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耐心的等待
连绍文站在城头之上,看着翁城里集中起来的所有士卒,心头一片苦涩。
最近的一批粮草应该在五天之前抵达,然而什么也没有。派出去的斥候,只在漫天的冰雪之中找到了数处激烈战斗之后的痕迹,扒开浮雪,那些还算新鲜的血迹证明了那支运粮队的确出来过,但现在,已经没有了。上千的运粮兵,还有游戈在左近保护粮道的雷霆军,全都无影无踪了。
毫无疑问,他们被明军消灭了。
一直以来,漫天的冰雪,恶劣的天气成为了他抵挡明军的最佳武器,原本他还有信心坚持到明年开春的。这样的季节,实在是不适合大规模的用兵。但很显然,明军违反了常规,他们在这样的天气之中,大规模地出去了兵马,将他唯一的希望来源给掐断了。
最后的一点粮食,今天已经全部下锅煮成了粥进了士兵们的肚子,连所有军官们的战马,都不免挨了一刀,然后成了士兵们近期难得的肉食。
事实上,那些马,也实在是不堪再战了。双联城中,连人都难以吃上饭,又那里还有东西喂养战马?
现在双联城中,粮食已经一粒也没有了。甚至连取暖的东西也已经基本上告馨,城里能拆了烧的东西,全部都已经拆光了,除了还剩下一些他们暂时栖身的房屋。
前几日天气略略好运,久违的太阳带来了一些温度,但也仅仅只是白天而已,到了夜晚,温度反而下降得更厉害。而到了这两天,似乎是冬天也知道了自己的末日不远,所以一反常态的无比肆虐起来。
狂风,大雪,冰雹,或连接袭击,或彼此交杂,一时之间,温度比起以前更低。
连绍文知道他必须做出决断了。
明军摆明了不会来攻打他的双联城,实际上他们现在也根本不用打,只要再等上几天,双联城中的人不是冻死,就是饿死。这种状况,让双联城这样纯粹为了战斗而存在的军事卫城,完全失去了作用。
双联城并不大,驻守的士兵也不过三千有余,而且他们还算不上精况之士,大秦的精锐兵马,几乎已经全部战死或者投降明国现在反而成了大秦的敌人。可即便是如此,如果明军摆明车马硬打的话,连绍文是有把握凭借着城池的坚固和设施的完善以及器械的充足,给予明军大量的杀伤的。不付出数倍于守军的代价,明军绝对拿不下来双联城。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抛弃这些优势而出城与明军战斗了。
他必须要有粮食,要有取暖的柴炭。
要么战死,要么冻死饿死。二选一的选项,没有第三个。
有部下提出了放弃双联城,向雍都撤退,连绍文却很清楚,双联距离雍都五十里,这五十里路,现在基本上全部都掌握在明军骑兵手中,想要撤回雍都,那是痴人说梦,只怕自己一出城走不了多远,双方的骑兵就会出现了。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延迟,袭扰,切割,最终将自己所有的人,一块一块的慢慢地啃光。
他想要主动一战。
对面的明军新三营距离双联城不过十里路而已,站在双联城的城头,明间还能依稀看见那里的亮光。
那里有粮,有柴炭,有自己需要的一切。
城内三千驻军,如今还能出城作战的有二千六百五十七人,剩下来的不是病得起不了床,就是冻伤了手脚行路艰难,他们只能留在城中了。
“兄弟们,要么生,要么死。”连绍文看着翁城之中所有的士兵,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些不正常的红晕,很长时间他们没有像今天这样吃过一顿饱饭了。但所有人也都明白,这就像是要上刑场之前的一顿断头饭而已,吃了这一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顿。要想活下去,那就必然要去从明人哪里抢回来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要么生,要么死!
每个人都明白他们马上要命对的是什么,用不着解释,用不着激励,所有人都斗志昂扬,为了活下去,还有什么不能干的,哪怕是死呢?那也不过是将死期往前提了一点点而已。
“开城!”连绍文挥了挥手。
翁城城门,外城城门依次打开,士兵们沉默着依次向外走去。连绍文最后瞅了一眼双联城,站在他这里,可以将这座不大的卫城的全景尽收眼底。
“希望还能回来。”他在心底里默默地念叼了一句,转身,下城,提着自己的刀,跟上了自己的队伍。
双联城连城门都没有关。
因为没有什么必要关了,赢了,他们自然能回来,如果输了,关上城门又有什么用?凭着城内那些现在连刀都提不起来的病夫么?
风很大,吹得人行路趔趔趄趄。
雪很密,隔得远一些,便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放在别的时候,所有的秦军都会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这样折磨人的天气,但今天,他们却希望风再大一点,雪再密一点。
大风大雪,可以让敌人放松警惕,可以让他们更安全的接近敌人的营寨,可以让他们在暴起杀人之前,敌人还一无所知。
以往的这些恶劣,今天却是保佑他们有更大可能成功的希望所在。
士兵们咬着牙,低着头,在风雪之中坚难地前进。
风雪很快就将他们变成了一个个的雪人。让他们与这茫茫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距离双联城十里的大明虎牢新军第三营的驻地,与往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盏盏的气死风灯挂在高高的栅栏顶部,被风吹得晃来荡去,不时会有一些顶不住风而熄灭,随即便有士兵会走过来换上一盏新的。
整个营地,除了这一圈明灭不定的灯火之外,整个营地全都陷入在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有任何的防备。
但在内里,却早已经励兵秣马随时准备战斗了。
像这样的枕戈待旦已经有好几天了,每天都有一半的人马保持着随时可以投入作战的状态,另一半休息的人也要求兵不卸甲,刀不离手。在今天天气突然变得极端恶劣之后,营里的戒备反而更加提升了一个档次。
敌人一定会来,除非他们想活活的冻饿而死。狗急尚且跳墙,何况人乎?这便是陈绍威判断敌人肯定会来进攻他的驻地的依据。
但当他向中军禀告了自己的判断并请求中军给予一定的支援好乘机夺取双联城之后,皇帝突然带着一队亲卫抵达了他的营地,却让他有些紧张起来,要是双联城连绍文压根儿就没有出来的意思,这一番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报!”
一名士兵急急走入大帐,身上堆集的雪花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而落。
陈绍威霍地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这名士兵。
“秦军出了双联城,正向我大营行军而来。”士兵单膝跑下,带着些欣喜之色向陈绍威禀告道。
“太好了!”陈绍威大喜过望,一跃而起。“传令所有人马,按计划准备作战。”
数名亲卫冲出了大帐,陈绍威也离开了他的帐蓬,向着皇帝陛下休息的大帐匆匆而去。作战计划早已经安排下去,一声令下,便可以各就各位。
这是他的主场,连绍文不来则已,来了,就不用想着离开了。先前因为患得患失,生怕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让陛下不喜的心情,此时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喜悦,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一场大胜就将在陛下的眼前发生。
营地里没有点燃灯火,看起来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但在黑暗的掩护之下,所有的士兵都已经抵达了他们的位置。秦风站在一处积雪垒起的高地之上,刚好可以俯览整个前方,陈绍威侍立身侧。
黑暗之中,一片寂静,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但进攻的方向之上却仍然毫无动静。这让刘绍威有些惴惴不安。
“连绍文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将领。”毫无焦急之色的秦风看着陈绍威,微笑着道:“进攻只怕还要一阵子,他在等待我们最为放松的时候。能在这样的天气之下,驱使士兵来做决死进攻,进攻之前还能保持如许冷静,还能等待最佳的时机,这个连绍文虽然名声不显,但的确有大将之才,可惜了。”
什么时候才是最佳的攻击时刻,作为大将的陈绍威当然很清楚,这个时候他有些后悔这么早就将陛下请了出来,这是让陛下在这里喝风饮雪啊!
“陈将军,你去忙你的吧,我这里不用你陪了。战前的等待,是士兵们最难熬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应该出现在士兵们中间。”秦风挥了挥手,不以为意,这点寒冷对他而言,真不算是一个事儿。
陈绍威告辞离去。而此时,在离他的大营不远处,近三千秦军静静地蹲在雪地之上,纷分的大雪早已在他们的身上厚厚的落上了一层,别说是夜晚,即便是白天,恐怕也很难分辩出这里藏了这样一支大军。
双方都在耐心地等待。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简单的战斗
陈绍威拄着刀,坐在一个木头架子上,一动也不动.这里,已经是马上就要发生战斗的第一线了.身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但与身边所有的士兵一样,如同一座雕塑.双方比得是耐性,比得是忍耐力
对于这一点,陈绍威绝对有信心完胜
大家以前都是秦人,对于严寒并不陌生.但是,现在的新三营的士兵,却有着更好的装备,他们暴露在风雪之中的部位并不太多.他们吃得更好,身体更强壮,有着更多的脂肪可以消耗,可以用来对抗严寒.为了这一场战斗,他的部下养精蓄锐,吃饱喝足.更重要的是,他们清楚地知道对方必然会来袭营,所以在营地四周布下了无数的陷阱,他们有着必胜的信心来坚定他们坚持下去的信心
反观他的对手,饥寒交迫,长时间的吃不饱饭,已经让他们骨瘦如柴,没有足够的取暖物资,让他们的双手长满冻疮,唯一支持他们的,只不过是最后的那一点点希望而已
困兽犹斗,临死反扑,他们的第一击必然是疯狂的,但也就是仅仅一波而已,当他们最后的信心也被摧毁的时候,也就是他们灭亡的时候
陈绍威可以主动发起进攻,但这样做,可能会导致他的士兵更大的伤亡,既然笃定连绍文一定会来冒险,他自然可以守株待兔了
连绍文也在观察着对面的营地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营地之中没有任何的反应,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便会有一支支的巡逻队举着火把从营地之中交叉穿行而过,报时的更鼓隔半个时辰就会准时的敲呼
可连绍文却觉得有些异样.具体有什么异样他并不清楚,这或者是他作为将领的一种战场直觉,如果是在平时,他会因为这种不安的感觉放弃这一次的进攻.但现在,他却不能退
他的士兵已经在这里隐藏了很久,他的双联城已经没有了一粒粮,也没有了可以取暖的柴禾,如果现在退,士兵们将失去最后的希望,只怕这短短的十里路,便会成为一条染血之路
就算明军有什么准备,他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向前
明军大营之中传来了清脆的梆子声响,四更了
连绍文向前踏出了一步,身上的积雪一块块的落了下来,他握住了手腰间的刀,一分分拔出来,低声的声音旋即从他的口中响起
“出击!”
四更天,这是人最为疲乏的一个时候,也是一个人最为放松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一个人已经睡下了的话,那绝对是睡得最香的时候
一片片的积雪动了起来,一队队的秦军士兵直起了身子,勉力抓住他们的武器,迈开步子,向前开始了冲锋
最开始的时候,步子很小,差不多一个更次的埋伏,几乎让他们的身体都被冻得僵硬了,他们需要慢慢地跑动让自己的血脉重新找回活力,让自己的身体找回热量,让自己的双手重新拥有力量
慢慢地,速度越来越快
三千人即便没有任何人发出无意义的叫喊,光是脚步声,便已经有了足够大的声音
对面的明军大营之中,陡然响起了嘹亮的军号之声,紧跟着,隆隆的战鼓之声响起,随着号声,鼓声,刚刚还黑暗的大营陡然之间便明亮了起来,便如本来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吹散了无尽的乌云,露出了满天的星辰
一堆堆的大火轰然燃起,整个大营在漆黑的夜里如同一个灿烂的太阳,熠熠生辉,明亮无比
当那无数的火把亮起,一堆堆的篝火点燃,随着队伍冲锋的连绍文的一颗心便沉了下去,这不是在遇袭时候的慌乱的反应,而是事先便有准备,眼前,那个安静的明军大营的确是一个为他准备好的陷阱
明亮的灯光之下,营地栅栏之后,一排排的士兵轰然立起,一面面的盾牌竖了起来,无数的积雪随着他们的站立而纷纷坠地.一根根锋利的长矛架在了盾牌之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一台弩机
对于秦人来说,没有退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逃,照样得死,攻,或者还能杀进明军的大营,能够击溃明军的防守,从明军的大营之中获得他们所需要的一切
这是一场注定不会有退让者的战斗
秦军士卒再也不需要掩藏自己的形迹,近三千人不约而地呐喊起来,举起他们的刀枪,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尖厉的强弩啸叫之声划破了夜空,一支支长若丈许的强弩从营地之中射出,强弩从光明之中闪闪发亮的冲出,然后没入黑暗之中冲锋的秦军,带走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强弩迫使密集冲锋的秦军的队形松散了一些,只有这样,才能尽量地减少自己的伤亡.在战场之上,强弩始终都是死神的镰刀,很少有防具能够抵挡这种强大的武器,对于冲锋者来说,唯一能祈祷的其实只是希望弩箭射击的方向不是自己这里
弩箭一支接着一支,射击的间隔极短.与秦军好不容易运出来的几架强弩的射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几架强弩,是连绍文用来攻击对方的栅栏的
轰然声中,身速虽慢但威力照样可观的秦弩撕破了明军阵地之前的栅栏,这是一种特殊的强弩,除开一个长大的箭头之外,两侧还带着一截弧形的弯刃.这种弩箭在城池防守战之中,能够轻而易举的切断攻城楼的支撑柱,当然在这样的战斗之中,也能让明军的栅栏如同纸糊一般的散架
这种弩箭立马给明军带来了伤亡
但凡挨上一枚这种弩箭的地方,几乎都会被撕开一个大口子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的射速太慢,每射一枚,都会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发射第二枚.双联城中这种强弩并不少,还有其它数量众多的远程压制武器,可以无是例外,他们都很笨重,用来守城可以,用来野战,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离栅栏两百步,秦军显得更加疯狂了.奔跑在最前面的,是一排排的盾兵,明军有一种射速极快的弩机,几乎堪称步兵收割机,这在大陆之上已经不再是秘密,这批盾兵,就是用来掩护步兵突破到栅栏之前,只要与明军短兵相接,这种让步兵胆寒的武器,便会失去作用
虽然是亡命,虽然是拼命,但秦军的进攻之中,仍然表现出了他们的层次感以前清醒的头脑.这让在后面观战的秦风也是微微点头
但也仅仅就是微微点头而已,对于有准备的明军而言,勇气并不能抵消明军所占有的巨大的优势,这种优势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更是装备上的
离栅栏一百步,明军阵地之中的弩机仍然没有想起,这已经进入到了弩机的射程,似乎他们对于明军的这种盾兵开道的冲锋队形还没有找到法子,营地之中,仍然只有强弩的啸叫之声
八十步,秦军已经进入到了明军营地的灯火范围之内
跑在前面的盾兵,伴随着轰隆的响起,便从冲锋的秦军面前消失了
看似毫无异样的雪地之下,被挖出了一道不长,也不宽的陷阱,高度刚好可以让盾兵掉下去之后不能一时爬起来,宽度也就是用力一跳便能跃过的距离
盾兵消失的那一瞬间,一直沉默之中的弩机猛然响了起来.清脆的卡卡之声汇集在一起,传到秦军耳朵之中的却是死亡的序曲
他们已经能看得清明军的营地,看到明军的阵列,但下一刻,他们的眼前便多出无数的东西
那是弩机射出的短弩
明军对付步卒的大杀器
冲锋的秦军一排排的栽倒在地上,强劲的弩机破开他们身上的甲胄,深深地刺进他们的身体,最前面的一头便跌进到了前面的壕沟当中,将壕沟之中拼命想要爬出来的盾兵又给砸了下去
顷刻之间,这条壕沟便已经被秦军的尸体填满
秦军仍在冲锋
在这些壕沟当中,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段十数米的距离是实地,能够在盾兵的掩护之下冲过去的,也就是这些幸运儿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的数量太少了
远处观战的秦风摇了摇头,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兴趣
秦风仍然很悍勇,给他的感觉,如同当年在落英山脉之中一般无二,明知面对死亡,却仍然悍然无畏的扑上来.只不过他们面对的不再是当年的楚军,而是装备更加犀利到已经无法由勇气和人数来弥补差距的明军而已.那个时候的秦军,还能经常性的获得胜利,将秦风赶得像野狗一般逃命,但现在,他们已经没了丝毫的机会
当秦风走下高台的时候,阵地的最前沿,明军双方终于展开了短兵相接,在付出了巨大牺牲之后,秦军终于冲到了栅栏之前,他们布置在远处的强弩撕开了大片的栅栏,但他们的步兵,接下来面对的却是整齐队列缓缓前压稳打稳扎的明军
更远处,有马蹄声响起,那是明军的骑兵从后面兜了上来
战事,其实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安置
双联城秦军这一次的破釜沉舟的攻击,以完全的失败而告终,他们唯一的成就便是利用那几台强弩撕破了明军大营上百米长的一段栅栏,但也仅此而已了.秦军的攻击,根本就没有到达这一地段,便被明军的步卒给完全压制了
当双方绞杀在一起的时候,强弩也好,弩机也好,全都失去了他们原本的威力,但在单纯的步兵交锋之上,秦军仍然完败
他们能冲上来的人数实在是有限,即便冲了上来,面对着吃得好,穿得好,养得膘肥体壮龙精虎猛的明军士兵,骨瘦如柴的秦军便被完全碾压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战斗已经完全结束.明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昨日还洁白的大地今天如同在冰清玉洁的身体之上长满了脓疮,到处都是战斗过后的痕迹,血迹斑斑,哪怕是天上的雪仍然在下着,却也无法掩盖这些黑一块,红一块的印痕.一些染血的积雪被冻成了冰块,随着士兵们的脚步被踢得滚来滚去
明军士兵将一具具战死的秦军尸体拖到一边,一排排的整齐码放着.偶尔看到自己战友的遗体,马上便会招呼人过来,小心翼翼的用一块白布裹起来后抬到后方.士兵们的脖子上都戴着一块铁牌,那上面标准着士兵的姓名,藉贯等一些个人信息,明军将根据信息来安排抚恤事宜
活下来的秦军也很多
当中有战斗到最后完全失去了战斗信心而崩溃弃械投降的,大约有五百人左右,这些人在被解除了武装之后,正在明军的看管下,收敛着秦军的尸体
也有在战斗之中受伤未死的,明军将他们抬起来送到后方进行医治
无数的军械被收集到一起堆集如山,这些东西,明军是看不上眼的,他们将被统一回收之后回炉锻造,这些兵器的铁质质量不过关,回炉之后,最终的下场将是被铸成农具等物.杀人的凶器,最终成为播种希望的器具,或许这也是他们最好的归缩
存活最多的是那些冲锋在最前面的盾兵,他们跌下了明军挖掘的陷阱,反而侥幸避过了随后而来的密如飞蝗的弩箭,当他们想要爬出来战斗的时候,那些跌下去的秦军尸体,又将他们压在了壕沟的底部
等到他们最终从壕沟里爬出来的时候,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了
他们抱着必死的信念冲锋在前,可谁又能知道,最后活下来的反而是这批最勇敢的人.有时候,在战场之上,最不怕死的,反而最终能活下来,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太敢让人相信,但他的的确确都是事实
连绍文的尸体在距离明军大营最近的地方被找到了.他突破了层层封锁,距离明军的大营不过数步之遥,但这个时候,他也成了强弩之末,身上插了十数支弩箭,又被长矛不知捅了多少个窟窿,倒在地上,手中仍然紧紧地握着他的刀
一个被秦风称赞的大将,如果不是死在这里,他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一代名将,但现在,一切皆休
陈绍威站在连绍文的遗体之前沉默了好几分钟,然后吩咐麾下好好的将其遗体收敛起来.一般的秦军士卒,最终也只会被集体下葬,而连绍文,配得上他用一口棺材,一块墓碑将他隆重下葬
秦风在听到连绍文已经战死的消息之后,也是叹了一口气.秦国虽然已经亡国在即,但数代经营,终究还是有些底蕴的.可惜了这些忠臣猛将,终将随着秦国的灭亡而一起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他们也许将在未来与明军的战斗之中,留下很多可歌哥泣的事迹,但能记住他们的,或者只是他们的敌人.当这一代人老去之后,他们的名字也将被历史所淹没,最终在史书之上,只是会被简单的写上一笔而已
“陛下,双联城秦军一共有三千人,参加此次作战的除开战死的,被俘的还有一千二百余人,再加上马将军在双联城中抓住的二百余俘虏,被俘者达到一半,这些人中有一些受了重伤,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其它的怎么处置?”陈绍威问道:”要不要押到大本营哪边去?”
“不必了!”秦风摆了摆手,”这些人对秦廷还有一定的感情,将他们编练入军这不用考虑,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就地安置,前一段时间黄泥村不是安置了一批双联城的军人家属么?将这些人全都押送到那里去吧,如果还有活着的家人,正好让他们团圆,如果没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至少,黄泥山那边给了他们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有糊口的活计.”
“陛下,这些人数量不少,黄泥山村又在我军的后方,会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陈绍威有些担心
“能出什么乱子?”秦风冷笑:”经过这一战,相信他们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大势不可逆,这些人侥幸活了下来,或者对我们仍然敌视,但终是没有胆量再与我们为敌.等于我们打下雍都,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终究会成为我大明的良民.总而言之,现在,以后,我们能给他们的,是秦廷给不了他们的.便将他们安置在哪里,不是有个商人在黑泥山正在兴建煤矿,炭厂,火炉厂吗,想来也需要不少的人手.”
“是,末将明白了,这就将那些受了轻伤的士兵先送过去安置,黄泥村的妇孺多,也可以照料他们,至于那些没有受伤的秦军士卒,末将觉得还是先将他们关押一段时间,磨磨火气之后再送出去.必竟他们有那么多的伙伴死在我们手里,对我们的恨意必然不浅.”陈绍威道
“嗯!”秦风点了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到,就这样办吧.”
对于黄泥村来讲,今天不过是与昨天一模一样的一天,天色微亮便会爬起来,这个时候,伙房棚子那里早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第一顿饭,一碗汤,两个馍馍,吃完之后,便会去工棚那边干活.外面照样是风雪呼号,晴了没几天的老天爷又发起了羊癫疯,这几天的温度反而比先前还冷了许多,但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有了可以抵御寒风的屋子,有了保暖的棉衣棉被,每天还能饱饱的吃上两顿饭,每天干得活儿也不累,已经算得上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相比起来,以前在双联城,实在是过得太苦了
偌大的工棚里,多了十几个他们火炉子,烧着一个个怪模怪样的煤球,炉子之上一个个水壶里,开水始终烧得沽沽作响,这让工棚子里多了一些暖意.这些东西,是上一次那个大人物来了之后新添置的
黄泥山村的村民们,只知道那肯定是一个大人物,却并不知道那究竟是谁,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感谢这个人,让他们的日子又好过了一些
对于明人,黄泥村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明人是他们的敌人,但却在冰天雪地之中救了他们的命,在他们面临着生死关头的时候,又给了他们一条活路,更是让他们过上了如今至少不虞生命有忧的日子,但一想起自己的亲人还在双联城中与明人战斗,他们的心便又揪了起来
他们无法改变这一切,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而已
黄泥村的村正走了进来,站在棚子的正中央,拍了拍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之后,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有一件事,先要告诉大家一下,也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村正.这个村正是明军派来的,是一个伤兵,平时煞气十足,村人看到他的时候,总是有些惧意
“数天之前,双联城的秦军大举进攻我大明军队驻地.”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棚子里的呼吸之声一下子粗重了起来
“这股秦军被我大明军队全歼.”村正接着说出了话,让棚子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子便凝固了起来,有人双腿发软,直接坐到了地上,双手悟脸,却又不敢大声的嚎苦出来,有的痛苦的闭上眼睛垂下头
“此战过后,三千秦军当场战死一千五百余人,另外有一千五百人成了我军的俘虏.”村正等到棚子里的情绪稍微平微了一下之后,再度开口
于是棚子里的气氛便又再度火热了起来,每个人的眼中,迸射出来的是无尽的希望,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双联城的军人的眷属,换而言之,他们每个人都有亲人在那支军队当中.死了一半,活了一半,但每个人都期望着自己的亲人是那一半幸运的人.虽然当了俘虏,命运不测,但只要不死,机会总还是有的
“我大明皇帝慈悲为怀,决定不追究这些人抵抗我大明天军的罪责,已经下达了命令,这些人都将解甲归田,三天之后,第一批被遣返的人,将抵达我们黄泥村,这些人,也将在黄泥村被重新安置.”
村正的这句话刚刚落下,棚子里的秩序一下子便乱了起来
那是激动,那是如释重负,落到最后,换成了棚子里山呼海啸一般的大明皇帝陛下万岁的呼喊之声,倒是将村正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想过,一群老弱妇孺居然也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声音
第一千二百章:悲喜
三天之后,雪仍然在下着,但与前几天比起来,却是小了许多
今天黄泥村工棚里所有做事的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很多人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因为他们昨天根本就没有能睡着.一直在忙着收拾自己那间简陋的屋子
屋子很小,勉强能遮挡风雨,但却很温暖,因为有家人
她们忙碌着要将屋子里收拾得更干净,更温暖,准备迎接他们亲人的到来
村正拄着拐杖在工棚里例行巡逻着,对于今天这样的状况,他并没有去斥责这些人,心中反而有一种感同深受的意思.他离开家也有许久了,想必家里的婆娘娃娃在这样的风雪天中,也一样在期盼着自己能突然出现在家门之外吧!
与这样秦人一起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了,这个本来荒凉破败的村子现在终于有了勃勃的生气,村正与这些秦人倒是生出了一些感情.说起来,都是一些可怜人呐!听说他们当初被从城内赶出来的时候,可是有上千人,可最终能在黄泥山村中安定下来的不到六百人,剩下的人,都在了被掩埋在大雪之下的冻尸,或者再过一段时间,春暖花开万物解冻,那些人的骸骨才会重见天日吧
他叹了一口气,手里的拐杖叮叮的在地面之上点了点,大声道:”好了,今儿个看起来大家也没有什么心思做活儿,一个个心不在焉的,别把东西做差了,干脆今儿个就休息一天吧,大家想干什么,都自己去吧!”
村正这话一出来,整个工棚子里的人顿时一个个都欢喜的站了起来,”多谢村正,多谢村正.”
众人抛下了手里的活计,一窝蜂的向着外面涌去,看他们去的方向,却正是村口的位置
村正楞了楞,喃喃地道:”还早着呢,他们一路过来,总要一两个时辰吧,外头风这样大,情愿去外头受冻?”
对于那些心头火热急于想要见到自己亲人的人来说,这点风雪,还真是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们现在可是吃得饱,穿得暖的
雪虽然不大,但时间一长,却仍然给这些翘首以盼的人换上了一身银装
而此时,在漫漫的雪地之上,一支队伍正在艰难地跋涉着.除了随行的明军护卫,其它人基本上都是伤兵,有的拄着拐,有的吊着手臂,有的脑袋包得像个粽子,上面还能看到血迹.这些人还能自己走着,还有另外一些人,现在却只能做在爬犁或者马车之上,他们的伤可就重多了
这些人便是第一批安置到黄泥山村去的双联城的被俘军人
送这一批伤员去黄泥村的人,正是当初带回那些黄泥村村民的程小鱼,他与黄泥村的那些人都很熟悉,也便于接下来的安置工作
与程小鱼并辔而行的,却是一个秦人.不久之前,他还是秦军护送粮草到双联城的领队军官,校尉王遵之
在刘奎所部被消灭之后,王遵之的粮队便被明骑围了,绝望之余的王遵之,最终选择了投降
“王兄,你真不准备留在军队中了吗?”程小鱼看着王遵之,问道.”以你的履历和能力,如果留在大明军队之中,虽然会降一个级别使用,但只要有战功,很快就又能升回来嘛!大明军队的待遇之高,你现在也应当明白了吧?”
王遵之摇了摇头:”不啦,累了,不想再打了,现在挺好,脱去盔甲,就做一个安安分分的种地农民好了.”
“去当一个村正?”程小鱼看着王遵之,”这可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兄弟.”王遵之笑了笑,伸手去拍了拍程小鱼的肩膀:”这就要看你追求的是什么啦!比方说兄弟你,想要的是建立赫赫功勋,那自然是在军队之中驰骋沙场,而我呢,现在就想着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牵头老牛,扛着锄头,迎着朝阳,背着落日,等最后你们打下雍都之后,我就能去接回自己的妻儿,到了那个时候,牛背上还可以坐着我的孩子,回到家时,有妻子倚门而望,有热饭热菜已经放在了桌子上.”
“你这可是说得我都羡慕不已了.”程小鱼哈哈笑着,”这样的日子,的确让人羡慕.”
“王兄,你放心吧,雍都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我们打下来的.马氏父子蹦哒不了几天啦!”程小鱼信心十足地道
“雍都是大秦王都,城高且固,程兄弟,雍都的城墙全都是用一块块岩石筑成的,就算是重型投石机投掷出来的石弹,也不过能在城墙之上打出几个白印而已,现在城内,除了五万雷霆军,更有数十万青壮,这仗,也不见得就好打呢!”
“王兄多虑了.我听我们将军说过,雍都城中人越多,他们失败的便越快!”程小鱼呵呵的笑了起来.”粮草是他们的死穴.现在雍都之外的卫城已经尽数被我们拿下,雍都已经被我们封死了所有的出路,大几十万人的城市,每一日的消耗有多少王兄也清楚,他们能坚持多久?”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王遵之看向雍都方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不知道我的妻儿还能不能活下来.”
程小鱼也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王兄,你不在雍都城了,刘奎死了,那你们留在城中的妻儿,还能分到粮食吗?”
“现在应当还是会供济的.我和刘奎,现在在城内看来,应当是战死了吧,我和他都是雷霆军军官,就算是稳定军心,他们也不会在现在断了我们妻儿的粮草的,他们真敢这么做的话,那岂不是让其它的雷霆军心寒,那军心可就要散了.但越往后,可就越说不准了.”王遵之有些担忧
“放心吧王兄,我们会很快打进雍都城的,到时候你别忘了赶紧过来找回你的妻儿.”程小鱼安慰他道
王遵之苦笑着点点头,程小鱼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军官,又哪里能知道明军上层的安排,或者在明军看来,先将秦军饿个半死不活的时候,才是最佳的进攻时刻.对于城内来说,当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首先抛弃的必然是那些不能为守城做出贡献的人
“程兄弟,你真打算要找到刘奎的家人并奉养他们吗?”王遵之突然问道
“当然!”程小鱼没有丝毫的犹豫,用力的点头:”刘奎饶了我一命,如果他不留手,我早就是一个死人了.我欠了他一条命,就会还他两条命,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好,你是一个重信之人,刘奎死得值得,那个时候他就算杀了你,接下来自己也难免死,他用自己的必死换来了你的千金一诺,值了.”
“他值不值我不知道,但我的命却只有一条,没了可就真没了.”程小鱼笑了笑,”做人嘛,就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王遵之默默的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雪地之中艰难前进的队伍,低声道:”双联城的军队阵亡了一半有余,而听你所说,当初那些被赶出来的家眷又活活的被冻死了一半人还多,这些人也好,黄泥山村的那些人也好,都满满的怀着希望等着与亲人团聚,可终究能团聚的只怕是少数人,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程兄弟,等到了地头,我真是有些不敢看那时的场景.”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程小鱼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终是百姓苦,王兄,我的父母兄弟当年就是被活活的冻死的,现在我想着的就是,早点结束这场战争,然后大家都可以好好的过日子.”
“但愿吧!”王遵之道:”我们都是些小人物,所顾的,也就只有自己和眼前了.能看到的便伸伸手,不能看到的,那也是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了.”
两人无语地缓缓策马前行,不久之后,眼中终于看到了前方的袅袅炊烟以及一间间的房屋,黄泥山村就在眼前了
伤兵的脚步快了起来!
而远处,也隐隐传来了欢呼之声
而在黄泥村民与第一批抵达的伤兵们相逢的时候,在平塘城,就正在经历着一场告别.在打下了双联城之后,另外几座卫城被割裂开来,防守更加不成体系,明军轻而易举的切断了他们最后的粮食通道,这些卫城的秦军不得不在饿死冻死或者出城战死之中选择一条路,他们没有双联城连绍文那样的勇气,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弃城向雍都城撤退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一出城,立时就遭到了明军骑兵的袭扰延迟,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只有极少数一部分人幸运地逃回了雍都城
至此,雍都城外最后的几座卫城,也尽数落到了明军手中
秦风决定回越京城了
“志华,像黄泥山村那样的村子还要尽量多建.”秦风道:”只怕以后难民会越来越多,只怕到了明年开春,雍都城中也会开始驱赶普通百姓出城逃亡以减轻粮食压力了,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不然到时候不免手忙脚乱.”
“是,陛下.”陈志华点头道:”在积雪融化之前,我军不会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正好给士兵们找点事做,免得一天到晚吃饱了便窝在帐蓬里睡大觉.”
“我回去之后,我安排户部,兵部再调运大批粮食过来伫存着,出城的百姓都要安置好,只要到了我们手中,就不能饿死一个.”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取万州
茫茫的大雪之中的万州城,如今却是满目疮夷,城墙被摧毁得七七八八,无数的楚军士兵高举着旗帜,呐喊着从一架架云梯,一个个豁口之中涌进城去,随着隆隆的声响,厚重的城门慢慢敞开,早已等候在城门之外的骑兵高举着马刀蜂涌而入。
万州城,在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来临的时候,被楚军攻破了。
风雪之中迎风猎猎作响的中军大旗这下,全身披挂的卞无双微笑地看着前方涌进城中的士卒,数月筹谋,终于得到了回报。
整整两万人马,在茫茫的冰雪之中昼伏夜出半月之久,无声无息的切入到了万州城下,在周济云猝不及防的情况之下,一举攻克了万州城。现在周济云的主力部队被完全隔绝在了荆湖一带,覆亡无日了。
周济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样冰雪连天的季节当中,居然会有一支部队无视了极端的天气,穿插数百里,直接兵临城下。
“一个虽然有本事但却过于狂妄的家伙。”这便是卞无双对于周济云的评价。当真以为齐国军队天下无敌么?单论个体作战能力以及士兵的吃苦耐劳的程度,秦国士兵才是天下第一。特别是从落英山脉爬出来的那些家伙。
这一次与卞无双联合行动的是卞无双本部的一万人马,再加上宿迁的一万原楚国西军。这两支人马长年累月地在落英山脉之中熬战,对于寒冷的冬季根本是无感,在落英山脉,厮杀随时都在进行,不管什么季节。
他转头望身自己的身边,那是内卫统领杨青,这位皇帝的亲信,现在也是脸容憔悴,满脸的胡茬子,只怕瘦了十数斤也不止。
这半个月的潜行,为了遮敝行踪,内卫精英尽出,在大军前进的路上不断地猎杀着齐国的斥候,探马,连位高权重的杨青也是亲自出击,现在终于大功得成,虽然极度疲劳,杨青的脸上终于也是露出了压抑不住的笑容。
“恭喜卞大帅,建此泼天大功,周部遭此重创,无力再守御东部六郡,卞帅收复东部六郡,光复我大楚国土指日可待矣!”杨青拱手,笑咪咪地对着卞无双道。
“此番能建大功,杨统领及麾下内卫屡建奇功,没有你们的相助,大军哪有这么容易能在周济云不知不觉之下抵达万州城展开奇袭。报功奏折之上,杨统领当位居前列!”投桃报礼,卞无双亦是微笑回应。
内卫位置关键,无孔不入,哪怕现今楚国的内卫不再有以前的那种能与鬼影抗衡的实力,但在楚国国内,还是有着极大的势力的,杨青又是皇帝的铁杆心腹,与这种人交好,自然是好处多多。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真要得罪了内卫,必然麻烦多多,像程务本,就是前车之鉴。
“些许微末功劳,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杨青乐得合不拢嘴,这两年内卫在外战之中被齐国鬼影,明国鹰巢压得抬不起头来,杨青已经被闵若英多次怒斥,圣眷大不如前,要不是如此,这一次收复六郡的战事,他一个堂堂的内卫统领也用不着跟一个普通将领一般冲锋在前了。对于他来说,圣眷便是一切。
一骑战马自万州城方向疾驰而来,临到卞无双面前,一个漂亮的服鞍下马,大步奔行到卞无双跟前,躬身道“回禀大帅,外城已经尽入我大军掌握,周贼率残部退入内城,正在附隅顽抗,城内的清剿工作也已经展开了。”
“嗯!”卞无双眯起了眼睛看了一眼烽火遍地的万州城:“去回禀宿将军,可便真将周济云给关到笼子里去了,好歹也要放他一条生路才好!”
前来回报的士兵脸上露出了一丝迷惑之色,但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大声应命着上马飞奔回城。
“周济云真是好命呐,都这样子了,还要放他一条生路。”杨青感慨地道。
卞无双哈哈一笑:“放他一条生路才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好处啊,真要将他杀死了,称心的可就是齐国皇帝罗!齐国豪族势力当年被安如海将军,江涛将军扫荡了一批,又被齐国皇帝自己干掉了一批,能坚持到现在的,可都是老牌子啦,现在这些老牌子又被我们重重的咬了一口,如果再把周济云这个标杆人物给干掉了,他们可就真要一蹶不振了,怎么的也要留给他们一点希望,让他们好再给齐国皇帝别别苗头啊!”
“只是现在他们越发势弱了,要是他们没有了心气再与皇帝扛着干,我们可就要偷鸡不着蚀把米了!”杨青却有些担心地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老牌子贵族啊,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齐国国内,好多这样的老牌势力,他们家族的历史,比起齐国的历史要长得多,更有的甚至绵延到了大唐初期,他们可都是骄傲到了极点之辈,想要他们服服帖帖,嘿嘿,难呐!”卞无双道。
他卞氏,又何况不是老牌子贵族,当年在西地,正是有了他们的支持,马氏才能一跃而起,建立西秦,后来为了制衡他们卞氏,这才又扶持了邓氏。
这样的大豪族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家族荣誉,家族延绵高于一切,国家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这个不行了,换一个就可以了。历朝历代,百姓造反失败也就罢了,但凡成果者,果子最后也都着落在了这些大族身上。哪怕是千年之前的雄风赫赫的李清大帝建立的大唐,当李清大帝离去之后,最终也还是成了氏族手中最强横的武器,到了唐末,终还是被氏族大家们赶下了台,盛极一时的大唐终于分崩离析,当时的曹氏,闵氏,马氏,吴氏,亦不过是大唐时期最大的几个家族罢了。
所以卞无双叛离秦国,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我能让你起来,也能让你垮掉。这便是这些世家大族们的心声。
所以卞无双很肯定地知道,齐国那些能坚持到现在的豪族们,决不会轻易向齐国皇帝投降。而自己要做的,只不过是给他们多保留一点点力量。
这也是当初他与秦风密谋的其中重要的一条。
大明可不愿意面对一个内部团结一致的大齐,那是很恐怖的一件事。不遗余力的在齐国制造内乱,给齐帝打麻烦,尽量拖延他的改革进程,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基于这个理由,周济云当然不能死。
齐国的世家大族再一次遭到重创,如果齐国皇帝认为这是一个大好的削弱甚至吞并世家大族的机会的时候,相信他一定会咬到一块硬梆梆的大石头,说实话,卞无双当真十分期待曹天成接下来的动作。
冬季的反攻是一个系统的工程,程务本统率之下的军队,虽然没有参加这一次的行动,但程务本却竭尽所能保证了卞无双发动这一次战争的所有后勤物资,并没有设置丝毫的障碍,甚至他统率下的军队还做出了一系列的战略威慑动作而让周氏所部不得不提高警惕,不敢妄动,像江上燕所率领的骑兵,便多次出动。
荆湖水师在宁知文的率领之下,连战连捷,将齐军好不容易在荆湖建立起来的水师势力几乎连根拔起,最终一战,周氏家主狼狈而逃,周氏所部核心将领,精锐士卒一战尽殁。
水师彻底占扰了荆湖战场优势,使得卞无双可以利用水师的运力,将他麾下一万兵力,宿迁麾下一万兵力以及罗虎罗豹手下的两万人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正面作战之中,牢牢地牵制住了周氏主力。而暗地里,卞无双,宿迁两人亲自率领两万精锐,突袭万州郡城周济云的大本营所在地,一战功成。
打到现在,卞无双已经确认了荆湖水师宁知文就是明军埋藏的暗子,所谓的先前在荆湖水战之中与齐人相持不下甚至一度陷入到下风之中,不过是他们故作姿态,用以逼迫楚国朝廷之举,也是为了让自己能掌控荆湖前线而作着准备。
而等到自己一上任,一声令下,水师旋即发动凌厉的攻势一举击溃齐军水师,再度掌握了荆湖的战略优势。
而这,也是向程务本的一次示威。
明人到底对荆湖前线渗透到了什么地步,卞无双并不清楚,或者等他完整掌控了荆湖局势之后,才能慢慢地摸出一些门道来。
想到这里,卞无双不由着摇了摇头,秦风此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一边在与秦国打生打死,一边已经将楚国给侵蚀得不成模样了。或者当楚国大履倾覆的时候,闵若英还会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吧!
轻轻一带马缰,卞无双向前奔去:“杨统领,想来现在那周济云已经逃出万州城了,咱们也去好好的欣赏欣赏咱们的战利品吧!”
“正当如此!”杨青大笑,当初他伴着皇帝,是何等的狼狈被齐人一路赶回来啊,数十万大军溃败,一路景况惨不忍睹,现在,他们终于又杀回来了。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大帅最后的日子(上)
卞无双纵马入城的时候,刚好看到内城城楼顶上,那面飘扬的齐国龙旗被一名士兵拔起来随手扔到城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楚国火凤旗,而宿迁至勒马立于火凤旗之下,卞无双哈哈一笑,纵马入城,沿着斜道直趋内城,与宿迁并马而立
两人看向东方,以他们这个高度,还能看到远处正愈去愈远的逃跑的齐国兵马
“跑了多少人?”卞无双问道
“周济云和他最精锐的卫队,三千余人.”宿迁道,”为什么放他们走?”
“当然是在下一盘大棋!”卞无双微笑道
“放这家伙走了,以后会给我们添很多的麻烦的,这个人可不是随意就能对付的麻瓜,这一次咱们侥幸得手,是他轻敌了.有了这一次教训,以后再想轻易胜他,没那么容易了!”宿迁有些不快地道:”我不知道你想要下什么大棋,但总感觉不是太好.”
卞无双大笑:”宿将军,你是一个直肠子的武将,嗯,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太容易理解.谋国,可不能局限于一城一地,一时得失呢!总之,放他离开,对我们以后而言,利大于敝.”
“还谋国?”宿迁哧笑了一声:”卞大帅,我不觉得我们大楚现在还有能力谋别人,托你的福,如果真能夺回东部六郡,我们倒是能喘口气儿了.不过也许最好能做到的就是守成这份基业,不被别人谋了去就不错了.”
“希望总还是要用的嘛,你说是不是?万一实现了呢!”卞无双笑咪咪地地盯着宿迁.”你想想大明,当初秦风有啥啦?几百个残兵败将,占山为王的家伙,现在呢?称孤道寡.咱们现在,总比他那个时候要好吧!他能做到的事情,说不定我们也能做到哦!”
宿迁眼瞳微缩,转头看着卞无双,嘴角微微上翘:”可惜你不是他,秦风只有一个.卞帅,你已经被秦风从秦国给吓到楚国来了,哪来的信心想着去做与他一样的事情?”
卞无双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宿将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真不可能发生的.就比方说你我,一年之前,咱们还在落英山脉里打生打死吧?都咬着牙瞪着眼儿恨不得将对方一口活吞了,可现在呢,你能想到咱们并肩作战,甚至于并农在这里赏景吗?”
“的确想不到!”宿迁哼了一声,策转马头,在马股之上狠狠地抽了一鞭,马儿悲嘶一声,四蹄迈开,在城墙之上快速奔跑着离去
看着离去的突迁,卞无双的眼睛不由得眯得更细了一些
“卞帅!”杨青这个时候恰好上得城来,看看走远的宿迁,再看看脸色有些不豫的卞无双,他轻声道:”与宿将军谈得不好?”
“宿将军对我仍然还是有看法啊!”卞无双有些无奈地道:”大概是我们在落英山脉里对敌的时间来长了吧?”
“那倒不是!”杨青摇了摇头:”秦楚之战,那是国战,没有什么私人恩怨,现在卞帅也是我们楚国将军,宿将军不是为了这个.”
“那他是什么意思?”卞无双问道
杨青犹豫了一下,才道:”宿将军从军很早,虽然一参军就在西部边城那边,但那也是我大楚的军队啊!”
“明白了!”卞无双点了点头,”他很崇拜程务本吧?”
杨青点了点头:”不错,那时候楚国的军人,很少有人不崇拜程务本的,卞帅,说句你不生气的话,当初秦国在我们大楚眼中,是疥癣之疾,齐国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而程帅,镇守东部边境二十余年,未让齐人越雷池一步.”
“有什么可生气的.”卞无双淡淡一笑:”那个时候,齐国老子天下第一,楚国排名第二,秦国实力,的确远不如你们楚国.我只是很奇怪,宿迁既然很佩服程务本,为什么又要与我合作,他应该明白与我合作大胜之后代表着什么?”
杨青脸上露出一些奇怪的神色,半晌才道:”没什么可奇怪的,在我们大楚,但凡有远见的人,都知道必须要选择了,在皇帝与程务本之间,必须要选择一个.否则大楚这样下去,不等敌人来,自己就先崩溃了.以前是没得选,现在卞帅既然表现出来了自己的能力,那么有了选择,所以宿将军即便再不满,也只能做出选择了.”
“原来是这样!”卞无双明悟地点了点头.”那杨将军你呢,也是与宿将军一样吗?”
听到卞无双如此问,杨青不由一怔,半晌才道:”我与宿将军是不一样的,我不需要选.”
“明白了!”卞无双道
缓缓策马走向城下的卞无双在走了一段之后,突然回过头来问道:”杨统领,那你佩服程务本吗?”
杨青又楞了半晌,却没有直接回答卞无双:”卞帅,我参军也很早.”
卞无双大笑,扬鞭打马疾驰而去:”等全歼了荆湖一带的齐军,我就去荆湖为程帅践行.”
看着卞无双的奔背,杨青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宿迁不得不选,他是不需要选,那么此时在荆湖郡城之中,那些将领们又会如何选呢?肯定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到了卞无双去荆湖郡城的时候,只怕还有一番偌大的风波,大楚能不能扛过这一劫,就看这一次的交接是不是顺利了,如果不顺利,哪怕是眼前的这一场大胜,也不足以扭转这一场悲剧
“来人!”他低声沉喝道
女墙之后,立即便有数人站了出来
“通知我们所有的人,全数撤离万州郡城.”杨青沉声道
“啊,统领,接下来不是还要与荆湖那边一齐合围荆湖一带的齐军吗?”一名内卫将领有些震惊地抬起头来
“我们是内卫,不是野战军,该我们做的我们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野战军队的事情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杨青道
“是,统领,那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回荆湖郡城吧!”杨青道
“遵命!”
午后,万州城中,卞无双召集中将议事,当听到杨青已经率领内卫离开了万州城的时候,卞无双微微地怔了怔,就不再以为意,倒是宿迁,脸色很是不好
荆湖郡城,万州城大捷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但在大帅府中,聚集在这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感到特别的欢欣鼓舞
这种感觉极其奇怪.自从建立了荆湖防线之后,从最开始的一味被动挨打,到慢慢地形成了僵局,所有的将领们从来没有想到过,反攻的这一天,会这么快便到来.卞无双偷袭万州城大捷,便意味着楚军已经将荆湖一带的数万齐军包围了,在他们失去了水师之后,又遭受到了这样的两面夹攻,覆灭只是时间上的事情了
收复万州城就在眼前了.万州城一收回来,荆湖就将不再是战斗的第一线,而是在前方有了一个缓冲的区域
这是一件大喜事,但这里却情绪复杂,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此时自己的感觉
卞无双大胜,万州城的收复,便意味着,程帅要走了
离开了荆湖前线的程帅,便不再是程帅了,性命之忧,便在旦夕之间
程务本坐在大案之后,上身挺得笔直,看看左右两边的文武大臣们脸上的情情,眉毛一竖,双手一拍,”这都是怎么啦?啊哈哈哈,大胜呐,夺回了万州城,便是我们反攻的开始.周济云所部被我们吃掉了这几万人马,在东部六郡便捉襟见肘,顾得了胳膊顾不了腚,而齐国国内形式微妙,周部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援兵,这正是我们收复东部六郡的好时间.有了东部六郡,大楚便重新有了屏障,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了.这是大好事,大好事啊!来,让我们一齐为卞大帅贺!”
程务本用力的鼓起掌来,但大堂之中,却是应者廖廖
“怎么啦?我还没有走呢,说话就没人听了吗?”程务本两道白眉慢慢地竖了起来
大堂里终于响起了有气无力的掌声
“用力点!”程务本怒捶桌面
这一次,掌声终于热烈了起来
掌声之中,轰隆一声,江上燕猛地推开了椅子,挺身而起,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江上燕!”程务本怒喝道:”给我滚回来.”
“大帅,我胸闷,想出去透透气!”江上燕转过身来,大声道
“本帅马上就要布置军务,你身为荆湖骑兵将军,哪也不能去,坐下!”程务本吼道
江上燕瞪着程务本,程务本也怒视着他,半晌,江上燕终于走回到了椅子前,重新坐了下来,不过眼眶却是已经红了
“曾大人.”程务本脸上怒容敛去,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左首边上的文官:”这个好消息,应当马上让荆湖郡所有的百姓都知晓,独乐乐可不如众乐乐啊!”
曾琳点了点头:”大帅放心,会议之后,我便会马上贴出布告全城张贴,派出快马知会全郡.”
“好!”程务本大笑道:”万州城既然已经落入我大楚之手,接下来,我们自然便是要全力发动反攻了,与卞大帅前后夹击,全歼这股齐军.现在,我命令!”
哗啦一声,屋子里的官员们,不论文武,齐唰唰地全都站了起来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大帅最后的日子(中)
夜,雪花依旧在飞舞,这是初春的第一场雪,也是这个漫长冬季的最后一场雪了,荆湖郡城的城头之上灯火通明,其实不止是这里,整个荆湖郡城今夜都注定无眠。
大楚军队重夺万州城的消息,已经在郡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长时间以来,荆湖郡城虽然筑起了对抗齐人的第二道防线,但作为战争的最前沿,这里的人,无疑是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人命不如狗。谁也不敢保证当荆湖防线一旦崩溃的时候还能活下来。
所有的人,压抑的生活着。所有的人,也都在为战争服务。青壮男子走上前线,老弱妇孺则要承担起生产的重任,在整个荆湖郡,你能看到在劳作的,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偶见青壮男人,也都是一些残疾者。他们,都是在战场之上受了伤,侥幸不死而退下来的。
虽然残废了,但对于他们的家人来说,却未偿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总算是活着,更多的,则是生龙活虎的离去,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一具遗体或者是一个骨灰坛子,甚至只有一块简单的灵牌。
荆湖郡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在出丧。送灵的不仅有稚子,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
只要战争还在继续,这种日子就会没有尽头。
所有的人都麻木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前线的将士奋勇杀敌只为保护后方的亲人和家园,后方的老孺不分日夜辛苦劳作只为能给前线的将士多提供一点点的保障,哪怕是多一口吃食,多一件衣堂,多一片盔甲,说不定就能让自己的家人能活着回来。
而现在,这样的噩梦正在逐渐远离他们而去,即便是升斗小民也清楚,只要夺回了万州城,那么荆湖就将不会再是战斗第一线了,他们将迎来安宁的日子。
哪怕战争还在继续,至少他们有了一口喘息的机会。
胜利,是治疗伤痛一剂良药,虽然不能药到病除,却至少能暂时让那锥心的痛变得淡一些。胜利了,就代表着他们的儿郎活着的机会更大,胜利了,就代表着离战争结束又近了一步。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期盼。
普通百姓盼望着战争结束,盼望着自家出征的儿郎平平安安地回来。
将军们盼望着夺回故土,在战场之上用鲜血来书写自己的功勋。
帝王们则盼望着一统天下,名垂青史。
人,总是在希望之中活着,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
郡城城楼之上,站着两个人。他们是荆湖防线的文武之首。
“听!欢呼的声音!”程务本将手拢在耳边作出倾听状,满脸笑容地对着身边的曾琳道。“多长时间了啊,我终于又听到了那发自内心的欢呼之声。”
曾琳却没有笑,他侧头看着身边的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帅,曾记得他刚刚来到荆湖郡的时候,还没有这么老。而这一年多来,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对面的齐人无休无止的进攻,还有来自朝堂之上那位至尊的猜忌和根本就无法掩饰的杀意。两相交攻,哪怕心志坚如铁的老帅,也终于到了撑不住的时候了。
老帅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丝毫做作之态,这让曾琳的眼睛更酸涩了一些。当年的老臣子,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只怕不久之后,又要走一位了。
“能不能不走?”曾琳突然道。
“不走不行啊!”程务本脸上仍然在笑着,放下了拢在耳边的手,放在墙垛之上,将上面的积雪轻拂而去,露出内里黑黝黝的岩石。
“有什么不行的?你只要不离开荆湖,谁能奈何得了你,上京城的那位,真敢翻脸么?他不要他这花花江山了?”曾琳怒道。
程务本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转头看着曾琳:“曾兄,以前陛下或者不敢,所以会忍着,哪怕想将挫骨扬灰也会忍着,但现在不一样了啊,卞无双来了,以卞无双的能力,足以取我而代之,或者尤有过之也说不定啊!拿下了万州城,我们已经赢得了喘息之机,齐皇也正在找机会削弱齐国这些强横世家的实力,不将那些世家豪族的实力彻底打烂,齐皇绝不会发一兵一卒前来援救,所以这正是收拾我的好时机啊。我若不走,荆湖只怕就要打内战了。真到了那时候,曾兄,你是助我呢,还是助卞无双?”
“我?”曾琳张了张嘴,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大石,将他喉咙里的话生生的噎着内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能这样啊!我辛辛苦苦守护的家园,怎么能因为我一条性命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呢!”程务本摇头,道。
“那些人就是看准了你这一点,所以才会肆无忌惮。”曾琳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傻?”
“或者吧!”程务本哈哈一笑:“曾兄,人活七十古来稀,我差不了多少啦!能以我一死,换来大楚的上下戮力一心,共抗强敌,这我可是赚了。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吗?活着的时候得不到,死了得到也不错啊!”
“你这么相信卞无双?”曾琳不满地道。
“卞无双的才能是勿容置疑的,他一个破家灭国的家伙,跑到楚国来,无根无基,根本就没有谋反的可能,他想要继续保证他卞家的荣华富贵,就不容他不殚精竭虑为大楚效力,对他而言,大楚长盛不衰,他卞氏才能过得更滋润啊,所以在这一点上,我是丝毫不疑他的。”程务本肯定地道:“我所担心的,只不过是明皇秦风,还有齐皇曹天成啊!”
“明皇也还罢了,短短的时间之内,便让明国强势崛起,吞越灭秦,才情自古罕有,但那曹天成,哼哼,不过是家大业大罢了。”曾琳冷哼道。
“可不能这么说!”程务本道:“此人心狠手辣,心计深沉亦非一般人所能及啊,曾琳,你想想吧,当初他们在算计明国失败之后,他能当计立断与秦风媾和,来惜送出好不容易得来的三郡之地,以换取他们对我大楚的致命一击,这是一般人能为?安如海,江涛在齐境之内纵横来去,你以为齐皇当真无法制约,他在用他自己子民的血来清除身体内的毒瘤,这是平常人敢为?一战功成,亲王曹云去职,郭显成上位,变成了傀儡大帅,却又放任周济云手控大军,借着我们的手,慢慢地磨平齐国豪族最后的实力,这是何等的胆气魄力啊!此人或者略逊于秦风,但却绝对是人中枭雄啊!比起这二位,咱们的皇上,可就差了许多啊!”
曾琳叹息不语。
“其实二皇子本身才能也不差,只是他生不逢时,偏偏碰上了这二人啊。”程务本长叹,“如果当初继位的是大皇子,或者大楚能坚持更长的时间,大皇子宅心仁厚,虽进取心不足,但守成却有余,在这二人面前,守成尚嫌心有余而力不足,偏偏咱们这位二皇子还想加入到这场逐鹿天下的浩劫当中去,楚国落到今日,却也怪不得谁去。”
“假如是大皇子登基,又岂会有秦风的横空出世?这世道又岂会演变到今日?”曾琳黯然神伤。
“是啊是啊!”程务本一愣之下,却也是反应了过来:“这岂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吗?如果是大皇子登基,或者那秦风就是我大楚的一员猛将,国之干臣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老帅,我知你绝不肯留在荆湖了,但是,这世上也不见得没有你容身之地。”曾琳咬了咬牙,道:“你不在荆湖,却也不必回上京。”
程务本微笑着看着曾琳,“你是想让我去越京城?”
曾琳用力的点了点头:“正是。老帅与明皇之间本来就交情非浅,当初老帅可是为他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以老帅的能力如果去明国,明皇必然到履相迎。就算不再为明皇效力了,去那里养老也不错,又何必一定要回上京城去送死。”
程务本沉默了片刻,“我已经让宁知文把我的家人送去明国了。”
曾琳大喜,“老帅这是同意了?”
“去上京城的,只有我和我的老妻二人而已。”程务本接下来的话,又让曾琳如坠冰窟。
“本来让那个老婆子也跟着去照料孙儿的,不过那也是个倔人,说孙儿们都大了,重孙儿她反正也是看不着了,所以一定要跟着我,没办法!”程务本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老帅,何至如此啊?”曾琳哽咽道。
“我是楚臣啊!”程务本轻轻地道:“先皇待我如兄弟,我怎么能背他而去呢!我老了,去和先皇为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安如海那个家伙,比我年轻多了,早就去找先皇了,我是将军的时候,那家伙还在先皇跟前打杂呢!哈哈,我还踹过他的屁股,这一次再碰到了,一定要狠狠地踹他几脚。”
曾琳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转身,向着城下而去。
程务本似无所觉,仍然注视着满城的灯火,喃喃地道:“陛下啊,我尽力了,我来找你,心中坦荡荡呢!”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大帅最后的日子(中二)
高挂在空中的太阳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温度,但覆盖着大地的积雪,却已经开始了大范围的融化,风仍在吹,却没有了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人感到一种暖洋洋的意味,山腰之下,绿意重现,只剩下巍峨大山的山顶,还戴着一个可笑的白帽子
淙淙流水自平原而来,自高山而来,慢慢地汇集成股股洪流,倾泄进山下的大河之中,河水涨高了不少
河中有浮冰,你推着我,我挤着你,正在顺流而下,一些小的冰块漂着漂着,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河水当中
河上浮冰,冰上载雪,河应当是白色的,但现在,河却是红的
严冬既去,春天自然便来了,春风本应送来生机,但在这里,风中却飘浮着血腥味,极浓的血腥味
这里现在是一处战场,被包围在荆湖一带的齐军最后一支部队,逃到这里之后,终于山穷水尽,身后是因为冰雪融化而暴涨的河水,前面是无数的楚军正蜂涌而来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在这片绝地,齐军发起了绝死的反击
河对岸的山顶,一只斑澜猛虎懒洋洋的从林中走出,站在山顶之巅那块积雪还没有融化的巨岩之上,高高的昂起头,对着空中的太阳,发出一声欣喜的长啸,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它的食物也会丰富起来,一个冬天都没怎么吃饱,这让它很是郁闷,现在,饱餐的机会又要来了
声声虎嗥之后,它灵敏的鼻子嗅到了空气之中那浓烈的血腥味,这让他更加欣喜不已,循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它看向了对岸
震天的呐喊声旋即传进了它的耳中,无数在阳光之中闪耀关寒芒的刀枪正在挥舞,一蓬蓬的鲜血迸裂开来,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更加艳红
山中之王的啸叫之声愈来愈下,它有些惊恐地看着对岸的拼死搏杀
终于,它紧紧地将它的嘴巴闭上,修长的身躯微微有些发抖,本来惬意地在春风中摆动的尾巴夹到了两股之中,它惊恐地低下了高昂的头颅,一个转身,向着身后的林子窜去,一跃丈许,落下地之时,却是四腿有些发软,一个趔趄,险些趴在雪地之中
低低的呜咽了几声,它重新站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重新遁进了密林之中
河的对岸,正在激烈拼杀的两支军队,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爆发出来的冲天杀气和修罗地狱一般的搏杀让一只傲啸山林的百兽之王夹着尾巴重新逃进了深山,现在的他们,脑子之中只有两个念头,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方圆数里的战场之上,数万军队正在这里进行着最后的决战
万州城被奇袭,齐国大将军周济云狼狈逃走,荆湖郡的数万楚军被截断了后路,遭到了卞无双与程务本指挥下的楚军两面夹击,即便他们拼死挣扎,苦苦守着每一处占据的城镇,但仍然在楚军的强势打击之下,一处一处的被陷落
荆湖郡的楚军,手中掌握的基本上都是从明国购买回来的利器,在弩机,冲阵车,霹雳火,重弩的打击之下,齐军被一点点压缩着生存空机
他们的水师在之前已经被尽数歼灭,掌握了水道优势的楚军,肆无忌惮地乘着舟船穿插,分割,将这数万齐军割裂成了一块块彼此不相连的个体之后,逐一歼灭
齐军苦苦挣扎了近一个月.但他们没有等到援兵的抵达,最后一颗粮食也下肚之后,残余的齐军终于不得不发动了最后的决死之战,想要突围而出
他们的努力在卞无双和程务本两人的合力之下毫无作用,包围圈一点点的缩小,终于最后剩下的万余人马,走到了他们命运的终点
地上的积雪早已不见了踪影,泥浆,鲜血,断臂残肢是这片大地的主角,几乎看不出他们原本的颜色,一双双大脚踩踏在上面,连溅起的泥水,都是红色的
一点嫩绿有些艰难地从一团小小的积雪之下探出了身影,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多彩的世界,一支硕大的马蹄便啪的一声踩了下来,将这团积雪以及这支刚刚发芽的小草重新踩回到了泥泞之中
战马之上,一个全身着甲的魁梧骑士手提着双刀,面甲之中的双眼,冷漠地注视着前方激烈搏杀的战场.在他身后,一匹匹战马汇集而来,在他身后组成了一个以这名骑士为锥锋的三角锥阵
前方,正在攻击齐军的是由罗虎和罗豹率领的两万楚军.濒临绝境的齐军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虽然人数只有楚军的一半,但此刻,却与楚军杀得难解难分.楚军虽然占着上风,但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获得最终的胜利
“真是废物啊!”面甲之下,骑士咬牙切齿地道
“江将军,为什么卞无双和宿迁的军队还没有赶到?反而是我们先到了?”另一名铁甲骑兵策马走到了魁梧骑士的身边,掀起了面甲,有些奇怪地看着前方
卞无双和宿迁虽然亲自去了万州城,但在荆湖前线,却还各自留了一万兵马,这两万人,可比罗虎罗豹率领的军队战斗力强得多.而他们虽然是骑兵,但原本却是驻扎在荆湖郡城之外的,作为荆湖郡防线最强大的一支军队,他们一直是程务本手里的王牌
“如果那两支军队来了,这支齐军早就被歼灭了.江将军,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程帅一定要让我们赶到这里来!”将领有些迷惑不解.他们刚刚在离荆湖郡城不远的地方,剿灭了一支齐军之后,便接到了程务本的军令,一万骑兵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
这支骑兵的首领,叫江上燕
听着身边将领的话,江上燕的心中却是一阵难言的苦涩.程帅为什么严令他率军赶到这里,参与这一场本来不需要他的战争,自然是因为程帅要让他远离荆湖郡城
因为程帅已经决定要走了.他怕自己冲动去阻止他返回上京的决定.这支骑兵,是江上燕一手组建的,军队之中的将领,全是他从明国带回来的.这支军队完完全全的掌握在江上燕一个人手中.如果他想做点什么,在荆湖城,真还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想起程帅的亲兵除了带给他的军令之外,还额外加上的这一句话,江上燕垂下了头.程帅是真担心自己抗命啊!
“为什么没来?当然是各有各的心事啊!”江上燕冷笑起来:”罗虎罗豹是罗良的心腹,他的人多死一点,卞无双再好将他们牢牢的掌控在手中啊!宿迁,自然是不想自己的麾下折损太多而让卞无双拿捏住他,嘿嘿,罗虎罗豹嘛,当然也明白这两人的意思,只是他们不得不来,因为罗良失势,他们既要为自己搏一个前程,也要为罗良在皇帝陛下的面前挽回一点点圣眷.”
“东部六郡还未收复,齐国仍然虎视眈眈,明国在一侧亦是不怀好意,可我们自己内部,却还在如此勾心斗角.”身边的将领有些悲哀地垂下了头
江上燕转头看着身边的将领,一字一顿地道:”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程帅说,军人,不应当有自己的思想,军人有了自己的想法,非国之福.所以,我们就服从吧!”
他高高的举起了双刀,厉声喝道:”全军,突击,全歼齐军!杀!”
马刺猛嗑战马,马儿一声长嘶,四蹄发力,闪电般的向前窜去
“杀!”无数的骑兵高举着战刀,跟着他们的主将,风驰电挚一般的杀向了战场
战场的正中央,罗虎罗豹两人听到了如雷的马蹄之声,两人回首,看向后方,高高的楚军火凤旗迎风飞舞,火凤旗侧,江字大旗亦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江上燕!”两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正如江上燕所说,他们两人虽然明知道卞无双宿迁在有意削弱他们的力量,但他们却不得不来,不能不来
“此人值得一交!”罗豹道
“是程务本!”罗虎却是微微低下了头,”江上燕自己,只怕恨不得我们死在更早一点.”
罗豹愕然,但瞬间,便明白了虎的意思
“杀敌吧!江上燕既然来了,我们至少可以保住大半的部下.”罗虎提起已经缺了口的大刀,大吼着再一次冲向了前方齐军的军队
太阳西斜之时,河边的这一场决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啪的一声,马蹄重重的踩在一个还在地上挣扎的齐军将领的脑袋之上,顿时将他的脑袋踩得稀乱.江上燕将双刀合在一手,咣当一声掀开了同样沾满了血迹的面甲,转头看向了荆湖郡城的方向
“许彬!”
一名骑兵将领策马冲到了江上燕跟前.”将军有何吩咐?”
“骑兵暂时由你统带在此整休.”江上燕厉声道
许彬一怔,”将军,你要去哪里?”
“回荆湖郡城!”江上燕吐出一口浊气,两腿一夹,战马向前奔去,竟是单人独骑,冲向了荆湖郡城方向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大帅最后的日子(中三)
荆湖郡城,天还没有亮,城门却已经打开了。
一辆马车吱吱呀呀的从城门洞子里驶了出来,而在马车的后面,跟着的人却让守卫在城门口的士兵们傻了眼。来的人虽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荆湖郡城的大人物,甚至可以说,在整个大楚,也都是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号。
这些人当然是来送行的,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尽相同,不动声色者有之,悲愤交加者有之,暗自惋惜者有之。
程务本已经接到了回京述职的圣旨,内卫统领杨青亲自前来宣旨,与他一齐进城的还有一千内卫兵马。
荆湖郡城内很平静,程务本早就做好了准备,在杨青进城之前,他已经与卞无双搬好了交接,将大帅府交付给了卞无双。
杨青的时间卡得极好,卞无双进城的第二天,他便出现在了荆湖郡城之内。
程务本的行礼极其简单,他甚至连随他多年的盔甲和武器都没有带,这些东西,他都留给了江上燕。一袭布衣,两老相携,便这样平静地出了大帅府。
程务本的家人本来都住在荆湖郡城之中,但现在,他们却没了踪影,杨青连问都没有问,他心里清楚得很,只要程务本愿意跟他回京,自己能平平安安的将他带回京,其它的什么都是浮云。
要是自己还想着将人家一锅端的话,只怕自己能不能走出荆湖郡城都是问题。程务本既然已经做出了安排,杨青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破坏程务本的计划。
陛下,要的只是程务本而已。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便是杨青现在最真实的内心写照,一日没有踏出荆湖郡城,他便一日不会安心。
他相信程务本绝不会犯上作乱,但程务本的部下可就说不准了。哪怕程务本已经将他的亲信将领尽数遣了出去与齐军作战,但昨日杨青进城之后,所感受的敌意,仍然铺天盖地的。
杨青是内卫统领,这是一个让大楚所有官员谈虎色变的衙门,人人都恨不得退避三舍,永远不要与这个衙门发生什么联系,但昨天进城之后,杨青却能感受到那些人对自己毫不避讳的满满的恶意,恨意。
这让他心中很苦涩,他很想告诉这些人,我也在为国奋战,我也刚刚从战场烽火之中走下来。但他也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因为他要带走的人是程务本。单单就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们恨自己一辈子。
杨青甚至不敢住在城中,在程务本接旨之后,他便径直出了城,带着他的一千内卫驻扎在城外。用不着监视程务本,因为程务本如果真想做点什么的话,他这一千人在荆湖郡,连个浪花儿都溅不出来。
哪怕卞无双现在就在荆湖郡城之中。
因为支持程务本的不仅仅是原荆湖郡的军队,更多的却是荆湖郡的百姓。如果让那些普通的士卒或者老百姓知道程务本这一次离开荆湖郡之后的结局的话,杨青觉得那些愤怒的人,会将自己撕成碎片。
城门洞开的时候,杨青已经带着他的一千部下,在城外集结妥当,牵着马站在城上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一袭布衣,两袖清风,走出门洞子的程务本转过身来,向着身后送行的曾琳,宿迁等一众文武官员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所有人都深深的躬下腰来。
“诸位,收复国土,振兴大楚,就拜托了!”程务本直起身子,“临行之前,程某有几句话送给诸位,汇聚一起是开始,团结一致是过程,共同努力是成功。大楚如今风雨飘扬,程某也不能多强求什么,只请各位,无愧本心即可。告辞!”
程务本转身,身子挺得笔直,向前行去,一直伴在他身侧的卞无双紧跟着走了出去,“程帅,这最后一程,便由卞某来相送吧!”
程务本侧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卞无双,笑了笑:“好。”
两人并肩前进,身后传来隐隐的啜泣之声。
两人慢慢的向前走着,前方便是杨青的内卫,但两人都似乎视若无睹,所过之处,内卫纷纷策马让开,给两人让出了一条通道。
杨青脸色有些复杂,牵马站在原地,看着两个渐渐行远,身后,两个老兵牵着马车慢慢跟上,马车内,坐着程务本的夫人。
转头看向城门方向,无数文武官员仍然矗立在城门口。
杨青叹了一口气,牵着马跟在马车后面,“走吧!”他有些落寞地道。
平整的驰道在两人的面前延伸到远处,两人似乎多年老友一般,并肩而行。
“卞帅接下来准备怎么做?”程务本显得很随意地问道。
“稍加休整,接下来便是要继续进军了。”卞无双道:“东部六郡,今年至少也要拿回三郡来。这才不负陛下对我的重托啊!”
程务本笑了笑:“其实以现在周济云的实力,即便是将六郡都拿回来,也没有多大问题。”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不能这样做啊!”卞无双道:“我可不想帮齐国皇帝太多,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差不多了,总得给周济云留点本钱,好让他们给齐皇再多添一点乱子才好。”
程务本欣赏地点了点头:“程某还一直担心卞帅为了报答陛下之恩,便要高歌猛进了,这样很好,很好。卞帅,你是旁观者清,敢问我大楚现在最大的问题,究竟在哪里?”
“外敌好靖,内乱难复!”卞无双简单地道。
“说得好!”程务本欣赏地看了一眼卞无双:“果然是旁观者清,这件事情,老夫可是最近才想透啊。”
“敢请教?”卞无双问道。
“齐国皇帝是拿我们在当刀子呢!周济云的齐国豪门的代表人物,辖下军队,可以说基本上是受豪门所控制,齐皇不敢轻举妄动,却让周济云来攻打我们,让我们不断地消耗周部的实力,到现在,齐皇的目的可以说是达到了大半了。卞帅看透了这一点,要给周济云留下些对抗齐皇的本钱,这很好。只要齐国内部一日不靖,齐国军队就不敢对我们大举用兵,因为他的身旁,还卧着另外一条大老虑呢。明国啊!”
他很是感慨地看向了大明的方向,“秦风的崛起,老夫也出了不少的力气,可当真是想不到,他能做到这一地步,现在连秦国也要倒在他的手上了,他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呢?”
“当然是大楚!”卞无双截口道。
“是啊,是大楚。”程务本了然的点点头:“齐国硬干,反而好对付,他们自己现在还一屁股屎没有擦干净了,只要我大楚上下一心,自然能挡得住。明人是软刀子,一刀一刀,净捅在我们的要害处,楚国今日之乱,始作俑者,秦风也。”
“程帅看得清楚,这一次大楚的胜利,只不过是稍稍挽回了一点颓势而已,就国势来说,楚国其实在不停的衰落,大明对于楚国全方位的渗透,已经不可阻挡了。”卞无双道。
“哪里看得清楚?我是卞帅来了之后才有了闲心细细地思索这两年发生的事情,雾里看花啊!老夫一生勤于军事,在其它方面,却是鲁钝得很。卞帅是个明白人,我只问一句,大楚还有救么?”
“难!”卞无双道。
“你会为大楚尽心尽力吗?”
“当然!”卞无双笑道:“这是真心话。”
程务本停下了脚步,看着卞无双,半晌才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楚国无可挽救了,还请卞帅以大楚苍生为重。”
“不以皇室为重吗?”卞无双反问道。
“已经无可挽救,自然就顾不得了。”程务本脸上有些决然的神色,“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一国哭,更何况,将来统治这片土地的人,血管里说不定还是留着闵家的血脉。这,或许是先皇唯一的安慰了。”
卞无双笑了起来:“程帅这是在劝我到了那个时候,就向明国投降么?我与秦风可是深仇大恨呢!”
程务本眯起眼睛看着卞无双,“你不是秦国的忠臣,也不会成为楚国的忠臣,你所谋求的,只不过是卞氏的长存而已。我对你的要求是,在形式不明郎之前,请为楚国尽力,卞无双,说不定在你的努力之下,大楚能浴火重生呢?到了那个时候,你可就是大楚的中兴之臣,必将名垂青史,而你卞家,也会成为大楚的第一豪门,这可比你去了明国要好得多。”
卞无双大笑起来。“好,我应了。形式不明朗之前,卞某必然为大楚浴血奋战,殚精竭虑,但到了事不可为的时候,卞无肯定会以天下苍生为虑,不造无谓杀劫!”
“话尽于此!”程务本拱了拱手:“就此别过吧!”
马车吱吱呀呀的走了过来,程务本一跃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卞无双双手抱拳,躬身长揖。
“卞某一生从来没有真正佩服过一个人,即便是李大帅也不行,但今天,终于有了一个。程帅,一路走好!”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大帅最后的日子(下)
一场大雾使得队伍的行进速度缓慢了下来。
对这种来得突然的大雾,在荆湖呆了不短时间的杨青已经习以为常了,荆湖之地多湖泊沟渠,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这种雾气出现的频率也更加频繁。荆湖防线初立之时,楚军还经常利用这种大雾来对齐军进行偷袭。
离开荆湖郡城已经五天了,一路之上平静得让杨青有些不敢相信,这也让他更加佩服那个马车之中的老人。杨青相信,如果没有这个老人的命令,这一趟任务,绝对没有这么轻松。老人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清二楚,但他却仍然平静得像一口千年老井一般,甚至还要求杨青每天为他备好几壶老酒,在马车之中与老妻对酌自饮。
今天,就可以离开荆湖郡了,只要离开了荆湖郡,一切都将恢复正常,他再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
不知怎的,杨青下意识的总是有些担心,一种肯定要出事的预感,始终在他的脑子里转悠来转悠去。
雾很浓,为了不使大家走散,队伍排得极密,基本上后面的马头挨着前面的马屁股,首尾相接,而程务本坐着的马车,则在随行骑兵的正中间。
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儿嘶鸣的声音,似乎离这里还很远,但却如同雷霆一般炸响在杨青的耳边。他的脸唰地一下便变白了。
“停止前进!”他厉声道。
队伍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静静的站在浓雾之中。杨青策马,缓缓向前走了数十步,侧耳倾听着前方的动静。
雾太大,目力不出十丈,但杨青敢确定,刚刚的那声马嘶,是的的确确存在的。绝不是过路或者什么其它的情况,因为除了那声马嘶之外,他再也没有听到其它任何的声音,如果是过路客,那必然会有接近的马蹄声以及其它的声音。
但现在什么也没有。
“列阵!”他缓缓地退了回来,低声道。
千余名内卫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马匹,改变着队形,以杨青为首,形成了一个进攻的锋锐,将最中间的那辆马车护卫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杨青的心情愈发的紧张起来,对面仍然没有丝毫的声音传来,而这正是他担心的原因。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也不知道是谁在前面,但可以肯定,对方既然敢来,那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汗水密密的出现在额头之上。手指紧紧地抓着刀柄,青筋毕露,哪怕是在面对齐军冲锋之时,他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如果这一趟护卫出了什么别的差错,大楚必然会大乱。
雾像它来时那样突兀一般,倏忽之间便去得无影无踪,杨青终于看清楚了对面是谁,这一霎那之间,他的心只沉了下去。
对面人不多,最多只有他麾下内半的一半,但他们却是杨青这一趟最不愿意看到的人马。当头一人,全身盔甲,完全看不清他的样貌,但那魁梧的身材,一左一右,挂在马鞍两侧的双刀,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杨青他是谁。
江上燕。荆湖郡骑兵统领领军,程务本的头号心腹大将。他的盔甲很脏,上面一块块紫黑的斑块遍布,那是血迹。在他的身后,数百骑兵人人如同江上燕一般打扮,全身带甲,鞍旁挂刀,手中提槊。数百人马,寂静无声。似乎只在等待着江上燕的一声令下,便会发动致命的冲锋。
豆大的汗滴从额头之上滴落,虽然人数是对方的一倍,但杨青却很清楚,一旦爆发争端,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内卫的本领,从来不是这样的战阵拼杀,但对方,却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精锐之师。他们的个体战斗力或者不敌内卫,但当他们成百上千的出现之时,内卫在他们的眼中,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战争,从来都不是数目的叠加。也不是个人武力的叠加。
江上燕的双手握紧了鞍旁的双刀,寂静的早晨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只有那双刀一寸一寸出鞘的磨擦声。
杨青手中的刀,也正在一点一点的举起来。他知道,当江上燕双刀出鞘的时候,便是对面发起排山倒海的冲锋的时候。
双刀出鞘一半,数百柄长槊也在渐渐的抬起,身后的内卫兵马之中,令人不安的急促的喘气之声传来,这一场战斗,看来不可避免。
令人窒息的安静之中,突然传来了吱呀一声,一直紧闭着的马车车门被从内推了开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边披着衣服,一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穿过了内卫的阵列,稳步向着对面的江上燕走去。
随着这个老者的出现,江上燕那出鞘一半的双刀,呛的一声又落了回去,数百柄抬起的马槊重新垂下。
杨青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如同千斤重的手臂终于轻松了下来,他松开了握刀的手,只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却如同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看到迎面而来的程务本,江上燕翻身下马,垂首而立。
“胡闹!”和往日一样,严厉但却又不失宠溺的责骂声在他的耳边响起。“身为大将,擅离军中,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江上燕摘下头盔,托在手中,“大帅,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你想带我去哪里?”程务本呵呵一笑。
江上燕咽了一口唾沫,“天下这么大,那里不能去得。您即便不愿意呆在这个位置上了,也没有必要去上京,随便找个地方,建一个宅子,种山亩田地,不再理会这世上俗事,岂不快哉?”
程务本微笑地看着江上燕,如同看着自己那还没有长大的小儿,伸出手去在江上燕的头上揉了揉:“痴儿,如果可以这样,还用你来提醒我吗?天下之大,无我容身之地,非是别人不容我,而是我不能容我。我想走,不需要你来扮强人劫道,我不想走,你带再多的人马来,就能带走我了?”
他伸手一招,江上燕身后的一名士兵的腰刀便凌空落在了他的手中,手腕一抖,整柄刀啪的一声被震得粉碎,随手一挥,无数钢刀碎片带着凌厉的风声向外疾飞而去。
“我久不出手,似乎大家都以为我是一个糟老头儿了!”程务本大笑起来。“走吧,回到你该呆的地方去。”
程务本转身欲走,江上燕大急,一把拽住程务本的袖子:“大帅,您为什么要去送死啊?就算不愿意与他为敌,咱们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去呆着还不行吗?”
“不行!”程务本冷冷地道:“我若不死,军心难安,卞无双无法完全掌握荆湖军队,陛下对我的那些老部下也都不会放心,只有我死了,大楚才不会陷入内争。才会一门心思的专心对外。江上燕,这是我对大楚最后的忠义,你要坏了我的忠义,让我死后也无法去面对先皇吗?”
“大帅,这样的皇帝,不忠也罢!”江上燕大吼道。
“啪”的一声脆响,程务本扬起手掌,狠狠地扇了江上燕一记耳光,“你记清楚了,我程务本过去效忠的是先皇,自从在万州,我决定不去救皇帝而撤军回荆湖之后,我效忠的便是大楚的千万百姓。我之死,非为闵若英,而为楚国百姓。滚回去,带好你的军队,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否则,今日我便先杀了你!”
程务本转身,却被江上燕紧紧地拽住衣袍,他大怒,竖起手掌,哧啦一声,衣袍被一划两断,程务本转身便向内卫方向走去。
看着程务本决然的背影,紧紧抓着那半截衣袍的江上燕,竟然如同一个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
程务本跃上马车,啪的一声,车门紧紧关闭。
“出发!”车内传来程务本的怒喝之声。
杨青僵直的身子一抖,回头百感交集地看了一眼紧闭车门的马车,一抖缰绳,缓缓向前。内卫的队伍,将马车裹在当中,缓缓向前驶去。
数百骑兵仍然挡在路上。杨青却是目不斜视,策马缓行。
站在路中间的江上燕,握着手里的衣袍,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向旁迈开了脚步,让开了道路。
随着江上燕的让路,数百骑兵哗听一声,如同波浪一般两边分开,将大道让了出来。
内卫们在两边骑兵们的怒目注视之下,战战兢兢的通过了这一段让人惊心动魄的道路。
一过这一段路,内卫们不由自主地快马加鞭,迅速远离这一危险的区域。而在他们身后,传来了江上燕狼一般的嗥叫,听到这声声嗥叫之声,杨青的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内卫的队伍早已经走得无影无踪,江上燕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哪里。一名骑兵军官翻身下马,走到了江上燕的身边。
“将军,现在我们怎么办?”
江上燕长叹一口气,将那半截衣袍塞进了怀里,落寞地道:“你们先回军营吧,我想一个人转一转。”
“将军是想要离开了吗?”军官大惊失色。
“屁话,大帅让我替他守护大楚百姓呢!”江上燕道:“我只是心里不好受,想去转一转,散散心,你们先回去吧!”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苦难楚民(上)
缠绵的春雨,不紧不慢地飘落着,如烟如雾,如飞扬的轻沙,在刚刚换上绿装的柏树,柳树以及所有的绿叶之上,披上了一层轻薄的雾挂
春雨蕴藏着活力,潜藏着生机,将冬日中沉睡的大地逐一唤醒,从田地里刚刚冒出头来的禾苗,树枝之上那些刚刚冒头一点点来的绿芽,还有那些开在早春的那些小小的花儿,快活地在水雾碎雨中摇摆着,路边的池塘因为春雨而荡起层层的涟漪,春雨太细太温柔,生怕自己的雨滴太大而击碎了池塘的宁静
江上燕一身便衣,只牵了他的马儿,走在春雨迷蒙的乡间小道之上.雨看起来不大,但他的身上,却早已经湿透了
去冬今春的大雪,即便是深藏在土里的那些虫子也被冻死得差不多了,阳春三岁,春雨又如期而至,地里的庄稼虽然才刚刚冒头,但却已经能看得出来,今年绝对是一个丰收年
这让江上燕很开心
前方有一株大树,江上燕决定去那里避避雨.春雨虽好,但人却是不能久淋的
树冠之下靠近树根的地方还是干爽的,外面却是已经湿透了,江上燕松开了马缰,自己盘膝坐在树下,马儿是久经训练的战马,并不担心它会自己跑掉.松开了马缰,马儿便自顾自的低头啃着地上刚刚冒出来的一层绿芽儿.江上燕则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一个村庄,差不多已是饷午时分,家家户户都开始陆续冒出了炊烟.这是江上燕最喜欢看见的
在大明的时候,这种情景只不过是司空见惯,让他根本就会视而不见的事情,但回到了楚国,到了荆湖,在一次次的战争之中,他见到了太多的荒无人烟的地方,看多了因为战争而破败不堪的村落,炊烟,竟然成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幸福
自己和战友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透过雨幕,江上燕看着远处宁静的村落,心中浮现出一种浓浓的满足感,那些卧冰吃雪,顶风冒雨的日子,那些不顾一切与敌厮杀的辛苦,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都已经消失了
他突然有些明白大帅为什么宁愿去京城赴那一场必死的相见,也不愿意因为他一人而爆发出内战
被程务本赶走之后,江上燕便让他的那些亲信部下先行返回部队,他自己则茫无目地的四处转悠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些什么,他只是觉得很心塞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只到耳边响起了脚步声,他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小径之上一个扛着锄头,背着一个萝筐的大汉
那人缺了一支胳膊
荆湖郡很少能看到这样强壮的男人,除非他是残废的,这是一个因伤从军队之中退役下来的人,江上燕站了起来,微笑着冲他点头示意
“也是当兵的?”男人看看江上燕,再看看一边正在啃着草皮的马儿,那是一匹战马,与平常的驽马,驮马大不一样,男人当过兵,自然一眼便能认出来
“正是!”江上燕微笑着道
“那怎么会在这儿没在前线呢?”男人不解地问道
“回家探亲回来,刚好路过这里,衣衫淋湿了,所以在这里歇歇!”江上燕解释道,他可不想让这人认为自己是一个逃兵
“原本您还是一个军官啊!”男人有些惊讶地道,在军队之中,也只有到了一定级别的军官,才会享有探亲假亲,小兵可不能有探亲假
“校尉!”江上燕不想吓着眼前这位.一位校尉,已经可以统带上千人,有的甚至可以带几千人了
即便是校尉,男子也瞪圆了眼睛,放下了肩上的锄头,弯腰向江上燕施礼
江上燕亦严肃的还礼,不为别的,只为那一只断臂
“兄弟是在那里丢了这一条臂膀的?”江上燕问道
听到江上燕的话,男子脸上黯然的神色微微闪过,却又在瞬间消失于无形,反而露出了自豪的神色.”毛镇防御战!那一仗,我们顶住了齐人的狂攻,三千兄弟,最后回来的只有百多人.我只丢了一条手臂,算是幸运的了.”
毛镇防御战!江上燕神色微凛,那是程帅撤回荆湖,建立荆湖防线最为关键的一战,那个时候,荆湖还远远没有后来的稳固的多层防线,毛镇地处要冲,要是失守,荆湖防线能不能建立都还是二话.那场战斗,是江涛亲自指挥的
“原来是江涛将军的部下!失敬了!”他再次躬身道
“是啊,带领我们的就是江涛将军,可惜了,多好一位将军啊,要不是他,我们也不可能守住毛镇,可惜他最后,终于没有知下来.”男子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校尉认得江涛将军?”
当然认得,不仅认得,当初还多次在一起并肩作战
江上燕点了点头,”以前也在江涛将军的指挥之下作过战,只是后来分开了.”
“那咱们可真是有缘份啊!”男子开心的笑了起来,”校尉,我家就在前边,如果校尉不嫌弃的话,便去我家将衣服烘烤一下,顺便吃顿便饭吧!”
江上燕想了想,点了点头.”好,那就叼扰兄弟了.”
“都是军中儿郎,那来这许多客气.”男子笑了起来,”校尉这可是见外了,自从我退下来之后,都没有见过活着的军中兄弟了,倒是骨灰坛子见了不少.”说着话,男子的语气便又低沉了下来
“我们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齐人已经被完全驱逐出荆湖郡了,好日子就要来了.”江上燕牵着马,跟在男子的身后,道
“是啊,这是个好消息,我们也听说了.不过要说好日子嘛,倒也不见得.”男子呵呵一笑,笑声之中却充满了苦涩
“这是如何说呢?敌人被赶走了,日子自然就会好起来.”江上燕有些奇怪地问道:”我看地里庄稼长势挺好的,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丰收那是肯定的,不过咱们老百姓可留不下多少.但愿今年丰收能留下吃饱肚子的粮食吧.”男子摇了摇头,无奈地道.”不过我们家算是幸运的了,因为我活着回来了.”
他指点头村子里那些星落棋布的屋子,道:”校尉,整个村子,五十岁以下,十六岁以上的男人,就只有我一个,剩下的,要么便在军中服役,要么便已经长眠了.”
江上燕有些震惊地停下了脚步,这个村子的规模并不小,好几十户人家,居然只有眼前这个男子一个壮男,而且还是一个残疾人.情况恶劣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那平时这些庄稼?”
“都是些妇人,还有老人在做,我又是一个残废,想帮忙,有时候也是力不从心,也就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男子站在一间土坏房外头,”校尉,这便是我的家了.”
男子将锄头斜倚在墙角,大声喊道:”妮子,来客人了,多下点米,粥煮稠点,是我军中时的兄弟呢!”
随着男子的喊声,一个背上背着一个小娃娃的女人出现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补丁摞着补丁的衣裙,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伸手接过男子背上的背篓,那一双手上尽是还没有完全好转的冻疮伤口.有些惊奇地看着牵着高头大马的江上燕,一边柔声答应着
将马丢在院子里,随着男子走进屋里,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男人的家也差不多了,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屋顶有一块是破了之后用茅草排子堵起来的,一张桌子,四条板凳,桌上一个壶嘴缺了一半的茶壶,一个同样边缘缺了口子的黑陶碗
拉过一条板凳,汉子用那条独臂上的衣袖用力擦了擦,对江上燕道:”校尉请坐,还没有请教校尉大名.”
“我也姓江,江上燕!”江上燕道
“我姓韦,韦力!”男人笑着,去屋里翻了一会儿,找出来件看起还算完好的衣服,递给了江上燕:”江校尉把身上的湿衣脱下来,我去厨房里头给你烘干,我这衣服是破了一点,不过妮子洗得挺干净的.”
如果是一个稍晚退役的士兵,对江上燕这个名字必然会很熟悉,但眼前这位却是在程帅退回荆湖郡的第一战之后,便受伤回家了,而那个时候,江上燕还在大明当着宝清营的将军呢!
江上燕当然没有那矫情,爽快地脱下湿衣,换上了韦力的这件衣服,韦力则拿着那些湿衣,走进了一侧的厨房
江上燕站在大门口,看着安静的村子,问道:”韦兄弟,村子里可真是安静,怎么连狗叫声也听不到啊?”
厨房里传来了韦力的回答:”江校尉,人都吃不饱,那来的东西喂狗啊!以前村子里的狗,最后还不是都进了人的肚子啊!村子里倒还养着猪,反正只吃草啊什么的,倒也好养活,就是没有粮食喂,瘦了一点.不过即便这样,也舍不得吃啊,那是要拿去顶税的.即便是养着鸡啊什么的,村子里也没人舍得吃,都会拿去顶税.”
江上燕不由哑然,他统率的骑兵伙食一向不错,每隔个十天半月,总能吃上一顿肉食,现在看起来,自己吃的,只怕便是与韦力一样的这些村民们苦巴巴的养出来的
他突然有些惭愧起来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苦难楚民(中)
看着桌上摆放着的粥盆,江上燕眼睛有些发直,这当真是名符其实的稀粥了,汤汤水水的不少,但却看不到多少米粒。除了粥盆,桌子上还摆着一大碗绿色的野菜,都是刚刚长出来的芽头,那是先前他碰到韦力之时,韦力背篓里的东西。
看到江上燕有些发楞,韦立站起来,拿着汤勺在盆里搅了搅,终于有一些米粒从盆底浮了上来,他将略稠了一些的粥盛了一大碗放到江上燕的面前,黑色的脸庞有些泛红:“江校尉,这可委屈你了,将就着吃一点吧。”
“不委屈,哪里委屈啦!”江上燕端起粥碗,“有时候打起仗来,没得吃了连树皮都啃呢,韦兄弟是知道的。”
“那倒是!”韦立呵呵笑着,给自己媳妇也舀了一碗,却比江上燕碗里的粥稀多了。那女子抱着孩子,用小勺将米汤一点一点的喂下去。
“孩子要吃奶才能长得更健壮一些呐!”喝着粥,江上燕看着抿着汤的孩子道。一丁点儿的小家伙,脸还没有江上燕的手大。
韦立苦笑:“大人没得吃,那来的奶喂孩子,有米汤喂就不错了。”
江上燕心情有些沉重,“村子里都这样吗?”
韦立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家还算是好的了,我虽然残废了,但总还算是一个壮劳力,村子还有一些人家,比我要惨多了。吊着命罢了。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税赋这么重?”江上燕问道。
“没办法的事情,光是税赋还好办一些,还有很多的徭役,村子里都是些老弱妇孺,沉重的徭役怎么受得住,那是要死人的,便也只能折算成银钱交付,这样一来二去,不就将手里的一点钱折腾得精光么?江校尉,现在老百姓啊,也就只是活着而已了。”韦立一边大口喝着稀粥,一边有些唏嘘地道。
江上燕再也吃不下去了,他自从回来之后,先是连续参加对齐战斗,好不容易稳定下荆湖防线之后,又奉命组建训练骑兵,成军不久便又直接开赴战场,对于民生,他真是一点也不知道,而且他也不太懂。
他只是擅长打仗而已。
可即便是他不懂,听着韦立的话,也知道现在百姓困苦到了什么样子。只是活着而已,这话里头包含的意思太过于沉重了。
如果有一天,老百姓连活也活不下去了呢?
荆湖郡的郡守曾琳不是一个贪官,这一点江上燕是清楚的,荆湖的吏治也还算清明,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老百姓都只能勉强活着而已。那整个大楚,现在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不是每一个地方的官吏都有曾琳这样的操守的。
江上燕突然想起有一阵子老帅异常沉痛的跟他说起如今大楚的局势,总结起来就是内忧外患。大楚除去正在与齐作战之外,内部里也是盗贼四起,烽火遍地。大量的军队,不得不忙着去四处镇压这些造反的贼匪。
“是活不下去了么?”他在心里问着自己。
在大明当了多年的将领,也走过不少地方,江上燕有一个最深的感触就是,大明掌控这个地方之前,这里的百姓的确都过得很辛苦,甚至于活不下去了,但只要大明政权的触角伸到了这些地方,短短的时间之内,这个地方就会迸发出极大的活力,百姓的日子改善之快,几乎可以用奇迹来形容。
大明的农民税赋是很低的,更没有徭役这么一说,官府但凡要干什么事儿,那都得拿出真金白银来雇佣百姓,有些地方甚至直接承包给了商人,然后由商人招募雇工来干,总而言之,老百姓拿一份工钱干一份儿活。但这些活儿,最终受到益处的,可都是结结实实的落在老百姓自己的头上。
比方说疏竣河道,整修道路,兴建水利工程。即便是为军队运送物资这些事情,也都用不着老百姓来承担。
而在楚国,这些活计,可都是要百姓无偿来干的。
江上燕很清楚,秦风的大明朝一直都缺钱,秦风这个皇帝更是经常口袋空空,各地官府也基本上处于缺钱的状态之中,常常要举债度日。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很穷的皇朝,他们治下的百姓,却过着极为优渥的生活。
江上燕不是很理解这种壮态,但他却知道,大明的老百姓对于大明朝廷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支持,对于大明皇帝那种坚决的拥戴。
“韦兄弟在家吗?”外头传来了一声呼喊,听到这个声音,韦立刚刚还有些喜色儿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县里的典吏又下来了。”他叹口气对江上燕道。
“税赋?”江上燕问道。
韦立点了点头:“今年的一些税赋,还有徭役,县里肯定已经摊派下来了,典吏这是挨个村在送呢。我们村子,就我一个青壮男人,大家便推举我做了这个村正。”
看着韦立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江上燕便知道这个村正,只怕当得极是艰难。
“张典吏。”韦立站了起来,冲着走进门来的一个瘦瘦弱弱的中年人躬了躬身子。
“家里来客人了?”张典吏看着韦立,“看你家门口拴着一匹好马呢,韦兄弟,你还有个阔朋友嘛!”
“是以前军中的兄弟!”韦立道:“探亲回来经过这里,江校尉,这是我们县的司农张典吏。”
“江校尉?”张典吏吓了一跳,一个校尉可是能统带上千甚至几千人的中级军官了,在荆湖郡,军官的身份,可是很吃香的,即便是县老爷,在一个校尉面前,也只能弯腰。
江上燕点了点头。
“张典吏,数字出来了?”韦立问道。
“出来了。”张典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指着其中的一行道:“韦兄弟,这是你们村子这一季的赋税数目,知道你们村子里没人出劳役,我干脆也给你们折算成银钱了,一共二十两银子。”
韦立一下子跳了起来:“怎么又多出来五两,以前一季不都是十五两的么?”
“韦兄弟,老哥可没有坑你,今年的春赋可都加了,以前咱们的大军只是防守,耗费较小,现在卞大帅上任了,又收复了万州,接下来就要起大军攻打齐人准备着收复其余五郡了,你说这税赋能不涨么?这还是县里念着你们村儿的实际情况酌减了的。”张典吏叹道。
韦立黑着脸,“张典吏,你也知道,咱们村子这个样子,又刚刚过了冬,那里凑得出来这许多银子,能不能往后拖一拖,容我想想办法?咱们朝廷大军收复六郡,朝廷难道不给钱么?怎么老在我们头上加税加赋?”
“韦兄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前几天我在县里头看到一张邸报,干州又有好几处地方出了大匪,差点连郡城都攻了下来,现在朝廷啊,那里还有更多的钱拨给我们?唉,程大帅进京城了,看能不能给我们讨点好处回来?”张典吏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那些该死的贼寇,就该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之示众。”
听到这个张典吏说起程务本,江上燕心中不由一痛。这些底层官吏根本就不清楚,程帅进京意味着什么,还在梦想着程帅能给他们再带来一些福利呢!
他站了起来,从一边找到了自己的包裹,打开,从内里拿出来几张票子,那是明国的纸钞,不过在荆湖郡,现在明钞是通用的钱钞。
“这钱,我替他们付了。”从一叠钱之中拿出几张凑成了二十两,江上燕递给了张典吏。
“这怎么行?”韦立一下子涨红了脸:“江校尉,我们的赋税,怎么能要你来帮着付?”
“韦兄弟,都是军中兄弟,有什么好客气的,前段时间不是打了大胜仗了吗?这是我的赏钱!我要弄钱容易得很,无非就是骑着马扛着刀去砍齐人,砍得多赏钱就多。”他将剩下的几张钞票塞到韦立手中,“拿着买点米,至少要让你媳妇吃饱,你看你娃娃,都瘦得脱了形了,这么小的小人儿,可别损了身子,现在不养好,长大一些可就养不壮了。”
提起包裹,抓起一边韦立媳妇已经烘好的衣物,江上燕黯然地向外走去,其实他包裹里还有几千两的银票,但这却不能给韦立,那会吓着他的。这些钱是他在大明的时候拿的薪饷,他却是一直没处用去。
张典吏和韦立看着手里的银票,再看看已经离去的江上燕的背影,都有些发楞,特别是韦立,低头瞅了一眼手里的票子时,又吓了一跳,几张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两银子。
“江校尉!”他立即追了出去。
不过此时江上燕已经翻身上了战马,扬鞭疾驰而去。
“韦兄弟,你这位朋友可真是够意气。”张典吏瞥了一眼韦立手中的钞票,“至少你们村子今年的税赋算是有了着落了。对了,他姓江,叫什么?”
“江校尉叫江上燕!”韦立看着远去的战马,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
“江上燕!”张典吏眨巴着眼睛,半晌突然叫了起来:“江上燕。韦立,这江上燕那是什么校尉,他是程大帅身边的大将,麾下带着上万骑兵呢!”
听到这话,韦立顿时傻了。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苦难楚民(下)
江上燕用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几乎走遍了整个荆湖郡,他所看到的一切,让他垂头丧气,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的艰苦奋战,悍不畏死,便能让老百姓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可现实却偏偏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老百姓的日子不是过得更好,而是更差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不通。在大明的时候,将士们每打下一个地方,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个地方的大治,老百姓的生活,便如同芝麻开花一般节节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化,为什么在大楚就不行呢?
在大明,他进驻开平郡的时候,开平郡刚刚被从秦人手里收复回来,那时候的开平,可谓是一穷二白,老百姓几乎都挣扎在生死边缘之上。仅仅是一年功夫,他所属的宝清营,调离开平郡进驻永平的时候,开平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里的百姓,至少已经不为温饱而发愁了。
江上燕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但现在,楚国的情况给了他一个残酷的教训。
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像大明那样的。
到里那里出了问题?
这一段时间,他不但在看,也在听。从他了解到的情况,荆湖郡现在这种状况,在大楚居然还算是好的了。至少如同那个韦立所说的,还能活下去。而更多的地方,竟然是连活下去都成了一种奢望了,无数的活不下去的人揭竿而起,开始了造反。
以前江上燕对那些造反的人是无比的痛恨,认为如果不是这些人添乱子,大楚怎么会如此的艰难,这些人就应当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但现在,他突然认识到,当一个人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的时候,那他为什么不造反呢?
回到楚国的这一年多来,江上燕一直埋首在军中,要么是训练军队,要么便是在外作战,基本上对于其它的事情,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可现在,他突然明白过来,如果不是像韦立那样的人在竭尽全力的辛苦劳作,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还在供应着前线的军队,他们又怎么可能支撑到现在?
没有了这些百姓,那军队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又怎么可能长久的存活下来?
大楚很多地方已经乱了,荆湖郡这个样子,又还能支撑多久?
江上燕彻底的凌乱了。
牵着战马,有些迷茫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在荆湖,除了军营,他并没有什么地方好去。
毛镇,这个当年挡住了齐军兵锋的兵家要地,这个当时几乎被摧毁成了一片白地的小城市,如今又已经兴旺了起来,只不过随着荆湖战区的稳定,这里被毁掉的城墙并没有重建,倒是一幢幢的房屋在原来的废墟之上拔地而起。
现在这里是一个商人云集的地方,这里的商人,几乎只做一种人的生意,那就是军人。作为连接荆湖郡城的要冲之地,几乎所有回郡城的或者离开郡城的,都会在这个离郡城五十里左右的小城休整一番,这里,也是运往前线的各类物资的中转站。不过随着万州城被拿下,他的重要性已经大幅度的下降,江上燕很清楚,更多的逐利的商人们,将会离开这个地方了,而这里,也不免会萧条下来。
因为这里的原住民已经很少了。
走在大街之上,不出江上燕的意料之外,以往热闹的集市已经冷清了不少,虽然每一家商铺,酒楼还都开着,但进出的人并不多,不少店铺的门口,停着一架架的马车,一些伙计打扮的人,正在忙着往上面装载东西,看起来似乎是要搬家的样子。
“江将军!”一声呼喊惊醒了神思有些恍惚的江上燕,他抬头看去,一个黑瘦的中年人正让在店铺的门口,带着一些惊讶的表情看着他。
对方的样子很熟,江上燕皱眉想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谁,脸色当即便有些变了。这人叫田康,是大明鹰巢的副指挥使,一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手握大权的家伙。别人可能不认得他,但江上燕却是见过这个人的。
大明如此重要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真面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江上燕可是清楚,大明鹰巢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千面,最为擅长的就是易容,他制做的假面具几乎到了可以乱真的地步,如果田康不是另有目的,那他就绝不会在自己的面前现出真容。
江上燕突然明白过来,对方就是在这里等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沉下了脸。但凡鹰巢的重要人物所关注的地方,对这个地方本身的人来说,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田康微微一笑:“江将军,好久不见了,真是巧极了,您要是晚来一天,我可就离开这儿了,要不,咱们一起坐一会儿?”
江上燕哼了一声,明明就是刻意地在这里等着自己,偏生要装出一副偶遇的样子给别人看。他想了想,将手里的马缰随意扔给了边上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伙计,举步便向内里走去。
既然田康站在这儿,那这些普通的伙计,只怕根本就不普通。
屋里也是大包小裹的到处堆满了东西,看起来的确是要搬家的样子,田康带着江上燕走进了内里的一间小屋,轻轻地关上门,外面的喧嚣立时就从两人的耳边消失了。
“坐,我来泡茶!”田康笑咪咪地道。
江上燕也不废话,径自坐了下来,盯着田康,“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田康微笑着,给江上燕泡好茶端到身边的茶几之上,也坐了下来,看着江上燕道:“江将军,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呢?现在咱们明楚可是盟友,再说了,我到这里,可没做什么危害楚国的事情。”
鬼才信呢!江上燕才肚子里冷哼一声,程帅可对他说过,大明对楚国可也没安什么好心,明面之上在大力支援楚国,暗底里不知捅了楚国多少刀子,即便是现在的支援,也不过是为了让大楚能够消耗齐国更多的实力罢了。
“江将军这一路行来,看到了不少的东西吧?形容很憔悴啊,大概荷包里的钱也没有剩下几个了!”田康看着江上燕,“可是江将军,现在荆湖郡这个样子,你一人又能帮得了多少人,现在大楚这个模样,你又能帮得了几何?”
江上燕霍然变色:“田康,你们鹰巢跟踪我?”他愤怒地盯着田康。
田康神色却很坦然,竟然直接点头道:“不错,江将军,我们一直很关注江将军。对于将军的事情,我们也是不遗余力的收集。”
“你们想干什么?”江上燕恼火地问道。
“江将军,虽然我们两个没有在战场之上并肩作战过,但对于我们大明来说,你江将军永远都是我们的兄弟啊,你回到了大楚,但在大明,还有不少兄弟对你念念不忘呢,特别是宝清营里兄弟们。”田康郑重地道。
江上燕神色渐渐平缓,头微仰,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在大明的那些岁月,不知不觉,嘴角竟然带上一了丝微笑。
那几年,的确是他最快乐的日子。
“这就是你们跟踪我的理由?”
“当然不。”田康摊了摊手:“主要是陛下对将军念念不忘,让我们随时向他汇报江将军的近况,要知道,当初要不是陛下看你跪在皇宫之外太久,有可能被冻残废,你啊,休息回来。”
江上燕叹了口气,大明的皇帝陛下的确是一个明主,对他也一向是极好的。
“替我谢谢陛下吧!”他低声道。
田康看着江上燕,半晌才道:“江将军,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到处乱逛,恐怕有些消息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消息?”江上燕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着田康的神色,他莫名的感到了不妙。
“程大帅已经没了!”田康一字一顿地道。
江上燕的身子一下子僵了,半晌,才颤声道:“荆湖这边,并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你不要胡说八道。”
田康带着一丝怜悯之色看了一眼江上燕。
“公开的自然是没有,但如果江将军您现在去郡城见到了卞无双,宿迁他们,自然就会知道。程大帅已经没有了的消息,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在公开的邸报上面,消息是程大帅这几年操心劳累,回到京城便病倒了,正在府中静养。实则上,大帅根本连上京城的城门都还没有进去便已经没了。田某相信,接下来的日子里,程大帅病体渐重,最终药石无效病重而去的消息,会慢慢的一个接着一个的放出来。”
江上燕绷直了身子,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瞪视着田康。“大帅是怎么没的?”
“距离上京城五十里,皇帝的秘密特使与罗良一起见了大帅,一份口喻,一壶毒酒。大帅夫妇双双毙命,进城的,实则上只有大帅夫妇的遗体而已。”田康道。
哗啦一声,江上燕一拳击碎了身边的茶几,紧紧咬住牙关,丝丝缕缕的鲜血自嘴角流下。经田康嘴里说出来的这个消息,他根本就不会怀疑有假。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留下来
田康静静地看着江上燕像一头困兽一般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好半晌,他才道:”要喝酒吗?”
江上燕霍然停下,转头看着田康,双眼通红
“喝.”
田康起身,走到边上一个柜子里,从中拎出两坛酒来,”你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想喝酒,所以,我早给你准备好了,最烈的酒,大明来的烧刀子.”
几乎是从田康手里抢过了酒坛子,江上燕竖掌如刀,径自削开了上部的泥封,一仰脖子,如牛饮水一般,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屋子之中,顿时酒香四溢
看到江上燕如此喝法,田康眉毛一跳,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另一坛酒给藏了起来,这酒可不是大街上的那些水货,实实在在的上品大明烧刀子,像江上燕这样喝,不醉才惯
不出田康所料,当江上燕将一坛子酒喝得点滴不剩,并将酒坛子狠狠的在地上砸得粉碎之后,这位愤怒的将军,便如同一瘫烂泥一样地软倒在了地上
看着软倒在地上的大汉身体还在一抽一抽的,眼睛虽然闭上,但眼角却有泪珠渗出,田康叹了一口气,走了过来弯腰将江上燕拎了起来,扔到一边的大床之上
“性情中人,难怪陛下对你念念不忘.”
田康转身出屋,轻轻地带上房门,走了出去,外头还有正在搬家的伙计,还有江上燕留下的战马,他得去处理一下.这里来往的士兵多,江上燕又是名人,说不定就有人认得江上燕的战马从而惹来麻烦
江上燕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宵
他睁开了双眼,脑子还有些迷糊,但却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他是在田康的面前喝醉的.烧刀子虽然烈,但喝醉了却不会有什么后遗症,醒来后头不会痛
坐起身来,屋子靠窗边,点头烛火,烛火之下,田康坐在哪里,正在自斟自饮
江上燕走了过去,坐在田康的对面,伸手拿过田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还喝?”田康惊讶地问道
“没劲!”江上燕将酒杯掷了回去,田康喝得不是烧刀子,而是一种果酒,是大明长阳郡出产的,以前江上燕也喝过
“当然没烧刀子有劲,那玩意儿,我可不敢喝,喝醉了,误事.”田康摇头,提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地品着
江上燕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推开了窗户,窗外月光明媚,星光灿然,他怔怔地看着漫天星河,都说但凡大将者,都是天上星宿下凡,老帅自然也是如此,只是不知,老帅是天上那颗星星,也不知道回到天上的老帅,是不是现在正在那漫天星河中的某一个地方盯着自己
“具体的情况我们不知道.只知道闵若英的特使和罗良见到老帅之后,双方似乎谈了很久,然后老帅便很平静的离去了.”田康道
“程帅自然平静,他赴上京便是去赴死的.只是想不到,闵若英竟然连上京城都不让他进.”江上燕紧紧地捏起了拳头:”这个没种的东西,就算他要捏造罪名,栽赃陷害老帅,我都高看他一眼.可他终究只能做这些鬼魅的勾当.”
“那可是你的君王.”田康微笑着道
江上燕收回了目光,看着田康:”我被老帅赶走的时候,便在心里对自己说,老帅活着一天,我便还为大楚打一天仗,老帅如果去了,我便再没有了任何理由留在这里.既然都不想留在这里了,他自然不再是我的君王了.”
“我相信老帅决不是这样对你说的.”田康道
江上燕低下了头,半晌才道:”老帅让我为楚国百姓而战,可我却发现,我根本无法改变什么,我打再多的胜仗,也无法改变老百姓们越过越惨的日子,以前我不知道,还认为只要自己奋勇作战,老百姓的日子便会越过越好,可我这半个月来,看到的却完全不是这样的.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差,越过越难,荆湖郡还算是好的,还有很多地方,加荆湖郡都不如.田康,荆湖郡是前线啊,一直在打仗啊,那些大后方,为什么过得比荆湖还要差,还要难?”
“自然是楚国朝廷的问题.”田康简单地道
“是啊,是朝廷的问题.”江上燕怅然若失,”哪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武夫.”
“如果离开这里,你准备去哪里呢?”
“不知道,我只想休息一阵子,将来,也许会回大明去吧,现在想来,也只有大明,能让我心里更舒服一些.”江上燕道.”田康,你说假如我现在回大明去,陛下会怪罪我先前的离去吗?他会不会将我拒之门外?”
田康笑了起来:”如果陛下会怪罪你的话,也不会让我们一直关注你的行踪了,老兄,我也不瞒你,每过一段时间,关于你的行为的卷宗,便会出现在陛下的案头,陛下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你啊.”
“这样的话就好,我回大明去吧,楚国,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田康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不动声色地道:”你是准备完全放弃像韦力这样的人了吗?”
江上燕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我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你当然能为他们做些什么.”田康盯着江上燕:”江上燕,你觉得大明的老百姓过得如何?”
“他们,就如同活在世外桃园.”江上燕轻叹道:”如果让韦力知道大明的百姓是怎样生活的,一定羡慕死!”
“你难道就不想让大楚的百姓也过上大明百姓的那种日子吗?”田康轻描淡写地问道
江上燕瞥了田康一眼,”想,当然想,可是我却不能向我的昔日同僚,战友挥刀.就算这一次我回到了大明,陛下也重新启用了我,我也会要求去昭关那边.”
“为什么一定要挥刀呢?”田康笑了起来
“大明皇帝陛下想要的是一统天下,这我是知道的,秦国已经灭亡在即了,想必陛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楚国,除了兵戎相见,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江上燕反问道:”楚国是我的家乡,大明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只能躲到一边去.”
“这你可就错了.”田康道:”老帅临走之时对你所说的,要你效忠百姓而不是帝王,这里头的差距,你还真没有体会出来呢,老帅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其实已经对你做出了暗示了.江上燕,我实话对你说,我们大明从头到尾看在眼中的敌人,也就只有齐国一个而已.征服楚国肯定是必然的,但却不一定要动刀动枪.当然,最后图穷匕现的时候,肯定是有一仗要打的,但我觉得也就局限在上京一带了.”
江上燕呆呆地看着田康
田康摊了摊手:”别这样看着我,我所知的也不多,我能知道的也就是大明对楚国早在数年之前便开始布局了.与对秦国的策略不同,大明对待大楚的政策,将是一种最大限度的和平演变.”
“既然如此,我留在那里又有什么关系吗?”江上燕楞怔了半晌,问道
“当然有关系.你麾下那一万骑兵,我们可不希望落在卞无双的手中.”田康道:”你如果一走了之,卞无双做为大帅,自然可以名正严顺地吞并你的这支骑兵.你在荆湖的影响力极大,你的存在,对于大明非常重要.”
“这是陛下的意思?”江上燕眯起了眼睛:”你早就到了这里,陛下也知道程帅会死,陛下为什么不阻止?”
“你觉得以程帅的脾气,有谁可以阻止他吗?”田康问道
江上燕沉默了下来
“陛下希望你仍然能留在荆湖郡,带着这一万骑兵与齐国作战.”田康道.”直到合适的时机到来,荆湖的这些军队,都对大明并吞楚国表示赞同.”
江山燕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田康:”荆湖郡是卞无双做主.”
“卞无双是一个忠臣吗?”
江上燕摇头
“是啊,他既然不忠于秦,自然也不会忠于楚,如果到了那一天,当他看到楚国不能保证他的利益的时候,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呢?”
“他可以投齐!”江上燕脱口道,话一出口,便反应了过来
田康笑道:”是啊,投齐也是他的一种选择,所以你的存在便有了最大的价值.”
“还有宁知文也是吗?”江上燕突然反问道
田康笑了起来.”这不必瞒你,的确如此,宁知文是摆在明面上的人,谁都知道他与大明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我是那个暗中的人吗?”
“你不必这样认为,在这之前,大明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你只消与以前一样,听从卞无双的命令竭尽全力与齐国作战就好了.其实你一直都有选择权,但是陛下坚定地认为,你最终会选择大明.”
“要几年?”江上燕突然问道
“最多五年!”田康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江上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帅的家人到了大明了吗?”
“应当要到了.陛下将他们安排在越京城.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个倔强的老头儿,临到末了,终于还是为家人考虑了一次.”田康道
江上燕没有再说话,站了起来,径直走了出去,片刻之后,田康听到了急骤的马蹄离去的声音,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卞无双当然必须要所有制约才成.大明会在他的周围布下一层网,等到最后时刻,即便卞无双想做些什么,这张网也会让他动弹不得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磨刀霍霍(上)
荆湖郡城,大帅府。文臣武将济济一堂,分列左右。文臣以荆湖郡守曾琳为首,武将则是原西部边军大将宿迁牵头。随着程务本的离去,楚国东部边军,迎来了他的又一个时代,卞无双时代。
堂中诸人自然是心思各异。曾琳坐在左首打头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他的对面,宿迁斜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房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宿迁之下的第二个位置,却是空着的,那里原本坐着的该是骑兵将军江上燕。但自从程务本离去之后,江上燕便一直没有回到郡城来述职,本人更是也没有呆在军中,竟然是不见了踪影。江上燕的态度,对于楚国东部边军来说是相当重要的,这也代表着卞无双能不能整合现在派系各异的东部边军。
从数字上来看,现在的东部边军可谓是兵强马壮了。卞无双来上任的时候,便带着两万自己的嫡系,西军宿迁麾下亦有两万人马,罗虎罗豹隶属于罗良派系,以前在荆湖战区屡遭打压,所部两万人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之中损耗不少,但也还有一万五千余人,这三方加起来,便接近了六万人。但要说实力最为雄厚的,还是原本的程务本一系兵马。程务本在荆湖战区数年,只帮了两件事,第一件,击退齐军,确保荆湖,第二件,便是扩军。现在荆湖系麾下兵马总数超过五万人,更重要的是,这五万人里头,包括着江上燕的一万骑兵。这是程务本一直不遗余力打造的一支强悍部队。
而江上燕,在程务本离去之后,当然便成了这五万人的领头羊,他的态度,将决定着整个东军能不能拧成一股绳。
对于卞无双来说,江上燕的身后,还不仅仅是这五万军队,还有宁知文的水军,以及以曾琳为首的文官集团。如果不能收伏他们,那么这个东部统帅,当起来可也就没有什么滋味了。
这也是江上燕接近一个月没有露面,连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大帅都没有拜见过一次,但卞无双却仍然将他的位置空悬的原因所在。
这个人,现在就是一个马蜂窝,轻易动不得,一动,便容易炸窝。
卞无双上任,最高兴的莫过于罗虎罗豹二人了,这些年他们呆在东部战区里,可谓是受足了气,基本上没人待见他们。换装备靠后,补粮饷拖欠,但打起仗来,可就要冲锋在前了。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程务本翘了辫子,卞无双执掌大权,他二人自然觉得春天就要来了。
卞无双想要彻底掌握住权力,那么拉拢罗虎罗豹,打压以江上燕为首的旧派势力,便是必然的事情了。
想到终于要出头了,两人都是双目发光,看着大堂正中那个现在还空着的位置,满脸欢喜之色。
那个位置,自然是卞无双的。
“大帅到!”随着一声有力的呼喊,堂内文武,齐唰唰地站了起来,身子微侧,一齐看向大堂一侧那间挂着帘子的偏门。
一名卫兵先行而出,撩开了帘子,随即,一身正式朝服的卞无双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见过大帅!”曾琳,宿迁二人率先躬身。
卞无双大步走到案兵,目光逐一扫过大堂之中的众人,严肃的面孔之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摆手道:“诸位不必多礼,请坐!”
看到众人各自就坐,卞无双却仍然站得笔直,看着众人,道:“卞某受陛下看重,得程帅重托,自今日起,正式接任东部统帅一职,统领东部军政要务,卞某战战兢兢,深恐有负朝廷的信重,还请在座诸位戮力同心,与本帅一齐,尽心竭力,为收复东部六郡,抵抗强齐南侵而努力。”
“愿为大帅股肱腹心!”堂中诸人,齐声应喏。
卞无双微笑点头,“来人,请王命旗牌,天子剑!”
随着卞无双的话音落地,侧门之外,再次出现了一行人来,看服饰形容,竟然是宫中的太监,众人不由脸上变色。再一次的同时起身,王命旗牌天子剑,几乎便代表着如同天子亲临,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对卞无双信任到了如此地步,要知道即便是当初罗良当政之时,也没有得到过王命旗牌天子剑。
“陛下授我王命旗牌天子剑,可不经请旨处置东部边军辖下所有文武官员。”卞无双的眼睛变得凌厉起来,缓缓地扫过众人:“不过本帅希望没有用到他的那一刻。”
大堂之内安静了下来,罗虎罗豹倒是更加的欢喜了一些,卞帅受到如此信重,又有了天子剑傍身,那个桀骜不驯的江上燕看起来肯定是要倒霉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卞无双的第一把火便是收复万州城,烧得极旺,那下来新掌大权,自然便是要拿人立威了,还有谁比江上燕更合适当作出头鸟拿来收拾呢?江上燕一倒台,那他们二人在军中的重要性可就要更进一步了。二人看着卞无双的眼神,自然是更热切了一些,他二人可是卞无双一到荆湖便主动去投诚的,现在也该到了有所收获的时候了。
在卞无双讲了一大通忠君爱国,团结一致,共同对外,收复故土,重振大楚的废话之后,终于坐了下来,堂中诸人也都是松了一口气。开场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就是真正重要的一些事务的安排了,而那些,才是奠定以后整个东部战区的新格局的关键。
“宿迁将军!”在所有人的注目当中,卞无双看向宿迁。
宿迁起身:“末将在!”
“将军乃百战老将,麾下西军精锐更是大楚军中翘楚,我意你部驻防万州,为我荆湖屏障,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卞无双道。
听到卞无双的第一条命令,堂中所有人都是一怔,万州虽然收复,但现在却成了与齐军战斗的第一线,必然艰难无比,难道不应该将程务本的老部下赶到那里去吗?
宿迁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平静地道:“末将领命。”
卞无双点了点头,第二个点到的居然是罗虎。
“罗虎将军!”
“末将在!”罗虎兴奋地站了起来。
“此次收复万州,全歼周济云一部,罗将军功不可没,本帅新到荆湖,还缺一个中军官,不知罗虎将军可否屈就?”卞无双笑问道。
中军官,说白了就是大帅的一个传声筒,地位的确尊崇,位置也站得高,要说好处,那就是能与大帅朝夕相处,但坏处嘛,可就是离开了自己的直系部属,说白了,就是没有军权了。听到这个任命,罗虎心中一惊,这官职虽然拔高了一截,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啊?转念一想,卞帅刚到东部,急需站稳脚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对他忠诚的将领,自己看来正是卞帅看中的人之一,拔为中军官,就是一种考验了,如果自己做得好,再下去带军岂就是卞帅一句话的事情,当了中军官再下去的时候,那位置就大不一样了,那是可以与宿迁平起平坐的位置。当初江上燕自大明归来之后,在程务本帐下不就是先担任的中军官的么?接下来便是荆湖大力组建骑兵,骑兵组建之后,程务本一声令下,江上燕便成了这支强大骑兵的主将。卞帅这是在为自己重复江上燕的上位过程啊。罗良心中不由一阵激动。
“末将愿意!”他大声道。
“好。你既然担任了中军官,那你原本的部属便并入罗豹军中,你二人所属在这一次的战斗之中受损不少,编为一军倒也合适,罗豹,接下来要迅速地整编军队,重新恢复战力。”卞无双看向罗豹。
“遵命!”看到卞无双将罗虎的军队归入到了罗豹的麾下,罗虎罗豹本来的那一点担心顿时也灰飞烟灭了。
安排了这三人之后,卞无双笑看着堂中所有人,道:“现在我东部边军,在编的野战军以及郡兵,各类辅兵加起来,总额为十五万八千余人,本帅觉得太多了一些。兵贵精而不在多,所以接下来,本帅准备重新整编军队,裁减五万兵员,东部边军,十万足矣。”
堂中传来了沉重的吐气之声,重头戏终于来了么?宿迁去了万州,罗豹合并罗虎所部,裁撤的兵员不过五六千人,但卞无双的裁撤目标却是五万余人,这五万余人裁谁的?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程务本的本部人马。
大堂之中,不少的将领,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一上来,就要磨刀霍霍了。
“大帅,万州虽复,但周济云实力犹存,齐国或者会大力对其支援,此时如此大规模的裁军,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左首的曾琳问道。“而且陛下可是希望我们能再接再励,连接收复失地故土的,一下子裁撤如此多的军队,只怕对接下来的军事行动有些关碍吧?”
“此事,本帅自有计较!”卞无双哈哈一笑:“曾大人,其实本帅裁撤兵员,更多的可是为了曾大人着想啊!”
“哦,这是从何说起?”曾琳一扬眉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