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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七章 魔王训子

    长辈对晚辈时常送点心意,李素自然更要投桃报李,于是自己弄出来的新东西,烈酒,香水,包括自制的竹躺椅,八仙桌,还有平日烹炒炸煮的各种新菜式等等,但凡有了好东西,李素总会多准备几份,都是些不值钱却新奇的玩意,值钱的肯定不会送。

    来来往往间,跟邻居互相串门似的,随便拎点东西上门,既不铺张,也表现了情意,李素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程咬金牛进达等老将也充分表达了赞赏之情,长安城年轻小辈里,能把人情来往做得如此到位如此贴心的后辈,实在不多了,程咬金就不止一次提过让李素搬到朱雀大街来,反正李家不缺钱,论身份的话,一个县侯或许还差了点,但好在极得陛下恩宠,勉强住在权贵豪门集中的朱雀大街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李素非常理智地拒绝了这个阴险的提议,大家隔得远才没有打起来,住得近了李家会被老流氓洗劫多少回?

    程家大门紧闭,门口两排值守府兵雁形排开,按刀而立,阵势非常的威武,迎面扑来一股沙场征战的凶悍煞气,令路人变色绕行。

    李素毫不畏惧,程家对他而言差不多算是自家的后院了,来往太多次,门口的府兵摆出的阵势再吓人他也从没当回事。

    含笑朝两排府兵点头招呼,府兵们也朝他笑了笑,其中一名火长还主动迎上前,恭敬地行礼,口称“少郎君”,俨然已将他当作程家的一分子了。

    抬步走上台阶,程家侧门打开,老门房也迎了出来。笑着行礼招呼过后也不引路,只等李素自己进去,爱找谁找谁,从语气到举止,完全是自家人的做派,李素如果缺钱想在程家顺点东西出来。做案过程将会十分的顺利,只是这么干有点不要脸,而且老流氓可不像牛进达那么好说话,被他发现了真会领着部将杀到太平村的。

    李素独自一人绕过照壁,走进程家前院,手里拎着一包茶叶,慢悠悠走在门廊下欣赏程家园林景色时,忽然听到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声。

    李素脸色立即变了,声音很熟悉。是程处默。

    刻意放轻了脚步,李素小心地躲在一株榆树后,慢慢探出头,然后看见一幅很震撼的画面。

    程处默精赤着上身,双手被绳索捆起吊在一棵大树上,程咬金手执一根长棍骂骂咧咧,抽空边朝程处默屁股上抽上一记,程处默便惨叫一声。二人身后还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估摸是程家的家眷,程处默的另外五个兄弟心惊胆颤站一排,目露惊恐地看着大哥挨揍,还有几位女眷哭哭啼啼,想劝又不敢劝。

    李素啧啧有声,这是姿势标准的吊打啊。难得一见,程咬金看似凶悍,一棍又一棍抽下去,但落点很准确,只打屁股不打别处。显然也是手下留了情,从这个细节来看,程处默闯的祸只是中等级别,李素很清楚程咬金的性子,若程处默闯了个地狱级别的大祸,可就不止吊打这么简单了。

    既然闯的祸不大,李素就不忙着劝解了,最近程处默这家伙损自己损得厉害,老拿当日自己不肯出大理寺,强烈要求多住半年的老梗逢人就说,李素恨得牙痒痒,奈何又打不过他,今日运气不错,看到了喜闻乐见的一幕,太解恨了,至于程处默到底闯了什么祸……哈哈,无所谓,注重结果就好,过程不必细究。

    津津有味欣赏了很久,李素丝毫没觉得自己变态,最后有些意兴阑珊了,犹豫了一下,决定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万一老流氓抽得兴起,恰好发现这里还躲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于是抖擞精神再来个第二击……

    “咦?少郎君为何不进去,躲在此处作甚?”程家门房从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盯着他,笑得一脸和善加褶子。

    李素立马苦下脸来,躲在此处……还“作甚”,我在作死啊。

    “何方妖孽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么?给老夫滚出来!”程咬金暴喝。

    啧!都“妖孽”了。

    李素来不及瞪门房,苦着脸站了出来,朝程咬金嘿嘿干笑。

    “小子拜见程伯伯……打扰程伯伯的雅兴了,呵呵,朱雀大街上各位叔叔伯伯家的大门真是长得出奇的一致啊,小子不小心又走错门了,原打算跟牛伯伯商议国事来着,呃,今日天气不错,您老继续抽,小子告辞,告辞……”

    说完李素果断转身走人。

    “子正兄弟救我!不可不讲义气啊……”身后的程处默凄厉大叫。

    李素浑若未闻,背影决绝。

    “哇哈哈哈哈,臭小子哪里跑!进了俺老程家的门还想竖着走出去?程家没这道理!给老夫……起!”

    程咬金一声暴喝,李素便骇然发现自己双脚已凌空而起,后领被人拎着,没错,仍然像一块遗世而独立的……条状腊肉。

    “臭小子,编个瞎话也不肯用心编,说什么找老牛商议国事,嘴上没毛的瓜怂,老牛跟你商议个屁的国事!快说,给老夫送了啥新奇物事,不说抽你。”

    标准的劫道嘴脸,李素认命地被程咬金拎在手里,然后开始反省自己的记忆是不是跟鱼一样只有七秒,否则为何每次进程家的门总会后悔,没过多久再次不怕死的进去,不长记性啊……

    一直被拎到院子正中,程咬金才放下李素。

    “小子真打算与牛伯伯商议国事,可不敢耽误……”李素拔腿继续走,试图为逃离龙潭虎穴做最后的努力。

    努力果然失败,程咬金又将他拎了回来,似笑非笑地道:“再谎报军情,老夫可就真抽了啊,看见那家伙没?你跟他一样的下场。”

    说着指了指程处默,程处默很配合地耷拉下脑袋,奄奄一息,垂死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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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说个事,明天小舅子订婚,我得陪老婆去乡下参加宴席,所以明天只有一更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八章 火烧寺门

    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UU小说,www.uu234.com

    李素没觉得程处默挨揍有什么不对,反正他本来就欠抽。只是老流氓顺带着把他也捎上,这就令他很不满意了。

    不满意也不敢怎样,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其实,就算没在矮檐下,李素也得低头,程咬金的武力值理论上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把他揍成任何不同形状,在这个用拳头讲道理的人面前,所有的道理都会被他用拳头碾压成碎片。

    程处默的目光很悲戚,可怜兮兮地看着李素。李素心中不忍,还是决定帮他一把。

    “不知……程兄做错了什么事,被程伯伯如此惩处?”李素小心翼翼地问道。

    程咬金哼了一声,眉眼一抬,目光不善地瞪着他:“咋地?想帮这浑小子出头?”

    李素浑身一凛,好了,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帮你只能帮到这里了。

    “不敢不敢,程伯伯继续抽,您尽兴就好。”李素很没节操的转了舵。

    程咬金又哼了一声,指着程处默怒道:“你问问这混帐东西干了什么事!”

    “定然是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恶事,杀一千刀都不解恨。”李素很配合地当捧哏。

    这下不止程处默,连程咬金都沉默了,父子二人郁闷地看着他。

    “小子,你到底是来劝架的,还是来离间我父子的?”程咬金语气不善地道。

    “劝架,当然是来劝架的……呃,程兄到底做了啥事?”

    程咬金叹道:“这混帐东西不学好,在家不愿读书你练武也行啊,他倒好,终日跟一帮子纨绔厮混。每日不着家,前几日跟房家,段家几个小子跑到城外会昌寺进香,不知言语上怎生狂妄,与寺里的和尚吵了起来,吵完还不解恨。这帮混帐胆大包天,竟夜不回城,躲在会昌寺外,趁着月黑风高,在寺外放了把火……”

    “啊?”这下连李素都变了脸色,望向程处默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敬意。

    纨绔子弟不走寻常路,连闯祸都不闯寻常祸,在如今这个人人都崇尚道教佛教,信仰无比普及的年代。这帮纨绔居然敢烧寺庙,实在是……

    这帮文盲应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程咬金怒道:“当今陛下都对佛家无比尊崇,一年办四次祈福法事,这帮混帐居然敢烧寺庙,简直无法无天,老夫今不抽死他,明日朝会陛下就得抽死我!”

    “该抽!”李素马上表明立场,在程处默哀怨欲绝的目光里。李素话锋一转,道:“不过程伯伯刚刚说。他们只是在寺外放的火?”

    程咬金怒哼道:“若在寺内放火,这混帐此刻还能安然吊在树上被老夫抽?早被陛下一刀砍了!幸好是寺外,只烧了寺门附近的小树林,更庆幸那天夜里没起风,否则火借风势,会昌寺难保。”

    李素小心地道:“既然只烧了寺外一片小树林。而且程伯伯刚也惩戒过程兄,想必程兄也认识到错误了,依小子看……莫如就此罢手如何?程伯伯抽久了手也累,您歇息一天,若明日还不解恨。您再继续吊打……”

    程处默感激地看了李素一眼,大声道:“爹,孩儿知错了,求爹饶孩儿这一遭,下次不敢了。”

    程咬金估摸确实也不想抽了,毕竟是程家的嫡长子,抽得他心疼,见李素打圆场,程处默又很机灵地认了错,程咬金于是就坡下驴,指了指李素道:“今也就你劝了,不然非抽死这混帐不可,来人,把这混帐放下来,叫他婆姨给他敷药。”

    部曲急忙将绳索解下,一帮女眷哭喊着纷纷围了上去,有老有少,有长辈也有婆姨,众女眷将程处默围在中间哭天抢地,如同下葬般悲凄。

    “哭啥哭!人还没死呢,要哭滚到后院哭,别当着李家娃子的面丢人现眼!都滚!”程咬金暴喝,李素也第一次见识到封建家长式的粗暴。

    直到众人抬着程处默进了后院,几个兄弟也非常有眼力地闪人了,程家前院才恢复了平静。

    程咬金捋须盯着李素手上的纸包,笑道:“娃子又送了啥新奇玩意给老夫?莫卖关子了,赶紧拆开让老夫尝个鲜。”

    李素叹气,真是一点都不讲究啊,当着客人的面要拆礼物,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如此耿直的人。

    “小子最近新创了一种茶叶,它是炒出来的,与咱们大唐习惯的茶道大不相同,程伯伯您……”

    话没说完,李素手上的纸包便被程咬金劈手夺过,哧啦几声,纸包被程咬金粗暴地撕开,嘴里不满地道:“是个啥玩意掏出来看看不就行了,挺伶俐的娃子,跟谁学的如此罗嗦……”

    纸包撕开,一片一片青黑色散发着淡淡茶香和烟火气的茶叶静静地铺满在纸包上。

    “咦?这是个啥么……”程咬金凑近深深闻了一下,然后乐了:“还挺香,吃的?”

    “啊,正确的说,它其实是……”李素没说完,程咬金冷不丁抓起一把茶叶往嘴里一塞,使劲咀嚼几下,随即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李素目瞪口呆,怔忪片刻,才吃吃地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全:“……喝的。”

    “嗯……”程咬金嘴里嚼个不停,蒲扇般的巨灵大掌提起来又放下,看得出他在犹豫要不要抽李素,不抽不解恨,抽吧,又怕一巴掌把他抽死了……

    很佩服老流氓死要面子的德行,居然强撑着把嘴里的茶叶咀嚼完,然后一仰脖子,翻个白眼,强硬地将这把茶叶生吞入腹,挤出一个吃了唐僧肉似的满足笑容。

    “其实吃起来味道也不差,就是有股子糊味,下次注意火候……不挑礼了,能送来便足见小娃子的孝心,老夫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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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晚就一更了。。。参加婚宴喝得稀里糊涂,嗯嗯,晚安。。。(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九章 无私奉献

    炒茶虽然带了个“炒”字,但它也不能用来生嚼强咽的,李素觉得有必要给老流氓科普一下,否则照他这么个吃法,糟践了好东西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很容易造成便秘,当朝名将装着一肚子屎满世界横行霸道,说出去也不好听。

    “程伯伯,这个炒茶,宜用来冲泡,不宜生嚼……”李素小心翼翼地道。

    “哈,冲泡,老夫当然知道用来冲泡,当老夫没见识吗?俺先尝尝味道不行吗?”程咬金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当然行,您开心就行。”

    程咬金哼了哼,大声道:“来人,取大碗来!再来一壶沸水,赶紧的,慢了老夫扒了你们的皮!”

    说完程咬金一手抓着李素的手腕,蹬蹬蹬进了前堂,李素被他带得踉踉跄跄,只觉手腕生疼,不用看都知道,定已青紫了。

    报复,绝对是报复,报复自己刚才刺激了他脆弱敏感的自尊心,掩饰自己身为一只土鳖的尴尬,李素决定忍了。

    程府下人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匆匆取来两只大海碗,还有一壶犹自冒着热气的沸水。

    这次程咬金不装了,朝海碗指了指,示意李素演示怎样喝这种新玩意。

    李素面露难色,炒茶呢,冲泡的方法简单粗暴,论起文化内涵自然比不得如今大唐的茶道,可是……好歹也是茶啊,用个文雅点的杯子不行吗?不求天地人三才盖碗吧,也不能拿两个能当脸盆用的大海碗充数吧?

    犹豫了一下。李素索性也懒得纠正程咬金第二次的土鳖行为了,再纠正老流氓真有可能翻脸的。于是李素抓起两小撮茶叶分别扔进海碗里,动作麻利地拎壶冲泡。前堂顿时满室清幽的茶香。

    程咬金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奇道:“咦?果真香滴很,这玩意有点意思……”

    期待地看着李素,程咬金道:“然后呢?”

    李素指了指升腾着雾气的海碗,笑道:“木有然后了……程伯伯若不怕烫,现在就能喝,若是嫌烫。可以凉它一会儿再喝……”

    “就这样?”程咬金愕然。

    “就这样。”李素点头。

    “啧!毫无内涵,土鳖!粗鄙!”程咬金撇嘴,很嫌弃的表情。

    李素:“…………”

    胸中这一股股的逆血翻腾是肿么回事?你一个连茶叶都能生吞硬嚼的家伙居然好意思骂我土鳖?要不要脸?

    李素深深发觉。今日来给程家送茶是件非常错误的事,里外不落好,还被人鄙视……

    “虽是粗鄙了些,不过这香味……啧。老夫便勉为其难尝尝。毕竟也是娃子的一番心意……”程咬金说完抄起大海碗,吹了吹凉气,然后浅浅地啜了一口。

    “嘶——”茶水入腹,程咬金圆睁双眼,浓浓的苦味令他打了个哆嗦。

    “啊!苦!比药还苦!”程咬金不满地摇头,咂摸咂摸嘴,细细品位了一番嘴里的茶香余韵,啧啧道:“不过……苦虽苦。喝过后满嘴留香,倒有些意思……”

    李素眨眼:“程伯伯觉得好喝吗?”

    “味道怪怪的。但……还行,而且提神,喝过后只觉灵台清明,浑身有力,哈哈,娃子,这玩意真不是药?”

    “不是,是茶,炒出来的茶,虽说不比如今的茶道,但胜在方便简单,喝起来味道单一,有清香有余韵,比较符合小子的口味,觉得这东西不错,便孝敬给程伯伯尝尝,程伯伯若喜欢,小子以后常送。”

    程咬金大赞:“好娃子,不枉老夫疼你一场,还知道孝敬长辈,跟你一比,看看俺老程生了六个啥东西,嗯,想想就生气,明再抽他们一顿泄泄心火。”

    李素:“…………”

    程处默六兄弟很可能是被程咬金捡来养大的,这什么老爹啊……

    茶喝了,程咬金似乎对李素独创的炒茶颇为欣赏,又连喝了好几口,每喝一口便打个哆嗦,瘾君子嗑药似的酸爽表情令李素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炒的茶里是不是不小心放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看得出程咬金对茶的喜欢不是装佯,二人聊着天,程咬金一口口的慢慢将整整一海碗的茶都喝掉了,这是炒茶面世后第一位如此给面子的客户,李素望着程咬金的目光渐渐带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就像毒贩盯着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似的,很深情。

    “茶有名字吗?”程咬金冷不丁问道。

    李素急忙道:“有,此茶名曰明珠……”

    话没说完,程咬金重重一拍桌案,赞道:“好名字!以后就管它叫‘一口香’!”

    “啊?”李素傻眼,开始调整脑子里的波段频道,他发誓,此刻他和程咬金的脑电波一定没在同一个频道上,不然不会出现这种幻觉。

    而且李素发现程咬金很懂得取名,从五步倒到一口香,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俗不可耐,就像后世的脑白金广告一样,听得多也就记住了,后来一天不听都浑身难受。

    茶喝完了,程咬金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斜眼瞥着他道:“听说,齐王这几日找你了?”

    李素微惊:“程伯伯怎知道的?”

    程咬金嗤笑:“长安城这块地方,但有风吹草动,老夫就算想不知道都难,总有人在老夫耳边嚼舌根子。”

    李素恍然。

    说来李家如今勉强也算高门大户了,侯爷府修得金碧辉煌,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审美怪异的暴发户气质,曾经李素也以为自己算是大唐权贵了,然而今日程咬金淡淡一句话,就把李家比得连渣都不剩。

    何谓“权贵”?何谓“世家门阀”?不是封个高官,晋个显爵便算是人上人了,真正权贵门阀,或许门第陈旧,大门一眼望去死气沉沉,但是这扇门背后的底蕴却是谁都看不出来的,它只体现在平日细微的地方,周围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权贵门阀往往第一个知道,这,就是门阀的底蕴,不显山,不露水,不出头,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家主端坐家中甚至不必说一句话,便有无数人为他的意志而奔忙,将他想知道的东西统统呈到面前,任其裁断。

    相比之下,如今的李家,顶多算是一个幸进的暴发户罢了,小门小户的,除了王直暗中网罗的一群见不得光的黑社会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李素暗叹口气,未来的路,还很长啊……

    “是,齐王殿下确实派人上门找了小子……”

    程咬金嘿嘿笑道:“当年你弄出来的那个印书的法门,被他惦记上了?”

    李素苦着脸道:“是,小子也没想到,区区陋技,竟入了齐王殿下的法眼,小子实在是……”

    “荣幸?”程咬金挑眉。

    “……命苦。”李素苦笑。

    程咬金大笑:“确是命苦,小娃子也不容易,不管弄出什么新东西都被贼人盯上,连反抗都……”

    话没说完,见李素目光古怪地看着他,程咬金笑声立止,跳脚道:“小混帐你这么看着老夫是啥意思?当年你弄出来的烈酒是老夫惦记的吗?明明是你哭着喊着要与老夫签契书,老夫说我三你七,你还不答应,说什么不五五分你就死我家里了,是老夫惦记的吗?不是啊!是你硬塞给老夫的啊……再用这种眼神看我,刚才的处默便是你的下场!”

    李素:“…………”

    此生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又被提起,心好痛,感觉被人在伤疤上撒了盐……

    “程伯伯,齐王,咱说齐王呢,您跑题了……”李素脸更苦了。

    “啊,嗯,对,齐王……”程咬金点头,道:“齐王那小子,年岁不大,心肠可不地道,长安城里诸多老臣老将的子嗣们,整日走马章台者有之,酒醉胡闹者有之,游猎毁田者有之,甚至偷家里的东西换钱私养妓娼的不肖子亦有之,小辈们玩耍胡闹,老夫与同僚们甚少管束,唯独齐王此人……呵呵,老夫曾告诫家里那六个不成器的东西,与别人胡闹也就罢了,若与齐王走得太近,当心老夫打断他们的狗腿。”

    李素恍然,难怪当日与众纨绔饮宴,自打齐王出现后气氛突然变得尴尬,原来不单单是纨绔们不待见齐王,连纨绔的老爹们也不待见齐王,一个人活到长辈晚辈都不待见的境界,真正可谓是神憎鬼厌,也算是特长了。

    “齐王要你的印书秘方,你给还是不给?”程咬金目光闪动,眼里的光芒李素看不太懂。

    李素想了想,笑道:“给,用印刷术换一笔钱,也算皆大欢喜了。”

    程咬金笑道:“小子还不说实话,你贪财的德行老夫早就知道,齐王若真拿捏住了印书,往后全天下读书人念的书全出自齐王之手,日进斗金也不算夸大,你若果真贪图钱财,齐王邀你合伙你为何拒绝?”

    李素看着程咬金,无辜而呆萌的眨眼:“因为小子看到齐王时忽然觉得,人这辈子不能光图钱财,偶尔也该做做几件无私奉献的好事,陶冶洗涤一下情操,给齐王的印刷术就是第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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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请叫我勤奋更新粉嫩小贼贼。。。(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章 进退得失

    无私奉献是美德,讲究的是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从上古的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到后世的英雄舍身炸碉堡,这都属于人性里最宝贵最闪耀的情操。UU小说,www.uu234.com

    李素也有这种可贵的情操,平常看不大出来,该贪财时贪财,不该贪财时也贪财,连对公主的救命之恩都能非常精确地折算成银钱的人,“无私奉献”这个词可能在他身上隐藏得很深,唯独见到齐王后,满肚子的奉献精神全冒出来了,人性闪耀得简直亮瞎狗眼。

    当然,程咬金的看法显然与李素不大一样,反正这番鬼话说出来,程咬金的表情很古怪。

    遗憾地摇头,程咬金长叹道:“可惜啊,可惜你不是俺的亲儿子……”

    李素感动坏了:“承蒙程伯伯厚爱……”

    程咬金没等他把话说完,仍叹息着补了一句:“你若是俺的亲儿子该多好,在你说这种鬼话的时候,老夫顺手就一巴掌扇你脸上,既不担心打死你,也没有任何愧疚和不好意思……”

    李素:“…………”

    越来越无法愉快的聊天了。

    “还‘无私奉献’,还‘陶冶情操’,摸着良心说,你是这块料不?”程咬金万分鄙视地斜瞥着他。

    李素揉着鼻子苦笑:“小子……很努力地往可贵的情操方向靠拢了,程伯伯应该鼓励小子才是。”

    程咬金盯着他,忽然噗嗤笑了:“老夫当年第一眼见到你小子。就觉得你不是好货,小小年纪,既杀人也贪财。没声没息的还把人家公主给勾搭了,酒色财气样样不落,还偏偏有股子莫名其妙的气节,缺点多得跟筛子似的人,在西州城破的当口仍一步不退,誓与城池共存亡,那一战连我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将们私下说起来都忍不住动容。小子,你这辈子一定是个人物,不过却苦了将来的史官。对你这个人该褒该贬,史官该如何下笔呢?”

    李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可以肯定程咬金作文章一定烂得一塌糊涂,说着说着便经常跑题。

    很不解啊,没事说起这个做什么?

    程咬金悠悠地道:“为人处世也是学问。特别是少年气盛之时。不公之事临头,很少有人冷静权衡利弊,再做一个最适合最稳妥最能保全自己的决定,这一点,老夫和同僚家中的小子们都做不到,而你却能做到,所以老夫说你将来必定是个人物,不靠父荫。不靠攀附,功名和官爵全靠自己的双手挣来。到手的富贵比谁都稳妥,老夫常在担心,担心我死以后,程家的基业落在处默手里,也不知还能风光几年,幸好处默的命格不错,竟认识了你,有了处默与你的这段情分,程家百十年里估摸倒不下来……”

    “程伯伯,您说这些,小子不是很明白……”

    程咬金盯着他,眼里浮现一抹罕见的真诚赞许,颔首笑道:“小娃子不错,是个灵醒人儿,老夫一直在暗中看着你,发现你每次遇到事情,总能做出最合适的决定,进退皆是大丈夫,对齐王亦如是,老夫听说那个印书的法门很重要,然而齐王一开口你马上就决定送出去,送出以后马上抽身而退,退得干干净净,绝不与他纠扯半分,这等决断,老夫在三十岁时都没你强……”

    李素笑得很开心,毕竟被人夸奖的感觉确实不错,虽然这个夸自己的人经常占他便宜。

    “您不觉得我这是认怂?”

    程咬金呸了一声,道:“退一步就算怂了?正面撞上打得头破血流算好汉?那不是好汉!那是蠢!是不自量力!在长安这滩浑水里,能站着笑到最后还没有倒下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可惜啊,可惜你不是老夫的亲儿子……”

    李素眼皮一跳:“您又想抽我了?”

    程咬金瞪他一眼,道:“老夫在感叹,同样都是娃子,为何有的娃这么灵醒,而老夫生的那六个小崽子一个比一个蠢,若换了他们遇到你这事,二话不说撸袖子就干了,最后难免结仇,从此多了一个心腹之患,不定什么时候便在暗中咬自己一口,生于世,活于世,多个仇家便多了一分危险,仇家积累得多了,离死也就不远了,你这个年纪已明白了这个道理,而我家那六个小崽子却不明白……”

    程咬金说着,面容浮上少见的担忧之色,这一刻,他只是个为孩子愁苦的父亲。

    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李素决定告辞,茶叶还有几家没送,得抓紧时间了,再晚等到长安城门落闸,坊门关闭,便只能夜宿哪位叔叔伯伯家了,不幸的是,这些叔叔伯伯全不是吃素的,不但不吃素,还喝酒……

    于是李素起身告辞,程咬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李素刚转过身,程咬金忽然道:“看得出你是个大方的娃子,印书的法门说给便给了,不过呢,厚此薄彼总不太好,要不你索性把烈酒也给了老夫吧,给你两万贯,以后烈酒全归程家了……喂,站住!越走越快啥意思?没个礼数……”

    李素浑若未闻,耳朵自动将程咬金的每句话每个字当成垃圾广告一样全部屏蔽掉,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走得飞快,眨眼便消失在照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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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程家大门,李素擦了把汗。

    好险呐,今日差点被讹破产了,程家虎狼凶险之地,以后少来为妙。

    出门刚抬脚准备上马车,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腕子,李素大惊,回头望去,却见程处默阴沉着脸,闷不出声将他拉到程家大门旁的一条暗巷内。

    “程兄咋了?刚才我可是为你仗义执言了,不然你今非被抽死不可,现在咋还一脸要跟我算帐的模样?”

    程处默拍拍他的肩,沉声道:“咱们自家兄弟,救命之恩就不言谢了。”

    李素见程处默不像是找麻烦的样子,顿时安了心,斜瞥着他道:“自家兄弟,救命之恩就算不言谢,也该折成现钱表示一下呀……”

    “不说闲话,兄弟,你得想法子帮我报仇,不然这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

    李素好奇道:“报啥仇?谁得罪你了?”

    程处默面露怒容,低吼道:“会昌寺那群老秃驴!”

    顿了顿,程处默又恶狠狠补充道:“……还有小秃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一章

    在这个几乎人人多少都崇尚佛道信仰的年代里,能让程小公爷咬牙切齿骂出“秃驴”这个字眼,看来秃驴们真把小公爷得罪得不轻。UU小说,www.uu234.com

    李素不觉得意外,但凡一个组织或是教派,佛也好,道也好,如果太过壮大,总有些良莠不齐的人掺杂其中,当然,这是李素个人帮亲不帮理的说法,李素是凡人,做事有凡人的优缺点,在对待一些突发事情时,总会不自觉的站在亲近一方的立场上,典型的帮亲不帮理。

    “秃驴骗你钱财了?”李素好奇问道。

    程处默摇头:“那倒没有,小爷的钱那么容易被骗吗?”

    容易吗?对李素而言,骗程处默简直不要太容易,比如当初卖给他的那几首诗……最初认识程处默,李素是把他当冤大头看待的,钱多人傻的那种。

    “以程兄的英明睿智,骗你的钱实在太不容易了。”李素正色道,表情很诚挚。

    程处默果然露出了睿智的冷笑:“那是自然,能骗小爷钱财的人还没出生呢,生出来小爷就把他掐死。”

    这话就有点不客观了,李素都懒得搭腔。

    骗小公爷钱财的人不但出生了,而且活得很不错,一点也没有被人掐死的先兆。

    “既然秃驴没骗你钱财,那就是骗色了……”李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很三俗,专往程处默的下三路招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秃驴给你开光了?”

    “开啥光?”程处默没太明白,也幸好他没明白,不然李素会成为大唐历史上第一个因嘴贱而被活活掐死的侯爷。

    “到底咋回事?”

    程处默怒容满面:“那日房家老二叫上我和段家老三还有几人出城游玩,游到城外会昌寺,房老二说要进寺烧香。我们刚进了寺门,便被几个秃驴拦下了,说是里面有高僧开坛讲经,寺内只容僧人闻道,不留俗客礼佛……”

    “我们几个虽出身权贵,也是自小有爹娘和师傅教养过的。不留俗客便不留,但大家爬了半截子山辛苦来到庙门,进去给菩萨金身磕个头便走,不算过分吧?房家老二于是提出进完香就走,谁知那几个秃驴一点不通融,不耐烦地赶我们走,当时我们几个就怒了,这是不讲道理啊,于是便争执起来。后来寺里跑出来几个和尚抡起大棍子把我们赶出去,乱阵中大家都挨了打,这口气着实咽不下去!我们兄弟几个从小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李素理解地点头,作为权贵子弟来说,他们那天的表现算是很有教养了,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和尚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赶人,这有点说不过去了。

    程处默接着道:“所以那晚咱们几个都没下山。蹲在寺外的林子里等天黑,待到掌灯时分。我们便在寺门外放了一把火,搅得寺里鸡飞狗跳,这股子恶气才算泄了大半……”

    李素奇道:“和尚赶了你们,你们放了火,如佛家所言,这是有因有果。一啄一饮,你们与和尚的恩怨应该两两抵消了啊,程兄为何还不解气?”

    程处默怒道:“本来是解气了,可今日我爹抽我这一顿算因还是算果?这个因果我找谁报还?佛家的因果,与轮回一样。本就是生生不息的,所以我今日挨的抽,还得从和尚身上报回来!”

    李素顿时肃然起敬,看看人家说的,佛家因果,生生不息,啧!脖子上长着一颗多么有慧根和悟性的脑袋啊,至少李素目前的精神境界就说不出如此睿智且富含人生哲理的话。

    故事听完了,李素抬头看了看天色,嗯,天色不早了,抓紧时间给另外几位叔伯送茶叶,晚了就出不了城了。

    朝程处默拱拱手,李素笑道:“好故事,下次程兄有什么奇妙经历再说与愚弟听,今日愚弟先告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还没动弹,李素的手腕便被程处默死死拽住,抬头一看,程处默瞪着自己的目光快喷火了。

    “我闲着没事跟你说了大半天,就是说个故事给你解闷来的?此事你既已听了前后因果,你也跑不了,今你必须给兄弟想个法子狠狠报复一回那些秃驴,不然跟你没完!”

    李素苦着脸叹道:“程兄,愚弟不招灾不惹祸的,今日只是来给你爹送送茶叶……”

    “晚了,赶紧想办法,长安城这些兄弟里面,就你本事最大,当然,人也最坏,做事专走阴损路子,如何报复秃驴,你最有法子。”

    李素脸色有点难看了,没这么当面扇脸的说法,谁最坏了?谁走阴损路子了?再坏再阴损能比得过你爹?

    “哈,程兄莫闹,天色真的不早了,愚弟还要拜访牛伯伯和长孙伯伯……”

    程处默仍不松手,瞪着他道:“当初你欲与许家悔亲,谁在背后帮你败坏名声?咋了?现在不顾兄弟情分了?”

    李素眼皮直抽抽,施恩图报你好歹也拿两件能说得出口的事来彰显行不行?比如领兵千里驰援西州就很有说服力,为何偏把当年败坏名声的事拿出来邀功?你败坏我的名声我还得感谢你不成?大家以后还能愉快玩耍吗?

    然而,一想到程处默不辞劳苦,领着程家庄子千名老兵数千里驰援西州的恩情,李素苦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孽缘啊,都是孽缘……

    “行,我帮你!”李素悲壮地点头,心尖儿直哆嗦。

    在这个全民笃信佛道,和尚道士最风光也最张扬的年代,他却不得不想个阴损法子坑和尚……

    这性质,大抵等同于老虎头上拍苍蝇了吧?花样作大死啊。

    李素是个念旧记恩且心软的人,一直都是。

    得到李素的回答,程处默高兴极了,使劲拍了拍他的肩,大笑道:“俺老程的招子总算没看错人,兄弟果然是个仗义的,明我来你家听你的法子,带厨子来,最近我家厨子做了道菜,羊肉剁烂了搓成球扔锅里油炸,据说跟你家厨娘学的,我管这道菜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后来嫌名字太长,改叫‘油炸秃驴’,明咱们兄弟一起吃,特别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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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宫,掖庭。

    关于“掖庭”这个名字的来由,与其在太极宫内的地理位置有关,按制,太极宫以一条南北向的中心子午线为主,这条中心线很讲究,举凡宫中比较重要的殿宇,比如君臣商议国事的太极殿,寝宫,还有皇帝经常批阅奏疏和私下召见臣子的甘露殿等等,中心子午线恰好从这些宫殿的正中央穿行而过。

    而这条线两旁的宫殿,相比之下就不那么重要了,于是左右两边皆被称为“掖”,其实比喻的就是人体的左右“腋下”,久而久之,宫里偏僻的宫殿便被称为“掖庭”。

    大唐的掖庭则意义不一样,所谓“掖庭”,又称“掖庭宫”,是专门由犯了事的嫔妃,宫女,以及犯官女眷人等居住的,不仅居住,还要劳动,宫里大到缝衣制鞋,小到倒恭桶洗衣服,都由这些宫女犯妇来完成。传说中某个嫔妃惹得龙颜大怒,皇帝宽大的袍袖狠狠一甩,说一句“将她打入冷宫”,这个“冷宫”,指的就是“掖庭宫”。

    冷宫不仅仅是孤独寂寞冷,犯了事被发配的嫔妃和宫女在里面甚至连人身安全都没办法得到保障,这里,是个人吃人的地方。

    掖庭由内侍省的宦官管事,自古以来,宦官这个群体属于最变态,同时也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宫里谁得了势便使劲摇尾巴,谁失了势便鼻孔朝天冷漠以对,至于那些被打入掖庭劳作的嫔妃宫女和犯妇,就属于永世无法翻身的那一类,所以对这类女人,宦官的心肠往往是非常毒辣的,动辄凌虐施暴,甚至莫名其妙死掉。

    并州武氏如今便住在掖庭宫的某个偏僻殿宇内。

    武氏入宫时其实是非常得势的,进宫不到半年便被李世民封为才人,并且因为貌美和伶俐讨巧,颇得李世民欢喜,武氏最风光时甚至得到随侍帝侧的殊荣,那时年仅十五岁的她,曾经有段时期被四十岁的李世民宠爱着,可谓红极一时的后/宫第一人,连多年相伴帝侧的四妃的风头都被她压制下去。

    武氏的传奇经历说明了什么?说明……李世民简直是个禽兽,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啊,竟也下得了手,搁在千年以后的世界会被判刑的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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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请叫我勤奋更新永不断更粉嫩呆萌小贼贼。。。(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 才人武氏(下)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UU小说,www.uu234.com

    武氏的风光在太极宫里终究也只是昙花一现。

    毕竟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论心智论机谋论宫中人脉论江湖阅历,哪样她都上不了台面,她唯一所能倚仗的,便是李世民的宠爱,这样的倚仗无疑是非常脆弱且危险的。

    所以武氏栽了,在得到宠爱不过短短三年后,她被李世民扔进了掖庭,关于她为何突然之间失去了帝宠,宫里有许多种说法,有的说是李淳风和袁天罡两位道长看她的面相非常诧异,认为是九五帝王的命格,未来的李唐江山必在她手里断绝,这种与神秘天道有关的说法非常有市场,但却是非常无稽的,以李世民这种高傲且极度自信自负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相信自己和诸多名臣老将一同打下的江山会被区区妇人所篡?

    还有的说法是武氏侍帝日久,恃宠而骄,渐露狠辣本色,被帝所不喜,故发配掖庭,还有人说武氏被打入掖庭是因为四妃对武氏越来越忌惮,于是平日斗个不停的四妃罕见的联起手,给武氏设了个局,而年少浅薄的武氏毫无所觉,非常配合的一脚踩入局中,中了暗算……

    皇城宫闱,从古至今便是一个比战场更残酷无情的江湖厮杀地,成者王侯,败者贼寇,武氏于是便成了被大浪淘过的沙子,风光过后含恨退出了这个江湖,从此再无翻身的一日。

    掖庭的建筑与太极宫别的殿宇一般无二,同样的楼台亭阁,同样的流云飞檐,同样的人来人往。

    可是一踏进掖庭范围,任何人都很清楚地感觉得到一股阴冷森然的气息迎面扑来,哪怕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都会令人忍不住打个冷战。

    有人说是历代被打入冷宫不清不白被害死的嫔妃所化厉鬼纠缠萦绕着掖庭。冤怨之气经年终日不散而致。

    所以说,没文化真可怕,封建迷信害死人,哪里是什么厉鬼,明明是掖庭的风水有问题。

    不管武氏被发配掖庭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她终究已在掖庭里了。而且过得很不好。

    天没亮便有内侍省的宦官将所有犯妇和宫女叫醒,开始一整天的劳作,武氏跟着大家起了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看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色,听着入冬后呼啸而过的北风,武氏悄悄地叹了口气,垂头发了一阵呆,在别的宫女焦急的催促声里。才不慌不忙穿上鞋子。

    她今年已十九岁了,入宫时那个十五岁的姑娘已然生得花容月貌,引六宫粉黛妒忌羡慕,如今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脸色稍嫌腊黄,成熟的身躯也有些瘦弱,显然因为长期缺乏营养所致。

    与她同住的是个名叫杏儿的小宫女,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说来也是冤枉,小宫女没犯过错。却因当初她侍侯的嫔妃因内宫争斗失败,妃子最后不得不含恨吞了毒药,一了百了,而小宫女自然也不被宫人待见,被发配来掖庭做苦活已然三年有余,论在掖庭的资历。算是武氏的前辈了。

    “武才人您快点!管事已打了两次梆子,若三次梆子不出去列队,会被管事责罚的,最轻最轻,咱们今日可就没饭吃了……”杏儿急得不停跺脚。

    相比杏儿的焦急。武氏却显得不慌不忙,神情悠闲地整了整粗麻衣裳,顺手拂去肩头的一根杂草,哪怕穿着劣质的衣裙,她的气质仍旧雍容得像一位艳光四射的贵妇。

    曾经的开国功臣应国公之次女,曾经随侍帝侧,位晋才人的殊荣,曾经与内宫四妃分庭抗礼的风光,哪怕虎落平阳之时,她也不会轻易低下高傲的头颅。

    “急甚子?”武氏横了她一眼,一边整理着衣裳的衽边,一边淡淡地道:“刘管事早视你我如眼中钉,哪怕咱们依了他的规矩不犯错,他仍有理由责罚你我,既如此,索性打破他的规矩,反正下场没什么不同。”

    杏儿一怔,随即愁苦地叹了口气。

    “当初武才人刚来掖庭,恰逢刘管事责罚奴婢,幸得武才人仗义执言,为奴婢争了一线生机,说来是奴婢对不住武才人,都怨我连累了您……”

    武氏噗嗤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咱们都沦落到冷宫给贵人倒恭桶浆洗衣裳了,还一口一声‘武才人’,摆什么臭排场呢。我比你大两岁,说过无数次让你叫我一声姐姐,你非说什么身份有别……”

    幽幽叹了口气,武氏的笑容添了几许苦涩:“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身份,连尊严都消磨得干干净净啦,都是行尸走肉罢了,终日受苦受罚,为的只是一口吃食,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杏儿垂头,眸中蓄满了泪水,哽咽道:“可是,奴婢还是想活下去呀,武才人,您也要活下去……”

    武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若有朝一日,我能脱此牢笼,扶摇而上,定要废去掖庭冷宫,夷平贼人三族,以报还我今日种种苦楚委屈。”

    杏儿嗫嚅几下,讷讷道:“若,若是……不能脱此牢笼呢?”

    武氏笑得满不在乎,淡淡道:“那便下落黄泉,再投个好胎,今日恩怨,来生再了便是。”

    声落,殿外第三声梆子敲响,所有宫女和犯妇都出去老老实实列好了队,偌大的殿内只剩武氏和杏儿孤零零地站着。

    很快,殿外传来阴恻恻的冷笑声,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梆子三声而人未至,两位好大的架子,武才人,奴婢这便亲自来请您了,您……且请移个玉驾,出来可好?”

    杏儿闻言脸色大变,瘦弱的身子吓得瑟瑟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流下。

    武氏却神情不变,见杏儿吓得这般模样,不由心生怜惜,伸手将杏儿一拽,拉到自己身后,还不忘回头瞪她一眼:“真没出息,一个摇尾乞巧的奴婢而已,也就是个只能在掖庭里逞逞威风的小角色,你怕个甚?”

    声音平平淡淡,却仿佛有一种坚定的力量,在空荡荡的大殿内萦绕盘旋。

    殿外的刘管事自然也听到了,闻言勃然大怒:“好个不知死活的贱婢,落翅凤凰不如鸡,你当自己还是当年陛下身边风光一时的武才人么?今时不同往日,姓武的贱婢,你的好日子已过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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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上一章忘写章节名了,章节应是才人武氏(上),貌似没法修改。。。记性不好的我也是萌-萌-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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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危急时刻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逆境,或因时,或因运,有些人咬咬牙硬挺过去,有些人没挺过去或是放弃了坚持,于是一生平庸终老。⊙UU小说,www.uu234.com

    武氏不一样,此时此刻的她,遇到的不是逆境,而是绝境。

    被发配掖庭三个月了,第一天便因杏儿而与刘管事结怨。

    刘管事是什么人?

    他当然只是个管事,隶属内侍省,每天的职责便是负着手以高傲的姿态在掖庭里游荡,督促宫女和犯妇们劳作,谁若偷懒便一鞭子抽下去,谁若犯了错,是死是活要看他的心情。

    这个职位并没有油水,被发配到掖庭的这些女人们自然没有油水让他捞,可是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可以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因为在掖庭这块地面上,他刘管事就是一号人物,掖庭里面的每个女人想要活下去,或者说,想要活得更好一点,每天的吃食里面多半块烤饼,那么,她们就必须要讨好他,巴结他,对他惟命是从,若是反过来得罪了他,顶撞了他,那么,这个女人能在掖庭里活下去的日子就不多了,生命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很不幸,武氏被发配到掖庭来的第一天便得罪了刘管事,因为杏儿。

    说来也算武氏运气好,因为她在被发配以前,曾是陛下身边随侍的女人,不但被封才人,而且深受帝宠,在没入掖庭以前,武氏在太极宫内可谓风生水起,当红一时,像刘管事这样的角色见了她只能垂头行礼,武氏根本连瞟都不会瞟他一眼,想弄死他只需伸个小手指便足够。

    这样的女子突然间被打入掖庭,实在有些不正常。刘管事也不是蠢笨之人,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哪怕开始被武氏顶撞,刘管事也没吱声,因为他担心武氏或许有被重新召回陛下身边的那一天,若然得罪了她。刘管事的下场不妙,这也是武氏刚入掖庭第一天便得罪了刘管事,而她仍活得好好的原因所在。

    然而随着时光推移,内侍省一直没传来陛下召回武氏的消息,宫里的宦官都是极擅察言观色且眼光无比毒辣势利的家伙,武氏迟迟没有被召回的迹象,渐渐地,刘管事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强硬冷酷了,直到如今。武氏被打入掖庭已过三月,刘管事更是心中笃定,这个姓武的女子怕是一生翻不了身了,于是,当初被她顶撞的旧恨涌上心头,刘管事已打定了主意,三日内结果了这贱婢的性命,也好给掖庭其他几个尚有桀骜之心的犯妇们立个威。

    说到忌惮。刘管事自然还是有忌惮的,因为这个姓武的女子不但曾经是才人。她也是开国功臣之后,应国公武士彟之次女,若论宦官如今的权势,在太极宫的下属面前倒是可以作威作福,但随意处置一个开国功勋之后,他也没那胆子。

    不幸的是。武氏这位功勋之后似乎不那么被重视,刘管事早对她心存杀意,于是数月前刻意打听了一下,才知这位武才人的国公父亲武士彟早已死了,国公爵位由长子武元庆继承。而武元庆与武氏虽为兄妹,实为同父异母,武氏的生母杨氏是武士彟续弦之妻,武士彟死后,武元庆兄弟对杨氏甚薄,多有失礼,甚至将杨氏母女赶出家门。

    这样的结果令刘管事心中大定,他知道,自己如果杀了武氏不但不会被武家追责,反而武元庆还会暗中感谢他。

    今日此时,见武氏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刘管事不由怒从心头起,一直以来强自压抑的怨毒此刻全数涌上心头。

    蹬蹬蹬快走几步,刘管事冲进殿内,大手一扬,一根乌黑的鞭子便抓在手里,朝武氏狠狠抽去。

    啪的一声,武氏略嫌腊黄的俏脸多了一道血色的鞭痕,像一只完美的花瓶忽然多了一丝狰狞的裂纹,令人触目惊心。

    武氏身后的杏儿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尖叫。

    “贱婢大胆!你以为你还是当初被陛下宠爱的才人么?你是犯妇,犯妇懂吗?在掖庭这块地面上,我一个小小的管事便能决定你的生死!”刘管事尖声怒道。

    武氏的脸颊微微抽搐,只觉得火辣辣的痛,可并未露出痛苦的神情,反而有种被凌虐后的解脱快意,于是,武氏笑了,带着血痕的笑靥,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生来若不为人之上,纵死何妨?”武氏昂起高傲的头颅,冷漠而轻蔑地看着刘管事:“唯一可惜的是,我竟死于你这种人之手,实在是对我一生的侮辱,死亦不得安宁。”

    刘管事勃然大怒,扬手又一记鞭子,乌黑的长鞭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武氏的脖颈又多了一道血痕。

    “你死以后,我会将你扔到乱葬岗,尸身受野狗群兽啃噬,教你下世亦不得投胎。”刘管事咬着牙怨毒地道。

    武氏仍在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一具皮囊而已,如何处置,刘管事请便……”

    武氏笑声忽顿,美眸中忽然射出阴冷的杀意,缓缓地道:“你最好马上杀了我,我若不死,此生必有得志之日,那时,我必夷尔三族!”

    刘管事也是满脸杀机,狞笑道:“贱婢,我果真不能再留你这个祸害了!”

    二人针锋相对,杀意盈殿。

    良久,刘管事忽然扬声大喝:“来人,把这贱婢投井里去!”

    身后两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武氏的双臂,把她朝殿外押去。

    刘管事露出的笑意带着几分虚伪的惋惜之意,摇头悠然叹道:“犯妇武氏,于掖庭打水劳作时不慎滑倒落井,真是红颜命薄,闻者犹怜呀……”

    武氏脾气甚刚烈,竟如男子般仰天哈哈长笑两声,也不挣扎,大步朝殿外走去。

    殿外,一道娇小的人影忽然堵住了门外的阳光。

    “早听说掖庭暗无天日,今日看来,果真如此,刘子戌,大白天的公然害人性命,你的胆子大得没边儿啦……”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殿内所有人一呆,刘管事大惊,嘶声道:“谁在外面?”

    娇小的人影跨过门槛,一步步走进殿内,背后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直到来人走到刘管事面前,刘管事仔细辨认了片刻,接着浑身一凛,脸上强挤出笑容。

    “原来是绿柳姑娘……您不是服侍东阳公主殿下么?怎会屈尊来这脏乱之地,污了您的玉足……”

    绿柳今年已十八岁了,这几年一直服侍东阳,东阳出家后她也不离不弃,原本东阳欲将她许配一户好人家,可绿柳哭着跪求,发誓陪伴东阳一生一世,且立心甚坚,东阳勉强不得,只好暂时仍留她在身边。

    这位在李素面前怯怯唯唯的小宫女,在旁人面前,特别是在太极宫的宦官宫女面前可是完全两个样子,因为东阳的公主身份,再加上诸皇子皇女中,东阳是唯一一个出家为道的公主,李世民近年也不止一次对身边亲近的宫人提起对东阳的愧疚,故而东阳公主的名声这两年在太极宫甚为响亮,绿柳作为公主殿下的贴身宫女,名声和威望自然也随着水涨船高,一些内侍省的监正和少府监见了她都不得不陪起笑脸,而绿柳小小年纪,也特别享受这种被人仰视的滋味,每次小脸总会抬得高高的,深得用鼻孔瞪人之精髓。

    可惜的是,东阳常居太平村的道观里,这两年甚少入宫,绿柳满腹出人头地的畅快感久久不得宣泄,快把小丫头憋坏了,这次终于被东阳遣来太极宫办事,过一过被人仰视的瘾头,于是小脸愈发得意得不可一世。

    刘管事现在的表情便让绿柳很满意,惶恐,畏惧,惊讶,还有一丝发自骨子里的谦卑恭顺。

    “本姑娘在不在公主身边服侍,你刘子戌管得着么?或者说,你这几年在掖庭发号施令惯了,还想把手伸出掖庭之外,管束一下本姑娘了?”绿柳傲然俯视刘管事,小脸的表情满满的小人得志。

    刘管事急忙陪笑:“公主殿下身边的人,奴婢哪里敢管,绿柳姑娘言重了。”

    绿柳鼻孔发出高傲的轻哼,像只孔雀般踱到刘管事身前,道:“我来给掖庭一位熟人送点东西,送完我就走,你这破地方留我我还不乐意待呢。”

    刘管事笑道:“原来绿柳姑娘在掖庭里有熟人,此人是谁,姑娘尽管明说,虽然奴婢职命所在,不敢放出掖庭,但让她在掖庭里过些轻省日子倒是很容易的。”

    绿柳露出古怪的微笑,淡淡道:“你哪只狗耳朵听到说是我的熟人了?那位熟人可不是本姑娘的熟人,我还没那福气高攀,听清楚了,她是东阳公主殿下的旧识,当年在宫里时,此人曾与公主殿下有过数面之缘,彼此甚为相投,公主殿下说,再过几****清闲了,还要来掖庭看她呢……”

    刘管事呆怔片刻,心中似有一丝不妙的预感划过,吃吃地道:“公主殿下的旧识,不知……不知是我掖庭里的哪一位?”

    绿柳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朝不远处的武氏努了努小嘴,道:“喏,就是那位呀,刚才打水差点落入井里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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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柳暗花明

    刘管事浑身瘫软,只觉头顶晴天霹雳,本来就甚为白净的脸瞬间苍白如纸,失了血色,脸颊汗如雨下。

    武氏也是一脸愕然,呆呆地看着绿柳,脑海里飞快搜寻对绿柳和东阳公主的印象,依稀记得今年上元之时,诸皇子公主入宫向父皇朝贺,数十位身穿华服的皇子公主里面,唯独东阳公主一身麻布粗裳的道袍,独自在人群中沉默,显得尤为瞩目,武氏当时还是非常得宠的才人,随侍李世民身边,一时好奇朝那位颇富传奇色彩的东阳公主多看了两眼,东阳公主当时似有所觉,也朝她看过来,二人目光相遇,彼此友好地微笑点头示意。

    从那一面以后,武氏再没见过东阳公主,一直到她被发配掖庭。

    当时目光相遇,彼此含笑招呼,这……难道算旧识?东阳公主是不是……太缺朋友了?

    见众人神情各异,绿柳满意地笑了,迎着刘管事惊惧的目光,绿柳走到武氏面前,微微蹲身一礼,道:“婢女见过武才人,今年上元之夜,公主殿下与武才人一别,不觉已近一年,公主殿下对武才人甚为想念,得知武才人无故发配掖庭,公主殿下颇为武才人不平,来日寻着合适的机会,殿下自会在陛下面前为武才人分说求恳,请武才人暂屈掖庭住些日子,来日必有机缘。”

    武氏惊愕呆怔:“…………”

    绿柳说完抬起头,朝武氏悄悄眨了眨眼。

    武氏当初能在内宫万千佳丽的残酷厮杀中脱颖而出,为人处世的本事自然也是不俗的,见到绿柳使的眼色后,武氏直起身子,很配合地点头:“多谢绿柳姑娘传话。回去请转告公主殿下,妾身在掖庭好得很,请殿下勿念,搅扰了殿下清修悟道,实是妾身的罪过了。”

    绿柳笑道:“这次婢女来掖庭,奉公主殿下令。还给武才人带了些吃穿物事,武才人放心食用,用完后婢女再送进来便是。”

    武氏不卑不亢地点头:“绿柳姑娘费心了。”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里,绿柳一挥手,后面跟着几位公主府侍卫,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东西,有外表光可鉴人的食盒,有颜色五彩缤纷质料考究华贵的衣裙,还有一些被褥玉枕铜盆之类的生活用品。

    绿柳瞥了脸色已有些发绿的刘管事一眼。笑道:“公主殿下还托婢女相问,武才人如今在掖庭可住得习惯,掖庭风急雨骤,武才人可有受风雨凌虐之苦?有公主殿下撑腰,武才人直言无妨。”

    刘管事脸色愈发惨白,汗水如豆,刚才目光里阴冷的杀机此刻已化作满目乞怜,惊惶万状。

    武才人看懂了他目光里的意思。轻蔑地一笑,然后朝绿柳摇摇头:“不曾受过风雨凌虐。”

    绿柳点点头。斜瞥了刘管事一眼,小胸脯一挺,大声道:“日后若谁敢给武才人委屈,武才人只管与婢女明说,婢女每隔十日便来掖庭探望武才人,若真有那不开眼的混帐东西。不消公主殿下吩咐,婢女在这太极宫里多少也有几分薄面,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刘管事浑身大汗淋漓,结结巴巴垂头行礼,身子面朝绿柳和武氏二人。也不知行礼的对象是谁。

    “不敢,奴婢不敢让武才人委屈,请绿柳姑娘和武才人放心。”

    …………

    刘管事被人搀扶着走出了殿门,不扶不行,他已吓尿了,迈步都没了力气。

    回想起这些日子他对武氏各种恶劣的态度,还有今日只差一步便将她扔进井里的命令,刘管事只觉裤裆里凉飕飕的,一股绝望的情绪油然而生。

    完了,有公主殿下给他撑腰,他一个小小的管事敢拿武氏怎样?公主殿下还要为武氏在陛下面前求情,若武氏将来重新风光起来……

    “此生若有得志之日,那时,必夷尔三族!”

    这句满带杀意和怨毒的话突然在他脑海中炸响,像一道来自九天的神雷。

    刘管事浑身一颤,腿脚愈发软绵绵,最后脚下一踉跄,重重栽倒在地。

    殿内少了这个恶人,连空气都似乎新鲜了许多,只剩下武氏,绿柳和杏儿三人时,武氏这才朝绿柳盈盈一拜,道:“待罪犯妇武氏多谢绿柳姑娘相救之恩。”

    绿柳急忙避到一边,咯咯笑道:“武才人莫客气,婢女可担当不起。”

    武氏犹豫了一下,道:“刚才绿柳姑娘说……是奉了东阳公主殿下之命而来,犯妇敢问一句,果真如此么?”

    绿柳很认真地点头:“刚才有些话是故意吓那刘子戌的,但是,婢女确是奉了公主殿下之命而来,这一点没有作假。”

    武氏愈发不解:“犯妇与公主殿下之间……”

    绿柳笑道:“这是您和殿下两位贵人的事,按说婢女不敢多嘴的,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恩义亦当有个来龙去脉,殿下已吩咐过,这番恩义她也不能领,因为……她也是受人所托。”

    “连公主殿下也是受人所托?”武氏愈发愕然,随即惨然苦笑:“谁会在这凉薄之时,救一个沦入掖庭永世无法翻身的犯妇?绿柳姑娘,您可把妾身弄糊涂了。”

    绿柳神秘一笑,道:“日后有缘,武才人定知究竟,此时便坦然相受又何妨?好了,天色不早,婢女也该回去复命了,武才人且安心在掖庭住下,量刘子戌那狗才从此以后不敢再欺凌武才人了,婢女刚才说的话算数,每隔十日来看望武才人一回,这也是公主殿下的吩咐,嗯……其实是公主殿下背后那个人的吩咐。”

    说完绿柳朝武氏行了一礼,飘然出殿。

    武氏定定看着绿柳娇小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武氏回头,见杏儿正一脸欢喜地看着她,武氏展颜一笑,眼里的余光却看见了公主府侍卫刚才送来的那堆物事上,武氏皱了皱眉,移步上前,打开其中一个食盒,一阵清香飘出,却是时下颇为流行的大户人家点心,黄金酥。

    武氏拈起一块黄金酥,放在手心仔细打量,看不出任何异状,也闻不到任何异味,武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俏丽的脸庞闪过一丝阴沉,转过头时却已满脸带笑,朝一旁欢喜不胜的杏儿招招手。

    杏儿蹦蹦跳跳跑到武氏身旁,拍手笑道:“太好了,奴婢说过,武才人一定会有脱出牢笼的一日,武才人,您果然遇到了贵人,奴婢真为您高兴……”

    武氏笑了笑,忽然道:“杏儿,来到掖庭你一直吃不饱,这些吃食你喜欢吗?”

    杏儿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露出不好意思的羞然笑容,点了点头,赶紧把头垂下去。

    武氏将手心里的那块黄金酥递到她面前,笑道:“你我是患难姐妹,还分什么彼此?来,把这块点心吃了,这可是公主府送来的金贵东西,很好吃的呢。”

    杏儿见武氏表情真诚,便再也顾不得仪态,二话不说将那块黄金酥抢了过去,张开小嘴一口咬下。

    武氏一直盯着杏儿的脸,不肯错过一丝不对劲之处,见杏儿吃相难看,还非常细心地为她拂去嘴角的点心残渣,眼里露出无比慈爱宠溺之色,像一位母亲看着自己贪吃的孩子。

    杏儿太难吃到一顿饱饭了,好不容易能吃饱一回,于是在武氏面前不顾形象狼吞虎咽,武氏也不介意,一边看着她吃,一边与她闲聊家常,一块黄金酥很快入了杏儿的肚子,武氏仍不慌不忙与杏儿聊着天。

    殿外已围了一大群人,有掖庭的各路管事,也有一些好奇心重的宫女犯妇,显然刚才绿柳来掖庭救下武氏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掖庭,大家纷纷艳羡地盯着武氏,人群里不时有窃窃的议论声,都说武才人真是命格奇佳,沦落到掖庭了都能遇到贵人,看来这位才人脱离掖庭,再次风光的日子不远了。

    而掖庭的那些管事则表情各异,看着武氏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忌惮,此刻他们眼里的武氏,已不再是那个失了帝宠的落魄才人了,失了帝宠又怎样?人家面子大,与公主殿下交好,仅凭这层关系,掖庭已没人能动得了她了,从此以后她将是掖庭内一个独特的存在,直到她离开掖庭的那一天为止。

    对殿外无数各异的目光,和无数窃窃议论声,武氏充耳不闻,她的眼睛只紧紧盯在杏儿脸上,认真而细致地观察着杏儿脸色的任何一丝变化。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杏儿仍然活蹦乱跳,不见一丝不对劲之处,脸色也没有异常,因为刚吃饱的缘故,反而比平常多了几分健康的红润之色。

    武氏放心了,此刻她已确定,绿柳送来的食物里面没有下毒,人家对她并无恶意。

    看着天真单纯的杏儿像只麻雀般开心地叽叽喳喳,浑然不觉自己刚才被人利用,经历了怎样的惊险,武氏忽然伸手将她搂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摩着她的头顶,脸上的愧疚之色一闪而过。

    “杏儿,杏儿,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亲妹妹,从此生死不弃,我对天发誓!”武氏语气坚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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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鸡血魔王

    太平村,道观。

    东阳的道观在太平村成了一个颇为怪异的存在,因为它本来是在公主府的基础上改建而成,而且改建的地方并不多,工部官员和工匠们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公主府的原貌,仅只在门口添了一对香炉,拆下了公主府的牌匾,前殿稍作修缮,作为诵经清修的三清大殿,供奉三清道祖,穿过大殿再往里走,便属于东阳的私人场所,当初公主府的寝宫,明湖,水榭,凉亭等等,都与当年一般无二。

    相比目前大唐境内的所有道观来说,东阳的道观俨然非常另类独特,而且……不伦不类。

    时已深秋,眼看便要冬至了,距离道观外的小树林里,万物已然萧瑟枯黄,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木不规则地伫立在寒风中,北风吹过枝桠,发出凄厉如鬼嚎般的呼啸声。

    李素和东阳手牵着手,并肩在林中穿行,悠闲地漫步。

    天气有些冷了,二人却觉得很温暖,大家身上都披着狐皮大氅,将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只有脸和一双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看不出你的贴身小宫女真会办事,此事办得漂亮,但也惊险万分,若晚了半步,那位武才人怕是……”李素摇摇头。

    东阳瞥了他一眼,道:“你对那姓武的才人如此上心,到底为了什么?”

    李素正色道:“从西州回到长安的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道君现出法身,他告诉我,若干年后,我命中注定有一次大劫。需要一位贵人相助方能安然度厄,这位贵人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

    东阳:“…………”

    “别那么严肃,开个玩笑,道君说,这位贵人是位奇女子。有尊贵无比的命格,有广袤无垠的胸襟,胳膊上能立人,胸脯上能跑马,我猜了很久,道君的意思应该是说这位奇女子是个平胸……”

    东阳:“…………”

    “反正,这位姓武的才人与我命中注定此生有缘法,今日我种善因,他年再收善果。无论佛家还是道家,也都讲究‘缘法’和‘因果’的,我出手相助武才人,哪怕没有结果,也能求个心安。”

    东阳叹了口气:“满嘴胡说八道,偏偏又带了几分辩驳不得的歪理,李素,你这张嘴如果能正经一点该多好。我都不知道该信你哪一句了。”

    “我说的话句句都正经,包括道君爷爷托梦那一段……”

    东阳深深看了他一眼。展颜笑道:“便当你说的是真的吧,那位武才人,我会吩咐绿柳好生照拂,听绿柳回来说,那位沦入掖庭的女子在即将被人害死前仍誓不低头,气节可嘉。倒也称得上‘奇女子’三字,纵然不是因为你,这位奇女子我也愿意与她结识一下的。”

    李素笑道:“与她结识一番也好,对你没坏处,只是……”

    犹豫沉吟片刻。李素缓缓地道:“只是你记住,与人来往,凡事未可全抛一片心,特别是对那位武才人,这一生,她有她的机缘,你也有你的机缘,你们的交集不能太大,交情这东西,其实也讲究个火候,应当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东阳笑着推了他一下,嗔道:“又与我讲这些大道理,老夫子似的,别忘了你与我同岁,你懂的道理,难道我不懂么?”

    李素喃喃叹道:“千年老鬼跟你讲人生道理,多么难得的机会,居然不珍惜,愚蠢的人类啊……”

    东阳斜瞥着他,道:“父皇封你为尚书省都事,你从大理寺出来这些日子,去尚书省应差了没?”

    李素摇头:“最近本都事心情不大爽利,国事哪有私事重要,待我先把私事解决了再说吧。”

    “这话根本就大逆不道,父皇若听到,非把你再踹进大理寺反省半年不可,你整天在太平村里四处游荡,晒太阳,吃烤肉,当我不知么?你还能有甚私事?”

    说起这个,李素不由自主苦了脸,幽幽叹道:“我的私事很严重,有人逼我想个法子坑和尚,更要命的是,我到今天还没想出法子,眼看催债的要上门了……”

    正说着话,却听林子外石破天惊一声大吼。

    “子正贤弟在哪里?快快出来,俺老程来找你了,躲进林子里你也跑不掉,哇哈哈哈哈……”

    李素脸色一变,随即苦笑道:“催债的果然上门了……”

    东阳有些慌乱地道:“怎么办?我和你在一起……”

    李素斜睨着她:“怕啥?我们在一起见不得人吗?”

    东阳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李素叹了口气,喃喃道:“没错,还真是见不得人……”

    人家已堵在林子外,躲是躲不过去了,二人只好放开牵着的手,一前一后走出了林子。

    林子外,程处默来回踱着方步,听见身后响动马上回过身来,李素顿时大吃一惊。

    相比前日被吊打的凄惨模样,此刻的程处默可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脸上两块淤青,眼圈发黑,额头还有些青肿,看起来像被一群彪形大汉群殴过一般。

    “程兄,两日不见,怎地这般模样了?”李素关心地道。

    程处默幽幽叹了口气,又朝东阳看了一眼。

    东阳俏脸一红,不自觉地躲在李素身后。

    李素有些尴尬地解释道:“那啥,大唐最近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我与东阳公主正在林子里商议给陛下上疏,看看下一个该打哪个倒霉的邻国……”

    这一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东阳羞得不行,狠狠掐了他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程处默又叹了口气,道:“我以前不知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蠢,现在大概知道了……你和东阳公主那点事,整个长安城的人都清楚,拿什么商议国事来糊弄我,你家国事是钻林子里商议出来的?我虽不如你灵醒,但也不至于蠢得那么过分吧,你这借口我感觉被侮辱了……”

    李素干笑许诺:“这次有点仓促,下次一定想个高明的借口糊弄你,保管教程兄不会感觉被侮辱……话说,两日不见,程兄又添新伤,你在长安城里到底有多少仇家?或者……又被程伯伯揍了?”

    程处默斜睨了他一眼,道:“闲话休提,我且问你,前日你给我爹送的那个什么……炒茶,那玩意到底是怎么制成的?里面放药了吗?”

    李素微惊:“程伯伯喝出毛病了?不可能啊,那炒茶是我亲手晾晒,亲手炒制,中间并无第二人插手,怎么可能出毛病?”

    程处默脸颊抽搐了两下,道:“我也不知到底算不算毛病,我爹昨夜临睡前说嘴里没味,突然想起你送的茶叶,于是冲泡了一大碗喝下去,然后……他就睡不着了,院子里耍了整整一个时辰的乱劈风斧法,仍觉得精神百倍……”

    李素:“…………”

    似乎忘了叮嘱程咬金一件很重要的事,睡前不要喝茶,特别是不要喝浓茶,这玩意跟鸡血的效果一样一样的……

    “然后呢?”李素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程处默脸颊又抽搐了几下,神情浮上几许哀色,幽幽地道:“……然后,我爹就把我叫醒了,二话不说把我吊起来揍了一顿啊!毫无缘由毫无预兆啊!”

    李素愈发奇怪:“为啥啊?揍人总有理由吧?”

    “我爹说他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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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长安乱战

    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奋斗得再成功也不如投个好胎,出生落地该有的就都有了,权势,钱财,人脉资源等等,爹娘准备得妥妥当当就等你去继承。

    如此说来,大唐权贵家的孩子们显然都是投胎这门技术里的资深熟练工,技术都挺不错,比如程处默。

    但是,投了好胎并不意味着一生顺心顺意,吃嘛嘛香了,权贵家的孩子也有烦恼,也有麻烦,比如太子李承乾,他时刻担心自己被废黜,魏王李泰时刻梦想着一脚把李承乾踹下去,吴王齐王则剑走偏锋,迂回而进,还有房家老二,他的烦恼大抵跟他老爹相同,都娶了个不省油的女人。

    至于程处默,他的烦恼大概跟老爹的素质有关。

    程家的教育方式颇奇葩,从老到小都不太习惯讲道理,拳头大才是硬道理。程咬金治家教子的方法可谓简单粗暴,于是程处默倒霉了。

    阴天里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当儿子的睡得好好的,被睡不着的老爹半夜叫醒后痛揍一顿,闲到如此极品的老爹,实在是古今罕见。

    李素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程处默了,老子揍儿子属于家务事,而且是天经地义的家务事,李世民都插不了手的。

    程处默盘腿坐在林子边的草地上,神情有点忧伤,目光呆呆地望着缓缓流淌的泾河,似乎在伤怀自己当儿子当成了孙子的悲伤岁月,顺便憧憬……诗和远方?

    李素有点内疚,程处默的这顿揍似乎与自己的炒茶有直接关系,谁都没想到半夜打了鸡血的程咬金嗨得如此过分,若是让老流氓嗑点魏晋时期最流行的五石散,还不得嗨到飞起啊。

    尽管内疚。李素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一番,从程处默忧伤的语气里,李素终于了解了大概。

    总的来说,李素不大不小闯了个祸。

    程咬金临睡前喝了浓茶,精神亢奋睡不着,院子里耍了一个时辰的斧子。发现自己尚有余勇可贾,于是奋将余勇揍儿孙,把程处默叫醒揍了一顿,大约揍了小半个时辰,把儿子揍得哭爹喊娘之后,程咬金发现……精神还是很不错,于是下令打开家门,拎着斧子冲出去了……

    要命的是,李素那天送茶叶不仅仅只送了程家。还有牛家,李绩家,李靖家,段家,长孙家,房家……等等,这些权贵有的睡得比较早,但不巧的是。那晚有的也和程咬金一样临睡前喝了茶,将军们喝茶的风格跟平日喝酒吃肉一样。走的是豪放路线,一大把茶叶扔进海碗里,滚烫的沸水一冲泡,趁热灌几大口,生生打几个激灵,结果好了。提神醒脑,阳火旺盛,正在满院子转圈发泄精力时,程咬金这老匹夫恰好拎着斧子出门,在朱雀大街上沿路将各家权贵的大门轮着个的砸过去。不仅砸门,还叫板骂街,旧年的恩怨一桩桩翻出来,叫嚣着要算帐,要单挑……

    喝了浓茶辗转难眠的老将军们正愁没事干,程咬金的破锣嗓子从大门外传来,将军们当即仰天长笑,厉声下令部曲取我战马长枪,某与程老匹夫大战三百回合云云……

    那一晚,整条朱雀大街都热闹了,程咬金那晚变成了惹祸精,朱雀大街上一共敲了二十三家权贵的门,打开门应战的老将共计十一家,有些文臣非常识时务地当了缩头乌龟,任凭程咬金把家门砸得哐哐响,死也不出来,而且很没节操地叫下人从后门溜出去……报官。

    至于出门应战的武将,包括李绩,牛进达,张亮,段志玄等等,十一位武将大马金刀,浑身披挂跳窜出来,站在朱雀大街中央二话不说开打。

    首先大家还是很讲规矩的,互相单挑切磋,各自捉对挑了个对手,你来我往颇具西方骑士精神,后来,又是程咬金坏了规矩,觉得单挑不爽利,于是开始群殴,于是李绩牛进达张亮一伙,程咬金段志玄尉迟恭一伙,战事顿时升级,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混乱不堪。

    此战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不仅惊动了城内巡夜的武侯和坊官,连太极宫都被惊动了,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李世民被宦官壮着胆子叫醒,听闻朱雀大街有黑恶势力团伙打群架,而且武侯坊官们不敢管,李世民顿时龙颜大怒,当即便下令羽林禁卫出宫,将这伙破坏大唐都城安定团结的黑恶势力全数拿下,先扔进大理寺让他们清醒清醒再作定论。

    程处默用忧伤的语气侃侃而谈,李素越听脸越黑,神情不由惶恐起来。

    这事……似乎已不再是某个老流氓半夜睡不着这么简单,分明搞大了啊,而且跟自己有直接干系,跑都跑不了。

    “程兄……莫,莫闹!你开玩笑的吧?”李素挤出笑容道。

    程处默斜瞥他一眼,道:“这是昨晚的事,今早朝会之前,我爹和李叔叔,段叔叔,尉迟伯伯他们都还在大理寺关着呢,陛下辰时朝会,已下旨将我爹和几位叔伯从大理寺里提出去,令他们入宫觐见了,呵呵,我开玩笑?我顶着满脸青肿浑身新伤,大老远跑来太平村跟你开玩笑?”

    李素呆怔片刻,顿觉冤枉莫名:“可是,我只是给各位叔伯送了点茶叶啊……”

    程处默淡定点头:“对,没错,陛下问你时,你也这样推得干干净净,……全推给我爹,让他在大理寺里多蹲几天,容我喘口气多养几天伤……再揍,怕是顶不住了。”

    “陛,陛下问我?”李素脸色越发难看。

    程处默奇怪地看着他:“出了这么大的事,皆因你那茶叶而起,陛下怎么可能不召见你?在宫里巡守的羽林右郎将段老二今早从宫里递出了消息,据说今日的朝会很热闹,昨晚被我爹砸门的几位文臣今早发威了,不知参了我爹和几位叔伯多少本,还说此事定要追查到底,嗯,所谓‘追查到底’,自然要从源头查起,这个源头么……不就是你弄出来的茶叶么?你说陛下会不会召见你?等着吧,估计不差的话,再过一会儿,宫里传旨的人就该到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召入宫中

    李素发现自己无意间闯了个祸。

    这个祸貌似闯得真不小,按程处默的说法,因为自己送出去的茶叶,把长安城整条朱雀大街都闹得不消停,折腾了一夜,连李世民和羽林禁卫都惊动了。

    可是,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再捋一遍,李素又觉得分外冤枉。

    都是千古留名的名臣名将啊,当初从史书上读到他们每个人的事迹时,都是那么的闪亮鲜明,每个人都有一段只可仰视追慕的传奇人生啊,闪耀千古的大唐盛世,就是从这帮人开始的啊……你们喝点茶就闹成这样,至于么?说好的人生寂寞如雪的高冷形象呢?

    “程兄,你觉得……陛下会不会治我的罪?”李素脸色分外难看,艰难地问道。

    程处默摇摇头:“说不好,此事可大可小,其实我爹和那些叔伯们私下经常切磋较艺,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作为武将,本就应该保留争强好胜的锐气,陛下也乐见其成,所以对我爹他们的较斗,陛下通常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李素闻言心情顿时一松,推了他一把,嗔道:“我就说嘛,打个架的事,有那么严重么?吓死本宝宝了……”

    程处默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道:“刚才我说过,此事可大可小,私下较斗呢,自然不算大事,可是……昔年高祖皇帝立国后便有过旨意,哪怕是开国武将府邸内,亦不准私藏弓弩,甲胄,长兵器,贞观初年。长孙伯伯和房相等人奉诏制律,历时十年,终成《贞观律》颁行天下,里面有‘擅兴’一条,所谓‘擅兴’者,名目繁多。多为军戍之事,里面最严厉的便是私藏甲胄兵器,规定武将家中不可藏弓弩和长兵器,违者轻则流二千里,重则……以谋逆论处。”

    李素睁大了眼睛:“…………”

    “律法归律法,不过大唐立国才二十多年,陛下雄才伟略,我爹他们那些将军叔伯们也是风华正茂,正是励精图治。征伐天下之时,虽然律法不准家中私藏长兵器,这条大多针对的是府兵平民,武将们家中演武较技,不可能没有长兵器,陛下早在还是秦王时便早知此事,那时连陛下自己的秦王府都藏有数不清的长兵器,所以。对我爹他们家中藏长兵器一事,陛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诸武将不暗中扩充部曲兵马,藏几件长兵器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这件事满朝君臣上下心知肚明,却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程处默郁闷地叹口气,道:“可惜的是。昨夜我爹和诸位叔伯打得兴起,将这条律令抛诸脑后,当时惊动了武侯,坊官和羽林禁卫,昨夜至少有一千多人亲眼看见我爹和诸位叔伯抄着长兵器打得风生水起。抵赖都抵不过去……今日陛下将他们叫进宫,多半也是为了此事,应对得不好,陛下真有可能会问罪。”

    李素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程伯伯他们太不冷静了。”

    “是啊……”程处默下意识点头,随即醒过味来,瞪着他道:“都怪你的茶叶!”

    “好吧,都怪我,”李素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试探着道:“要不,我自戕以谢天下?”

    “好啊好啊。”程处默忙不迭点头,表情非常的赞同。

    人心真险恶,李素瞬间就想跟这家伙割袍断义了。

    “程伯伯他们……不会真被问罪吧?”

    程处默斜眼看着他:“现在知道愧疚了?”

    “没,我就以局外人的身份随便问问,其实治罪也不要紧,流放二千里嘛,情当是出去转一圈散心了,大唐如今正是征伐天下之时,陛下怎么也不可能对这些开国将军们下重手,对吧?”

    程处默哼了一声,道:“当然不会下重手,责骂一顿却是免不了的,或许还会罚俸,降职什么的,也亏得我爹运气好,昨夜若只有他一人抄着宣花斧争斗,今日陛下绝饶不了他,但是昨夜一干叔叔伯伯们都动了长兵器,呵呵,所谓‘法不责众’,陛下怕是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李素一颗心终于彻底放回了肚里,长长舒了口气。

    二人说着话,却听远处村口的小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素与程处默互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来人是一位宦官,穿着绛紫色宫装,骑在马背上被颠簸得愁眉苦脸。

    李素二人知道这位宦官是冲着自己来的,程处默朝宦官扬了扬手,大声招呼了一声,宦官拨转马头朝二人飞驰而来。

    “奉,奉陛下诏……”宦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道:“泾阳县侯,尚书省都事李素速速进太极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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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宫朝会。

    大唐的朝会很务实,无论文臣武将通常都不说那些假大空的废话。

    提到治国,赈灾,修堤,赋税等等民生问题时,往往是文臣们的主场,武将们则在一旁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提不起丝毫兴趣。

    待到文臣们把国内的事情处置完毕,开始说到外交和战备之类的话题时,武将们顿时精神一振,很快太极殿内便会响起一片喊打喊杀之声,武将们神情激烈,嗓门高亢,对邻国动辄叫嚣着亡族灭种,去年依照李素对薛延陀的推恩,用间等策,李世民御驾亲征,彻底灭掉了薛延陀,大唐北方大患一扫而平,国内无论君臣武将,或是普通的府兵和平民,心气儿顿时高涨许多,对那些剩余的邻国愈发不放在眼里了。

    但凡文臣们稍微提出一点不同意见,武将们便勃然大怒,大骂瓜怂,软蛋,严重者直接问候对方女性先人,使得每次有武将们参与的朝会,最后的气氛都不知不觉换了画风,变成了一群土匪在聚义厅里大呼小叫,白山黑水三十六路瓢把子划地盘的豪迈粗犷画面,一旦到这时,文臣们常常被噎得直翻白眼,李世民气得瑟瑟直抖,大骂训斥,却还是无济于事,武将们消停两日后依旧我行我素,气焰张狂。

    今日朝会的气氛却颇为怪异。

    平日叫嚣得最大声的几位武将全都不吱声了,十来人站在太极殿的中央,垂头屏息,一脸颓丧。

    这十位武将都是大唐有头有脸的军方首脑级人物,以程咬金为首,包括李绩,牛进达,张亮,段志玄等名将,这些早年意气风发,跟随李世民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家伙,今日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些伤痕淤青,垂头丧气如败军之将。

    李世民满脸铁青,被这群影响大唐安定团结的黑恶势力气得浑身直颤,指着面前这十来个人,机关枪似的一路扫过去,却不知应该先骂哪个才好。

    “你们这些,这些……老混帐!不修德不立身,只知打打杀杀,夜禁之时公然在朱雀大街上械斗,你们……你们想气死朕么!”

    “臣等知罪。”

    包括程咬金在内,一干武将纷纷跪地请罪。

    “程知节!此事由你而起,你说,为何夜半出门,挑衅同僚袍泽私斗?”

    听到被李世民点名,平日嚣张无比的程咬金也吓了一跳,心虚地朝满脸铁青的李世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昨夜与他私斗的几位同伙,同伙报以愤怒的目光,重重一哼。

    程咬金叹了口气,道:“陛下,因为臣……睡不着。”

    想想觉得不服气,程咬金手一抬,指着几位同伙补充道:“……他们也睡不着。”

    同伙们怒了,异口同声道:“陛下莫听这老匹夫胡说,臣……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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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人间烟火

    半夜一路砸门挑衅,事发后统统拉下水,程咬金的人品节操已变负数,急需充值。⊙頂UU小说,www.uu234.com

    另外几位武将自然不肯和他同背黑锅,纷纷跳出来否认,大殿内又是一阵吵架骂娘声,李世民……继续气得浑身发抖。

    一笔烂帐扯不清楚,李世民又不能真的重罚这些大将,大唐灭了薛延陀后,李世民豪气干云,自信倍增,正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寂寞如雪时期,于是渐生东征之心,消除隐患也好,办到隋朝皇帝办不到的事,以此露脸炫耀也好,不管什么目的,总之东征已开始在李世民的心里酝酿,这个时候重罚大将,显然不合时宜,再说,用长兵器半夜打架群殴这种事……尽管确实犯了律法,但平日里君臣心照不宣,哪家哪户都有长兵器,拿这事作文章,显然会寒了臣子们的心,而且这些人都是国之重器,战场上个顶个的杀人如麻,立功无数,李世民还要靠他们为自己继续征战,怎舍得重罚?

    君臣眼瞪眼,互相无可奈何的时候,一名宦官踮着脚匆匆入殿,附在李世民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李世民眉梢一挑,冷笑道:“正主可算来了,领他去甘露殿觐见。”

    看着殿中臊眉耷眼站着的十来位武将,李世民心有不甘,手指着他们一个个点过去。

    “你们这些老混帐,老匹夫,每人罚俸一年,摘去金鱼袋,换银鱼袋,赐封田产官没三百亩,实食邑减百户,散朝。都滚!”

    转身欲走,李世民还是觉得不甘,回过头指着程咬金,怒道:“程老匹夫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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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官领着李素进了太极宫,一路穿过太极殿和天坛,朝内宫走去。

    李素身着官服。神情忐忑,走得很慢。

    到了甘露殿外,宦官请李素站在殿外等候陛下召见,然后入殿禀奏去了。

    这次李素足足在殿外等了一个时辰,罚站似的站在殿外,冬天的北风从殿外门廊下呼啸而过,李素冷得直哆嗦,却也不敢动弹。昨夜闹出的事令李世民火气很大,于是存了惩戒李素的心思。

    一个时辰后。宦官终于走出殿门,笑着请李素入殿觐见。

    李素跨进高高的门槛,顿觉浑身暖和了许多,殿内四角分别烧着四盆炭,中间还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铜炉,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

    李素进殿后不自禁地抚了抚双臂,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回家后也要打造几个大铜炉,嗯。先问问礼部的规矩,县侯家的铜炉大约是个什么尺寸才不会逾制。再请工匠打造,前堂摆五个,卧房摆四个,以后冬天就待在家里死也不出去了……

    仔细端详着铜炉的造型,忽然听到殿上传来一道怒哼,李素这才赫然抬头。发现李世民坐在殿中首位,目光不善地瞪着他。

    “臣,泾阳县侯李素,拜见陛下。”李素急忙躬身行礼。

    李世民又怒哼一声,也不说话。二人就这样互相僵持着。

    殿内很热,李素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有点累。

    不知过了多久,李素觉得不能再弯腰了,年轻人的腰是很珍贵的,于是不等李世民说话,自顾自的直起了腰,咧嘴朝李世民报以友好和善的笑容。

    李世民的脸越发黑了,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抄起桌上一只颇为精致的金制雕花杯,轻轻地啜了一口,接着李世民闭目品位,良久才点点头。

    李素抽了抽鼻子,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凝目望去,才发现李世民喝的正是他制的炒茶。

    李素脸上顿时露出不安之色,几个武将喝了茶睡不着,半夜大杀四方,闹得长安城鸡犬不宁,若皇帝陛下喝了茶睡不着,还不得毁天灭地啊?

    ——你怎么不嗑药呢?五石散同样很嗨啊。

    “子正……”李世民终于打破了沉默。

    “臣在。”

    指了指面前冒着氤氲雾气的茶,李世民道:“这个‘炒茶’,你是如何想到的?”

    李素愣了一下,没想到李世民根本没提昨夜的事,更没有问他的罪,一开口反而先提到茶叶这上面了。

    “呃,臣是个懒人……”李素开始组织措辞。

    李世民似笑非笑:“嗯,这个不用你说,朕知道,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大唐里面要找出一个比你更懒的人,比登天还难。”

    李素:“…………”

    真不会聊天啊……

    “呃,因为臣很懒,又素喜饮茶,可是如今大唐的茶道过程实在很繁琐,臣曾试过几次,每次水还没沸,臣已渴得不行了……”

    李世民脸又黑了:“混帐话,饮茶是风雅之事,粗鄙之人才用来解渴。”

    “是,其实臣就是粗鄙之人,品位不出茶中诸般滋味,所以臣在家中琢磨日久,将目前大唐的茶道化繁为简,又将采摘下来的茶叶炒制一番,沸水冲泡后直接饮用即可……”

    李世民沉默片刻,好奇地道:“你为何突然想到炒茶?”

    李素想了想,道:“茶之一物,是上天赐予天下人的,天下人的东西,不能只让权贵来用,所谓茶道更不能强行冠以儒家道理,以繁琐的过程和高雅做作的姿态来阻拦百姓们共享之,茶,是自然之物,天下人皆可品之,权贵的茶是坐在云端喝的,不沾凡尘,曲高和寡,而臣弄出来的炒茶,是天下人喝的,因为它带有人间烟火气,它属于天下人。”

    李世民眼睛越听越亮,最后终于点头缓缓道:“区区炒茶,倒被你说出一番道理来,子正心思敏锐,尤其心怀天下,殊为不易,朕的那些皇子,还有诸多老臣的子嗣,难见似你这般胸襟者,可见子正的不同之处……说得没错,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斯言善哉,朕与诸臣得天下不过二十余年,无论君臣,对社稷对士子对百姓,都当抱以敬畏之心,知其‘水亦载舟,水亦覆舟’的道理,这大唐的社稷方能千秋万世,你所制的炒茶,也是这个道理,做人与做事,都须带有几分人间烟火气,让百姓们觉得帝王与臣子其实离他们并不远,如此才不至君臣与百姓离心离德……”

    李世民似有所悟,长长一番话不知是对李素说的,还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管李素什么感受,独自一人喃喃念叨许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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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那些豪言壮语就实在说不出来了,很羡慕那些发单章写得热血沸腾,令人浑身尿颤的作者大大们,老贼想了很久也不知该不该写几句诸如“兄弟们冲啊,杀啊”之类的话来应应景,试着写了两句,总觉得不对味,而且与我本人的性格也严重不符,违和感大大的,脑海里一直浮现自己穿条大红色小裤衩儿冲锋陷阵的画面。。。

    好吧,就不多说鸡血沸腾的话了,说说实际的吧,本月的更新,老贼一定会努力,比前两个月多,且基本稳定,嗯,大家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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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欲静不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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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现在干的就是这件事。

    其实李素的想法很简单,百姓喜欢人间烟火气,所以制出炒茶想必应该很接地气,如此而已,结果没想到李世民居然扯到孟子,社稷,心怀天下,水亦载舟,水亦覆舟……

    李素心好累,不知该接什么话,感觉自己已不太会聊天了……

    李素无话可说,但李世民显然还有一肚子话。

    “二十余年前,前隋君昏臣庸,朝廷劳民伤财,为满足昏君巡视天下之私欲而大兴土木,建行宫,修运河,造龙船,为一己之欲而疲天下,征调民夫而致十室九空,民不聊生而致英雄揭竿而起,朕那时潜居晋阳,逼父皇顺大势而举义旗,幸得八方英雄来投,盛极时麾下谋士如雨,猛将如云,终教日月换了新天……”

    随着李世民缅怀般的语气缓缓述说,李素低垂着头,眼皮却跳了跳。

    这话……不对呀。

    顺大势举义旗的人根本是你爹好不好?怎么成了被你逼迫?再说……隋炀帝难道真如你口中所说的那么不堪么?

    短暂的不解过后,李素顿时回过神了。

    说来还真是无敌寂寞惹的祸,作为一个可以称作“东方不败”的帝王,放眼天下再无对手,人生寂寞如雪时难免无聊,所以,无聊时干点什么呢?

    篡改史书吧。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配角拉上来当主角,嗯,很有挑战性也很有意义,千百年后,物是人非。唯只剩一位无比英明睿智,几乎找不出缺点的帝王在青史里光芒闪耀,亮瞎后人狗眼……

    看来今日这番话,李世民已有意为来日修史而做铺垫了,李素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不是第一个听这番话的人,朝中名臣老将,诸如长孙无忌,房玄龄。程咬金他们,恐怕已听过许多次了。

    谎言重复百次,它便是真理。

    李世民滔滔不绝说了半天,按惯例,每当说到此处,就算没有雷鸣般的掌声,至少臣子也该一片歌功颂德了,可他停顿了片刻。却见李素仍垂着头不吱声。

    这下李世民不由有些无趣甚至羞恼了,朕乌央乌央说了半天。你总该表示点什么呀,当了这么久的官,全当到狗肚子里去了?

    “子正为何不发一语,莫非不认同朕的这番话么?”李世民眯起了眼睛。

    “认同!”李素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然后非常上道的开始歌功颂德:“陛下千秋万载,一统天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李世民愕然:“…………”

    好……清新脱俗的马屁!

    “子正你,你这张嘴……”李世民哭笑不得,指了指他,似乎想夸几句。奈何词穷。

    李素谦逊地笑。

    想篡改史书就篡改好了,对李素来说无所谓,千秋帝王功业,史书的论断便是帝王功业之一,反正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你坐稳了江山是你有本事,史书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李素犯不着摆出正义凛然的样子触他的霉头,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忠直之臣誓死反对,也该是魏徵,孔颖达之流,怎么也轮不到他。

    总之,你是皇帝你老大,你开心就好。

    显然李素的马屁太过清新脱俗,而且太缺少诚意,李世民也觉得无趣了,于是忿忿瞪了他一眼,果断结束了这个令他不爽的话题。

    端起金杯又浅浅啜了一口茶,李世民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甚至点了点头,看来又是一个重口味的。

    放下杯子,李世民无意识地拈弄着青须,缓缓地道:“昨日军报入宫,侯君集横扫西域,扬我大唐军威,西域三十六小国里面,已有二十余国对大唐伏首称臣,此战,可休矣。”

    李素躬身道:“西域和丝绸之路已尽握大唐之手,西面再无大患,臣为陛下贺。”

    李世民笑道:“你我君臣共贺,若没有你当初血战死守西州的功劳,我大唐王师欲平西域尚须多耗费五到十年,多亏了子正啊。”

    “皆托陛下鸿福,臣不敢当。”

    李世民皱了皱眉:“是你的功劳,当仁不让领受便是,朕看得出,西州这三年里,你的性子打磨了不少,但你毕竟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何朕在你身上只见暮气,而不见年轻人该有的锋芒?跟谁学的这般圆滑世故了?”

    李素垂头道:“臣以为,还是圆滑一点的好,圆滑……至少不惹祸,不必蹲大理寺。”

    李世民叹了口气,有种矫枉过正的无奈感。

    “朕接到军报,侯君集所部截留大半,驻于安西都护府,余者由侯君集统领,半年前横穿大漠,再过几日便可回到长安城了……”

    李世民说着忽然顿住,神情露出犹豫踌躇之色,良久,长长一叹,喃喃道:“对侯君集,朕该如何处置?是赏是罚?赏,寒了西域诸国的心,刚刚臣服的西域诸国难免心怀怨恚,西域又会动荡不安,毕竟……那是屠城,归降之后的屠城啊!自古杀降不吉,杀降尽丧人心……罚,又寒了将士们的心,明明是开疆辟土的大功,班师回朝却要受罚,将来朕若再发王师伐不臣,谁再肯为朕卖命?再说,侯君集亦是当年的从龙旧臣,是朕多年袍泽手足,朕若罚他,其他的将军们如何看朕?朕那时该如何自处?”

    李世民语气低沉,述尽纠结愁肠,皱着眉头道:“世人皆云帝王如何意气,如何杀伐果决,然而,谁知帝王亦有为难踌躇之时,亦有欲断而不能断之事,每一个决定。人情世故当须面面相顾,还不能伤了老臣之心,更不能动摇社稷之本……”

    长长一叹,李世民看着李素,道:“侯君集此战,皆因西州而起。子正最了解当时的景况,如今朕左右为难,不知子正可有良谏,为朕解忧?”

    李素沉默。

    李世民把纠结为难的问题丢给他,他该如何选择?

    大义上来说,侯君集被砍头都不冤,大唐王师兵临城下,高昌灭国在即,城内王室臣子开门归降。无奈却又明智,这是保命之道,任何人做出这个决定都无可厚非,只是他们看错了大唐主帅的人品,城门打开,迎来的不是安抚和囚禁,而是雪亮的钢刀。

    屠城三天三夜,近万条性命在侯君集的一念之间永远消逝于人世。面对毫无抵抗的高昌臣民,唐军的刀剑劈下没有半点犹豫。亡国臣民的性命,成为胜利者眼中的刍狗,屠杀殆尽,无所顾忌,不知天怒人怨,不知因果报应。

    可是大义这种事是有疆界的。它的疆界便是国界,在西域诸国的眼里,侯君集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屠夫,可是在大唐臣民眼里。何尝不是扬我国威,开疆辟土的功臣?

    “彼之仇寇,我之英雄”,一句古话道尽“大义”的局限。

    如此“大义”,可信服的地方在哪里?

    既然大义不可信,那么,只能看利弊了。

    实话说,处罚侯君集最符合李世民如今的民族政策,符合大唐当下的国情,因为西域诸国使节仍在长安怒容张目,等着天可汗陛下的表态,等着看大唐这个泱泱文明国度的处置,事情的结果,直接决定着西域对大唐是从此归心还是再次反叛。

    大唐占领了一个地方,就要花费时间慢慢消化,同化,这不是单靠刀与剑能办到的事,要真正的令它归心,令它融合成大唐的一部分,要走的路还很漫长,这个时候更重要的是对占领地区的政治外交,以及适当的妥协。

    李素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他已明白,李世民已有了决定,问他,只不过是例行的形式。

    “陛下恕罪,臣愚钝,无谏可进。”李素低声道。

    李世民定定注视着他,许久,展颜一笑,露出欣慰之色。

    “西州三年,子正果然成才了,好,你且退下吧。”

    “臣告退。”

    李素躬身行礼,一步步退出甘露殿。

    正要跨过门槛时,李世民忽然叫住了他,缓缓地道:“朕任你为尚书省都事已两月之久,朕听房相说,你至今仍未上任?子正,懒也不能懒得太过分啊。”

    “这个……是,臣明日便去尚书省应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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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李素离开甘露殿,李世民仍端坐不动,眉头紧拧,不知想着什么。

    良久,李世民忽然面朝空荡荡的大殿道:“常涂……”

    空无一人的大殿里,贴身内侍常涂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一言不发在李世民面前躬着身。

    “这个李素,相比以前的轻狂率直,如今似乎变得圆滑了,此非朕所愿也,此子最近为何变成了这样?”

    常涂面无表情,却向前走了两步,轻声道:“回陛下,泾阳县侯最近言行甚少,李家中秋办过一次游园会后,便再无动作,泾阳县侯亦无言行……只不过,老奴的手下打听到了一件事,与泾阳县侯有关。”

    李世民眉梢一挑:“何事?”

    “关于齐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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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欲静不止(下)

    齐王李祐图谋李家活字印刷术,巧取豪夺而得之。◎UU小说,www.uu234.com

    这件事在大范围来说,算是秘密,一桩天知地知,李素知,李祐知的秘密,谁也不会傻到把这件事摊开到处宣扬,抢的人没脸说,被抢的人更没必要说。

    只不过,对李世民来说,天下没有能瞒得住他的秘密,他对大唐江山的掌控已到了极处,整个天下对来他说,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没有他不能知道的事。

    常涂自然也不是纯粹的只服侍李世民的内侍,说句实话,李世民这位万人之上的帝王心里,能信得过的人太少了,有时候甚至对陪伴多年的妃子,自己亲生的儿女都要防一手,相对而言,李世民似乎对常涂更信任一些。

    他知道常涂不会骗自己,更不会颠倒黑白,因为常涂已发下誓愿,李世民若死,他跟着殉陵,等于说,常涂已成了他的影子。

    影子不仅仅是影子,他不单单只为服侍李世民而存在,许多机密的事情李世民都交给他去办,常涂的手下,更是一个连长孙无忌,房玄龄这等重臣都知之不详的存在,神秘莫测,无孔不入。

    齐王李祐抢夺李素的活字印刷术,对常涂这种人而言,根本算不得秘密。

    所以很快李世民就从常涂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李世民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渐渐铁青。

    “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堂堂天家贵胄皇子,竟夺臣子之产而肥己,朕……真是欣慰!”

    最后一句话,李世民说得咬牙切齿。

    常涂禀奏过后便垂头一言不发,哪怕明知李世民已快陷入暴走状态。他仍不为所动,如同一尊木雕。

    “难怪李素这小子越来越圆滑,说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天家如此德行,他焉能不心生忌惮?李祐这小孽畜。竟敢做出这等下作事,教朕脸上蒙羞,朕焉能饶他!”

    “来人,叫齐王祐速速给朕滚过来!”

    ***************************************************************

    齐王李祐滚得很快,半个时辰后便以十分圆润的方式出现在李世民,面色惶恐,冷汗潸潸。

    李世民盯着他的目光很阴沉,像一头饿极的狼打量自己的猎物。

    李祐愈发惶恐不安,强大的帝王威势。世间无人能消受得住,亲儿子也不行。

    扑通一声跪倒,李祐惶然道:“父皇召见儿臣,不知……不知……”

    李世民目光仍旧森然,语气却无比平静。

    “祐儿,你今年已十七岁了吧?”

    “回父皇,儿臣已十八。”

    李世民点点头:“哦,十八岁。似乎已授过冠礼了,朕记得你十六岁那年。由孔颖达给你授的冠礼,对吧?”

    “对。”

    李世民的语气愈发平静:“既然授了冠礼,就不是孩子了,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当须三思而行。因为没人再把你说的话做的事当成孩童玩闹,说错了,做错了,都须由你自己承担,对不对?”

    李祐愈发惶然。颤声道:“父皇训示得是,儿臣谨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李祐脸上,李祐只觉得左脸一麻,随即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痛,紧接着小腹又挨了一脚,顺着殿内平整光滑的地砖倒溜出去老远。

    李祐惊恐万状,抬头却见李世民忽然变了脸色,神情狰狞地咆哮,像一头怒极的狮子。

    “你谨记个屁!谋夺臣子家产的事都敢干,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干的?”

    李祐磕头如捣蒜,哭道:“儿臣知错,儿臣知错!求父皇恕儿臣这一遭,是儿臣犯糊涂了……”

    李世民怒视着他,冷冷道:“看来,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了?”

    李祐伏首于地,头也不敢抬,带着哭腔道:“儿臣已知,儿臣一时糊涂,利欲熏心,夺了泾阳县侯的活字印刷术,儿臣错了,这便去给李县侯赔礼,归还秘方……”

    李世民长长呼出一口气,语气又恢复了平静:“李祐,世间钱财无尽,取之有道方为君子,这些年朕并未亏待于你,赐你的金银,田产,食邑无数,据说你自己还有三支商队来往与西域与长安之间,每年获利甚丰,你齐王府的家产堆积如山,为何还如此看重钱财?”

    李祐吓得浑身直颤,嗫嚅而不能答:“儿臣……儿臣……”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道:“李素家中有好几处产业,烈酒,香水,大棚绿菜……偏你眼光毒辣,看中了活字印刷术,这就令朕很不解了,听说你还要劝服朕,把天下印书之事全数交由你掌管……”

    李世民弯腰,嘴凑到李祐的耳边,语气越来越平静:“祐儿,印书……可是个揽人心的活儿,尔欲代朕收天下士子之心乎?”

    平静无波的一句话,吓得李祐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浑身激灵一下,不停磕头大哭,每一下都重重磕在大殿的金砖上,很快磕得头破血流,可李祐仍不敢停,一下又一下磕得非常用力。

    “父皇,父皇冤枉儿臣了!儿臣纵顽劣,万死也不敢有此大逆的想法,父皇明鉴啊!”

    李世民冷漠地盯着一边大哭一边磕头的李祐,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头破血流的李祐,仿佛流血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仇人。

    李祐不知自己磕了多少头,磕到自己额头已麻木了,只觉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然而李世民的毫无反应却令他心中愈发恐惧。

    直到李祐快晕过去之前,终于听到李世民冷冷地道:“罢了。”

    李祐这才停下,仍跪在他面前垂头不语。

    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李世民叹道:“朕……能做好皇帝,却永远做不好一个父亲,殊不可笑!”

    “明日你去李家,把秘方还给人家,然后赔礼,记住,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沾的!”

    李祐如蒙大赦,急忙点头,大哭道:“谢父皇饶儿臣,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世民闭上眼,朝他挥了挥手,看着李祐如逃命般踉跄奔出大殿,李世民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几许哀色。

    当好一个父亲,竟比当皇帝还难。都是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可是……如今他们都怎么了?

    生平第一次,李世民忽然觉得太极宫很冷,冷得像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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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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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