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后顾有忧
走出太极宫,李素神情沉重。
李世民绝情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刚才高坐殿内面无表情的李世民,或许才是真正万众仰望歌颂的天可汗陛下,时间再往前推移一些,十一年前,当他下令在玄武门弑兄杀弟,领兵逼李渊退位时,大抵也是刚才那个表情吧。
大人物从来生就一副铁石心肠,这是成为大人物的必备条件,他们在利益当前的时候,能够狠得下心把他们面前的一切障碍全部扫除,父亲兄弟都在他们的扫除之列,只有扫除了这些障碍,顺利登上人世间最高的山巅时,才会摆出一副悲怀往事的嘴脸,感慨一下自己人生的缺失,怀缅一下当年的各种情,然而那些在他生命里缺失的人如果真的站在他面前,他又会换上一副嘴脸,断然下令诛杀。
这就是大人物,人生活在戏里,却比任何人都看得透这出戏。
走出宫门已是傍晚时分,城门又快关了,李素想了想,骑上马往城门狂奔而去。
长安城骑马本是李世民赐给他的荣耀,只是得到这个荣耀的臣子一般都不会在长安城里骑马狂奔,这是个分寸拿捏的尺度,拥有这个荣耀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皇帝给你只是客气,但凡正常人不会拿客气当福气。
今日李素偏偏不客气了,骑上马一路从太极宫狂奔出城。他想发泄,想在这个他无可奈何的世道里尽情狂奔。
…………
回到家,月已东升,夜凉如水。
家里依旧平静,薛管家依旧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今日李府的头条新闻还是不够爆炸性。只不过是看门狗天赐调皮,窜进了后院的鸡窝里,把家里养的一群鸡吓到飞起,真正的鸡飞狗跳,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今日家里的母鸡吓得没敢下蛋,而天赐叼着一嘴鸡毛。带着扫荡鸡窝完胜的荣耀,无比风光地离开,还汪汪了两声,大抵跟鸡们交代了两句场面话,比如以后别让我碰到你,见一次咬一次等等,鸡也叫,大抵可能在呼唤睦邻友好,和平共处。怂得不行了。
“好狗!”薛管家很没原则地夸赞:“少郎君没见天赐扑向鸡窝的雄姿,真如狮子搏兔,所向披靡,来日陛下若邀少郎君围猎,带上天赐定能让少郎君脸上光彩。”
李素叹气:“薛叔您就别昧良心了,还狮子搏兔,还所向披靡,多好的词啊。以后留着用来夸我不行吗?非糟践在它身上……天赐呢?把它叫来,今非把它吊起来抽……”
薛管家笑着求情:“一只狗娃子而已。还不到半岁,正是乱窜讨嫌的时候,狗的天性,少郎君还是饶了它吧。”
“嗯,今没心情抽,薛叔代我警告它。趁着开春我还想吃顿狗肉,不想到我碗里就给我安分点。”
薛管家点头应了,然后凝眉沉思,显然在思考如何跟一只狗措辞,才能达到威慑的效果。
后院厢房里。饭菜仍热着,炉上温着酒,冒着氤氲的白雾,踏进玄关便感到一股浓浓的家的温馨。
桌上的菜分量很足,显然许明珠今晚没有偷吃。
李素刚在方榻上盘腿坐下,许明珠便听着声音进来了,先给李素行礼问了安,然后给他将酒斟满,李素喝一杯,许明珠马上又满上。
夫妻俩都很安静,大抵彼此都厌倦了二人之间虚假的客气,于是索性选择了沉默,不同的是,许明珠想在沉默中渐渐走近他,而李素,只想在沉默中维持夫妻目前的现状,最好这种现状能维持终老。
吃过饭后,许明珠很自觉地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她知道这个时候是夫君处理公务的时间,尽管连李素都不知道所谓的公务在哪里。
今晚有些不一样,许明珠行礼退出厢房时,李素忽然叫住了她。
许明珠有些意外,错愕地看着夫君,见夫君笑容温暖和善,不像是吃错了药后,这才怀着几分喜悦的心情,老实地坐在李素面前。
李素看着她,笑得很自然,仍旧如往常般客气得不像话。
“自从夫人嫁过来,我还未与夫人深聊过,思之犹觉愧疚,实在对不住,冷落夫人了。”
许明珠急忙摇头:“夫君说的哪里话,夫君为国为民操劳,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妾身不过是妇道人家,夫君不必在意妾身的。”
李素笑道:“夫妻间总要说说话的,过日子就是这样,大事小事互不隐瞒,先拿到桌面上说,商议过后再定……”
许明珠虽然才十六岁,却也不笨,很快听出了李素话里的味道,小心地道:“夫君的意思是……有事欲与妾身商议?”
“对,确有一件事,想听听你的说法,若你觉得此事不可为,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
“是家里的事吗?”许明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素挠挠头:“是朝廷的事,但也算家里的事吧,我若做了这件事,或许对咱们家的影响很大。”
许明珠吓了一跳,忙不迭摆手:“朝廷的事夫君怎能与妾身这个妇道人家商议?说出去让人笑话,妾身也没法做人了,夫君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纵然咱家被牵累了,多苦的日子妾身也陪夫君过下去。”
李素笑道:“还是要说一下的,你我是夫妻,家里的事你也要参与,将来家里若被我牵累了,教我心里怎生过意得去?”
许明珠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李素这话说得轻松,可她却听出了沉重的味道,一件事能被夫君正经八百地摆上桌面与她商议,可见这件事一定不小。
许明珠这时也不敢虚应了,认真想了想,道:“这件事……夫君做了以后,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李素叹道:“斩首估摸不太可能,但有可能被罢官,削爵,流放,甚至大理寺里蹲几年大牢,大抵不会比这些更坏了。”
许明珠心一紧,从未经历过风浪的她,眼中顿时蓄满了泪,使劲忍住不让它落下,沉默半晌,又问道:“这件事,夫君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有!”李素的神情渐渐变得冷肃起来,沉声道:“我做这件事的初衷,并非为国为民,为国为民的事自有大把的人抢在我前面抛头颅洒热血,我没那么伟大,能往后缩一点便尽量往后缩一点,但世间关乎个人的公道,良心和恩义,我怎么也避不开,所以,我只能迎头而上!”
许明珠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既然夫君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便放手去做吧,妾身无以为助,只能拼命保住咱家的周全,有公公在,有您和妾身在,这个家才是家……”
然而许明珠终究是女人,说完后心中仍冒出一股莫名的不甘,小嘴一瘪,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委屈地抹泪,一边却仍不知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李素,带着哭腔哽咽道:“夫君放手去做,妾身知道,夫君做的每一件事一定是对的……出嫁前我娘便教过我,一定要听夫君的话,做个贤德的良妻,才会讨夫君的欢喜,夫君到现在不肯与妾身圆房,一定是妾身没讨到夫君的欢喜,夫君不必理会妾身,放手去做吧,呜呜呜……”
李素深深注视着她,直到今晚,他才发现这个妻子的许多真实面目,可爱的,单纯的,坚强的……像一颗深埋在尘埃里的明珠,只要自己愿意发现它,每次轻轻拂去一层灰尘,便能看到这颗明珠绽放出一丝不同寻常不同色彩的光辉。
看着许明珠大哭的模样,李素忽然笑了。
“夫人别哭,没那么严重的,最坏不过下狱,关几天大抵也能出来了,咱家不会破,夫人放心。”
许明珠收住了哭声,抽噎道:“夫君要做甚事,妾身多少能猜到几分……近日长安城风传陛下欲营建大明宫,都说是劳民伤财的恶政,与夫君行冠礼的那位琅琊郡公牛伯伯听说因劝谏陛下而被关进了大理寺,夫君定欲步牛伯伯后尘,继续劝谏陛下,对吗?”
李素楞了一下,失笑道:“夫人真是冰雪聪明……”
神情一整,李素肃然道:“明日我欲赴朝会,男人做事要有担当,所以我先要把家小安顿妥当,今晚便辛苦夫人,叫上家中的管家杂役,还有王家兄弟,将库房里的钱和银饼转移出来,不能转太多,转一半找个村里背风的地方埋下去,若明日有人抄家,你和我爹终究能保下一些赖以活命的钱,家里的田地就别管了,那是官府造册在案的,想藏都藏不住,房子也别管,只要有钱在手里,别的东西便让他们抄去亦无妨……”
许明珠一边听着,一边哭个不停。
李素笑道:“我也只是未雨绸缪,其实结果定然不会那么坏的,大唐立国后鲜少有株连抄家的先例,这个家一定能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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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精神越来越不济,剧情又到了重要转折点,害怕写崩了,所以不得不放飞一只可爱又善良的和平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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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谏书犯颜(上)
糟糕的男人莫过于打着忠心的幌子,梗着脖子像个楞头青似的不要命地成就自己名垂青史的名声,真正的说死就死,一往无前,至于家里的父母妻小,却浑然忘得一干二净,仿佛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牵无挂死便死矣。
李素做不到那么绝情,家里有老父,有妻子,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活生生的命,所以他在做任何决定之前,一定要首先把家小安顿好,尽力给他们一个衣食无忧的将来,最后才轮得到自己从容赴义。
这一晚,李素对许明珠交代了许多,许明珠含泪一一记下,李素又把老爹李道正请来后院,父子俩说了半晚的话,该安排的都安排妥当了,许明珠和李道正各自忙着转移家中库房的钱财。
而李素则坐在安静的厢房里,徐徐摊开面前的白纸,毛笔在砚台上蘸饱了墨,高高悬在纸上,却迟迟不曾落下。
许久以后,一滴浓浓的墨汁滴溅在纸上,迅速浸染开来,像一朵绽放在隆冬里的黑色梅花。
李素将纸扯掉,撕碎,又拈来一张,这次终于下笔从容了。
这一夜,李家上下都没睡,李道正和许明珠红着眼站在厢房外的窗边,看着李素坐在桌案边奋笔疾书,李道正和许明珠眼泪布满双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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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没亮,村里的公鸡已在打鸣。
李家门前灯火通亮,李素拜别了父亲,上马朝长安城奔去。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李素只觉得心中一团烈火燃烧,他的怀里。揣着一道奏疏,这是自从李素被赐爵封官以来,他向李世民上的第一道奏疏。
没人逼他做什么,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当所有人都在夸他是个聪明人时,或许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真不是什么聪明人,聪明人这个时候应该躺在温暖温馨的家里呼呼大睡,家外面的事充耳不闻,遇到任何与自己无关的风浪第一时间躲得远远的。
而此刻,他却骑在马上,迎着凛冽的晨风,去做一件所有人都不认同的事,义无返顾。
骑马赶到长安城门时,天已大亮。城门恰好开启。
李素没下马,径自朝太极宫奔去,进城后,各坊坊门已开,李素策马疾行,路旁行人匆忙闪避。
没走多久,到了仁寿坊东侧时,迎面行来了一队民夫。
民夫大约千余人。排成两行静悄悄地走着,方向是大明宫工地。队伍显然是从外地征调,刚刚才进城,民夫们走得很安静,穿着破烂褴褛的粗布衣裳,腰间随意用草绳系了个结,迎着长安街市上路人各异的目光。慢慢吞吞地行走挪动……
忽然间,民夫的队伍里传出一声凄然的嚎哭,哭声刚响起便生生止住。
李素勒停了马,在路边等这队民夫走过以后才继续前行,目光里的决绝却愈发明显了。
…………
太极宫。太极殿内。
朝会再次陷入了争吵,气氛僵冷中带着几分诡异。
魏徵头上裹着布带,站在殿内慷慨陈词,说到激动处不由老泪纵横。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坐在殿上,耳中听着群臣窃窃的议论声,眼睛却扫视着殿中的某些特定的角落。
君臣之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对峙,贞观年里的君臣关系第一次出现了危机。
尴尬的僵持中,一名宦官匆匆入殿,附在李世民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李世民眉头一皱,冷冷道:“把他带到甘露殿,有事待散朝后再与朕说。”
宦官领旨,急忙退下。
刚退出两步,李世民却忽然改了主意,又叫住了他:“既然他要来朝会,朕便破例让他来吧,把他领进殿来,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许久之后,李素穿着浅绯色官袍,腰间悬着一个银鱼袋,在殿内众臣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走进太极殿。
众人不得不好奇,在这个殿里,浅绯色官袍的人还真不容易找,因为浅绯色属于官阶较低的官员穿的,三四品以上的朝官都着紫色官袍,按大唐制,参与日常朝会的大臣,品阶必须是四品以上的京官,所以太极殿内参与朝会的大臣都是清一色的紫袍,鲜少有别的颜色,除非是礼部临时安排的外地述职面圣官员,或是他国使节。
迎着众人奇怪的目光,李素神情坦然走进殿内,朝李世民行跪礼。
“臣,泾阳县子,火器局监正李素,拜见陛下。”
李世民袍袖一挥:“平身,李素,今日是朝会,尔品阶爵位甚低,为何执意入殿?”
李素垂头,语气平静:“位卑未敢忘忧国而已。”
殿内君臣一楞,接着眼中大放亮彩。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放声大笑:“好一个‘位卑未敢忘忧国’,不愧是我大唐的少年英杰,出口皆是字字珠玑,得此少年,大唐幸甚。”
笑容一敛,李世民若有深意地盯着李素,道:“卿既忧国,不妨直言所忧何事,朕与殿中朝臣可为你解忧。”
李素露出了笑容,抬头直视李世民。
李世民眼皮一跳,这小子的笑容太奇怪了,他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件事必然不是他想看到的。
于是抢在李素开口之前,李世民飞快地道:“卿所忧者若是大明宫之事,则不必开口了,此事不日便有定论……还有,牛进达金殿辱骂君上,罪不容赦,亦不必开口了。”
话音刚落,群臣中发出不少冷哼声,显然对李世民这句话不满者大有人在,站在大殿中央的魏徵最不客气,毫不掩饰地重重一哼,若非朝仪所制,怕是当场又会大骂三声昏君了。
一句话把别人即将要说的话全堵了回去,当皇帝就是这么任性。
殿内的李素却不慌不忙,平静地直视李世民,道:“臣不说大明宫,也不说琅琊郡公,只是臣昨夜闲暇无事,作了一篇长赋,引以为自得之作……”
说着李素忽然笑了笑:“……殿内诸位朝臣皆是小子的长辈,大家知道,小子刚行过冠礼,还只是个轻狂浅薄的少年,少年郎做出什么自以为得意的事情,总想拿出来炫耀一下的,还请诸位叔伯莫与小子计较。”
李世民哼了哼:“李素,此地乃是朝堂金殿,是商议国事朝务的地方,所言者皆是社稷民生大事,诗赋者,闲暇事尔,你觉得适合拿到金殿上来说吗?”
李素垂头一笑:“既然陛下说不适合,那臣便不说了吧。”
李世民目光渐渐露出几分怒火,这句以退为进的话出口,朝臣最近对他满腹怨气,岂有不应声而出者?
果然,李素话音刚落,沉默许久的魏徵站了出来,若有深意地朝李素一瞥,然后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广开言路,善纳百谏,今日为何不能让一弱冠小子念几句他的诗赋?陛下如今难道连这点胸襟都没有了吗?”
魏徵可以算是大唐朝堂里的反对党首领了,一辈子不知令李世民当众难堪多少次,这次也不例外,此言方出,殿内不少朝臣纷纷点头附和。
李世民脸色难看,狠狠瞪了李素一眼,暗含警告之色,然后强挤出笑脸道:“既然诸卿都想听听李素的诗赋,李素,你便念来听听。”
李素笑道:“遵陛下旨,诸位皆知,臣住长安城外,小时候臣便听说过,长安城百里外有一座秦宫,名曰阿房宫,后来楚汉相争,阿房宫化为一片焦土,臣上月曾去阿房宫的遗址盘桓游览,见曾经辉煌雄伟的阿房宫如今处处残垣断壁,不由心生万千感慨,于是昨夜作了一篇长赋,名曰《阿房宫赋》,臣将此赋念来,请诸位叔伯指正。”
李世民眼皮猛跳,心生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李素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疏,将其徐徐展开,面色平静地开始念了起来:“……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开头几段颇为温和,旨在描述阿房宫的雄伟,殿内君臣静静听着,李世民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缓下来。
谁知长赋描述过后,语调忽然一转,渐渐露出了直指人心的锋芒。
“……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君臣脸上渐生凝重之色,诸人能站在这朝堂金殿之上,自然皆是饱读诗书,鸿儒博学之人,文化素养不是一般的高,长赋到此处,众人渐渐品出味道了。
这几句看似描述阿房宫的雄伟,实则暗指秦始皇骄奢淫逸,为一己之私大兴土木,阿房宫越是雄伟广阔,便越能体现始皇的昏庸和贪欲多么可憎。
李世民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明着说秦始皇,实际上在说谁,这还用推敲吗?
这小子到底想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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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谏书犯颜(下)
随着李素缓缓的念诵,殿内的空气渐渐恢复了刚刚的僵冷。UU小说,www.uu234.com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看不见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素,群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有敬佩者,有叹息者,还有一些若有深意的冷笑者。
程咬金站在武将朝班里,听着李素低沉的念诵,不由摇头,再看看殿上面无表情的李世民,程咬金嘴角露出一丝不知是嘲讽还是痛惜的笑容。
殿内群臣窃窃私语,议论声已有点大了,众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或许今日,李素的这篇长赋即将成为一根导火索,彻底引爆多日来朝堂君臣喋喋不休无尽无止的争执,营建大明宫一事,今日必将有个最终的,无可逆转的说法。
大殿中央,李素的念诵仍旧不疾不徐,声音低沉,却振聋发聩,在这偌大的殿堂内悠悠回荡不息。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
殿内君臣的神情由凝重渐渐转为震惊。
这篇长赋,好锐利的锋芒!
“……秦人视之,亦不甚惜。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嘶——
殿内数十道吸气声此起彼伏,无数道敬佩的目光渐渐掺杂了一丝不同的意味,群臣面面相觑间,互相传递着一个同样的信号。
这小子……疯了?
李素仍不疾不徐地念道:“……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这句话出口。殿内反而鸦雀无声了,“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八个字,可谓诛心之极,群臣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李世民。
李世民已是满脸铁青,抿着唇坐在殿上。宽阔的身躯气得瑟瑟直抖,阴冷的目光杀人似的盯着李素,从齿缝里冷冷迸出两个字:“……闭嘴。”
李素浑若未闻,只是念诵的语速徒然加快,语调也越来越高亢。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李素,给朕闭嘴!”李世民暴怒,拍案而起。
李素继续念:“……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语落,殿内回声隆隆,声音仿佛传出了大殿,在大唐江山的大地上回荡不息。
“闭嘴!给朕闭嘴!闭嘴!”李世民怒极咆哮。
李素将奏疏往怀里一塞,朝李世民咧嘴一笑:“陛下,臣已念完了,陋作浅薄疏狂。请陛下指正。”
群臣屏住呼吸,静静看着君臣二人面对面的交锋。
李世民狂怒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李素。粗重地喘息着,像一只即将伸出利爪捕获猎物的狮子,而李素,眼神清澈,无悲无喜,平静地直视李世民。
交锋!火花!震撼!还有接踵而至的无边杀意!
这是殿内所有人心头最直接感受到的东西。
君臣对视不知多久。李世民终于开口,嘿嘿冷笑道:“好个少年英杰,今日方知才名不虚,李素,你想知道朕将如何指正你的阿房宫赋吗?”
“臣洗耳恭听。”李素微微躬身。
“你在大理寺洗耳恭听吧!”李世民袍袖狠狠一挥。扬声大喝:“来人!剥去李素官衣官帽,打入大理寺监牢!”
殿外武士入内,很快将李素的官衣官帽剥去,李素毫不挣扎,仍面带微笑看着李世民,官衣被武士粗鲁地剥下,刚才那道奏疏也随之落地。
直到李素被武士押走,消失在大殿内,殿内仍旧一片寂静。
那道落地的奏疏,仍静静躺在光滑的地面上。
魏徵迈着略见蹒跚的双腿,俯身将李素的奏疏拾起,翻开一字一句仔细看了一遍,在李世民愤怒的目光注视下,魏徵忽然大声赞道:“壮哉!千古雄文!”
殿内无数反对营建大明宫的文臣们仿佛约好了似的,忽然异口同声地附和道:“壮哉!千古雄文!”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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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入狱了。
李素望着大理寺那道熟悉的门楣苦笑不已。
难道我天生长着一张作奸犯科牢底坐穿的脸吗?
大理寺门口,官员得了宫里的消息,早早在门口等候,看见李素那张比熟客还熟的脸,官员们脸上也露出了苦笑。
其实,大家彼此都不待见,都希望此生相忘于江湖,可惜造物弄人,相思不如相逢好……
背后传来一阵大力的推搡,李素被推得一踉跄,回头淡淡看了一眼押送他来的禁宫武士。
“两位客气点啊,再推我就自己撞一头血然后躺下,现在朝堂里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呢,两位可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两名武士勃然变色,好无耻的招数,但是……好像真的很有威慑力啊。
两名武士顿时不自觉地与李素拉开了一步,怕真被他讹上。
大理寺门口的几位官员也是满脸苦涩。
开口第一句话就知道这家伙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往后他在监牢里的漫长日子,该如何度过啊?
这次大理寺迎接李素的规格比较高,大理寺正卿孙伏伽竟然也赫然在列,看着李素只穿着白色里衣的单薄身子在寒风里发抖,孙伏伽挥了挥手,身后一名狱卒捧着一件厚厚的裘氅上前,披在李素身上。
李素有些错愕,抬头惊讶地看着孙伏伽,孙伏伽微微一笑,道:“这是本官私人相赠,李县子可坦然受之。”
“这个……无功不敢受禄。”李素迟疑道。
“不,你有功,功在千秋社稷!”孙伏伽加重了语气,道:“《阿房宫赋》振聋发聩,天下皆闻,李公,容我一礼。”
说完孙伏伽忽然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地朝李素长揖到地。
旁边的大理寺各官员们惊愕地看着孙伏伽,这个时候向一名犯人,而且是刚刚触怒龙颜的钦犯行礼,孙正卿的胆子可不小。
李素也颇觉震惊,因为孙伏伽对他的称呼不是“人犯李素”,也不是“李县子”,而是“李公”。
“公”这个字眼是不能随便用的,只有对长辈或是做过特别令人尊敬的事的人才能用,一个字里饱含了无比敬仰的意思。
李素颇觉感动,红着脸道:“李某……深觉惭愧。”
孙伏伽淡笑道:“民心所向,何愧之有?李公若不信,不妨往后看。”
李素转过身,愕然发现身后的空地上站满了无数百姓,里面甚至还有穿着低阶官袍的官员,人群密密麻麻,静静地注视着李素,见李素转身,众人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一齐向他跪拜下来。
“为民立命,彪炳千古,李公……壮哉!”(未完待续。。)
今天请假,明天三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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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侠之大者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UU小说,www.uu234.com”
这句话是李素曾经在自己的受冠礼上说的,非常高尚伟大的名言,让人仅只听着便冒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然而李素清楚,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一年多了,总的来说,他是非常自私的,这句让人冒鸡皮疙瘩的话,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句口号而已,口号喊得响亮,让人起鸡皮疙瘩,只能证明这是一句很成功的口号。
酿酒也好,香水也好,都是为了私利,让自己和老爹的日子过得更舒服,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造火药造震天雷是情势所逼,当初完全没有拯救万千关中子弟的想法,只是单纯想救下王家兄弟的命,献推恩策跟为国为民完全没关系,当时纯粹只在东阳面前显摆自己的聪明……
看,事情说穿了多令人寒心,看似利国利民的东西,把它们制造出来的人心里却从没有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念头,完全只为了自己,顶多也为了身边最亲密的人,眼界与格局跟寻常的庄户毫无区别,眼睛只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不经意抬头一看,一看吓一跳,我怎么就为国为民了?
唯独这一次,李素的出发点终于不再为了自己。
他只觉得有些话该说,有些事该做,举目四顾,这些话这些事其实有人说,有人做,可是说的做的都不够好,于是,他只好站出来了,站得不甘不愿。可他,终究站出来了。
金殿之上,义无返顾,甚至动身前把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妥当了,面色坦然地深深触怒了皇帝,然后等着意料之中的龙颜大怒。意料之中的锒铛入狱。
这件事,终究做了,无论怎样的下场,李素都觉得自己浑身透着一股轻快,这一次,自己不再自私。
可是眼前这黑压压跪满一地的百姓,却并不在他的意料中。
听着众人山呼“壮哉”,李素有些错愕,接着手足无措。
一旁的大理寺卿孙伏伽淡淡一笑:“《阿房宫赋》未出宫便已名震天下。李公忧国之心,天或不可鉴,万民可鉴,李公可坦受此礼。”
短暂的无措后,李素笑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何谓“侠之大者”,万人夹道欢迎,是为“侠”。
李素坦然受了百姓一礼。然后面朝百姓长长一揖,许久才直起身。哈哈大笑两声,转身便朝大理寺内走去。
身后,黑压压的人群看着他孤单瘦弱的背影,不知谁人带头,又朝李素深深拜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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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伏伽没陪李素进监牢,只陪到监牢入口便离开了。临走吩咐狱卒好生相待,莫使李公受了委屈,狱卒们见识过刚才的大场面,虽然不懂那篇所谓的《阿房宫赋》是什么意思,但他们清楚。能被百千百姓跪拜的人,一定是个好人,好人哪怕入了狱,也该享有一些坏人们享受不到的特权。
这次入狱待遇颇高,用不着李素主动开口,孙伏伽亲自为他安排了一间干净通亮的监牢,里面被褥,桌案,恭桶都是崭新干净的,地上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矮脚桌上甚至整齐地堆着十多本书。
李素眼睛都直了,简直受宠若惊。
狱卒是老熟人,显然对李素的怪毛病很了解,毕竟对大理寺来说,李素属于三进宫的惯犯了,孙伏伽实在应该考虑要不要给李素发一张大理寺监牢贵宾卡,以后李素每次进来可以凭此卡打骨折……
牢房干净得不像话,地上特别干净,李素站在牢门口甚至都不忍心踏进去,怕破坏了这份完整的美感,多一个脚印都是对美的亵渎,最好这间牢房谁都别住,就当大理寺的样板房,专门用来哄那些下基层视察的领导……
“太干净了……”李素站在牢门前啧啧摇头。
狱卒很有耐心。李素不进去他也不催。
“少郎君喜净,咱们牢里的老伙计几个都知道,听说少郎君又下狱了,咱们几个赶紧腾了间干净的监牢出来,地都擦了四五遍,里面的每个物件都是新的,是孙正卿下的令,孙正卿对少郎君可看重得很呀。”
李素迟疑道:“多谢各位费心了,打扫得如此干净,真不忍心踩进去,要不……还是把牢房空着吧,莫亵渎它了。”
狱卒笑道:“专门给您住的,空出来了您住哪儿?不瞒少郎君,大理寺别的监牢可都脏得很……”
李素想了想,很认真地看着狱卒道:“你们可以放我回家啊……”
狱卒的笑脸顿时凝固,脸色有些发青了,这个奇葩的建议实在是……
“少……少郎君莫闹,您,您还是赶紧进去吧。”
李素失望地叹了口气,都不傻啊……
走进监牢,地上多了一串黑色的脚印,李素纠结地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狱卒是老熟人,对李素的毛病实在太了解,马上笑道:“小人这就把脚印抹了。”
李素满意了,纠结的表情渐渐舒缓开来,指着桌案上堆满的书,道:“这些东西留着做甚?”
狱卒笑道:“这是孙正卿留给您的,您是大唐英杰,而且才名天下皆知,孙正卿说了,才子若无书,简直比死还难受,所以给您备了一堆书,让少郎君无聊时消磨时光。”
李素眼角直抽抽,叹道:“有了这些书,我才比死更难受……”
“呃,少郎君不喜?那您喜欢什么?”
李素笑道:“若欲消磨无聊时光,当然是美酒和佳肴了,你们守了这么多年牢,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
…………
山中无岁月,牢里也无岁月。
李素就这样在大理寺的监牢里住了下来,开始时还能数数日子,后来不知昼夜,日子渐渐也数不清楚了,索性懒得数,每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无所事事时喝点小酒,哼支几首流行歌,日子过得……好吧,其实还是很无聊。
金殿触怒李世民后,李素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李世民的发落,奇怪的是,事情过去好几天了,宫里迟迟不见动静,李素又担心家人被连累,托了狱卒去打听,结果也是安然无恙,只是老爹和许明珠得知李素入狱后茶饭不思,许明珠每日进城在大理寺外请求探视,然而李世民下过旨意,任何人不得探监,大理寺官员们也不敢抗旨,于是许明珠终日在大理寺外徘徊,直到坊门快关时才坐了家里的马车回去,第二天又来……
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家仍旧是家,没被宫里查抄,李素也只是被扔进大牢,似乎金殿狠狠得罪皇帝陛下的后果,只是轻飘飘的蹲几天大牢而已。
越是如此,李素心里越不踏实,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入狱不知几天后,终于有人进来探望李素了。
来的是老熟人,李素背地里给他取了个雅号,“老流氓”。
很奇怪,李世民明明下旨不准探视,可程咬金却畅通无阻地进来了。
一身花团锦簇的绸衫,腰间系一根金光闪闪的腰带,脚上的履尖各镶两颗拇指大的明珠,远远便只觉一股浓郁的暴发户味道扑面而来,庸俗且……庸俗!
“哇哈哈哈哈……李家娃子,俺来看你了,将养这些天,可曾受了牢头的委屈?径可与老夫分说,谁若在牢里欺负了你,老夫把他脑袋拧下来喂狗。”
昏暗的甬道内,狱卒苦涩而惶恐的声音传来:“回卢国公爷,少郎君是为民立命的少年英雄,小人们敬仰还来不及,怎敢欺负他?”
“哈哈,滚一边去,你的话俺不信,亲眼见到娃子才作数。”
说话间,程咬金魁梧的身躯出现在李素的牢门外。
李素急忙隔着牢门栅栏行礼:“小子拜见……”
“拜个屁,都这般光景了还穷讲究些虚礼……”程咬金捋着他那把乱七八糟的胡子,凑着牢里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了李素一阵,良久,点头笑道:“看来牢头没说错,小娃子在里面真没受委屈,不仅如此,似乎……白胖了一些,啧啧,这里居然是个养人的好地方,李家娃子,你倒好福气,难为了我们这些长辈整日为你奔走求情,哼!”
李素一楞,然后行礼道:“多谢程伯伯为小子转圜周全。”
程咬金摆摆手:“莫谢老夫,你自己做事有情有义,老夫和诸位叔伯才心甘情愿为你奔走,不然你以为老夫会管你?”
说了几句话,程咬金终于发现隔着牢门聊天甚不爽利,于是环眼一瞪,一只大脚很不客气地踹上了狱卒的屁股。
“长眼睛出气用的?还不给老夫把这破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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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名扬天下
摊上这么一位不讲理且蛮横的国公爷,狱卒太委屈了。UU小说,www.uu234.com不管犯没犯错,一记大脚踹过之后再说事。
打开牢门,狱卒小心翼翼将程咬金请入内,并且很细心地给程咬金擦拭了一下方榻。
伺候太周到了,程咬金很满意,一脚将狱卒踹出牢门以示赞赏。
李素呆呆地看着,被程咬金的粗犷作风吓到了,回过神后看着他的目光明显充满了尊敬。
再次打量李素,程咬金缓缓点头:“看来在牢里没吃亏,还算老孙会做人,当了这么多年黑面阎王,没把良心全赔进去……”
李素笑道:“程伯伯的良心也完好无损,小子多谢程伯伯……”
程咬金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转身一看牢房内的桌上摆着一坛酒,不由乐了。
“这过的啥日子啊,有酒有肉,牢房比老夫的卧房还干净,再给你塞个婆姨进来,打死都不想出去了。”
说完程咬金拎过酒坛,凑着坛口往毛茸茸的大嘴里狠狠灌了几大口酒。
李素纠结地看着酒坛,这坛酒喝不得了,海量细菌在酒里面欢快的游啊游……
酒不对程咬金的胃口,灌了几口后程咬金皱起了眉:“三勒浆?呸!淡出个鸟来,喝过你小子弄的五步倒后,老夫喝别的都如同灌尿,而且是发了馊的尿!”
李素脸发青,苦笑道:“程伯伯您……留点口德,这坛馊尿小子已喝过一半了……”
程咬金哈哈一笑,放下了酒坛子,乱糟糟的胡须上沾满了酒渍也懒得擦,毛茸茸的大脑袋使劲摇了几下,落水狗上岸似的把胡子上的酒渍抖干净了。画面很带感。
“是个好娃子!”程咬金一巴掌重重拍在李素肩上,李素顿时半身不遂。
“啧!哭啥?夸你呢!”程咬金很不满李素的反应。
李素挤出难看的笑脸,笑中带泪:“您继续夸,小子听着呢。”
程咬金收回巴掌,顺手捋了捋胡子,叹道:“恶政如虎。满朝公卿争相劝谏,魏老儿连头都磕破了,仍不能动摇陛下心意分毫,而你小子一篇《阿房宫赋》,却令满殿君臣动容,老夫对文墨不甚通晓,后来散朝后老夫去问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哼!可恨那孔老儿,仗着孔子嫡后的身份。竟懒得搭理老夫,后来老夫才终于问明白了,孔颖达对你小子这篇长赋颇为推崇,说足堪流芳千古,此文,当日金殿上的史官已记之。”
李素笑着摇摇头,随即忽然发现程咬金这番话里有一处语焉不详,好奇问道:“孔老大人不是懒得搭理程伯伯您吗?后来怎么又肯搭理您了?”
程咬金嘁的一声冷笑。浑不在意地道:“老夫耐心不好,问了两遍他不搭理。惹得老夫心头火起,刚巧大伙散朝出了太极宫,老夫索性一手把孔老匹夫掳上马,一路抢进了家里……”
“啊?”李素惊呆,好……直率的作风!
程咬金意犹未尽地咂摸咂摸嘴,索然叹道:“才灌了半坛五步倒。老匹夫便招了,问什么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招完了还想招。老夫又懒得搭理他了。走时哭得很伤心,怕莫舍不得老夫府上的好酒吧……”
李素:“…………”
“谁知第二天孔老货把老夫告了,简直岂有此理,喝了老夫府里的美酒,还说老夫的不是,简直是养不熟的狼!”程咬金露出愤懑不平之色,恨恨地道。
李素瞠目结舌,是非公道他还真不知该往哪头偏,于理呢,自然该站在孔颖达那头,老流氓的土匪作风令人委实不敢恭维,于情呢,老流氓再土匪,终究是关爱自己的长辈……
“狼!确实是养不熟的狼!”李素几乎毫不犹豫地决定了站队,虽然有一丝淡淡的无节操的羞耻,但……羞并快乐着。
“好小子,老夫没看错人,你果然和老夫是一路的!”程咬金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李素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真不知该如何接这句话。
好吧,这句话应该不是骂人……
闲扯半天,程咬金终于发现歪楼了,于是果断把话题拽回来。
“小子,怕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这篇长赋令朝堂和天下多么震惊,你人还没进大理寺,《阿房宫赋》的全文已被宫里的人悄悄传了出去,赋文传到长安街市,引无数士子书生争相传诵,直到今日,长安的酒肆青楼里,仍处处能听到有人大声吟哦唱和,大明宫的工地上,无数民夫跪地嚎啕大哭,声传十里,哀恸八方……”
李素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长赋的影响力越大,李世民便会越恨他,这一道坎恐怕不是蹲几天监牢能过得去的,把皇帝得罪得这么狠,掉脑袋的几率很大……
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李素的声音有些嘶哑难听:“程伯伯,……未知陛下将如何处置小子?”
程咬金笑吟吟地盯着他,眼里的幸灾乐祸令人蠢蠢欲抽。
“现在知道怕了?担心自己的脑袋不安稳了?当初金殿慷慨陈词之时咋不怕?把陛下气得快吐血咋不怕?”
李素苦笑道:“当时一腔公义,热血冲头,也顾不得许多了……”
想了想,李素惭然道:“其实也不算公义,小子的公义心并不强,遇事黑也好,白也好,能躲尽量躲远点,小子之所以敢公然顶撞陛下,全因陛下无故将牛伯伯拿下狱……小子只是弱冠微末之人,力量太小,能护住的东西不多,公理也好,是非曲直也好,终究保不了太多周全,只能尽力维护身边的家小和长辈,当有一天连身边的长辈都无法护住时,小子便只好从容赴义了……”
李素垂头苦笑道:“很惭愧,小子的‘义’里面,夹杂了太多不纯粹不干净的东西,满足它的条件太苛刻,这一次无非恰好凑齐了苛刻的条件,小子才会不怕死的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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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图穷匕见
话说得很实在,平凡人的软弱,恐惧,还有人性里那么一丝小小的闪亮,全在李素这番话里表现无遗。UU小说,www.uu234.com
其实世间绝大多数都是平凡人,软弱恐惧的时候居多,被逼急了才敢露出獠牙狠狠咬别人一口,咬完后又担惊受怕,回过头再想想自己,不由惊讶当时的胆大包天,仔细再想想,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那一口还敢不敢咬下去?
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太考验人性了,答案不一定伟大,包括李素在内,扪心自问如果重来一次,那篇《阿房宫赋》他还敢当着满殿君臣的面念出来吗?
李素也不敢面对这个问题,因为他怕答案会令自己失望,从而产生深深的自厌情绪。
幸好,世上没有重来一次的事,死也好,活也好,这一步李素终究跨了出去,而且不可能收回了,于是,只能勇敢接受一切后果。
程咬金沉默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欣慰,有惋惜,似乎……还有一丝诡异?
“好娃子,俺老程没看错你,当初认识你时,你独自一人刺死了结社率叔侄,那份心计,那份狠劲,老夫至今震撼,那时老夫便知道,你小子将来必定是个人物,如今见你为老牛挺身而出,老夫愈发欣慰,娃子啊,不论大义还是小义,无论这个‘义’字里面掺了多少东西,‘义’终究是‘义’,孟子说‘舍身而取义’,能舍得这副皮囊,去成全这个‘义’字,这个‘义’便是干净的,纯粹的,不管掺了多少东西。你站出来的那一刻,你也是干净的,纯粹的。”
程咬金的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正经和慈祥,轻轻抚了抚李素的头,叹道:“一个十多岁娃子能做出的事,可笑朝堂里那些活了几十岁的老匹夫们都做不出。不敢做,有的人做了,却做得太过。”
李素猛然抬头盯着程咬金,他听出了这句话里不同寻常的味道。
程咬金与李素对视,忽然咧嘴一笑:“可怜的娃,舍身取义喊得大声,喊完后被扔进了监牢,名声传得天下皆知,现在怕是许多百姓家里都供着你的长生牌位了吧?啧啧。伟岸倒是伟岸了,自己掉进套里恐怕还不知道吧?”
李素眼皮猛地跳了几下。
听出味道了,果然如他之前所料,营建大明宫一事背后不简单,之前李素只是隐隐有这种预感,当时牛进达被拿进大狱,李素乱了分寸,索性咬牙乱撞一气。今日程咬金来探监,怕是要揭晓答案了。
程咬金眯着眼。笑得很阴险:“老牛被拿下狱,知道为何老夫和李绩长孙无忌等人置身事外,充耳不闻么?前些日你登老夫和长孙,李绩他们的门,吃了不少闭门羹吧?你那篇《阿房宫赋》把陛下气得直哆嗦,若换了旁人。天大的恩宠都断得干干净净了,哪还容你如今安逸躺在监牢里,酒肉管饱,待若上宾?知道为何当日陛下没下令剁了你么?”
李素笑得有些僵硬:“……可能陛下觉得小子傻不拉几的太可爱了,舍不得剁了我吧。”
程咬金哈哈大笑:“不错。到底是个灵醒小子,知道自己傻不拉几了,何时看出蹊跷来的?”
李素老老实实道:“刚开始便觉得不对劲了,陛下再是昏庸,也不会拿社稷国本去冒险,特别是举国皆谓其为‘恶政’,魏徵老大人更是以命相谏,如此声势之下,陛下仍一意孤行,这个……委实不像那个胸襟如海,纳谏如流的英明陛下,当时小子便在猜想,这里面一定有某些我不知道的内情,只是陛下不知为何拿了牛伯伯,小子纵知其中凶险,也顾不得许多了……”
程咬金拎过桌上的酒坛,大灌了几口,抬袖胡乱擦了把酒渍,发出长长的呼气声,悠悠地道:“建大明宫一事,本就是虚的,你猜得没错,陛下再昏庸也不会拿社稷冒险,这可是他和诸多老将们亲手打下的江山,明知国库钱粮不足,明知征调民夫会令天下动荡,为了一座破宫殿而动摇国本,值得吗?这笔帐谁不会算?”
李素忍不住道:“布下如此大的局,陛下到底为了什么?”
程咬金冷笑:“为了肃清朝堂!”
李素一凛,只觉得背后冒出一层鸡皮疙瘩:“肃清什么人?”
“暗藏祸胎的人。”
李素忍住朝老流氓扔白眼的冲动,跟他聊天好累……
程咬金大约也吊足了胃口,笑道:“自陛下登基至今,朝堂一直没有太平过,这十一年里,仅是禁宫内针对陛下的刺杀便不下五十次,更别说朝堂里暗中勾结党营,扰乱国策,这些人藏得太深了,陛下若不办两件糊涂事惹得天怒人怨,他们大抵也不会跳出来,如今陛下被千夫所指,你那一篇《阿房宫赋》更是将陛下比喻成了无道暴君秦始皇,那些家伙终于忍不住了,跟着跳出来指手画脚,跟着那些忠直之臣一起凑热闹,别人骂陛下,他们也跟着骂陛下,这下好了,把柄全拿捏在陛下手里了,收拾这些人怕是就这两日了……”
李素呆了半晌,苦笑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程咬金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是个灵醒娃子,可知陛下如今最忌惮的是什么人吗?”
“北边的薛延陀?西边的吐蕃?还是南边的南诏?”
程咬金摇头:“都不是,陛下忌惮最深的并非外敌,只消陛下一声令下,我关中精锐铁蹄踏处,再厉害的外敌皆化为糜粉,陛下真正所忌惮者……”
李素若有所觉,脱口接道:“……世家门阀?”
程咬金笑道:“孺子可教也,世家门阀才是我大唐如今真正的内患,他们皆是千年底蕴,门下鸿儒众多,学子党徒不知凡几。朝中三省六部官员,小半皆是那些千年世家的门生,当初玄武门之变,陛下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给了那些世家一个极好的攻讦借口,这十一年里。世家处处与陛下作对,明里暗里煽动士子,挑拨君臣,都拿玄武门之事当借口,凡事几乎为了反对而反对,陛下和几位宰相们不胜其扰,偏偏又不能不教而诛,总得有个名目陛下才好动手……”
李素苦笑道:“所以,陛下便布了如此一个局。引那些人入套?”
程咬金笑眯眯地道:“不错。”
李素的笑容更苦涩了:“你们和陛下多年默契,所以闷不出声,哪怕牛伯伯下了狱你们也浑若不闻,因为你们知道这是一出苦肉计,然而你们却没想到,入套的不仅仅是那些世家门下,我这个大唐英杰也傻不拉几闯进了套里,还一脸正气凛然弄了个《阿房宫赋》。什么千古雄文,什么为民立命。乱七八糟的风头出尽,还自以为代表了民心,悲壮得一塌糊涂。陛下没办法,索性搂草打兔子,连我一块收拾了,反正像我这种傻子在朝堂里的存活率也不高。便把我扔进大狱里反省几天再说……”
程咬金笑得更开心了:“能发现自己傻不拉几,说明你这个傻子还没有傻到家,吃点药说不定能治好……”
李素忽然觉得头很痛,他发现自己真的应该吃点药了,脑残片比较对症……
自己果然不适合跟这些老狐狸打交道啊。以后离他们远一点,越远越好,太伤自尊了。
特别是程咬金此刻一脸阴险的笑容,看起来分外讨厌,实在没办法跟他愉快的聊天了。
抬头看了看尺许见方的天窗,李素惊讶地道:“哎呀,天色似乎不早了……”
程咬金鄙夷地嘁了一声:“总拿天色说事,能有点长进吗?你如今下了狱,不管找啥借口你都离不开这间监牢,还天色不早,天色早不早你能跑哪去?”
白了他一眼,程咬金又灌了两口酒,笑道:“也亏了你这篇《阿房宫赋》,朝堂里该说话的,不该说话的,全都炸了锅,一个比一个骂得难听,剩下的事好办了,该拿谁,该杀谁,陛下心里都有数,所以啊,你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李素叹道:“归根结底一句话,我上了当,不过写了篇文章提前把陛下骂了一顿,算是扯平了,小子现在想不通的是,陛下为何偏偏选在如今这个时节布局?”
程咬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悠悠地道:“娃子啊,老夫记得当初征松州时,陛下曾封你为录事参军,直到后来你封官赐爵,‘录事参军’这个军职也没撤掉吧?”
李素不知道程咬金为何忽然提起这事,却还是老实道:“是,小子自己都快忘记了。”
程咬金不满地哼了一声,道:“好歹也算是行伍出身了,作为大唐军将一员,平日没事不看看地图吗?”
李素愕然:“地图?”
程咬金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精巧的羊皮地图,地图画得很简陋,圈圈代表城池,然后便是几条弯弯曲曲的路,地形海拔等等一概俱无。
将地图平摊在桌上,程咬金指着上面的某个点,道:“这里,还有这里,看明白了吗?”
李素翻了个白眼:“我是傻子啊,傻子怎看得明白地图?”
“混帐东西,你若是我儿子,此刻早被老夫斩于马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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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委任发配
地图确实看不懂,这个年代的地图太简陋了,上面基本只有城池和路的标记,幸好李素依稀记得大致的方向,目光顺着程咬金的手指一直游移而上,终于停在北方。
“薛延陀?”李素若有所悟。
程咬金点点头,笑道:“不错,薛延陀,说来也与你有关,当初你献推恩策,后来又献用间之策,这大半年来依你所言,陛下遣出大批的细作深入薛延陀,同时花费巨金收买薛延陀各部落的首领和将领,挑拨诸王子与可汗的父子关系,布局了大半年,终于到了快收网的时候了,薛延陀如今已乱成一团,多地部落发动叛乱,真珠可汗四处镇压,忙得团团转,内耗已非常严重,部落之间互相拼斗吞并,战端频发,如今的薛延陀,可以说脆弱得不堪一击了。”
李素渐渐露出恍然之色:“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程咬金点头:“该发动了,天赐良机,助我大唐一统北方,后顾从此无忧矣!北方的薛延陀和西突厥,向来是陛下的心腹之患,陛下欲除之久矣,可薛延陀兵力强盛,与我大唐不相上下,那时若开启战端,大唐精锐不知多少伤亡,如今……呵呵,如今不一样了,天时,地利,人和皆占,天予不取,必受其疚。为我大唐创此良机者,却是你小子啊。”
“自我中原有王朝始,北方便一直是中原的大患,所以春秋时六国开始筑长城,秦皇一统天下,将六国长城连起来,后来汉武帝不惜以倾国之力北击匈奴,为的都是抵御或消除北方的大患。大唐亦是如此,北方无论换了什么说法,匈奴也好,突厥也好,薛延陀汗国也好,终究都是大唐之患。陛下英武一世,绝不会容许江山社稷有这样一个大患存在,以前顾虑太多,不敢轻动,如今因你所献推恩策和用间计,火候终于到了。”
李素终于懂了:“所以,陛下欲御驾亲征?”
程咬金笑道:“陛下太看重这场关乎国运的大战,朝中任何人领军他都不放心,必然是要亲征的……”
眯着眼睛打量李素。程咬金又露出欠抽的阴险表情:“现在,你知道陛下为何布下如此大局了么?”
李素叹道:“攘外必先安内,朝中有内忧,北方有外患,陛下欲亲征,首先要把朝中的内忧肃清,否则亲征之后恐长安生变,同时也给大唐各世家门阀来个敲山震虎。暂时将世家震慑住,令他们不敢妄动。如此,陛下方可安心出征。”
程咬金哈哈大笑:“果然是个灵醒娃子,总算看出陛下的意图了。”
李素苦涩地道:“如果能早几天看出来,那才叫真正的灵醒。”
程咬金缓缓道:“此事看出来的人不多,魏徵那老货可能看出来了,但他吵得最凶。是真是假,唯有他自己清楚,总之,吵得最凶的不一定是逆臣,一声不吭的也不一定是忠臣。朝堂里的这滩水太浑了,本来此事陛下还需多酝酿些日子,只不过你那篇《阿房宫赋》闹出的动静太大了,陛下不得不提前发动,娃子,你很不错了,陛下千算万算,没把你算进去……”
李素想起什么,忍不住道:“既然此事完全是陛下布的局,那么营建大明宫一事自然不作数了,那些从各地征调来的民夫……”
“圣旨永远是圣旨,它是不会作假的,从关中河东河北等四道征调而来的民夫共计三十万,这些民夫自然不会营建大明宫,只不过……他们也别想回去了。”
李素神情阴沉地道:“陛下亲征薛延陀,自是一场旷久大战,三十万民夫征发北调,为我大唐将士运送粮草军械,正合时宜,陛下好算计。”
程咬金叹道:“此乃国战,大唐君臣官民军将人等,皆须众志齐心,将士在前方用命拼,民夫在后方略尽绵薄,此战旨在消除北方之患,保我大唐百年平安,纵一时有牺牲,亦是功在千秋万世之举,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娃子,心肠太软可不好,教陛下日后如何重用你?往后山高水险,穷凶极恶之地,你怎么活得下去?”
李素眼皮猛地抽了几下,愕然盯着程咬金:“山高水险,穷凶极恶之地?程伯伯的意思是……陛下,欲发配小子?”
“算发配,也算委以重任吧,估摸陛下本来没想到你的,结果谁叫你小子作了一篇千古雄文,大大出了风头呢,最后陛下龙目一扫,嗬,那里有个傻小子杵得笔直,大小长短正合适,就你了。”
李素:“…………”
程咬金哧地一笑,道:“一篇《阿房宫赋》把陛下骂得灰头土脸,颜面尽丧,你不会以为陛下只轻飘飘关你几天便揭过去了吧?陛下虽胸襟如海,君王的面子也还是要顾及的。”
“可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李素摆了个弱不禁风的造型。
程咬金被恶心得不行,狠狠“呸”了一声:“现在知道装嫩了,金殿慷慨激昂的时候想什么呢?赶紧收起你那恶心样子,不然老夫踹死你。”
棒槌粗的手指按在羊皮地图上,李素的目光顺着程咬金的手指一路向西,向西……
“停!可以了!程伯伯手下留情,陛下到底要把我发配到哪里去啊?”李素一把抓住程咬金的手指,不让它再动,再往前就能吃到吐鲁番葡萄干和烤羊肉串了,特别上火……
“松手!混帐东西,现在知道害怕了?”程咬金瞪眼,棒槌般的手指又往西移了寸许,终于在一个画着圈圈的城池上停了下来。
“西州?”李素一脸茫然。
“嗯,西州,陛下有意设西州都护府,调关中精锐一万驻守西州,你可知陛下有何意图?”程咬金眯眼盯着他。
李素仔细看着地图,越看神情越凝重,良久,抬头看着程咬金:“高昌国?”
程咬金大笑:“不错,高昌国,哈哈,大唐几年没打大战了,周边的邻居们又开始不安分了,高昌国王麴文泰数年不向长安朝贡,反而瞒着大唐背地里与西突厥勾勾搭搭,本来呢,高昌只是蛮夷小国,癣疥之患尔,偏偏不巧这个小国正好卡住了丝绸之路,近年来勾结西突厥将丝绸之路阻断,致使大唐与西边的商路完全断绝,胡商们不敢东行,这帮杂碎,真以为大唐军力被薛延陀所牵制,所以腾不出手对他们用兵……”
李素眨眨眼:“所以,陛下要派我领军去灭了高昌?”
“呸!”程咬金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乳臭未干的无毛小子,你何德何能领军灭国?当我们这些老将死光了么?”
“那陛下要我去做什么?”
程咬金白眼一翻:“老夫咋知道?等着吧,老实在牢里多住几日,宫里的圣旨估摸快来了。”
李素打量着程咬金,忽然笑道:“程伯伯今日来大理寺探监,着实耗费不少唾沫,程伯伯,今日您与小子说的这些话,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领了陛下的旨意特来点化小子?”
“哪有什么陛下的旨意,与你说的这些自然全是老夫自己的意思……”程咬金叹气:“人啊,年纪大了,越来越管不住嘴,本来只想说一句的,不知不觉说了千百句,真是……不服老都不行。”
李素眨眨眼,笑道:“好吧,小子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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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雷霆清洗
一个从来只用“呸”和“滚”表达喜恶的老将军,今日却罗里罗嗦说了一大通,末了还用什么年纪大了管不住嘴来解释……
好吧,大唐的君臣都是演技派,影帝级别的,布局布得神不知鬼不觉,胡扯起来眼都不眨,诚恳得连他自己都相信是真话。UU小说,www.uu234.com
活在这个遍地妖孽的年代里,李素觉得自己很累。
至于程咬金所说的高昌国,李素相信他不会无的放矢,老流氓平日太忙了,忙着喝酒撒疯耍大斧,哪里有空闲特意跑到牢里就为了忽悠一个十几岁的小子?
既然说了出来,李素认为可信度很高,多半便是李世民的意思。
也就是说,目前有两个消息等着李素,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李素在大理寺里蹲不了几天了,而且关于金殿作赋这件事,李世民并未真正发怒,所以李素的家小丝毫无恙。
坏消息是,他马上要被发配边疆,像程咬金说的那样,大小长短合适地杵在一个名叫西州的荒城里,吹着风沙,吃着葡萄干和烤羊肉串,为了军民鱼水一家亲的政治需要,不得不堆起笑脸,与当地牧民手挽手载歌载舞,一不小心落了单或许还会被当地垂涎他美色的凶悍女牧民睡了……
程咬金走后,李素呆坐在监牢里,看着一尘不染的地面出神,许久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被发配边疆还不如在大理寺的牢里蹲着,蹲几年都行,都比发配舒服。
气候那么恶劣,位置那么偏远,还有处处充斥着的不卫生不干净的食物,被褥和水。最重要的是……
李素忽然从怀里掏出那面随身的小铜镜,对着镜子痴痴照了许久。
“如此精致完美的脸……会被晒黑的。”李素痛心地喃喃自语。
要不……再写篇文章诗词狠狠讽刺李世民,让他索性罚自己在大理寺的监牢里蹲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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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程咬金所预计的,李世民对朝堂发动了清洗。
程咬金探视完李素的第二天,一队队骑马的金吾卫从太极宫飞驰而出,直奔长安各处府宅。大清早人们还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长长的呵欠时,金吾卫以迅雷之势闯进了某些朝臣家的大门,开始按图索骥拿人,哭嚎声顿时响彻长安各大坊街。
礼部侍郎屠贳,工部将作少匠刘仲,金部郎中石沣,门下省黄门侍郎魏达书,国子监博士苏忱……
同日上午。太极宫罢朝一日,宫里传出消息,李世民亲旨下令杖毙宦官四十一人,其中甚至包括三名四品内侍,一名中书舍人,还有两名掌管禁军的折冲都尉……
长安城当日被锁拿的犯官共计三十余人,皆是六品以上官员,犯官府宅同时被查封。家眷子女全部入狱,家产全部封存入国库。
犯官家眷们双手反绑。长绳索如同拴蚂蚱似的拴了一大串,在金吾卫将士的押送下,从长长的街市上穿行而过,哭嚎声,大骂声不绝于耳,几名犯官家眷不甘入狱试图逃跑。被骑着马的金吾卫将士赶上,扬手一刀当街劈死,余者踏着仍冒着热气的鲜血,认命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
长安大街上,无论官员百姓还是胡商皆面带惊色。静静看着这场贞观年间的朝堂大变。
第三日,太极宫传出旨意,被锁拿的犯官全部斩首弃市,直系子女连坐,余者发付太常寺内教坊为奴为伎。
速判速决,三十多名犯官,连同其妻子儿女当日午时被押上法场,断头鼓声敲过三次,刽子手的钢刀挥落,二百多颗大小不一鲜血淋漓的人头落地,死不瞑目地圆睁着双眼,无神地仰望着灰色的天空,至死方知,原来天威竟如此莫测,如此绝情。
天可汗陛下杀伐果决的一面,时隔十一年后,终于又让天下人领教了一次,依然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圣旨判罚当日,千年门阀五姓七宗甚至来不及阻止,金吾卫闪电般的速度将一切挽回的可能扼杀在摇篮中。
二百多颗人头落地后,五姓七宗出奇地安静,竟无一家敢出面说话,李世民突然露出的狰狞獠牙,将他们深深地震慑住了。
长安城西市的法场上,血腥气弥漫充斥,终日不散,官员百姓皆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活在一股近乎窒息的压抑空气里。
第四天,官府的安民告示贴满全城,李世民再发圣旨,废建大明宫,三十万征调的民夫就地安置,留待国用。
动摇国本的恶政被废除,满城顿时一片欢庆声,官员弹冠,百姓沸腾,至于法场上那二百多颗人头,还有经久弥漫不散的血腥气,似乎被这一道皇恩浩荡的圣旨冲洗得干干净净。
天晴了,圣君依然是圣君,臣民依然是民族自豪感爆棚的臣民,在圣君的带领下走向另一个崭新的辉煌,至于死去的人……他们当然只是死人而已。
一场朝堂清洗,以雷霆万钧之势开始,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悄然收尾。一切又风平浪静。
第五日,太极宫的宦官打开了大理寺的牢门,陛下亲旨,李素无罪释归。
话音落,大理寺监牢内一片欢呼,牢头狱卒们泪流满面弹冠相庆,这瘟神终于又走了……为什么说“又”?
关在大理寺的这些日子,李素倒是舒服了,洗漱吃睡皆有人伺候,苦的却是大理寺的牢头狱卒们,因为……他们就是伺候李素的不二人选。
吃的要精致,喝的要干净,每天洗两次澡,监牢的地板每天最少清扫三次,被褥隔天换新的,吃饭时碗碟摆上桌一定要工整,要对称,碟子摆一排,碗摆一排,大小规格必须统一,说话还得小心客气,碰到心情不好说不定屁股上就挨一脚……
这日子是人过的吗?不是啊!狗都不如啊!狱卒也是有尊严的啊!
天可怜见,无罪释归的圣旨终于来了!
一众狱卒站在牢门外,泪眼婆娑地看着李素。
“不出去,打死也不出去!我就住这里了,住到死!”李姓瘟神的回答令许多人的心碎了一地。(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释归回家
李素的态度令牢门外的所有人傻眼。
只听说迫不及待放出去的犯人,没听说死赖在牢房里不肯走的犯人,这小子被关傻了?
“不出去,死也不出去,我打算在这间监牢里养老了。”李素很执拗地摇头。
传旨的宦官气得脸都绿了,可终究听说过李素的名头,这家伙一篇文章把陛下气得直哆嗦,散朝以后甘露殿内不知砸坏了多少花瓶矮桌,连皇帝都不怕了,他一个小小的阉人敢拿李素怎样?
“李县子,您可听清楚了,这是陛下的旨意,这道旨是放您回家,不是让您上法场,您就算抗旨,这也抗得没道理呀……”宦官忍着气劝慰道。
李素偏过头,斜睨了他一眼,哼哼:“反正我不出去,便请内侍禀奏陛下,就说臣李素自知罪孽深重,不坐牢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正视听,臣犯错之后羞愧难当,自请拘役……嗯,拘役一年零两个月。”
宦官的脸色更难看了:“这……这怎么还有零有整呀,李县子,这话奴婢可不敢回奏,陛下怪罪下来奴婢担当不起,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不回去!”
没办法,进牢房前无私了一次后,此刻自私自利的性子又犯了。
回家容易,但李素能预料到回家后屁股还没坐热乎,宫里紧跟着又会来一道圣旨,如程咬金所言,这道圣旨多半会把他扔到西州去,然后在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不知待多久,李世民那么忙,万一忙着忙着把他这个人忘了,临死都没记起来,李素这辈子只能在西州扎根发芽了……
所以。不管李世民派他去西州有什么用意,李素就是不想去,至于原因……因为他懒啊,不仅懒而且自私,这个理由很充足吧?
李素坚决的态度无疑令很多人失望,最失望的莫过于牢门外的狱卒了。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他,有种摇尾乞怜的辛酸感。
宦官也没办法了,冷哼一声后转身就走,至于回宫后如何禀奏,自然不会把李素这番鬼话回上去,顶多一句“李素抗旨不遵”就算完成这趟差事了,回头陛下是要剁了他还是剐了他,随意。
“慢着,回来!”
宦官转身走了两步。李素把他叫回来了。
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素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道:“刚才我忽然想清楚了,家里似乎比牢里更舒服……”
宦官一呆,狱卒们却如聆天籁,惊喜地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自是家里爽利多了。”
李素点点头:“所以,我还是回家吧。”
一群狱卒狮子搏兔的架势冲上来。忙不迭给李素打开了牢门,然后一齐鞠躬。神情虔诚地恭送。
是的,李素忽然想通了。
抗旨这种事,最好别干,特别是刚写过文章把李世民气得直哆嗦没几天,如果又干出抗旨的事,自己死于非命的概率非常高。
不仅如此。李素还突然间想起了一位反面教材典型,这个人名叫卢祖尚,曾任瀛洲刺史,后来因为交州都督出缺,李世民打算把卢祖尚升官一级。派到交州去当都督,谁知卢祖尚死活不愿去,因为交州太远了,位于后世的越南境内,唐朝时真是一片荒蛮之地,要啥没啥。
卢祖尚也是心大,他觉得自己没犯什么错误,只是不想跑太远去当官,应该有跟皇帝讨价还价的权利,所以李世民一连给他下了好几道旨,卢祖尚就是不愿离开长安。
后来的结果自然众所周知了,当皇帝的人通常耐心都不太好,而且也讨厌别人以一种平等的姿态违抗他的旨意,于是李世民二话不说,索性把卢祖尚一刀剁了。
既然不想走远路,这辈子你就埋在土里吧,一步都不必走了。
李素本来也打算跟这位抗旨界老前辈学习一下的,后来一想到这位老前辈的下场……
还是不要考验李世民所剩不多的耐心了吧,这种挑战自己生存极限的刺激运动或许魏徵比较喜欢,但李素绝对敬而远之。
所以,李素决定出狱了。
一步跨出监牢的木门,李素回头看了一眼牢房里的摆设,幽幽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令身旁的狱卒们心惊胆战,这里是牢房啊,是关犯人的地方啊,完全没有任何自由啊!你这一记无限留恋的眼神是肿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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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理寺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李素眯了眯眼睛,半天才适合这狱外自由的空气和光线。
轻轻呼出一口气,晒着初春略带几分寒意的阳光,李素笑了。
自己终于又自由了。
大门数十步外的空地上,一袭孤单瘦削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李素一楞,凝目仔细看去,竟是许明珠。
十多天不见,许明珠明显瘦了一些,一袭玄色的裙衽裹着单薄的身子,在川息的人流里静静伫立,像一朵幽谷里的兰花。
见李素走出大理寺,许明珠眼泪潸然而下。
李素楞了一下后,上前笑道:“让夫人担心了……”
“夫君……”许明珠泪眼看着他,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多日积抑的担忧和心酸,这一刻尽泄而出,再无半点顾忌。
李素苦笑不已,心中的愧疚却愈深了。
毕竟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一生最青涩的年华里,却要承担原本不该她承担的压力和忧虑,确是委屈她了。
哭了半天,许明珠擦了把眼泪,使劲吸了吸鼻子,似安慰又似告诫地喃喃自语:“不能哭了,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呢,我是诰命夫人,不能哭了……嗯嗯,不能哭了!”
说完许明珠果真收了眼泪,还努力握了握小拳头,似给自己加油打气。
李素失笑,对她虽没有太多夫妻感情,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很可爱呢。
“夫人受委屈了,听大理寺的狱卒说,你每日都在这里徘徊枯等,其实根本不必如此的……”
许明珠摇摇头,垂睑道:“自你入狱后,家里的天似乎塌下来了,公公每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妾身没有门路,妇道人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每日在这里等你,或许陛下开恩,你就出来了呢……”
李素只觉心中愈发沉重,叹道:“你我成亲不过月余,何苦……”
许明珠垂头轻声道:“你是夫君啊,没了你,这个家妾身撑不起来……”
抬起头时,许明珠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幸好夫君福大命大,果然出来了,是喜事,夫君……我们回家吧?”
李素也展颜一笑:“好,回家。”
李家的马车早早等在外面,车夫仍是李家的老人,见李素毫发无伤地走来,车夫高兴得眼眶都红了,忙不迭将李素搀上车。
掀开车帘,李素正打算进去时,心中忽有一种灵犀般的预感,李素动作一滞,抬眼望去,却见大理寺门口空地百步外也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车辕外熟悉的人影一闪,人已进了车内,唯只见帘子微微摆动,车夫扬了一记鞭子,马车已悄然离开。
李素嘴角微微勾起。
躲得虽然很快,可那身百衲道袍,却在闪身那一刹记在李素的心里了。
…………
…………
举家同庆,喜大普奔。
某三进宫刑满释放人员在跨进家门的那一刹便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李道正一反多日的愁容,老脸像鲜花一样绽开了笑容,笑得满脸褶子,薛管家抹着泪,把李素从马车上扶下来,照顾伤残人士的架势把李素从大门一直搀扶到后院拱门外,一边抹泪一边不忘职责,最近家里每天发生的头条新闻一件件细数给他听,从鸡飞到狗跳,件件不落下,抱怨家里少了少郎君太冷清成了他最后的总结陈词……
丫鬟们忙着烧水拎桶,各种崭新的干净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摆在浴室内,显然早知李素的习惯,刚从大狱出来,洗去一身的晦气是必经的程序。
家就是家,男人在外面活得再辛苦,再卑微,回到家里却仍是这个小小方圆里的唯一,像帝王一样被高高捧在手心里,永远不会给你一丝的委屈。
李素泡在温暖的浴池里,闭上眼睛享受着久违的舒坦,脑海里却不停浮现大理寺外那一身黑白相间的百衲道袍……
自打他成亲后,东阳失去了能关心他的身份,可是,她仍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关心着他,只是相比以前,她现在站的位置更远了,远得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她对世情妥协了,不能嫁就不嫁吧,不能靠近就远离吧,其实远远看看他的轮廓也够了。
但李素要的比她多,他不想只看到她的轮廓。
当全身的毛孔被热水泡到舒张时,李素决定泡完澡便去看看她。
不为什么,因为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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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光耀门楣
泡过澡后的李素神清气爽,一袭月白色的长衫,腰间系一根玉带,脚踩着木屐,施施然出现在前堂外,唇红齿白风流倜傥的样子,令堂内侍侯的丫鬟们悄然红了脸颊,纷纷垂头不敢直视。
许明珠也看呆了,嗯,李素确实有让人看呆的资本,不论任何朝代,年轻且英俊的人总是受欢迎的,老少通杀,连老婆也在被通杀的范围内。
站在堂前摆了很久的帅哥造型,李素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收功。
许明珠这才回过神,垂头时俏脸飞起一抹红晕,再抬起头,开始纯学术性打量他。
“夫君你……”许明珠指了指他腰间的玉带。
李素茫然:“咋了?”
“夫君你等等……”
说完许明珠快步进了后院,回到前堂时,手里多了一只银鱼袋,半弯下腰将银鱼袋拴在李素腰间的玉带上,犹不忘叮嘱道:“陛下赐的银鱼袋夫君一定要戴好,这是身份呢……”
许明珠很认真地拴着鱼袋,俏脸露出湛然的神采:“十七岁便被陛下封爵,赐银鱼袋,大唐立国都没有过的事,夫君很厉害呢,再过几年,夫君为陛下立了更大的功劳,银鱼袋便换成金鱼袋了……”
“村里的乡亲都传遍了,说夫君作了一篇了不得的好文章,因为夫君的文章劝谏,陛下终于停了劳民伤财的恶政,听说长安城的士子和百姓们都在念叨着夫君的好,夫君的那篇文章也被史官记入了史书里,哎呀,夫君,这算不算名垂青史了?”
许明珠越说越高兴,扭过头看着笑眯眯的李道正。道:“公公要不要与夫君去祠堂拜祭先祖?夫君名垂青史了呢,也是光耀咱李家门楣了吧?”
李道正见儿子儿媳恩爱的样子,早笑得眉眼不见,闻言连连点头:“要咧,要拜祭一下,是好事。也是喜事,得让先祖知道。”
许明珠兴奋笑道:“妾身这就去准备香烛和供品……”
说完许明珠再次为李素整理了一下他腰间的银鱼袋,将它挂周正后,风风火火离开了前堂。
李道正看着许明珠的背影,满意地频频点头。
侧过身看了一眼李素,李道正轻轻一哼,道:“我给你找的婆姨哪里不好?要模样有模样,要妇德有妇德,人家当初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水灵闺女。多少人家争着抢着求亲,自她嫁过来,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是她操持,打理得妥妥帖帖,村里乡亲都说你命好……”
李素无奈笑道:“爹,孩儿也没说过她哪里不好啊,自打成亲便与她相敬如宾,客气得不得了……”
李道正失落地叹了口气:“就是太客气了啊……听家里丫鬟说。你一直睡在后院的西厢房里,至今未与她同房?”
“爹。这个话题好羞涩,略过吧……”
“略个屁!”李道正瞪起了眼:“娶婆姨用来干啥的?还不是为了生娃!不同房哪来的娃?我抱孙子要等到何年何月?你打算李家在你这辈里断了根吗?不孝的东西!”
李素抿了抿嘴,没答话。
李道正见他沉默的样子,不由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公主,可是……公主如今已是出家人。你与她不可能做夫妻了,为何还不死心?难道你要等她一辈子吗?”
“爹,要不孩儿给您娶一房婆姨,您努努力争取给孩儿生个弟弟,以后传宗接代什么的。可以找他啊……”
混帐话刚落音,李道正发飙了,久违的降魔法器被祭了出来,隐隐可见佛光。
“混帐东西,今见你刚从大牢出来,本不想再添晦气,可今不抽你一顿,老子忍不下这口气,受死!”
李素久历此道,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李道正怒喝一声,扬着藤条裹挟风雷之势跟在后面追杀。
许明珠从后院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已婚男人被老爹满院子追杀,抱头鼠窜狼狈之极,最后已婚男人健步如飞,一溜烟窜出了家门,眨眼便不见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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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滩边的老地方,李素静静坐在石块上发呆。
没过多久,一身道袍的东阳便来了。仍是以前的默契,她知道他从大理寺出来后一定会来,他也知道她一定会来。
他与她的世界,只剩下这里了。
“喘气喘得这么急,你做甚去了?”东阳掩嘴轻笑。
“刚从家里逃命出来,我爹的独孤九藤愈见精进了……”李素苦笑。
“又惹你爹生气了?”
“我爹可能更年期来了,脾气有点喜怒无常……”
东阳眨着懵懂的杏眼:“何谓‘更年期’?”
“就是……你们女人每月的月事前后那几天,看啥都不顺眼,看啥都想捶几下,嗯,就是那种感觉……”
“哎呀!你……你这个登徒子,你……”东阳羞得不行,红着脸抡起小粉拳恨恨捶了他几下。
…………
“听说……你前些日又被父皇关进了大理寺?在里面没受委屈吧?”
“没,大家都很喜欢我,后来陛下放我出来,他们还组团把我送出大门外,凭我多年被人喜欢的经验可以看得出,狱卒们都舍不得我走,恨不得多关我几天……”
“噗嗤!”东阳笑了,接着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没一句正经话!”
李素眨眨眼:“知道我今天被放出来吗?”
东阳扭过身,有些不自然地抬手理了理发鬓:“我哪里知道……”
“可是……今天我走出大理寺时,好像看见了一个熟人哦。”李素坏笑。
东阳俏脸红得厉害,目光到处游移,就是不敢看他。
“你的熟人多了,听说还作了一篇长赋,金殿上当着满朝文武把我父皇气坏了,现在满长安的谁不知道你?李大才子,你如今可是名满天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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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揣度圣意
“才名”这东西很虚幻,不如外貌那般一眼分明,大部分时候都藏于无影无形,只在最合适的时机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UU小说,www.uu234.com
李素以前有过才名,作了几首诗也曾名满长安,可李素没想到这次作的《阿房宫赋》竟能造成如此大的影响,论名气的话,一篇长赋远远超过当初作的那几首诗。
任何事情一旦掺杂了政治因素,名利之类的东西来得都很快,建大明宫的糊涂决定令天下士子百姓不满,又不敢站出来指着李世民的鼻子骂昏君,于是只能将不满积压在心里,在这种天下敢怒不敢言的状况下,李素首先站了出来,作了一篇长赋,更重要的是,这篇长赋是在金殿上当着所有君臣的面一字一字念出来的。
从头到尾没提半句“大明宫”,可里面的内容却实实在在充满了嘲讽,无论拆开还是组合起来看,每个字眼都是朴实无华的,然而跟建大明宫一事结合起来重新再看一遍,便能察觉到字里行间深深的恶意,这篇长赋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朝李世民脸上狠狠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这记耳光动静太大,全天下都听到了。
在一个万众最需要英雄的时刻,李素站了出来,有心也好,无意也好,一篇文章令他成为了英雄。
一支笔,一页纸,一篇文,再加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它们组合起来其实并不叫“才名”,叫“政治”。
李素是受益者,也是受害者,因它而名震天下,也因它差点丢了小命。
无论李世民布下怎样的疑阵,这篇讽刺他的长赋现世终究扇了他一记耳光。说来也是李素的幸运,因为他活在胸襟最宽广的李世民治下,若换了一个气量稍微狭窄一点的帝王,此刻的李素不应该在东阳面前油嘴滑舌,而是被种进土里等待来年发芽。
“运气不错了,陛下。终究是陛下……”李素不愿再提这件事,更不愿提那篇文章。
扇李世民耳光这件事自己暗暗爽一下就好了,做人不能没有分寸,若仍拿着这件事得意洋洋四处吹嘘炫耀,那就是真正的花样作大死了,胸襟再宽广的帝王都不会容许这种人活下去。
“怕吗?”东阳好奇地看着他,杏眼隐带笑意。
“怕。”李素老实点头:“特别是被关进大理寺那几日最不踏实,很怕忽然有个宦官捧着圣旨进来,宣旨后把我押赴法场。你知道,那篇文章把你父皇气得不轻。”
“《阿房宫赋》我读过,确有指斥父皇的意思,辞藻也讲究,没一句骂人,但是把建大明宫一事跟这篇文章合在一处,里面可就字字尖刻,句句诛心了。甚至比魏徵指着父皇大骂昏君更严重,难怪父皇那么生气……”
看着沉默不语的李素。东阳又笑道:“但是你也放宽心,父皇不是滥杀的暴君,每年刑部复核的死囚都要呈递父皇,父皇亲自勾决,每勾一个名字前都要先问一次刑部官员,再问一次三省老臣。最后再问一次自己,这个人到底该不该杀,可不可以不杀,如果连问三次后,这个死囚都有必死的理由。父皇才会郑重其事地用朱砂笔勾决核准。”
东阳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至于你作篇文章嘲讽君上,父皇决计不会杀你的,大唐立国至今还没有因言而处死的先例,父皇若杀了你,这些年辛苦经营的名声亦付诸东流了,代价太大,不合算。”
李素叹道:“我终于听明白了,陛下不杀我,是因为懒得杀,不屑杀,也就是俗称的‘穿新鞋不踩臭狗屎’,是这意思吧?”
“噗嗤!”东阳被逗笑了,恨恨捶了他几下,嗔道:“你这张嘴……平日里骂别人也就罢了,今连自己都骂进去了,也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了,用辞就不能文雅一点么?”
轻轻叹息,东阳习惯性地想把头靠在他肩上,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的道袍,神情不由一黯,身子不觉坐直了。
李素看在眼里,笑了两声,大手一揽,东阳整个身躯已在他怀里。
“你……你莫这样,不管怎么说,我……我已是出家人了,这样不好……”东阳轻轻挣扎。
“这里没有出家人,只有男人和女人……”李素呢喃自语,闭上眼,下巴轻轻摩挲着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髻。
圣旨快要来了,而他也要举身赴西州了,这一别,何年再见?
浓浓的离愁渐渐弥漫,东阳与他心有灵犀,似有所觉地忽然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深深注视着他。
“你怎么了?”
李素回视,清澈而深邃的眸子里,似一汪清泉晃动。
“知道西州这个地方吗?”
东阳迟疑了一下,道:“大概知道吧,在陇右道,与高昌国相邻,汉朝便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
李素笑道:“你知道得比我多,我对那个地方还是两眼一抹黑呢。”
东阳疑惑地道:“到底怎么了?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地方?”
李素叹息,目光望向远处的河水和山峦,道:“过不了几日,你父皇的圣旨要来了,我可能会被遣派到西州为官……”
东阳只觉脑海中一声霹雳炸响,耳中全是嗡嗡的回声,红润的脸蛋刷地变得苍白无光。
“西州?父皇他……”东阳贝齿使劲咬着下唇,颤声道:“西州那么远,你却……父皇心里终究还是计较你那篇《阿房宫赋》么?他欲将你发配贬谪千里?”
李素摇头:“不算贬谪,更没有发配一说,你父皇没那么小心眼,真正恨我的话,用不着这种手段……西州的局势很复杂,或许,那里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这是你父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东阳腾地站起来,脸蛋气红了,很难得看见她如此激动的模样。
“什么深思熟虑!分明是贬谪,我……我现在便进宫问问父皇!”
李素拦腰抱住了她,再次将她搂进怀里,笑道:“你若进了宫,我要去的地方便不是西州,而是阎王殿了,乖,莫闹了,好好听我说……”
东阳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以示她没忘出家人的本分,只是对方力气太大,她左右挣扎不过,只好从了。
“昨日我想了很久,你父皇把我遣派西州确是一番好心。”
“好心?”东阳细若柳叶的黛眉微微一挑,琼鼻发出轻轻的哼声,典型的胳膊肘往外拐的形象。
李素笑了:“是好心,你有没有算过,从去年我治好了天花,被你父皇封了官爵,开始踏入朝堂,一年多来,我总共遭过多少次危难?”
东阳眨眨眼,神情若有所悟。
“创出活字印刷术,被世家门阀觊觎,废了东宫属官,得罪了太子,冯家命案身陷流言,还有你我之事被人告密,以及这一次作长赋而入狱等等……”李素长叹,苦笑道:“你看,一年多了,光是大理寺的监牢,我便进去了三次,我这样的人,终究无法适应朝堂,甚至连长安城都无法适应……”
“入朝堂才一年便遭逢这么多的危难,幸好这些危难有的靠机智,有的靠运气,还有的靠人脉,有惊无险躲过去了,可是若再多几年,我的下场如何?每一次我的运气都这么好吗?”
“你父皇心里大抵也算过这笔帐的,估计他也是这般想法,将我遣派到西州,一来西州势危,确实需要一个陛下信任的臣子去打理,二来,陛下亦知我与太子交恶,担心我的处境,于是把我送远一点,同时陛下也并不认同我的性子,大概希望大漠的风沙能将我的性子磨练得更圆滑一些,一些不该有的棱角,该磨平的便要磨平,你父皇若欲重用我,我便不该有棱角,否则他始终放不下心。”
东阳盯着他道:“父皇的这些心思,是他告诉你的,还是我猜的?”
李素笑道:“当然是我猜的,上次作了那篇长赋狠狠讽刺了你的父皇,此刻他正在宫里写写算算,求他自己的心理阴影面积呢,哪有功夫搭理我?”
东阳叹道:“父皇的心思岂是别人所能揣度得出的?”
“程伯伯在大理寺狱中探望我时,也提点了我几句……”
东阳默然,索然叹道:“既然程伯伯也这么说,看来父皇果真是这般心思了……”
顿了顿,东阳望向李素的目光里充满了浓浓的哀怨:“你……什么时候走?”
“快了,这几日陛下忙着肃清朝堂,再过几日估摸会来旨意了。”
东阳垂睑,两行清泪悄然滑落:“我们……要分别了么?”
李素强笑道:“我会很快回长安的,一两年,至多三四年,肯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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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托付家小
第一个知道李素即将赴西州的人是东阳,连家里的老爹和许明珠都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思,很复杂,李素总觉得在东阳面前能毫无顾忌地坦陈一切,任何阴暗角落里的小心思,任何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可是对家里的老父和新娶的妻子,李素却有意识地隐瞒下来。
对东阳说,因为她是他的爱人,在爱人面前他完全坦陈,但是对许明珠,在他心里,许明珠只能算一个正在渐渐熟悉的陌生人,看得出许明珠在努力,她努力想融入李家的生活,努力走进李素的心里,李素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见她梨花带雨,哭得伤心,那一刻李素心里着实有小小的感动。
可是,当自己想说话时,李素的选择倾诉的对象还是东阳,情意也好,习惯也好,许明珠终究没能走进他心里。
谁都没错,许明珠努力尽着做妻子的本分,李素努力强撑着扮演丈夫的角色,可是,二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却始终无法消除。
…………
王直被李素临时召回了太平村。
这些天李素又是作赋又是蹲牢,日子过得精彩纷呈,王直也没闲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久已有了默契,彼此之间连招呼都不必打,当李素金殿作赋,惹怒李世民而锒铛入狱时,王直也缩着脑袋在幕后煽风点火,李素的事迹,李素那篇名垂青史的《阿房宫赋》,都在最快的时间内被王直散播出去,长安城的士子和百姓被煽得群情激愤,从而也成就了李素的名声。
李素出狱后,王直当日回来与他见了一面。又匆匆回了长安东市,今日被李素紧急召回太平村,王直满头雾水,不知缘故。
初春时节了,村口的银杏树悄然抽出了一丝新芽,如绿色的繁星。点缀着古树老迈的身躯,令佝偻的躯干充满了勃勃生机。
李素和王家兄弟蹲在树下,王桩棒槌似的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王直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李素。
“遣派西州?”王直挠头,一脸的迷茫:“西州是啥地方?在哪?”
“很远,你若这个年纪去看我,走到西州时差不多便是中年糙汉子了……”
王直眼睛越瞪越圆:“不会吧?我半辈子在路上过了?”
然后王直开始掰着手指数年轮,数来数去。神情愈见犹豫,看来他放弃了去西州探望李素的想法。
“瓜怂,你咋瓜成这样?骗你的!真要花半辈子的话,我一来一回就在路上寿终正寝了……”李素瞪了他一眼,暗暗忧心不已。
就这智商,把家里的事托付给他,合适吗?
暂时收起忧心,李素耐心给俩瓜怂科普:“西州。顾名思义自然在西边……”
王桩截断了他的话头:“所以,北边也应该有个北州?”
王直笑道:“南边肯定也有南州。咱关中是中原,肯定也有中州……”
太气了,一人踹一脚还是不解气,瓜一点也就罢了,偏偏这俩瓜怂还不懂得藏拙的道理,非把自己瓜的一面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并且引以自得。
“更正一下,西州,就叫西州,它跟方向毫无关系,哪怕它在东边。它也叫西州,不要再纠缠这个名字了,听我说,西州离大唐一千多里,很遥远,宫里很快会有圣旨来,这次陛下差我去西州,可能会委以官职,此去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离家太久,家里的事我要托付你们兄弟……”
王家兄弟挺直了腰,神情变得凝重。
李素缓缓道:“我爹平日就喜欢伺弄田地,身子没什么大毛病,家里有烈酒和香水的收入,家计不必发愁,你们兄弟平日没事多来串门陪陪他,跟他聊聊天,喝喝酒,当是替我尽孝了。”
王直重重点头:“放心,你爹就是我爹,我会照料周全的。”
“若家里出了大事,严重到你们无法解决的地步,你们赶紧去道观找东阳,其次再赶去长安城卢国公府找程处默,有此二人在,再大的事也能解决。”
李素神情严肃,王直也很正经地点头,关中人纯朴,对方将自己家小交托给他,便是天大的信任,这种信任比性命更珍贵。
王桩一直静静地蹲在旁边,这次他没有像弟弟那样慷慨而应,反而神情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就是你在东市的势力,虽然都是些地痞闲汉,但经过几次危难后我发现,这些地痞闲汉到了该用的时候也能发挥很大的作风,东市这块地盘你一定要继续经营下去,稍停我从库房里支一万贯钱给你,供你结交各路人物,那些巡街的武侯和坊官若能用钱收买,不妨一试,官府的力量终究才是你和手下保命的根本……”
“还有那个已进了东宫的称心,你要密切注意,要得到太子的宠爱,一两年的功夫必须有的,这一两年里不妨听之任之,待到太子对他宠溺过甚,言听计从时,你再差人送信告诉我,我自有安排。”
笑着看着二人,李素叹道:“最后就是你们兄弟二人了,我走以后,赶紧交个聪明人做朋友,如果遇不到聪明人,以后做人做事便要小心再小心,因为我实在不希望看到我将来回长安后,听到你们被人拐卖到深山给白痴女人当汉子的噩耗……”
王直听出来了,这话在拐着弯的骂人,嘴角抽了抽,没吱声。
王桩没听出来,呵呵笑得很开心:“不会的,大唐立国就没听说拐卖汉子的事,你多虑了。”
王直斜睨了兄长一眼,目光很鄙夷。
很好,混迹东市半年,王直明显比以前聪明多了。
李素长舒一口气,仰头望着树顶绿星点点的新芽,笑道:“好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一切便交托二位了。”
见李素已交代完毕,王桩神情愈发犹疑,终于忍不住道:“李素,西州那么远,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么?”
李素想了想,道:“西州与高昌国交界,近年高昌国主与我大唐日渐疏离,却与西突厥频频勾结,抢掠过路胡商与路人,几番欲断我大唐丝绸之路,西州怕是不甚太平。”
王桩神情渐渐兴奋了:“不太平的意思是……可能有仗打,能建功立业?”
李素和王直顿时听出话里意思不对,二人扭头警惕地盯着他。
“你想做甚?”
王桩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恳求道:“李素,你带我去西州吧,就当你的侍卫,你是五品官,还有县子爵位,带几个侍卫总没问题吧?男儿一生,志在四方天下,怎可屈居于小小的太平村里混吃等死?老二在东市帮你做事都做得有声有色,我王桩难道天生便只是当农户侍侯庄稼的命?李素,带我走!”
李素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王桩竟也有如此野心,此刻从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一片浓浓的不甘,转过头再看王直,王直也面现震惊之色,接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却还是忍着没吱声。
“不带!”李素很干脆地拒绝了。
“为啥?我上过战阵,也亲手宰过吐蕃贼子,不会拖你后腿,凭啥不带我?”王桩急了。
“西州太乱,你若被人一刀劈了,我上哪里找个傻不拉几的儿子还给你爹娘?不带!”
王桩犯了拗劲,怒道:“不带我便跟在你后面走,看谁敢拦我!”
李素眼角抽了抽,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冒坏水了。
“你跟我去西州,家里爹娘和婆姨能答应么?”
“打声招呼便是,家人还能拦着我建功立业?说不准我拼几回命,也能像你一样给自己挣个县子县侯啥的爵位,给家里长一回脸呢……”王桩眼里布满幸福的憧憬。
“有志气!”李素狠狠夸了他几句,哄得王桩眉开眼笑,然后眨眨眼,道:“去西州是大事,这样吧,你还是回去跟你爹娘和婆姨商量一下,不能招呼都不打便跟我跑了吧?这是不仁不孝,对吧?”
王桩若有所思,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是应该跟家里商量一下。”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最重要的是跟你婆姨商量,她是你的妻,是枕边人,要一起过一辈子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相信她一定会深明大义答应你的……”
王桩兴奋地一拍大腿:“说得太对了,我这就回去跟婆姨说!”
说完王桩便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李素和王直沉默地蹲在树下,看着他兴奋忘形的背影,眼角不约而同地抽搐了几下。
“你都要走了,何苦再坑他一回?我兄长会被嫂子活活揍死的……”王直深深叹息。
李素撇了撇嘴:“你现在可以拦住他啊。”
“拦他干啥?又不是我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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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有点晚,但一定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