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送葬扶灵
伯符出殡的那一天,你会来吗?
这是我那一天,没能回答周瑜的问题,然而到了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仍是无法给出。
周瑜当时并没有逼我,我猜他是以为我顾忌一点都不想见我的孙翊,所以不好决定要不要跟孙翊一起去送孙策最后一程。
如果这是他的想法,我只能说他只猜对了一部分。
我确实不想跟孙翊走在一起,反正他也讨厌见到我,既然大家都一看两生厌,那么能不见便是最好。但这并不是我当时犹豫迟疑的最主要原因。
我没脸去见孙策。
不管孙策是真心视我为友,还是单纯把我当成是征战天下所必须要用到的工具,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对我毫无保留的情义却不是作假。或许他一开始把我收到他帐下,只是因为看中我统帅骑兵的才能,或许他把夕颜许配给我仅仅是一种御下的手段,但他对我有不下于师父再造之恩的义也是事实。现在他去了,虽然并非由我亲自动手,甚至当我得知真相的时候也是在他逝世之后的事,一切都是与孙权郭嘉的合作,都是贾诩的自作主张,但我仍然无法否认我根本没有参与其中。
如果不是我需要江东的兵权,贾诩根本不会去蹚这趟浑水;如果没有贾诩从中斡旋,也许孙权就不会对孙策心生反意;如果少了孙权的推波助澜,单靠郭嘉一人的操作或许根本连孙策的身边都靠近不了。
如果不是我,今天的江东可能就大不一样。
我并不后悔,却无法不去内疚。
所以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没有出现在孙策出殡的队伍里,而是像现在这样在街边毫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人默默用手中的酒瓶进行自我的吊唁。
伯符,我不会对你说抱歉。如果黄泉路上真的有地狱,我愿意在那里接受你的惩罚。
天空漫天飞舞的冥纸从未停止降落,像极了北方严冬里暴落不停的飘雪。领头的白色招魂幡在未曾止过低泣的跪送人街中已经过去了好久,但眼前送葬的队伍还是看不见尽头。每个文臣武将都面存悲戚之色,像是一条条行走在阳光底下的幽魂。
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就连连结天地的城墙,也圈着一条不甚整齐的白线。全吴县的将领和百姓都要披麻戴孝,这些守城的士兵当然也不可能排除在外,只是他们仍肩负着守卫家园的职责,无法轻易擅离职守。然而现在绝大部分负责指挥他们的将领都身在城墙下为孙策扶灵的阵列里,他们现在可谓是名符其实的群龙无首。
真是了不得的阵势,到底是有多少人啊?不愧是江东的前主宰,只怕皇帝突然驾崩也看不到这样的规模。
我跪坐在白色的人海里,将新倒满的酒第三度洒在地上。
我是没有正经八百在替孙策送葬,但并不意味我们家就没有参与其中,夕颜和桃芝跟在大病初遇的孙老夫人身后,一开始就从我面前走了过去,现在早已看不见她们的踪影。说起来,自从孙翊把我从孙家赶出来以后,本来每天还会去探视孙老夫人病情的夕颜和桃芝就赌气没有再踏进过孙家一步,今天还算是她们这段时间的第一次见面。
不过今天缺席了孙策出殡这种大事的重要人物,除了我之外,据我所知至少还有另外一个。
令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最意外的,另外一个。
“还真的这样干了啊,贾诩。”我默默咽下一杯酒,低声喃喃自语。
不知道是不是坏运气一旦开始活跃起来,老天爷恶意制作的恶作剧就真的不会只玩弄人们一次就心满意足。孙权叛逆、孙策意外骤逝的风波才刚刚开始有了平息的迹象,吴县现今唯二的两根顶梁柱又突然崩塌了其中一根,昨天上午周府传出噩耗,刚回来吴县没多久的周瑜忽然身染重疾,整个人卧床不起,然而全江东的郎中却对此束手无策,查不出病因,只能肯定周瑜体内生机仍盛,暂无性命之忧,把大乔急了个六神无主,只晓得躲在妹妹怀里哭。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消息封锁得还算及时,只有仅限的几个人知道,没有流传到市井里,不然只会打击到本身就还在浮动的民心士气。
“其实……公瑾大人的病倒也不是毫无办法。”
在郎中退下后的此话一出,就连我也吓了一大跳,满屋子的人一起转头,发现说话的人竟是步桃芝!
“你……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啊?”面对我们虎视眈眈的眼神,步桃芝畏畏缩缩的,像是一只看着大灰狼的小白兔。
“你会医术吗?”我们的惊讶异口同声。
“不会啊!”步桃芝的回答很认真,却气得我们想吐血。
什么鬼啊,一个完全不懂医术的人,到底是凭什么断定会有办法啊?
“所以才说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啊?”步桃芝环视了我们一眼,然后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见她刚才根本就是在故意耍我们。“我不会医术,难道就不能认识医术高明的人吗?夫君、姐姐,难道你们忘了练师现在身在何处了吗?”
原来如此。我瞬间恍然大悟。难怪贾诩那个王八蛋敢跟我保证他绝对不会伤害周瑜,原来他并非真的不会,而是无法。
步练师是桃芝的妹妹,就在桃芝陪着孙家那一大家子人去甘露寺、我被孙策硬拉过去解闷、孙权逆袭孙策的同一天,她就陪着双腿行动不便的她娘亲我岳母一起去了荆州沔南白水,寻那闻名天下的神医华佗治腿。沔南白水其实就在江夏郡内,夏口以西,长江上游一点的地方,她们出发自今已一周有余,算算也应该到了。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周瑜现在的重病在床,应该是被贾诩下了某种罕见的毒。这种毒现在能难得住全江东的名医,却未必过得了神医华陀那一关。毕竟一分钱一分货,即便是这样的乱世也能闯下神医这个名号的,应该是有不是什么沽名钓誉的货色。
该死的贾诩,他十有**是连这一点也算进去了,所以他才可以安心施毒,既能实现“暂时”瘫痪周瑜的规划,同时也不会怕一不小心把周瑜弄死。
长长的白色扶灵队伍总算走到了尾,我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看见队伍前头已经抵达了城门。
飞奔向沔南让练师无论如何也要请华佗来吴县的传信快马昨天已经派出去了,接下来我们能做的只有静候回音。华佗的这份神医名号是靠游历天下、治尽天下百姓所闯出来的,虽然听说这几年他为了遵守对某人的一个约定一直滞留在白水,但也不是说他就不会离开白水出诊,只是治疗好病患以后,仍会回到白水继续等而已。所以除了担忧过头的大乔,我们也没有太担心请不到他过来。
周瑜已经如贾诩所愿暂时“病”倒,现在就剩下一个吕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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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再见步骘
大地一阵轻微的颤动,城门正在缓缓开启,让被阻挡在门口已久的光从不断扩张的裂缝里流泻进来。开门并不需要费时很久,片刻之后城门便已大开,我就这么看着庞大的送葬队伍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对一般的平民百姓来说,孙策的葬礼在此刻便已画上句点。前一颗太阳至此已经完全坠落,但在进入今天的终结之时、迎接另一颗冉冉升起太阳的前,还有一大段黑夜的时间要过。
送葬队伍完全离开,于是百姓们也纷纷收拾心情,慢慢回归平日里的生活节奏,各自去做自己该干嘛就干嘛的的事。尽管他们的的精神还是有一点恍惚,不是很提得起劲,但比起第一天毫无生气的死尸模样,他们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而我则随意漫步进随便一家酒肆吃吃喝喝,慢慢消磨时间。酒肆里的人没有很多,安静得一如底下沉默的大街。
不回家,不是因为家中无人我回去会很无聊,而是在等待某个即将到来的时机。
贾诩所说的那个时机。
周瑜已在前一天病倒,孙策的葬礼,带走的不只是征虏中郎将吕范和本就驻扎于此的各位将军,还有前前后后一大群回来奔丧的包括程普韩当黄盖祖茂在内的外驻将领,完全可以用有兵无将来形容的城池眼下不是只有吴县一座,而是包括了整个江东!此刻一旦有外敌来攻,整个江东,尤其是吴县,顷刻间就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那才是我趁机夺取兵权之时!
“南宫将军,好久不见。”
一声轻轻的寒暄,将我从看着远方的目光拉了回来。我抬头一看,落入眼眸的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年轻面孔,我怔了怔,这才想起这个年轻人名叫步骘。
步骘,字子山,是桃芝的一位远亲,当初我擅闯步家的时候,曾在步家的宅子里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因为他是极少数没有在听到桃芝的悲惨际遇之后嘲弄过她的人,是以我对他的印象极好。
后来听桃芝说我才知道,这个步骘是步家大族的一份子不假,但他所属的家族早已落魄,他每天都要四处奔波谋求生计的生活并不轻松,因此那晚过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唉,本来还曾想若有机会的话看何时能拉他一把,哪知世事变幻莫测,我现在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将军之言就要休再提了,”我苦笑,伸手请他到对面就坐。“我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糟糕境况,别说子山你一点都不知道。”
“也是。”步骘轻轻莞尔,然后慢慢跪坐在案几的另一侧。“不然我现在也不会找不到渠道,向孙翊主公进言了。”
“咦?”我吃了一惊。
按照桃芝的说法,步骘并不是那种特别热衷权力的人,也没有在政途上求发展的强烈意愿,这会儿怎么突然就有话要对孙翊说了?
“孙翊主公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做事不够稳重。”步骘缓缓解答我疑惑的目光。“他想给孙策老主公一个最隆重葬礼的心思完全无可厚非,但像这样让牙将以上的将领全部都去为老主公扶灵这就有些过了。现在的吴县有兵无将,军心士气迷茫到一个不行,不出事还好,一旦有敌人突然出现,吴县势必危矣!”
哦哦哦,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吗?看来有历练过就是不太一样,这个步骘虽然也很年轻,眼光却相当不错。
不过我还是决定再考他一下。我能想到这点完全是因为有贾诩的提点在前,所以我才顺着他的思路,大概估摸出来,但步骘不可能知道贾诩的存在,因此我才想听听他作此论断的根据。
“子山是不是有点担心过头了。”我装作摇头失笑。“吴县确实存在着隐患不假,这点我相信孙翊主公自己也知道,但也得真要有敌来攻,这个吴县才能真正说得上是危险吧?曹贼正在黄河与袁绍交战正酣,荆州刘表若会派兵来攻早就来了,况且会稽郡孙贲孙辅两位大人在镇守抵挡,断不会教刘表瞬间无息而至,江东境内的敢反抗孙家政权的旗帜也早已被伯符一一扫平,所以孙翊主公才会放心把各位将军全部带离吴县吧?”
步骘却没有笑,而是认真看着我。
“将军可知道,山越人的存在?”他这么问。
山越,其实并不是一个民族的名称,上古时代江南的群山里确实是有百越这一个种族存在,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变与汉族的融合,到了现在早已变换了概念,实际上,今天我们所说的山越,是指如今分布于南方山地的族群混合体,其中有汉人成分,也有血统并不是很纯粹的越人成分,故亦称“山民”。
不过我所知道的东西差不多也就是这些了。江东境内虽然山越众多,分布极广,但相对能举全江东之力的孙家来说,他们不过是一群四分五裂的当车螳臂,除非有人将他们联合起来,才有可能与孙家相抗。
然而虽然山越人并不能说是孙家的心腹大患,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他们虽然四分五裂,但每个部落里聚集起来的人也无法说是少,重点是他们民风尚武,而他们所占据的山里大多都有出产铜铁,所以他们能常常自己铸造兵甲,又占据着守城的地利是。以在这样以武为尊的乱世里,他们实际上也算是一个小型军阀。只是自从两年前孙策将丹阳宗帅祖郎打败收编以后,山越人就再也没有生出什么让孙家头疼的事端,所以孙翊大概也没去在意。
我刚开始也是不在意的,毕竟平时没什么人在我耳边提到这个词语,若不是这次被贾诩提醒我要去找出可能潜在的外力来打破我和孙翊之间的僵局,我也不会想到去翻查那些早已蒙上一层薄灰的军事典籍,从而找到这个词语。
“山越人曾被孙策老主公败过不假,但那已是两年以前的事了。这些年来山越人的实力累积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我们根本不清楚,孙翊主公又将孙策老主公的丧报传得天下皆知,如果……”
步骘没有再如果下去。
空气中忽然震动起了微微的震荡,仔细听来还隐隐带着某种节奏,也许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但我早已抢先一步变了脸色。
“该不会是……”步骘细长的眼睛瞪大,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
“不幸言中。”我装作叹了一口气,心里却快笑翻了。
来得正是时候啊,山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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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乱战山越
情况真是糟糕得前所未有。
迅速丢下了酒钱,我和步骘立刻就冲到二楼的露台查探街上的究竟,但此刻的大街早已乱作一团。根本不用等到城外的鼓声和喊杀声变得清晰可闻,光是城内骤然响起的遇袭示警钟声就已经足够将这些安逸太久的吴县百姓措手不及的心神掠夺殆尽。石砖铺就的道路上到处都是仓皇无措的忙乱脚步,整条巷子里都塞满了惟恐避之不及的无头绪乱民。
恐怕不只是我们眼前的这条街,我猜现在全吴县都陷入了瘟疫般的爆炸性恐慌里。
“怎么会这么乱?”步骘皱起了眉头。虽然从表面上看他还算冷静,但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也慌了。“就算是城池突然被奇袭,不是也应该有兵士出来安排百姓冷静撤离的吗?人呢?!”
作为守城的一方来说,遭遇敌袭时第一件要做的事其实不是调配守城的将兵,而是先把城内的居民引导进集中营安置。既是便于安抚百姓情绪,也是为了断绝细作送消息出城的机会。先不说山越人有没有那种高瞻远瞩知道要事先在吴县安排奸细,总之这是以防万一所必须要做的举措。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明白,但这种文事类的工作我从来就没做过,也没有机会做。
然而这街道如今已经乱成了这个灾难模样,却没见到一个鬼影出来维持秩序,可见山越人这次的奇袭相当成功。
“有什么好意外的,这个情况你不是已经早有预料了吗?”我又叹了口气,这次就不是做样子了。
我是蛮乐见山越人来攻没错,但眼下这寸步难行的街道对我而言也是一个麻烦。如果我去接管指挥权的时机太晚,万一这吴县真的被山越人攻破那可大大糟糕。
当我正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直接从屋顶飞奔城墙时,底下一声嘶吼的马啼吸引了我的注意。
“子敬?!”我呆呆看着马上一脸焦急的面孔大叫。“你没去送伯符最后一程吗?”
在楼下单骑冲向城墙方向的人,当然就是鲁肃。虽然他借着马力稍微冲开了一点缝隙,但拥挤在这条街道上的百姓实在太多了,还是有不少人没有及时躲开。
这可真是个名符其实的意外,鲁肃在孙氏文官阵营里的地位可不低啊,而且他又没有像我一样得罪孙翊,没道理会被那个死小鬼排除在外。
“觉明?!”鲁肃紧急勒住马匹,他抬头看我的表情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两位大人,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好吗!”看上去快急疯了的步骘已没有没有余韵再去顾及什么礼仪尊卑,他直接就在我耳边大吼。“眼下这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也是。现在可不是可以寒暄的时候。
经过我们这一耽搁,鲁肃身后总算有一堆百十人的士卒沿着他强行开辟的裂缝挤了过来,看样子是赶来引导百姓的。
有了这些人的站出头,一直像是无头流水乱窜的百姓们总算稍微冷静了一点。尽管脸上还是有些茫然,但他们仍本能按照那些士卒的吆喝集结在一起,再顺着人流慢慢走向集中营。
鲁肃看也不看身后,他抬头看着我大叫。“在这里碰到你正好!你下来骑我的马,马上赶去城墙指挥军队守城!那里情况具体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恐怕不会比这里好多少!我负责在这里疏散百姓!”
“我?”我第一时间拒绝:“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只是区区一介布衣,怎么可能指挥得动那么多兵大哥?”
“混账南宫亮!现在是让你说这些任性话的时候吗?”从前被鲁肃的无赖模样气过了那么多次,今天我总算找回了一次面子,只见鲁肃怒发冲冠看着我,就差没直接跳上来掐我的脖子。“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大将军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时候你不抛下心结,还要纠结于你那点破事?!”
“不是我要纠结,这是事实,万一我过去他们真的不听我号令怎么办?”我实话实说。“所以你还是跟我一起去比较好,有你这口大黑锅在上边顶着,他们才比较不会有那么多顾忌。”
鲁肃翻了个白眼,步骘则呆呆看着我,他们直到现在才明白我的意思。
“我要是走了……这里由谁指挥?”但鲁肃还是有一点迟疑。
“就交给他吧。”我拍了拍身边的肩膀,微笑说。“别看他的样子很年轻,但他也是步家的一份子,很有才学的,这点小事难不了他。”
硬是被我临危受命的步骘吓了一大跳,但鲁肃根本没有给他推辞的机会。他只是权衡似的看了这个小伙子一眼,身体就虽不情愿却还是自觉向后坐了一个身位。
“少废话,要去就快下来!”鲁肃大叫。
时间紧迫,不等步骘从巨大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我翻身越过栏杆跳下,稳稳落在地上后立刻就窜上马匹。鲁肃回头简单交代了几句,我夹紧马腹,用最快的速度从已经足够开阔的街道冲出。
呵呵呵,步小骘,认命就范吧你。
一路上,我不意外发现城内绝大部分陷入恐慌的百姓都已被控制住,足见鲁肃本身的才干,只是……
“喂鲁子敬,为什么我看见我精心调教出来的‘飞将骑’会被你当成疏散百姓的九流士兵使啊?”我冷眼。
“这么低级的问题你还要问?”鲁肃的嗤之以鼻很嚣张。“你的‘飞将骑’是全骑兵,你什么时候有见过骑兵能在守城中担当大作用的?拿来疏散百姓,不是正好可以废物利用?”
“……”
“……”
“好!这个我可以暂时不跟你计较!”我咬牙切齿问出之前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你怎么还留在吴县,没去送伯符最后一程?”
“拜托,我效力江东,只是在给你和公瑾的面子,又不是因为孙策这个人的魅力有多吸引我。”鲁肃的不以为然还是很明显。“那我干嘛还要去替他送行。”
“……”
唉,伯符,收到这样子的部下,我替你感到悲哀。
策马一路狂奔向城门口,还没等到任何意义上的接近,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就已先一步杀了过来,但这片完全听不出情况的噪音并不代表任何意义,所以我直到看清了门口乱七八糟的激烈战况后才着实吓了一跳。
这里的混乱简直比刚才城内慌乱还要夸张,只见远处的城门口正拼命挤压着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有的人穿着明显是江东士兵制式的红色布甲,另一些人的装备却五花八门得令人眼花缭乱,如果不是他们联合对抗红衣兵士的行为有够明显,我差一点就以为这是一场有一百个国家或部落参与的超级大乱斗。
看上去这是两个阵营之间的战斗,但实际上却是没有攻守的狂暴乱战,双方人马的阵型破碎得早已看不出一点痕迹,甚至各自的阵营里都挤进了不少对方的人马,而后方还有更多的后续部队在赶来,然后拼命将自己的身子塞进已剩不下多少缝隙的城门。
城门口洞开看起来已久,但仓促一瞥之下城门上并没有太明显的火烧崩裂痕迹,看来城内的弟兄们在失去将领时情急情况下的反应到底还是不够及时,没有阻止到山越人的破门而入,只能赶来用血肉之躯去封堵缺口。
完全看不出谁占上风,只有参差不齐的战线在时进时退。
可是他娘的这也未免太乱来了吧?大杂烩也不是这么烩的!
“子敬,兵分两路!”我看着前方大吼,手中控马的缰绳却丝毫没有勒马止步的意思。“你负责城墙,我负责城门!”
没错,我打算就这么骑着马,直接跳进山越人后方的军阵里。
时间紧迫,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事唯有这个办法。
这个道理鲁肃也明白,他连咒骂我一声都来不及,直接自动从马屁股上摔了出去。
两个人的重量忽然减轻到了一个人,马速顿时又快了一些。我持缰夹腿,连马带人整个提上了半空,眨眼间就跃过了一大片红衣军士。
幸好吴县的城门修筑得够高。
不等马匹落到地上,半空中我就跟它一分为二,任由它在山越人本就混乱的军阵中砸出一片雪上加霜的手忙脚乱。而甫落地面的我立刻顺手捡起一杆地上无人认领的长枪,狂乱的枪花像是炸裂绽放的菊花,瞬时从四面狂乱钻开!
“苍天无极——天菊!”
“苍天无极”是传承自师父的戟法,最能发挥其威力当然只有方天画戟。但人活在世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无可奈何的掣肘所捆缚,不见得随时随地都能发挥出完全无损的实力。今天是伯符的出殡之时,除了守城的士卒外谁敢带上兵器?
于是自两年前下邳的最后一战后,除了照样练习师父教授的戟法外,我也在考虑“苍天无极”在枪法上的转变及运用。这种事师父以前就干过不止一次,这大半年来我也跟孙策比斗了不少次,枪该怎么使我算是看得够多了,现在只要将从前的所见化为属于自己的所得就行。
“苍天无极——岚痕!”
长枪在我腰间转过一圈,红光也顺着枪尖的轨迹在我身边划出一圈血痕。被长枪割破胸臆的山越人非死即伤,倒在地上更是阻碍友军进击的累赘。
以一当百,一骑当千。
我在山越人中间或扎或崩、或点或扫地大杀四方,不仅吓傻了被反杀得措手不及的山越人,就连不知道是谁的部下的江东军士也不由自主止住了手,愣愣看着我。
“看个屁啊你们!上官一不在,你们就不会打仗了吗?”手中长枪不停地戳戳戳戳戳,我一边将来袭的山越人刺倒一边大吼:“组织百人队,用锋矢阵突破,后军退出城门,用弓箭把敌军压制出去啊!”
听到我的指挥,这些蠢货这才如梦初醒。但还不等他们回过身去重组阵型,一个熊一般的彪形大汉突然从敌军阵中钻了出来,提起手中的大砍刀二话不说就朝着我斩过来:“贼子敢尔?!”
“贼子?”我冷笑着向后错开一步,手中长枪自下而上突刺:“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向后避开了他砍下来的大刀,他同时闪躲长枪的时机也还算及时,奈何他的体型实在太大,无法彻底逃开,到底还是让我在他的肩膀上钻出一个血洞。
他吃痛,却硬是咬牙没有痛叫出声,手中的大砍刀完全不收回,自地上直接向我腰间削过来!
我忍不住赞叹。此时我手中的长枪仍深深插在他厚实的肩膀上,腰腹间完全可以称得上毫无防备。其实这里是人体最难防御的一个点,一个人的弹跳力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在仓促之间直接在原地高高跳起半个自己;腰力再怎么柔韧,也没办法赶在砍来的大刀前下腰完成。高不成低不就,当真是进退两难。
于是我笑笑:“厉害,真是败给你了。”
笑笑,却放开了紧紧握住长枪的手,在向后退开的同时让砍刀间不容发地轻轻划过胸前。然后我抓住他的手腕反折,顺手将他的大刀夺下。然而就在我双手紧握住刀柄,反手就要斩向那彪形大汉时,一声大吼从我身后传来。
“住手!”
我没有即时回头,而是先把刀架在彪形大汉的脖子上。会在这个时候叫我住手的人多半是敌非友,不管他想要怎样,先把这个贼酋擒下才有筹码跟敌人讨价还价。
但我显然是多虑了,那一声住手不仅吼停了我的杀伐,也让山越人顿时消散了战意,我看见对面有很多士兵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呆呆看着我的背后。
“……祖大帅?”“是祖大帅来了……”“要继续打吗?”“祖大帅……已经是敌人了吧?”“可是……那是祖大帅,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听着对面传来的细声碎语,我倒是瞬间理清了现在的状况,也知道在身后叫住我的人是谁了。
“末将祖郎,见过南宫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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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不关我事
天空飘着淡淡的焦烟,本就不算浓烈的血腥味随着时间的沉淀,此刻早已被稀释得几不可闻。暖春炎夏的空气中持续累积着沉重的静默,迅速取代了方才你死我活的喊杀声。
不是结束,只是暂时性的瞬时中断。
“末将祖郎,见过南宫将军。”祖郎来到我身边,向我抱拳示意。
“情报都弄清楚了吗?”我点点头,看着城墙两里外,正埋锅造饭的山越军营。
一旁的鲁肃翻了个白眼,显然是想吐槽我这个时候怎么就不说自己只是区区一介布衣白身了。我才懒得管他那冷嘲热讽的眼神,耳里认真听着祖郎拷问出来的情报。
此次山越人合共出兵两万,是会稽、吴、丹阳这三个郡的地界里,众多郡县山越部落之间临时组建的集团联合军。现在世道这么乱,王道倾颓,一向被江东士族视为蛮荒山野的他们,当然也想趁机起事,试试看自己能不能翻身做主人。以前成功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曾经拥兵过万,割据吴郡乌程一时的严白虎就是山贼出身。
所以他们这次联合来袭,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趁吴县众位大将为孙策扶灵送葬、不在城中指挥之际,突出奇兵,利用守城将士群龙无首这个慌乱弱点作突破口,夺取有兵无将的吴县,争做能主宰江东的主人。也是基于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他们才敢以区区两万之众,围攻有五万兵马驻守的吴县。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将这五万人马纳为己有。
我差点笑了出来。
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山越人只怕不知道自己只是被贾诩利用,助我掌控江东兵权的棋子,所以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城里还有我——一个虽然是善用骑兵,但被围城多次之后守城经验同样出色的将军,和鲁肃——精擅全局统筹,同时还具备出色计略的超一流幕僚谋士存在,更没想到这一路山越军负责攻打的,竟是刚好是由他们的前大帅祖郎所轮值驻守的东门!
祖郎被孙策擒获,加入江东军至今才不过区区两年,他在这一路山越人的心中余威犹在,而他的五弟、同时也是他们的新宗帅祖匡又被我瞬间生擒活捉,士气大降,剩余幸存的山越人在此消彼长之下竟然全数投降。也多亏了祖郎能够及时镇住这一路山越军,我和鲁肃才分得出人手驰援其它三个被攻打的城门。
但我到底还是动作慢了一点,虽然最后仍是将山越人赶出了城池,然而倒在城门里的尸体数量看上去却比想象中要多,也不知道这一仓促应战下来到底损失了多少士兵。
“祖郎,站在‘敌人’的阵营里,看着同族战死阵亡的尸体,你作何感想?”我用呼气缓解大战过后的紧绷身躯。沾满山越人生命与鲜血的征袍就在刚刚才被换下,总算是洗刷了一点肺叶里积存的血腥气味。
“郎是江东军的一份子。”祖郎恭敬说,但我却看见他眼角带着充满觉悟的哀伤:“于郎而言,山越军才是敌人。就算刚才南宫将军并未及时赶到,郎也会毫不犹豫冲上阻挡,为主公戮力效命!”
“说得好。”我拍拍祖郎的肩膀,转身向城墙下走去。“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跟我过来吧,我有任务要交给你。”
祖郎摸了摸头,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而鲁肃则一动不动,继续从城墙俯瞰监视山越人的行动。
刚才我就和鲁肃商量过了,虽然过程有些不堪,但从结果论,这城池总算是暂时守住了,然而长此以往却不是办法。山越人这次胆敢进犯吴县,无非只是看准了此刻高级将领均不在城内的空虚,所以要赶跑山越人,最有效的办法,当然就是立刻将不知道在城外哪里郊游的众将迎回吴县,让这五万兵马各归其主,便可使剩下的一万多山越人不战自败。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山越人若真想攻下吴县,最迅速的捷径是分兵去劫持这一群同样的家伙做质子,胁迫守军开城纳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还是不能赚开城门,也能是守城军士气大降,投鼠忌器。
按照祖郎问出来的情报,这次山越人攻打吴县的时机之所以能抓得那么准确及时,全是靠其中一个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所以鲁肃觉得这一点山越人也能看出来的可能性很大,尤其若为孙策出殡的人只有那些武艺彪悍的众将也就罢了,但现在那里面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和老弱妇孺同样不占少数,甚至为孙策送葬的将军也大多携家带口,危险异常。因此虽然我刚刚已经经历过一场大战,他还是巴不得立刻把我踢下城墙。
当然,他想踢出去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
“嘻嘻嘻嘻!”他笑得根本看不见眼睛。
“笑个屁啊,严肃点!”我喝斥道,却也压抑不了嘴角的笑意。
尽管只有区区几天,但那种两手空空的感觉却真的很不好受,如此重新体会到了握紧权力的实感,我才真正笑了出来。
五百人,五百马。
规规矩矩的严阵以待,高昂燃烧的浓烈战意。
即将开展的,真正意义的初次实战。
“飞将骑”。
等待传奇开始的曙光。
“飞将骑”这次的具体任务是什么,在刚刚召集他们的时候我已经让别人代为转述过了,所以走下城墙后我并没有再跟他们说别的废话,而是穿越过了他们,来到一千名列阵在他们前面的“陷阵营”——没有高顺的“陷阵营”。
“陷阵营”是高顺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兵种,它之所以能在师父和孙策手下都能被视为王牌,靠的是无坚不摧的战斗力和四十斤精钢重甲附加的超强防御力。也就是说,“陷阵营”的强横,是强横在装备和单兵素质,对将领的要求反而却没有高。祖郎既是曾差点令孙策英年早逝的前山越宗帅,应该可以暂时统领这支没有高顺的“陷阵营”。
身在军队的其中一个好处就是令行禁止,将帅下达的命令,作为士兵没有反抗争辩的资格。虽然“陷阵营”并不是我的直属部队,但以贾诩的精明他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漏洞,现在高顺既然身离其职,那么他在离开之前,应该会对“陷阵营”作出一些予我方便的交代。
说到底,这次贾诩引山越人来攻,无非只是想让我有一个借势立功的机会,然后才有筹码跟孙翊讨价还价,让他还我我本应到手的兵权,又不是要毁灭江东。所以他安排在山越人中间的细作,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道理不会去提醒山越人去抓孙翊他们,所以才一点都担心夕颜和桃芝她们有危险。因此这次营救孙翊等众将的任务难点,在于连接吴县和众将的通道的开辟和维持。这一点,目前还是半成品而且人数又少的“飞将骑”根本做不到。
所以这个重中之重的任务,就落在了“陷阵营”,和城墙上塞不下的守军身上了。
然后再由我率领机动性最高的“飞将骑”用最快的速度进行援护和营救,将他们带回吴县城池内就万事大吉。
“听明白了吗?”我皱着眉,看着没什么反应的“陷阵营”兵士。而他们在面面相觑了一阵后,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会不会反应太慢了啊你们。
我摇摇头,转身走向“飞将骑”的阵列里,留下祖郎一个人自己跟“陷阵营”进行最简单的动员。然而还没等我走出几步,就看着一个身着下仆装的汉子,扛着方天画戟沿边缘挤了进来。
我整个傻眼。
不独是在江东,就算放眼全天下,会用方天画戟当征战兵器的人也只有唯一一个,那就是不才区区在下我,我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个方天画戟是师父遗留给我的遗物。但一来我并没有让人替我回家去取方天画戟,二来这人也不是我府上的奴仆。我迅速冷静下来并试图整理脑海里混乱的思绪,忽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是不是贾诩忽然想到了什么话,要提醒我?
果然,那人找到我之后就迅速跑了过来,在把方天画戟交到我手上的同时,他躬着身体低声说:“主人要小人知会公子一句,这次山越人攻打吴县的事,主人并未插手其中。主人请公子务必小心行事,万不可轻敌大意。”
什么?!
我呆呆看着那人远远抛开的身影,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
这次山越人攻打吴县,贾诩并没有插手安排?那也就是说,在山越人背后出谋划策的汉人,不是贾诩安排的细作,而是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的眼光和能力一点都不下于我和鲁肃?!
也就是说,他一定能看出对于山越人而言,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所以他一定会……让山越人分派精兵去抓流落在城池外面的孙翊他们!
糟糕!夕颜桃芝她们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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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飞将初阵
山越,是以古越族等土着后裔为核心,逐步融入**而形成的族群混合体,其汉化程度不一,视地区各自的发展而定。他们中间或多或少,都会有汉人在参杂其中。所以当听祖郎说这次山越人攻打吴县的行动,是有一个汉人在背后为他们出谋划策时,我一点也不惊讶,也没有将他视作叛徒看待。
说到底,现在我们所说的“汉人”这个称谓,也不过是在高祖在垓下打败西楚霸王,征服了天下之后,才在这四百年间慢慢统一的自称。而在四百年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在以国界的所属称呼自己为人,互相视对方为异族,彼此对立杀伐。那时候,我们的自称可谓五花八门,什么“燕人”、“赵人”、“韩人”、“秦人”……多的是。
人还是同样流着炎黄血统的子孙,改变的只是称呼。
甚至有一度,我还以为他是贾诩在山越人中间为我安排的细作,直到贾诩遣了人过来警示,我才知道原来那只是我自以为是的想太多。
城门外的吊桥,缓缓降下。
吊桥降下,我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立刻冲出城去。尽管心里很牵挂夕颜和桃芝的安危,但身为一军统帅的我,自有必须压下这些杂念,然后坚定心神去做的应该做的事!
第一通战鼓慢慢歇止,空气中兀自荡漾着鼓声震荡的余波。临时在祖郎统帅下的“陷阵营”早已冲了个一干二净。我右手倒提方天画戟,驱策胯下的马匹,带领“飞将骑”慢慢接近根本就没关上的城门。
我紧闭着眼睛,不去看城外混乱的战况,而是静静等待属于“飞将骑”出击的第二通鼓声。
“陷阵营”情况特殊,即使不是由高顺亲自主持,其战斗力也不应该会下降太多。况且现在敌军都在埋锅造饭,防备不足,猝不及防下要打开供我们进出的通道他们应该可以办得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示意我们“飞将骑”进击的战鼓声终于像是迟到了很久似的猛烈响起,我睁开眼,手中方天画戟指着两里外豁然开朗的铁壁通道,用扯破喉咙的声音大叫:“杀!”
一个“杀”字尚未落下,就有五百个“杀”字迫不及待轰然热烈响应,乘着咆哮如龙的马匹嘶吼声,我率领身后五百名“飞将骑”骑士撒蹄狂冲!
黑白无常发财的战场,是远在攻城方两里外的安全距离上,即使是有马匹来助四腿之力,我们一样要奔驰好一会儿才能看见战场。只见一千名身着重甲的“陷阵营”战士此时正分成了人数均等的两列阻挡仓促冲上来的山越人,中间空白着一段堪堪可供骑兵通过的距离。一声招呼也不打,我催动出胯下战马的最大马力,抢时间快速通过“陷阵营”用生命为我们开辟的黄土大道。
子敬、祖郎,吴县以及我们的还有被隔绝在城外的江东中高阶将领的性命,就交给你们了,请你们一定要在我们回来之前撑住拜托!
脑海中回忆起刚刚拿到手的由周瑜紧急抱病画出来的地图上,孙家陵墓所在的方向,我调转马头,带着身后的五百名“飞将骑”弟兄一路向南疾驰,道路两旁的草地和黄泥在高速奔跑下化作黄绿两道光,不停在眼底闪烁。
按照周瑜地图上简单的示意,孙家陵墓的所在地,位于吴县南门外方圆大概十二里的青旸地。其实所谓的孙家陵墓,就是孙策的父亲孙坚的坟墓。在那里安睡长眠的,只有孙坚,和不被允许在墓碑上刻名字的孙权。虽然孙氏世代在吴地做官,孙坚这个人好像也是春秋孙吴的后裔,毕竟他本身只是一介小吏出身,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王侯将相。所以这个孙家陵墓,是孙策平定了大半个江东,才从曲阿迁过来后,才开始考虑把那里当做他们孙氏后代长眠之所的可行性。
这场谁先抓到目标谁就赢的仗,无论是我们“飞将骑”,还是山越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时间制约。如果是山越人先一步抓住了孙翊他们,那他们大可以此为威胁逼退我们,甚至比吴县开门献降;如果我们抢先一步将被隔绝在外的众将安然送回了城,无机可趁的山越人就只有败退一途。然而打这场仗的彼此,却各有优劣。
本就扎营于城外的山越人固然有抢先出兵的先机,但他们大概只知道孙翊他们所在的方向,不可能得知他们的具体位置,这得花时间找;反之后出发的我们虽然有明确的目的地,但能不能后发先至,还是得要看山越人的脸色。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眼前就出现了一片不高不低、不疏不密的树林。树林本没什么,但普通的树林不会隐约传出喊杀声和兵器撞击的声音。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肯定是山越人分出的精兵先我们一步找到了孙翊他们,然后此刻他们正在树林里,据森林难以结阵的地形而守。
好小子,居然知道躲进树林拖延时间。看来我们虽然晚了一步,这场仗却还不至于输。
“将军,怎么办?!”身后传来朱嘉的声音,他是“飞将骑”的五个百骑长之一,手下掌管十名骑兵。
而另外四名什长分别是蔡勇、宋明、黄然、赵兴中。明明就有十个竞选人,却还是只有性子沉稳的蔡勇拿到了这五个百骑长的一个名额,真丢我的脸。
“散!他们散我们也散!”我听着森林四散的越来越清晰的爆响,大声说:“以十骑为一队,由什长各自自行带领进树林!蔡勇,你带着你的弟兄跟着我!”
“可是将军,你不是曾经说过,这树林,对于我们骑兵而言,是最不利的地形之一吗?”还是朱嘉。
“拜托朱嘉,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死脑筋?”我差点没被他气死,大叫道。“我们这次的作战目标不是要歼敌,而是救人!这种便于灵活作战的场所对我们来说正好!记住,遇到山越人切不可恋战,把被他们围攻的各位将军带回吴县就是胜利!要优先抢救毫无战力可言的老弱妇孺、伤者和文官,明白了吗?!”
“诺!”
我高高举起方天画戟:“散!”
按照方天画戟发出的指令,五百名“飞将骑”骑士如百花齐放般缭乱散开,各自找角度钻进树林。我策马从树林正面全速突破,身后跟着包括蔡勇在内的十名骑士。
这树林本就根植在大道旁边,林内青草丛生,没有可供行走的路。硬是驱策马匹张开踩踏杂草地的步伐,我很快就靠近了最接近我的喊杀声。
他娘的,是太史慈和蒋钦!
我不知道山越人出动了多少兵力来抓孙翊他们,但现在一眼看过去,围攻太史慈和蒋钦他们的人竟有百十人之多。看样子现在那百十个山越人也发现了我们。
可惜发现了终究就只是发现了,完全不等他们回身应敌,我手中的方天画戟已率先借着马的冲力掀飞了五颗脑袋,撂下了十几个人。甚至我还分了一点神,瞥眼看见身后的弟兄同样各有斩获。
只这一下,就冲散仅是包围住太史慈和蒋钦的圆阵。
“将军!”
“废话少说,上来!”
我豪迈大叫,折返马身又冲了一次。但这次我只是伸出手,趁山越人应变不及一下子就把蒋钦拉上了马背。
“子义呢?”我回头看去。
“将军安心,子义无恙!”太史慈留着染血的胡子,在蔡勇的身后向我微笑挥手。
但还没等我回头,一朵深沉的血花,就这么突兀地,在太史慈脸上豁然绽开。
我眼睁睁看着。
那不是太史慈的血。
“蔡勇!”太史慈悲怆痛吼,他一手抱住蔡勇软倒在马背上的身体,一手训练有素接过缰绳。
“嘶……吼!”
我突然拉紧手中的缰绳,将向前奔驰的快马整匹人立扯起,快马吃痛嘶吼,等到落下时,那马头已经完全调转了方向。
“将军?”太史慈愣愣看着我,而我则看着刚才从蔡勇的太阳穴里,突然钻出来的锋利箭矢。
“子义,”当太史慈与我擦肩而过时,我忽然将身后的蒋钦丢了过去。“带弟兄们先去救人。我负责断后!”
江东之前虽然一直几乎没有骑兵,但只要是身为将领,大多都会配有战马。虽然我是认为生长在江东的军队,应该不会有多少对抗骑兵的经验,但我还没有天真到会以为,江东连对付骑将的经验都没有。
但一箭就能射穿奔跑中的骑兵头颅,这么精准的箭术,即便在北方我也没有见过多少次!
树林里慢慢走出一个手持长弓的人,我横戟立马,默默打量这个同样也在看着我的人。
此人身长约八尺,虎背熊腰,豹头环眼,刚毅的面容上有几分是北方人常见的毅重,脸色深沉却又不嫌苍老,宽大的下颚蓄着点点装成熟的短髭。
他仿佛低声自言自语了几句,然后大声说:“传我命令!敌人援军已至,不必再强求活捉!从现在开始,全力阻挡敌人回城,不留活口,我只要看见死尸!杀!”
“口出狂言!”我策马暴冲,大叫:“看看谁才是会先去死一死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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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我叫魏延
师父号称武艺天下无双,但我却很少看他单枪……不对,是单戟匹马去迎战一整个军队的编制,所以我也不知道当师父在以寡击众的时候,能不能真正做到一骑当千。当然这种蠢事我也没做过,数以万计的两军对垒,如果不是两将阵前单挑的情况,若这时还是只讲究个人武勇,那才真是白痴。
但现在的情况,却同样不是寻常。
围攻太史慈和蒋钦的百十人圆阵,经过我们刚才猝不及防的一阵冲杀,顿时便伤亡了大半,现在还能与我相战的人不过三四十人。如果是在一望无际的平地,只有单戟匹马,无法冲阵的我还有一点顾忌,然而如今这片树林虽然称不上茂密,但也允许不了他们结阵。只要他们成不了阵型,这三四十的山越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真正危险的,是在最后面指挥他们,并且具有极高射术的人。我一直有一个感觉,这个人,应该就是祖郎所说的,那个这次在山越人背后为他们出谋划策的汉人。
无关理论,这是我身为一个统帅的直觉。
“中!”
将方天画戟挂在马上,我拈弓弯箭,对准冲在最前面的山越人就是一箭。铁箭从指间离弦而去,巨大的张力不仅射穿了他的胸膛,还把他向后倒拖,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眼底闪过一线银光,我紧急向旁一个侧身,堪堪在从对面激射过来的箭矢射穿我脑袋前让它掠过脸颊。有点刺痛。
他娘的,这家伙刚刚之所以能一箭射穿蔡勇的脑袋果然不是单纯的侥幸,他是有实力的!
“好箭法。”我低声赞叹,拉紧缰绳的手却拨马便走,快速拉开与山越人渐渐接近的距离。虽然那三四十的杂兵我压根就看不上,但杂兵的数量一多也很麻烦,如果不先料理掉这些难缠的小鬼,我很难毫无顾忌地跟那个男人对杀。
然而拨马回身是拨马回身,我的上半身却及时没有转过去,而是扭着腰,紧接着射出一箭、一箭、又一箭。
三朵血花炸裂,立刻就带走了三个亡魂。
即使要小看还未完全成熟的“飞将骑”,也不要随便看轻“飞将军”吕布亲自调教出来的骑射之术啊!
我抽走了三个呼吸,那男人只还了我区区一箭,然而这区区的一箭却射飞了我头盔上的红缨。
“距离拉开,不要挤在一起!”那男人一边射箭一边大喝:“分几个人绕过去,从四面包抄他,缩小他的活动范围!”
哦哦哦,像高祖当年以四面楚歌兵围垓下对付霸王那样,缩小我的活动范围是吗?
是没错,这样我是可能会慢慢变成落入陷阱的困兽动弹不得,最后被你们手到擒来。但……
“这就意味着,”等山越人彻底按照男人的命令散开后,我双手用力紧扯缰绳,再次在尘土飞扬间将快马调转方向。等到尘埃落定,胯下快马已经绕树转过了半圈。“你我之间,已是坦途,再无阻碍!”
马匹展蹄疾驰,这次不再是虐杀旁边的杂兵小卒,而是直接进取营中之帅!
“来得好!”
来得好的不只是雷霆沉喝,还有一支致命的铁箭!
白痴才有那种时间以箭兑箭,我矮身避过,顺手从箭壶中抽出铁箭后抬手又是一射!
攻守易势,这回轮到他四处躲闪了。
箭再来,箭复去。
箭削断了我的发。箭钻开了他身后的树木。
一瞬间,我的视觉被高度压缩,精神像是完全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我仿佛突然忘记我这次出城到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整个世界灰白得只剩下从他的方向射过来的铁箭。我相信这一点他也一样。
箭想钉住四处飞驰的马蹄,却被我敏捷避开。箭差一点就穿透了他的膝盖,逼得他在地上滚了一圈。
箭切断了几条棕色的马尾。箭擦过他的鼻头。
空气中只剩下穿来射去的黑色生死线。
四周突然响起忘记呼吸的惊呼,我瞥眼一看。原来是太史慈蒋钦所在的那一队“飞将骑”,去而复返的他们每个人身后都载着一个至少都有在腰间系上白布的身影。我看见夕颜和桃芝也在里面,看上去好像没受什么伤。总算有一点点安心。
借着快马冲力,他们简直是所向无敌,挡者披靡。以太史慈为首,只要是敢不长眼阻挡他们前进的山越人,无一不被他们撞开刺开削开砸开。
“将军?”太史慈没有勒马停缰,只是大声问我。
我摇摇头,大叫。“还没安全回到吴县之前都不要恋战!断后的事情交给我就对了!”
太史慈也是战阵经验丰富的将军,我率领“飞将骑”冒险出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可能直到现在还茫然无知。只见他一点停下的意思也没有,率领众骑士越过我和那个男人,马不停蹄往吴县的方向飞奔。
“本大爷的箭射完了。”那男人丢开手中的长弓,笑笑。
“我也是。”我点点头,把长弓塞回弓袋里。我才没那么败家。
“越来越不想让你活着回去了。”男人慢慢抽出背后的偃月刀。
“真会说话。”我重新握住方天画戟。“话说,你到底是凭什么判断自己是赢定了?”
说是这么说,但我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出击围捕孙翊的山越军人数本就比我只多不少,况且早在冲进树林救人之前我就下了“不可恋战”的命令。纵然山越人也有折损,却远远不是单凭我一人之力就能抵挡。最重要的一点是,到目前为止救援行动至少是成功了一部分,然而这却意味着我能指挥的兵力就会越来越少,相反,失去了捕捉目标的山越人则会慢慢聚集到那个男人身边。时间拖得越久,就会对我越不利。
偏偏现在我还无法离开,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能救出来的人到底有没有被全数救回。干!
“好久了啊。”我轻声嚅嗫着,方天画戟在手中慢慢转了起来。
好久没有在马上,真正使过方天画戟了。
感慨终结的句点,被踩碎在如风疾飚的马蹄铁下。被倒拖在手的方天画戟戟尖指地,强行在草地上刻出一道惨烈的碎草屑。
“苍天无极——”我紧紧握住方天画戟,闪着寒光的戟锋,遥遥指着严阵以待的男人。“迅雷!”
铿!
半空中转瞬即逝着钢铁砸击特有的火花,方天画戟在偃月刀的刀锋上刺耳割过,然而双手所感触到的却不是硬碰硬的实感。在愣了半个眨眼后,我领悟过来他刚刚是用巧劲,卸走了有快马冲力加持的非人巨力。
能挡住我的方天画戟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有。无论是马战还是步战,最喜欢以攻代守的孙策都曾多次与我战过不分上下,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以步战的姿态,挡住我已冲起来的方天画戟,即使用的是柔劲,但若是没有相当程度功力的话,还是只有被击飞的份。可见这男人所潜藏的技艺,比起他精准的箭术来说丝毫不逊色。
他娘的,越来越欣赏他了我。
有什么理由等火花消散?我夹马扭腰,方天画戟在快马越出半个身体的瞬间就已向后斜斜撩起一记破空斩!
无独有偶,男人大概也有同样的想法,挟着仿佛是要撕裂空气的气势,偃月刀自半空离心猛斩!
锵!
在半空中不期而遇的两柄兵器,再度敲击出猛烈的爆响!
快马如风飘过。
我冷冷研判形式。彼此第二次交手的触感,直到此刻仍然残存在手中颤抖。
看来,是时候该改弦易辙了。
快马不知是第几度冲出。
仅仅是快马冲出。
却有一道霹雳风雷,忽然自青天之上爆烈砸下!
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乱来的战法,在短暂的惊异后男人已失去闪躲的先机,只能横刀硬吃这记空中斩下的重力加速度!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我仍然留意到他的膝盖弯曲了一下。
“还没完!”
方天画戟在手中迅速转过一圈,马上就扛开了他的偃月刀。然后我双手微松,任由方天画戟在掌中滑下。
戟尾重重点在了男人毫无防备的小腹上。即使强悍如他,也依然被砸得吃痛跪下倒。
“你输了。”我看着颈边架着方天画戟的男人。
“是啊,我输了。”男人先是叹了一口像是认命的气,然后他笑笑。“如果你想为他报仇,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哦?”我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说。“你这样说,是打算把自己的性命,交由我任意处置吗?”
“败军之将,哪里还有决定自己生死的资格?”男人还是笑笑。“既然已经落在了你手里,要杀要剐,我也只有悉听尊便的份。”
“你当这里是哪里?是那些郡县老爷们的府衙上吗?”我冷笑道。“杀了我最重要的部下,一命换一命就想抵偿了?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男人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他抬起头讶异看着我,问:“那你想怎样?
我没有即时回答,而是移开了架在他脖子旁边的方天画戟。
他呆呆看着我。
“既然你要向我献上你的命,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我扛着方天画戟说。“你的头颅就暂时寄放在你的脖子上,什么时候要拿走得看我的心情。在那之前,你代替我那无缘为我尽忠到底的部下,替我效尽死命吧。”
坐在地上的男人忽然大笑出声,他不仅用右手捂着肚子,左手还在草地上大力狂拍。
“干你娘亲的咧,你这家伙看上去不怎么特别,一但自说自话起来,反而比本大爷还要嚣张嘛。”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男人扶住额头,看上去十分无奈。“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招揽过人才啊?我不得不说,这真是本大爷听过的,最差劲的招揽词。”
“再怎么差劲,也比你不知所谓的眼光好很多吧?”我毫不介意反斥。“空有一身的本领,结果却只是用在帮山越人争夺江东这块小地盘,而不是把命赌在争霸天下的征途上。本事,不是被这样拿来浪费的。”
“争霸天下?你这家伙,充其量不过只是孙家帐下的一员部将罢了,你是哪来的口气,去谈争霸天下这种大事啊……”男人的嘲弄忽然戛然而止,他睁大眼睛看着我,语气整个错愕到翻掉。“喂喂喂,你该不会是想……”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种好处,我微笑看着男人。“如何?要不要试着和我一起,试着将孙家这面大旗,整个拔下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的放声大笑,肆无忌惮回荡在整片树林里。“有意思,真有意思!好吧,那我就暂时站在你的后面,看看你能走到什么程度好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一天,当我认为你根本办不到你所说的事情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出卖你,取代你的位置。到那时,你可别说我忘恩负义就好。”
哦?那也就是说,如果那一天永远不来,你就是我最忠诚的良禽贤臣是吗?
“那也是我活该我爽。”我一点也不在意。“选择信任你,只不过是我在天下的这个大赌局里,所下的一个赌注而已。如果我会因此丧命,那也不过是我赌输所要付出的代价罢了,与他人无尤。倒是你,做好了随时都会丧命的觉悟了吗?上了贼船再想要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是在问认真的,但男人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给我转移了话题。
“你给本大爷听清楚了:本大爷在山越部落里被人叫做杨常,但那个名字,只是本大爷在山越人中间的化名。现在本大爷重新自我介绍。”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这是在向我表明决心。
“我姓魏名延,字文长,荆州义阳人士,今天之前都在游历天下,增广见闻。”魏延面容一肃,随即向我单膝下跪。“魏延魏文长,在此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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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乘虚而入
情况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
一边策马狂逃,一回想起刚才错愕的对话,我无法不觉得头痛。
“什么?要我去招降山越人?”魏延瞪着眼,好像我说的是他有听没有懂的番外蛮语。“要任性也得给我适可而止啊主公!”
“……”这到底是有多难做到啊喂?“又没有要你去招降吴县外那剩余的一万多个山越人,我只是你以一军之将的身份,去说服还在这树林里游战的这部分山越人归顺而已,你是在那边为难什么?”
“……所、以、说,你才不要在那边自说自话啊!”魏延撅着嘴。“我在山越人里连客将都不是,只是因为这次出征的山越军里,有一个宗帅曾对我有一饭之恩,我才暂时为他们献计而已。你让我小小一个幕僚去劝降谁?”
啥?
“那……”我傻眼傻了半天,最后才痴呆问道。“怎么现在是你来领导这支军队?”
“你说那个哦?”魏延毫不在乎挖掏着耳朵。“因为我想快点拿下吴县结束战斗啊,就想说这次我亲自出马可能会有把握一点。谁料原本领导这支军队的将领因为冲太快所以一开始就死掉了,所以现在才会变成由我来暂时领导这些山越人的啊。”
什么?!
这么重要的情报你居然该死到直到现在才说?!
噩耗还不止一个。
“山越人的兵力?”魏延用欢快的语气说着相当严肃的事。“大概有两千人吧?不过经过主公你们刚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乱入,我估计现在应该折损了有七八百人……这个算是好消息了吧?”
好个鬼!要我凭着两人一马对抗一千多号人,他娘的你是说真的吗?真当我是刀枪不入的战神了?
话说,要捉大部分都是非战力的小小两百多人,居然都还要出动两千人,也未免太看得起孙翊了吧?
两旁又忽然振起惊天的喊杀声,两支为数超过百人的山越部队从草丛中蓦地斜将杀出,差点将猝不及防的我惊得马前失蹄。
“将军,又有追兵了。”魏延说归说,偃月刀硬是倒拖出一条惨烈的红色长绫。
魏延没有叫我主公,是因为我们前方尚有最后一批负责救人的“飞将骑”骑士还有在带着身后的累赘玩大逃亡。他知道有哪些话在这样的场合里,是不能被光明正大提及的秘辛。
“尽在说废话。”我毫不客气回应,尽量硬抓着方天画戟不动。砍的不是人,是树。
两棵虽不粗但也不惜的树自左右一前一后摔下,不仅砸中了几个躲避不及的山越人,还阻断了他们进击的道路。
这段他们绕树而行的短暂空白,已经足够让我们逃之夭夭了。
再回头面向前方,阳光已经暖暖普照了下来,眼前已是一片饱满着尘土的坦途!
我们冲出来了!
“没完没完!”作战目标已经达成,但只有安全回到吴县才叫结束,我在骑队的最后面大叫。“继续朝着家的方向,冲吧!”
一马平川,两条腿的要怎么追四条腿?
“喂,荆州的,”反正无事,我随便一眼扫到一旁纵马狂奔的魏延,随口说道。“没想到你的马术意外地不错嘛,怎么练的?”
“好说好说,从北方来的,”魏延也随便讲。“虽然大概知道江东有你这号人物在,但要是早知道孙策还藏了这么一支骑兵,说什么我都不会来打吴县。”
我笑笑,没有回话。
我知道魏延说的是客套话,这支“飞将骑”远远没他说得那么强,至少目前,还达不到迫人望而生畏的地步。训练不熟不说,人数也不够,只能靠灵活机动的优势获取战果。
但速度就够了,幸亏他们在编制建立的初期基础打得牢,若能侥幸活下来,此战过后的再训练提升应该会比较快。
尘土未平,但远远已能看见半个时辰前才见过的精钢通道,但那通道现在已经变窄了很多,不是因为“陷阵营”伤亡惨重,而是整个现场变得拥挤了很多,目前真正在与山越人亡命搏杀的江东战士,已有大半不再是“陷阵营”。
看来是早一步被带回吴县的将领们,已经带兵出城支援祖郎了,但要我说,他们大概只是单纯在发泄刚才被山越人围攻的憋屈气居多。
“祖郎,这是最后一批了!”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中,我在马上朝祖郎大叫。“你先带弟兄们撤!”
周围的杂音很大,我不知道祖郎到底听到了没有。但还没等我话音落下,天空中就已经响起了清脆的金鸣声,我抬头一看,只见城墙上打出了从“陷阵营”开始,所有部队依次撤退的旗语。
好家伙,真不愧是鲁肃,这收兵的鸣金响得要不要这么恰到好处?
当最后一个士兵连滚带爬跑进城门后,本就关到只剩一条缝隙的城门终于沉重关上。山越军并没有在我们撤退时从后面追咬过来,看来山越人的宗帅还不至于蠢到家,连战略撤退都不懂。
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按照道理来说,现在应该是松一口气,放松过度紧绷的**和心情,让自己从收割性命的死亡战鬼退化为人的时候。然而现在城门是关上了,领兵将领的警戒却一点有没有松弛,目光所及内的绝大部分敌对视线,全都盯住在了我……旁边的魏延身上,如果不是还顾及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我,恐怕此时他们早已对魏延拔刀相向。
方才身处你死我活的战场,所以大家都没有办法去想太多。但现在既然已经脱离了那个环境,所有记忆和情绪都瞬间在身上尽速回拢,他们大概也认出了这个骑马立在我身边的男人就是半个时辰前领着两千人马差点就把他们逼进绝境的山越将领,尤其是太史慈。蔡勇,可是在太史慈面前,硬生生被魏延一箭射杀的。
“喂喂喂,战场上各为其主,生死也是各安天命。”魏延无奈摊着手,说。“现在我也是属于江东军的一份子了,你们不会是想对我秋后算账吧?”
“江东军的一份子?!”所有人一起怪叫。
“虽然有点一言难尽,但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我挠着头,解释的语气也很无奈。“正是因为魏延将军曾给我们制造了极大的麻烦,所以我才认为,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这样的才能理所当然应该为我们江东所用,而不是被山越人拿来为祸江东的。所以经过我的一番劝喻后,魏延已经决定弃暗投明,正式投效江东。”
“可是你不是已经……”人群中一个直觉忽然脱口而出,虽然他已惊觉场合不对及时截住了后面半句,但这短短七个字就已经让魏延隐隐有了不妙的感觉。
“已经……什么?”魏延谨慎看着我。
但我并没有回他的话,而是从马上跳了下来。
“说的也是,毕竟现在的我在江东,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我垂下方天画戟,用释怀的笑容说。“能请众兄弟让一条路给我吗?不然等主公来了,出师无名的我,可就要受罚了。”
“把我说得那么冷血无情,是想让我再治你一条多出怨言,腹徘主公的罪名吗?”
来了。整个江东里唯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看样子是已经来到人群的后面了。
“参见主公。”
孙翊的身影一显现,立马就折下了一大片腰,也包括我在内,只有魏延在拄着下巴打量孙翊,不知道在想什么。
“德谋叔,义公叔,吴县的防守,暂时就交由两位叔叔负责,可以吗?”孙翊点点头,示意众将起身。
相比差不多一年前初遇那时的公鸭嗓,现在孙翊的声音已经脱去了不少稚气,变得成熟稳定很多,听起来比较像男人而再非男孩。至于他所指名的两位叔叔,前者名曰程普程德谋,是江东诸将中年岁最长的老将军,后者叫做韩当韩公义,两人都是被誉为“江东四铁柱”中的铁血老将。
“至于南宫亮,你,跟我来。”这是孙翊第二次这样唤我。
上次他这样叫我的时候,就把我的一身职权全数剥夺,不知道他这次叫我,又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一路上,孙翊都没有说别的话。其实除了兵权,我也没什么话想对他说,但这个口他不开,我也没办法提。
策马离开了将领群,沿途都有听到嘴唇紧要间所溢出的淡淡痛哼。因为百姓都被带进了集中营里加以管制,现在街边只有临时包扎休息的普通士卒。至于不幸阵亡的将士则另外集中到了别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拉出城埋掉或直接烧掉,以免尸体堆积久了生出瘟疫,无端祸害仍然在世的亲友家人。
孙翊带我到的地方,是他们孙家府宅的主厅。我跟在他身后拐过一个弯,这才看见他在以前孙策用来供奉孙坚灵位的神楼前止住了步子。只是以往只有孤零零被后人供奉在神楼里的孙坚灵位,下方如今已安放了一个崭新的神牌。
“抱歉没让你去替大哥送行,这是我的错,我自会向大哥请罪。”孙翊跪坐在神楼前面,亲手点燃了三根香,递给我。“现在先替大哥上柱香吧。”
我也跟着跪坐下,依言向孙策的灵位拜了三拜。
“我还是不喜欢你。”在我拜完之后,孙翊开口。
是吗?那正好,我也是。
“但有一件事我想先解释一下,我前几日之所以会罢免你,其实不只是在生你的气。我一直觉得你根本就没什么资历可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哥却会这么看重你。当然现在我知道了,你确实有资格,在我孙家中占有一席之地。”
“主公言重了。”
“‘飞将骑’主帅的位子我可以还给你,不只是因为你立下的功劳,还是因为这支‘飞将骑’只有在你手上,才真正能被叫做‘飞将骑’。虽然当初组建‘飞将骑’是大哥的意思,但现在之所以能真正成军,你才是真正最功不可没的那一个。但,”孙翊平静说。“你还没有向我证明过你有指挥过万兵力的才能,所以要赋予你的兵力,我还要再考虑看看。”
“机会什么的,眼下不是正好就有一个吗?”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原来是鲁肃,他手里抱着一堆的竹简,此刻正在跨过门口走进。
我很平静,但孙翊就不一样了,整个人立刻暴跳了起来。没有经历过孙策那样沉浮跌宕经历的磨砺,他还是无法做到他大哥那样的沉稳。
“好你个鲁肃,竟敢偷听我们说话!”
“主公的指责,肃可不敢承认。”鲁肃抱着竹简堆弯腰,语气略带淡漠。“肃只是想向主公禀报这次我军的伤亡情况,并非有意冒犯主公。”
“好,这次你冒犯我的事,我可以暂时不追究。”孙翊冷哼一声。“你刚刚说,什么机会?”
“虽然主公等已经安全返回了吴县,但山越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要因此而撤退。”鲁肃将怀中的竹简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说。“现在军中的将领大多带伤,能够领兵出征的不多,主公何不借此机会放手让南宫将军一试,让他带兵驱散围城山越人,检验他的本事。”
“荒谬!”孙翊还是冷笑。“我江东儿郎的性命,岂能如此拿来随意试验?”
“那主公觉得,现在的吴县,还有哪位将军有资格领导这些兵士?”鲁肃也不反驳,他从那堆竹简中抽出其中一份,双手送到孙翊面前。“这是这次作战中手上将领的名单。公瑾病倒,吕范将军已经重伤不起这也是主公亲眼所见,就连程普等四位老将军身上也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现在就要他们领兵出征只是让他们送死。还是主公觉得让吴县被围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打紧,先等各位将军把伤养好后再驱逐城外的山越逆匪,那样才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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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定计退敌
“我就觉得奇怪,你堂堂一个校尉的身份,为什么最后却居然没有出现在替孙策送葬扶灵的队伍里……刚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因为孙翊太信任你,所以才把守护吴县这个重任交给你。没想到,你只是被孙翊厌斥丢弃这么丢脸!也就是说,当你带着那支被孙策隐瞒起来的骑兵出征时,你就已经是白身了吗?重点是,”魏延冷冷看着我,知道真相他已经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聒噪了好久。“你竟然,不,竟敢!你竟敢什么都不告诉我!”
“怎样?有觉得跟错主公了吗?”
我摇头失笑,丝毫不介怀他的咆哮。他是有资格这么生气的,任何一个人,当他知道他所挑选的说要争霸天下的主公,竟然是手里连一个兵丁都没有的白身,不气到拿刀斩人都已经算是客气了。
我朝魏延伸出手,向他展示手中刚刚重新回到手中的虎符。尽管还是没有握热,但我想,这次应该就不会再那么轻易失去了。
每个人的追求与品性都有所不同,所以当一个人的身边聚集了一群人之后,其御下的手段也不可能一成不变,而且人都是有脾气的。所以对所求不同的部下,跟他们要说的东西都不一样。
高顺的为人沉稳内敛,忠实可靠,他追随于我,是为了讨灭曹操,为师父报仇,并不特别去追求什么争霸天下,或者名留青史。所以很多事情就算我不说,他也能理解,就算他不理解,也不会乱问。但魏延则不同,他不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我看得出来,他有自己所会去遵循的行为准则,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为人高傲,功利心很强。他未必会去想要成为主公,但却时刻在渴求极大的权力,像是一匹被攥养在牢笼里的猛兽。若要令他不伤己身,除非记得要在他反咬一口之前先填饱他的肚子。而鲁肃和刘晔,他们于我而言像朋友多过于像部下,“飞将骑”和四位别部司马是听我命令,但前提是我不得背弃孙家。至于贾诩……他,算是我的部下吗?
“哦,虎符,那又怎样?”魏延随意扫了一眼我手中的虎符,一点也不在乎。“山中无老虎,猴子也能称大王。白痴才看不出来这兵符孙翊给得有多么不情愿——周瑜病重,吕范伤重,所谓的‘江东四铁柱’也伤得难以带兵出征……但你能保证这些人的身体一旦复原,你所掌控的兵力,还能有那么多吗?”
“是不能。”我摇头微笑。
但我能讨一个名义,一个,能驱使他们所有人的名义。
“所以你要告发我吗?”
“还真是从容不迫啊主公,”魏延冷笑。“没错,就算现在告发了你,我也不会因此获得什么好处。再说,要踩江东孙家这块垫脚石去争夺天下,你应该还有其它的布置吧?所以告发你这种事,还是等我看清你在背后布下的所有暗棋之后,那时我再考虑看看吧。”
“没问题。”我嘴角微翘,紧紧握着手中老虎形状的铜府。
“……以上,就是这次救援战中,我军各部将官文士的伤亡细况。”
当然还是熟悉的议事厅,但不同的是,这次我已坐到了最前的最前列,上头只剩下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孙翊。终于来到这一步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张昭收起手中的竹简放在一边,然后打开另一边的又一份竹简继续平淡念道。“另外,此战我军士兵阵亡者一千七百人,重伤不能战者达两千四百九十二人。其中‘陷阵营’伤亡人数共计一百八十四人,损毁钢甲六百九十一具;而初次出战的‘飞将骑’伤亡一百二十一人,损失战马五十六匹。”
议事厅中的众将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更是听得心疼不已。
从账面上看,目前江东的两支精锐部队伤亡都不算严重,各自在敌方数倍于己的狂暴攻击中只损失了一百多人,但真实的情况,却远比账面上显示的数字游戏要糟糕很多。
战场上的生死俱无定数,哪怕你是多么了不起的战神战魔,若是一个不小心,区区一支流矢都能要了你的命。所以坚硬精良的精钢铁甲有时候比训练有素的战马还要有价无市,尤其“陷阵营”对战甲的仰赖甚于对士兵单人战力的要求,这一战一下便损失了近七百件,战力至少折损七成。
凡是精锐部队,都有其限制发展的制约,这一点就算是“飞将骑”也一样。“陷阵营”难补充要素的是战甲,“飞将骑”难补充的要素则是马,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只”损失五十六匹了,那可是整整十分之一个“飞将骑”,十分之一啊!
战力虽然精强却难补充得要死,因为各种限制而无法扩编军容,只要损失了一个就已经足够难过到要得卒心痛,这就是所谓的精锐部队。更别说“飞将骑”损失的这一百二十一个人里,包括了一个百骑长,十九个什长。在编制这么小的军队里,这些都他娘的是最强的战力,精锐中的精锐!一下就损失了那么多,我就算再富也消耗不起。
“现在的情况……大致上就是这样,尽管我们大部分人都安全地回到了家,但因为回来的将领大多带伤,所以吴县有兵无将的形势还是没有太多改善,”孙翊摩挲着额头,语气整个惆怅不已。“各位将军,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一干武将面面相觑。比起全盛时期,虽然人数没有减少太多,但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在军中都只是辅佐的副将,让他们领兵作战还勉强办得到,但要他们献策退敌,也未免太勉强他们了。他们之所以现在能出席这次议事,只是在代替各自受伤的主将临时上场而已。而厅室里唯一的文官张昭,则是一个只精通内政的军盲,完全不用指望。
“南宫亮,”孙翊把头转向我。“就连你也没什么想法吗?”
“想法倒不是没有,只是……”
想让你开口求我啊呵呵呵。
“只是我有点无法理解,不就是城外有万来个山越人而已,为什么大家就已经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了?”
“南宫亮,”孙翊瞪着我。“有话就说,不要卖关子。”
“是,主公。要想打胜仗,要做到的无非就只是八个字。”我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慢慢数。“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那么首先就要看清楚我们有哪些长处,可以刚好拿来攻击敌人的短处。甚至,是不是就连我们的短处,其实也是我们的长处呢?”
说实话,我非常不喜欢这么弯来绕去的说话方式,那样真的很累。奈何在场的大部分人慧根都不太够,只怕就算我直截了当说出来,他们也未必能瞬间领悟,结果我还是得重头再解释一遍,免得他们曲解了我的意思,坏了我的名声。
至于慧根这个词,大概是指聪明智慧之类的意思吧。之前我陪桃芝拜见孙老夫人的时候曾几次见过那些来自梵天的大和尚为老夫人讲经的场面,这个词就是我从他们那里偶然听来的。
“什么意思?”果然,孙翊这么问。
“没错,我们现在是有兵无将,”我暗暗叹息。可能这个孙翊的武艺真的跟孙策相去不远,但在雄才大略的方面,他就差很多。同时我这也是在向他展示,何为身为将帅的才能。“但有兵无将是什么意思?我们是真的只有兵却没有将吗?还是我们有很多兵,却很少能够统领这些很多兵的将?”
“有差别吗?”孙翊看起来还是没能理解。“我知道你是想说我们有数倍于山越人的兵力,这是我们的优势。但无论是哪种意思,这个优势都发挥不了。”
“差别当然有。”我循循善诱。“差别在于,只要有部队能出征,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发挥全部的兵力优势?兵力能杀敌,同时也能吓敌。既然我们有那么多无法杀敌的多余兵力,为什么不让他们发挥吓敌的作用?”
“吓敌?”孙翊狐疑。“是说利用我们数倍于他们的兵力吓走他们吗?山越人有这么没用?”
我暗笑,这小子到底投身军旅的时日甚短,之前也有没被当做家族继承人正式栽培过,有很多事情都看不透。
“只要是会被吓到的人,就算平日里勇猛于虎也没用。”
“那……要怎么做?”孙翊嚅囁着,但更多的表情是茫然,仿佛到了现在他才发现,无论是做治理江东的主公,还是统筹全局的主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四个字,偷营劫寨。”我将目光转向位子在最后的魏延。“所以文长,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还是跟有慧根的人对话会比较轻松一点,不用等我真正抛出问题,魏延就已经给了我我需要的答案。“山越人长于力气,却疏于智谋。他们向来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所以武力型的猛将会比较容易让山越人臣服。会依附山越人的汉人,大多都是无法在中原讨生活的罪犯流民或难以维持生计的贫民百姓,他们教不了山越人正规的军事训练,因此他们就连营寨也扎得很粗糙。如果将军真的打算趁夜袭营,文长建议将军派出四支有猛将率领的精兵同时偷袭四座守在城门外的敌营,使他们无法相互响应增援。然后让我们的猛将用最快速度生擒或杀死他们的猛将,则可迅速毁灭山越人的战意,让他们溃退败逃。”
“文长啊,你的胃口就只有这么一点大吗?”我遗憾似的耸耸肩。“让他们溃退败逃就够了?这白送上来的一万多名即战力,不要不就是太过浪费了?主公,你认为呢?”
“咦?”
孙翊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但我才不管他,开口下令道:“太史慈,周泰,吕蒙,还有……魏延,你们四人各领五千精兵,于今夜子时,出城灭敌讨贼!其余将领各领所部同时出征,但你们的任务不是歼灭敌军,我要你们将他们的营寨通通包围住,让他们连一个伤兵,也别想逃出去!”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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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将门虎子
午夜时分,子时将近。
摆脱了春季的尾巴,就连夜晚的风也渐渐变得燥热。交战的时刻越来越近,全军都在紧张地做着最后的备战,但我却有点无所事事。
今晚趁夜袭营的作战计划,我并没有启用“陷阵营”和“飞将骑”这两支精锐之师,除了这两支部队都有不同程度的战力折损以外,没有这个必要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如果连攻打区区的山越人都要动用王牌,那我还争个屁天下?
趁着还有一点时间,我来到了一座府宅前。
“未曾料想将军会在只这个时候造访,操有失远迎,还望将军不要见怪。”凌操龙行虎步从内堂里走出。他的笑声依旧豪迈畅快,却没有抱拳。
“哪里,是南宫亮不请自来上门叨扰,才希望将军不要将南宫赶将出去才是。”再怎么说也是客人身份,怎有安然坐着等主人家亲自来迎的道理,我站起来笑道。
寒暄了几句之后,我们分宾主而坐。尽管明知道这样做不妥,我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他的左袖上。
相比右边几乎就要被内里肌肉撑到裂开的鼓袖子,他的左袖却显得干瘪很多,我注意到那袖子很容易就会轻飘飘地随风飘荡,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似的。
不是仿佛,那看起来空荡荡的袖子里面,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我白天的时候,并没有点名让他出战的原因。
今晚我用来偷营劫寨的主力,全是我所信任的旧部。这当然是我有意在培植属于我的势力,构筑我所驾驭的大龙,但我也清楚今天就让魏延领五千精兵实在太勉强。并不是说他的能力不够,只是他毕竟是新降之人,又与众将的旧怨未去,他们能不能相互配合实属未知之数。可我却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白天当我赶到的时候,蒋钦就已经受了轻伤,回城途中又加重了伤势,虽然性命无忧,但短期之内是无法领兵作战了。而凌操……则被削去了整条左臂——他可是左撇子。
“战场之上,生死各安天命。”注意到我目光落处,凌操倒是笑得很释怀。“今天老子留在战场上的只是胳膊而不是命,这就已经够划算了。”
“不可惜吗?”
“人生在世,丢到的东西那么多,若每丢一件都要回头缅怀一下,哪还有时间去看明天?”凌操说得潇洒,但语气跟之前相比却略显暗淡。然而我却知道他纵然有所惋惜,也只是在沮丧自己很有可能无法继续再为江东效力而不是自己的手臂。
“话说回来,作战就要开始了,将军不去做出征的准备难道没关系么?”凌操转移话题说。即使不在军中,他也依然是个有品秩的将军,这点情报他还是能知道的。
“出征?出什么征?我现在是数万大军的主帅,我的阵线不在前面。”
我摇着手指说。“身先士卒,带动士气,那是将领的职责。在最正确的时候,将最正确的人放在最正确的位置,这样正确的决断,才是我必须尽我所能去做到的事。不过你说的也对,作战即将开始,我也应该回去坐镇了。”
我从席子上站了起来。我这次来凌操家真的只是顺路过来看看,看看他的伤势,看看他的心情,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然而就在我即将离席出门的时候,一个小鬼却拿着一根长枪从内堂里跑出来,那才刚开始发育的身体却抓着比他还高的标准军用制式长枪,那不像话的悬殊比例看上去着实有些可笑。
“南宫叔叔,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臭小鬼高举着长枪嚷嚷,以一个小孩的标准来看,他的臂力确实强悍。
“闭嘴,是南宫哥哥!你这个死小子也不笨啊,怎么就是教不会?”我已数不清这次是第几度纠正他了。
臭小鬼姓凌名统,今年才十一岁的他当然还没有取表字,是凌操的独子。出生在虎将家庭,凌统当然想像他所崇拜的父亲一样驰骋沙场,基本上每碰见他一次他都要跟我提一次,和我家的倔丫头玲绮如出一辙,缠得我不行。不过玲绮始终是女儿身,凌统则年纪太小,我会答应除非我脑子坏掉。
“不要转移话题!今天我说什么也要跟你一起上战场!”凌统举起手中的长枪,我发现他今天拿着的这支好像不是平时他所惯用的那支,颜色较为暗沉,枪杆上坑坑洼洼的战痕也颇多,我猜这才是陪伴凌操身经百战的兵器。“现在爹爹已经不能再上战场,我身为凌家唯一个独子,除了代父从军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瞥了一旁的凌操半眼,只见他在看着儿子不知所措笑着。唉,这凌操什么都好,就是太宠溺儿子了,搞到现在连半句阻止儿子的话也说不出口。不过我在这方面倒是颇有办法。玲绮是女孩子所以我才束手无策,然而如果死小鬼是那还的话。
“可以啊,”我伸出一只手。“老规矩。”
要上战场可以,先打过我再说。不过也别说我欺负小孩子,我不用兵器,再让你一只手。如果这样你还是输,那就再回家练个十年八载,省得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坏了你老子的招牌。
这就是我和凌统之间所订立的老规矩。
“好!”
好的同时,他的长枪也一并由下自上突刺过来。这也是我和他之间的规矩,不必特别找个什么开阔地再风雅地摆个架势。战场上可不是这么悠闲的地方。无论手段,生者为王。
啧,来来去去,结果还是用单调的突刺开场。
我嘀咕了一句,微微偏头后正欲伸手便抓,忽然就看见那支长枪就这么在半空中直接朝我横扫过来,我连忙侧头躲过,但长枪紧跟着一伸一吐,犹如毒蛇吐信,立刻就盯着胸口给我直接戳了过来。
……真把我当杀父仇人来着?
我错身躲过,腰间贴着长枪的枪身就这么滑了过去。原本我是打算顺手扣住他的喉咙,然而我才刚顺到他身后,手还未伸出,也不知道凌统是怎么做到的,枪尾就撞在了我的腹甲上。我后退了三步,微微吃痛,幸好我大战过后我甲胄未卸,不然只这一下我至少也要受个轻伤。
凌统也算是一个将门虎子,兵法略通,既已占上风当然要乘胜追击。他转身回枪,将枪当棒,精铁炼铸的枪身硬是破空扫来!我抬脚格挡,但那重量和离心加成的劲道依然渗透了腿甲,钻进了我的身体里。干,真的好痛!
一寸长,一寸强。然而一旦被欺进了周遭的方寸之内,优劣互易,强点就变成了弱点,兵器的长度反而成了阻碍。
忍痛踢开被凌统继承的长枪,不等小腿缓过劲来便迅速冲上。凌统还想收枪再攻,但不管他的力气再怎么接近成年人,他始终还是一个体格才刚刚开始有了成长迹象的小鬼,那长枪对他而言终究还是大了一些,无论是攻是守,动作都有些不流畅。仅仅只是这样,在高手眼里就已经足够致命。
“胜负已分。”我扣住了他的喉咙,另一只手则卸掉了他只回防到一半的长枪。“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一年之内,你都不要再跟我提参军的事。”
“可是……”凌统还想说些什么,看来是不甘心就此认输了。
“说到做不到,那是只有小鬼才做得出来的事。能愿赌服输的,才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现在你应该不会想说你做不到吧?”我戏谑看着小鬼。“你不是经常说你已经长大了吗?凌统凌公子?”
凌统嘴角一撇,恨恨将脸甩向一旁。
小鬼虽然难搞,但这种倔强却不是顽劣。他会这么执着,定然有他自己的考量,然而不管怎么说,年龄问题始终是他的硬伤,他毕竟还是太小。只是我知道这样的理由是不可能劝得住他的,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弱点,和顾忌。
谁都想获得别人的赞美与认同,用以喂养在体内饥渴的自尊心。然而随着年岁越长,性子变得愈发成熟稳重,在见识到了世界的残酷,和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批评后,人却反而学会戴上了伪装平凡的假面,露出满足于现状的微笑,将以前那个自我意识过剩的自己归类成幼稚,好像现在没有认同也无所谓的的平凡,才是适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模样。而更小一点的,则压根就不知道自尊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半小不大,现在刚刚好。
放下了凌统,将长枪交还给了凌操后,我拱手向这对父子告辞。儿子我只能帮他管教到这,剩下的就是他身为爹的工作。看他是要继续将儿子调教成合格的猛将,还是让唯一的独子远离生死无定的战场,全在凌操自己的一念之间。
时间并没有在墨色的夜幕中留下丝毫痕迹,天空上的明月星辰依旧璀璨。我拖着隐隐作痛的小腿走向城门的方向,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
不过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凌统的身手就已经让我刮目相看。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继续成长下去,看要不了多久,我手上就又可以多一枚,可堪大用的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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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稚子雄心
“今晚的光线很充足,对志在.偷营的我们来说是一个不利因素,你确定你真的没有问题吗?”我没有看他,而是负手看着天上皎洁明亮的月。
“白天的光线比现在明亮百倍,结果本大爷还不是差点就让整个江东毁于一旦。现在只不过是去偷袭一座毫无防备的营寨而已,搞不好对方的兵力还没有我多,”会在我面前自称本大爷的人,当然只有魏延,只见他翘着嘴角说。“与其看着本大爷,不如担心一下其它三路大军更好。”
“既然是第一次在我麾下作战,我当然要亲眼见证一下你的能力。”我笑笑。“能将千人的将领未必能将万兵,不亲眼看看,我怎么知道你的上限到底在哪里?”
这里当然是吴县的东城城门头,时间却不是现在,而是片刻之前。
生物的活动大都跟阳光息息相关,就这一点而言,就连人也不例外。尽管这个城市的夜晚里,有着跟白昼里截然两样的欢愉,但现在可是战时的紧急态势。若是身为平民,身在集中营里无事可做也都已早早睡下,更何况是城外只有区区一座营寨的山越人?要知道作为进攻的一方,虽然可以自行决定战斗的时间,却也会耗费更多的体力和精神,如同猎人狩猎猎物。
但猎人与猎物,岂会永远一成不变?
根据“飞将骑”在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城外的四座山越营帐早已歇下多时。因为今夜月明星亮和营火的关系,所以营寨内哨岗的情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魏延的推测没有错,山越人在军事上的造诣果然很一般,完全没想到我们会趁夜偷袭这个可能,从表面的情形看,就连放哨的士兵也是很心不在焉的样子。
骑兵,并非只有在平原战时方可一用。脱去了沉重的装备,马蹄包裹上减轻噪音的布,他们就是黑暗里最迅疾的侦察兵。此战我不想动用“飞将骑”的攻击力,但并不代表我不需要他们侦查情报的能力。
脚底下传来轻微的震动,代表了这座东门的彻底关闭,同时也是在告诉我,我白天定下的计策中,打算用来围营的五千名只是摆出来好看的后军,现在也已经出了城。看着底下模糊涌动的暗流,我心里却有点紧张。
据我所知,类似的状况,孙策也遇到过。当年孙策东征西讨,已在江东拼下了一大块土地,那时袁术拥传国玉玺,还没有在寿春自立为帝,却也已经对尚且只是一只雏鸟的孙策戒备万分,于是他趁孙策带兵征讨
好一个兵不血刃的借刀杀人之计。
当然计策只是计策,最后能不能杀到人,还得看借到的那把刀够不够给力,至少就结果而言,当年孙策并没有败亡在山越人的偷袭中,反而是山越人被孙策的回马枪战法杀了个片甲不留,就连他们的宗帅也成了阶下之囚,最后变成反攻山越人自身的倒戈之枪。
没错,就是白天曾临时充当过“陷阵营”主帅的祖郎。
既然孙策都能做到,我南宫亮没理由做不到,否则何谈报仇,何谈代替师父,夺取这大汉江山?
“数万人规模的大作战,想必你还是第一次指挥吧?”身后传来的稚嫩男声敲开了我的眼睛。“你看起来,倒是意外地挺淡定啊。”
这个声音……是孙翊。
“参见主公。”我回转身体向他微微施礼,低声说。“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免礼,”孙翊摆了摆手,还没完全成熟的脸孔充满了疲倦。“不施就不施吧,我们孙家也没那么多规矩。”
其实他这几天真可谓命途多舛。说到底,他也不过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鬼,这几天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两位哥哥在同一天同时身亡,其中一个哥哥还成了臭名昭著的叛徒;然后在没有经过任何培养的情况下就要被迫承担起江东之主的重任;想要为哥哥风光大葬,又害到全城的富乡士绅险些连城都回不了,只差一点点,他就成了整个江东的罪人。
但这就是人生,它不是父母,不会帮你环境把环境创造好只等你进去。孔夫子说过,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增益其不能。但我觉得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上苍会在每个人的人生里设下各种困难重重的关卡,只是在于时间的早晚而已,能够一一扛下并且克服的,方能成为万中选一的人杰俊才。
“听主公的语气,似乎对南宫的调派颇有微词。”我将目光转回深沉静谧的夜幕里,孙翊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点改变,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刚愎自用,有多么愚蠢鲁莽。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孙翊也看着寂静的夜色,说。“就算不相信你,我也会相信大哥的眼光。再说我也答应了娘亲,要给你一次机会。”
孙老夫人?说起来,在被孙翊强行剥夺了全部权力以后,我也没有再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干娘,毕竟这几天我也不空闲,而且就连桃芝与她都说不上亲近,她只是为了补偿步家,才认下了这个义女,岳母又和步练师外出求医,我并没有指望什么。
只是原来说服孙翊的并不是鲁肃,而是我的这个义岳母。
“很多人都说我很有大哥的风范,但我知道自己还差很远,”顿了顿,孙翊说。“我还很小,也没有作为一个继承人被培养过,但人一旦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所爆发出来的潜力就连自己都难以相信。既然大哥可以做到,我也能相信自己。”
“……”
“我无意取代大哥,在我心目中他永远都是江东之王,”孙翊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杀气,但在黑夜中,他的眼神却顿时锐利起来。“但大哥的遗志却绝非仅仅如此,作为他的代替者,我必须要帮他把这份遗志传承下去!”
远处沉静的夜色忽然爆出强烈的火光,像是一朵含蓄的花苞在毫无征兆下瞬间猛烈绽开,那火花延着城池连成一圈,将夜空烧红了一半,同时响起的喊杀声援就连站在城墙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和孙翊都知道,这振天的喊杀声其实水份很大,至少有一半真的只是声援,但我却一点也不担心战果。或许山越人的单兵战力比我们强,但军队素质和战术素养肯定是我们占优,这也是为什么山越人可以屡屡在江东作乱搅局,却一直无法战稳脚的原因。再加上将领回城以后我军军心士气已复,兵力也数倍于他们,而山越人优势尽丧却犹不知及时撤兵,如果这样魏延都赢不了,我一定亲手阉了他。
嗯,想必天生反骨的魏文长,此时正在山越人的营寨内烧杀抢掠得很开心。
我并不担心城外的战局,眼前的孙翊却让我生出了几分忧虑。我静静审视着跟前两天判若两人的孙翊,忽然之间我发现,我好像一直都不了解自己的对手。
这可是兵家大忌。
“……主公不是一直看南宫不顺眼么?为什么还要跟属下说这样的话?”
“因为大哥说过,用人之道,绝不仅仅是主公对臣下的单方面选择,如果自己没有相当的本领,就算是再好的千里马也驾驭不了,只会被它摔成狗吃屎。前几天我剥夺你的兵权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今天将权力还给你,也不是要报答。你组建‘飞将骑‘的成果,军中众将对你的评价,我都看在眼里。你的能力,我一直都有承认。”
孙翊没有回头,但身体上却忽然吹起一股猛烈的气势,依稀之间,我仿佛看见了孙策的身影,竟在孙翊的身上慢慢重叠。“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想让你们效忠的,是我孙叔季,而不仅仅是因为遵从大哥的遗命。我想让你知道,让每一个效忠我孙翊的人知道,你们所追随的主公,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下事情麻烦了。
说实话,我一直没有把孙翊当成一个平等的对手来看待,除了他刚才所说的原因外,他自身的性格也有很大问题。他性格猛烈如火,沉稳不足。这样的性格,放在战场上还可以充当冲锋陷阵的勇将,但作为主公只会让臣下感到恐惧,迸而滋生不满,这无疑是自掘坟墓。
虽然这一点我十分不想承认,但贾诩当初说得对,师父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除此之外,主少国疑也是一个主上容易被权臣架空的因素。远的不说,董卓废陈留王,曹操挟天子以令不臣,都是活生生的样板。虽然我目前的处境跟他们没得比,江东将领不是个个都我信服,但在同一起跑线下,我有信心跑羸孙翊。
然而孙家的血脉实在小觑不得,再怎么暴烈的孙家人,总有其冷静如水的一面。如果这一冷一热能结合得当,则会催生出另一种气魄,温暖和煦,却又能迫人臣服。
也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看样子,孙翊虽然用人全凭喜恶,倒也不是完全不看能力。若假以时日,待他性子沉稳,再多些历练,谁敢说这家伙不会成为下一个,江东小霸王?
城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小,橙色的火光也渐渐缩小集中。看样子城外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
“看来,是子义他们赢了。”孙翊似笑非笑。
子义是太史慈的字,太史慈是四个领兵劫营的将领里孙翊最熟悉的一个,不过我也有同感。火把的集中代表的是士兵的集中,如果营寨内胜负未分,或者我军干脆失败的话,没有将领引领的他们不会有这样的信息反馈。
“是,”我抱拳应是。“南宫已安排了‘飞将骑’随军侦查,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有军情送到。”
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话才刚刚说完,身后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是只有甲胄加身,才能踩出的重量。虽然“飞将骑”目前还只是一支轻骑团,但还是有配备最基本的皮甲。
“启禀……主公,我军大获全胜,四位将军各有斩获!现城外四座大寨皆被我军降服,恭请主公验收!”身后的骑士单膝跪倒。光听声音,我就知道来的人是从在皖县开始,就一直随我征战的郭子兴。
听得出来,看到孙翊也在这里时,他也愣了一下,但随后他就立刻反应过来跪倒了下去,连请示的一眼都没有看向我。我当然不是怪他,但更不想无视心里的失落。
这就是第一人,其存在本身,就是最耀眼的光芒。
吸引着万千注目的抬头仰视,覆盖、吞噬、掠夺了其余微弱的小小光芒。
“好!”孙翊兴奋击拳,远处的火光照耀着他脸上的红潮。“我倒是想看看,这些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的王八蛋,到底是一群怎样的蠢货!”
“是。”我微微低下头颅。其实这本应该是我来做的事,但现在孙翊既然已经在这里了,我也唯有退居到他的身后,将所有的荣耀让给他这个主公。
“对了,南宫,”孙翊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我。“你也一起来吧。如果没有你的妙计,恐怕我们也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打败山越人。”
“主公谬赞了,”我淡淡微笑回应。“主公手下文臣武将能人众多,即使南宫不在,他们也一定会有很多妙计献予主公。”
“我跟大哥一样,不喜欢被人拍马屁,如果是你的功劳,我不会抢。”孙翊兴奋拍了拍我的肩。看样子,他也被山越人搞得很郁闷,现在总算是一口气抒发了出来。“走吧!”
第九十二章 病虎公瑾
我觉得一个人的个性才是把一个人从人群里区别出来的唯一标准,因为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总有那么几个人面容会相似到难以区分。就算是形容相近的性格,放到两个不同的人身上,也必定会结合各自的其它性格,朝适合自己的道路偏向发展,最终演变成独属于自身的唯一标签。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每个人都必定会有自己擅长的事和不擅长做的事。当然在那些自己不擅长做的事里,有些,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纠正学会。
——更或者,有些事根本就是自己本身就知道,只是没有去做而已。
“说起来,我还没有恭喜你呢,”周瑜在我的帮助下勉强坐了起来。尽管已经服了两三天的药,但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听说你昨晚打了胜仗,叔弼也把你的军权还给你了。”
“自己都是身中剧毒的病人,还操心那么多,难怪你一直好不起来。”我摇头失笑,随手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医生不是交待过,要你好好静养的吗?”
“静养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休养环境,又不是不能知道任何外界的信息,你当我是被抓起来关吗?”周瑜虚弱笑笑。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放下手中的小刀。“我的意思是,一直到了现在,才有时间来看你。”
虽然我们并非真的很久没见,但今天确实是他从巴丘带兵回来以后,我们第一次有这么多的闲暇时间,让我们可以好好叙叙旧。其实本来我是想送完孙策最后一程就过来的,只是没想到昨天的突发事件有那么多。虽然严格算算,我们见的面没有很多,交情也不是很深。
但人与人之间只要有了共同的话题,能聊的东西,就可以有很多。
如果要将孙策的性格简单一点用四个字概括,我想谁都会用热情开朗这样的字眼来总结,然而他的这位总角之好却从里到外,都跟他大相径庭,如果说孙策是一团炽热暴烈的火,那么周瑜就沉静地像是古井不波的潭水。水火不容,却能完美互补。
但别以为水就淹不死人,跟随在孙策身边多年,天知道在孙策率领下所斩杀的人头,到底有几颗应该归到他周公瑾的名下。
“所以呢?真实情况其实是怎样?”周瑜欠了欠身,说。“我可不要说道听途说的版本,我要第一手的资料。”
“要不要这么拼命?你上辈子肯定是属驴的。”我无奈笑笑,但还是说。“不过要让你失望了。你要的第一手资料,基本上跟道听途说没什么区别。昨夜我们是把城外的山越人一个不漏全部抓获了,但你也知道,捕获新俘虏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们打散重新整编,现在魏延他们正在处理当中。不过别问我具体的数字,我根本记不住。”我哈哈。
“魏延……吗?”周瑜沉吟,语调也微微冷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吗?”
我当然知道有什么问题,但所谓做戏做全套,我还是大义凛然说。“魏延作战果敢,智勇双全,有极高的军事素养,我认为他是一个人才。更何况他在山越部落里待过,昨天晚上的劫寨他的破寨速度最快,功劳也最大,又有祖郎辅助他,是招抚山越人的最好人选。现在你们一个个病的病,伤的伤,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做光杆统帅吧?”
“魏延,可是投效敌营的第一天,就能对旧日袍泽拔刀相向的狠角色,他是一条残忍的豺狼。”周瑜看着我。“伯符调派给你的四个别部司马,本就是江东最强的别部司马,所以这一次被偷袭,你的损失最小,太史慈也是你的副将。你有必要依赖到这么一个降将吗?”
周瑜的声音一直都是淡淡的,他的眼神也很干净纯白,我知道他并非是在傲慢地质问我,他只是心系江东的前途。毕竟是孙策钦点的托孤大臣,有些事不得不防。
当然我也知道他一定会有这个担心,但我既然敢来见他,我也一定做好了应答的准备。
“公瑾,我知道,虽然有时候你能突出奇计,但总体来说,你心思缜密,为人谨慎,没有一定把握宁愿按兵不动也绝不出手,只是……”我笑笑,说。“谨慎当然是好,但就跟带兵打仗一样,太过谨慎,就很难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我们谋得,是帝王之业,如果魏延真的是一个人才,对我们有帮助,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把他拒之门外?其实你现在可以信任我,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去信任魏延?”
“你说的话,跟伯符当初真像。”周瑜微微苦笑,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当初我投效到孙家阵营时,那段孙策还在的日子。“你就那么有信心,不会被他反噬吗?”
有信心么?不,恰恰相反,我只是在与虎谋皮。魏延是一条豺狼没错,但只要拴好了绳子,豺狼也有豺狼的驱策手段。把魏延放在江东里,谁知道他会挑谁来啃?
周瑜毕竟重病未愈,不能久坐,虽然我把很多军务都下放给了魏延他们处理,但也无法离开军营太久,我们又聊了几句近况后周瑜脸上的疲惫明显加重。公瑾当然不会下逐客令,但作为一个客人,我也有让主人家得到充分休息的义务。
打开门之后,我才发现大小乔已经在门外恭候多时了。
“这么早就过来?”我向旁边一让,给乔朝容让了条通道出来。“你们两姐妹不再好好聊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家啊,现在可是满脑子都是夫君,”哪有闲工夫应付我这个妹妹?”夕颜微微嘟起嘴巴。
“对啦,最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眼里除了公瑾外就没有别人了。要不要回想一下,是谁总说自己深闺寂寞需人陪,我才初回吴县就拖着自家姐姐满城乱跑?”大乔淡淡哼了一声。
我差点笑了出来。
一树之果,有酸有甜,一母之胞,有贤有愚。从前我就知道作为一母同胞的姐妹,同样是在世家豪族教育下成长的大小乔都是属于温柔婉约的性子,但夕颜就是比大乔多了一份俏皮与灵动。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木偶,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乔朝容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大乔说得面不改色,但被揭穿了闺房私话的小乔就实在够窘,但我只是一笑了之。连这种两姐妹之间的调侃都要去深究的根本不叫爱,而是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但……
“我说姐姐,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公瑾会好起来的。”我看着大乔不由自主微微皱起的眉头,说。
能说得出玩笑话,并不代表她的心情真的就有很好,连我都能看得出锁在她眉间的乌云有多浓郁,更何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生妹妹?我是来探望公瑾的,夕颜是来陪姐姐的。
“是啊,桃芝姐姐已经发了信给步练师,让她就算是用绑的,也得给我绑神医华佗弄回来。”小乔也说。
大概安慰的话乔朝容这几天也听了很多,即使夕颜抛出了“神医”的名号,她的表情也没有变得特期待。不过这其实也很正常,悲观一点想,桃芝有发信,并不代表步练师能把华佗给带回来;就算步练师真的把华佗给绑了回来,这个传说中的神医也拿这个把整个吴县都束手无策的怪病奇毒毫无办法的可能,也并非完全不存在。
从周瑜府里出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渐渐闷热的空气在脑门上蒸出了一层细微的汗珠。
有很多突发的巧合,追溯源头,其实都是由平常的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一点一点累积发展起来的。今天我来探望周瑜,当然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来探知他的身体情况,顺便拉一把魏延,让他可以更快地在江东站稳脚跟,但却不是我这么快就来周府的原因。
至少,不会让我在大战后的第二天,抛下军营中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务不管就跑来。
说来好笑,我来,是为了巩固我和周瑜之间的情谊。因为我感受到了威胁,而让我产生了危机意识的人,竟然是孙翊那个死小孩。昨天晚上孙翊跟我说的话,足以证明他人虽小,志气和胃口却有够大,而他自信蓬勃的气场,也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王者该有的样子。
刀子不可怕,小孩也不可怕,但如果拿着刀子的,是一个做事随心所欲的小孩……
但。
有雄心壮志是好事,只是自信与自大往往只是一字之差,做的时间不对,再正确的好事同样遗祸无穷。
虽然要说导人向恶的手段,贾诩应该比我更擅长,但我也不是一点都不清楚。毕竟我曾经眼睁睁看过师父从堂堂的一州之牧,一步步沦为阶下囚,也曾亲眼目睹“江东小霸王”一夕坠落。
要让统治者众叛亲离,首要条件是统治者将治下搞得天怒人怨,而这个首要条件之上的首要条件,则是要统治者不顾一切,肆意妄为。
跟师父、伯符这种白手起家,一点一点打拼天下的开拓者相比,孙翊这种守业者要走的路,无疑会轻松很多。这可以是他的一个优势,也可以,是诱使他堕落的一个突破点。毕竟没有经历过那种从无到有的艰辛,也就不会那么轻易珍惜。
当然,这种黑暗的诡诈伎俩,由贾诩来负责更好,但如果我没有展现出一个王者该有的器量与才干,就算贾诩能将孙翊手下的文臣武将全都离间开,他们也不会聚集在我的帐下。也唯独只有这个部分,我无法假手于人。
有很多看起来和顺理成章的事,其实都是由一件件不起眼的小事相互连接起来的接续作用,这就是所谓的未雨绸缪。如果等真正到了孙翊被众叛亲离的那一刻才开始展示领袖魅力拉拢人心,不仅时间上极可能来不及,成功率也很低。我又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第九十三章 大乔之劝
“夫君接下来要回军营吗?”夕颜看着我,小手也顺便挽上了我的臂膀。
“目前来说,是需要回去一趟。”我轻轻嗯了一声,不意外看见夕颜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微微失望,于是我笑笑说:“但是陪你走一段的时间还是有的,要去哪?”
人的目光总是很容易被光芒吸引,所以当人们用羡慕忌妒恨的目光,昂首仰视那份万众瞩目的荣耀时,却常常忘了要承担起那荣耀的重量,需要付出何等的努力,和牺牲。
夕颜其实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重点是我在身边陪着她,虽然她从来没有要求过。我很清楚,是因为这一点我也一样。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神经病,只有当沉重的血腥味黏着在鼻腔里时、只有听着同类临死前的悲鸣,自身的灵魂才得以获取颤抖的觉醒愉悦。
不是寻常的杀人犯,单纯中毒上瘾。
幸好神经病之所以被叫做神经病,就是因为他们数量稀少,而我并不属于其中。跟这些神经病比起来,我只是一个会疲会累的普通人,当我累的时候,我也希望能有个温热柔软的身体可以在怀中,就算只是抱抱,也能让我的心平息宁静,然后从中获得新的动力。
周瑜家,我家,州牧府,这三个点并不在一条直线上,算不上顺路,但绕一下也没有很远,于是我将夕颜送回家后立刻就转头折回军营……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没错,只是如果事事都能如想象中顺利,也就不会有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了。
“夫君,你知道吗?那些光头的大和尚说,原来这个世界,是分为三界六道的。”夕颜跟我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说。她跟孙老夫人走得很近,自然也听过那些和尚讲经布道。
“……这个世界,不是一直都是分成天地人三界的吗?”
“不是这个三界啦!好像是什么欲界色界的。怎么都取这样的名字?是不是那些国外来的和尚都很**的?”
“和尚好像是有色戒的吧……我也只是听说,那六道呢?”
“六道里面就有天、地、人的道,还有畜生,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夕颜,你小时候学习的时候,也是这么不认真的吗?”
“没办法啊,看到那些光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我就很想笑啊!咦,这里什么时候开了间胭脂铺?”
“……我明白了,进去看看吧。”
你懂的,这只是一个开始,女人一旦开始逛街,就是一连串灾难的开端。
“卖那么贵,你是奸商吗?”夕颜端详着手上的丝绸。“你说这要多少石来着?”
“乔夫人,八十石真的不算贵了,”店家在一旁陪着笑脸。“毕竟是上好的手纺丝绸,透风吸汗,手感柔顺,是不可多得上品啊!”
“是吗?”夕颜斜着眼,明显就是砍价前夕的奋斗表情。“可我怎么摸着,感觉有点磨手啊?”
就是这样。
还没等走过半条街,我的手里就已经挂满了大包小包。幸亏平常我训练有素,这点连热身都算不上的运动并不会困扰到我什么,只是看着夕颜旁若无人和店家轻描淡写地讨价还价的模样,那画面实在有够可怕,同时也无聊得毫无意义。
是,我当然知道价值和价格很多时候其实并不相等,夕颜不厌其烦跟奸商砍价,也根本不是因为买不起,只是单纯觉得不值得,但如果换做是我,碰到这种价格虚高、甚至是数倍于实际价值的情况,我立马转头就走,才不会跟这些奸商多说半句废话。那些无良商人也够有病,明明买卖双方都清楚市价是多少,却硬要抬得那么高,让卖家砍价浪费大家时间,这又何苦来哉?
女人的心思和男人的自尊一样,果然都难以捉摸。
还有,下一次和夕颜出门,一定要雇一辆马车。
伯符的仪葬昨天才刚刚过去,夜晚又有一场大战,街上无论是游客与商家都并不算多,我猜大部分人应该是刚刚才从集中营里放出来,还在家里补眠。只是比起街上的行人,这些店家的情绪显然要高昂得多,毕竟世界并没有真正末日,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累吗?”夕颜看着我,眼里酝酿的并非温柔,而是杀红了眼的血光。
“……当然不累。”我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没那么苦涩。
其实从周府出来之前,大乔曾在私下里跟我说过几句话。
那时我刚从茅厕里出来,而乔朝容就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的风景。
“姐姐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指教么?”我说。周瑜家可不只一间茅厕,如果不是为了堵我,她这个女主人有什么必要在茅厕门口看风景,这里的味道很好闻吗?
“听说,你把步家的大小姐也娶进家门了,是么?”乔朝容没有看着我,她依旧在看着自家的庭院。
初春的天气微寒中带着湿润的温暖,温热着满院子嫩绿的枝芽。
“……是。”我其实有点心虚,虽然说男婚女嫁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姐姐来管,况且桃芝进的又不是他周瑜家的门。但毕竟长姐为母,如果乔朝容真要摆出姐姐的嘴脸来教训我,我也无话可说。
“步桃芝的事,我也听说了一点,对于她的遭遇,我也很同情,”乔朝容语带惋惜,但我一听就知道要糟。“本来你要娶谁回家是你的家事,如果小颜没意见,我是没有立场说什么的。”
“那?”我并非真的疑惑,因为我知道她的下一句一定会接但是。
“但小颜也是你的妻子,”乔朝容轻蹙着秀眉。“我希望你以后如果再面临类似选择的时候,能多考虑考虑她的处境。”
“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我是冲动了一点,让小乔为难了,但我并不觉得我有做错!”我低沉着声音。“欺辱妇女本来就是**不如的小人行径,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军营里面,我早已将他们军法处置!那天晚上让他们安然离开,我已经算客气了。”
“如果所有问题的对错,都可以单纯地以道理上的对错分辨,那这个世界就会变得简单美好很多,只是,那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乔朝容苦笑着摇头。“你们军队里面的以势压人,在世族林立的江东同样适用,你可以借助孙家的势力将那些世家子弟的嘲笑强行压缩在听不见的角落,世家有世家自己的游戏规则,他们自然也可以用自家的势力,联合全江东的世家将你们孤立在他们看不见的孤高之中。小颜本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可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小颜她平日里来往的朋友,剩下几个?你可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她有多寂寞?”
“……”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对乔朝容的质问,我竟无言以对。
我的精力,放在军营上面太多了,就算是回到了家里,因为共同的爱好太少,我和夕颜说的话也并不多。我是有察觉自从那天晚上后夕颜的笑容暗淡了一些,但我却不知道原来她是那么地不开心。
我这个夫君,做得真是太失败了。
第九十四章 张承仲嗣
“夫君?”
夕颜的挥手让我回过神。
“怎么突然愣住了?”夕颜微笑的样子很美。“想起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当然不好明说,于是我将所有的东西都过渡到左手上,然后伸出右手握住夕颜还没来得及抽回的手。
夕颜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走吧。”我牵着夕颜的手,迈步走向下一家商铺。我猜她很清楚我是在转移话题,但她仍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乖乖任我拉着走。
此时眼前的店铺里走出几个文士打扮的人有男有女,他们显然也看见了我们,一边相互说着话,一边转头看向我们,我也这才发现都是熟面孔。
其实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只是在我们刚搬过来的乔迁之宴上他们也曾经出面微笑道贺过,是乔家在吴县的故旧之一。
我刚想向他们点头,但那本能的友好还没来得及展现就宣告终结。
他们……那些人在看到我们的一瞬间,原本低声谈笑的脸色突然大变,仓惶着脸色匆匆从我们身旁走过,好像看见了满身都是麻风烂疮的乞丐。
我的左手握紧,一股磅礴的怒火从我炽热的胸腔里喷涌了出来。
又是因为那件事!
明明错的根本就是不是我!现在是有必要玩绝交吗?!
“喂!”
我想转头叫住他们理论,但我的右手却被紧紧攥着。
“算了,”夕颜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人家也有自己的顾虑,我们又何苦强人所难?”
我看着夕颜的背影,一时无法接话。
那些人和我其实根本毫无瓜葛,充其量只能算是夕颜的朋友。那种被背叛的屈辱,连我都觉得火大,更别说夕颜了,她到底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让自己淡漠到这种地步?难怪桃芝最初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嫁给我,难怪乔朝容会那么郑重其事地警告我。
原来,夕颜为我付出的,有那么多。
“对不起。”我低声说。虽然我并没有做错,但让我的抉择影响到了夕颜,是我无法辩驳的罪过。
“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夕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微笑。“放心吧,我没事,也不要告诉桃芝姐姐,毕竟她现在的心境,才刚开始好转了一点。”
“小乔!”一股温和醇厚的男声突然从背后响起。
小乔?
我当然知道那男人口中的“小乔”,叫的肯定是我旁边的乔夕颜乔家二小姐,但问题是……我记得夕颜跟我说过,江东的士族之间其实彼此多多少少都有些姻亲关系,只是有些远有些近。然而乔家在吴县里故旧很多,亲戚倒是没几个,伯符和公瑾都没有这么亲密地当着我的面叫过我家夕颜,虽然有人能有人主动叫住夕颜我很欣慰,但他娘的这是谁吃了熊心豹胆?!
转过头,我看见叫住我们的,是一个表情温和、气度雍容的男人,从他皮肤上的质感鉴定,似乎比我大不了几岁,然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沉稳气息,却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成熟了很多。而他身上的穿着算不上华丽,所用的质料却是极不平衡的高端,看样子也是这江东士族里的一个青年才俊。
虽然我的确是夕颜的夫君,但因为桃芝的关系,我对头上顶着“江东家族子弟”这类光环的人其实没什么好感,尤其是经历了刚刚那一幕之后,算来算去也就是步子山还像个样子。
“张世兄,”夕颜的表情也是颇为欣喜——是看见了熟人的那种欣喜,她向男人微微一福,说。“世兄也上街来游玩么?”
“为兄倒是也想这般清闲雅逸,但也需要稳定的世道才行,我是来找你家夫君的,”那个张兄的笑容微微泛着苦涩,却还是保持着一贯风华的气度,即使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也挑不出鸡蛋里的骨头。然后他偏过身子,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见过南宫将军。”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男人既然对我礼待有加,我也不好失了礼数。
“不知道阁下找南宫所为何事?”我按照刚学回来的世家子弟间的礼貌还了一礼。“对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姓张名承,字仲嗣,是奉家父之命,来请将军回郡守府一趟的。有件要紧事,家父想与将军相商。”张承儒雅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没等我发问,他已自顾自往下说道。“将军不必怀疑,家父姓张讳昭,乃主公帐下长史。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张昭?我呆呆看向小乔,她也以微微点头回应。
张昭,字子布,名义上的官职是长史兼抚军中郎将,但他的这个中郎将只是个虚职,手上并没有一兵一卒,却是实际上的政治系统第一人。他和他的弟弟张纮都跟江东四铁柱一样,都是孙策夺回江东时不可或缺的得力臂助,分别只在于文武。
虽说军队是独立于官僚体系外自成的一个系统,但军政不分家。军队里有一句话说叫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其实何止是粮草,军饷的调度、兵器战具的维修与供应、将帅的任用、后方的稳定等等,这些无一能离开政治上的支持。因为政治上的拖后腿而打的败仗,早在春秋战国的时代就已有无数个经典的往例。
而政策的贯彻实施同样需要军队的暴力作保证,当然能不能得到人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例如先秦的兴旺,与衰亡。
虽然孙策是掌管整个江东军政的主君,但他毕竟跟随孙坚征战多年,骨子里的血液还是偏一个武将多些。他对精于理政的张昭的依赖,甚至比对四铁柱的依赖还要大,张昭之于孙策,如同管仲之于齐桓,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孙策的遗命里,政治上的托孤大臣,会是他张昭张子步的原因。
只是……虽然我和张昭同殿为臣,然而我们两个人之间却没有什么交情可言,说的话甚至超不过十句,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地位有差。毕竟在这个俨然已是一方诸侯国的东吴里,张昭的超然地位已与丞相无异,而我只是无数牙俾偏将中的一员,仅仅算是比较受主君的青睐,但也就是仅此而已。
我仍没有资格,可以插手政治。
“夫君,你去吧。”夕颜微微后退了一步,瞳孔里流转的眼波巧妙掩饰着惋惜。“夕颜在家等夫君回来。”
“抱歉。”我只好叹气。“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既是张世兄亲自过来传唤了,想必长史大人要跟夫君商量是军政大事吧?夫君还是不要让长史大人等太久才是。”
“可是……”我看着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
“南宫将军放心吧,”张承在一旁开口说。“在下会让下人将夫人安全送回家中。”
街上的人并不多,就算纵马狂奔也很难撞到人,不过这里毕竟是江东的首府,如非必要,就连孙策也不适宜这么嚣张。我向张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迈步走向郡守府,而张承则牵着他的马与我并肩同行。
“不知道张公子可知,令尊大人召见末将,到底所为何事?”我率先开口。
问是这么问,但我也并非完全不明白。军队的运作需要整治的维持,然而政治的方向同样需要军队来引领与维护。如果是和平盛世还好,但现在的世道这么乱,不是统治别人就是被别人统治,走在街上的普通百姓早已习惯了主君的更换,也相对的,他们对“眼下”的统治,期望值并不大。这也就是为什么孙策只在吴郡能有那么高人望的原因。
每个君主都希望自己的统治能够千秋万世,但有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的例子在前,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人心才是统治稳固的基础。要笼络百姓的人心,说容易也容易,无非就是安居乐业四个字罢了。
但在这样的乱世里,说难,也难。
如果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着会不会被战火所波及、会不会随时丢掉性命、会不会上一顿的饭菜便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餐,又何谈安居乐业?
后发制于人。若只龟缩在江东偏安一隅,只是提防外来的进攻,结果也只会消磨治下臣民的信心,与耐心——因为久守,必失。
除非能打出一场能让对方战力大损的歼灭战——例如四百六十年前,武安君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的长平之战。
或者,将进攻的源头,直接掐灭。
“南宫将军言重了,家父只是长史,何德何能召见一个中郎将?”张承笑嘻嘻说道。“要召见将军的其实是主公。”
“如果是主公要召见我,为什么刚才不当着小乔的面明说?”我眯着眼睛。“到底是什么事需要那么秘密?”
“将军误会了,主公只是希望在事情有所定论以前,尽量不要有太多无关的人知道而已。”张承压低了声音。“贾曹掾从北方带回来一些消息,主公和家父有些想法与将军参详参详。”
我的嘴角不禁向上挑了挑。
贾诩,你这个家伙,终于舍得浮出水面了吗?
第九十五章 鲁肃论策(上)
从官职的品秩上来说,曹掾只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官职,但整个江东最大的文官张昭,也不过只是个七品的长史,至于孙翊,也不过还是一个孝廉而已,一个大多数靠富家子弟相互推举担当的官职。请求孙翊继承孙策的上疏,其实到现在还没有送出去,还没有得到站在皇帝背后的,那个曹操的认可。
然而在这个乱世里,官方的品秩早已失序,根本无法作为参考。唯一能够映射地位的,唯有权力本身。
江东里曹掾不少,不过姓贾的,我再怎么回忆,也只能想起一个。
快步迈入议政厅,我看见有很多文武官员已经到了,大部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除了卧病在床的周瑜、剩余身上有伤的三铁柱都已经在场。看来那个贾曹掾带回来的北方情报,价值可不小。
为了让我能够更加名正言顺的代理江东的军权,孙翊也把我提拔成了中郎将,我向坐在上座的孙翊微微点头,然后站在了武将序列的最前端。
“久违”的贾诩,此刻正跪趴在大厅的正中央。
“仲父,”孙翊低声问张昭,对于孙策钦点的托孤大臣,他还是很尊敬的。“人都到齐了么?”
张昭轻轻点头。
“既然人都到齐了,”孙翊居高临下看着贾诩,像是盯住了兔子的雏鹰。“贾诩,你现在可以详细说说北方的战况了。”
“喏。”贾诩顿了顿,说。“自从今年正月里,袁绍派陈琳发布讨伐檄文以来,袁曹战争正式在黄河爆发。二月,袁绍率先进军黎阳,在我离开北方回来之前,他已经派了手下大将颜良进攻白马刘延,准备以这里为渡河点突破黄河,当然曹操也已经尽起本部兵马开拔增援白马。据属下后续收到的情报看,双方应该差不多快有实质性的接触了。”
“就这样?”孙翊的表情有些失望。
“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情报,值得贾曹掾亲自从北方赶回来吗?”张昭也跟着冷淡开口。
奇怪。
聋子都能听出张昭的语气不善,然而以我所知,张昭并不是一个器量狭小的人,他的权力和地位不只是在鲁肃之上,也压过了除孙家人外的所有人,但我从未听过有谁越级上报而被张昭打压的传闻,今天他是看鲁肃哪里不爽?
“长史大人恐怕有所不知,”被不咸不淡抢白了几句,贾诩也还是笑嘻嘻的,只见他不卑不亢说。“无论什么样的环境下都能够随时随地获得现有的情报,是一个优秀的细作。但结合现有情报正确推算出局势未来的发展,并据此给出策略,这才是身为一个谋士,应该要做的事情。”
“话说得不错,”张昭淡淡哼了一声。“只是不知道贾曹掾从这样的情报里,推算出了什么样的未来?”
“颜良必败,但曹操依然守不住白马。”第四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声很耳熟,我撇头一看,果然是鲁肃。
“此话何解?”孙翊搓着稚嫩的下巴。
鲁肃拱手站出队列,正要向孙翊阐述他的分析,但我却早一步听懂了鲁肃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要赢得战争,不外乎两种途径:一、用绝对优势碾压;二、以正合,以奇胜。后者是古往今来的众多实力平等的战役中,甚至是以弱胜强的关键节点,而前者,则是通往胜利的捷径。就拿眼下的袁曹之战来说,坐拥青冀幽并四周、又是四世三公之身的袁绍兵多将广,装备精良且资源雄厚,如果曹操将所有的兵力一字摆开,跟他在正面一板一眼争锋相对,那么用不了几天,曹阿瞒就会被对方吞得渣都不剩。
只是你懂的,不是每条捷径都没有分岔路。是故以弱胜强者,少,但不是没有,也就是为什么,曹操敢起兵跟袁绍对抗的原因。
然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奇谋妙策可以瞬间扭转绝对的实力差距。要以弱胜强,首先自身必须要有和对方僵持的实力,即使是完成了最惊世骇俗的“单城复齐”的田单,在即墨之战前,也曾和乐毅对峙了三年之久。
也只有具备了这样的前提,势力较弱的那方,才有资格在双方僵持间突出奇谋,一句扭转局势。
“我明白了,”孙翊看着身后的地图,手指点在帛布上白马的位置,沉思说。“白马太靠近黄河岸,而黄河的岸线也实在太长,并不只有白马这一个渡口。如果袁绍能在其它渡口成功上岸,后方空虚的许昌必定要糟!所以这里并不适合作为僵持或者决战的地点,白马之战,撑死只是一个前哨战。”
“主公英明。”鲁肃拱起手。
“那颜良必败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孙翊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鲁肃身上。“这两句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关联啊。”然后摆摆手,先让贾诩站了起来。
“是时机的问题。”
鲁肃继续说:“渔翁得利也好,黄雀在后也好,他们所等待的,不在乎是一个准确的出手时机,尤其比起袁曹两家来说,我们的实力还太弱,什么时候出手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就显得尤为重要。颜良和文丑,是袁绍军中最骁勇的两名猛将,也是两个兵权最大的将领。统兵大将的胜败,往往牵扯着整只军队军心士气的高低。颜良若败,军心士气一丧,再凶猛的老虎也会退化成落水狗,曹操便可从容布置。”
“鲁曹掾会不会危言耸听了一点?”张昭垂着眼睛,脸上看不出表情。“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颜良的区区一场败仗就能注定曹操必胜,那袁绍还战什么?我看,鲁曹掾还是快些赶赴河北,劝袁本初趁早打道回府罢了。”
鲁肃微笑了起来,这个粗犷的微笑在我看来长得跟贾诩有点像,却比那个阴险的家伙充满正气多了。
“臣下从来没有说过,这场仗的赢家一定是曹操。”鲁肃又向孙翊鞠了一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曹操本就是处于下风的一方,如果第一场仗他就输了,哀兵必胜的环境一不存在,曹军的士气必将大降而袁军则会更加高炽,此消彼长下,再之后的战局只会越来越举步维艰。所以曹操必定会竭尽全力赢下首战,将战局拖成平衡的态势。”
“曹操想赢,难道袁绍就盼望着输?”张昭微微冷笑。“颜良好歹是河北闻名的名将,岂有这般不堪一击之理?”
“将领也是有分类型的。”鲁肃耸耸肩,说。“有的将领擅长攻城拔寨,有的将领喜欢在后方运筹帷幄,有的将领精通排兵布阵,有的将领精于防守之道,也有将军允文允武,智勇全能……虽说每种将领都有其可以发挥作用的战场,但总的来说,最后赢下战役的赢家,还是会用脑的占了大多数。重点是,对于颜良这类勇武有余、急视短利的对手,曹操最近才干掉一个,他有经验,所以臣下看好白马之战最后获胜的,会是曹操。”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鲁肃向我投来抱歉的目光,而我则翻了个白眼。
我当然知道鲁肃批评的那个将领就是师父,现在我才终于领悟到高顺为何甘心为我驱使。如果不想让师父以失败者的身份篆刻在历史上,我必须打出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贾诩,你也是这个意思吗?”孙翊直起身子。
“臣下无能,没能像鲁曹掾这般看得深远,”贾诩露出惭愧的神色道。“但臣下认为鲁曹掾所言极是,是故臣附议。”
“程老、韩老、南宫,你们的意见呢?”孙翊又看向站在众武将前列的我们。
外事不决问周瑜,但现在公瑾染病在身,当然没有上殿,孙翊只好退而求其次,咨询我们的意见。程普韩当他们都追随孙坚在讨董联盟中跟袁绍曹操并肩作战过、在虎牢关跟师父对立过,而我则亲眼见证过师父被曹操打败。
我向程普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先说。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令不行禁不止,现在我虽然已经手握实质的兵权,但在资历上还是比不过哪些从孙坚时代就一直侍奉于孙家帐下的老将们,尽管我**出来的“飞将骑”昨天曾救过他们,但我知道他们都是公私分明的正直之人,不会因为感念这份恩德,而认同我掌管江东全境的兵权。
“对于颜良的看法,末将并无异议。”顿了顿,程普语带谨慎开口。“但对于最后的战果,末将并不敢妄下断言。”
“虽然很不想承认,而且我也没有见过颜良,但我也不认为他是曹操的对手。”我迎着孙翊的目光。“正是因为被他打败过,所以我十分清楚这个男人的可怕。”
“那……”孙翊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有了决定,然而他又用迟疑的目光看了张昭一眼。
其实我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从未刻意被当成继承者培养过,会坐上主公这个位置,说是被赶鸭子上架也完全不为过,会不知所措也是在所难免。
张昭只好叹口气,然后点点头。
“所以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出兵了么?”
第九十六章 鲁肃论策(下)
“这个,还得看主公您自己的意思。”
鲁肃的表情一直都很轻松,即使是刚才面对张昭针对性那么强的质疑,也丝毫无碍他的闲情逸致,但从这一句话开始,他的语气就明显变得凝重了许多。
“看您是否要继续孙策的谋划,仍然决定偷袭许昌。”
孙翊的脸色大变,不只是我,在席下的大部分人,不分文武都很诧异。孙翊冲动起来的六亲不认早在前几天他解除我兵权的时候就已经表露无疑,鲁肃这时候跟他唱反调是在玩什么梗?
只有张昭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孙翊眯起了眼,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他毕竟不是傻子,鲁肃对伯符的这个决定并不认同的隐意,根本不难听出来。“你是想说大哥的决定,做错了吗?”
“战略目标并不分对错,因为我们终究会与曹操敌上。所以还是回到老问题,时机。”
孙翊的脸色难看,鲁肃却好像完全没看到,只听他继续说。“毫无疑问,偷袭许昌是个能在短期内获益最大的决定,但这是一场豪赌,失败的可能性也很高,原因有二。”
“好,我倒是很想听听,是哪两个原因。”孙翊的语气已经近乎咬牙切齿了。
“第一,我们的兵力太少。江东全境能够兵员,不过寥寥那么五六万,扣除各个县镇的驻军,实际上能拉出去打仗的,最多也就三万四万。而北方呢?袁绍拥十数万大军进犯黄河南岸,曹操虽是弱势,也有五六万的兵力能投入。相比靠三四万人左右近二十万人的战局,半年前挟江夏大胜之势进攻荆州这个兵家必争之地,同时招延俊秀,聘求名士举贤任才,整顿内政,待时机成熟实力大涨之时,或直接北进中原,或西图益州统一整个长江以南对抗,虽然没有那么快捷效果显眼,不知道稳妥简单多少倍。”
鲁肃伸出手指,继续说道。“第二,是路线问题。江东和许昌隔了好几个州郡,要隐藏数万大军的行踪、悄无声息攻下许昌根本不现实,如果不从荆州出兵,就只能先攻下徐州,至少,要在徐州里打通一条贯通两地的路线。孙策主公遇难之前,派……孙权先行进攻,就是为此做的第一步。”
“那个白痴打不下,不代表我也打不下。”孙翊冷哼。
“没错,如果集全江东的精锐打一个仅余守备之力的徐州,是根本不在话下,但时间要花多久?”鲁肃笑笑。“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打下了徐州,曹操不可能不知道,袁曹之战的局势也势必会被牵动影响,变得更加混沌不明。乱局之中,实力越弱,就越需要谋定而后动,然而后发制于人,我们会变得更加被动。正是为了避免后顾之忧,所以曹操才会在跟袁绍决战前,抢先除掉徐州刘备。”
“你说的这些,难道大哥会没有考虑过吗?你是想说,大哥的决定做错了么?”孙翊问了第二遍。
“孙策主公会决定行此冒险,正是细心考虑了包括这些因素在内的大胆决定,但……”鲁肃神情激昂,竟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
“鲁肃!”
我和张昭同时开口,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会气到孙翊大发雷霆,也会连累他自己遭殃。但已经来不及了,鲁肃的下一句话,已经早一步飘进了孙翊的耳中。
“主公你只是,盲目地想要完成孙策主公的遗愿而已。”
我简直傻眼,这不是明显是在说,孙翊没有孙策的能力,所以完成不了谋夺许昌的壮举吗?
“够了!”
孙翊一记大力神掌直接拍在眼前的案几上,木桌嗡嗡的抗议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没错,现在的我确实还比不上大哥,但让孙家大旗插在插上许昌城头是大哥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就算是拼死也要尽快完成,以慰大哥在天之灵!我也相信大哥的判断。”
“即使是让整个江东陷入动荡战火中,也在所不惜?”鲁肃的声音低沉,我仿佛闻到了他嘴里流露出的厚重血腥味。但我怎么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怪怪的。
“江东已经被大哥靖平,山越人也被又哪里还会有战火?再说,现在这片大地上,还有能不受战火波及的清净乐土吗?”孙翊的眼神让我似曾相识,那是我曾在刘勋身上领悟过的视线。“鲁肃,我任用你,是让你帮我解决问题,达成目标的,不是让你给我找麻烦的。如果你觉得我不可辅佐,那就……”
“主公,请三思!”我和张昭又是同时开口。但有一点很奇怪,如果张昭开口劝阻孙翊的原因,都跟我一样是为了挽留鲁肃的话,那刚才他那般针对鲁肃,又是为了什么?
“仲父、南宫,我意已决,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
倒是鲁肃在后面笑了出来。不是愤愤不平的冷笑,也不是自暴自弃的纵声狂笑,更没有饱满大彻大悟的云淡风轻……他就好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在一旁欣赏着即时上演的荒诞闹剧。
“长史大人,南宫将军,不用浪费唇舌了,”不再恭谨低着头,鲁肃抬头直视着孙翊的眼睛,我仿佛又看见了与我共同守备皖县那时的鲁肃。“你说的没错,但根据现状为主公提出建议,也是谋士的职责,至于要不要采用,则是你的事。道不同不相为谋,不需要劳烦你亲口下逐客令了,我自己会走。”
说完,鲁肃挥一挥衣袖,然后潇洒地转过身,昂首阔步直接走出大厅,慢慢消失在阳光里。
只剩下满脸尴尬和惊愕的我们,还有脸色铁青的孙翊。
这……算什么?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主公?”也许是年老成精,最先回过神的到底还是张昭,他的低声询问把我们的灵魂全都召了回来,同时他也是在暗示孙翊说些什么来缓冲大家的情绪,至少,告诉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是啊,接下来要做什么?继续议事吗?现在的孙翊会有这样的心情吗?
“先散了吧!过几天再继续!”
孙翊怒气冲冲说完也匆匆离开了,他龙行虎步的姿态已经近乎于跑,比较令我意外的一点是他竟然没有把眼前的案几踹翻。
孙翊的指令一下,我立刻就冲出了议政厅,然而耀眼的阳光下,鲁肃早已走得完全看不到身影,只看见门口站着两个我认识的人。
一个是如同热锅蚂蚁般在原地转来转去的步骘,另一个则是刚刚才认识的、一脸遗憾的张承。
“将军,”步骘迎上来披头就问。,连招呼和礼节都忘了。“刚才在大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鲁大人怎么突然说要走?!”
“看样子,子敬先生到底还是忍住。”张承先是见过自家父亲,然后才过来解释。
“我明明就已经劝过他了。”张昭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两句话出现得有够没头没脑,不只是步骘,就连我也听得一头雾水,于是张承只好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件我们不知道的事。
原来鲁肃在今天跟孙翊论策,曾经找过张昭谈过他的想法,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毕竟他张子布是伯符钦点的托孤大臣,无论是孙家内部还是整个江东,他的地位都举足轻重,说的话也极具分量,就算是孙翊或者是吴夫人,都不敢完全忽视。
但却被张昭拒绝了。
“我不是说子敬说的不对,只是叔季这么敬爱伯符,性子也太过刚强,不若仲谋那么柔韧、具备包容性,改变伯符的决策对叔季来说,无异于是一种背叛。所以我的意思是,让子敬徐而图之,如果要让叔季听得进去,最好是在私底下说,言语上也要尽量选用一些委婉的词汇,尽量避免叔季的反感。可谁曾想到……”
“谁曾想到鲁子敬也是牛脾气一副,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跟主公硬碰硬辩了起来,这下就算子敬他说的再有道理,也别指望主公能够听得进去了。”我听了也是大摇其头。
这种事任谁听了都会很无奈,但是当事人双方都是无法强行摁下头来喝水的倔牛脾气,除了他们自己,谁都没有办法办法从中斡旋调节。也难怪今天张昭一直想压着鲁肃不让他说话,他一直都在避免局势发展到现在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
“对了,子山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突然想起来,转头看向步骘。
“这件事要说起来,还是南宫将军你的功劳。”步骘还没有从低落的情绪中舒缓过来,张承只好代他开口。“昨天山越人突袭吴县,城中文武又大半陷于城外,城内的百姓们都乱成了一锅粥,子敬先生再有本事也分身乏术,恰巧碰上了将军,将军又正好推荐了子山。大概是子山的表现不错吧,当日子敬先生就为他安排了一个符节丞的职位……其实子山是很有才能的,只是因为家道中落,所以不受重视。本来我还想找个机会,向爹推荐一下子山,看看有没有机会为他谋个职位,如今倒是不用我多此一举了。”
原来如此,子敬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现在他的反应才那么大。不过……
“你们……本来就认识?”
我的脸大概扭曲了。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世家子弟不管再怎么没有架子、忽视地位的差别,环境使然,他的交际范围总是脱不出世族这个大圈子,他的朋友圈里,同样是世家子弟的,无论如何都注定了要比一般平民百姓多上好几倍。比起孙家更像是吴县第一世族的张家,不只是已经没落的步家,只怕他跟全吴县的家族都……咦?
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灵光一现,让我有点振奋。但现在并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合,我还是等会再跟张承商量一下好了。
“真的……没办法挽回了吗?”步骘抬头看着我,也看着张昭。
“事已至此,已成了定局,我是回天乏术了。”张昭惆怅摇摇头,我也只能叹息沉默。“还是去看看子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