐直了身子。UU小说,www.uu234.com

    “齐王?齐王李祐?”

    许明珠点点头,叹了口气:“正是他。”

    东阳惊愕道:“这没道理呀,齐王抢了李家的印刷术本就过分了,抢了东西不说,还派刺客上门行刺,世上纵是十恶不赦之人也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许明珠苦笑摇头:“其中有内情,我原本也不知,夫君解释后才明白……”

    说着许明珠将齐王被李世民宣进宫责打,齐王惶恐离宫时恰好遇见太子等内情娓娓道出。

    说完之后,东阳愣了半晌,幽幽叹气:“以齐王的心性和名声,这桩事倒真像他干的,李县侯怕是被他记恨上了,齐王此人据说心性毒辣,常有欺凌良善之举,任何事若不称他心意,动辄便是打杀,李伯伯这番被刺,多半便是他的手笔了。”

    许明珠垂睑叹息不语。

    东阳转脸看着她,道:“接下来李县侯打算怎么办?”

    许明珠叹道:“夫君说……此仇不报,无脸见家翁。”

    东阳眼皮一跳,忙问道:“他要报仇?可……那是齐王呀!”

    “夫君说了,天王老子动了家翁,他也要报仇,看来是心意已决。”

    东阳惊道:“他……想怎样报仇?动了齐王岂不是惹了大祸?”

    许明珠满面愁苦地道:“不错,确是惹了大祸,可他却说……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刺父之仇若不报还,不仅对不起生养他的父亲。将来死了也无颜受李家后人香火供奉……”

    东阳沉默半晌,盯着她道:“你是他的正室夫人,你如何想的?”

    许明珠垂头,幽幽地道:“一边是家翁被刺之仇,一边是夫君即将可能惹下的大祸,两头为难。左右皆不是,公主殿下,我知你不是外人,当年你与我家夫君……”

    话没说完,许明珠便已打住,东阳的脸蛋顿时飞起一片红霞。

    “事情到了这般境地,我也不知所措了,问句不敬的话,若殿下不是公主。又是李家正室夫人,你当如何处置?”

    东阳愣住了,良久,长叹口气,道:“我若是你,我也不知如何处置,说这话不是敷衍你,我自小便是个没主意的人。幼时与母妃居于深宫,内侍省每月发来粮米银钱。发给什么我们母女便收下什么,从来不计较,由于不得宠,其实也无法去计较,长大后父皇封了公主名号,我总算可以逃离皇宫牢笼。后来……认识了他,再后来,被父皇指亲,我也没了主意,当时只想到死。也是他助我逃出此劫,做一个不问世情的出家人,说来说去,我虽贵为公主,这一世活下来,竟不得半点自由,亦无法理直气壮为自己出一回主意,像浮萍,水流向哪里,我便飘向哪里,由不得自己……”

    说到最后,东阳眼圈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许明珠目中露出心疼之色,不由自主地上前握住了东阳的手,她的手白净纤细,冰凉如雪。

    东阳深吸了口气,强笑道:“相比之下,你比我强多了,当初你在玉门关挟持守将,逼使调兵驰援西州,在西州最后即将城破之时领援兵赶至,不仅保住了城池不失,也救了他的性命,你的壮举至今连宫里的宫女们都在传扬,所以,论李家正室夫人,你比我更合适,说真的,若我当时遇到那种绝境,真的无法做得似你这般好,我的夫君若陷于绝境,我能做的只能是为夫君收尸,然后在他坟前自戕全节,如此而已。”

    许明珠苦笑道:“既是夫妻,便是一生同命,没有了他,也就没有了我,时势逼到那个境地,任何人都会做出和我同样的选择,也会生出和我一样的勇气,在这之前我也是个没有主意的女子,自小养在深闺,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可是当夫君陷入绝境时,勇气和担当就在那一刹忽然冒了出来,当时只觉得夫君扛不下的东西,必须我来帮他扛,公主殿下也一样,相信当他身临绝境时,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你自认为的没有主意,只因你并未走到那般绝境。”

    东阳垂头默然不语,许明珠也不提今日登门有何正事,二女就这样陷入沉寂中,唯有殿内的炭火偶尔劈啪作响,惊起一室涟漪,随即又恢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许明珠忽然一笑,道:“今日诰妇来认个门,这便告辞了。”

    东阳起身,笑道:“既是近邻,无事时多来走动,李县侯若忙于公务,你无聊时我们二人作伴也好。”

    许明珠笑着答应,然后告辞。

    东阳一直将她送出门外,直到她的背影已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殿。

    绿柳忽然从后殿屏风处闪身出来,看了看空寂的庭院,又看了看东阳。

    “殿下……这位李夫人,她今日登门到底为了什么呀?婢子只听到你们漫无目的的闲聊,却没提一件正事,难道她真的只是来认个门?”

    东阳瞪了她一眼,嗔道:“又没规矩了,谁叫你偷听的?”

    绿柳嘻嘻一笑,仰脸正义凛然地握紧了小拳头:“她可是李家的正室夫人呀,婢子担心她来者不善,所以在屏风后面听动静,随时保护殿下。”

    东阳噗嗤笑了:“什么‘来者不善’,这话可不能对外说,教人笑话……”

    绿柳眨巴着眼,道:“殿下还没说她今日到底来做什么呢。”

    东阳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叹了口气道:“你没听懂,我却听懂了,她……也不容易,一边是家仇,一边是夫命,左右皆不是,实在难为她了……”

    绿柳茫然地眨着眼,满头雾水地看着她。

    东阳也不说话了,只盯着殿内炭炉里暗红的火焰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东阳的神色渐渐有了变化,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俏脸满是坚毅决然之色。

    “绿柳,找几个靠得住的禁卫,进长安城打听一下齐王近日行止,打听清楚了速来报我。”

    绿柳呆怔片刻,骇然道:“殿下您……您意欲何为?”

    东阳脸颊泛起一抹激动的潮红,拢在袖中的纤手紧紧攥成拳,仿佛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激动,缓缓地道:“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没主意的人,这一次,我想自己拿个主意,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殿下切勿冲动!”绿柳急了。

    东阳轻轻一笑,道:“当年她能为他挟持守将,千里驰援,如今,也该轮到我为他做点什么了,她能做到的事,我凭什么做不到?我怎能不如她?岂能不如她!”(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八章 入狱问罪

    李淳风看人很准,当初收东阳为徒时他便看出来,这位出身尊贵的女徒弟摆脱不了凡尘,尘心未死,谈何出家?

    东阳确实做不到出尘脱世,她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子,不可能看透红尘里的喜怒哀乐,身边的人和事总能左右她的情绪,特别是李素的事。…UU小说,www.uu234.com

    东阳想为李素做一些事,什么事都好。

    她只想用沉默的方式告诉李素,许明珠能做到的事情,她也做得到,甚至,比许明珠做得更好。

    今日许明珠登门拜访,虽然只是闲聊,一句正题都没说,更没有向东阳求助或提要求,聊了几句便告辞,似乎登门的目的纯粹只为认门顺便联络感情,但是东阳何等的冰雪聪明,寥寥数语间她已看出许明珠的犹豫挣扎。

    长安城不是玉门关,玉门关内许明珠敢做的事,长安城就难如登天了,所以,这件事里,许明珠无法做什么,但是许明珠做不到的事,并不代表东阳做不到。

    出身终究不一样,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东阳再如何不掺和世事,毕竟也是大唐公主,李世民的亲女儿,大唐公主的底气与诰命夫人不可同日而语。

    道观内的禁卫很快被派遣出去,东阳跪在老君像前诵经,表情平静,心如止水。

    既然决定做了,就没有必要再担忧和不安。

    许明珠今日登门,虽然话说得含糊不清,但东阳很清楚,李素即将要闯一个大祸,对新兴的李家来说,这个祸李家担当不起,可是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东阳决定由她来做。她的身份决定她最适合做这件事,也能把后果的严重性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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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口的槐树下,李素蹲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远方出神。

    王家兄弟站在他身后,王直最近的气质有了一点变化,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身子的重心放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无意识地抖啊抖,嗑了药似的根本停不下来,用句俗话来说,这叫“站无站相”,还有句俗话李素都不忍心说出来打击他,正所谓“男抖穷,女抖贱”……

    显然这些日子跟长安城里那些闲汉泼皮们来往多了,王直这家伙不知不觉间带了一股子痞气。

    王桩就有点意思了。毕竟军伍里厮混久了,站倒是站得笔直,像支标枪般一动不动,只不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唇角还肿了半边,至于他受伤的理由……李素懒得问,因为不必问他都知道答案。

    俩兄弟站在李素身后久了,顿觉不大爽利。于是二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一个蹲着,一个坐着……

    李素终于忍不下去了。

    深深叹了口气,李素缓缓道:“二位兄台,说实话,我可以忍受你们不爱干净。但是……你们可不可以工整一点?一前一后,一蹲一坐,你们想逼死我吗?我要求的一丝不苟的对称呢?”

    王家兄弟互视一眼,二人马上并排坐在地上,与前面的李素恰好形成等边三角形。画面非常的赏心悦目。

    李素满意了,神情渐渐变得柔和,发出舒坦的叹息。

    王桩嘴唇嗫嚅了一下,道:“兄弟,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明我进城请孙神仙给你瞧瞧可好?”

    李素叹道:“追求完美,怎么是病呢?一个不工整不对齐的世界,跟地狱有何区别?”

    王桩眨了眨眼:“你真能忍受我们不爱干净?”

    李素沉默地看着他们,半晌忽然道:“……好吧,我刚才说谎了,不爱干净我也忍不了,你们别坐地上,学我一样蹲着,回去后记得洗手洗屁股……”

    王桩大笑,不过还是没起身,笑容扯动脸上的青肿和伤痕,疼得直吸凉气,李素只好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王直却一直很沉默,李素望向他,目光充满了询问。

    “李素,我给你丢脸了……”王直的表情很愧疚:“我的手下查了好几天都没查出究竟,倒是长孙家和程家随便一伸手就查得水落石出了,这几年你花的钱布的局,全没起到作用。”

    李素笑道:“愧疚个屁,拿你手下一群刚认识没几年的闲汉泼皮去跟人家门阀权贵去比,要脸不?偌大的长安城里,门阀的网铺了多少年,咱们才多少年?根本没得比。”

    王直仍愧疚得不行,有种分分钟切腹死给李素看的迹象。

    瞥了他一眼,李素悠悠地继续道:“再说,长孙家和程家查出来就是真相吗?”

    王直赫然抬头盯着他:“你的意思……幕后指使之人不是齐王?”

    李素叹道:“也许是齐王,也许不是,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此事有因有果,齐王因被陛下责打而记恨于我,然后暗中派遣刺客对我爹下手,事败后果断杀了王府里参与此事的管事灭口,撇清干系,你看,有动机,有过程,有结果,什么都有,按说幕后之人是齐王没错了……”

    王直茫然地道:“对呀,样样证据都指向齐王,板上钉钉的事了,难道幕后指使者另有其人?”

    李素叹道:“你不觉得揪出这个幕后指使之人的过程太顺利了么?”

    王直眼圈顿时泛了红,脸也红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太顺利?这是什么鬼话!你可知长安城成百上千手下这些日子上窜下跳打听动静,吃不香睡不着,为了这件事奔走多日却仍一无所获,太顺利?啊?太顺利?”

    李素充满歉意地看着他:“对不住,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长孙家和程家揪出幕后指使的过程太顺利了,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这话令王直的眼圈更红了。有种泫然欲泣的悲凄。

    我们上窜下跳一无所获,人家却“不费吹灰之力”,这是人话吗?

    王直黯然神伤,王桩却道:“幕后指使之人若非齐王,会是谁呢?”

    李素摇摇头:“现在说不准,很多人都有嫌疑。我身负圣眷,家中几桩买卖又是日进斗金,既有名也有利,外人看我风光无限,殊不知我如今的处境其实已有累卵之危,背地里眼红我的,嫉妒我的,嫌我挡了道的不知凡几,谁都有可能背后捅我一刀。”

    “至于齐王……原本他的动机最充足。证据最确凿,但正因为如此,我反倒觉得他并非幕后指使之人,似乎有人故意误导,将追查的证据暗中引向齐王,所以长孙家和程家追查起来才如此简单容易。”

    王直愕然道:“若不是齐王,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李素垂头不语,良久。忽然道:“王直你今日便回城,想办法往东宫递个消息。问问那个称心,看他有什么说的。”

    王直愣了一下,惊道:“你怀疑……太子?”

    李素叹道:“我怀疑谁并不重要,只是个方向而已,毕竟齐王被陛下责打后,在宫门前遇见了太子。二人说了很多话,若幕后之人不是齐王,就剩太子的嫌疑最大了。”

    “如果查出来确是太子所为,你打算怎么做?”

    李素想了想,正色道:“选个月黑风高的黄道吉日。我灌几口毒药,死在东宫大门前,……怕不怕?我就问你,太子怕不怕?”

    王家兄弟愕然睁大了眼:“…………”

    “放松,别搞得那么严肃,不管谁干的,这事终究没完。”李素拍着他的肩笑道。

    顿了顿,李素的目光瞥向王桩,看着他脸上的万紫千红,还有一处处淤青红肿,李素摇了摇头:“好了,现在说说你的事……”

    王桩茫然:“啊?我的事?我有啥事?”

    “你没事,我只好奇,所以想问问你脸上的伤咋回事?”

    王桩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咳了两声,道:“昨晚起夜,天太黑,撞门上了。”

    李素悠悠地道:“脸撞门我能理解,只想请问你,你家门板的形状到底多奇葩,居然能把脸撞得如此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王桩老脸一红,索性一跺脚:“好了!我婆姨揍的,咋样?”

    “你婆姨为啥揍你?”

    王桩叹了口气,一脸困顿苦闷的忧伤表情,低声道:“这不,冬天了嘛,地里不播种不收割的……”

    这下轮到李素愕然了:“你婆姨揍你跟庄稼有啥关系?”

    王桩脸颊抽搐了一下:“流年不利,没事在她面前晃悠了一下,而她,闲着也是闲着,也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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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还没停,贞观十四年腊月初九,长安城西面延平门外,徐徐行来一支骑兵。

    骑兵大约二百余人,为首之人四十多岁年纪,浑身披甲,颌下青须半尺,面色沉静,双目如电。

    离延平门尚距五里时,此人忽然单臂高举,喝道:“下马步行!”

    二百余人一声不吭下了马,牵着马儿朝城门踯躅而行。

    寒风裹挟着雪片漫天飞舞,风刺骨,雪亦刺骨。

    一行人走到城门外时,赫然发觉城门正中伫立着一位中年宦官,身着绛紫长袍,头戴黑色笼纱帽,神情冷漠地盯着徐徐行来的二百余骑,肩头和纱帽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显然已等候多时。

    见众人走近,宦官扬声道:“有旨意,陈国公,陈州刺史,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跪聆。”

    为首之人正是从西域班师回朝的侯君集,领军回到关中道后,便下令兵马驻扎长安城百里外,而他则领着二百亲卫回长安。

    见宦官扬声高喝,侯君集和身后的二百亲卫二话不说便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

    “臣,侯君集接旨。”

    宦官满意地点点头。停顿片刻,吐气开声道:“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奉诏西征,横扫西域,扬我大唐国威,甚善!然,西征府兵军纪糜烂。暴戾成性,征伐高昌不臣之时竟悍然屠城,杀戮都城百姓三日不绝,终致高昌都城赤血遍地,百里不闻人声,此残虐之举,败我大唐声名,毁我上国清誉,主帅侯君集当领全责。担治军无方之罪,另查,我西征军屠高昌都城时,侯君集令亲卫数百封闭高昌王宫,废其宫室,破其国库,大肆敛财以肥己,恶劣行径尤令朕心寒。着令撤去侯君集大总管之职,除甲卸盔。剥去官衣,拿入大理寺严加查问!”

    宦官宣完圣旨,侯君集身后的二百亲卫忽然挺直了身子,空气中顿时杀气弥漫。

    宦官大惊,吓得急退三步,指着沉默不语的侯君集颤声喝道:“侯君集。尔欲违旨造反不成?”

    侯君集扭头朝亲卫恶狠狠扫了一眼,然后以头触地,伏首大声道:“臣,侯君集辜负圣恩,愧对陛下。臣愿领罪。”

    宦官惊魂方定,阴沉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阴暗的城门甬道内忽然出现一队羽林禁卫,上前将侯君集的铠甲头盔卸去,又剥掉了里面穿着的紫色官袍,再给他戴上一副镣铐,一行人押着侯君集进了城。

    当初李素领着百名伤残老兵回到长安,李世民于闹市中接连三道圣旨封赏,满城百姓礼赞,风光之甚,大唐立国从未见闻。

    同样是得胜还朝,论功绩甚至比李素更高,横扫西域,诸国未能与敌的大将军,还没走进大唐都城彰耀功绩,却被拿问下狱,成为阶下囚。

    截然不同的待遇,给了长安城臣民们极大的震撼。

    …………

    侯君集被拿问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朝野和市井皆议论纷纷,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争论的焦点在于侯君集到底该不该被问罪。

    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侯君集及西征大军高昌屠城的行径严重挑战着大唐臣民的价值观。

    有的坚持认为侯君集无罪,因为高昌国失臣礼在先,两军对垒便是战争,战争从来都是残酷无情的,青史里面提一句“某某破城,斩首多少级”等等,所谓的“破城”,破的不是敌人的城墙,而是屠杀,而所谓的“斩首”,斩的也不一定是敌人的军队将士,里面或许大部分都是百姓,大唐立国开始,李靖李绩程咬金这些名将谁没有破过城?唐军攻占敌人城池后,谁没有默许过军队屠城甚至抢掠?

    大家都干过这样的事,为何偏只侯君集因此而下狱问罪?

    所以,侯君集入狱的消息传开后,长安城内不服者,异议者至少占了半数。

    这是个民族自信心无比强大的年代,无论大臣还是百姓,对唐军的战斗力几乎已是盲目到病态般的信任,民族自信心一旦膨胀,渐渐就会变了味,变得自负,不可一世,渐生骄纵。

    高昌是异国,是敌国,对大唐失了臣礼,甚至举兵攻打过大唐的西州,蛮夷小邦犯我在先,我大唐顺应天命,王师征西以伐不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攻破敌人的都城,杀了一些敌国的百姓,有什么问题?胜利者有权处置自己的战利品,高昌都城里的任何东西都是唐军的战利品,从金银财宝到百姓,自动沦为大唐所有,我处置自己的战利品有什么不对?

    朝堂民间吵吵嚷嚷,因侯君集入狱一事闹翻了天。

    …………

    太平村。

    王直笑着把侯君集入狱一事当成趣闻告诉李素时,李素的神情有些沉重。

    “争来争去,最终决定侯君集有罪与否的人,终究还是陛下。”李素叹息摇头。

    “陛下会治侯大将军的罪吗?”

    李素沉默片刻,缓缓道:“必然会治罪的,只看轻重与否。这件事闹得太大了,侯君集不治罪,陛下无法服众,主要是无法服异国番邦的众。”

    王直敛了笑,若有所思道:“难怪侯君集被拿入大理寺的当日,高昌国的使节便跪在太极宫前嚎啕大哭,国都被灭了,那位使节的腰杆还挺得笔直,不停高呼请陛下为高昌国无辜伤亡的百姓做主……不仅如此,那使节倒也灵醒,一个人哭求还不够,拉了十几位大唐邻国的使节一同跪在太极宫前大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口一声‘天可汗陛下’叫得特别响亮……”

    李素叹了口气,道:“如此,陛下愈发骑虎难下,侯君集被治罪已是铁定的事了……”

    王直盯着他的脸,道:“你似乎……有些伤怀?”

    李素叹道:“毕竟侯大将军横扫西域,也算为我报过仇了,我算是间接承领了他的恩惠,如今我风光封侯,而他却落得锒铛入狱,教我怎能不伤怀?”

    王直叹息摇头,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惊怖地道:“你不会想把侯大将军救出来吧?此事干系太大,你可别犯傻惹怒了陛下!”

    李素飞身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道:“当我跟你兄长一样傻吗?这事是我能掺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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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5000字大章,懒得分章了。。就酱紫。。。(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九章 错情错爱

    侯君集犯的事确实干系颇大,不夸张的说,这件事跟大唐的社稷直接联系起来了。UU小说,www.uu234.com

    皇帝陛下每天堆着笑,摆出宽和仁厚的嘴脸满世界收邻国之心,今年赐个封号,明年赏大一堆瓷器丝绸,和颜悦色告诉邻国使节:“你别怕朕,更别紧张,朕不是什么好人……”

    登基之后便定下的民族政策,又是施恩又是拉拢,终于把一众邻国哄得心悦诚服,贞观四年灭了东*/突厥后,邻国的国王们被吓到也好,被哄得高兴顺意了也好,于是万国争相朝贺,那一年起,李世民有了一个名耀千古的尊号,“天可汗”。

    贞观十二年,吐蕃松赞干布遣使入长安朝贺,李世民当着满殿大臣对吐蕃使节说了一句话,“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

    这句话很重要,算是大唐皇帝对贯彻多年的民族政策的一个总的概括,事实上李世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大唐君臣辛苦经营十多年,换得邻国与大唐交好,并共认大唐为他们的宗主国。

    然而,侯君集的一道命令,便将李世民辛苦多年的成果打得粉碎,无异于当着诸多邻国的面狠狠扇了李世民一记耳光。

    这边皇帝堆着笑脸说什么“独爱之如一”,那头大唐的大将军却悍然下令屠城,皇帝说的话当成了放屁,哪个邻国会服气?谁不心生忌惮?

    所以,李世民很生气,此事断然无法善了。

    侯君集被关入大理寺还不够,远远不够。

    于是侯君集入狱的第二天,一道圣旨出宫门,直奔城外百里的西征军大营。从葱山道行军副大总管契苾何力往下,一大批中高层将军被锁拿入长安。

    这些将领都是军中战功赫赫的先锋,每战必身先士卒,勇猛无敌,包括平灭高昌国一战,也同样的身先士卒。只不过那一次,这些将领们却对手无寸铁的高昌国臣民举起了屠刀……

    三十多名将领被拿入了大理寺,西征军无异于一次大清洗,唯独有一个人,李世民却特旨褒奖,并亲自赐下了金银丝帛和百亩良田。

    这个人姓阿史那,名社尔,时任交河道行军副大总管,是侯君集横扫西域的副手。当初在西州城头曾与李素有过一面之缘。

    西征军被尽数清洗,将领锁拿了三十多个,唯独阿史那社尔却被褒奖,只因破高昌都城时,阿史那社尔曾激烈反对大军屠城,并严厉约束部将不得杀戮平民,只不过当时唐军入高昌都城后杀红了眼,如同一群饿狼冲入了羊群。完全失去了理智,更何况当时的主帅侯君集也默许了唐军屠城的行径。所以阿史那社尔纵然反对也无济于事,难以回天,高昌国一片尸山血海,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分文不取。

    一大片淤泥里面忽然冒出一朵雪白干净的白莲花,李世民高兴坏了,这哪里是什么莲花。分明是一朵奇葩啊,平灭高昌国一役里处处充满了人性的阴暗丑恶,终于有了阿史那社尔这一个亮点,李世民怎能不赏?

    这一道封赏,不但赏给邻国使节看。也赏给那些在高昌国做尽恶事的将领们看,同时,阿史那社尔也成了李世民唯一的一块遮羞布,所以封赏的意义很重大。

    该赏的赏了,该关的关了,邻国使节仍盯着太极宫。

    作为此战默许屠城的主帅,仅仅被关是不够的,使节们睁大了眼,盯着太极宫,等着万国尊崇的天可汗陛下将如何处置这位主帅。

    李世民为难得快疯掉了,据说这几日太极宫气压极低,李世民气得不知摔碎了多少瓷瓶碗碟,拖了几日,终究还是下了旨,命尚书省诸臣议侯君集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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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朝君臣被侯君集之罪搞得焦头烂额之时,东宫也颇不平静。

    日落黄昏时,城门已关闭,长安城内的各坊官敲着锣四处嚷嚷着要关坊门,嘱令百姓们回家不得在外逗留,更不许犯夜。

    称心穿着一身玄色长衫,柔柔弱弱的身躯出现在长寿坊的一条暗巷内,时已近掌灯,巷内一片漆黑,称心站在巷口发了一阵呆,神情似乎有些瑟缩,犹豫了一下后,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走进了暗巷。

    暗巷仍是一片漆黑,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等待有缘人送肉上门。

    走一会儿,巷内深处莫名刮来一阵冷风,阴恻恻森寒刺骨,称心打了个冷战,几欲掉头便跑,却又不敢跑,红艳诱人的嘴唇一瘪,快哭出来了。

    不得不说,哪怕是在极度恐惧时,称心仍是一副我见犹怜,绝色倾城的模样,连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对他生出一股保护欲。

    王直站在巷子的阴暗角落里,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称心惊恐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按李素的说法,任何男人在称心面前都会心甘情愿把自己掰弯了,然后上了他……

    绝色的容颜,倾城的姿色,竟然长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实在是造化弄人,而且弄的是男人,把男人弄得心痒痒……

    “你来晚了。”王直冷冷地道。

    阴冷寂静的暗巷忽然发出这道声音,称心吓得差点尖叫出声,猛然转身,已然是花容失色。

    凝目望去,称心依稀只见一个男子站在巷子最深的角落里,角落漆黑阴暗,根本辨认不出他的眉眼。

    “是,……适才太子召唤,小人应付许久方得脱身,耽误了些时辰,还望恕罪。”称心战战兢兢地道。

    一边说,称心一边往前走了两步。

    “站住!不准再往前走了!”王直厉声喝道。

    称心吓得一激灵,脚步立马停下,又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你我相见。只闻声,不可见人,明白我的意思吗?”王直语气恢复了平静。

    称心忙不迭点头应是。

    王直开门见山,缓缓地道:“今日递消息进东宫叫你出来,为了一件事……”

    称心拱拱手,恭敬地道:“还请贵人示下。”

    王直停顿片刻。道:“我只问你,太子最近可有异常举动?”

    “异常举动?这……”称心有些茫然,随即轻蹙黛眉,沉默地思索起来。

    王直静静看着他,又暗叹了口气。

    这家伙……实在太美了,一颦一笑都令人惊艳,李素当初是怎么发现他的?难怪能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

    王直给的题目太大,称心想了很久仍不得其果,于是摇了摇头。

    “贵人恕罪。您这句太笼统,您说的‘异常举动’,不知是针对何人?”

    王直沉默。

    这话不能说透了,一说透,便意味着李素将暴露在称心面前,这是李素绝对不想看到的。

    “称心,你要清楚,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不管针对何人。只说太子近日有何异常,任何一个细节你都清清楚楚道来,我自有分辨。”王直冷声道。

    称心垂首应是,又思索了半晌,忽然眼皮跳了几下。

    巷道漆黑,但天上已有明月高挂。王直站在暗处,而称心站在月光下,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王直都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

    “你想到什么了?”王直问道。

    称心摇头:“小人真的想不出太子最近有何异常,贵人恕罪。”

    王直眉头拧了起来,顿时浑身散发出阴冷的森意。混迹长安日久,这几年手下的兄弟越来越多,王直这位黑社会大哥在市井中的地位越来越高,连巡街的武侯坊官见了他都得堆着笑叫一声王兄,久而久之,王直身上也带了一股莫名的威势,与官员的官威不同的是,王直身上的威势多了几分杀气,更直接,也更凌厉。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称心只觉巷内阴风阵阵,一股寒意从皮肤渐渐渗入骨缝中,于是称心神情大变,露出深深的惧意。

    “称心,这两年你成了太子身边的红人,极尽荣宠,风光无限,据说太子如今仪仗出入皆有你陪侍在侧,几乎每夜都召你侍寝,甚至连太子处议国事的奏疏都会先问问你的看法,正是实至名归的东宫第二人,所以……”王直嘿嘿冷笑数声,道:“所以,你现在觉得你是个人物了,嗯?”

    阴恻恻的语气,令称心吓得一颤,俏脸愈见苍白,惊惧的目光盯着暗处的王直,颤声道:“贵人误会了,小人只是福薄命苦的浮萍,哪里当得起什么人物,小人……小人……”

    犹豫挣扎片刻,称心银牙一咬,惶然道:“小人方才突然想起来了,太子最近确有异常。”

    “细细道来!”

    “约摸半月前的一个夜里,殿下秘召太子左率卫都尉何继亮,因为太子说是秘事,小人站在殿外不便进入,那晚太子与何继亮在寝宫内不知说了什么,大约半个时辰后,何继亮才匆匆出殿,第二天一清早,何继亮从左率卫挑了二十来人悄悄出了东宫,一行人不知所踪,后来……何继亮回了东宫,但他挑出的二十来人却莫名失了踪迹,小人只记得十日前,何继亮一脸惶恐跑到太子面前耳语了几句,当时太子的脸色便不对了,独自进了寝宫后太子大发脾气,将寝宫砸得稀烂,小人试着劝慰,也被气头上的太子抽了一耳光……”

    称心越说声音越小,神情带着几分难言的痛苦之色。

    而王直却越听眼睛越亮。

    “左率卫都尉何继亮?挑了二十来人?最后不知所踪?”王直喃喃念叨,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称心盯着巷子的暗处,试图从王直身上看出端倪,奈何王直站立的位置实在太暗,显然是事前选好的,是个绝佳的能完全隐蔽自己的角落位置,称心看了半天也看不到王直的容貌。

    沉寂许久,称心小心翼翼地道:“贵人,太子最近的异常举动,就此一桩了,小人对天发毒誓,真的没有了,还请贵人明鉴……”

    王直眼里的兴奋之色越来越浓,语气却分外冰冷,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屑和怒意。

    “这算得什么异常,消息根本毫无用处,称心,你莫非在故意糊弄我?”

    “小人不敢,真的……只有这一桩了,除此之外,太子每日在东宫读书向学,以前最喜饮宴歌舞如今也戒绝了,每日读书过后便去太极宫觐见陛下,说一说读书的心得,还有对治国的一些想法,陛下以前因杖责左右庶子而对太子特别失望,近日太子改过自新,勤心向学,陛下却渐渐对太子有了夸赞之语,而太子也不负陛下厚望,最近非常老实安分,除了何继亮一事外,太子真无异常举动了。”

    称心惶恐地为太子辩解,不知是恐惧还是心急,称心一边说眼里一边噙满了泪水,梨花带雨的模样连王直都忍不住为之一呆。

    看着称心为情所伤的模样,王直沉默许久,忍不住道:“称心你是否对太子……对太子……”

    说到一半,王直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而称心却流泪点头,又摇头。

    叹了口气,王直硬起心肠,冷冷道:“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记住你该做的事,你的父母去年已被放归家乡,为何放归你父母,你明白其意么?”

    称心泣道:“小人知道,这两年小人出卖东宫消息甚多,小人已和您拴在一处,囚不囚禁小人的父母,已无关紧要,若小人有不尽心尽力之日,便是横死东宫之时。”

    王直心中不忍,于是放缓了语气,难得地温言道:“你也莫伤怀,命你潜伏东宫是为权宜之计,最迟两年,定将恢复你自由身,那时天下之大,你尽可任意往来,不再受掣肘,不再被人摆布。这是真话,你要信我。”

    称心挤出一抹笑容,道:“是,多谢贵人成全,小人定为贵人效死力。”

    王直点了点头,道:“如此,我走了,你……小心,保重。”

    说完王直的身影消失在暗巷深处,从头到尾,称心都没看清他的模样。

    巷内寂静无声,唯有远处坊官的锣声若有若无地传来,称心呆立许久,直到一阵寒风吹来,称心猛地一哆嗦,看着空荡无人的巷子,他忽然蹲下身,头靠在低矮的土墙上失声痛哭。

    无可奈何的背叛,难以言喻的不伦情愫,还有蚀心剐骨般的痛苦,此刻在他心中反复交错,纠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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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大章,还是大章。。。嗯。。看在老贼如此勤奋的份上,诸兄能否给张月票?大家给的不仅是月票,还是动力。。。(未完待续。)

今晚请假,明天三更补上

入体。。

    不乱找借口,周末了,想放松一下,与友人泡个酒吧,小酌几杯。。。

    欠下的明天三更补上(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章 庭院赏雪

    大唐是个奔放的年代,从皇帝到臣民,都有着真正意义上的****上国的自信,自信心足够强大了,对万事万物都有一种罕见的包容态度,仿佛天下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小到唐代女子极喜模仿异国的发型和头饰,大到都城长安一百零八坊里处处都有充满异国风情的建筑,甚至允许异国各种宗教在长安城传教布道,广收门徒。⊙頂UU小说,www.uu234.com

    比如说,贞观九年,从遥远的大秦国来了一群高鼻梁,绿眼珠的胡人,这群胡人由当时的尚书省左仆射房玄龄亲自接待,他们的宗教名叫“聂斯托留”,来到长安后,改名为“景教”,他们的宗教宝典……名叫“圣经”,是的,景教就是后世的基督教,早在唐朝便传入了中国。

    而当时率领那群胡人的首领人物,后来被李世民亲自赐名,叫“阿罗本”,意思是“神所差遣来的”,并允许他们在长安建了好几座修道院用以传教布道。当时中国两大教道教和佛教见有人来抢食居然没弄死他们,足可见大唐的胸襟多么广阔,就像那大海……

    大唐君臣和百姓的胸襟就是如此广阔,还是那句话,强大的自信心足可包容一切,所谓“海纳百川”就是这个意思,而自信的源头,则来源于战无不胜的大唐王师,简单的说,所谓的“包容”,其实是相信任何东西都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如果有一天发现不能掌握这个东西了,那么,王师所至,将其毁掉便是,自信,是建立在强大的实力基础上的。

    大唐的包容。还体现在****之上。

    所谓的“****”,指的不单单是男女,还包括男男之风……嗯,对,没错,俗称“搞基”。

    同性男风之好。早从春秋战国时期便谓为雅事,大唐亦如是,许多权贵人家豢养年轻貌美的男子或男童,饮宴待客时甚至还将男子召上堂陪侍斟酒,喝到忘形处搂过男子吃点小豆腐,亲亲抱抱,抓抓摸摸,引来堂上宾客一片艳羡的目光,他们的眼里从来没有鄙夷或歧视。而是实实在在的羡慕,并且觉得此事甚为风雅,足堪诗以记之。

    总之,只要你喜欢的是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被世俗所容,甚至于男男之爱比男女之情更风雅,更高一个档次。尺度非常大,当然。人类与动物那啥是不被允许的,再包容也有底线。

    所以,称心对太子的情意并不被歧视,可惜的是,他心里的人,是太子。

    一个情深如海。一个过尽千帆,一个仰视,一个俯视,还有身不由己的被当作棋子的无奈。

    可是,棋子也是有感情的。越压抑,越痛苦。

    称心跪在暗巷内痛哭,不知哭了多久,当月儿已升上树梢时,他心中的痛苦终于宣泄得差不多了,于是擦干了泪,站起身,独自走出暗巷,出了巷口拐了个弯儿,再走上一段路,便到了东宫门前。

    称心呆呆看着东宫前来往巡梭的禁卫,再仰头看了看光鲜庄严的门楣,称心使劲吸了吸鼻子,露出一抹凄婉的笑,挺胸抬步往东宫内走去。

    曾经以为能与太子一生厮守到老,然而刚才暗巷里经历的一切,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将他打醒。

    原来,自己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生离也好,死别也好,离开他的日子,已开始倒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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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直得了称心的消息后,火急火燎地派出人手,查证称心提供的消息的可靠性。这几年王直做事愈发精明强干了,也成熟多了,换了几年前的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肯定找李素,消息的真假自由李素判断,他就不管了。可是如今,王直做事主动多了,在得到消息后并未马上去太平村,而是先小心求证,证实消息的真假后再告诉李素,毕竟也是混过多年江湖的人了,除了李素,王直对谁都保留着一份戒心和怀疑,特别是对称心,看他对太子那缠缠绵绵的样儿,王直就打心眼里怀疑。

    相比王直和长安城闲汉们一片人仰马翻似的忙碌,李素却在太平村悠闲得不像话。

    人生的乐趣在于……吃和睡。

    至少对李素而言,这是他活着的意义。

    不竭尽全力的吃和睡,哪里有力气思考人生的意义呢?

    关中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停了,大地银妆素裹,庭院内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薛管家正组织府里的下人们打扫,五十来岁年纪了,薛管家的精神却很不错,裹着厚厚的羊皮袄子,把自己略肥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脸上红光满面,也不知是不是刚在阆房里偷偷啜了几口酒,颐指气使的大嗓门整个宅子都听得到,不时还飞起一腿,将某个偷懒的下人踹得一趔趄,身手非常矫健。

    李素半躺在正堂内,身旁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从房梁垂下一根铁链,顶端带了一个铁钩,钩子上吊着一壶水,恰好对着炭火,烧了一会儿,壶里的水发出咕噜声,水已沸腾。

    火烤得很舒服,李素动也不想动,尚书省应了大半月差事,昨晚房玄龄派人来传了话,近日长安大雪封路,出行多有不便,都事李素可不上差。

    所以李素大清早起来,吃了两个馍和一碗胡辣汤后,便坐在正堂烤火,顺便欣赏庭院里的雪景,哪怕下人们扫雪扫得满院子雪花飞扬,李素也面带微笑,甘之如饴地看着。

    人这一生不必走得太匆忙,脚步不妨慢一些,慢到能确定自己在往前走,同时又没有错过道理两旁的风景,这个节奏,才是最适合自己的节奏。

    春风之煦暖。夏花之绚烂,秋叶之静美,冬雪之纷扬……

    看,每一年,每一季,每一天。天地间有多少美丽的风景,静静地等着你来欣赏,所以,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忙碌呢?停下来,看一看,将美景深深印在脑海里,再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慢慢吞吞的继续上路,对得起风景。也对得起自己。

    悠闲懒散是性格决定的,李素本可以拥有更多,可他不愿拥有太多。

    拥有的东西多了,人就变得忙碌了,这些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人,他还会为它们或他们驻足停留吗?匆匆忙忙一生走到尽头,临死前问问自己。这辈子你见过什么,做过什么。回答自己的只有一个字,“忙”,多么悲哀。

    炭盆里的炭烧得通红,不时劈啪炸响一两个小火星,李素围着一身狐裘,坐在火盆边。没过多久就呵欠阵阵。

    雪景欣赏完了,主要是庭院里的下人们把雪扫完了,李素发现已没有什么风景可看,然后,他便感到有点无聊。

    从怀里掏出小铜镜。李素继续欣赏。

    人生就是这样,一处风景看完,总有另一个风景等着自己,实在没风景可看,掏出镜子欣赏自己也是一件非常赏心悦目的事。

    李素痴痴盯着镜中的自己,从眉眼,到唇鼻,左侧脸看完再换右侧脸,寻找自己最俊的角度,以及最丑的角度,或者凑近镜子,下手狠辣地挤一两个黑头,让自己的脸完美无瑕疵……

    简单照个镜子,有这么多事情忙,李素哪里有空去想国家大事?

    身后传来轻悄的脚步声,只闻那微弱的淡香便知是许明珠。

    “夫君今日不用应差,要不要妾身给您弄点酒菜,夫君也好赏雪……嗯,作诗?”

    李素翻了翻白眼:“大清早的喝酒,我嫌自己死得不够痛快了是吧?还作诗……谁规定赏雪非要作诗?文盲看见下雪岂不愁死?”

    许明珠在他身后轻笑:“夫君不一样呀,您是大唐有名的才子,长安城到整个关中,您在士子们心中可是威名赫赫,听薛管家说,如今长安的士子们都在抱怨,为何久不见夫君的新作了,不少人为之扼腕呢……”

    李素哼哼:“不给钱想听我作诗?做梦!”

    许明珠呆了一下,接着恼羞成怒地捶了他一记:“夫君说甚浑话,作诗是清清白白的学问,长安城不知多少士子对夫君推崇备至,偏只夫君糟践自己的学问!”

    李素叹道:“夫人,说真话,咱们李家当初穷得叮当响,就是靠我卖诗才发家致富的啊,这学问哪里清白了?”

    许明珠恨恨剜了他一眼,道:“是夫君不清白!学问是无辜的。”

    指了指外面的皑皑白雪,许明珠气道:“妾身不管,今夫君既然赏雪,就必须作一首赏雪的好诗来……”

    李素下意识脱口而出:“一首诗你给多少……”

    话没说完,只觉许明珠杏眼圆睁,李素很识相地改口:“……行,今心情好,免费给你作一首,不过丑话说在先,因为是免费,所以质量上难免有点……那啥。”

    许明珠哼了一声,道:“夫君且作来,妾身便知好坏。”

    “听好了……”李素看着外面庭院被清扫得稀稀拉拉的雪景,想了想,道:“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诗作完,没听到想象中雷鸣般的掌声,李素略觉尴尬,索性自己喝了一声彩:“才华盖世!好诗!”

    许明珠出嫁前到底也读过一些书的,娘家曾经请了夫子教授,多少有些学问,李素的诗作完,许明珠顿觉一阵发晕,沉默很久,迟疑地道:“这诗……这诗……”

    “不咋样,对吧?”李素斜眼看着她。

    许明珠没点头也没摇头,显然为了照顾他的面子。

    李素悠悠地道:“刚才说过,免费的东西嘛,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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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两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一章 打理买卖

    便宜没好货,免费嘛,更没好货了。UU小说,www.uu234.com

    李素觉得自己有责任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许明珠这个残酷的人生道理,以免她没事逛长安城时乱买……打折货?

    至于诗嘛,见仁见智,意思表达清楚就行,该抒情就抒情,该咏叹就咏叹,想把大白话变成雅不可耐的华丽辞藻,嗯,给钱再办事。

    这是李素对外人的处世之道,当然,对自己的夫人就没这必要了。

    听完这首诗,许明珠愣了很久,终于渐渐明白被耍了,小嘴一瘪,委屈地道:“夫君又欺负妾身……”

    “别说欺不欺负的,就问你这首诗哪里作错了?你能挑出错来吗?连韵脚都对上了,还通俗易懂,分明是一首旷世佳作。”

    许明珠一怔,然后喃喃重念了一遍:“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念着念着,忽然噗嗤一声,许明珠笑了起来。

    “虽说用词太俗,不过倒也贴切,很传神呢,夫君不仅是英杰,也是怪才。”

    “那是,本夫君一肚子才华,多得往外冒呢……”李素虚应着,然后掏出镜子……继续欣赏自己的脸。

    啧!怎么长的,太英俊了,摆个什么样的角度才对得起这张绝世容颜……

    许明珠站在身后,却一直没动静,背后站了人却默不出声,感觉很不自在。

    于是李素只好打破沉默。

    “夫人啊……你说,你嫁给一个如此英俊的人,有没有打从心底里感到幸福呢?”李素头也不回地盯着镜子,幽幽地道。

    “啊?”许明珠愕然,很明显,活这么大没听过别人问这么不要脸的话。一时间竟有些呆怔。

    李素搁下镜子,开始给她洗脑:“你看,为夫这张脸如此端正,剑眉,星目,薄唇。还有白里透红的肤色,无一不可入诗入画,简直美不胜收,你每天看着我这张脸,就算不犯花痴哭喊什么‘欧巴’,至少也会悄悄的从各个角度偷窥我,然后从心底涌出一股浓浓的幸福感吧?”

    许明珠脸红了,小粉拳提起又放下,似乎想揍他。又怕揍夫君太过大逆不道,一时颇为踌躇。

    “不要紧,把你心底里的感受说出来,任何夸赞对我而言都是恰当的,合适的,相得益彰的……”李素的眼神充满了鼓励。

    犹豫片刻,许明珠终于决定还是给夫君一个面子,于是迟疑地道:“是……吧?夫君的模样确实挺俊的。迎人得很。”

    李素满意地点头,拿起镜子继续欣赏。嘴里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你我夫妻越来越合拍了,夫妻所见略同,正该惺惺相惜……”

    身后又没了动静,许明珠却一直不走。李素又欣赏了自己小半炷香,终于觉得不对了,猛地回过头盯着她。

    许明珠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俏脸闪过一抹慌乱和心虚。

    李素皱眉:“夫人是有事跟我说吧?”

    许明珠垂头。轻声道:“是……”

    “有事就说,都是夫妻了,何必见外?”

    许明珠心虚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马上又垂下头,用微若蚊讷的声音道:“妾身……妾身又给夫君添麻烦了。”

    “麻烦?啥麻烦?”李素一愣,然后悚然一惊,失声道:“咱家又丢钱了?”

    “啊?没有没有,咱家没丢钱……”许明珠急忙撇清。

    李素一颗心放回了肚子,嗔怪着瞪了她一眼:“吓死本宝宝了,还以为丢钱了呢,夫人,只要跟钱无关的事,都不算麻烦,以后别吓我了。”

    许明珠抿了抿唇,低声道:“是……是妾身的父亲……”

    “嗯?丈人怎么了?”

    “他……想帮咱家打理一桩买卖。”

    李素颇觉意外,说实话,他对老丈人的印象并不深,这个年代讲究的是以夫为天,所以女子出嫁后,除非被丈夫赶出门,否则通常是不会回娘家的,想念爹娘了,首先会向丈夫小心地申请求恳,获得丈夫的同意后她才能回去,而且绝对不能太频繁,出了嫁还经常往娘家跑,不但有被丈夫休掉的风险,而且娘家的左邻右舍见了也会说闲话。

    从西州回长安后,李素与许明珠真正成了夫妻,二人感情愈发甜蜜,李素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曾经多次劝许明珠没事回家看看,若是想摆个衣锦还乡的排场,打出侯爷府的仪仗也无妨,可许明珠只认死理,想念爹娘了情愿偷偷躲到没人的角落哭一阵,也死活不愿回家。

    现在许明珠主动说起她爹,也就是李素的老丈人,李素不由分外奇怪。

    “咱家买卖有好几桩,不知老丈人看中了哪一桩买卖?”

    许明珠愈发心虚,有种胳膊肘往娘家拐的内疚感,沉默半晌,忽然摇头道:“还是罢了,夫君情当妾身什么都没说过吧。”

    说完许明珠转身欲走,李素急忙一把抓住她的皓腕,叹道:“夫人,你我已是夫妻,你爹娘也就是我爹娘,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许明珠陷入犹豫挣扎,沉默半晌,在李素的一再催促下,终于低声道:“我爹他……他想打理茶叶买卖,就是夫君弄出来的炒茶……”

    李素大奇:“炒茶有人喝?”

    “眼下是没人喝,但……东阳公主教过妾身,每次只需放少许,炒茶冲泡起来很香,而且回味悠长。”

    提起东阳,李素有些尴尬了,老脸一红便左顾右盼:“啊呀,今日的月亮好皎洁,亮瞎狗眼……”

    许明珠白了他一眼,接着噗嗤一笑:“大白天的,哪来的月亮?夫君说胡话也不肯多花点心思……行了,不说公主殿下,就说这炒茶,眼下虽无人赏识,只因酒香埋没深巷中,若有人出面刻意宣扬,定是一桩挣钱的买卖,妾身算了算,怕是比咱家的烈酒香水不少赚,妾身前日托人给我爹捎去了一些茶叶,教了他用法,我爹也觉得此事可为,于是便动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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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丈人境况

    李素来到这个世界后,造出过很多新东西,烈酒,香水,火药,活字印刷等等,每一样东西都能引起世人的惊讶与追捧,烈酒如今成了长安城抠脚粗汉子们的最爱,过了当初的风靡劲头后,价钱渐渐回落,中产阶层也能消费得起了。…UU小说,www.uu234.com

    香水成了长安妇人们的最爱,但凡权贵或殷实商贾人家,妇人家眷们身上总是香喷喷的,不论美丑,打从身边经过便是一阵媚俗恶俗的香风扑面而来,令男人闻得心直痒痒,然后果断扑上去那啥那啥……香水这东西除了引领了大唐的时尚,还不知间接为大唐新添了多少人口,光闻这香味就足令男人梅开几度,实在是妇人的福音,男人的伟哥……

    至于火药,活字印刷术就更不说了,基本已算是国家战略级的东西,一武一文,武可夺天下,文可收人心。

    发明了这么多东西,唯独炒茶的景况是最尴尬的,李素没想到明明是清香可口,回味悠长的妙物,却被所有人不认同,所以除了送一些给长安城里的长辈老杀才外,其余的只好放在家里喝,聊以自嗨。

    此时听到老丈人欲打理炒茶买卖,李素不由高兴坏了。

    “丈人慧眼识英雄啊……”李素虔诚地胡乱找了个方向,然后拱拱手,聊作遥拜:“闻我弦音,知我雅意,赏识之情好比伯牙子期,真想与他结为异姓兄弟,组个乐队共奏高山流水……”

    啪!

    许明珠又捶了他一记:“夫君又说胡话!你和我爹结异姓兄弟,妾身怎么办?这话可不敢对外说,传出去整个长安城都会笑掉大牙的,妾身可活不成了。”

    “比喻嘛,抒发一下我对丈人高山仰止的情意。嗯嗯……说说吧,老丈人想打理咱家的炒茶,怎么个章程?”

    许明珠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爹的意思,亲家和买卖各论各事,不纠扯。许家出钱出力,李家出秘方,在长安城东市先开一家铺面试试深浅,买卖好起来了再渐渐铺开,前面大抵是要赔钱的,毕竟炒茶一物虽妙,但长安权贵百姓接受它需要一个长久的时日,我爹说,前期赔的钱全算许家的。再后面得利了,李许两家七三分润,李家得七,许家得三……”

    说着说着,许明珠有些不好意思了,垂头难为情地道:“妾身……本不该在夫君面前提起这事的,只不过我爹把话传来了,妾身也不能装聋作哑。只好在夫君面前递个话儿,夫君不必在意妾身。也不必对妾身的娘家有所顾虑,若夫君不想答应,妾身径自回绝了我爹便是……”

    李素笑道:“谁说我不想答应?咱家别的买卖我都能放心跟外人合伙,丈人是自家人难道我还信不过?夫人心思太重,实在多虑了……丈人的话说得对,亲家与买卖各论各事。这是做事的规矩,丈人能说出这句话,我对这桩买卖更放心了,只不过,李许两家七三分润不行。还是五五分吧,长安城的铺面由许家出钱,但前期赔钱由两家分担,先把亲家这层关系抛开不说,既然是买卖,总要让双方都觉得公平,否则日久怕会生了嫌隙,好好的亲家变成了仇家,那时我与夫人在家是恩爱如常呢,还是抄刀互砍呢?”

    许明珠忍不住笑了,嗔道:“夫君总喜说这些怪话逗妾身笑,既然夫君不反对,那么……就这么定了?明日妾身叫人去泾阳县请我爹来一趟,与夫君面议此事,拿个详细的章程如何?”

    李素点头:“好,也把丈母接来,请二老在府里住些日子,好教你与爹娘团圆,顺便也让我这女婿尽一尽孝心……”

    许明珠眼眶一红,忘情地搂住了他,道:“妾身能嫁给夫君,娘家的左邻右舍都羡慕呢,说妾身今生命好,得了菩萨福报……”

    李素抚摸着她的发丝,宠溺地道:“……不错,能嫁给我,夫人确实是命好,定是在菩萨面前磕了十辈子的响头,才求得今生能嫁与我为妻,夫人……你头疼吗?”

    许明珠:“…………”

    感受着腰间传来清晰的疼痛,李素咧了咧嘴。

    没办法,天生自带嘴贱属性,总有一种把心灵鸡汤熬成涮锅水的本事,很神奇。

    “对了,丈人为何突然对炒茶有兴趣了?许家当初不是在泾阳县做绸缎买卖的吗?若做炒茶生意,你家的绸缎铺怎么办?还能分心兼顾吗?”

    许明珠叹了口气,满面愁容道:“泾阳县的绸缎铺,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了,我爹已打算将店铺卖掉……”

    李素大奇:“我记得丈人做买卖很厉害的啊,你嫁给我之前,我听扈司户说,泾阳县许家是有名的殷实商贾之家,买卖做得不小,如今怎会一日不如一日了?”

    许明珠叹道:“说来也怪妾身,当初从西州回到长安后,妾身与夫君……情意愈浓,我爹娘知道后很欣慰,后来妾身告诫他们,女儿嫁了侯府,往后妾身的娘家说话行事更须谨慎,莫落人话柄,更不能打着李家的幌子行商贾之事,毕竟李家已是豪门大户,真正的权贵人家对商贾之事都是很忌讳的,若许家打着李家的幌子,等于坏了李家的清白名声,对夫君和李家都不是好事,更何况,夫君年纪轻轻便封侯,长安城暗地里眼红嫉妒者不知凡几,稍有口实授于人,对夫君和咱们李家来说便是一桩麻烦……”

    “我爹娘都是识大体的人,妾身能嫁进侯府,爹娘脸上也生光彩,所以妾身的话他们依言照办,正因为此,我爹在泾阳县做买卖便被束缚了手脚,该张扬时不敢张扬,该打点时不便打点,该逢迎时往往顾忌李家的面子而不敢弱了风骨,该硬气时又怕别人说仗了李家的势……”

    李素愕然,接着苦笑不已。

    商人是最善灵变取巧之人,逢迎拍马,装腔作势,见风使舵等等,这些都是商人应该具有的最基本的素质,因为李家的原因,老丈人把生意做成这样,到现在还没破产,说明老丈人也在菩萨面前磕了十辈子的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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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丈人登门

    得到权势者都是聪明人,他们明白权势这东西的利害,有利也有害,如同双刃剑,权势可伤人,亦可伤己,越往高处走越惊险。

    从古至今朝堂里最危险的人是谁?不是皇帝,也不是下级官吏,恰好是那种处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位置的人,这个人往往是最危险的,往上看去,只有一个皇帝,皇帝正盯着他,往下看去,全是一张张逢迎的笑脸,然而笑脸多灿烂,背地里便有多眼红,这个意境,差不多算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一不小心栽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得权者都聪明,不聪明的往往是得权者周围的人,比如外戚。

    有的外戚比权贵本身更张狂,鱼肉乡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这种人本身并无权力,连个官衔都没有,可他们就是如此嚣张跋扈,因为他们懂得攀附,用女人的关系将自己与得劝者牢牢拴在一起,于是权贵的权力很自然便转化为他们自己的权力,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从这一点来说,李素的老丈人算是做得非常不错了,不仅没有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反而比以前过得更委屈,为的就是怕坏了李家的名声。

    李素听许明珠说完后久久沉默不语。

    老丈人是聪明人啊!

    这才是真正的大聪明,大智慧,尽管知道女婿如今在长安城不大不小算是一号人物,年纪轻轻已被封为县侯,进宫面圣跟吃饭一般平常,未来的前程实在不可限量,可老丈人却很明白女婿的权力来之不易,若借着女婿的名头四处招摇横行。或许可以张狂一时,但绝对长久不了,自己做的恶事坏事,别人只会算到女婿头上,久而久之,女婿被牵累到垮下了。万事皆休。

    李素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位好丈人,其实看看许明珠便知道,能教出这么聪慧勇敢的闺女,她的父母一定不差。

    “夫人,说真的,我现在真想跟老丈人义结金兰了……”李素笑叹道。

    “还说!”许明珠捶了他一记,朝他使劲翻白眼:“夫君若真觉得与我爹投契,莫如先休了妾身,再与我爹论交。”

    “那还是算了。夫人比较重要。”李素忍痛放弃这个想法。

    “既然夫君答应许家参与茶叶买卖,妾身便叫人请爹过来商议一下章程,两家虽是亲家,但还是先立规矩比较好,将来万一买卖有了争执,也好拿个说法,分出个是非,夫君觉得呢?”

    “好。就依夫人,买卖是买卖。终归要大家都公平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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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丈人来得很快,第二天下午便从泾阳县出发,坐着牛车晃晃悠悠到了太平村李家。

    这是丈人第一次登门,大唐礼仪对老丈人不算太客气,毕竟是个男尊女卑的现实时代,作为女婿亲自迎出大门便很合规矩。一点也不算慢待了。

    但对李素这种千年后过来的人,那个年代的丈人丈母简直是玉帝和王母娘娘般的存在,特别擅长兴风作浪,当女婿都快当成孙子了,丈人丈母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李素在贞观年生活了好些年了,这种心理阴影仍然存在,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靥。

    老丈人还没进村,李家已派出斥候至十里外打探,轮着班的骑马回来报信,村道上只见一骑又一骑飞马来报,络绎不绝,路旁的乡亲们目瞪口呆,不知道李侯爷家今日迎的是哪路贵客,能让一位县侯如今看重的客人,至少应该是皇子级别,甚至是……当今陛下吧?

    老丈人坐着牛车刚进村口,李家便大开中门,两队部曲着装执刀,呈雁形在家门口外排开,一个个昂首挺胸,杀气腾腾。

    李素穿着华服,神情紧张地在门口转圈,忐忑不安地望着门前空荡荡的路口。

    许明珠原本在内院绣花,听府中丫鬟报信,说侯爷在家门前摆开了阵势,许明珠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慌慌张张跑出来,见大门外两排部曲威武不凡,而李素则一脸凝重,如临大敌的模样,许明珠呆怔片刻,转身便狠狠掐了他一把。

    “摆出如此阵势,你想杀我爹不成?”许明珠气坏了。

    李素干笑:“丈人头一次登门,这不是想弄得隆重点吗?不然被丈人挑礼可就冤枉了。”

    许明珠气道:“咱家这架势会吓到我爹的!”

    “夫人莫闹,老丈人怎么可能会被吓到……”李素充满紧张的脸颊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叹道:“明明是我被吓到才对……”

    夫妻二人还在争执要不要撤掉侯府门前列阵的部曲,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老丈人的牛车已到门外的路口了。

    远远看着牛车慢慢悠悠行来,许明珠闭上眼,发出一声认命的叹息,和李素一同出迎。

    …………

    许敬山比李素更紧张。

    商贾人家登侯府的门已然是非分之举了,许敬山一路上都在忐忑,生怕富贵女婿给他脸色看,在这个年代,权贵门阀每家都有自己的买卖,否则仅靠朝廷每年发下的那点俸禄不可能养得起偌大的家院,可是权贵本人却非常忌讳跟商贾扯上关系,谁在他面前提起买卖的事,二话不说马上翻脸,对商人也从来不见有好脸色。

    许敬山一直觉得很幸运,因为他给自己的女儿许了一门好亲事,名满长安的少年英杰,不仅诗文才华出众,还为大唐立过许多功劳,二十来岁的年纪便被封了县侯,还入了尚书省,这个年岁便入省,将来离拜相封公还远吗?那时自己的女儿也水涨船高,说不定也能当个宰相夫人。封个一品诰命什么的,哪天女婿忽然立下一个旷世功劳,陛下没准恩荫亲眷,许家也能沾点光彩,领个虚衔官职也不一定……

    所以,这次登李家的门。许敬山是非常重视的,为了郑重起见,哪怕李素传话带丈母一同来,他也还是没带,独自一人坐着牛车,带了几个家奴,后面装了两大车的礼品,就这样进了太平村。

    谁知到了李家门口,许敬山愕然发现门口两排兵丁按刀而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样子,许敬山被搀下牛车后便觉裤裆一阵凉意,战战兢兢抬眼望去,两排兵丁非常有默契地忽然举起腰刀,刀柄使劲拍打着胸脯,大喝几声“大唐万胜!”

    许敬山两腿一软,脸色刷地白了。

    李素见老丈人这模样。顿知今日的排场可能隆重得有点过分了,老丈人似乎领受不起。于是赶紧与许明珠迎上前,先给许敬山行礼。

    “丈人远来辛苦,小婿未能远迎,请丈人莫与计较。”

    许敬山下意识地想拱手回礼:“小人……老汉拜见……”

    “爹!”许明珠急忙将许敬山行礼的手按下,嗔道:“您这礼是怎么论的?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

    李素也急忙笑道:“是小婿不懂事,让丈人受惊了。其实这排场本是小婿的一番好心,丈人莫怪小婿孟浪……”

    “不怪,不怪……”许敬山强挤出个慈祥的笑脸。

    难得见一次面,翁婿二人都觉得别扭,不自在。

    李素与许明珠一左一右扶着许敬山进门。经过两排列队的部曲时,部曲们动作划一,纷纷躬身按刀为礼,哗啦的响亮又吓了许敬山一跳,平复下心情再看看左右两排部曲,一个个威武不凡,满带杀气,隔近了仿佛都能闻到他们从战场上沾惹回来的血腥气。

    许敬山浑身一凛,肃然起敬,随即摇头感叹不已。

    原来,权贵人家跟自己这种商贾果然不一样。商贾有钱,而且也舍得花钱,建宅子,买家奴,买胡女,只要不逾制,什么东西能壮自家气势便买什么,而权贵人家呢?他们似乎什么都不必做,仅仅只是家门口的两排执刀部曲,便足够碾压商贾的所有气势,两排人动作划一行个按刀礼,便把许敬山一点点小自信打击得粉碎。

    哪怕是李家这种新兴的权贵,刚刚养成的门阀底蕴也足够令商贾仰望叹止了。

    李素其实也很尴尬。

    自己确实是一番好心,毕竟在他心里,丈人丈母是一种非常邪恶且强大的存在,不敢掉以轻心,排场礼仪都是往最高级的走,生怕丈人挑礼,背地里说女婿闲话,然而今日这排场摆出来,似乎适得其反,把老丈人给吓到了,……其实女婿也吓到了,被老丈人吓的。

    三人进了家门,等候在正堂的李道正迎了上来,庭院里两位亲家一脸笑容,把臂言欢,气氛一扫方才的别扭和颓丧,显得非常的融洽,简直蜜里调油……

    老老小小在庭院里聊了很久之后,李道正看出许敬山似有正事要跟李素聊,便很识趣地告了个罪,说好晚上痛饮,然后扛着农具下田去了。

    李素将许敬山请上正堂坐下,命人设宴上酒,许明珠乖巧地坐在许敬山身边相陪。

    翁婿二人的寒暄首先从今日天气哈哈哈开始说起,双方的废话都准备得很充分,直到酒菜上了桌,废话还没结束。

    许明珠看了看老爹,又转眸看了看李素,见夫君和老爹聊得很开心,许明珠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幸福的微笑,垂睑笑了一阵后,抬头再看李素时,眼里的神采似能溢出蜜来。

    酒过三巡,许敬山搁下漆耳杯,笑着叹了口气,道:“老夫以商贾贩夫起家,一生走南闯北,可谓阅人无数,但似贤婿这般少年得志,不靠父荫不靠逢迎,靠自己双手挣得这显赫的官爵和偌大的家业者,老夫一生闻所未闻,我许家能与贤婿结这门亲,确是老夫高攀了……”

    李素急忙道:“丈人言重了,能娶明珠这般贤惠果敢的女子,真正才是小婿的福气,不夸张的说,连小婿这条命也是明珠所救。”

    许敬山眉梢一挑,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闺女,眼中露出慈爱的目光,仿佛闺女给老爹长了脸似的,许敬山从进门开始便略显局促不安的表情终于松缓了。

    “贤婿为大唐镇守西州,数万强敌攻城,贤婿死战不退,终保西州不失,为大唐赢得一手先机,这些老夫都听说了,而我家闺女千里搬援兵救夫,乡邻们也都在传说,是真是假老夫也不知,就算是真的,嗯……女子出嫁从夫,以夫为天,以夫为命,为夫君做点什么,辛苦一点也是应当应分的。”

    这话有点不太好听,李素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许明珠则不满地撅起了小嘴,连酒都不给老爹斟了,轻哼了一声,委屈的小眼神望向李素。

    李素回以微笑,以及投以疑惑的眼神,疑问很清楚。

    ——你小时候是被你爹从隔壁王叔叔家门口捡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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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果然不适合三更,三更伤肾。。。今晚就一更了,且容我缓缓。。。(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四章 项庄舞剑

    李素对丈人还是抱有很高的敬畏心理的。△↗頂UU小说,www.uu234.com

    这与身份地位无关,纯粹是前世的心理阴影留到了今世,不由得不敬畏。

    李家宴席的气氛很融洽,翁婿二人把酒言欢。

    相谈甚欢并不代表完全认同,按前世的说法,许敬山是典型的直男癌,男权主义者,对女人的看法很低,哪怕这个女人是他自己的女儿。

    对于这点,李素就不大赞同了,当然,许敬山的态度也算是时下的普世价值观了,毕竟大唐是农业社会,农业社会里的女人,地位低是无可避免的,一切靠力气说话。

    看着许明珠不满地撅起了嘴,眼里闪过一丝委屈,李素想了想,笑道:“丈人说言甚是,女子出嫁从夫不假,只不过……能千里搬来救兵驰援丈夫,此等壮举纵是世间昂藏须眉也鲜有人做到,明珠一个弱女子,来回穿行西域数千里,一路饱经风沙艰苦,终救得小婿性命,丈人将女儿的壮举一言而否,小婿倒真有些为明珠心疼了……”

    许敬山一怔,接着露出尴尬之色,干咳了两声,神情颇不自在。

    许明珠也呆了一下,然后望向李素,眼里的感激和甜蜜之色愈浓了,投射过来的目光都能掐出水来。

    李素哈哈一笑,端杯敬道:“小婿性子耿直,所言皆所思,因为这毛病得罪过不少人,今日小婿所言孟浪了,还望丈人莫怪罪。”

    许敬山拾了台阶,顺势便下,端杯笑道:“是老夫失言了,明珠这孩子确实很不错,当初听闻明珠千里救夫之举。老夫和她娘半月没睡安稳,她娘更是每夜掩面哭泣不止,说来确是苦了这孩子啊……”

    李素笑道:“小婿还要多谢丈人丈母,能将女儿教养得如此出色,能娶到明珠,是小婿毕生之福也。”

    许明珠羞涩地垂下头。许敬山则捋须略带得色地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看着李素,目光里竟带有几分玩味调侃之色。

    李素愣了一下,接着有些尴尬了。

    他看懂了老丈人目光里的调侃意思,当初为了退掉许家这门亲,李素要死要活,机关算尽,连亲自登门面对面退婚都干过,两家的关系一时间非常僵冷。如今娶得贤妻,夫妻经历过风雨,也算苦尽甘来,感情甜蜜,如胶似漆,回想起当初的退婚,李素不由觉得自己有点贱……

    再看老丈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李素觉得他看自己时不仅觉得自己有点贱。而是非常贱……

    换了别人用这种目光看自己,李素早一巴掌乎上去了。

    可是这位是老丈人……

    李素只好按捺下大逆不道的想法。朝许敬山挤出一抹干笑。

    “丈人,请酒。”李素举杯相敬。

    许敬山呵呵一笑,端杯饮尽。

    李家待客的酒是葡萄酿,而非自家的烈酒,烈酒太劲道,用它待客的话。许敬山大抵喝三两就会栽,李家结束宴席的时间会创大唐新纪录。

    翁婿二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吃喝了小半个时辰,气氛颇为融洽。当然,最后二人都有些晕乎了。

    再温和的酒,喝多了也会醉的,李素深有体会。

    许敬山眼神已有些飘,说话时不看李素,却只盯着李素的身旁。李素渐渐明白,这不是不礼貌,而是老丈人已出现重影了。

    “贤婿啊,好贤婿啊!当初老夫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将来必然是个人物,后来果不其然,你真的成了一方人物,难得的是对我家闺女也好,从来不看低我们商贾出身,得婿若斯,老夫幸甚,许家幸甚……”许敬山罗嗦不停,话语含糊,醉眼斜乜着李素。

    李素也有点发晕,笑容迷离:“是啊,小婿那时不懂事,做过许多荒唐事,丈人大量,并未怪罪,小婿尤感于心……”

    许明珠见翁婿二人都有点醉了,不由有些担心,但是现在的气氛如此融洽,有心想劝也不忍开口,内心深处,她也很希望夫君能与娘家相处得好一些,女人所要的安全感其实就是这些。

    许敬山大笑,摆着手道:“不怪,不怪,当初你来退婚,老夫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小孩玩闹之举,所以第二次见你时,老夫……咦?老夫醉矣,第二次老夫在哪里见的你?”

    李素拧眉想了想,道:“……泾阳县的一家青楼?”

    许敬山一拍大腿,大笑道:“没错!就在那家青楼里!”

    许明珠笑容已僵在脸上,面色发寒地道:“夫君!爹!”

    翁婿二人同时转头看她,见许明珠俏面含霜,一脸不善,翁婿一惊,八分醉意已醒了七分,身子也坐直了,然后……面面相觑。

    刚才……似乎暴露了什么……

    许明珠咬着牙道:“青楼那些女子不干净,夫君素来喜洁,何时去过青楼?”

    李素拍拍脑袋,回忆许久,依稀记起那次去泾阳县的青楼是因为王桩,当时唐军收复松州,攻城之战非常惨烈,王桩差点把命搭上,临战之前,他请求李素带他逛一回青楼,也算不负此生,后来李世民将李素召还长安,李素便带上了王家兄弟,行至泾阳县时,李素践诺重信,把王桩带到青楼爽了一回,而当时,许敬山推门而入,与李素碰个正着,这是翁婿二人的第二次见面……

    见许明珠脸色不善,许敬山颇觉心虚,如今他的女儿已不仅仅是女儿,而且还是皇帝陛下亲旨册封的诰命夫人,当了几年的侯府主母,不知不觉间已养出一些权贵威严,无事时笑语吟吟,一旦生气了,那俏脸含煞的模样连许敬山都有点发憷。

    见女儿神情不善,许敬山心念电转,瞬间便做出了选择。

    “闺女说得没错,贤婿进青楼做甚?”许敬山义正严辞地道。

    李素对老丈人的好感顿时消逝无踪,气得暗暗咬牙。

    落井下石毫无节操的老家伙……

    迎着许明珠含煞的目光,李素好整以暇地道:“别人都说成了家后。男人才会真正懂事,我进青楼是贞观九年,那时还未迎娶你,一个精力旺盛且英俊风流尚未成家的单身男人进青楼逛一逛,有问题吗?”

    许家父女呆怔,互视一眼后。发觉李素所言……果然没问题。

    是啊,成家以前再荒唐,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来翻这种后帐毫无意义,反而显得小气。

    许明珠俏脸的煞气顿时消解于无形,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执壶笑吟吟地给李素斟满了酒,红着脸道:“妾身错了,夫君以前也不荒唐。是妾身小气了。”

    李素坦然饮了一口许明珠斟的酒,望向许敬山,目光似笑非笑。

    许敬山面露讪笑,尴尬地喝了一口。

    “年少未成家,难免有轻狂荒唐之时,我与丈人的第二次见面是在青楼这个没错,我奇怪的是……丈人当时为何出现在青楼里?”李素满脸无辜地看着他,满带纯真烂漫的笑容。

    “噗——”许敬山喷酒。老脸刷地一下红了。

    许明珠恍然惊觉,不善的目光盯着老爹:“夫君说得对。爹您为何会出现在青楼里?我娘知道吗?”

    “啊,这个……”许敬山额头开始冒汗。

    许明珠目光继续含煞:“女儿要告诉娘亲!”

    许敬山脸上的汗更多了,求助地望向李素。

    李素浑若不见,两眼望着房梁,一脸大义灭亲的表情。

    爱丈人,但更爱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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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丈人落井下石。李素不介意,反正报复回去了,算是恩怨两消,下次若再落井下石,翁婿再过招便是。

    许敬山此行收获满满。席间与李素敲定了合伙做茶叶买卖的具体章程,出于对老丈人老实本分没打着李家幌子欺压良善,反而把自己的日子越过越惨的补偿,也出于对老丈人些许的愧疚心理,李家与许家的合伙买卖,李素坚持分担三成的开支,盈利后五五分润,经营之事李家不参与,只派一个帐房过去,聊作走个过场。

    许敬山对两家议定的章程很满意,难怪女婿年纪轻轻便封官赐爵,他的本事还看不出,但办事处处透着大气敞亮,跟这种人合作简直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享受。

    至于店铺的事,许明珠坚决反对李家出头,但凡对外一应事物,皆由许家出面,这个想法是基于李家主母的立场上定下的,时下长安城的各家权贵皆有行商贾之事,许多权贵家甚至暗里拥有好几支商队,专沿丝绸之路频繁来往,大发特发,只是这些商贾之事不能提上台面,一旦公开宣扬了,未免会被别人看轻。

    李家也是一样,两家合营的店铺,出面的只能是许家,对外要撇清李家的关系,尽管卖的是炒茶,这东西长安城里许多权贵都知道是李素弄出来的,可知道归知道,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谁也不会蠢到把它摆上台面去说。

    长安权贵圈子的游戏,其实就是这么玩的。

    …………

    送走许敬山后的第二天,王直登了李家的门。

    一进门便直接找上李素,内院书房里关上门,王直附在李素耳边嘀咕了许久。

    李素的脸色渐渐不太好看了。

    “此事……确定了么?”李素沉声问道。

    王直点点头:“确定了,称心所言不虚,那个太子左率卫都尉何继亮,我也把他找到了,直接绑了关在东市一间密室里……”

    李素奇道:“太子左率卫都尉何继亮……不是住东宫里吗?你怎么把他绑了的?”

    王直笑了笑,道:“这档子事是太子的授意,负责施行的却是何继亮,后来你家部曲在太平村将二十来名刺客全数杀了,太子担心事发,便严令何继亮不准出东宫,只不过后来我查到何继亮的家眷也在长安城里住着,于是便裹挟了他的父母兄弟和妹妹,命他兄弟递话进东宫,诱他出来,把他一网打尽,哈哈!”

    李素啧了一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文化!拢共就那么一个人,谈何‘一网打尽’?”

    王直不以为耻,呵呵笑道:“反正就那意思,你懂就行。”

    “何继亮招了吗?”

    “这何继亮倒是条汉子,难怪能在太子左率卫当都尉,开始死活不招,还破口大骂,在他身上用刑也不管用,最后我把他父母拎到他跟前,他这才服了软,痛快全招了。”

    李素叹了口气:“简直是禽兽啊……”

    王直接道:“可不是么,暗里指使刺客行刺我李叔,简直禽兽不如,全该杀千刀!”

    李素斜睨了他一眼,道:“我说的禽兽,是指你,拿人家的父母要挟,逼其就范,要脸吗?羞耻心呢?节操呢?”

    王直撇嘴:“又不是我的父母,我可管不着,换了是你,你难道有更好的法子?”

    “我当着他的面非礼他妹妹,不信他不招。”

    王直迟疑片刻,道:“你这个法子……比我更没节操吧?”

    李素想了想,嗯,似乎……他说得对,其实他和王直的法子都没节操,而且毫无下限。

    于是二人互相鄙夷地白了对方一眼,眼神无比嫌弃。

    …………

    “说说,何继亮招了什么,无缘无故的,太子为何突然针对我?”李素淡淡地道。

    王直叹了口气,道:“这一次太子还真不是针对你,我听一个读过几天书的手下说,有个计谋名叫‘借刀杀人’,是谓上计,恰好应了这桩事……”

    李素眨眼:“所以,我是那‘刀’?”

    王直飞快地道:“不,你是那‘人’,被刀杀的‘人’。”

    “……你这么耿直会没朋友的。”

    王直没理他,接着道:“事情的开头和咱们想的一样,那日齐王挨了陛下的揍,出宫门的时候恰好遇到太子,太子与齐王其实素来不合,当然,太子跟你更不合,这家伙跟谁都不合,他才是真正的没朋友,……见齐王挨了揍,太子趁机挑拨你和齐王,把祸水引到你身上,齐王当时听了很气愤,怒冲冲地离开了,奸计得售,太子当然很高兴,于是回到东宫等啊等啊,等着齐王大动干戈报复你……”

    “谁知等了好些日,齐王却毫无动静,太子渐渐坐不住了,这不合道理呀!……其实按我说,齐王也不傻呀,旁人挑唆几句他便真中计了?更何况挑唆的人是与他素来不合的太子,齐王就算再蠢,他能不多留个心眼,况且,他还刚被陛下严厉教训过,正应垂眉顺目度过风口浪尖之时,又怎样真的中了太子的计去报复你?”

    李素恍然:“原来如此,所以……太子见齐王没动静,索性便坐上来自己动了,调了一批刺客来太平村行刺我爹,这些死士没留下任何把柄,但齐王府却死了一个管事,就靠这一点点蛛丝马迹,把咱们的目光引到了齐王身上,若非称心提供的消息,咱们还真把齐王当成了幕后真凶,以我的脾气,这件事必然闹大……”

    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李素叹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子真正想动的人,是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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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大章,大章。。。没错,又懒得分章了。。就是这么任性。。。(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五章 各自亮剑

    与太子结仇是件很不理智的事,从里到外透着作死的味道。

    李素其实也并不愿招惹太子,生活安逸,岁月静好,谁没事愿意去招惹这个麻烦?而且还是个要命的麻烦。

    可是……麻烦还是来了,这次是麻烦主动找上了李素。

    从齐王巧取豪夺李素的活字印刷术开始,到齐王被李世民责打,再到太子挑拨,最后太平村行刺李道正,齐王府紧接着发生命案……

    一连串的事情看似乱花迷眼,其实归结起来很简单,李家上空飘着四个字——“李素倒霉”。

    不倒霉不会摊上这种事,李素从头到尾都是被动的,从齐王打上活字印刷术的那天起,李素便一直被动地遭遇到每件事的发生,而他也只能被动的接受。

    现在事情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李素不由暗自庆幸,当初老爹在太平村遇刺,所有证据指向齐王的时候,李素多留了个心眼,说不出为什么,他只觉得事情的表象太简单了,活了两辈子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太容易得到的结果,往往是虚假的结果。

    后来果然验证了李素的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项庄舞剑?呵呵,有点意思……”李素嘿嘿直笑。

    王直不解地睁着眼:“谁舞剑?项庄是谁?哪个村的?”

    “牛头村的,离咱们太平村不远,是个疯子,没事拿把破剑抽风,见谁砍谁……”李素心不在焉地敷衍。

    看着王直茫然的眼神,李素懒得给他解惑,直奔主题道:“太子和齐王……不甚和睦吧?”

    王直叹道:“岂止不甚和睦,只差没抄刀互砍了。说来太子跟所有的皇子都不甚和睦,唯独跟汉王李元昌有些来往。”

    李素思维敏捷,很快便懂了:“因为理论上来说,所有的皇子都有可能抢去太子的位置,唯独汉王不同,汉王是高祖皇帝之子。当今陛下之弟,陛下绝无可能传嫡给他,再加上汉王这家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太子与他一拍即合,而那些皇子……太子可就没好脸色了,特别是如今太子的位置还坐得不大稳当,这次派刺客来太平村刺杀我爹,想必就是太子想嫁祸给齐王吧?”

    王直笑道:“没错,原本太子挑唆过后等着齐王对你动手的。可惜齐王也不是蠢货,太子等了许多天也没见齐王动静,索性便自己动手了。”

    “你没说错,我果然成了两位皇子的垫脚石,谁都能踩我一脚……”李素仍在笑,笑容泛着森寒:“拿我当垫脚石没关系,我是大唐的忠臣嘛,未来的储君拿我垫个脚。我应该荣幸才是,可是……拿我爹当垫脚石。这我可忍不了了。”

    王直看着李素脸上露出的森然笑容,眼皮不由跳了跳:“李素,虽说这次你吃了亏,可还是要三思而行,人家毕竟是太子,不是你能撼动的。事情闹大了,太子有没有事不一定,但你肯定好不了。”

    “这口气我若忍下去,我才真的好不了!”李素重重地道。

    王直忐忑地道:“不忍这口气,你打算怎么做?”

    李素沉思片刻。道:“那个太子左率卫都尉何继亮,在你手里吧?”

    “在,我把他关在长安东市一间密室里,昨日关的,估摸此刻东宫已发现何继亮失踪了。”

    “没关系,太子就算发现何继亮失踪他也不敢声张,这事若无人发现,他自可理直气壮,既然被发现了,而且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失踪了,他的底气可就没那么足了,前些日杖责东宫左右庶子的事闹得朝堂沸沸扬扬,陛下和朝臣们对他深感失望,听说最近忙着装乖宝宝,若这件事被捅出来,他这太子之位只怕愈发晃荡不稳了,所以太子肯定不敢声张,反而会竭尽全力把此事压下去。”

    王直兴奋地道:“既如此,咱们索性把事情捅开,你拎着何继亮去太极宫告御状,把他这个太子推下去,大仇得报,恩怨皆消!”

    李素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刚才说的是太子之位晃荡不稳,没说能把他推下去,大唐的储君不是那么容易废掉的,上次杖责左右庶子,这次派刺客行刺我爹,说到底也是太子的个人品德问题,还上升不到废黜的高度,这事我若捅进太极宫,陛下会对太子斥责,甚至打骂,但他绝不会因此事而废黜太子,一国储君的分量太重了,一旦废黜,便是动摇国本社稷,陛下和朝臣们安能如此轻易便废掉他?”

    李素说得很浅显,但朝堂之事对王直来说还是太深奥,听李素说了半天,王直仍傻傻睁着双眼,不停的眨,蠢萌蠢萌的。

    叹了口气,李素道:“罢了,说这些你也不懂,直接说正题吧,你现在回长安城,秘密把何继亮拎出来,拎到东宫门外,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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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阳道观。

    东阳这几日很忙,她忙的事情与李素一样。

    欲报李道正被刺之仇的不仅仅是李家人,东阳也算一个。

    一个出家为道,心境平和的女人,从小到大没与任何人争过斗过,一直逆来顺受的好脾气,然而这一次,她也忍不住怒了。

    自从那日在李家的田外,李道正坦然受了东阳一礼后,东阳已悄悄地把自己当成了李家的一分子,尽管这层关系上不得台面,无法公诸于众,但对东阳来说,李道正承认了她,那便够了。

    所以,家翁被刺,做儿媳的怎能不出头,更何况李家这几日不断有闲人出入。一个个神神秘秘,行色匆匆,旁人或许不明白其中究竟,但东阳却很清楚,李素这是要闯祸了!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虽说也不低。但若与皇子直接冲突,绝对讨不了好,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李素这几年用血用命,好不容易博了个县侯爵位,还被父皇调入尚书省,明显有重点栽培之意,将来的前程可谓远大敞亮,若因为齐王而再次闯祸。好不容易跻身权贵门阀之列的李家恐怕又会一头栽下去。

    无论为了李道正,还是李素,东阳都不容许这桩祸事闹大,自从李道正受了她一礼后,她已有责任为李家担当任何事,而且,以她的身份,自信也能担得起任何事。

    接连数日枯燥难耐的等候。东阳心中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

    东阳是公主。但她从来没摆过公主的架子,李世民这么多皇子皇女里面,她是最温柔最善良的,而如今她要做的这件事,却是一件非常出格的事,可是这件事。她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雪停后的上午,太阳终于在天空稍微露出了头,没精打采地用微弱的光芒照射着大地。

    东阳跪在老君像前诵经,一双美眸紧阖,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刷子。不时轻颤一下,显示出此刻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良久,东阳睁开眼,放弃地叹了口气,面朝老君像,施了一个道家揖礼,嘴里告了声罪,今日诵经有口无心,实是亵渎道君了。

    起身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里,东阳这才缓缓起身,独自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发呆。

    其实……她很想去李家看看,看李素,看李道正,看许明珠,看谁都好,只要跨进李家的门,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宿,而不是这座奢华却幽冷的道观,这里的每一阵风,每一口空气,每一张脸,看起来都像太极宫里那冰冷无情的掖庭。

    可是,理智告诉东阳,她不能轻易跨进李家的门。

    因为李家的主母不是她,也因为以她的身份进了李家,对女主人是一种挑衅,也会令他为难。

    于是东阳无数次忍住敲开李家大门的冲动,她一直是个为别人着想的人,宁愿自己委屈,自己孤独,也不想让别人受伤。明明是尊贵的公主,却常常卑微到尘埃。

    庭院外终于有了动静,匆忙急促的脚步声,似乎给冷清寂静的庭院带来一股生机。

    绿柳喘着粗气出现在东阳的视线内,很失仪态地拎着裙裾飞奔。

    “殿下,殿下……有消息啦!”绿柳大声嚷嚷。

    待跑到东阳面前,东阳忽然伸出手揪住了绿柳的耳朵,轻轻掐了一下,薄怒道:“那么大声做什么?走漏风声怎么办?越来越没规矩了!”

    绿柳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这几日奴婢请了几位禁卫大哥守在齐王府附近,也使了些银钱,买通了齐王府出门采买的下人,终于打听到齐王的行止了。”

    “什么行止?快说!”东阳急道。

    “听说齐王被陛下斥责后,在府里闭门思过,原本陛下令他即日离开长安赴齐州,可齐王似乎不舍得离开长安,死活赖着不走,又是上疏称病,又是闭门反省,搞出许多花样,不过呢,这一次陛下似乎对齐王很失望,铁了心要把齐王赶走,今日清晨太极宫传了旨意到齐王府,陛下严令齐王今日之内必须离开长安,否则削去王爵,贬为庶民,流放琼南……”

    “齐王终于怕了,也不敢再拖拉耍赖了,接到旨意后马上收拾了行礼,带了百来名侍卫离开长安,从延兴门出了城,一共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往齐州而去……”

    东阳急道:“人都出了城了,怎地现在才告诉我?”

    绿柳委屈道:“长安城离太平村几十里呢,消息传过来也要费些时辰的……”

    东阳咬了咬牙,道:“传我令,道观内外所有禁卫全部调动,摆出我的公主仪仗銮驾,咱们走近路去截住齐王!还有,绿柳,帮我换下道袍,我要穿公主朝服!”

    绿柳吓了一跳,讷讷道:“殿下,您……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东阳凤目露出罕见的煞气,冷冷道:“我要为李家讨个公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六章 荒野截驾

    一声令下,公主府禁卫倾巢而出。

    公主府禁卫原属皇宫右武卫,右武卫属于禁军,其大将军常轮流担任,程咬金便曾被李世民任为右武卫大将军,余者如秦琼,尉迟恭,牛进达等,皆有过当右武卫大将军的经历。

    按制,大唐太子可拥三卫,诸皇子可拥两营,公主府可拥卫一营,一营是七百五十人。也就是说,东阳公主府内外时常巡弋的禁卫有七百多人,这次全部被东阳调动出府。

    东阳也一反低调常态,换上了崭新的公主朝服,在绿柳的搀扶下,登上了公主銮辇,辇后十余名宫女,打开四柄九翅屏扇,前方七百余将士执戈开道,全副仪仗浩浩荡荡朝长安城外西面行去。

    …………

    城外西郊小道上。

    齐王的车驾慢慢悠悠行进,一支百来人的队伍不急不徐地围侍车驾左右,仿佛感受到车驾主人的心情,整支队伍行进也是蔫头搭脑,没精打采的。

    车驾一侧的小帘掀开,露出齐王那张哀怨委屈的脸,不舍地频频回头张望着已渐行渐远的长安城,长安城在金黄色的晨蔼中已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轮廓。这时候若来一曲二胡《二泉映月》,画面就更能催人泪下了。

    齐王的委屈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虽说齐王是个坏人,生平做过的好事屈指可数,做过的坏事却罄竹难书,但这次因为活字印刷术的事而被父皇驱赶出长安,齐王委实存了一肚子委屈郁闷。

    或许在李世民眼里看来,皇子巧取豪夺臣子家产是件非常耻辱的事,更何况还存着收揽天下士子之心的不可告人的心思,但对齐王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数得着的办得最温和最客气的一次抢夺行动了。

    从开始刻意折节屈尊结交李素。堂堂天家皇胄竟对一个小小县侯讨好逢迎,然后再派自己的舅舅阴弘智亲自登门,好言好语商量,请李素把活字印刷术让出来,不仅如此,齐王甚至还破天荒地给了李素一大笔钱。当作是活字印刷术的买断……

    给钱啊!多么稀罕的事情,嚣张跋扈的齐王殿下看上的东西向来都是直接动手抢的,何时干过给钱这么客气的事?这简直是对长安恶霸称号的侮辱,齐王当时都觉得自己的人性光辉简直亮瞎狗眼了。

    所以在齐王的认知里,活字印刷术其实是一桩正经的生意,有买有卖,买卖公平,童叟无欺,谁知被父皇知道后。二话不说赏了他一记耳光,并且直接定性为“巧取豪夺”,最后被父皇逐出长安城……

    被父皇斥责打骂之后,又在宫门前遇到了与他素来不对付的太子,当时他的心情惶恐无助,太子在他耳边轻轻挑唆的那几句,齐王当时确实中了计,以为是李素在父皇面前出卖了他。只恨不得抄刀冲到李家,把李素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然而回到王府后。齐王渐渐冷静下来,越想越不对劲。

    最不对劲的地方在于,这些挑唆的话是太子说的,当时太子那嘴脸,回想起来正是典型的小人模样,不论太子说的是真是假。齐王首先便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其次,刚刚被父皇斥责打骂,就算齐王想报复李素也没那胆子,有疑团。有忌惮,还有浓浓的对父皇的畏惧,齐王报复李素的念头刚冒了个小萌芽儿,立马就被自己掐掉了。

    谁知没过几天,李素的父亲在太平村被刺,紧接着自己王府的一个管事莫名其妙死在荒郊野外,然后父皇来了一道语气严厉的旨意,将自己驱离长安……

    一桩桩事情发生,却没有任何头绪,齐王不得不满怀一肚子疑问上路了。

    马车晃晃悠悠,在崎岖不平的小道上彳亍而行,齐王忍不住再次掀开帘子,回望已渐消失在晨雾中的长安城,心中充满了不甘,愤恨,还有几分欲辩而不能的委屈……

    宝宝心里苦,宝宝不想走……

    离城三十里,齐王不堪马车颠簸,下令停驾路边暂歇。

    垂头丧气的齐王仍沉浸在委屈和失落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小道尽头的远方忽然扬起漫天烟尘,滚滚黄尘里,一乘金顶圆蓬的车銮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齐王眯起了眼,朝远处眺望。

    烟尘滚滚,离齐王的队伍越来越近,二者相距三里地时,齐王渐渐看清了那支队伍的模样。

    一乘金色车辇,后面四柄九翅屏扇,前方数百人开道,还有许多宫女围侍车驾步行……嗯,这是全副的大唐公主仪仗,不知是哪位封地在城外的公主姐妹进长安城了?

    扬起了手,齐王朝远处一指,道:“去两个人,问一下那是谁家仪仗,就说齐王祐在此,请她停驾一会。”

    两骑快马飞驰而去,很快便回来了,告之曰东阳公主的銮驾。

    “东阳?”齐王拧眉想了片刻,接着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他对东阳没意见,甚至连交集都不曾有过,父皇生了那么多儿女,齐王没义务全部认识,何况还是一个下嫔所出的女儿。

    只不过东阳和李素的关系在长安城人尽皆知,而这次自己被父皇驱离出京,跟李素有直接关系,所谓恨乌及乌,齐王对东阳的銮驾自然没好脸色了。

    “传令下去,将本王仪仗横在路中,告诉东阳公主,让她的车驾避开,让本王先过去!”齐王斜乜着远处的仪仗,懒洋洋地下令。

    对太子没好感,对李素更没好感,报复不了李素,恶心一下他的女人也不错。

    这就是齐王的想法,很幼稚,但是……齐王今年才十七岁,他有幼稚的资本和实力。

    两骑快马再次朝东阳的仪仗飞驰而去,只不过这次情况突然变化了。

    齐王派出传话的快马刚到东阳仪仗前,便见为仪仗开道的一名披挂将军骑在马上,身子稍稍往后倾,似乎在听公主銮驾内的命令,随即将军回过头,迎向两骑快马,手中长戟猛地横扫,砰砰两声闷响,齐王派去的两骑被长戟扫落下来。

    齐王和随行侍卫远远见了,不由大吃一惊。

    齐王脸色剧变,由红转青,大怒道:“好个东阳,连你这个下嫔所出的贱种亦敢欺我,真当我李祐纸糊泥塑不成?”

    齐王还来不及兴师问罪,话音刚落,东阳的仪仗又发生了变化。

    为首的披挂将军忽然将长戟高高举起,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什么,只见身后数百名将士顿时将手中的横刀朝天斜举,齐声暴喝一声“杀!”,随即仪仗前列的阵型徒然变化,狭长的小道上,仪仗队伍忽然分成了三列,中间一列最前端仍保持原速,另外两列却从小道跳下路旁空旷的田野里,队形不散,脚步却越来越快,左中右三路朝齐王的队伍包抄而来!

    天地瞬间杀气盈野!

    齐王和侍卫们呆住了,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向逆来顺受的东阳公主为何主动朝他们摆出攻击的阵势……不,已不是攻击阵势了,而是实实在在开始向他们发起攻击了!

    “彼其娘之!到底肿么了!”齐王震惊之余,悲愤大吼。

    “王爷快跑!标下为王爷断后!”一名忠心侍卫冲上来,拽住齐王的胳膊,将他扶上马,狠狠一抽马臀,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发疯似的朝前跑去。

    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齐王逃跑也太迟了。

    东阳的仪仗禁卫既然摆出左中右包抄的阵势,便已铁了心不会漏掉任何一个人。

    齐王骑在马上左摇右摆还没跑出十丈,东阳的仪仗禁卫右路的一名小将忽然奋力投出一支标枪,嗖的一声,不偏不倚恰好将马脖子射了个透凉,马儿悲鸣一声,人立而起,接着颓然倒地不起,齐王也随之被狠狠摔落在地。

    浑身骨头仿佛被跌散了架,脑袋和耳朵在嗡嗡作响,齐王被彻底摔懵了,直到此刻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他的身后,自己的侍卫已被东阳的禁卫团团围住,侍卫头领壮着胆子喝问了一声,便被东阳仪仗禁卫的将军狠狠一刀鞘拍晕过去,将军似乎刻意手下留情,没下狠手,齐王落马,头领昏迷,剩下的人顿时不敢妄动。

    没有经历太激烈的厮杀,短兵交接,双方一触便尘埃落定。

    直到这时,东阳的车辇才停下,在绿柳的搀扶下,穿着一身华贵雍容的公主朝服的东阳缓缓走下车辇,无视齐王侍卫们又惊又惧的目光,东阳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径自走到齐王面前。

    齐王被摔下马,疼得直哼哼,躺在地上仍起不了身,抬头看见东阳正冷冷地盯着他,凤目满含煞气,俏丽的面容仿佛覆了一层严霜,齐王惊怒地指着她:“好你个贱……”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竟是东阳主动出手,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耳光响亮。

    轰!

    仿佛为东阳壮胆助威一般,身后的禁卫动作划一地一齐按剑而立,将齐王围在圈子里。

    齐王终于胆寒,虽然年纪不大,而且性子暴戾,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还是懂的,于是齐王很识时务地闭嘴不说话了,怨毒的目光却狠狠盯着东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良久,东阳终于说了第一句话:“齐王祐,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今日截住你,只为问你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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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求一下月票。。好几天没吆喝了,感觉嗓子发干。。。(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七章 乌龙截击

    恩怨临头,避无可避!

    东阳比李祐大三岁,算是李祐同父异母的皇姐,可是李世民的皇子皇女之间也讲究身份的,都是王爷和公主,长孙皇后所出的嫡子嫡女身份就比别的皇子更高贵,而别的皇子皇女里面,杨妃阴妃等四位妃子所出的子女比那些下嫔所出的子女高贵,李世民所生的几十个皇子皇女,便以出身而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金字塔。

    齐王李祐,是四妃之一阴妃所出,而东阳,无疑属于金字塔的下层,垫底的那一种。

    今日在这荒野小道上,东阳公主府禁卫尽出,将齐王堵了个正着,不仅将他摔下马,东阳还亲自出手,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事闹大了。

    齐王被东阳这记耳光扇得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颊已然红肿,白净的肌肤上面印着五只纤细修长的手指印,可见东阳这一记耳光扇得多重。

    齐王生平第一次正眼看着东阳。

    这位平日寡言温婉,在诸多皇子皇女中间毫无存在感的皇姐,今日竟出手扇了他的耳光!

    这是何等的卧槽!

    怨毒的目光狠狠盯着东阳,齐王冷冷道:“东阳,你今日所为,你自己要担待得起!”

    东阳清冷一笑:“不必替我劳心,我东阳做的事,自有我自己担待。”

    “尔不过下嫔所出,竟敢对本王动手,好大的胆子!此刻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肆尔所欲,我无话可说,回头到了父皇面前。咱们再论是非曲直!”

    “甚好,齐王祐所言正合我意,此事你纵不说,我也要到父皇面前求个公道!”

    齐王冷笑:“你莫名其妙对我动手,还要求公道?”

    “对,公道!”东阳重重点了一下头。然后道:“闲话休多说,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老实答我。”

    “你问我便答,真拿自己当人物了?别忘了,你只不过是个低贱的下嫔……”

    啪!

    话没说完,齐王另一边脸颊又被东阳狠狠扇了一记,这一记将齐王抽懵了,捂着脸颊茫然地看着她。

    “嘴里再不干净,我今日便废了你双腿。让你从此残废一生,我至多被父皇削去公主爵号,贬为庶人,反正我已潜心求道,做不做公主无所谓,齐王祐,你再说句不干净的话试试。”东阳露出罕见的狠酷之色。

    齐王心中愈发怨毒,然而。他也终于看清了形势。

    形势很简单,他是穿鞋的。东阳是光脚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失无所失,一个不拿公主爵号当回事的人,有什么能威胁到她,她还有什么顾虑?

    反过来说。东阳说要废了他的双腿,这句话绝对不是威胁,她真有可能会做到,因为她什么都不怕,当年她与李素私情事发。她敢当殿顶撞父皇,后来不顾父皇的强压,果断决定出家为道,逼得父皇不得不放弃继续拿她与朝臣之子联姻的打算。

    如此刚烈的脾性,说要废了他的双腿,他敢拿这句话当玩笑吗?

    想清楚了关节,齐王背后冒了一层冷汗,他终于发觉自己此刻面临着怎样的局面了,局面对他非常不利。

    “好,你问,我答。”齐王很识时务地道,而且突然间态度变得非常的温顺。

    东阳满意地点头:“看来你并不蠢笨,我且问你,你欲夺李素的印刷术,李素半句话不说双手奉上,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何派刺客去太平村,行刺李素的父亲?”

    “啊?”

    齐王满肚怨毒瞬间化作一脸惊愕和莫名其妙,随即,齐王似乎明白了什么……

    东阳仍冷冷盯着他,然后东阳的脸色也变了。

    因为她看见齐王忽然两眼泛红,紧接着泪水不受控制地顺腮蜿蜒而下,一脸委屈加悲愤,双手不停地捶着地。

    “我……为什么……这么……冤呐!”

    东阳愕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俏脸有些发白。

    看齐王此刻的模样,她似乎也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呃……不是你干的?”

    齐王泪眼发红,恶声道:“东阳,你刚才说过,你要担待自己做过的事,今日你我便到父皇面前论个曲直!”

    “……真不是你干的?”东阳俏脸发白,方才的狠厉冷酷之色全然不复。

    其实不用齐王回答,东阳此刻都能深深感到从齐王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那股冲天的冤气……

    “李素不是好东西,这件事我也想干,可是……”齐王嘴唇一颤,悲愤道:“可是我没来得及干,就被父皇驱离长安,今日你不但冤我,还打我……”

    啪!

    仿佛不受大脑控制,东阳又是一记耳光扇去,这记耳光扇得连她自己的惊呆了,急忙缩回手,呆呆地看着自己纤细的巴掌发愣……

    齐王眼泪顿止,捂脸惊怒地瞪着她:“明知冤我,为何还打我?”

    “你……你……”东阳心虚片刻,忽然挺直了腰,回瞪着他道:“不许你侮辱他!”

    齐王彻底崩溃,伏地大哭不已,双手使劲捶地,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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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荒野,东阳和齐王之间的冲突李素并不知情。

    他不知道东阳想为他消灾弥祸,更不知道因为缺少沟通,东阳活生生在城外摆了一出乌龙,齐王冤枉挨了几记耳光。

    就在东阳扇齐王耳光扇得嗨起的同时,李素也在长安城发动了。

    李素的性子是典型的外柔内刚,平时很低调,丝毫不见少年得志的张扬,沉稳得像个历经了百年沧桑的老人,可是骨子里却非常的刚烈,特别是经历过西州的战火淬炼以后,整个人磨练得愈发锋利,被人欺负了虽然做不到“虽远必诛”那么夸张,但也绝不会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他的锋芒,出现在应该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日上三竿,长安城的城门早已打开,无数牵着骆驼和马匹,满载货物的行商贩夫来往穿行于长安两市各坊,大唐国都的繁华和喧嚣,每天都因这些人而重复着。

    上午时分,一位中年男子牵着一匹马,慢吞吞穿过长寿坊,缓缓朝东宫行来。

    马背上横放着一个大麻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离东宫尚距百余丈时,一人一马忽然停下,中年男子静静地看着远处东宫门前执戈来往巡梭的太子率卫将士,露出一道看不清含义的微笑。(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八章 欲静不止

    东宫外面是一个空旷的青石地砖铺就的大广场,广场上禁卫林立,戒备森严。

    这里代表着大唐的社稷根本。

    太子,国之储君,大唐至高皇权的继承人,东宫所居,龙潜之地,不容闲人踏足半步。

    站在东宫广场外,中年男子静静看着来往巡弋的禁卫,深吸了口气,然后将马背上的麻袋口解开,麻袋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个人,一个活人。

    活人双手双脚被绑得死死的,嘴里还塞了一大块布团,或许是在麻袋里憋得太久,麻袋徒然解开后,此人甚至连愤怒的眼神都来不及露出,鼻孔张得大大,贪婪地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吸了一阵后,终于舒服了,被绑的人这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一见竟然在东宫附近,此人不由大惊,脸色刷地惨白无比,仿佛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命运,被绑的手脚不由使劲挣扎起来,嘴里堵着布团也拼了命的发出呜呜声,脸孔涨得通红,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中年男子任由他挣扎,不仅不紧张,反而看着他玩味似的笑了笑。

    “你的主子就在里面,想不想见他?”中年男子开口,声音嘶哑难听。

    被绑的男子出不得声,只是不停的摇头,眼中的哀求之色愈浓。

    “不想见吗?恐怕由不得你了,今日你的主子必然会见到你,只不过……”中年男子顿了顿,叹道:“只不过,他见到的,是个死人罢了……”

    被绑男子眼中露出绝望之色,脸色越发惨白如纸,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见他这般模样。中年男子摇摇头,叹道:“你莫怨我,我也是奉命行事,临上路前我再给你提个醒,下世投胎后,就算要捏柿子也要拣软的捏。那些一看就是硬角色狠角色的人,别傻乎乎跟他们碰,没有降妖的道行就别画桃符……”

    “呜呜……”嘴里堵着布团的男子不停地挣扎,豆大的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流。

    “好了,冤有头,债有主,因果有报应,兄台一路走好!”

    中年男子说完,忽然翻身上马。一手从腰侧抽出一柄长刀,另一手拎着麻袋的口子,脚下使劲一踢马腹,马儿吃痛,猛地向东宫广场方向冲去。

    正在巡弋的东宫禁卫见有人竟敢在门前骑马狂奔,纷纷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平举长戟,一名将领跑出来。拔剑指着中年男子喝道:“何人擅闯东宫禁地,给某下马就擒。否则格杀当场!”

    中年男子理也不理,径自策马狂奔。

    将领大怒:“结阵,弓箭准备!”

    轰!

    到底是大唐最精锐的太子率卫,广场前近千名将士一声不吭,非常有默契地瞬间结成一道长阵,前排盾。后排枪,弓箭手哗啦一声搭箭拉弦,箭头对准狂奔的中年男子,等待将领的下一道命令。

    离禁卫结阵尚距四十余丈时,中年男子忽然勒马停下。拎起手中的麻袋,扬声道:“且慢动手,某给太子殿下送来一位故人!”

    将领怒道:“一派胡言!这哪里是故人相见之礼!上,给我活擒此人!”

    禁卫们刚上前两步,马背上的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东宫竟不识礼数,可伤了故人之心矣!罢了,某这便将故人送予尔等,请太子殿下亲自过目吧!”

    说完中年男子吐气开声,暴喝一声,单手拎着的麻袋竟被甩到半空中,在众将士愕然的目光注视下,只见雪亮的刀光一闪,犹在半空中的麻袋被刀劈开,紧接着鲜血喷洒而出,电光火石间,麻袋已重重落到地上,发出砰然闷响,汩汩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缓缓流淌,染红了青石地砖。

    将领一愣,勃然怒道:“好个狂徒,胆敢东宫门前杀人!放箭!拿下此人,不论死活!”

    嗖嗖嗖!

    漫天箭雨倾洒而去。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哈哈笑了一声,将身子藏在马腹的另一侧,马儿也顺势长嘶一声,摆了摆大脑袋,迈开四蹄跑开,一人一马竟在漫天箭雨里从容遁去。

    将领大怒,下令追击,并敲响了铜锣,长安城顿时沸腾起来,各坊官匆忙出来查看,听到远处的锣声,坊官们赶紧关上了坊门,长安城成了一个个被分割开来的小笼子。

    麾下将士追击狂徒,将领走到那流着血的麻袋前,却见血泊中赫然躺着一个人,脸朝地背对着他,将这人翻转身来,围上来的将士倒吸一口凉气,将领一呆之下,脱口惊道:“何都尉!”

    倒在血泊里的,正是奉太子之命组织刺客赴太平村刺杀李道正的何继亮,太子率左卫都尉。

    此刻的何继亮两眼圆睁,浑身布满伤痕,致命的伤口却是脖颈处裂开的一道大口子,伤口的鲜血仍在汩汩往外流,周围都是经历过杀阵的百战精锐之兵,仅只看一眼便很清楚,何都尉显然已死得透透的,不能再死了。

    很显然,何继亮就死在刚才,那凶手单手将麻袋甩向半空,扬手便是一刀劈下,那一刀正好划过了何继亮的脖子,杀人的是个行家老手,出手稳,准,狠。

    袍泽死在眼前,东宫禁卫们的脸色顿时无比难看,将领铁青着脸,定定注视着何继亮的尸首,良久,冷冷道:“此事谁都不许声张,事涉东宫秘事,尔等自己琢磨长了几个脑袋,敢往外乱传的话,等着受死吧!快,将何都尉的尸首抬进东宫,地上的血擦干净,还有……”

    顿了顿,将领咬牙道:“那狂徒既敢单枪匹马在东宫门前杀人,显然已有了准备,咱们怕是拿不到他了,下令停止追击,把人全撤回来,告诉各坊官,重新把坊门打开。情当没有这回事发生!”

    将士领命匆匆而去。

    *********************************************************

    东宫银安殿。

    李承乾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地上的那具尸首,脸上的神情不停变幻,惊怒,恐惧,惶然。复杂无比。

    将领偷偷瞥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心下顿安,他知道自己刚才下的那一串命令是正确的,这件事果然水深得很,不宜张扬过甚。

    “何都尉死因蹊跷,看那凶手的出手和狂傲之态,似是游走江湖的游侠儿做派,末将猜测……恐怕是何都尉在长安城得罪了江湖人,于是被人寻了仇。虽说是何继亮的私仇,但也不宜牵扯东宫,坏了东宫名声,所以末将斗胆召回了追兵,此事如何处置,末将请太子殿下圣裁。”

    这将领倒是个心眼伶俐的角色,只从李承乾的脸色变化便知此事非同寻常,同时也暗中庆幸自己当时临机决断的正确英明。

    连借口都细心地为李承乾找好了。李承乾铁青的脸色终于稍有缓和,轻轻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退下。”

    将领大喜,急忙满脸恭敬地退出殿外。

    殿内只剩李承乾一人,看着地上的尸首,李承乾神情冷森,喃喃自语。

    “是谁做的?齐王祐。还是……李素?”

    不得不说,今日东宫前发生的这件事深深震住了李承乾,看在任何人的眼里,这是对东宫的挑衅,把它上纲上线的话。这是对大唐皇权的挑衅,这个时候李承乾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怒发冲冠,拍案而起,下令缉拿凶手并且进宫向父皇禀报此事,要想扩大化的话,他甚至可以把祸水引到一直与他不对付的魏王李泰身上,随便制造点证据和舆论,给魏王找点麻烦,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奸计得逞,魏王在朝中的声望将会受到严重的打击……

    可是,理智告诉李承乾,他不能这么干。

    因为死的人是何继亮,他的背后牵扯着一桩阴谋,这桩阴谋又牵扯着李承乾本人,若真把此事闹大,魏王有没有麻烦不一定,但他李承乾是一定有麻烦的。

    暗中派刺客在太平村刺杀李素的父亲,这件事当初便闹得满城皆知,而这个何继亮,正是此事的执行者,刺客是他找的,目标是他定的,而他所干的一切,全是李承乾的暗中授意。

    李素没猜错,这一次,李承乾并非针对他,只是借由此事把齐王拉下马,典型的借刀杀人之计。

    李承乾真正的敌人不在外面,甚至连李素在他心里都算不得真正的敌人,他至今都认为李素没资格当他的敌人,他的敌人全是亲兄弟,魏王,吴王,齐王等等所有王,也就是说,如果有朝一日他这个太子被废黜,有可能取代他太子之位的亲兄弟,全是他的敌人,能除掉一个算一个,就算除不掉,也要把他搞臭,让父皇对他失望透顶,全世界死光了都轮不到他的那种程度。

    太平村刺杀李道正,祸水东引到齐王府,为了逼真和误导视线,还刻意让齐王府也出了一桩命案,使人不由自主将两件事联想起来,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高明。

    可惜的是,他实在太低估了李素,他不但不知道李素手里掌握着一股大隐于市的势力,而且更低估了李素对此事的反应程度,为了给老爹报仇,为了李家的名声,李素竟借了程家和长孙家两家门阀的力量全力缉查此事。

    世上本没有天衣无缝的阴谋,只要有心找,终会露出破绽。

    死在面前的何继亮的尸首明明白白告诉李承乾,此事已漏了风声,而且多半可能是李素发现了真相,他派了人大明大亮在东宫门前斩杀何继亮,既是挑衅,也是示威,更笃定李承乾不敢动弹。

    李承乾确实不敢动弹,何继亮既然落入李素之手,虽然人已死,谁知道李素手里还掌握着什么证据?若无十足的证据和把握,他怎敢把何继亮这个唯一的知情人当场杀掉?

    所以,事情如果闹大的话,官司打到父皇面前,若李素气定神闲从怀里一掏……不管掏出什么东西,只要父皇见到了,他李承乾就麻烦大了,私下派刺客行刺臣子的父亲,并妄图嫁祸自己的亲兄弟,事情败露,父皇会是怎样的反应?

    可以肯定,他绝不会夸儿子干得漂亮,再来一发什么的……

    何继亮的尸首仍摆在殿中,李承乾只觉得手脚发冷,心如乱麻。

    李素大明大亮出了气,报了仇,当着东宫禁卫的面堂堂正正斩杀了何继亮,而同时却把一大堆麻烦扔给了李承乾。

    是和是战,是消弭事端还是把事搞大,随便你,出什么招我都奉陪。

    李承乾在殿内独自坐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能做出选择。

    投鼠忌器啊,此事若追查下去,最终倒霉的还是他这个太子。

    李承乾神情森然,阴冷的目光盯着何继亮的尸首久久,牙帮子咬得格格直响。

    纵然贵为太子,做事仍有许多忌惮,因为他的太子位置并不稳当,这些日子费尽心力,人前人后装出来的乖宝宝形象,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博父皇和朝臣的欢心,让打消原本已悄然动摇的易储之心,这件事若闹大了,他多日来的伪装简直成了笑话不说,恐怕父皇的易储之心比当初更甚。

    所以,这件事只能压下去!至于李素这个人……李承乾皱起了眉,今日以后,他将把李素当成真正的敌人!是的,挑衅示威做到这般地步,公然在东宫前打他的脸,李素已有资格成为他的敌人了。

    主意打定,李承乾呼出一口气,嘴角甚至露出一抹微笑。

    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刚刚舒缓下来的心情,又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乱。

    一名宦官神色慌张地出现在殿门外,礼都来不及施,焦急地道:“禀殿下,东宫外面……外面……”

    李承乾皱眉:“东宫外面怎么了?”

    “外面……齐王殿下独自一人打进来了!说要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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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晚只一更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醉乎。。。(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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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