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陌生夫妻
这是李素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
定亲退亲,来回折腾了半年,最无辜的便是这位许氏了。
许氏看起来年龄很小,十四五岁的样子,模样很文静,黛眉如柳,红唇如樱,微垂着头眼睛不敢看人,因为昨日已大婚,她的头发高高挽成妇人云髻,脸蛋上轻施了一层胭脂,眉心中间贴着菱形花钿,一晚未眠,她仍是昨日成亲时的装扮。
李素打量了她片刻,很快转移了目光。
挺美的姑娘,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嘴歪眼斜还一脸美人痣,事实上她的容貌已是上上之选,难怪当初向许家求亲的人家络绎不绝,老爹李道正还是凭借儿子的县子身份才打败了诸多竞争者,与许家定下了亲事。
对这位许氏,李素心怀浓浓的愧疚,尽管无意,可他还是影响了她的人生,她原本应该找个踏实本分的男子,平静恬淡地度过一生,可她偏偏身不由己嫁给了李素,未来注定风风雨雨的日子,她能坚持下去吗?
打量过后,李素也朝许氏施了一礼:“见过夫人,终此一生,夫人多费心了。”
简简单单的第一句话,客气得像两个陌生人的相遇。
许氏急忙屈身还礼:“夫君折煞妾身了,万不敢当夫君之礼。”
李素直起身,迟疑了一下,道:“昨夜火器局有紧急公事,被属下临时叫去,事发突然,来不及知会夫人,夫人莫怪。”
说完李素也禁不住嫩脸一红,这个烂借口……为何用了一次又一次?
身旁的薛管家没说话,很隐秘地用鄙视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许氏略见慌张。俏脸一红,头垂得更低了:“自是公事为先,妾身怎敢怪夫君,夫君为国操劳,为陛下治军管民,妾身什么都不懂。还望夫君多多教诲。”
治军管民?
李素满头雾水,这些事他没干过啊,对这个时代最大的贡献充其量是发明了几个大炮仗而已……
“啊,啊!对,治军管民,很累的!”李素顺杆子往上爬:“……每日处理公文往往通宵达旦,夫人刚进门,许多家事还不熟悉,往后你便住在后院的新房里。家里有什么事问我爹,或者问薛管家,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我每晚在后院西厢房批阅公文,便不回新房睡了。”
许氏睫毛微微一颤,垂睑温顺地道:“是。”
李素沉吟片刻,转身吩咐薛管家把家里所有的杂役。丫鬟,厨子等下人都召集起来。
很快。李府的下人们在后院拱门前列队。
李素指了指许氏,朝下人们大声道:“这位是少夫人,都认识认识,往后她便是李家的主母,若有人敢对主母不敬,我也不要你们的命。打断了腿直接扔外面去,家里的事问我爹,问主母,问薛管家,别问我。奖功罚过一应事务,皆由少夫人一言而决,好了,该干啥干啥去,都散了!”
简短介绍完毕,下人们纷纷散去,连薛管家也颠颠儿地去忙活了。
许氏杏眼圆睁,吃惊地看着李素,或许她没想到自己夫君的风格如此利落痛快。
直到李素转过头来,许氏急忙垂下头去,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李素笑道:“我爹只对田地里的事上心,家事通常不管,我呢,公务繁忙,无暇多顾,往后家里的事便拜托你操持了,夫人辛苦。”
许氏屈身一礼,道:“妾身的本分,这里以后也是妾身的家,哪能说辛苦?”
“听说你一夜未眠,今日无事,你回去睡吧。”
许氏摇头:“妾身不累,听说昨夜公公大醉仍未起,妾身去给公公熬一碗羹汤……”
“这些事自有厨子去做……”
这次许氏却没有百依百顺了,仍垂着头,语气却很坚决:“旁人便罢了,侍奉公公和夫君是妾身的本分,自当亲手做的。”
说完许氏行了一礼,盈盈朝厨房走去。
李素苦笑摇头,夫妻这番客气话,比陌生人见面更生硬,别扭得不行了,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李素忽然想唱歌,唱《最熟悉的陌生人》,关中方言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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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器局上下今日的效率很差,因为属官和工匠们都很忙,忙着传八卦。
“监正大人新婚第二天便来应差,这是咋了么?”工匠甲摆弄着工坊案上的黑色火药,揉面团似的揉啊揉。
“胡咧咧个啥,监正大人心系家国社稷,多给大唐造点震天雷,连新婚夫人都顾不上了,你们还在猜疑,说的是人话吗?”工匠乙正义得一塌糊涂。
“监正才十几岁啊,怕是昨夜新婚才尝到女人滋味,咱们都是过来人,尝过女人滋味咋舍得第二天来应差?”工匠丙提出质疑。
工匠丁摸着下巴开始推理:“唯一的解释就是,监正娶的婆姨太丑了,估摸眼歪嘴斜一脸麻子,监正看不下去,于是眼不见心不烦,躲来火器局了……你们想想,以前监正大人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今大婚第二天便来应差,里面有名堂啊……”
众工匠纷纷点头,赞曰:“有道理!”
…………
李素静静站在工坊门外,脸上阴云密布,许敬宗陪在一旁讪讪地笑,随着工匠们说得越来越离谱,话题明显朝下三路招呼的时候,许敬宗脸上终于挂不住了,重重咳了两声。
工坊内顿时一静,工匠们见李监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立马静若寒蝉。
“把刚才说话的那几个都叫出来,站在前院里。”
李素说完拂袖便走。
前院里,传八卦的四名工匠站成一排,神情忐忑地看着李素在他们面前晃悠。
“好。都来齐了,本官很欣慰,来,都转过身去,屁股对着我,乖。都把屁股撅高一点……”
李素看着面前四个圆溜溜的屁股,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退后两步,短短一个助跑,凌空飞起一腿,重重朝工匠们的屁股踹去。
四脚过后,工匠们纷纷倒地。
李素满足地舒了一口气,道:“管好你们的嘴,好好做你们的事。与你们不相干的事少嚼舌头,工坊内再有议论本官者,二十记军棍不饶!”
工匠们脸吓白了,急忙躬身赔罪。
李素怒哼一声,转身进了署衙,工匠们刚准备回去,却被许敬宗叫住。
“你们还不能走!”许敬宗的脸色和李素一样阴沉。
“是。”
“来,照刚才监正大人吩咐的那样。你们转过身,再把屁股撅起来……”
一名工匠壮着胆子道:“许少监。咱们嘴欠议论监正大人的婆姨,该打该罚咱们认了,可……这事与少监您无关呀。”
“有关。”许敬宗回答得很肯定。
“啥关系?”
许敬宗缓缓道:“因为监正大人的婆姨,不幸,恰好,偏偏。是本官的侄女……”
看着工匠们尴尬无比的脸色,许敬宗又补了一句:“……而且,本官的侄女面貌端正,姿色上佳,可谓千里挑一的绝色美人。绝非眼歪嘴斜一脸麻子。”
工匠们满脸通红,愈发无地自容。
“认打吗?”
“认!”
…………
踹完人的许敬宗一脸神清气爽,走到前堂玄关处忽然想起李素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急忙敛住脸上的微笑,露出同样沉重的表情。
上司心情不好时,下属的表情最好不要太高兴,否则上司有一百种法子让你的心情突然变得比他还差。
“监正大人,那几个嘴欠的货下官已教训过了,往后下官再听到工匠们背地里议论监正,一定往死里抽。”
李素幽幽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往死里抽把人抽坏了咋办?”
许敬宗一记熟稔的马屁送上:“监正大人仁义厚德,下官感佩,说来咱们火器局的风气是该整一整了,往后若再碰到这些碎嘴的家伙……”
“直接抽当然不行,吊起来抽吧……”李素心不在焉地下了指示,然后道:“许少监,你家那位侄女……”
许敬宗心一悬:“侄女怎样了?莫非她惹监正大人不快?大人尽可把她吊起来抽!”
李素斜眼朝他一扫,这家伙够狠的,对自家亲戚也狠。
“你家侄女家教很好,看得出丈人丈母知书达礼,才教得出这样的好女儿,后天回门,便烦许少监陪我一起去,如何?”
许敬宗受宠若惊,急忙应是。
说完了私事,许敬宗又开始禀报公事。
“前日尚书省房相特意差人来请监正,那时监正大人忙着操办大婚,下官斗胆便代监正大人去了一趟尚书省,房相奉旨,说下月起,火器局所产减半,工坊里的工匠抽调一半出来,另有他用……”
李素楞了一下,皱眉道:“为何?有什么事比造震天雷更重要?”
许敬宗苦笑道:“火器局这几个月所造震天雷两万多个,兵部估算了一下,足够应付一场大战,抽调出来的工匠确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做什么?”
“陛下……欲重修大明宫,命工部满天下搜罗工匠民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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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动摇国本
重修大明宫?
李素愕然:“盖个宫殿而已,还‘满天下’搜罗工匠?有这必要吗?”
许敬宗亦愕然:“‘盖个宫殿’?监正大人,重修大明宫不止是‘盖个宫殿’啊……”
李素渐渐回过味了,终于问出一个不算太愚蠢的问题:“大明宫……有多大?”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许敬宗叹了口气,道:“大明宫不算太大,四个大明宫差不多算一个长安城而已。”
李素大吃一惊,一座宫殿,相当于长安城的近三分之一,长安城可是如今世上最大的城池,百万人口之巨啊。
“陛下吃错了什么……咳,陛下可能最近龙体不适……”李素飞快改口,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不敬,又胡乱找了个方向就当是太极宫,敷衍似的拱拱手,表示了一下臣子对吃错药的皇帝陛下的慰问。
许敬宗叹道:“大明宫早在贞观八年开始动工,原本为了给太上皇安养天年之用,当时陛下决意修大明宫时,三省六部的朝臣们都很反对,无奈那时陛下心意已决,铁了心要给太上皇建一座宫殿,把太上皇……”
许敬宗说着忽然一顿,神情有点尴尬。
言中未尽之意,李素却忽然明白了。
简单的说,大明宫原本是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给他老爹李渊建的一座监牢,不同的是,这座监牢里亭台水榭,酒池肉林皆俱,里面塞进各种美女各种金银珠宝,凡是能满足人的所有**的东西,里面都有。
夺取了皇权,李世民不希望上面还有个太上皇时刻在他耳边叨逼叨。千辛万苦夺下来了,就必须独自一人享用,所以李世民把他老爹软禁起来,不准其参与国政朝务。大明宫动工以前,李渊被关在大安宫里,为了孝顺老爹。李世民给大安宫塞进了无数美女供其淫乐……
这个举动,实不知到底是孝顺还是坑爹,谁都不能排除李世民是否有别的心思,当时李渊六十多岁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正是禁欲养生的年纪,儿子却给他塞了一大堆绝世美女,泡在美女堆里每天不知来几发,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晚年活得太爽歪歪的话。注定活不长了。
“贞观八年开始动工,工部仅图纸便堆得比山高,这些图纸每一张都要建成实物,当时国库钱不过三百多万贯,用这些钱去建一座史所未见的宫殿,工部和户部做了预算,用未来国库十年所入,亦只能建大明宫十之四五。当时群臣反对,而陛下却不纳其谏。执意动工。贞观九年时,大明宫仅只打下地基,建起了含元殿,宣政殿和紫宸殿三大主殿,太上皇六月忽然驾崩,国丧过后。群臣再次上疏,陛下没了建大明宫的理由,遂下旨停工……”
许敬宗慢悠悠地解释着,神情有点复杂,似乎想露出几分愤慨正义之色。像魏徵那样摆一个一言不合血溅五步的造型,可终究心里缺了点正义的底气,坏人偶尔正义一下都透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心虚。
“许少监觉得大明宫不该重修?”李素看着许敬宗纠结的模样有点好笑。
许敬宗急忙道:“修自然要修的,陛下为国操劳多年,治下如此锦绣江山,朝堂清明,百姓安居,此皆陛下之功,修座宫殿享享福,委实无可厚非,只不过……只不过若是再晚几年便好了。”
说完许敬宗似觉未能与陛下思想保持同步而羞愧,面朝太极宫方向遥遥拱手为歉,李素很困惑,刚才自己拱手的方向似乎与许敬宗的不太一样……
“贞观大治十一年,虽说眼下官员清廉,百姓安居,可大唐远未到富足的程度,不仅是钱粮的事,一旦动工重修大明宫,势必向天下各道州征调数十万的民夫,增加天下徭役,民夫征调入京兆,家里谁来种地?谁来入府兵?谁来喂饱一家老小?谁来娶妻生娃添人加丁?监正试想,我大唐关中人口仅百万户,百万户里抽调数十万民夫,各户所余人丁几何?剩下的这点人能干点啥?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决意今年重修大明宫,委实……”
许敬宗摇头一叹,接下来的话没敢再说了,估摸不是什么好话。
连许敬宗这样的坏人都觉得不对,说明这事确实错得厉害了。
李素笑道:“对我们火器局来说,只不过抽调了一半的工匠,许少监你把事情安排妥当,其余的事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些该是三省六部大臣们该操心的。”
许敬宗也笑道:“是是,下官也和那些工匠一样,闲来与监正碎嘴唠叨一番,真正能劝谏陛下的,也只有三省的朝臣们了。”
李素缓缓道:“抽调火器局的工匠去修大明宫,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我反对无用,我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火器局的工匠都是一帮造震天雷的杀才,把他们抽调去修宫殿,难道工部要安排他们去爆破拆迁吗?”
许敬宗苦笑:“监正大人,咱们的工匠许多都是军中府兵,这些人被调来火器局之前皆有过盖房修桥的资历,谓之‘工匠’者,皆是手艺人啊。”
“哦,那没事了,我只是担心陛下的宫殿快修好了,莫名其妙轰的一声,没了。陛下哭晕在茅房……”
许敬宗:“…………”
许敬宗走后,李素跪坐在方榻上,脸上带着几分古怪。
上次李世民去李家,也不嫌自己多脏,跳进李素的大浴池里享受得人五人六的,那时他便忽发感慨,说什么到了该享受的时候了,直到此刻李素才明白,李世民这句话并非有感而发,而是早已有了决定……
“该不会因为在我家的浴池里泡得太舒服,所以滋生了骄奢淫逸之心吧?”李素疑惑地喃喃自语。
“修宫殿多费事,想搞点娱乐活动还不容易么……太极宫前的广场那么大,我可以教他跳广场舞啊。”
李素喃喃自语了几句。忽然从怀里掏出几张图纸。
那是他亲手所画的两样火器图,一曰地雷,二曰百虎齐奔箭,当初他曾打算用这两张图纸为筹码与李世民谈判,求娶东阳,结果东窗事发。再拿来当筹码的话,李世民真有可能会杀了他,于是一直藏而未示。
看着手里的图纸,李素露出复杂的神情,将它们凑近堂内烛火,火光乍现,图纸化为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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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大明宫的决定并未与朝臣商议,李世民忽然间下旨,抽调关中十万民夫徭役入长安。
一石激起千层浪。尚书省侍中魏徵第一个站出来强烈反对,数次跪于承天门前请求觐见天颜,李世民避而不见。
这一次李世民的反应实在不像圣明天子。
心态很容易理解,登基以来这十多年里励精图治,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累,每天都是堆积如山的奏疏和没完没了的朝会,完全没有个人的享受时间。偶尔想玩只鸟,不巧正逢倔老头子魏徵觐见。吓得把鸟捂在怀里活活捂死了……
当初又是杀兄又是杀弟,死皮赖脸抢来这个皇位,结果累成狗,当初的举动怎么看怎么犯贱。李世民有没有在夜深人静时懊悔得狠狠抽自己大嘴巴子,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过了十一年励精图治的日子,他深深厌倦了。
十一年来对内的仁政,对外的强硬,满朝君臣坚定不移地贯彻着“内圣外王”的国策,登基仅仅四年。积攒的国力和军力终于破了东突厥,一雪渭水之盟的耻辱,再后来万邦敬畏,争相来朝,去年与吐蕃松州一战,五万关中精锐不仅收复松州,更突进吐蕃境内近千里,北方的强敌薛延陀被一条推恩策闹得鸡飞狗跳,内部动荡人心惶惶,已成唐军囊中之物,更何况大唐平添了一件攻无不克的犀利火器……
内平外安,李世民的心态终于不知不觉有了变化,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作为一位站在世间巅峰,寂寞得一塌糊涂的帝王,他还有什么追求呢?
只能造座豪华的宫殿,愉快的玩耍了。
然而,李世民的想法并不能被朝臣们认同。
朝臣们的想法也很直接,皇家盖个园子,修缮某座宫殿什么的都可以,但是若在平地建起一座占地五千多亩的宫殿,这个……雅蠛蝶,敢修我就死给你看。
…………
朝堂里吵吵闹闹乱成一锅粥,李素则穿着简便的长衫,跟着王直来到东市。
东市一家绸缎铺的前堂里,李素坐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边,看着掌柜伙计来回奔忙招呼客人,他和王直则慢条斯理地喝着金黄色的奶酥。
等了小半个时辰,门外走进两道身影,王直笑了笑,指着走在前面的那个白白胖胖的胖子,轻声笑道:“那位便是江南道岳州商人,宋公羊,后面那人,是托了太常博士刘方仲赎买出来的称心。”
李素凝目望去,只见胖子身后果然跟着一个身影颇显畏缩的人,虽作男装打扮,然而姿色太过妖娆,引得店铺内的客人和掌柜纷纷侧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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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绝色男姿
不得不承认,称心确是人间绝色。UU小说,www.uu234.com
没错,男人也能用上“绝色”这个形容。
李素一直觉得自己是千古未见的帅哥俊男,至少在如今的大唐,他还没发现过比他更帅的男人,潜意识里,李素一直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看谁都是丑货。
这种优越感后来慢慢变成了嫉妒心,看见一个稍微帅一点的男人,就忍不住想毁他的容,比如火器局的许敬宗,李素就不止一次产生过发明硫酸淋他脸上的阴暗想法。
然而今日近距离看到称心,李素发现自己连嫉妒心都没法产生。
太美了,比自己的英俊不知高了多少档次,说句泄气点的话,纵然朝他脸上淋了硫酸,李素也不见得比他英俊。
王直在李素耳边悄悄议论时,宋公羊已领着娇娇弱弱的称心走到绸缎铺内,掌柜殷勤上前招呼,宋公羊很客气,先跟掌柜行礼,然后拉过身后的称心,请掌柜为他量身做几套衣裳,称心表现得一直很沉默,任由宋公羊将他摆弄来摆弄去,宋公羊的手不太老实,拉着称心时还忍不住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
“啧!”李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幅画面真是……闪瞎狗眼啊。
“这个称心……他果真是男的?”李素忍不住凑在王直耳边问道。
“是男的……吧?”王直见到称心的模样后,也有点不太确定了。
“扒了他的裤子验过没?”
王直:“……等下我便跟宋兄说一声,让他验一下。”
李素点点头,又见宋公羊不停在称心手背上摸啊摸,不由皱了皱眉,道:“这位宋公羊。以前好男色?”
王直纳闷道:“以前没听说过他有这毛病啊……”
李素看着宋公羊那只不老实的手,忽然心情大好。
不错,称心有把直男掰弯的实力。
李素和王直坐在角落里,不动声色看着宋公羊吃着称心的豆腐,称心垂着头,白嫩的脸上泛起几丝羞红。想抽回手,又不敢用力,看在外人眼里,分明是欲迎还拒的风情……
“小浪蹄子……”李素撇嘴。
王直挠了挠头,道:“按你说的,把称心赎回来了,然后呢?总不能特意把他送给宋公羊吧?……还不如送给我呢。”
李素扭头震惊地看着他,名字里面带个“直”字的都有变弯的迹象,称心有这么大的威力么?
“王直啊。没事多回村里,如今东阳成了道姑,但当初救下的那个胡女还一直在她道观里呢,你多跟她聚一聚,干出任何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事我都帮你兜着……”李素语重心长地道。
王直呵呵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称心道:“他咋办?”
李素目光里露出难得一见的阴戾之色,淡淡笑道:“你在东市找个空地,搭个台子。再找一些乐师组个乐班,让称心上台卖艺。并且把他风情绝色的名声传出去……”
王直不解:“然后呢?”
“然后……便等着有人去找宋公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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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李素很少回家。
家里无端多了个陌生女人,这个陌生女人却是名义上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夫人,李素没法适应这个变化。
火器局的工匠抽调了一半,平日热火朝天的工坊变得有点冷清,李素这两天便睡在火器局,派了人回去给夫人传话。又拿公务繁忙当借口。
不管怎样,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许氏被牵扯进这桩乱成一团麻的情事里,李素很清楚她是无辜的,既然拜了堂。夫妻间要做到相敬如宾,同不同房是另一码事,至少要对她有足够的尊敬,不能太伤她的心。
火器局里睡了两天,李素各种不舒服,因为认床。
到第三天时,李素没法再躲了,这一天是回门日,关中自古有风俗,成亲的第三天,丈夫要陪着妻子回娘家,拜见丈人丈母。
回门亦称“归宁”,又叫“双回门”,顾名思义,自然要夫妻二人一同回娘家的。
天没亮李素便起了,吆喝着把许敬宗也折腾起来,二人骑马赶到太平村时天边刚露曙光。
李府大门已开,薛管家大着嗓门,叱呵着下人准备礼品,马车上扎满了红绸,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上面堆满了给丈人家备的礼品,每车各坐着一名车夫。
老爹李道正拢着袖子站在门口,见李素骑马赶回来,李道正幽然叹了口气,神情颇为复杂。
儿子成亲了,是喜事,可李道正听下人说,儿子自成亲那晚开始便没与儿媳同过房,李道正愁坏了,不同房咋生娃,不生娃咋传继香火?
李素不知老爹的惆怅心绪,赶到门口下了马,许氏仍穿着大红的礼服,从大门外跨出来,先给李道正屈身行了一礼,又给不远处的许敬宗行礼,最后给李素见礼。
李素也回了礼,然后看到门口当先的马车只有一匹马,顿时皱了皱眉。
“薛叔,我县子府有资格驾双马,为何只备单马?”李素不满地问道。
薛管家见李素神情不悦,急忙欲解释,谁知许氏却截住了薛管家的话头,垂首轻轻地道:“妾身进门后与薛叔聊过,方知夫君平日鲜少仪仗出行,怕惊扰左右乡邻,妾身身为县子夫人,不敢坏了夫君的规矩,单马便单马吧,夫君愿陪妾身回门,妾身心中已感激不尽,何必在意那些繁琐仪仗……”
李素心中愧然,摇了摇头,道:“平日不动仪仗确实是担心惊扰乡邻,以前我退过亲,丈家怕是听过不少闲话,今日是回门日,必须隆重一些,也好教丈人丈母脸上有光,薛叔,把马车换了,换双马,还有,府里打出县子仪仗,快点,莫误了时辰!”
许氏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感激之色,杏眼里泪水晃晃悠悠,却努力不让它落下,垂头间,两滴晶莹在地上飞溅。
李素叹了口气,道:“好了,准备妥当便出发……”
“夫君……夫君恕罪,妾身,妾身想……想换上陛下赐的诰命服……可以……吗?”许氏垂着头,越说越心虚,脸也越来越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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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翁婿相会
许氏在李素的目光直视显得很局促不安,垂着头,俏脸愈发红得厉害,手指不停地揪着衣角。
李素盯着她许久后,忽然笑了。
与这位新婚夫人其实总共才见过两次面,第一次处处端着成熟懂事的样子,十几岁的年纪说话滴水不漏,不但教养好得丧心病狂,语气和姿态也客气得令人发指,李素甚至怀疑这姑娘小小的躯体里是不是藏着一个八十岁老太君的灵魂。
直到此刻李素才终于发现她本性的一面,现在的她终于像一个符合她年纪的小女孩,如同前世那些初中生小妹妹放学后求哥哥给她买零食的模样,害怕被拒绝的不安,再加上几分羞怯,令人忍不住想给她……买根棒棒糖?
穿诰命服回娘家的要求,李素也忽然理解了。
两次退亲,许家承受了太多的流言蜚语,许家父母甚至有过把女儿远嫁外地的想法,如今第三次嫁给了李素,还意外得到皇帝陛下亲旨赐婚,并封了诰命夫人,许家算是苦尽甘来,许氏想穿上诰命服回娘家的心情,大抵便想在乡邻面前把许家曾经失去的面子找回来吧。
李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展颜笑道:“快去换吧,我在这里等你。”
许氏红着脸朝李素屈身一礼,然后匆匆跑进门内。
…………
十名家仆高举仪牌,两名丫鬟手捧香炉,翅屏,一人在前鸣锣开道,后面跟着三辆马车。
标准的县子府仪仗出行,没离开太平村便引来乡邻纷纷侧目,以往李素在村里与村民们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然而今日正式打出了仪仗,乡邻们顿时换了一种态度,纷纷避往大道两旁,并躬身行礼直到仪仗穿行而过。
许氏坐在马车里,好奇地用手摸着车里的装饰,然后悄悄掀开帘子。看着前面拉车的双马,还有大道旁避让施礼的乡亲,许氏俏脸激动得泛红,鼻尖甚至沁出了几颗晶莹的细汗。
原来……这便是人上人的滋味,这种礼遇,这种威风,委实比商贾人家强上百倍。
一个商户家的女儿,能嫁给一位丰神俊秀又是县子爵位的翩翩少年郎,其实……自己真的很幸福呢。
许氏坐在马车里。看着车前骑着高头大马,腰杆挺得笔直的李素,脸上渐渐洋溢甜蜜的笑容。
许家仍住在泾阳县城内,仪仗进城后直奔许家商铺而去。
在李素的吩咐下,仪仗进城后叱喝开道,隆重而风光,引无数路人慌忙避让。
平日里李素根本不是这般张扬的人,然而今日。或许是为了弥补对许家的愧疚,也或许为了补偿余生有可能对许氏的冷落。李素破天荒地大张旗鼓,用自己的仪仗把许家的面子撑得足足的。
一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穿街过市,到了许家商铺门口,仪仗停下,丫鬟上前掀帘。在众多围观百姓的注目下,一身华贵高明服的许氏被丫鬟搀扶下车。
许家父母得了通传,早早等在门外,见到县子府仪仗招摇过市,自家女儿身着诰命。盈盈款款下车,许家父母激动得老泪长流,这一瞬间,当初受过的委屈和苦楚,似乎全都补偿回来了。
李素也下了马,与许氏并排站在一起,一齐朝许家父母行礼。
老丈人兴奋得脸上的褶子都在绽放着幸福的光芒,忙不迭将女儿女婿扶起,然后……无视诸多围观百姓的目光注视,旁若无人地站在大门口寒暄,不时摆出各种造型,颇具闪光灯下的嫩模风范,各种高贵,各种高冷。
虚荣心可以理解,李素不介意配合一下老丈人,并且很有耐心,一直等到老丈人的虚荣心血槽满格,因为李素听许敬宗说过,许家这一族支近百年来势微落魄,数十年前终于沦为最低等的商人,处处受尽白眼和委屈,能与李家攀上亲事,怕是许家近百年来最风光的一刻。
老丈人显然很希望把这风光的一刻延长,再延长,所以女儿女婿到了门口也不说请进门,反而站在门口拉着李素以无比熟稔亲密的姿态,大声寒暄着连李素都听不懂的家常。
也不知老丈人啥心态,从见面开始似乎没说过一句人话。
“贤婿安好乎?无恙乎?那啥……乎!”
若不是眼前这人是他的老丈人,李素早一巴掌乎上去了。
虚荣心可以理解,但不说人话就实在不能理解了,李素的理解心是有限度的。
完全无法代入老丈人的心态,好好的不说人话,非要乎来乎去,话里掺几个古文字眼难道就成了上流社会人士?
李素被老丈人拉着手,脸上的笑容已僵硬,挣又挣不开,只好腾出一只手把站在身旁笑吟吟的许敬宗拉过来,凑在他耳边悄声道:“我这老丈人以前都这模样?”
许敬宗的笑脸其实也在微微抽搐,闻言摇摇头:“以前说的句句都是人话啊,不知今咋了……”
“许少监去劝劝他?显摆差不多了,赶紧消停,不然我马上翻脸。”
许敬宗急忙上前拽住许老爹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老丈人脸色一变,立马堆起满脸笑容:“哎呀,老夫真是老糊涂了,贤婿与女儿回门,咋能站在门外呢?快快里面请,来人,开门迎贵客……乎!”
李素身形一个踉跄,想了想,深吸口气,最后一次忍了这个“乎”!
…………
显摆够了,老丈人满面红光跪坐在堂前,李素和许敬宗忝陪客座,许氏却和丈母坐在一堆,娘儿俩窃窃私语不知说着什么私密话。
关上大门,进了堂前,老丈人终于恢复正常,方才门外那副夸张得欠抽的样子不复再见,转而换上沉稳老练的模样。
李素长舒一口气,很好。他喜欢跟正常人打交道。
挺起腰缓缓环视堂内四周,老丈人似有许多感慨,轻捋长须看着李素,笑道:“贤婿啊,缘分自有天注定,得见贤婿今日坐我明堂。老夫甚慰。”
李素嘿嘿干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老丈人说得含蓄,实则暗指去年李素登门退亲之事,当初也是坐在这前堂里,翁婿二人闹得颇不愉快,如今李素还是成为了他的女婿。
见李素没回应,老丈人似乎也觉得这句话说得稍嫌敏感,于是展颜笑道:“小女年幼,自小老夫和她娘亲对她宠溺过甚。如今她已成了李家妇,不懂事的地方还望贤婿多担待一二,贤婿是国之栋梁,胸中自有吞云之志,胸壑间皆藏军国大事,想必不会与小女这般妇道人家太过计较的。”
李素急忙道:“丈人言重了,夫人贤良淑德,端庄秀丽。是宜家宜室的正妇之姿,小婿定会与夫人相敬如宾。丈人尽可放心。”
翁婿仍不太熟悉,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没营养的废话,许敬宗充分发挥了酱油男的角色,不停在旁边玩笑调和气氛,把一盘寡淡无味的菜变成了一盘……酱油放多了的无味菜?
前堂另一头,许家母女仍在窃窃私语。看来母女平日关系很不错,女儿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嘛,有时候连裤衩的角色也要临时充任一下的。
聊到正酣时,许家丈母忽然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儿的眉宇和神态,见女儿眉宇未开。神态稚嫩,仍是出嫁前的青涩少女模样,不由起了疑心,凑在女儿耳边轻轻问了一句话,许氏的俏脸顿时红得快滴出血来,深深垂头不语,许母急了,不甘心地又问了两次,许氏捱不过追问,只好轻轻摇摇头。
许母马上扭头朝李素望去,神情浮上担忧之色,犹豫半晌,觉得兹事体大,不可轻忽,于是也顾不得翁婿二人正在进行的没营养的废话,起身走到老丈人身边,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老丈人笑脸一僵,夫妻二人同时朝李素望去,目光很古怪。
李素的笑脸更僵硬,他大概猜到刚才母女二人的对话内容了。
“咳,贤婿啊……小女新嫁人妇,真的懂事吗?”老丈人面带尴尬地问道。
李素真诚地看着他:“太懂事了,丈人丈母教得好,小婿之福也。”
老丈人神情愈发疑惑,喃喃道:“既然懂事,不应该呀,出嫁前婆姨不是教过她男女之事了么?就算听不懂,春宫图总看得懂吧?难道说……”
人类的想象力很可怕,老丈人自语过后,神情渐渐不对了,狐疑的目光直朝李素的下三路招呼,很下流,李素瞬间有股扔桌子砸他脑门的冲动。
“小婿身子很好,并无暗疾!”李素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
“哦……”很敷衍的应和,狐疑之色仍未消。
丈母则一脸谴责地瞪着李素,显然是个敢爱敢恨的典型关中婆姨性子,此刻她大概在恨李素……为何不祸害她闺女?
一个很隐秘的问题,搞得前堂的气氛很尴尬。
许家夫妇倒也不笨,女儿嫁过去三天竟然没被破身,显然里面有原因的,再想想前些日子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的泾阳县子和东阳公主的传闻,许家夫妇顿时秒懂。
沉默许久,许老丈人试着打破眼前的尴尬气氛,想了想,道:“贤婿啊,老夫早闻贤婿诗才绝世,作过好几首诗至今被长安的士子国生吟颂,老夫读的书不多,倒是对贤婿其中一首诗颇为喜爱……”
“丈人谬赞矣,不知丈人喜爱哪一首?”
老丈人拧眉沉思状,不太确定地道:“那句啥来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哎呀,好诗,美滴很。”
李素立马接口:“丈人学识不凡,这首诗是小婿作来劝学所用,寓意惜取少年时光,莫蹉跎岁月,终一事无成,小婿以此句与丈人互勉……”
“啊?”老丈人顿时变了脸色,茫然地道:“这句……不是说男女行房之事吗?咋成劝学了?”
“噗——”干坐一旁打酱油的许敬宗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奶酥喷出老远,最令人佩服的是,喷了奶酥之后居然面不改色,只抬头看了看堂外的天色。喃喃道:“咦?今日的北风……好喧嚣啊,老夫出去看看……”
然后许敬宗便很利落地杀青了酱油男角色,起身毫不留恋地朝屋外走去,看喧嚣的北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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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圆满,至少李素觉得圆满。
回去的马车上,许氏羞得不行。躲在车里死活不肯露面,对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女来说,“行房”的话题终究太生猛了一些,有点承受不住。
仪仗快进太平村口时,许氏这才悄悄掀开了帘子一角,偷偷朝前面骑马的李素看了一眼,又赶紧放下,端着诰命夫人的仪态坐了一阵,又忍不住掀开……
“夫君……”
李素微微勒了一下缰绳。马儿速度放满,与马车并肩。
“夫人有事?”李素淡淡笑道。
许氏咬了咬下唇,脸泛桃红,忽然没头没脑说道:“妾身李许氏,但妾身出嫁前有闺名的,女儿家闺名不能随便说,但对夫君无妨,妾身名叫明珠。”
“许明珠?掌上明珠。好名字……”李素赞得有点敷衍,笑道:“看来老丈人对夫人宠溺得紧啊。”
许明珠脸又红了。显然不是得意,只幽幽叹了口气:“倒不是宠溺,只因妾身出生那日,爹恰好与邻铺商人耍钱,那日赌输了一颗明珠,亏大了。爹气愤不过,于是给妾身取名明珠……”
李素发现自己的笑脸又有点僵硬了:“…………”
这一家子……貌似,有点奇葩啊。
…………
长安,程府。
满满三大车绿菜齐崭崭列于程府大门前,这次李素学乖巧了。用马拉车,没敢用牛。
程咬金神情不喜不悲,对绿菜似乎不太热情,用平静无波的表情告诉李素,混世魔王不是吃素的。
不过程咬金对李素倒是很热情,二话不说强拉进府,大手一挥,开宴。
每次进程府,李素总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一不小心便醉倒在这片深沉的土地上,然后从进门到醒来这期间的记忆全部失去,很难受。
程咬金今日饮酒的兴致不太高,神情颇为抑郁,所以也没劝李素喝酒,正合了李素的意。
“长安城里最近很热闹啊……”程咬金乱糟糟的胡子上沾满了酒渍,摇头叹道。
“小子近日不常进城,不知发生何事了?”
程咬金神色复杂,沉默片刻,道:“陛下欲重修大明宫,朝臣们闹得欢快,朝堂民间烧了一锅沸水似的,到处咕噜冒泡。”
“‘欢快’的意思是……”
程咬金叹道:“娃子,知道修大明宫要花费多少钱粮徭役么?”
李素点头:“略闻一二。”
“本来嘛,武将开疆,文官治国,自古常理,咱们这些粗鄙武夫向来不喜掺和这些内政之事,这次也一样,闹得最欢快的都是文官,陛下欲重修大明宫,满朝文官皆反对,连一向与陛下同进退的长孙老儿和房老儿,这次也不吱声了,可陛下不知怎么了,这次心意竟无比坚决,群臣所谏,一言不纳……”
程咬金咧嘴笑了笑,道:“……昨日朝会上又闹了风波,陛下不知何故说起晋阳起兵反隋之事,此事史官早有定论,是高祖皇帝起兵伐无道,当时还是秦王的陛下随之,谁知昨日朝会上陛下却说当初晋阳全因他劝高祖皇帝起兵……同样一件事,只改了几个字,可意思全变了。”
李素听得饶有兴致:“然后呢?”
程咬金叹道:“史书已定论,岂是那么容易篡改的?陛下说家常似的刚把这番话说完,尚书省侍中魏徵出班,当着满殿君臣的面,跪在地上磕头请求陛下收回刚才的话,直磕得额头血流如注,陛下大怒,朝会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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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锱铢必较
老将不是不关心政治,而是不能太关心政治。UU小说,www.uu234.com
这些在军中拥有着极高声望的将军们若对朝堂国事太热心,李世民就该担心了。胸襟再博大的君王都会产生猜疑,于是程咬金李绩等一帮老将学会了不对国事指手画脚,每天杵在朝堂金殿里,做一群安静的老男子。
从古至今,政治向来是文官们玩的东西,而且也只有他们玩得最熟练,比如李世民重修大明宫,魏徵能狠下心当着君臣的面把自己的额头磕得鲜血直流,用一种无伤性命的惨状来引发满朝文武反抗昏君的情绪,若换了程咬金出班劝谏,以老流氓的脾气,大抵只能骂脏话,顺便跟李世民的十八代女性先人长辈发生超辈分两性关系,胡搅蛮缠将一件明明占理的事搞成无理取闹。
所以武将不掺和政治是对的,除了打仗,其他的时候让文官们抛头颅洒热血便是。
李素和程咬金也是同样的想法,不同的是,李素是没资格掺和,小小县子,刚刚成年,朝堂上谁拿他的话当回事?
大家都是不掺和政治的老实人,坐在一起便只管饮酒作乐便是。
程家前堂内,李素难得主动地端起漆耳杯,朝程咬金遥敬:“程伯伯,咱们莫谈国事,只论风月,小子满饮,您……您也别随意,都干了。”
一杯酒下肚,李素眉毛眼睛鼻子全皱成一团,只觉得肚里着了火似的,又辣又痛。
程家不讲究,自从发明了五步倒之后,再没在程家见过别的酒了,你弄几壶三勒浆会死吗?
李素干杯了。程咬金连随意都懒得随意,斜着眼很轻蔑地嗤笑一声:“怂样!还‘莫谈国事’,江山是陛下和老夫这帮子武夫一起打下来的,怎么就谈不得了?还‘风月’,成亲三四天了还没跟婆姨同房,老夫跟你有甚风月好说?”
“啊?”李素脸上血色翻涌。悲愤万状。
活不成了,家里有程府的密探?这么隐秘的事他咋知道?
“程伯伯咋知道的?”
程咬金又斜了他一眼:“俺咋知道?你牛伯伯李伯伯他们都知道,婆姨讨来不就是让你睡的吗?成了亲不同房是个啥说法?放着娇滴滴的婆姨不用,连家都不敢回,每天孤零零睡火器局里,还有脸跟老夫论什么风月……”
李素眼睛眨了眨,瞬间明白了。
许敬宗!这个老混蛋!明日去火器局把他吊在树上抽!
李素直起腰杆,一脸正色道:“程伯伯,您与小子皆是朝堂重臣。咱们爷俩还是谈谈国事吧……”
程咬金的表情更轻蔑了:“呸!乳臭未干的小子,还‘重臣’,老夫跟你有屁的国事谈,酒喝不下去赶紧滚蛋,以后给老夫多送些绿菜,除此之外再弄点实在的,你家庄子上难道就没有偶尔摔断腿的牛吗?明给老夫摔断一头,老夫不多要。肉分一半足矣,快滚。”
“是是。小子告退……不过摔断腿的牛,真没有。”
程咬金气笑了:“护犊子的货,滚吧,记住,重修大明宫是朝堂里该议论的事,你个小娃子千万莫参与。否则引火烧身。”
“程伯伯放心,小子又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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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开春了,天气仍然很冷冽,感受不到任何春天的气息,贞观十二年的春天姗姗来迟。
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李家却迎来了大丰收。
五十亩大棚地里,白色的薄如蝉翼般的素布被拉开,阡陌间堆满了各种水灵灵绿油油的绿菜,如山般高高堆在地上,引来无数村民围观,以及各种羡慕嫉妒恨。
在这个连皇帝冬天都只能吃两口蔫莲菜的年代里,李家的丰收委实值得别人嫉妒。
薛管家吆喝着雇请来的庄户采收后,将绿菜全部搬运到李家前门外的大院子里,过秤一称,足有两万多斤。
李道正和薛管家乐开了花,李素却有些不满意。
五十亩两万多斤,平均每亩四百斤,其实产量算是比较低下的,对农事,李素只是半桶子水晃荡,勉强记得前世大棚菜的几个细节而已,具体的耕种维护等等,却一窍不通了,全靠摸索,跌跌撞撞过来,收获时只得到了这个产量。
两万多斤也不是小数目,至少李家绝对吃不完,加上送长安城里各家叔叔伯伯的,也送不了多少,如何解决这些绿菜便成了李素要办的大事。
李家大门外的院子从未这么乱过,一筐筐黄瓜茄子(昆仑紫瓜)芥菜高高堆在院子里,平日干净整洁的院子今日看起来像难民营的食堂仓库,各种脏乱差,爱干净的李素难受得脸都拧成了一团。
必须赶紧解决它们!
…………
王直人脉最广,这些日子在东市厮混,认识的商人也最多,宋公羊不行,目前而言不能让宋公羊知道李素这个人的存在,还有一位,李素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卖大棚素布给他的毫州商人孙平贵。
“嘶——绿菜!”
孙平贵应邀而来,见着满院子的绿菜,顿时直了眼,眼里都冒绿光了。
“咋弄的?绿菜啊!大冷天里居然有绿菜啊……”孙平贵吃惊不小。
“好看吧?”李素朝他挑挑眉。
“好看,比我婆姨好看……”孙平贵说着上前扯了一把芥菜叶子,洗也不洗便往嘴里塞,看得李素直皱眉。
孙平贵似乎也被自己的丑陋吃相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忸怩道:“整个冬天光吃肉,便秘好些天了,贵人恕罪……”
“上次弄那些烂布头,我把它们全买了,最近咋样?没再做亏本买卖了吧?”
孙平贵愈发不好意思。先朝李素行个礼,算是感谢了当初李素的恩情,然后笑道:“托贵人的福,后来小人又去毫州弄来两千匹绢布,囤了不到一个月,被一个胡商全买下了。小小赚了一点。”
“所以,你只卖布,不卖别的?”
孙平贵笑了:“看贵人说的,商人哪有铁了心思只卖一样东西的,啥东西能挣钱便卖啥,若是长安百姓都缺粪叉子,小人立马扔了布仓去卖粪叉……”
李素懂了,在商人眼里,货物没有永恒的。但钱是永恒的,只要能赚钱,什么都能卖。
很好,李素甚慰。
指了指满院子堆成山的绿菜,李素问道:“这些东西你能卖不?”
孙平贵如同被强攻灌了春药似的,脸上泛起一层激动的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颤声道:“贵人愿意让小人帮忙卖绿菜?”
“这话多奇怪。我不愿意把你叫来村里干啥?说句痛快话,能卖不?不能卖我找别人……”
“能卖!”孙平贵忘形地大声道。接着发觉自己有些不敬,又朝李素躬身一礼当是赔罪,语调正常地道:“……能卖,有多少绿菜小人能卖多少,小人保证诚信,若给贵人短了一两。拿小人的人头充数!”
李素点头,这个年代的人还是很讲诚信的,哪怕是最狡猾的商人也不敢拿自己的诚信开玩笑,他说不会短一两,那就肯定不会短。有时候商人的承诺甚至比寻常百姓的分量更重。
“好,你辛苦一遭,我也不亏着你,卖得的钱咱们七三开,我七你三……”
李素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很突兀的女声。
“九一开,李家得九。”
二人愕然转身,发现许明珠俏生生站在身后,今日许明珠终于换下了礼服,穿着一身素淡的高腰衽裙,头发挽成高高的云髻,髻上一支金簪随步摇曳。
许明珠的脸色不太好看,李素有点纳闷,不知谁惹她生气了,二人目光注视下,许明珠盈盈走到面前,先朝李素屈身一礼,轻声道:“先给夫君赔罪,妾身不该失了规矩乱插言,妾身的罪,回屋后任夫君责骂……”
李素挠挠头:“啊……没事,插句嘴嘛不要紧,你是我的夫人,家里的事本也该知会你一声的,刚才忘了。”
许明珠嘴角轻轻扯了一下,算是笑过,随即俏脸绷得紧紧的,起身看着孙平贵,道:“这位应该是在长安城里行商的商人了,论行商,其实我家也是商人,这里面的规矩我比我家夫君更懂,行商无非将本求利而已,今日这桩买卖却不同,所谓的‘本’,全是我李家出的,而您只在中间经了一道手,既无投入也无风险,若凭此便得三,怕是您也觉得不合适吧?”
李素睁大了眼愕然看着她,孙平贵一张老脸羞得通红,急忙解释道:“贵夫人多心了,刚才是贵人自己说的七三分,小人还没答应呢,贵夫人没说错,小人只是中间经个手,扯个嗓子吆喝几声,实在不值拿三成的……”
许明珠笑了笑,道:“既如此,妾身便斗胆替夫君做主了,这两万斤绿菜全卖掉,所得银钱我李家拿九成,您拿一成,还有,一应装运的马车,车夫,劳力和城里的店铺,伙计,人手等等,李家一概不问,只派两名帐房与您同去,方便监管这笔买卖的帐目,您看如何?”
孙平贵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显然这场谈判许明珠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还有,两万斤绿菜不是小数,一股脑在长安城兜卖却赚得不多,您不妨先拿两千斤出来,以低价兜卖,长安城的百姓必然闻风而动,那时再把价提到最高,然后把这批绿菜按品质分成上中下三等,三种品质的价自然不一样,卖的人也不同,上等品卖给长安的王侯权贵家,中等卖给商人和官员,下等卖给百姓,如此既能让权贵们心里舒坦,百姓们对比了价格后也愿意买,您看怎样?”
孙平贵眼睛瞪得大大的,瞠目结舌半晌没说话。
李素却一脸羞惭,有种撞墙抹脖子的冲动。
穿越人士啊,饥饿营销和精品路线啊。利润最大化啊……明明该知道的道理,却比不上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这颗大好头颅应该剁了……给她当夜壶?
论起行商,今日的许明珠锋芒毕露,强势得令李素有些陌生。
气势如泰山压顶,孙平贵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
于是孙平贵屁颠颠回城找马车去了。而许明珠,却仍旧绷着一张俏脸,两只葱白纤手拈着李素衣袖一角,将他拉到后院厢房里,关上门,然后朝他盈盈下拜。
“夫君见谅,妾身今日失了礼数,更不该在外人面前折您的面子,妾身请夫君责罚。”
李素呆了片刻。道:“啊,不失礼,不失礼,我说过,家里的事该由你做主的,今日倒是我疏忽了。”
“谢夫君体谅,妾身刚才……其实站在您身后很久了,一直忍着没出声。后来……妾身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李家吃亏,这才僭越失礼站出来。”
又是下拜又是赔罪的。李素真看不出这姑娘到底哪里失了礼,根本就是太多礼了。
李素也客气得不像话:“说来今日多亏夫人,为李家挽回了损失,本来只能拿七成的,却拿了九成,实在赚大了。应该多谢夫人挺身而出才是。”
许明珠脸蛋一红,垂头道:“夫君莫说了,再说妾身便无地自容了……”
事情揭过了,李素呵呵笑了两声,起身拉开房门准备离开。谁知许明珠又叫住了他。
“夫君,妾身还有件事想与夫君说。”
李素顿了一下,转过身和颜悦色地道:“你尽管说。”
许明珠脸蛋更红了,神情似乎不太像羞怯,反而生气的成分比较多,神情间又带着几分怯怯,最后深吸了口气,似乎在给自己鼓足勇气,然后轻轻地道:“……妾身先给夫君赔罪,妾身的话或许有点不中听,还请夫君听完后再责罚。”
李素愈发奇怪了,笑道:“哪有动不动责罚的,我没那么不讲道理,说吧,到底什么事?”
许明珠咬了咬牙,道:“夫君是陛下御封的县子,妾身嫁过来以前便听说了夫君的名声,妾身的娘家便在泾阳县,而夫君正被封为泾阳县子,对妾身和许家来说,已是登了天的人物了,听说县子之爵是因夫君当初曾在松州城下立了泼天的军功,大唐恶战吐蕃,全托夫君一人而力转乾坤,改变了战局,不仅收复了松州城,还挺进吐蕃境内千里,遇城克城,遇敌杀敌,大涨我大唐国威军威……”
李素笑道:“这话太夸了,虽然是事实,也不要说得这么**裸,我会不好意思的……”
许明珠扯了扯嘴角,接着道:“……妾身嫁过来以前,县里的扈司户来我家做媒,说起夫君的人品和官爵,还有立下的种种功劳,我父母也高兴得不行,根本没考虑便点头应了,妾身当时知道后,心里也是……也是欢喜的,妾身虽未见过夫君,但妾身知道夫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能嫁给夫君,定是妾身修了十世功德,才被老天垂怜眷顾……”
许明珠说着,忽然变了话锋:“……在妾身眼里,夫君应该是为了国朝殚心竭虑的朝堂砥柱,上马治军下马管民的顶天人物,往来皆是奏疏和公文,言谈皆是军国机要,夫君是陛下御封的县子,是体面的,高贵的官宦人家,是咱们李家的顶梁柱,可是……夫君怎可行商人贩夫锱铢必较之低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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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弯仔码头
李素愕然。UU小说,www.uu234.com
他怎么也没想到许明珠竟能说出这番话,语气里谴责的味道很重,似乎县子参与行商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我只跟孙平贵聊了一下利润分配……”
许明珠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夫君,您是县子,是天子近臣,您的心思能安民,能治军,这些都是大事,也该是您想的事,可是行商这种低贱之事,夫君您委实不该参与,连过问都不行,平白辱没了咱们李家的身份,长安城里权贵繁多,可从没听说过哪家权贵的家主亲自过问商贾谋利之事,大唐立国这么多年,一个都没有。”
李素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良久,指着门外道:“我一个县子兼五品监正,朝廷发的俸禄那么少,不做点买卖怎能养活一家人?”
许明珠说了一大番话,本觉得有点僭越了,说完后神情变得怯怯,可李素一张嘴,许明珠忍不住又道:“长安城谁家权贵不做点买卖?但那些都是家里远亲,幕宾,帐房做的事,家主可从没有亲自参与的道理,权贵家不能提钱的,但权贵家从来不缺钱,本身有了权势,外地入长安的商贾,胡人的商队都要争先巴结讨好,权贵家意思一下随便出点钱算是入了份子,挣钱的事情自不消说,商贾主动给家主送上门来,既无风险也不失体面,万一商队遇到麻烦,家主一封书函便能遇灾消灾,夫君,咱们李家也是权贵,钱财方面的事,您真的无须过问。有了体面的身份,钱财自然不缺的……”
李素睁大眼看着她:“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许明珠脸蛋一红,垂头细声道:“妾身出嫁前,叔父与妾身聊过一些,他是有官身的人,而且曾是秦王府学士。对长安城权贵家的生财之道自然清楚。”
李素恍然。
这个许敬宗……哪儿都缺不了他啊。
“夫君,妾身本是商贾出身,身份并不高,能嫁给夫君是妾身修来的福分,本来家里买卖之事,妾身还可以帮夫君打理一二,可妾身也被陛下御封为七品诰命,买卖的事妾身也不好插手了,传出去怕污了夫君的声名。夫君若信得过妾身的话,何妨让妾身的爹娘帮忙打理?丈家毕竟隔了一层,旁人纵然知道了也说不得咱李家什么,咱们李家只须遣一个信得过的帐房监管,夫君意下如何?”
李素眨眨眼:“……夫人知道咱家有几桩买卖么?”
许明珠摇头:“嫁过来以前隐约听说过夫君是个死要钱……”
语声一顿,许明珠惶然赔罪:“妾身失言了,只是耳闻而已,定是旁人污蔑。夫君莫往心里去……”
李素哂然一笑:“不用忌讳,我本来就是个死要钱的。有啥不好意思承认?”
许明珠红着脸道:“妾身只是隐约听说,而且外面说夫君赚钱的本事很了得,几桩买卖皆是长安独一份,妾身嫁过来后再看咱李家排场用度,才知所言不虚。”
李素点点头:“不错,李家确实有几桩很挣钱的买卖。活字印刷术是一桩,烈酒是一桩,还有香水和绿菜,本来火药也该是一桩的,不过陛下可能不太同意。就算了。”
许明珠轻声道:“有这几桩独份买卖,咱家以后用度不愁了,夫君果然厉害。”
李素凝视着她,许久,忽然从腰侧掏出一串钥匙,交到许明珠手里。
“东厢房有个暗室,里面是咱家的库房,一应钱财和帐簿都在里面,往后你来管家,家里一应收支用度,每月跟我说一次便是。”
许明珠俏脸激动得愈发红润,纤细的手紧紧抓着手里的钥匙,指节微微泛白。
李素意味深长地道:“夫人,你我一生,但愿相敬如宾,勿生怨隙。”
显然许明珠并未听懂李素的言外之意,兴奋地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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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东市莫名搭了一个戏台。
这个年代的娱乐活动并不多,寻常百姓家里往往自娱自乐,当家的心情好时哼几句怪声怪调的黄腔,绝没有《诗经》那般高雅缠绵,基本都是黄色俚语段子,不过这只是音乐类娱乐缺乏,实际上民间别的娱乐活动还是很丰富的,比如搏力,牵钩(拔河),逢年过节的观灯,社火等等,至于权贵的娱乐活动就更多了,每家权贵府养一个乐班是必须的,美貌的歌伎舞伎每年要换好几茬,还有蹴鞠,长行(赌博),投壶,围棋等等。
所以说,只要有一颗想嗨的心,再落后的地方都能嗨起来。
但是在东市里搭戏台免费让过往的商人百姓听乐班演奏唱词的,倒是从未有过。
戏台位于东市一块空地上,占地大约十余丈方圆,原本是一家露天的酒肆,后来不知怎的,那家酒肆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第二天酒肆的玄关,木榻和矮桌全部被拆去,原地搭起了一个高二尺许的戏台。
笙箫丝竹锣鼓编钟等等乐器一凑齐,乐师们穿着华丽的宫装上台演奏一番,相貌中等的歌舞伎们扭动着婀娜的身姿,迎来过路商人和百姓们的阵阵喝彩。
乐班的顶梁柱莫过于一位绝色美女压轴,出场先笑,一曲旨在宣扬佛法轮回的长歌《目莲变文》唱得抑扬顿挫,令路人驻足神往。
戏台搭好的第一天,东市尚无太多动静,毕竟人流量太大,路人们看个新鲜后便笑笑而去,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戏台外面围的人越来越多,观众的喝彩声也越来越响亮,那位压轴美女的美貌和身段更被东市的商人和百姓们传扬四方。
第四天。人群里混杂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脸带富态,身形微福,一双眼睛细而狭长,脸上时刻堆着笑容,看起来很讨人喜欢。
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这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盯着戏台上那位千娇百媚的压轴美人,不由有些震惊,眯着眼仔细看了一阵后,发出赞叹般的叹息声,深深注视过后,满意地转身离去。
第二天,那位中年人又来了,这次不是孤身一人,旁边还有一位穿着玄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脸带孤傲之色,夹杂在拥挤的人群里频频皱眉,中年人手忙脚乱为他分开贴近他的路人。
许久以后,压轴美人上场,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朝台下轻悄一扫,便含无限风情。将人的魂魄都勾没了。
年轻男子站在台下不远处,原本嫌弃不耐的表情渐渐变了。一双阴沉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台上那位美人,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片刻之后,他的目光里很快升起**裸的**和占有欲,非常霸气。
面白的中年人一直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见到他眼里升腾而起的**。中年人终于笑了,这次邀媚显然是极为成功的。
“殿下,此女佳否?”中年人凑在他耳边悄悄问道。
年轻男子正是乔装后的东宫太子李承乾,而那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则是东宫的一名宦官,东宫内给事。黄奴儿。
自上次李素在东市废了东宫内给事胡安的手脚后,李承乾将胡安杖毙,尸首扔给了大理寺,而接替胡安职位的,便是这位黄奴儿,此人颇具灵性,而且很懂得拍马屁,时常为李承乾搜罗民间的歌伎舞伎和新奇的猫猫狗狗宠物,渐渐的,终于在李承乾心中占了一席之地,成了东宫目前最受宠的宦官。
黄奴儿经常出宫,为的便是给李承乾搜罗美女和新奇物事,昨日在东市见到那位戏台上的绝色美人,连黄奴儿这种见惯了美色的宦官亦惊为天人,当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将她收入东宫,献给太子殿下。
经过黄奴儿的吹嘘后,李承乾也动了心,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听说有绝色美人埋没于民间,怎能不去看上一眼,救美人于水火之中呢?
于是今日,李承乾和黄奴儿来到东市,忍着东市各种脏乱差站在戏台前。看到压轴的那位美女出场后,李承乾只觉心弦狠狠被人拨动了似的,胸腔里回声阵阵,激荡人心,台上美人的一颦一笑,都令他深深着迷,那娇柔美艳的模样,令他恨不得狠狠将她搂进怀里,发疯般撕去她的衣裳,把她压在身下肆意蹂躏宠爱……
黄奴儿见太子殿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戏台上的美人,浑然没搭理他,不由笑了笑,凑在他耳边再次重复了一遍。
“殿下,此女佳否?”
李承乾终于回神,抿了抿唇,眼中的**仍不曾丝毫掩饰,只是点点头,道:“此女,孤誓得之。”
黄奴儿高兴坏了,如此看来,这记马屁拍得既准又狠,重重拍中了太子殿下的痒处,可谓马屁界的经典案例。
“殿下既喜,奴婢可为殿下分忧……”
李承乾终于舍得移开目光,赞许地看了黄奴儿一眼,点头道:“若能为孤得此女,孤必厚谢。”
黄奴儿眨眨眼:“这乐班设在东市,想来亦是寻常的民间班子,奴婢许以财帛,相信没人不会动心的,若财帛不能动人,奴婢再借一借东宫的权势,权钱皆下,万事必成。便请殿下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找班头分说一番……”
李承乾懒得答话,神情冷漠地轻挥了一下袍袖,黄奴儿笑着离开。
等了大约一柱香时分,台上的美人已唱完了一曲,行礼退下了,没了美人养眼,李承乾顿觉不耐,皱眉四顾。
良久,黄奴儿忽然出现,脸上仍习惯性地堆着笑,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李承乾见他脸色不对,顿时沉下脸:“怎么?班头不肯割爱?”
“这……殿下恕罪,全是奴婢办事不力……”黄奴儿额头冒着冷汗道。
“哼!”李承乾冷冷剜了他一眼,袍袖一甩,怒道:“这大唐的天下,还没有孤做不到的事情!这班头不想活了吗?你有否亮出东宫的名头?”
黄奴儿神情愈发尴尬,哭丧着脸道:“全是奴婢失察,办事不周,倒不是班头不肯割爱,而是奴婢疏忽了一件事……”
“何事?”
“奴婢昨日见戏台上的美人端的美艳不可方物,绝色之姿如天仙下凡,一时只顾向殿下禀报,却忘了问这美人是男是女……”
“啊?”李承乾大吃一惊,脸色比黄奴儿更难看:“狗才!你的意思是……”
黄奴儿惶恐垂头,任脸上的冷汗滴落,颤声道:“方才奴婢问了班头才知,那位美人……并非女儿身,而是须眉男儿汉,殿下,奴婢错了,求殿下饶奴婢一死……”
李承乾身形一踉跄,差点栽倒,脸上的神色分外精彩,时青时红,痛苦得仿佛刚失恋的纯情少男……
“怎……怎会是男儿身?不该啊,不该啊……”李承乾盯着空荡荡的戏台,失神地喃喃自语。
“殿下,奴婢错了……奴婢明日定为殿下在长安城寻一真正的绝色美人,聊补今日奴婢之过,殿下……殿下!”
李承乾被喊回了神,目光阴冷地扫了他一眼,却不答话,狠狠地拂袖而去。
黄奴儿神色惨白,绝望地看着李承乾的背影。
他知道,但凡让太子殿下失望的,难堪的,最后的结局都很凄惨,东宫从来不缺宦官下人,少了他一个内给事,不知多少宦官争着抢着往上扑。
而他黄奴儿今日办砸了事,不出意外的话,寿命大概只到今日便可以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除非太子殿下将来偶尔想起他,然后为他招魂……
失魂落魄地惨笑两声,黄奴儿正打算抬步跟着李承乾回东宫受死时,生命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
只见李承乾气冲冲往前走了十几步,脚步忽然一顿,接着飞快转身往回走,走到黄奴儿面前时,李承乾的面容扭曲成一团,带着几许狰狞。
“……男的孤也要了!”低声咆哮了一句后,李承乾仿佛在给自己安慰打气似的,语气有一种献身般的悲壮:“……男的,关上灯,也可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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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顺势逆势
李素没猜错,称心果然有把直男硬生生掰弯的实力。
李承乾终于无法抗拒称心的绝色魅力,只好安慰自己,既然都是走道,走旱道与走水道有什么区别呢?至于没胸……也不是不能接受嘛。
黄奴儿死里逃生,顿觉生命如此可贵,同时也对太子殿下充满了信心,他相信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长安城会掀起一股搞基的流行风暴……
于是黄奴儿赶紧回过头找到了乐班的班头,班头不太乐意,称心是这个乐班的压轴灵魂戏子,他若走了,以后乐班怎么办?后来黄奴儿许了班头一大笔钱财,又亮出了东宫的招牌,班头这才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
二十贯钱扔在班头面前,娇柔妩媚的称心垂着头跟在黄奴儿身后,盈盈袅袅走进了东宫。
…………
“称心真被太子买进东宫了?”李素睁大眼盯着王直。
王直点头:“宋公羊遣人传来消息,昨日晌午,东宫属官买走了称心,打的是东宫的名头,估摸真被东宫买走了……”
李素喃喃道:“这家伙……还真被掰弯了……”
王直不解道:“何谓‘掰弯’?”
这就没法解释了,李素脑子里闪过许多词汇,试图解释直与弯的区别,可是终究觉得词不达意,没法开口。
“其实啊,男风自古盛行,从春秋战国开始便有士大夫有好男风者,甚至把它宣扬成一件风雅之事,比如大家都知道的龙阳君,还有三闾大夫等等,那时的士大夫谁家不养几个娈童?这个嘛……也不算惊世骇俗……”
李素说着,脸上渐渐绷不住了。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可我为何还是觉得这般好笑?”
王直满头雾水地看着李素狂笑,搞不清这件事的笑点在哪里。
李素一边笑一边使劲拍着他的肩:“你咋不笑呢?太子啊,被掰弯了啊,吹了蜡分不清前后啊,哈哈哈哈……”
见李素笑得如此开心。王直也只好配合着干笑两声,或许笑声有传染性,渐渐的,王直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笑出了眼泪,捧着肚子哎哟哎哟直叫唤。
虽然到现在还没弄清到底有啥好笑,但是一定很好笑,笑完了再问笑点在哪里好了。
二人笑累了,王直喘着气。抹着眼角的泪花儿,道:“称心进了东宫,接下来咋办?李素,你下的这局棋我为何一步都看不懂?”
“棋不是下给别人看的,最终的目的是要把对手逼到死角无路可退,旁人看不看得懂,并无关系……”李素语气很平淡,眼里却闪过一丝杀意。
扳倒李承乾并无任何压力。哪怕是前世的历史上,李承乾这个太子也当不了几年了。李素只不过顺势而为。既然与这位未来的国君结下死仇,再无化解的可能,那么,索性把他弄下去,李素受不了一个劲敌还活在世上,并且每天不知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冷冷盯着他。而他还要提心吊胆防一辈子,太累了,弄死了比较轻松。
扳倒李承乾的火候还不够,这个没关系,李素可以默默无声地在暗地里添柴加火。让火候提前到来,现在李素在做的,便是这样的一件事。
“接下来,让称心好好在东宫里待着,屁股撅高一点,获得太子殿下的无尽宠爱,然后再通过宋公羊把称心从东宫里叫出来,嘱咐他几件事……”
王直迟疑道:“这个称心如今已被太子买去,算是攀上了高枝,他还愿意听宋公羊的话吗?”
李素淡淡道:“这个不是问题,只要是人,总会有弱点,拿住了他的弱点,便等于拿住了这个人,任他攀上高枝不可一世,只要弱点在,他便会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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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大明宫终于成了令长安城沸腾的话题,渐渐闹到不可收拾。
贞观大治十一年,从正面来说,国库盈余确实比武德年时多了不少,李世民很幸运,他不仅得到了诸多名将的拥戴,多年来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他,连他要干弑兄杀弟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名将们也二话不说陪着他干,不仅如此,李世民麾下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治世名臣,如长孙无忌,房乔,还有早逝的杜如晦等等……
由此可见,李世民天生有着培养铁杆脑残粉的本事,只要释放蛊惑技能,任何名将名臣皆逃不过脑残中毒,死心塌地跟着李世民,任何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干,而且干得毫无顾忌。
因为这个了不起的本事,李世民与朝中的名将名臣们共同治下了一座越来越有希望的锦绣江山,对内施以仁政,对外强硬蛮横,与武德年相比,贞观这十一年来无论国力还是军力,无论国库还是民间,无疑比当年强盛许多,整个大唐渐渐在朝国富民强的方向大步迈进。
然而,终究只是“迈进”,而并非真正达到了国富民强的地步,事实上这些年虽然强盛了一些,但李世民登基后一次又一次地发动对外战争,也消耗了不少国力,更重要的是,如今大唐人口奇缺,整个关中才一百多万户人口,真正的壮年劳力更少,他们要种地,要生产,要采桑织布,要烧窑制瓷……行业太多,而人口太少,朝廷和官府不得不出台许多政策鼓励民间百姓多生多育,连寡妇都不放过,三天两头有官媒上门催嫁……
当一个国家站到巅峰上,用俯瞰的姿态扫视周边时,往往会产生一些幻象,这些幻象有的情当自娱,有的却足以致命。
李世民便沉入了这个幻象里。
唐军天下无敌了,皇帝指谁灭谁,蛮夷藩属被吓得争相朝贺,国家一天比一天强盛了,国库每年所入盈余越来越多了,更该死的是,一个名叫李素的小屁孩捣鼓出了一种无比犀利的火器,可令大唐百年内边境无虞,难遇可堪一战的高手,寂寞得一塌糊涂。
内无忧,外无患,作为创下这一切功绩的天可汗陛下,还能干点啥呢?
除了享受,李世民实在想不出该干点什么了。
可是,李世民站在山巅往下看,看到的终究都是一场幻象。
…………
…………
过完元旦,李世民便下令征调关中十万民夫入长安,调拨国库钱百万贯,开始修建大明宫。
十万民夫是有说法的,他们不是朝廷雇请,而是服徭役。
这个年代每户皆有徭役任务,官府修个路,铺个桥,建个防洪大堤等等,都是百姓人家的徭役任务,按工时计算,做满了工时便算完成了徭役,明年官府又要动工什么工程,则继续服第二年的徭役,跟赋税一样每年都要执行,家中有子成年者,子服役,无子或子尚幼小者,老爹上。
当初李素尚幼时,李道正也被官府征调过几次,没有报酬,但管两顿饭,一顿干的,一顿稀的。
如今李世民征调的十万民夫入长安,一道政令下来,却给整个关中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人口太少,壮年劳力更少,地方官府只能将当地的工程全部暂停,民夫们全部聚集起来往长安城里送,民间怨声四起。
朝堂里更不平静。
重修大明宫无疑是一项恶政,以尚书省侍中魏徵为首的一群文臣们拼死上谏,请求李世民收回成命,每天不知多少朝臣磕破了头,跪在金殿内哭嚎不已。
感性的朝臣们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百姓多苦多累,民间怨声多沸腾等等,理性的朝臣比如户部的度支司,金部和仓部等几位郎中则从国库和劳力的角度,来理性分析重修大明宫的可能性,这些年积累下来,国库略有盈余,有钱也有粮,但是,若要重修大明宫,半年之内便能将国库耗得干干净净,空得能饿死耗子,那时大唐境内若发生任何突变,比如这里闹灾,那里打仗等等,国库便不可能再拿出任何多余的钱粮去赈济,大唐将面临着崩溃的危险。
大明宫的工程太浩大了,不是目前的国库能承当得起的,它不是大唐目前这个国力阶段能做的事情,若能再等上十几二十年,或者说干脆等到下一任君王即位,那时大唐的国力或许可以把大明宫建起来,而且哪怕到了那时,修建的速度也不能太快,征调的民夫更不能过多,一旦玩得太嗨,社稷还是会有崩溃的危险,至于目前,陛下您赶紧回宫做做梦去,梦里在大明宫玩几个时辰便可以了,千万别玩真的……
接连几天的朝会上,武将们闷声不语,文臣们则拼了命的一拨接一拨反对,口诛笔伐者,捶胸顿足者,认真讲道理者,文臣们以各种态度向李世民进谏,所有人的口径出奇的一致,——大明宫绝不可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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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圣驾微服
李素在顺势而为,所以精心布局准备扳倒太子。UU小说,www.uu234.com
李世民却在逆势而上,重修大明宫的决定换来满朝反对,若不是因为他的皇帝身份,怕是有些太梗直的大臣会直接跟他玩命。
圣君做久了,难免有点腻味,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赞扬声,吾皇万岁,吾皇干得漂亮,吾皇你好厉害,吾皇你轻一点,臣给吾皇狂点三十二个赞等等……
太腻了,而且日子过得像苦行僧,完全体会不到任何当皇帝的快感,于是李世民仰天长叹,是时候换个画风了,比如昏君的那款画风,朕觉得很适合自己。
在昏君的道路上一骑绝尘时,满朝的反对声令李世民颇为愤怒。
愤怒是有理由的,李世民自从登基后,十一年来算得上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为国操劳得几乎夜不能寐,食不安寝,终于治下这盛世江山,当他站在山巅放眼望去时,只觉得满目锦绣,国泰民安,这些全是他的功劳。
一个能创下盛世的圣君,凭什么不能享受盛世?这是李世民心中最不平衡的一个念头。
至于国库钱粮,民间征发的徭役不足等种种现实难题,沉浸在幻象里的李世民忽然瞎了,全都没看见。
曾经的贞观后期,李世民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越来越刚愎自用,为满足一己之欲而大造行宫,强征辽东等等,这一世,只因李素的到来,产生的某些或大或小的影响和变化,却终于令李世民的刚愎狂妄提前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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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朝堂和坊间闹成了一锅粥,风雨似乎并没有波及到太平村。
一大早李素便起来了,火器局的工匠被抽调。生产任务少了一大半,李素发现自己又清闲下来了。
对于清闲的生活,李素永远不缺安排。
熟悉的河滩边成了李素每天都去的地方,东阳每天要做早课晚课,而且风波刚过去不久,实在不方便出来见李素。李素每天都在河滩边等她,有时候能等到,有时候枯坐一整天也不见人影。
后来李素渐渐找到了自娱的法子,叫上王桩王直跑到山上砍了一根笔直的竹子,削皮,抛光,上清漆,涂蜡,在竹竿尾部雕上名字。连上结实的丝线,一根钓竿新鲜出炉。
地里挖十几条蚯蚓,再抓一把白米用烈酒拌匀,河滩边找个避风的小港湾,一把白米撒下去打个窝儿,将附近的鱼儿引来,再将鱼线扔进水里,然后……李素握着鱼竿开始发呆。
有没有鱼儿上钩都不重要。图的是个境界,发一阵呆后开始打瞌睡。鱼儿咬了钩,又脱了钩,李素浑然不在乎。
生活里享乐的最高境界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很遗憾,李素还没到这个境界。但他懂得用怎样的消遣方式让自己获得最大的满足。
今日的发呆发得不够爽利,李素出神地注视着河水,看着钓竿上的鱼线剧烈抖动几下,随即恢复到静态,李素知道。又有一条鱼咬了钩,又脱了钩。
李素毫无所动,他懒得动。
神情惫懒地将鱼线收回来,慢条斯理地换上半条蚯蚓,把它穿在钓钩上,最后再把鱼线扔进水里。
今不是钓鱼,情当喂鱼了。
身后忽然传来轻细的脚步声,一道熟悉的煞风景的声音传来。
“好个闲情逸致!朕活了大半生都不曾有过你这般闲暇的日子,简直岂有此理!”
李素吃了一惊,满脑子的瞌睡顿时醒了,回首望去,愕然发现李世民身着玄色长衫,一身低调华贵的便装站在他身后,无限嫉妒地瞪着他。
李世民身后的树林里,李素隐约发现无数人影来回晃动,清新悠闲的河滩因为李世民的到来,忽然变得剑拔弩张。
李素呆了片刻,急忙起身行礼。
“臣……拜见陛下。”
“行了,荒郊野外的,莫弄这些虚礼……小子,朕发现你很悠闲啊,钓鱼?嗯,朕很多年没钓过了,来,把鱼竿给朕,朕试试手气如何。”
李素急忙将鱼竿递上,顺便还朝水里扔了一把掺了烈酒的白米。
李世民好奇地盯着白米,道:“这是何物?为何撒在水里?”
李素笑道:“掺了酒的米,米入水中有味道,能将鱼儿引来,钓鱼可事半功倍。”
李世民哼了哼:“倒是生了玲珑心肝,连钓鱼都被你钓出花样了。”
“用最简单的法子达到目的,万事皆可如此。”李素谦逊地道。
李世民露出沉思之色,片刻后,索然叹道:“不错,是正理,可惜世人看不透,有时候连朕也看不透,不知不觉总走出一条弯路来……”
李素抿了抿唇,很想告诉他,你儿子早弯了……
面前的河水静静流淌,河水似乎有魔力,李世民定定看着,渐渐地也开始发呆了。
李素脑子里闪过无数猜测,他不清楚李世民今日为何突然到此,同时李素还有些庆幸,庆幸今日他和东阳并未在一起幽会,不然若被李世民撞个正着,便可以好好思索一下选个尽量舒坦的死法了。
良久,李世民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李素……不对,如今朕该叫你子正了,子正,你告诉朕,重修大明宫难道真的错了么?”
“朝臣尽皆反对,魏徵更是以命相胁,朕励精图治十余年,朕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朕让万邦不敢欺凌吾朝子民,朕做了这么多事,为何臣民们却容不得朕盖一座宫殿?”
李世民说着,神情布满了黯然。
李素斟酌了一下,苦笑道:“陛下没错,错的,或许是时机吧。”
李世民皱起了眉:“连你也觉得朕不该修大明宫?”
“臣见识浅薄,对朝政不敢妄议……”李素顿了一下,道:“但臣知道,当一件事情被天下人都反对时,这件事必然是错的,对也是错,陛下,人心可畏,人言亦可畏。”(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 普天之下
李素渐渐看出来了,今日李世民来太平村可能没别的目的,纯粹只为散心。
最近几日,李世民也感到压力有点大了,满朝反对的盛况自他登基开始便没发生过,没想到十几年后,他已是皇权在握,威名远扬的时候,却有那么多昔日的忠臣出来反对他。
李素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李世民还是听出了意思,冷眼朝他一瞟,道:“朕听出来了,你也觉得朕不该修大明宫?”
李素急忙道:“臣年幼浅薄,怎敢妄议君过?陛下修与不修皆有圣裁,臣不敢反对。”
李世民指着他笑骂道:“年纪不大,却不知跟谁学了一嘴油滑毛病,绕半天绕不出个意思来,等着朕来猜你的心思吗?有什么话痛快说便是了。”
李素苦笑道:“臣的意思很简单,其实国与家都一样,大家都在过日子,不同的是人多人少,臣的见识不多,若说起过日子,臣还是有些心得的……去年的这个时候,臣家里难继温饱,老父不得不帮着地主挖沟渠,大冬天的跳进冰冷的水里,一锄一锄的往外挖湿泥,每日换得三文钱粮,而臣呢,被逼得不停想法子填饱父子二人的肚子,于是鼓捣出许多新奇玩意,被地主看中了,换了家中口粮,直到后来造出了白酒和香水,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李世民听得颇为感慨,长叹道:“只道你是个养尊处优的娃子,原来当初也曾受过苦的。”
李素笑道:“不算受苦,其实饿肚子也只饿了一两天,后来没怎么饿过,再后来家境好了,顿顿离不了肉。已然算是小富之家了,最后家里终于积存了一些钱财,臣便和老父估算了一下,这些存下来的钱能买二百亩地,还能盖一座新房子,于是臣家里便多了二百亩地。和那套新宅。”
“家里有多少积存,便做多大的事情,若是想做的事太耗钱也没关系,完全可以再等一等,等到钱财积攒够了再做,人这一生数十年光阴,多等几年损失不了什么……朝廷过日子其实也是一样,先问问国库里有多少积攒,自己要做的事情要花费多少积攒。至于要做几年,或是会不会把这些年的积攒全折腾干净,那便看陛下如何裁断了,若是陛下铁了心要把积攒花光,谁都无话可说……”
李世民不满地哼了哼:“行了冠礼才几天,倒教训起朕了,这些道理连你都懂,难道朕不懂吗?”
李素笑道:“臣怎敢言‘教训’二字。只是臣觉得自己别无长处,唯独过日子颇具心得。忍不住跟陛下倾诉一番……”
神情忽然一正,李素抬手指着波光潾潾的泾河,还有远处起伏层叠的山峦,深情地道:“陛下请看,我大唐的山河壮丽,如诗如画。风光秀丽,如锦如缎,而这座江山,全是陛下您的,《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座江山的人和物都是陛下的,陛下何必在意一座都城里的宫殿?”
李世民顺着李素的手指方向望去,见远处壮丽秀美的风景,亦情不自禁陶醉其中,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杆,神情肃穆地凝视远方,良久,肃穆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一句原汁原味的关中话脱口而出:“额滴,额滴!都似额滴!”
李素一脸被王霸之气喷到的震撼,急忙膜伏于地:“陛下万岁,哈是你滴!”
爱国情操抒发完毕,二人收功。李世民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子正啊,你是个灵醒娃子,看得出你也是真心诚意逢迎朕的心思,不过呢,以后还是要多读点书……”
“啊?”李素愕然。
刚才这记马屁无论力道还是角度都很到位,可以评为大唐年度最佳马屁了,哪里出了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确实是诗经说的,不过这句可不是什么好话,后面还有一句是‘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连起来的意思可不什么整个江山都是皇帝的,而是抱怨天下不均,意思是这些原本应该是君王的事,但却令我特别劳累,孟子也曾经对这句诗作过解释,他说‘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於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
李素满眼星星乱转,好想睡……
李世民笑道:“其实也不怪你,这句话从春秋战国后便乱了释义,许多文人只将前半段截掉,后面那句舍去,结果意思全变了,所以孟子才不得不特意解释一下这句诗。”
“臣……臣受教。”
“你的意思,朕也明白了,江山都是朕的,何必争此朝夕?只是……”李世民摇摇头,神情渐渐变得坚定:“只是朝廷过日子,可跟家里过日子大不一样,家里过日子,无论怎样穷困潦倒,终究只是自己过,家人过,可朝廷不一样,朝廷过日子,还要过给别人看,子正,朕知你劝谏的心思,不过……朕要做的,不仅仅是建大明宫。”
李素盯着李世民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李世民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心思。
好吧,李素放弃,帝王的心思总是高深的,无论李世民怎样的想法,都不是他这个小小县子能揣度的。
李素舒了口气。
好了,良心过得去了,李素尽到了劝谏的责任,勉强算是为民请命,李世民不接受是他的事,将来史书上挨骂的名单里面不会有他李素的名字,因为他劝了,安慰了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父老乡亲,至于像魏徵那样把头磕得流血不止的劝谏方式……
别逗了,自己还只是个孩子,是大唐的幼苗,幼苗需要好好爱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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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无畏无愧
李世民走了,拍拍屁股云淡风轻,仿佛只是来太平村搞个农家乐放松一下心情似的。
临走前李世民站在河滩边的树林里,静静地注视着东阳道观的方向,抿唇久久不语,神情冷肃如铁,又似带着几分犹豫,伫立许久后,终究还是一叹,看来打消了去看她的打算。
然后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素一眼。
很反感这种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交流。
李素只好无声地直视着他,目光很平静,君臣二人不知用眼神交流了什么,最后各自收回眼神,在李素的恭送下,李世民领着一大帮侍卫回宫。
…………
“你们最后都说了什么呀?”
已是道姑打扮的东阳好奇地偏着脑袋看着他,一身百衲道袍和一柄玉拂尘,素面不施脂粉,头顶挽一个矮墩墩的道髻,再土气的打扮穿在她身上,仍透出一股无法掩饰的俏生生的味道。
李素正色道:“你爹夸我是朝廷栋梁,大唐未来的希望,将来攘外安内的重任便全交给我了,再过几年等我年纪大一点给我封个王爷……”
东阳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真的?你……有这么厉害?”
李素哼哼:“知道我厉害了吧?是不是正在深深懊悔以前为何有眼不识泰山?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以后见到我先抱住我的大腿跪舔……”
东阳回过味了,扬起手里的玉拂尘狠狠抽了他几下,气道:“又骗我!父皇怎么可能夸你,他恨不得剁了你呢。”
李素哈哈大笑,东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垂头扭弄着道袍的衣角。
李素看她穿着道袍的样子。心里不由一阵刺痛,叹道:“不知何时能看到你再穿女儿装的模样……”
东阳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道:“这些日子,我忽然发觉原来穿着道袍比原来的宫裙更自在,身后不再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也不必时刻在意公主的仪态和规矩。出家人超脱于世外,换了一个身份,又换了一个地方,如同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沉默片刻,东阳幽幽地道:“你新娶的夫人……对你好么?”
李素苦笑:“还行吧,总共见过四五次面,印象不大深……”
东阳猛地抬头:“成亲这些日子,才见四五次面?你……你们难道没有……没有……”
东阳俏脸飞过一抹嫣红,终究说不出口。
李素大笑。接过话头道:“我和她没有同房,她住东厢,我住西厢,每晚我要批阅公文,很忙的,顾不上同房,嗯嗯……”
东阳感动不已,深情地看着他:“你不必为我如此。男人没有守节的说法,只要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便很快活了,还有,你心里也要留个地方给她,女人一生其实活得比男人更辛苦,嫁错了人便是一生的苦楚,那种苦。我娘亲最清楚,李素,你我皆是造物弄人,有缘无份,罢了便罢了。现在身旁有个眼前人,你要好好待她,莫让她像我娘亲一样,傻等了一辈子,终究没等到……”
李素点头,强笑道:“我与她相敬如宾,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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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大明宫之事愈演愈烈,朝堂上的文臣们群起而攻之,事态越来越严重。
情绪最激动的莫过于魏徵了,倔老头喜爱挑战生存极限,一辈子就爱试探帝王的心理承受底线,想知道把帝王惹毛到什么程度他才会剁了自己。
这次也不例外。
修建大明宫的十万工匠民夫们入长安城的那天开始,魏徵每天三道奏疏劝谏,奏疏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来发现李世民不纳谏,魏徵急了,哎呀,翅膀硬了是吧?以前你都听我的,现在不听了,非给你点颜色看看。
于是魏徵果断给了李世民一点颜色看,金殿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磕得满脸血。
因为此事,李世民大怒之下罢朝三日,而大明宫的工程却没有停歇,户部拨银,工部监造,工地现场如火如荼。
在家养伤的魏徵坐不住了,他必须要制止这个工程,因为李世民在做一件动摇国本的事,大明宫建成了,大唐也垮了。
三日后恢复朝会,魏徵轻伤不下火线,额头绑着布带,跟炸大楼的恐怖分子似的上朝了。
朝会的气氛剑拔弩张,君臣关系从未如此僵冷过,魏徵与李世民当朝吵了起来,面对满朝的指责,李世民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
就在李世民准备露出忏悔的样子,表示愿意接受魏徵的劝谏,并昧着良心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魏徵是一面可鉴史可鉴今可知兴亡的多功能魔镜时,却忽然生了变故。
情绪激动的魏徵没注意到李世民渐渐松缓的表情,其实这个时候只需魏徵给李世民一个台阶,李世民在不伤帝王尊严的前提下就坡下驴,重修大明宫之事说不定便揭过了。
然而魏徵太激动了,以至于忽略了李世民的表情,辩到情急处,魏徵忽然站起身,指着李世民的鼻子,大骂三声“昏君”。
这可捅了马蜂窝,李世民终于被激怒了,对魏徵多年积攒的怒气怨气喷薄而出,当庭下旨杖责十记。
魏徵怒极反笑,被殿前武士拖着倒退时,口中仍大骂不休。
李世民暴怒,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眼看年迈的魏徵即将丢掉大半条命时,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班了。
出班的是武将,也是名将,武将不参与朝政的不成文规矩在这一刻被打破。
这一次,他不仅站出来了,而且旗帜鲜明地站在魏徵一边,脊梁挺得笔直,清澈的眼神与李世民对视,坦荡君子,无畏亦无愧。
站出班的这个人,名叫牛进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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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醉舞马槊
大唐的武将都是老狐狸,年纪越老越狡诈。他们熟读兵书,精通韬略,李家父子能打下这偌大的江山,离不开这些老将用兵的本事。
武将都是忠心的,当年李世民一声招呼,当世名将们血里来火里去,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助李世民夺取玄武门。可武将同时也是梗直的,当李世民下令杖责铮臣魏徵时,牛进达终于站出来了。
杖责一位六十岁的老人,牛进达忍不下去。
“陛下且慢!”
李世民布满血丝的暴怒目光冷冷瞪着牛进达:“卿欲何言耶?”
牛进达也瞪起了眼睛,毫不畏惧地直视李世民:“老牛是个粗人,朝堂国事不甚了了,可老牛不明白,我大唐立国二十余年,何时开始竟有以言获罪者?”
李世民怒道:“金殿辱骂君上,岂止于劝谏?朕若不惩,帝王威严何存?天下人皆视朕为可笞可骂之人,尔等便满意了?”
殿内群臣纷纷道:“臣等不敢。”
牛进达却犯了牛脾气,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往前踏了一步,大声道:“建大明宫本是恶政,魏徵哪里错了?”
李世民指着牛进达,厉声道:“牛进达!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直斥国政!”
牛进达使劲一拍胸脯,怒道:“老牛无胆,老牛肚里只装了关中百万民心!”
君臣彻底闹崩,朝班中,程咬金,李绩等人满面铁青,李靖垂睑默然不语,侯君集神情冷漠,房乔浑身直颤。犹豫许久,正待出班,却被人拽住了衣袖一角,扭头一看,原来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却非常隐秘地轻轻摇了摇头。
房乔无声一叹,终究还是没能踏出那一步。
殿下群臣各种反应,李世民一一看在眼里,怒视牛进达片刻,忽然道:“来人,摘去牛进达梁冠,剥去官衣,乱棍驱赶出宫,回府闭门思过!”
殿外武士进来。很不客气地将牛进达梁冠和官袍剥去,而且果真执棍将牛进达打出殿外,牛进达曾任武卫大将军,统领宫中禁卫,太极宫的禁军将士皆曾是他的麾下,人走威犹存,乱棍打在牛进打身上听着啪啪作响,实则力道并不重。只是这种羞辱却令牛进达气得差点吐出血来。
牛进达被打出殿外,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李世民神情冷肃环视群臣,冷冷道:“还有谁言‘恶政’者?尽可出班畅言。”
群臣被气势所吓,尽皆不敢出声。
李世民的目光有意无意在殿内几名文臣身上扫过,见他们没有站出来的意思,脸上的冷笑不由更甚。
“如此,户部明日再拨钱粮。向河东道,河北道,江南道征调民夫三十万,尽遣入长安,工部尚书阎立德主理。营建大明宫。勿使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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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进达被罢职驱赶出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远在太平村的李素也得到了消息。
李素震惊万分,他没想到建大明宫的事如今竟闹得这么大,君臣之间的关系僵冷到这般地步了么?牛进达和程咬金,秦琼他们一样都是从龙功臣,当年都是王世充的麾下,也同时反水而投李世民,可以说是当初还是秦王的李世民最早的班底,如此功臣,说错了什么话都不该如此羞辱他啊。
李素很不解,前世史书里的李世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一生功过各几分且不提,至少李世民应该是宽容大度,胸襟如海的帝王,否则也不会治下这般锦绣江山,可是如今的李世民为何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那么的狂妄狭隘,刚愎自用,难道因为震天雷的出现,而令李世民觉得天下无敌,所以肆无忌惮了?
打死李素都不相信,震天雷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揣着满肚子的疑问,李素急匆匆进了城,直奔牛府而去。
牛进达是他的长辈,对他有提携之恩,而且他的冠礼还是牛进达主持的,有了这层关系,便等于是他的亲子侄了,长辈有难,李素无法视若不见。
…………
牛府也在朱雀大街上,不过位置比较偏远,位于朱雀大街最南端,离太极宫最远,离闹市坊间最近,地理位置不算很好,朝臣里一些侍郎和郎中的府邸都比牛府好上许多。
李素牵着马走到牛府大门前,大门有些简陋,但作为郡公,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暴怒的李世民总算留了一手,只罢了牛进达的官,却没有削去他的爵位。
门口两排部曲雁形而立,李素刚走到门前空地上,牛府一位老门房踮着脚跑过来见礼。
“老爷说了,遵陛下旨意闭门思过,不见任何外客。”门房笑得很和善,语气里的拒绝味道却不容置疑。
李素也算是牛府的常客了,以往任何新奇东西,白酒啊,香水啊,绿菜啊,给程府送一份的同时绝不忘给牛府再送一份,牛府上下的人都认识他。
今日却是头一次被拒绝入内,李素有点不敢置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瞪着老门房道:“看清楚了,我!是我!”
老门房呵呵直笑:“看清楚了,是您,但老爷还是不见。”
“你老眼昏花,一定没看清,仔细看看,我,李素,李子正,牛伯伯不见谁都不能不见我。”
老门房低眉顺目,人却结结实实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仍笑道:“老汉看清了,您是李县子,每次来府里都是老汉给您引进门的,但是今日……真不行,老爷确实不见外客。”
李素气笑了:“有意思,以往都是座上宾,今日倒成外客了,好,今日我这外客非要闯进去,门口这些部曲谁没喝过我送的烈酒和绿菜,尽管朝我脑袋上招呼!”
部曲们顿时面现难色,很显然,大家都吃过喝过,吃人嘴短。
老门房脸色一变,见李素果真摆出强闯的架势,索性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耍赖:“少郎君非要进去,不妨踩着老汉的身子进去,这样老汉对家主也有个交代。”
李素也摆出了县子的派头,瞪着他道:“当我不敢踩?我从你脸上踩过去信不信?”
“少郎君,老汉拦您是为了您好,真的,您还是改日再来……”
“不,我非得今日进去!”
二人争执间,府内跑来一位家仆,喘着气道:“老爷听说少郎君来了,请少郎君进府……”
李素瞪了老门房一眼,气冲冲地进门。老门房只是长叹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素一眼,眼神很深奥,看不懂……
…………
绕过照壁,刚走到回廊上,李素便听到一阵阵劲风呼啸声。
李素脸色一变,顿觉不妙,再往前走几步,却见牛进达打着赤膊,脚踏九宫,手里一柄丈长马槊舞得虎虎生风,招式和脚步却有点乱了章法,仔细一看,牛进达满脸通红,身躯摇晃,分明是醉了。
醉舞马槊,听起来挺风雅的词,可李素知道马槊这东西握在老杀才手里会有怎样的威力,若是握在喝醉了的老杀才手里,更是鬼神莫测了。
再看牛进达的周围丈许范围内,前院的花草树木全被马槊扫除一空,唯剩满地零落的枯枝败叶,前院附近别说人畜,就连一条狗都看不到,抬眼再一看,牛府前堂外的廊柱下悄然冒出许多脑袋,牛家的夫人,妾室,管家,丫鬟,人人面带惧色,远远看着院子里发疯的牛进达,对了,牛家那条看门狗也从人群缝隙中冒出了脑袋……
李素很想不通今日自己发什么疯非要进来,连狗都知道趋吉避凶……
看着疯症越来越厉害的牛进达眨眼间又劈断了院里一棵大腿粗细的榆树,李素顿时悟了。
于是李素猛然停住脚步,领路的家仆也只好停下,疑惑地看着他。
李素抬头茫然四顾:“咦?这里怎是牛府?错了错了,我要去的是程府,打扰了,告辞告辞……”
家仆:“…………”
“莫送了,给我站在这里,挡住牛伯伯的劲风……”
李素扭头便走,今日访客不吉,下次再来。
刚迈腿没走出三步,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呔!李家娃子休走,欺我牛家无人耶?”
嗖!
一柄马槊脱手飞出,狠狠插入李素身前的廊柱上,马槊的刃口离李素的鼻尖大约一寸,插在廊柱上犹自颤动不已。
李素魂都吓飞了,脸色苍白地看着近在鼻尖的马槊,此刻他忽然领悟了刚才老门房的眼神,那是一种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的眼神。
“牛……牛伯伯,小子,小子……眼神不好,老是认错门,您继续舞槊,小子不打扰您的雅兴,告辞告辞……”
“回来!混帐小子,敢强闯我牛家的人老夫还没见过,过来让老夫瞧瞧怎生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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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迷津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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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站在牛进达面前,朝他尴尬地笑,笑声如乌鸦报丧,分外丧气。
靠近牛进达身前,李素闻到一股很浓烈的酒味,显然牛进达喝了不少,不时还从喉咙眼里冒出一个呛死人的酒嗝。
牛进达醉眼斜睨着他,板砖似的方块脸喝过酒后像一块迎面砸来的红砖,很吓人。
“倒是开眼界了,老夫说是哪位少年英雄敢闯我琅琊郡公府,原来是你……”
“李子正拜见牛伯伯……”
牛进达身躯摇晃了一下,缓缓道:“子正今日闯府莫非有何赐教?是想与老夫过几招吗?”
“不,小子不敢,小子听说今日朝会发生之事,深以牛伯伯为念,特意从村里赶进城,只为见牛伯伯一眼,挂念您是否安好,小子远道而来,谁知门房拦人,小子心中着急,忍不住说了几句失了礼数的话,牛伯伯见谅,万莫与小子一般见识……”
见李素赔罪态度诚恳,牛进达哼了哼,算是揭过了,最后一次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嘴一张,一个冗长难闻的酒嗝冲口而出,没喝一斤以上的五步倒,绝对打不出如此有深度的酒嗝。
李素被熏得脸都绿了,仿佛中了毒气似的呆呆站在原地,想跑都没了力气。
“倒是个孝顺娃子,老夫没白疼你一场,来人,堂内设宴,上酒!”
李素恨死自己了,今天发什么神经非要跑来牛府找虐,简直是对自己人生极大的不负责任。
武将们的作风和程咬金一个路数,一言不合就上酒,一上酒就横着出去。
牛府前堂内酒宴正酣,菜色很不错。李素居然发现了一大盆牛肉,看来牛家庄子的风水也不好,经常有牛摔断腿。
酒是烈酒,李素亲手发明的,他现在恨死了这个发明。
一路偷奸耍滑,含在嘴里偷偷吐掉。或是一脸豪迈状实则只轻轻沾了沾唇,酒宴过了半个时辰,牛进达醉意更深了,而李素犹自屹立不倒,不仅神志清醒,还能抽空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酒过三巡,牛进达将漆耳杯重重往桌案上一顿,叹道:“小子,你今日不该来啊。”
李素笑道:“小子已经来了。”
牛进达瞪他一眼。道:“来了便喝酒,喝完了滚,莫与老夫谈国事。”
李素笑笑:“小子拜望长辈是天经地义,任谁都挑不出错处,陛下也不行,牛伯伯既然不想与小子谈国事,咱们不谈便是,来。牛伯伯,小子敬您一杯。”
李素确实不怕。相比之下,他连李世民的闺女都勾搭了,拜望牛进达这点小事还真算不得什么。
这杯酒李素没耍赖,踏踏实实干了一满杯,呛得撕心裂肺。
见李素难受的样子,牛进达忽然高兴了。哈哈一笑,也饮尽一杯,酒盏往桌上一顿,叹道:“是个好娃子,老夫虽非患难。也能见你小子的真性情,不枉老夫亲自给你行冠。”
二人说完又喝了几杯,这几杯李素可就不那么老实了,依旧偷奸耍滑。
说着莫谈国事,最后终究还是谈到国事上,毕竟是两代人,二人的共同话题并不多,严格说来,牛进达与李素隔着一千多年的代沟。
国事是大家都熟悉的,特别是那座令人闹心的大明宫,牛进达说起来便唉声叹气。
“陛下不是当年的陛下了……”牛进达叹道。
“人总是会变的,牛伯伯觉得难过,或许是因为别人都变了,您却没变。”
牛进达摇头:“变不了这么快,才十一年啊……其实老夫向来与魏徵老儿不对付,这些文臣太酸,酸得倒牙口,一张嘴便是子曰诗云,不引几句圣贤经典就显不出能耐似的,跟他们说话,命都短几年,特别是魏徵,老夫总觉得魏老儿犯了癔症,专跟陛下过不去,陛下膳食里多几道菜,某日多喝了两杯酒,甚至走路时失仪提了一下腰带,都是他劝谏的理由,陛下登基十一年,魏徵每年给陛下上的劝谏奏疏不下百道,这老儿每天没事干了,一双贼眼珠子专盯陛下下手,老夫被他恶心得不行,走路都绕着他,怕沾了晦气……”
尽管话题很沉重,李素还是忍不住想笑。
不容易啊,千古铮臣魏徵竟混到人见人厌,鬼见鬼愁的境界,这辈子真没白活,死后玉皇大帝真该给他封个神,封雷部正神,往后见凡间谁不顺眼,一雷劈下来,写奏疏的功夫都省了。
此刻李素忽然做了个决定,他决定和牛进达一样,以后见了魏徵也绕着走,把他当成一坨大鼻涕,尽量别沾上,沾上便甩不了。
牛进达语调一变,道:“虽然看魏老儿不顺眼,可这一次魏老儿没错!大明宫确实不该修,才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百姓刚刚勉强能吃口饱饭,国库勉强积攒了一点家底,一座宫殿又要把它们耗尽,当初前隋怎么灭亡的?就因为隋炀帝劳民伤财修大运河……”
“牛伯伯!”李素忽然大喝,生生将牛进达的话截断。
牛进达一惊,十分酒意醒了七分,感激地朝李素看了一眼,垂头默默饮了一杯酒。
沉默许久,李素笑道:“陛下修大明宫或许有他的理由,小子以为陛下不是那种气量狭隘,骄奢淫逸之君,只是陛下的目的小子却不甚明了,陛下这路数,小子确是看不懂了……”
牛进达冷哼道:“有甚目的?修座宫殿,弄些钱财和美女,万邦朝贺时见大明宫恢弘雄壮,愈发敬畏万分,陛下面上亦有光彩,你以为还有什么?”
牛进达的回答令李素不大满意,于是李素盯着牛进达,牛进达也坦然回视他,二人眼对眼直视半晌,最后李素收回了目光,暗自一叹。
朝堂难混啊,全靠悟性。
李素相信自己的直觉,修大明宫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闹得满城风雨,若说李世民真昏庸到这般地步,李素决然不信的,这才贞观十二年就开始昏庸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夫妻如戏
李素对朝政并不太关心,大唐是个意气风发的年代,圣君,名臣,宿将,牛人一抓一大把,单拎任何一个出来都比他厉害,治军管民的大事还是交给那些老前辈们,李素的年龄还没资格对朝政指手画脚。
他关心的是人,身边的人。
一年多了,或多或少积累了一些人脉,有皇子,有老将,有公主,还有纨绔子弟,好坏都是人脉,对这些相识并深交的人,他希望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说他在编织一张可进可退的交际网,这话也没错,可网上的每一根线条他都投入了真正的情感,所以不希望看到网上的任何一根线有崩断的危险。
今日进城看牛进达,李素也怀着这个心思,真心诚意没有十分也有八分,剩下那两分不太纯粹,多少有点功利的成分,李素也不愧疚,凡人都是这样,没有共过生死患难,交不出十分的真心,能交出八分已然很善良了。
“娃子,还是你好啊,不知是你精明还是傻笨,陛下这般宠你,三番五次邀你入朝为官,你死活不从,只肯在朝堂外面游来荡去,勉强答应陛下当了个火器局监正,既对得起陛下,又不会一脚踏进朝堂这滩烂泥里,今日思来,你确实是个灵醒娃子,小官小爵的过自己的太平日子,任何风浪都牵扯不到你头上,若能这般无风无浪过一辈子,不仅是福分,而且是大智慧。”牛进达神情有些失落地道。
李素不由讪然,这话太夸了,连他都忍不住觉得自己果真很厉害,尽管事实真相是因为他懒……
“老夫不行了,和程老匹夫一样拔不出来,半截身子都陷进烂泥里。只好随遇而安,这些年陛下励精图治,但凡三省所出政令,皆得民心士子之心,老夫也深为赞同,那时并不觉得朝堂是滩烂泥。可是一旦陛下变了个人,老夫便发现举步维艰,进退不能……”
李素笑道:“牛伯伯言重了,朝堂还是原来的朝堂,只是陛下的心思不易揣度,或许中间生了误会也不一定……”
牛进达身子忽然挺直,语气变得刚烈起来:“老夫一生活得磊落坦荡,位至郡公亦不改初衷,若陛下仍一意孤行。老夫便舍了这条老命,亦要与陛下分说清楚,江山是陛下的,可也是我们这些老将拼却性命帮忙打下来的,不能容他轻易糟践!”
李素眼睑低垂,叹道:“牛伯伯何必如此,欲劝谏陛下,不止一条路。换个温和点的法子不行吗?”
牛进达怒道:“温和?征调三十万民夫的旨意已从尚书省发出,万千百姓眼看流离颠沛。妻离子散,关中,河东,河北,江南四道田地荒芜,农事尽废。劝止营造大明宫已迫在眉睫,你教老夫如何温和?”
说完牛进达拍案而起,正义凛然的神态令李素肃然起敬,谁知牛进达瞋目半晌后,忽然身子笔直地往后一仰。像根被砍倒的旗杆似的轰然倒地,直接睡过去了。
徒然转变的画风令李素无所适从,静听着牛进达如雷般的鼾声,李素怔忪许久,不知所措。
多么的慷慨激昂啊,我裤子都脱了,你说完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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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牛府已是傍晚时分,城门快关了,各坊坊官手里拎着一面铜锣敲个不停,提醒街上的路人赶紧回家,再晚便有武侯开始巡夜了。
李素急忙上马朝城门赶去,在城门即将落闸的那一刹,李素终于出了城。
很惊险,发型都弄乱了,找到了前世下班后赶最后一班公交的感觉,李素骑在马上,掏出随身携带的铜镜仔细端详半晌,对镜理了理略见凌乱的发鬓,嗯,还是和以前一样,帅得无可救药……
回到家已入夜,管家开了门,吆喝着杂役牵马坠蹬,李素面带微笑听薛管家唠叨家里的鸡毛蒜皮,从牛府出来后的低落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生活就是这样啊,家长里短,零零碎碎,连厨子敲出了一个双黄蛋都能成为今日李府的头条新闻,小小的讶异,小小的惊喜,然后恢复平静,继续等待下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磨磨蹭蹭的,一辈子就过完了……
这些微不起眼的小幸福,住在大明宫里的人能懂么?
后院静悄悄的,李素抬步走入厢房,经过厢房窗子时,发现矮脚桌上摆满了菜肴,桌旁一个红泥小炉,炉上温着一壶酒,李素微微一笑,这些酒菜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眼角余光一扫,李素又发现许明珠背对着门坐在桌案前,肩膀微微耸动,李素心下奇怪,不知她在做什么,正打算进房时,接着看到了惊异的一幕。
许明珠的俏脸迎着屋里的烛光,嘴里不停蠕动,不时还哼哼有声,吃得很快乐的样子,嘴里的食物吃完后,纤细的素手直接伸向碗碟,碟里一只烧鸡腿被她扭了下来,入了她的嘴里……继续咀嚼。
李素站在窗外,愕然看着浑然不觉的许明珠。
这姑娘……还是那个端庄秀丽,时刻端着李家主母架子的诰命夫人吗?太毁三观了。
许明珠在里面偷吃,李素在外面静静地看着,静室内只听得到许明珠嗯嗯有声的咀嚼声。
不知过了多久,矮脚桌上的菜肴每一样都少了一大半,全被那只纤纤素手拈起来塞进了她自己嘴里。
直到这时,许明珠打了个饱嗝,终于吃满意了,然后垂头一看,才赫然惊觉碗碟里的菜少得太不像样子,大半落了她的肚里,许明珠杏眼眨得飞快,神情露出几分懊悔和不知所措,脸蛋一红,目光里浮上几许焦虑。
“怎么办?怎么办?夫君应该快回来了,这些菜……”许明珠急得跺脚,然后扬起手,似乎想抽自己的嘴,犹豫挣扎了一下,又放下。
片刻之后,许明珠大概发现急也没用,于是鬼鬼祟祟环视四周,李素身形急忙往后一退,闪身隐于窗后。
发现四周无人,许明珠伸出两手,为桌上几道少得可怜的菜设计花样,清炒芥菜只剩下寥寥几片孤单的叶子,在瓷碟里摆成一个大水滴形状,烧鸡少了半片胸脯和一只腿,果断将它撕成条状,成了一道缺胳膊少腿的手撕烧鸡,清炖羊肉只剩下最后一块,果断拈起来扔进自己嘴里,这道菜从李素当晚的食谱里消失了……
不得不说,许明珠还是非常兰心蕙质的,几道分量少得可怜的菜半柱香不到的功夫,竟被她摆出了各种玲珑花样,量少却非常精致,而且很有观赏性,颇具前世五星酒店大餐的神韵。
搞定收功,许明珠这才收起鬼鬼祟祟的样子,腰杆一挺,面容一敛,恢复了往常李家主母的端庄样子,跪坐在桌案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等待良人归来的贤妻模样。
李素眼里露出了笑意,这姑娘……有点意思。
毕竟才是十几岁的女孩,在前世还只是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读初中的年纪,每天端着温柔又不失威严的主母样子,委实难为她了。
成亲到现在,夫妻之间相处很客气,客气得掺了大半的虚假成分,仿佛都在对方面前扮演着自己该扮演的角色,至于本性,只在无人时才显露出来。
大家都演得好,只是大家都演得很辛苦,未来的日子,可能还要继续演下去。
见许明珠已将罪案现场布置妥当,李素甚至很好心地给她留了片刻平复心情的时间,然后才装模作样清咳两声,朝厢房玄关走去。
许明珠吓得一哆嗦,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裳,最后犹不忘心虚地朝伪装过的五星大餐扫了一眼,觉得没什么异状后,才匆匆迎出来。
“夫君辛苦了,妾身见过夫君。”许明珠端庄地盈盈一礼。
李素点点头:“夫人多礼了,自家不必如此。”
许明珠一笑:“礼不可废,夫君一定饿了,妾身吩咐了厨子给夫君做了几道菜,菜仍热,酒尚温,夫君趁热吃几口吧。”
见李素朝她微笑,许明珠脸一红,垂头轻声道:“本来公公和夫君的膳食该由妾身亲自下厨的,可……咱家里的厨子做的菜太好吃了,烹制手法妾身闻所未闻,听厨子说都是夫君教的,妾身……妾身尚未学会,夫君容我几日,妾身定亲手为夫君和公公烹菜……”
李素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府里下人各司其职,夫人居中调度掌控便好,……咦?夫人嘴边为何油光未净?”
“啊?”许明珠花容失色,急忙抬手用袖子胡乱一抹,神情慌乱地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妾身……妾身没偷吃,夫君不可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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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诡异暗流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答案,梗直得李素都不知道该如何给她留面子了。
许明珠脱口而出后也发觉自己失言,脸蛋红得更厉害,扭弄着衣角不知所措。
李素终究还是为她圆了场,上前往桌后一坐,笑道:“累了一天,我还没吃饭呢。”
许明珠回过神,急忙上前将温好的酒取出来,为李素斟满,轻声道:“夫君快吃吧……”
李素笑着看了她一眼,垂头再看桌上那点塞牙缝都不够的菜,脸颊禁不住抽搐了几下。许明珠捧着酒壶的手微微发颤,红着脸垂着头,似乎……在找地缝钻?
“今日的菜,好精致啊……”李素怕她羞愤得一头撞死,只好再次解围。
许明珠羞红着脸,低声道:“是妾身的不对,妾身……妾身再去吩咐厨子,让他多添两道菜。”
“不必了,天色已晚,不宜多食。”李素笑着阻止了她,举箸打算挟菜意思一下,转念一想,这些菜都被许明珠的手指摆弄过,虽然佳人的手指并不脏,可李素爱干净的怪毛病实在是……
还是别吃了,再干净的手指都有细菌的……
李素只好放下竹箸,喝了口酒,心中忍不住庆幸,幸好许明珠天良未泯,没把手指伸进酒壶里涮洗,不然今晚可真不知该吃什么了。
气氛很怪异,厢房里静寂无声,有着夫妻的名分却无夫妻之实的二人一个喝着闷酒,一个跪坐一旁心虚垂头。
酒不错,李素虽发明了烈酒,但在家里李素却从来不肯喝它,喝的都是很寻常的米酒,带一点酒味。温烫过后清香扑鼻,喝一壶都不会醉,酒后一点点微醺,感觉很舒服,至于五步倒,李道正倒是喜欢得紧。李素却很少喝,成亲后更是一滴也不沾。
没办法,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美妻,他怕喝得烂醉后失去理智,闹出什么狗血的桥段让三人都纠结,男人一辈子要面对的诱惑很多,该克制的时候还是要克制一下的。
“夫君……每日为国操劳,累吗?”许明珠轻轻问道。
李素楞了一下。
这个问题很有深度,累吗?每天火器局里应个卯。负着手在工坊里走一圈,让大家都知道监正大人今天打卡上班了,接下来便是自由活动时间,这个时候许敬宗就会很有眼力地凑上来,天气若晴好,便给监正大人搬张竹椅,让他躺在后院的树荫下养神,天气若湿冷便在厢房里加个炭炉。让监正大人好好睡个午觉,若碰到监正大人心情好。许敬宗便会帮忙拎上钓竿,在火器局外的池塘里垂钓……
总之,不好好娱乐一下,哪有力气干革命工作?
“挺累的……”李素叹息,玩得累。
说完李素还假模假样活动了一下貌似酸痛的肩骨,一个为国操劳年纪轻轻便患上肩周炎的劳模县子形象跃然而现。
演技爆棚。深深迷倒了脑残观众。
许明珠急忙上前,纤细的手指按住李素的肩头,给他揉肩捏背。
李素不自在了,急忙扭过身拒绝:“稍停叫府里丫鬟推拿一番便可,不必劳烦夫人。”
见夫君拒绝。许明珠不由露出失望的神情,默默退开几步。
“夫君……其实不必对妾身如此客气的。”许明珠垂着头细声道,神情有点委屈。
李素叹道:“没客气,真的,只是以前都是独自过日子,贸然多了个人一同生活,总有点不习惯,夫人见谅,你我都互相适应些日子吧,好吗?”
许明珠终于开心了一些,笑着点点头。
“夫君,妾身今早翻了一下家里的帐簿,发现盈利颇丰,库房里的钱和银饼加起来有一万多贯了呢,夫君,妾身觉得……钱不能只放在库房里,把它们用出去,让它们为咱家生更多的钱才是正理,夫君觉得呢?”
“啊,好,你做主便是。”
许明珠侃侃而谈:“妾身后来与公公商议了一下,公公的意思和妾身一样,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但田地却能造福子孙,妾身的意思是……想在太平村里多买些地,村子东边有一块地,荒了很久了,听说是前隋时留下的中等田,地主躲避战乱跑了,地便收归了县衙,虽是中等田,但价钱应该贵不了,夫君,咱们买下来怎样?二百多亩呢,开春了雇请村里的劳力,把那块地好好翻整一下,便能种了。”
说到土地,许明珠露出和前世地产商人一样精明的模样。
李素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有了钱便买地,这个价值观与他严重相悖,有钱当然要堆在库房里,每天躺在上面愉快的玩耍啊……
然而,看着许明珠兴致勃勃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李素张了张嘴,听到自己仿佛不受控制的声音。
“一切夫人做主……”
“好,夫君慢慢吃,妾身这便去算算,明日带家仆先丈量一下地,然后穿上诰命服去县里跟周县令谈谈价……”
许明珠身形一转,兴冲冲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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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充斥着窒息的低气压。
李世民下了征调民夫的旨意后,朝臣和民间的不满也随之升温,长安市井坊间皆有士子书生针砭国弊,指斥恶政,贞观年间,言论相对还是很自由的,不管有没有功名,但凡读书人斥责一下朝政,一般不会被治罪,除非在大街上高喊口号公然聚众煽动造反,那么官府才会把这个神经病逮进牢里,看他还能不能治疗,除此之外,骂几句朝廷,指责几句国政。官府大抵是不管的。
群情仿佛被刻意煽动起来了,书生们的口吻也渐渐变得激烈,一天比一天更尖酸,最后只差没有指着太极宫破口大骂了。
臣民议论也好,大骂也好,各地被征调的民夫仍依照旨意。在地方官府差役的带领下,一队队进了长安城,走进大明宫的营造工地。
朝堂的气氛降至冰点,君臣之间的关系前所未有地紧张,文臣们纷纷劝谏之时,言辞也和坊间议论的书生们一样越来越激烈。
少数久经风浪的老臣们却闻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太不正常了,皇帝不正常,朝臣不正常,民间的议论也不正常。
一切似乎都被人暗地里刻意煽动过似的。事件从开始,到酝酿发酵,最后爆发,整个过程快得目不暇接。
朝堂里,似乎有一股没被人察觉的暗流在涌动。
老狐狸们安静了,背后冒出了一层白毛汗,躲在人群里紧紧闭着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世民。
而那些还未修炼到家的朝臣们则浑若不觉。金殿上指点江山好不痛快。
高坐殿堂的李世民神情阴沉,眼里却露出闪烁不定的复杂光芒。静静看着殿内群臣们的百态,锐利如刀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贞观十二年二月初三,琅琊郡公牛进达再次上疏,指砭恶政,言辞之激烈,素尝未闻。
这道奏疏终于将君臣之间多日僵冷的关系引爆。
李世民龙颜大怒。下令将牛进达拿入大理寺,程咬金李绩等诸多老将求情,李世民不为所动,旨意出宫门,金吾卫拿人。牛进达最终被关进了大理寺。
这个是令长安城甚至令天下震惊的事件。
开国功臣,从龙老将,因指斥时政而被关入了大牢,多位老臣求情而无果,李世民的绝情面目这一次尤为突显。
…………
消息传到太平村时,李素仍不敢相信。
史书里的李世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哪怕史书里掺了水分,也不应该偏差得如此严重,李世民的胸襟向来是他得到“天可汗”这个尊称的优点之一,善纳谏,广言路,开视听,这些都是贞观之所以成为盛世的基础。
如今,他怎可因言而罪人?更何况治的还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开国老臣的罪。
这不对!一切似乎都错了!
然而不管李素如何不信,牛进达入狱是铁一般的事实。
李素急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贞观年里那么多人被下狱,有罪的,被冤枉的,形形色色成百上千,李素向来不理会,过自己的日子,少掺和朝政是他的处世原则。
可是,这一次入狱的,是牛进达。
李素无法视而不见,因为他真正将牛进达当成了长辈,也因为牛进达为他行过冠礼,如今这年代,行过冠礼便是铁打的关系,比师徒叔侄关系更硬,可以算得上父子了。
哪怕只因这层关系,李素都不能坐视不理,装聋作哑的话,他的名声都会毁了。
李素毫不犹豫,当即骑马赶到长安城。
入城后直赴大理寺,大理寺门口的差役神情冰冷地拦住了他,陛下有旨,严禁任何人探监牛进达,县子也不行。
李素气得指着差役大骂了几句,无奈差役丝毫不为所动。
没人敢为了一个小小的县子违抗圣旨,李素的怒骂收不到任何效果。
转身往程咬金府上奔去,程府大门紧闭,恕不见外客,哪怕李素这位熟得不能再熟的客也不见,转身再往李绩府,长孙府,李靖府……
各家权贵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一律不见客。
大家都疯了……
李素咬了咬牙,这一次直赴太极宫。
承天门宽阔无边的广场上,李素牵着马站在广场中间,目光复杂地盯着远处巍峨起伏的殿宇楼台,嘴角露出了冷冽的笑。
沉默良久,李素扔了手里的缰绳,跪在承天门前,凛然大声道:“臣,泾阳县子,火器局监正李素,求觐天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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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
好吧我承认,调整作息再次失败。。。(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 水深滩浅
李素官卑爵低,若换了别的县子跪在承天门前说什么“求觐天颜”之类的话,早被巡守的禁卫倒拎起来扔远了。
可李素不一样,他被李世民亲赐长安城骑马的殊荣,更重要的是,造出震天雷后,李世民下过特旨,李素可随时入宫见他。
禁卫验过腰牌后,放李素入宫,有宦官早早等在门内,领着李素朝甘露殿走去。
见李世民的过程很顺利,李素走到甘露殿的门廊下脱了鞋子,只着足衣,踏着光滑如镜的地板迈入殿内,殿内李世民神情有些阴沉,抬头见李素给他行礼,也没有发出往常般爽朗轻松的笑声,只是挑了挑眉,示意他在方榻旁坐下。
“子正,见朕有事?”
没有往常的客套,李世民的心情显然很糟糕,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李素也不想跟他客套,于是垂头道:“臣听说,琅琊郡公入狱了,臣……”
李世民顿时明了,阴沉着脸盯着他:“尔欲为牛进达求情?”
李素毫不畏惧地直视他:“是,臣想为牛伯伯求个情,牛伯伯是开国老臣,有从龙之功,陛下何以因一言而……”
李素话没说完,李世民袍袖使劲一挥,打断了他的话。
“若是为牛进达求情,子正不必多言了,你退下吧。”
李素皱了皱眉,李世民这态度分明铁了心要治牛进达的罪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陛下,牛伯伯有难,臣无法坐视,陛下为何不顾多年君臣情分,非要将牛伯伯下狱?”
李世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里露出阴冷的光芒,很危险的信号。
“朕不顾多年君臣情分?小子,你去问问牛进达,你先问他为何不顾多年君臣情分,你可知这老混帐在奏疏里都写了些什么吗?”
“臣不知,但臣却知道牛伯伯对陛下您。还有对江山社稷一片赤胆忠心,爱之深,则责之切,纵然牛伯伯言语有冒犯陛下之处,也是一片心忧社稷的拳拳赤心,陛下素有容人雅量,今日为何容不下一位开国老臣的忧国忧民之思?”
李世民语气渐渐阴森起来:“李素,你也在指斥朕吗?”
“臣不敢……”李素面无表情地垂下头,犹豫片刻。对皇权的畏惧终究敌不过对长辈的牵怀,也敌不过自己的良心。
垂头无声地苦笑,李素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好人。
良久,李素抬起头,眼里一片清正,无畏亦无惧。
“臣……只想为牛伯伯讨个公道。”
砰!
李世民果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李素簌簌发抖。
“天下人骂朕。朝臣们骂朕,今日连黄口小儿也敢来朕这里讨公道。今时今日,大唐还是李氏江山吗?李素,尔真欲为牛进达讨公道乎?不怕朕杀了你吗?”
李素暗叹一声,语气却无比坚定:“陛下杀了臣,后面或许还有人来为臣讨公道,陛下欠的公道会越来越多。”
出乎意料的是。李世民居然不愤怒了,方才激动的样子如同阵雨后的新晴,转眼间云散天开。
袍袖一挥,李世民挥退了殿内宦官,然后坐下来盯着李素。久久不语。
李素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开始怀疑这货是不是怒极而恶向胆边伸,要在这里把自己先奸后杀,不然为何他把殿内的宦官全赶出去,而且……他儿子这么容易被掰弯,说不定这里面便有基因遗传因素……
胡思乱想时,李世民长叹口气,道:“李素,你一直游荡在朝堂之外,朕多少能揣度几分你的心思,你不想踏进这滩浑水里,你只求安稳太平的日子,这样挺好的,朕觉得你是聪明人,真的,朕从未见过似你这般聪明的孩子……”
李素苦笑道:“臣不聪明,臣若聪明此时此刻便不会在这里。”
李世民点头:“不错,此时此刻,你确实不够聪明,你应该在你的火器局偷懒耍滑,无所事事地东游西荡,或者在你家里,钓鱼也好,晒太阳也好,过你平淡悠闲的日子,可是……你偏偏出现在这里了,李素,聪明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朕曾经也有过,所以朕不怪你,你现在从这里走出去,朕可以当你今日没来过。”
李素的笑容愈发苦涩:“可是,……臣已经在这里了。”
李世民的目光渐渐凌厉:“这件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臣从来没想掺和这件事,可是牛伯伯进了大理寺,臣不能不掺和了……”
李世民神情冷厉,平视着殿外的晴朗的天空,漠然道:“李素,当初你与朕的女儿瞒着朕暗生情愫,私下幽会,朕知道后可曾治罪?”
李素垂头:“没有。”
“你是不是以为你造出了震天雷,于国有大用,所以朕不能拿你怎样?”
“臣只是盛世里的升斗小民,何德何能竟敢倨功自傲?臣只希望这盛世能够更长久,更强盛,牛伯伯亦与臣同此心。”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道:“为了盛世,尔等连君臣尊卑都不分了,这盛世要来何用?”
“盛世要来不是给君王用,而是给百姓用。”
这句话很强硬,强硬到李世民终于发怒了:“李素!你以为朕真不敢杀你么?”
李素叹道:“臣只是陛下的子民,陛下当然敢杀我,但臣还是想为牛伯伯讨个公道……臣虽年幼,却也知朝堂凶险,陛下这次执意修建大明宫,里面多少掺了些别的东西,臣不知道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更不知陛下有什么目的,但牛伯伯是无辜的,他是多年跟随陛下打江山的忠直老臣,无论陛下有什么目的,牛伯伯都不应该是牺牲品。”
李世民目光忽然一凝,沉声道:“你看出什么了?”
李素直视着他,二人对视良久,李素忽然一叹:“臣太蠢了,什么都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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