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大哥之死
王华强突然反应了过来,一股巨大的悲伤平空而起,这一刻他忘了自己还身在战场,四面危机四伏,一下子从地上弹起,冲到王华师的面前,紧紧地抓着大哥的手,痛哭流涕:“大哥,怎么会这样!”
王华师已经站不起来了,那枝万钧神弩发射的长槊把他刺了个透心凉,从胸前穿出的槊尖顶到了地上,支撑着王华师的身体,王华师的鼻子和嘴角都透着鲜血,声音越来越低:“二弟,照顾好阿大和弟弟,快走!快……”
王华师的脑袋一歪,就此断气,而两只眼睛还睁着,脸上的表情尽是不甘。
又是一声凄厉的破空之声,一枝长槊扎到了离王华师的尸体边只有四五步的地方,斜斜地插在土里。
王华强终于从巨大的悲伤中醒过神来,不能让大哥白死,自己还得活下去,得报仇!
他跪在地上向着王华师的尸体磕了一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一路之上,只听到万钧神弩射出的长槊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与羽箭过空的声音不同,这种长槊乱飞时的速度和冲击力都要大出许多,声音也更加震撼人心。
闷哼声和人体倒地的声音在王华强的身边不绝于耳,由于这种长槊的杀伤力太太,中者几乎来不及呼叫就会丧命,即使身体强壮如王华师者,也只不过半分钟就命归黄泉。
而那些给射中手脚的人,几乎是整条肢体都会被直接带得骨肉分离,生生地从躯干上扯断,有些带着断臂残腿的飞槊去势未尽,又会继续前冲,把前面一个人直接穿个透心凉,生生地钉在地上。
王华强没命地跑,这是一段死亡的路途,也不知道周围倒下了多少人,等到他跑到那个小山头时,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小山头反斜面的坡上,劫后余生的人们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大片,无论是穿土黄色衣服的陈军士兵,还是黑衣黑甲的隋军战士,再或者是破衣烂衫的庄稼汉们,都不分敌我地躺倒在一起,四仰八叉地喘着粗气。
其实从江岸逃到这里,路程也不过两百余步,但这段距离却象是地狱到天堂的路一样漫长,几百枝万均神弩发射出来的长槊,给人心理上的震撼与恐怖远远大于其实际杀伤。
眼看着自己的伙伴就在自己身边被直接串成人串或者是打成肉泥,不少人身上还粘着身边人被射中时飞贱的血肉,这会儿平静下来后,一闻到身上的血腥味,看到这些碎肉块,回想到刚才的情形,许多壮汉子开始大口地呕吐起来。
王华强强忍住心中巨大的悲伤与呕吐感,对着站在一边,呆若木鸡的几个亲卫们下令:“快,把跑过来的敌军士兵都缴了檄,然后绑起来,让他们围成一堆。”
几个士兵如梦初醒,开始把在地上一个个躺着不肯动的陈军士兵们拖起来,然后让他们两人一组,解下腰带互相捆住手。
随着这几个亲兵一路走过,踢起还在地上的陈军士兵们束手就擒,王华强手下的其他关中士兵们也都渐渐地起身帮忙,很快,黑衣黑甲的隋军士兵们就把土黄衣服的陈军士兵们围到了一起。
这些陈军士卒为了逃命,刚才基本上把手中的武器全给扔了,这会儿几乎个个都是赤手空拳,加上前一阵也被王华师等人杀得胆寒,领头将领又已经战死,于是一个个木然地接受了俘虏的命运。
王华强站起了身,只见王颁正带着麦铁杖和其他士兵们,把陈军俘虏们集中在一起,没有点火,看不清这里有多少人,雾气还是挺重,隔得稍远一点就是一片白茫茫。
王华强走到坡顶,这会儿功夫,基本上江边能动的人都跑过来了,雾气很重,看不清江岸的动静,但是矛槊和羽箭破空之声已经完全停止,看起来江上战舰的攻击告一段落。
王华强扭过头,下令道:“点起火把,将俘虏集中到一起,福全叔带老兵们看管,其他人全部按原来的队列集合,要快。”
随着王华强的口令,百余枝火把又点了起来,这些是王华伟原来所带的弓箭手们留在此处的火把,王华强一眼就看到了王华伟,只见他头上的发髻也是完全被打散,头发披下来盖了半边脸,满身都是血污,正领着部下的弓箭手们把陈军俘虏们押到另一边。
看到自己的三弟完好无损后,王华强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一想到大哥的死,他就一阵心痛。再看刘长山和马老三,以及福全叔等人,也都安然无恙,只是从人数上粗略地一看,回来的人还不到原来一半,众人都一个个眼含热泪,把俘虏们推到坡下集中。
王华强坐了下来,一个老军医把他左臂上的箭头取出,迅速地处理了伤口,裹上几圈绷带,王华强心中悲痛大哥的死,对这一切几乎浑然未觉。
突然一声惨叫传进了王华强的耳朵,只见一个黑衣劲装的大汉,狠狠地一刀插进一个陈军俘虏的肚子,一边继续捅,一边咬牙切齿地吼着:“都是你们这些狗贼,坏了我兄弟的性命,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他一边喊着,一边抽刀猛砍,身边的两三个陈军俘虏都被他砍倒,而剩下的陈军俘虏都一边叫喊着一边四处逃跑,却被黑衣黑甲的隋军挡住去路。
王华强发现许多隋军的眼里都象是要喷出火来,有些人已经开始抽刀了。
现在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刻,所有活下来的人都在这轮惨剧中失去了自己的亲友和朋友,心中一个个都是怒火万丈,那个已经开始杀人的大汉就象一颗燃烧着的火星,即将点起一把屠杀战俘的大火。
王华强一看那个人,没有穿甲,一袭黑衣,显然是马老三的手下,而马老三则阴沉着脸,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王华强意识到现在若不阻止,只怕所有人都会开始动手屠杀陈军俘虏,而看起来陈军的俘虏们有一千多人,其中一半多还没给捆上,这时候要是逼急了他们,即使能把这些人杀光,只怕自已也要付出上百条人命。
于是王华强当机立断,对着王华伟叫道:“华伟,迅速将此人拿下。”
王华伟微微一愣,他不明白为什么马老三的人要自己拿下,正奇怪时,王华强的声音再次钻进了耳朵里:“你发什么呆?我让你把那个杀俘虏的军士拿下!”
王华伟这回听清楚了,抽出刀,走上前去。那个黑衣壮汉已经状若疯癫,挥刀对着空气乱砍,所有人都离他几丈远,听到后面有脚步声,直接一刀就向回劈,却被王华伟一个闪身让过。
王华伟举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拧,钢刀落地,而他的膀子也被王华伟反剪到了身后,两个护卫上前,把这人捆了起来,押到王华强的身边。
王华强站到高处,对着所有人说道:“我刚才下过令了,不许屠杀陈军俘虏,我们这回来江南是兴兵除暴,不是来这里杀人泄愤的,你们都没有听清我的令吗?”
人群里有人叫道:“这些陈狗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还留着做什么!”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跟着嚷了起来,一时间群情汹汹,红着眼的士卒们一个个举着火把和兵器,在空中一阵乱舞。
王华强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大家的叫嚷,他自己心中也是气血汹涌,刚才大哥在自己面前断气的情景一直在眼前浮现,但是他很清楚,现在作为指挥官,他必须冷静。
等人声稍稍平息一点后,王华强开口道:“江上的战船一样也射击这些陈军将士的,而且现在还不能肯定是不是陈军的战舰,真正的勇士,是不会杀已经放下武器投降的敌人,而且我刚才下过令了,不许屠杀俘虏,不听我的话就是违抗军令,而且此人还刀劈友军。按律当斩!”
王华强说到这里,直接抽出刀,手起刀落,马老三脸色一变,伸手欲阻,哪来得及,雪亮的刀光一闪,一颗人头就象熟透了的西瓜,滚到了地上。
第三十二章 杀人立威
马老三呛啷一声抽出了刀,指向王华强,咬牙切齿地吼道:“姓王的,你什么意思!说杀人就杀人?”
王华强毫不退缩地回瞪着他,喝道:“马三爷,这不是在你的金云寨,而是在军队,军队就要有军队的规矩,个个不遵号令,仗还怎么打?!就是在你的寨子里,你的兄弟如果不听你这当家的话,你也不管吗?”
马老三放下了刀,仍然不服气地鼓着眼睛,高声叫道:“李全兄弟是条好汉,今天打仗没半点含糊,全是冲在最前面。他是因为自己的弟弟死了,才会这样的。你是头儿,下的命令是军令,当然该听,但责打他一顿也就是了,何必直接动手杀人?”
王华强大声说道:“死了兄弟的不止他一个李全,就是我的大哥王华师,也在江边战死了,冤有头债有主,拿无辜的俘虏撒气,算什么好汉!”
王华伟还不知道王华师战死的事,脸色大变,上前两步抓住了王华强的手,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都在发抖:“二哥,你说什么?大哥到底怎么了!”
王华强的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点着头:“大哥为了救我,被矛槊射中,就在江边,就在江边……”说到这里时,王华强心中一阵悲伤袭来,声音变得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了。
王华伟悲号一声,呼天抢地地吼了一声“大哥”,扔掉手中的火把,就要冲下小高地,被身边的两个护卫死死地拉住:“王三爷,不能去啊,那里危险!”
王华伟已经势如疯虎,哪听得住劝,一脚把左边拉他的一个护卫踢了个跟头,又对着右边拉他的人大吼道:“放手,不放手我宰了你!”
王华强飞快地走到王华伟的前面,抬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脸上,声音清脆,王华伟的脸上顿时象是肿起了一个小馒头。
王华伟捂着自己的脸,对着王华强吼道:“二哥,你做什么!”
王华强已经抹干了脸上的泪水,一把抓住王华伟的衣领,他的个子和三弟相仿,这一下把王华伟整个人都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直视着王华伟的眼睛,厉声道:“你想大哥了是不是,那好,你现在就滚去陪大哥。大哥豁了命就是要保护我们,你他娘的自己不要命就去!”
王华强说完,重重地把王华伟的向着坡下一推,吼道:“去啊,想死就去!”
王华伟刚才一时情绪失控,这会儿被一个巴掌加上这顿臭骂,也醒了七八分,他也知道坡下很不安全,在敌人的射程范围内,现在连过去运伤员都不可能,更不用说收尸了。
但王华伟一想到从小一起相依为命,处处呵护自己的大哥就这么没了,不免悲从心来,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停地捶着膝下的草地,声声泣血,众人都被他这情绪所感染,想到了自己也刚刚死去的亲朋,无不垂泪痛哭。
王华强背过身去,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可以软弱,都可以为了死去的亲人放声大哭,而他不行,因为他是指挥官,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几千人的生命。
王华强狠了狠心,转过身,对着虎目含泪的马老三说道:“马三爷,你刚才冲着我拔刀相向,念在你是一时情绪失控,我暂且不跟你计较,本大都督赏罚分明,这位李全兄弟的赏钱,我一个大子儿也不会少,向朝廷报功的时候,一定会把他列在前面。
但他犯了军法,无视我的禁令,杀俘在先,对着上前阻拦他的上官动刀在后,如果这样的人我也可以网开一面,那部队也不用打仗了。我这样一刀杀了他,你可服气?”
马老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向着王华强拱手行了个礼,算是应答。
王华强看了一眼坡下,所有人现在都盯着他看,他心中一动,对着那些陈军俘虏们沉声喝道:“俘虏中哪个是军官,站出来。站得迟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几个穿着锁甲的军官慢吞吞地站了出来,相视摇头苦笑,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身份重逢,其中的一个披着白色披风,身着明光铠,四十多岁的军官站到了前面,对着王华强拱手道:“败将萧文强,见过将军。”
王华强看了一眼这个萧文强,他的头盔已经不见,满脸都是汗水,披风上也撕了几个口子,须发散乱,垂头丧气地站在自己面前,典型一副不敢言勇的败军之将模样。
王华强心中有数,此人的自信已经完全被摧毁,现在只不过一具行尸走肉,根本不用什么手段,他就会把所知道的事情通通招供。
王华强沉声问道:“报出你的职务。”
萧文强回道:“败将原来是刘仪同的副将。刘仪同刚才战死了,这里数我的军阶最高,所以大家推我来答将军的话。”
王华强点了点头:“你们这三千人可是新亭垒的守军倾巢而出?有没有去报给别的部队听?”
萧文强道:“是的,除了留下五十多人看家外,全都出来了。北军登陆这是天大的事,我们出来前,刘仪同已经派人去建康城急报,而我们这三千人就是逆袭你们的先头部队。”
王华强心中一动,沉声道:“离你们最近的部队是哪支?为何刘仪同没有去直接让这支部队出兵,而是要进建康城的皇宫调兵?”
萧文强摇了摇头:“屯在建康城西南聚宝山那里的,是任忠任将军的三万大军,但是刘仪同是被施仆射提拔起来的,两年前施仆射曾找了任将军一个罪名,夺了他的部曲给自己和其他几位文官用,从此两人结了仇。
任将军连着刘仪同一起恨上了,我们这支部队本来是隶属他的麾下,但他一直有事没事地找碴,克扣给我们的粮饷,害得大家一直只能喝稀粥。
这种十万火急的军情,万一任将军再跟我们闹情绪,那会误了大事的,所以刘仪同直接派亲信去建康城找施仆射求救。”
王华强心中松了一口气,南陈这种文武离心的情况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居然视军国大事如儿戏,隋军都过江了,还不能做到齐心协力,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但王华强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那个刘仪同就不能向任忠那里也派个使者报信?你们也不缺一个报信的人吧。”
萧文强无奈地叹了口气:“败将曾经劝过刘仪同,要他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先通知任将军,到时候任将军是否会跟进,那是任将军的事,但我们总是尽到责任了。
可是刘仪同却说,从李都督报回来的情况看,敌人只是先头部队过了江,人数也就一两千,靠我们这支部队足够抵挡了,最好是等隋军大举过江,然后我们的水师中途截杀,再靠着大军在陆地上反击背水一战的隋军,必可大胜。
刘仪同还说了,这样的大功不能落在那任将军的手里,一定要让施仆射派亲信的大将过来,比如萧老将军和施仆射的关系就不错,这也是能讨好他的一个好机会,所以叫谁也不能叫任将军。”
王华强哈哈一笑,他知道这萧文强说的一定是实话,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事,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急忙问道:“你刚才说刘仪同准备派人通知水军去截杀?怎么通知的?你们的水军不是在南边的采石吗?”
第三十三章 反击王世积
萧文强微微一愣,转而说道:“我们在秦淮河口还有一支水军舰队,昨天皇上下令,让巡防江面将士们能回城欢渡大年夜,而率船巡江的护军大将军,南豫州刺史樊猛,这会儿就在宫里。
所以刘仪同说,只要报信的使者一到,施仆射一定会让樊将军率水军舰队封锁江面的,隋军不可能一下子多出几百条战船,我们来个拦江截击,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王华强心中一凛,这条毒计确实厉害,这会儿只怕敌军的舰队已经出动了。但是从刚才江上射过来的长杆狼牙箭来看,他隐约地觉得那不会是陈朝的江防战舰,如果真是陈军船队,不可能这样在浓雾中连火把也不点,就直接向着江岸上射箭的,更不可能直接不分敌我地一通乱射。
王华强的心中浮现出王世积那张笑脸,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他转眼看向江岸那里的三个大火堆,从点火到现在,仗都打了快两个时辰了,可是居然没有一兵一卒跟进,江面上显然没有激战,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王世积出卖了自己,把自己放在这里当诱饵拖住陈朝的军队,而王世积却到别处渡江。甚至连那江面上神秘的战船,也很可能是王世积派来的,而非陈军水师。
王华强一时间心如乱麻,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现在自己濒临绝境,陈军的水师很快就会来封锁江面,而陆军也很可能赶向自己这里,如果再呆在这里不走,很可能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想到这里,王华强咬了咬牙,转头望向远处,却隐约发现北边十里左右的新亭垒那里,居然有了一团火光。
王华强心中一动,指着那个方向问萧文强:“萧将军,你看那里是不是你们的新亭垒?”
萧文强扭头一看,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新亭垒怎么会起火?!”
王华强一下子全明白了,想必是王世积阴了自己一把后,趁虚攻取了新亭垒,现在只怕他的一万铁骑已经上岸,而准备再次趁着陈朝大军扑向这里,建康城防空虚的机会,直扑建康,破国擒君。
想到这里,王华强恨得咬牙切齿,那羊翔和裴蕴迟迟不到的原因,这会儿也是昭然若揭了,他们一定是私下里和王世积扯上了关系,在那新亭垒接应王世积,而那个燃烧的火团,一定就是他们给王世积放的信号。
至于王世积不仅让自己在这里当诱饵拖住陈军,还派出战船对混战中的两军一通箭雨袭击,甚至连万钧神弩这种没人性的大杀器也用上了,明显就是想置所有人于死地,一是为了灭口,二来恐怕还是对自己的家产念念不忘。
王华强心中暗骂:狗日的王世积,这回老子给你坑惨了,而大哥的命也丧在这狗东西的手上,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随着王华强心中念头的飞快转变,他脸上的表情也在这火光的映衬下变得可怕起来,那萧文强看得有些害怕,垂手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王华强一转头,突然看到了还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王华伟,心中一下子有了主意,他没有理会萧文强,径直向着王华伟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华伟木然地抬头,发现是自己的二哥,又是一阵悲伤,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再度盈满了眼眶。
王华强蹲下身,低声在王华伟的耳边说道:“三弟,想为大哥报仇吗?”
王华伟微微一愣,问道:“当然想啊,二哥知道是哪个狗日的杀的大哥?”
王华强拉起王华伟,向一边僻静处走了十来步,确信最近的人也在三十步外,才小说声道:“咱们兄弟都让王世积这狗东西害了,他趁我们在这里和陈军新亭垒的守军苦战,自己偷袭新亭垒,那些在江上射箭的战船,肯定也是他派来的。”
王华伟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他是主将啊,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王华强咬牙切齿地低语道:“这样他就有了独占建康的机会,现在我们在这全歼了敌军新亭垒的驻军,建康那里会调大军过来,这样建康空虚,他就有了偷袭成功的可能,三弟,你想想,为什么到现在,王世积的兵还没有一个登陆的?”
王华伟扭头一看江岸,那三个大火堆都快烧完了,火光微弱,一下子也明白了过来,目睚欲裂:“狗日的,害死大哥,还想独吞大功,我非杀了他不可!”
王华伟点了点头:“找他报仇是必须的,现在首要的任务是两条,一是赶快撤离这个危险地带,陈朝的大军应该很快就到了,二是想办法让陈朝大军转而扑向新亭垒,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新亭已经被王世积占了,不能便宜了这个王八蛋。”
王华伟的眼中杀机一现:“二哥,我听你的,你说要我怎么做?”
王华强低声说道:“这里离建康城大概四十多里,新亭垒离这里五六里,报信的使者应该三个时辰前就出发了,就算施文庆的动作再慢,这会儿应该也已经调兵出来,最快的部队应该是就驻在城南的任忠大军,慢一点的也会调城西的鲁广达部队,相差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现在交给你一个危险的任务。所有的人里,也只有你能完成,你带着这帮陈朝俘虏去新亭垒,就说我们这里守在江岸,请王世积来接应,路上不出意外的话会碰到赶来的陈朝军队,到时候你只管自己逃命,记住,一定要把那个萧文强放掉。
这人知道新亭垒的事情,逃回陈军后一定会向带兵的大将说的,只要陈将稍微有点脑子,就会派主力去围攻新亭垒,这样王世积的算盘就打不成了,只能固守待援。”
王华伟恨恨地说道:“要是这样的话,让南陈人杀了王世积,我们还怎么报仇?”
王华强摇了摇头:“王世积没这么容易死的,这个祸害会活上千年。如果没有偷袭建康的机会,他一定会缩在新亭垒固守,那里易守难攻,以他一万精兵,又可以居高临下地用骑兵冲击,即使南人来个五六万,也只能筑营围困他。
而这样一来,南陈的江防一定会出大的漏洞,无论是贺若弼还是韩擒虎,都有机会趁机大军过江,王世积达到了吸引敌军主力的目的,日后也是一件大功,还不至于开罪了贺若弼和韩擒虎,这叫退而求其次。”
王华伟抽出刀来,狠狠地在空中劈了几下:“这狗贼,不把他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王华强沉声说道:“三弟,不要只用脾气去恨你的敌人,那只会让你失去判断,王世积没这么容易搞死,至少这次南征以后,他的加官晋爵是少不了的,跟他斗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首要的就是我们先得活下来,然后不能让他得大功。
做到这两条,再找机会慢慢弄他。所以现在情况紧急,你得想办法把俘虏在去新亭垒的路上放给南陈人。”
王华伟点了点头:“这个好办,这次还跑过来了两匹马,到时候我骑着马押送这些俘虏,一碰到南陈的人,我就掉头跑,把俘虏们让给他们,来我们原定紧急撤退时的接头处会合。”
王华强看了一眼远处的俘虏,低声说道:“带着马三爷的人去,见势头不对,你就直接跑,马三爷那些山贼很精,看到势头不对,会做鸟兽散,甚至投降陈军,不用太担心他们。”
王华伟微微一愣:“这样不太仗义吧。要不要知会马三爷一声?”
第三十四章 夺路狂奔
王华强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总得有人去押送这上千的俘虏,难不成要我们关中带来的兄弟们做这事?你要是知会了马老三,他肯干?”
王华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王华强转身跑回了高坡,对着马老三说道:“三爷,北边的新亭垒火起,应该是王世积王将军的大军攻占那里了,现在烦劳你和华伟带着你的兄弟们,押这些俘虏去新亭,我等在此继续守着后续部队。”
马老三想了想,说道:“王都督,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新亭垒呢,我跟王将军又不熟。黑夜里带这么多陈军过去,只怕还会引起误会吧。”
王华强笑了笑,指着王华伟说道:“不用担心,我让三弟跟你一起过去。他跟王将军很熟,一定没有问题的。到了新亭垒后,你可以让三弟先进去,那里军备充足,你们立了这么大的功,王将军一定重重有赏的。如果马三爷不愿意的话,那我就让刘壮士的人过去了,反正押运俘虏不需要精兵。”
马老三一听到有好处,马上两眼放光,笑容上脸,忙不迭地说道:“我去,我去。”
王华强拍了拍身边弟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切当心,千万别勉强。”
王华强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跟着兴冲冲的马老三一起,带着还剩下的六十多名山贼,把蹲了一片,绑着双手的陈军俘虏们一个个从地上拉起,向北方走去,王华伟和马老三各自骑了一匹马,众人没有打火把,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浓浓的雾色中。
等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不见,王华强听到王颁低低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华强,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向着预备的撤离点转移了?”
王华强微微一愣,转头看过去,只见王颁一脸的严肃,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便问道:“景彦何出此言?”
王颁拉着王华强走到一个僻静处,冷冷地说道:“情况再明显不过,咱们都被王世积耍了,北边的新亭垒刚才亮起火光,显然是羊翔和裴蕴在接应他,这两个王八蛋早就绕过我们跟王世积接上头了,所以今天到现在也没出现,而王世积的大军也一直没在这里登陆。
华强,以你的聪明,想必早就看出这点了,你让华伟他们去新亭献俘,是为了让王世积赶快派兵来接应我们吗?”
王华强听王颁这话,知道他还没料到自己的计谋,还以为王世积下达了坚守到他登陆的命令,所以自己才不敢违命离开。
王华强想到这王颁跟自己的目的也不一样,他来江南是为了报仇,而且刚才也没有亲人战死,对王世积根本没这么大的仇恨,自己对王世积的报复是不能对此人交底的。
于是王华强正色道:“现在情势危急,我们在这里已经打了一仗了,估计也会惊动附近的陈军,现在必须赶快向着西南方向撤退,只有按原订的计划,退到当涂北边的采石一带,到达南朝水军的营地那里,再向东转到牛首山,才有一线生机。”
王颁疑道:“现在王将军的命令还没来,我们能这么走了?”
王华强看了一眼远方的新亭垒,话语中透着一股冰冷:“王将军自己先违反了和我们的约定,没有在这里登陆,刚才那个萧文强的供述你也听到了,死鬼刘仪同在出兵的同时派人到建康去搬了救兵,这会儿正冲着这里来呢,要是我们还死呆在这里不走,只会全部完蛋。”
王颁摇了摇头:“王将军已经偷袭了新亭垒,我们只要在这里拖得一时片刻,让王将军有机会从背后对来敌发起突击,则一战可定!”
王华强实在是被王颁这个书呆子弄得哭笑不得,他一指本方山坡下那稀稀拉拉,只剩下四五百人的队伍,说道:“景彦,你看看我们现在的实力,就是想打,在这个无险可守,也来不及立营栅的地方,连一刻钟都不可能撑过去。
南陈这次派来的可是准备反击我渡江大军的主力部队,至少有几万人,我们就这点人怎么挡?”
王颁眨了眨眼睛:“那我们走了,王将军怎么办?他的话可是军令,只给我们下了坚守江岸,接应他的命令的,可没允许我们离开。就算要走,也得等马三爷和华伟把命令传到才行吧。”
王华强狠狠地一跺脚,他实在没时间再跟这个教条死板的家伙纠缠下去了:“我得对大家的生命负责。景彦,对不起了。”王颁还没反应过来,王华强以手为刀,重重地一下切在了他的脖颈处,王颁只觉眼前一黑,马上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王华强对着山坡下吼道:“来人啊,王开府劳累过度,晕过去了,快来人背他一下。”
福全叔连忙跑了过来,他一看到王颁的脖子通红,软软地趴在王华强的怀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狠狠地瞪着王华强。
王华强低声道:“二少爷太固执了,他会害死大家的,我们现在必须转移,不得已只能先让他睡上一会儿。福全叔,你来照顾二少爷,我们现在就出发。”
福全叔长叹一声,一系列的战斗已经让他叹服了王华强的指挥能力,他点了点头,回头和两个老兵一起架上王颁,对王华强说道:“王都督,我们这些人的命就全交给你了,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王华强双目炯炯,毅然决然地说道:“向南,去牛首山,扔掉一切影响行军的东西,速度要快!只要逃进山里,就是胜利。”
福全叔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王都督对这一带地形好熟悉啊,牛首山那里有片密林,只要进去后就很难找到我们了,而且靠近采石,是陈朝水军营寨和陆军防区的交界处,也有利于我们藏身。”
王华强点了点头:“还有劳福全叔照顾好王开府,你在前面引路,我去断后!”
王华强迅速地向着其余的部属下达了命令,要求大家把刚才打仗剥来的敌军甲胄全部扔掉,轻装前进,甚至让那些来自关中的战士们也扔掉皮甲,王华强刚才把马老三的人支走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如果这些贪婪的山贼在此,这个命令肯定是执行不下去的。
整装完毕后,这四百多人便趁着夜色,在浓雾的的掩护下,离开大道,一路沿着小路狂奔。
建康一带,四处都是丘陵,并不算高,往往只有两三百米,但林子很密,道路又多是软土,前几天下过一场雨,不少地方泥泞不堪,一行人都知道这次是夺路逃命,这一路下来苦不堪言,让人惊奇的是,那些老兵们虽然气力不足,跑步行军可一点也不比小伙子们慢。
王华强拖在队伍的最后,一方面观察敌军的追兵到了何处,另一方面也防止本方有人借机开小差逃跑。
跑了两三个时辰,一行人才跑出去了三十多里地,这里高低起伏,比起平地跑步要辛苦许多,倒是麦铁杖,在王颁晕倒之后就一直跟在王华强的身边,周围的人一个个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他却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汗也没出。
王华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跑的人,只见他的两只大长腿,转得如同风车一般,而上身则几乎保持不动,左臂微摆,右手则扛着那只铁杖,搭在肩头,呼吸均匀,远远不象那些庄稼汉们现在的气喘如牛。
第三十五章 江岸遇敌
王华强停了下来,扶着自己的双膝,鼻孔里喷着重重的白气,这一路跑下来,他也很累,这一夜如同漫长的一年,让他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只有奔到这里,他才终于有时间停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一想到现在自己连去给大哥收尸都不行,他的眼泪又忍不住要往外涌。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惊呼:“不好,江面有敌军战舰!”
王华强闻言,浑身一震,连忙直起了身子,手搭凉蓬,向着江面看去,这时候寅时已经过了一大半,月亮也快要落到天边,浓雾有些消散了,能看到的距离比起昨夜刚渡江时要远了不少。
只见两三里外的江面上,几百条火龙正沿江而上,半数是平时见到的双层金翅战船,还有一些是高达三四层的青龙战舰,正在自南向北地从采石一带的南朝水寨,划向新亭垒的方向。
王华强连忙说道:“传令下去,所有人找路边草丛隐蔽,噤声,有大声喧哗者斩!”
王华强的命令被这支不大的队伍从后到前很快传遍,所有人都迅速地奔到离自己最近的草丛里躲了起来,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王华强正好和麦铁杖蹲在一起,他的心里飞快地在盘算:看来采石水寨的南陈水军也得到了隋军登陆的消息,看这架式,战舰足有六七百艘,比平时巡江的战船足足多了两三倍,这下子应该是倾巢出动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又是从何得知隋军登陆的消息呢?从时间上算,就算是王华伟放走了陈军俘虏,陈朝的大军再派人通知采石的水师,然后到水师的战船全部出动,这时间也来不及呀。
王华强心中越想越慌,会不会是混战的时候有陈军的小兵逃脱,奔到了采石呢?刘仪同带的部队足有三千,副将级别的应该也有五六个,能骑马的应该肯定不止两三个人。是的,一定是有某个陈军将领,见败局已定时趁乱直接冲向南边,向采石的水师报信了,这才会有这几百条战船的举火逆袭。
渐渐地,那些高举火把的陈军战船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由于是顺江东下,战船的速度很快,根本没有注意这江岸的草丛。
王华强正思量着,只听远处一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咔咔咔咔”,从南边一里处传了过来,甚至这声音里还伴随了几声马嘶。他的心猛地一沉:连守卫采石大营的水军陆战队看来也紧急出动了,听这脚步声,来者至少有两千人。
陈军的步兵很快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由于天色已经开始微亮,透过薄薄的晨雾,王华强甚至可以看到为首骑马的陈军将领,四十出头,豹头环眼,唇上两抹钩须,穿着全套锁子甲,右手拿着一把大刀,跑跑停停,不断地催喝后面的步卒跟上。
王华强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众人现在在的位置是路边的一块小高坡上,这里正好没有树林,是块开阔地,长满了及腰高的野草,而现在自己人都躲在草丛里,离着陈军士兵们行军的大道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
由于人人都穿着黑衣,在黑夜里自然是最好的保护色,可现在天色渐明,就反而会变得非常显眼了,要是陈军没这么急着赶往江边,而是仔细留意两边的道路,只怕风吹草动间,自己人就会暴露。
看陈军的队列,仍然是排成标准的行军纵队,领头的那个人看起来象是主将,一脸的焦急,恨不得手下都能再长两只腿,好让他早一刻赶到王华强早先登陆的江岸,让他能建功立业。
这时只听得远方传来一声叫喊:“徐将军,你且慢点!”
那个被叫做徐将军的,一脸的不耐烦,他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对着手下们喊着:“快,再快点,有延误不前者,军法从事!”
训完手下后,徐将军扭头看向后面,只听一阵马蹄声响,一人飞快地赶到,王华强一见此人,惊得嘴都快合不上了,可不正是那个新亭垒主将刘仪同?!
只见刘仪同满头大汗,他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几圈绷带,而身上的甲胄也遍是血污,盔歪甲斜,上次见到时穿着的披风更是已经无影无踪。
王华强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这个刘仪同,在江上的王世积战船射箭时,中箭落马,但伤不致死。后来他眼见本方败局已定,不敢回建康,而是趁着万均神弩对着江岸纵深一阵乱射的时候,抢了自己的马,向南逃向了采石的水军营寨搬救兵,希望可以将功折罪。
王华强自幼就耳聪目明,听力视力远胜于常人,隔了二十多步,仍然可以依稀地听到两人顺着江风飘过来的的谈话声。
只听徐将军不满地说道:“军情如火,刘将军为何老是拖延本将出兵?”
刘仪同陪着笑脸,他这会儿已经输光了所有的赌本,而徐将军的这些手下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敢再开罪呢?只听他说道:“徐将军,贼人狡猾,我就是冲得太急,才会着了他们的道儿,现在反正水师已经出动了,我们这支陆军也不必走这么急,稳扎稳打的好。”
那徐将军不屑地“哼”了一声:“刘将军,你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自己也说了,敌军的战船已经不分敌我地一通乱射,他们上岸的部队也损失大半,我现在过去,不就是手拿把攥地扫荡残敌嘛!要是去晚了,建康城出来的大军把隋狗们收拾了,那我岂不是白忙活?”
刘仪同耐着性子说道:“不可轻敌啊,要料敌以宽,我去的时候,敌人确实不多,但是这帮贼人心狠手辣,也非常狡猾,先是在林中设伏,然后又对我军斩头去尾,还会穿了我军的衣服引我军自相残杀,最后水军乱射只怕是想尽快清出登陆场来,方便他们的大军上岸。
现在离我来报信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只怕隋军已经上来两万多人了,就是建康城的大军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们,所以我说只要水师战舰出去,截敌后援就行了,只要掐断他们的补给和后援,上岸的部队也撑不了几天的。”
徐将军冷冷地回道:“刘将军,这里不是你的新亭垒,所谓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我徐子健也曾跟着吴大帅和萧大将军几次北伐,身经百战,用不着别人来教我怎么打仗。现在兵贵神速,敌人两三个时辰内也不可能在江岸上扎起牢固的营地,我军战舰先封锁江面,然后陆军趁雾突击,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刘仪同急得一拍大腿:“徐将军,就算你要去抢功,起码吸取一下我的教训,派些斥候吧,你想趁雾突击敌军,可是敌军也可以在雾里伏击我们,我老刘已经吃了这亏了,你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
徐子健哈哈一笑,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刘将军,所以说你根本不懂兵机。也难怪,施仆射只会找你这样的无能之辈来领军,要是换了我老徐,现在早就把隋军给赶下江了。
人家隋军就是料定了你的心理,才会对你打伏击,因为那个李都督是向你那里跑的,最快能赶过来的肯定也只有你的部队,所以人家就预设战场,在江边的小高地和树林里两地设伏。
可现在隋军根本顾不得做这些事,他们的大军要抢时间上岸,不然为啥要不分敌我地一通乱射,连自己人的命也不顾了呢。而且人家即使防守,也肯定是防着建康那里的大军,哪会料到我采石的部队敢主动出击?
我的这支部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两千多人趁着大雾,有江上水军的弓箭协助,足以在立足未稳的隋军后方制造麻烦了,这样才能让正面的大军有一举消息他们的机会,懂不懂?”
刘仪同不服气地说道:“你就这么有把握,隋军不会在这里分出一小股部队再打打伏击?”
徐子健轻蔑地摇了摇手指头:“他们有战船的,如果要伏击,肯定早就先在江上伏击我们的水军了。可是我们的水军都一路无阻,那陆地之上更不可能有敌人,刘将军,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了,失陪!”他说着就一拍马臀,作势欲走。
王华强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只听到王颁那大嗓门的怒吼声响了起来:“王华强在哪里,快叫他出来!”
第三十六章 生死一线
王颁平时一向说话慢条斯理,声音不高,但这回却是动了真怒,吼声在所有人的耳膜间回荡着,王华强的心“轰”地一声向下沉,脑子里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果然,徐子健也听到了这声叫喊,他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高声喊道:“有伏兵,全体向右转,战斗队型!”
陈军的采石要塞部队是精兵,这一下主将下令,中军的三个队马上齐刷刷地向右转,盾牌手迅速地在队伍的右侧筑起一道盾墙,而矛槊手们则挺枪而前,在盾牌手背后构成了第一道掩护,弓箭手们迅速地弯弓搭箭,瞄向了右边的草丛。
徐子健的命令迅速地被各种鼓号和旗语传向了前后方,陈军一下子从急行军的队列右转成了战斗队列。已过拂晓,天光大亮,所有陈军的眼里都看到了三四十步的草丛里那些若隐若现的黑衣人。
王华强的脑子在经历了一瞬间的空白后,终于转过了神来,他一下子从草丛中跳出,吼道:“弓箭急袭,跟他们拼了!”
前面是强敌,距离如此之近,跑也不可能跑掉,唯一的希望就是趁着自己的人正面对着敌军中军,擒贼擒王,直接击杀或者生擒这个徐子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华强本能地从身边一个护卫身上抄过了二石弓,搭箭上弦,这一切他已经驾轻就熟了,这个夜里,他第一次出手杀了刘仪同的前军主将,第二次没出手,否则刘仪同早成箭下亡魂,这一次,成功能复制吗?
王华强知道速度是第一位的,两边不是混战,根本不可能给自己前两次那种从容瞄准的机会,一咬牙,右手飞快地拉弦贴面,左眼里,徐子健那张阴沉而镇定的脸映入了自己的眼帘,与上两次不同的是,王华强发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王华强心中微微一慌,被想要射杀的对象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匆忙间他弓弦一震,狼牙箭出手,王华强这一箭也用了全力,左臂上的创口一下子迸裂了开来,顿时血流如注。
可是王华强所有的注意力都随着这枝箭而去,那微微晃动的箭声,远来越小的羽翎,带着王华强最后的希望,奔向了那徐子健。
徐子健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迅速地举起鞍上的骑盾,向上一挡,只听“啪”地一声,这枝寄托了王华强全部希望的长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这面木质大盾,却没有伤到徐子健一分一毫。
徐子健仰天狂笑:“哈哈哈,贼子只会暗箭伤人!儿郎们,射死他们!”
徐子健的射字刚刚出口,陈军这里的羽箭离弦之声便不绝于耳,等到们字在空气中回荡的时候,中箭者的惨叫声已经开始响起。
王华强的部下们也纷纷勇敢地跳出草丛,举箭射击,可是一百多弓箭手经过昨晚的苦战,这会儿只剩下四十多人,刚跳出来就给乱箭射倒了二十多人,剩下的人全部都对准了那徐子健射击,却被徐子盾面前的三层盾牌手们挥舞着木盾,挡得水泄不通,二十多枝箭竟然没有一枝能近徐子健一尺之内。
刘仪同在徐子健身边得意地大笑,他也认出面前的这些人就是昨天晚上突袭自己的那些黑衣战士,甚至有几张脸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咬牙切齿地吼道:“就是这帮贼子昨天伏击的我们,大家狠狠地射,给昨天死难的弟兄们报仇啊!”
只是片刻,冒死跳出攻击的那四十多名关中箭手已经全部被射成了刺猬,心有不甘地盯着对面的陈军,缓缓地倒下,而没了弓箭手的其他人,已经被陈军的弓箭完全压制住,趴在地上,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徐子健沉声下令的声音被王华强听得清清楚楚:“传令前军,从左边包抄过去,传令后军,从右边绕到敌后,弓箭手们不许停,不能让敌人抬头或者逃跑,中军盾牌手在前,长矛手跟进,刀斧手在后,遇敌有顽抗的,格杀勿论!”
陈军气势如虹地喊了一声“威武!”三段陈军便依他所言,缓缓而前,王华强趴在地上,听着箭“嗖嗖”地从自己脑袋上飞过,看着一个个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陈军士兵躲在盾牌的后面,狞笑着一步步逼近自己,甚至距离慢慢地近到了连脸上的麻子都能数出来的地步。
王华强心一横,料想横竖也不过是个死,等到敌军压上来后,只怕再想拼也是不可能,于是他大吼一声:“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率先跳了起来,抽出怀中的佩刀,就向着敌军冲过去。
王华强还没来得及冲出两步,就觉得右腿一麻,低头一看,右大腿中了一箭,顿时右腿就是一阵酥麻,瞬间乏力,跪倒在了地上,祸不单行,左肩也中了一箭,痛彻入骨,这下他再提不起劲,趴在了地上,土腥气带着刺鼻的血味,呛得他无法呼吸。
跟着王华强一起起身冲击的还有百余人,大半是刘长山带来的庄稼汉子们,刘长山挥舞着一只长槊,直接就如猛虎下山似的冲了下去。
王华强流着眼泪,看着他和身后的三十多个汉子,在离敌阵前十余步的距离,被射得如同箭垛一样,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羽箭,而刘长山在临死前还用长槊撑着地面,硬挺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下去,两只眼睛瞪得象是铜铃,再也合不上。
陈军的阵中冲出十几个大汉,挥起大斧,一下就把刘长山的脑袋从脖子上搬了家,仍不尽兴,炫耀式地在地上把刘长兴的人头踢来踢去,陈军上下暴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嘲笑声。
王颁艰难地爬了过来,他抱着王华强,痛哭流涕:“华强,都是我害了你,害了大家,都是我的错啊!”
王华强回过了神来,吼道:“麦铁杖,麦壮士!”
麦铁杖也爬了过来,他刚才两次试图起身,都被凌厉的弓箭射得只能再次趴下,他问道:“王都督,有什么吩咐?”
王华强闭着眼睛,两行不甘心的泪水流了下来,这回是连跑都跑不掉了,落到敌人手里也是必死无疑,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三弟这根王家的独苗,让他能领自己和大哥的军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战一定要有个见证人活下来,虽然他现在恨不得把王颁杀了,但理智告诉自己,只有他才是最合适的证人。
王华强睁开眼,嘴角和鼻孔里淌着血,对麦铁杖吼道:“趁敌人还没包围我们,赶快带王开府逃走,你跑得快,背着他跑敌军也追不上,只要进了东面三里的牛首山,就安全了,快!”
王颁放声大哭:“华强啊,我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要死,大家死一起啊!”
王华强气得鼓起所有的劲,左脚一脚把王颁踹开,坐起上半身,面目狰狞,如同厉鬼:“你他娘的死了有屁用,三弟的军功,军功!”
王颁一下子也反应了过来,他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离自己不到三十步,开始缓缓压上的陈军,迅速地向后爬去,麦铁杖看了王华强一眼,叹了口气,在地上行了个礼,也转身向后爬。
王华强又仰面朝天躺了下来,这会儿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了,就象前世在刑场上的那种感觉,一切都看开了,也就无所谓,死过一次,又活了十年,不负此生,也算值了。
王华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在地上吼道:“爷爷就是隋军主将王华强,狗日的有胆上来啊!”
第三十七章 骁果骑士
一阵马嘶声响起,整个冻土地都在发抖,钉着蹄铁的马掌重重砸地的声音冲击着人的心脏,陈军的右侧传来一阵惨叫声,羽箭入体的声音和扑地声不绝于耳。
王颁兴奋的喊声钻进了王华强的耳朵里:“华强,是韩将军的铁骑,我们有救啦!”
王华强睁开了眼睛,天空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头上乱飞的叛军箭矢已经消失不见,徐子健那慌乱中声嘶力竭的吼声在空气中回荡着:“不许慌,列阵迎敌,长槊手快点上前,右转,快!”
他的话音未落,那奔雷般的马蹄声就到了附近,王华强吃力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只见视线所及处,几百匹披着厚厚马甲的战马,上面端坐着裹得跟铁皮罐头似的重甲骑士,正手执着铁鞭,铜锤,马刀,重剑等物,在陈军混乱的队形里一通乱砍猛砸,刀剑锤鞭过处,人头与脑浆齐飞,江水共鲜血一色。
陈军的阵列本来是正对着路边草丛里的王华强等人的,本来作为后卫的后军更是早早地转到了王华强的侧面包抄,这一下被从南方而来的铁骑冲杀,直接狠狠地撞进了中军的侧翼,由于骑兵的冲击速度太快,又有还没有完全散尽的薄雾作掩护,等到陈军发现时,这些铁甲死神已经离自己不到五十步了。
隋军铁骑们在五十步的距离上先是一通骑弩激射,然后举着四五米长的骑槊,一个冲击就干掉了陈军两百多人,先头的铁骑冲进人群后,直接扔掉串着两三具尸体的长槊,转而抽出马鞍上的副武器,多为刀剑锤鞭之类,见人就砸,而狂野的战马也是在人群中不停地跳跃踩踏,倒地的陈军一个个都被踏成了血泥。
王华强第一次见到铁甲骑兵对步兵的这种屠杀,目瞪口呆,这种血腥和刺激,这种钢铁对血肉的碾压,是前一夜在江边那种步兵间的混战根本无法比拟的,而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如同移动着铜墙铁壁似的铁甲骑兵,更是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性感与强硬,让人呼吸和心跳加快,血脉贲张。
冲入陈军阵列的骑兵也只有两百多个,但却把仗打成了一边倒的碾压,从后面的薄雾里再次响起一阵号角声,如同死神的召唤,铁蹄踏地,天崩地裂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侧翼包抄的陈军后军那里又传来了阵阵惨叫,看来隋军铁骑的第二拨突击目标选择了陈军的后军部队。
王华强突然扭头向王颁问道:“景彦,你怎么知道这些是韩将军的铁骑?”
王颁的声音都在激动地发抖:“这些是骁果铁骑啊,是皇宫的禁卫部队,这回皇上特意调拨给晋王的,因为贺将军要到了王世积的一万骑兵支援,韩将军也向晋王要兵,于是晋王就把这三千骁果都拨给了韩将军。
看这架式,一定是江防的陈军战船离开后,韩将军趁虚渡江,攻占了采石,然后派骁果骑士来接应咱们了。”
王华强疑道:“景彦,你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的,以前为什么没和我们说过?”
王颁哈哈一笑:“华强,这是军事机密,根本不得外传的,之所以我知道这事,是因为舍弟王頍,现在正在韩将军帐下任参军,这次渡江我怕有危险,也曾暗中跟他通消息,请他一过江就向咱们靠拢的。”
王华强越发觉得不对劲,王頍只不过是韩擒虎手下的一个小小参军,地位还没有王颁高,他又怎么可能说动韩擒虎为自己所用,亲率骁果骑兵沿江岸突击,只是为了救自己这个小角色吗?
突然,王华强想到了父亲那天对自己说的话,再看看王颁那一脸的兴奋,一下子全明白了,王颁和王頍要的是亲自打进陈朝皇宫,杀掉陈叔宝,为父报仇,而韩擒虎要的也是这个破国擒君的大功,在这一点上,两人的目的一致,所以才会一拍即合。
以韩擒虎过江的速度来看,可能只带了千余骁果骑兵,就准备直扑建康城,这就需要王颁在江边带人吸引陈朝大军,为韩擒虎创造出一个机会。
其实韩擒虎和王颁动的和王世积是一样的心思,只是王颁也没料到王世积居然抢先对自己用了这一招,他还指望着王世积的大军能调空建康的守军呢,在江岸那里他死活不肯离开,就算只剩几百人也要死撑,也同样是不想放弃这个计划,而不是真的顾虑什么王世积的军令。
王华强的心里长叹一声,果然是人人各打算盘,连王颁也是如此,甚至不惜牺牲他本人和这千余手下的性命,只为给弟弟和韩擒虎创造出突袭建康的机会,复仇的执念如此,实在可怕。
王华强看着已经站起身,手舞足蹈,状若癫狂的王颁,心中黯然,这回他才真正见识到了人性的自私与黑暗,连这个一向让自己以为是个书呆子的王颁,也如此心机深沉,更不用说王世积那个心如蛇蝎的家伙了,自己一向自认为算无遗策,看来跟这些成了精的老鬼们相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江岸边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徐子健眼看败局已定,也学着刘仪同一样,扔下部队直接单骑逃跑,而刘仪同的运气差了点,被逃亡的步兵们撞下马来,生生踩成一堆血泥。
随着一阵号角声,第三队的骁果骑士也跟着杀了过来,近三百铁甲骑兵,就让陈军中军这八百多人或死或降,除了一个徐子健外,竟然没有跑掉一人。
一个满身都是血污,骑着匹足有七尺多高铁甲战马的壮汉,策马来到了王华强这里,幸存者们纷纷从草丛中走了出来,麦铁杖也架着王华强,吃力地起身。
这名壮汉的头盔是全封闭型的,戴着铁制的恶鬼面当,上面溅了不少血,这会儿看起来更是面目狰狞,他把两只沾染着鲜血和脑浆的链子锤重新挂在了鞍架上,摘下头盔,露出一张二十多岁的脸,双眉斜飞,神采飞扬,目光炯炯,下巴上蓄着一些短髯。
这个年轻壮士对着王华强说道:“你很英勇,我们刚才都看到了,可惜还是慢了一点点,没来得及救你的那个兄弟。”
王华强想到了刘长山的壮烈牺牲,心中一阵揪心的痛,他向着那马上的壮士行了个军礼:“我乃开府上仪同王颁所部大都督王华强,代王开府行指挥权,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年轻壮士在马上回了个军礼,说道:“我乃庐州总管,上大将军韩擒虎麾下仪同韩世谔,奉父帅之命,率五百骁果打头阵,请问王都督,王开府何在?”
王颁兴奋地赶了过来,对着韩世谔说道:“原来你就是韩将军的大公子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就是王颁,敢问韩将军何在?”
韩世谔跳下马,对着王颁肃然行礼:“参见王将军,父帅正在指挥后续部队过江,王参军也跟父帅一起过了江,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
王颁点了点头,对韩世谔急道:“现在情况有变,王世积也想抢攻建康,昨天夜里已经在新亭垒登陆了,我们现在得抓紧时间,绕开大路,从小路奔袭,直冲建康,才有一举灭国的机会。”
韩世谔叹了口气:“王将军有所不知,王世积已经被陈军发现,两个时辰前,陈朝的水陆大军已经将王世积所部围困在新亭垒一带,从南边通向建康的所有道路都被封锁,战机已失,我这趟是专门来接应你们的。”
第三十八章 杀伐果断
王颁一下子张大了嘴,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王世积的偷袭怎么可能被敌军撞破,这个消息你们又是如何能知道的?”
韩世谔说道:“王世积被围后,点起了求救的狼烟,然后江对面浦口那里也一路点狼烟报信,我们正是看到了这些狼烟,又看到陈军在采石的战船全部出动,这才知道王世积被困新亭垒的事。
现在北上偷袭建康已经基本上不可能,父帅的意思是稳扎稳打,先攻取当涂一带的州县,并且向南建立防线,阻止九江的陈国大将周罗睺回师,绕道历阳支援建康。”
王华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陈国大将里,萧摩诃不过一勇之夫,而这周罗睺才是真正的名将,余者如任忠、樊毅、鲁广达等人,忠烈有余,节制一军也还可以,但并非全局型帅才。”
韩世谔笑了笑:“父帅也是这个看法,周罗睺近日几次打退了秦王殿下和王世积留在蕲州部队的进攻,现在他有余力抽调几万精锐部队来援,周罗睺身经百战,精通兵法,要是让他进了建康,那这次南征有功败垂成的危险,所以我们现在还得抓紧时间。”
王华强看了韩世谔一眼,说出了自己一直的想法:“如果不能速攻得手的话,那我建议韩总管可以先攻下历阳(今安徽和县)与当涂,陈朝大将樊毅和鲁广达的家人子侄在这两个地方,如果能俘虏了他们,也能让这两个大将面对我军时心生顾虑,而且还会让陈叔宝猜忌这两人,不会放手重用。”
韩世谔的神色微微一变:“消息是否确实?”
站在一边的福全叔连忙说道:“千真万确,我可以做证。”
韩世谔点了点头,对着王颁行了个礼:“王将军,军情紧急,世谔这就回去向父帅复命,我会留下一百精骑护送你们到当涂的,父帅约定和我在那里见面,这会儿想必也应该攻下当涂了。”
王华强眉头微皱,说道:“那个陈军的主将,采石戍主徐子健跑了,而且他们的前军也没有损失,这会儿全都向北逃,韩将军就这么放过他们,不去追杀吗?”
韩世谔正色道:“我手上也只有五百先头骑兵,还都是铁甲骁果骑,不以速度见长,那个逃掉的陈将马快,刚才我一箭都没有射死他,这会儿想再追也是不可能了。再说了,陈军的前军四散奔逃,不可能全抓到,我部登陆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敌军的,就象王将军偷渡新亭垒的消息也瞒不过陈军一样。
王都督,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毕竟这么多兄弟死得惨烈,这样好了,我把陈军的俘虏都交给你,任由你发落。军务在身,恕不奉陪!”
韩世谔说完后,向着王颁行了个礼,戴上面当,翻身上马,向江岸驰去,少顷,一百名铁甲骑士押着两百多垂头丧气,捆着双手的陈军俘虏走了过来。
为首一名二十多岁的黑脸高大汉子,没有戴面当,下马向着王颁行了个军礼,中气十足地说道:“大隋骁果军都督司马德戡,奉韩将军军令,带俘虏向王开府复命。”
王颁看了一眼正在地上处理伤口的王华强,笑道:“还是由华强来决定吧。”
王华强这会儿正在一个老兵军医的帮助下,把两枝箭先是截断了箭身,再用小刀从肉里把箭头给挖出来,王华强的运气不错,箭上没有倒钩,也没有涂毒,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好了,就连左臂上那射箭时崩开的伤处也重新处理了一下。
那名老军医为王华强抹上伤药,虽然王华强痛得呲牙咧嘴,但所幸伤处并不是要紧处,冬天的寒冷天气也阻止了感染,很快,经过了包扎,王华强就跟没事人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
王华强扭头看了一眼福全叔,突然想到了昨天夜里的那个俘虏宋二喜:“福全叔,昨天抓的那个小兵俘虏,后来交给你看管的,现在怎么样了?”
福全叔答道:“已经和后来的俘虏们一起,交给了马老三他们,押往新亭垒了,这会儿应该押到王将军那里了吧。”
王华强点了点头,想到自己的三弟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心中一阵焦急,他转头看着那些陈朝俘虏,许多张脸他都认得,这些人在半个时辰前还一个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现在却象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头不语。
王华强厉声喝道:“刚才把人头在地上当球踢的,全都站出来!”
众俘虏听到了他这声杀气十足的声音,吓得一个个都把头低得更深,恨不得能把脸捂起来,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王华强早就料到会是这反应,他冷笑一声,说道:“刚才挺英雄的,这会儿一个个都成了狗熊么。也罢,既然是狗熊,我也没必要留了。司马都督,全给我砍喽!”
这一下所有的陈军俘虏都炸了锅,一群人开始大叫:“将军,不是我们干的,你别错杀无辜啊!”
“将军,小的是弓箭手,在后面放箭呢,想踢也不可能啊。”
“将军,小的当时在徐将军的身边,万万没有踢人头啊!”
“我看到李三癞子踢了,三癞子,你要有种自己站出,别害了大伙儿啊!”
“他妈的,徐林之你这个小人,那人头你也踢了,要死一起死!”
这个人的一句话一下子点醒了众人,不少人开始异口同声地主动找起踢人头的替罪羊来,一会儿功夫,就半推半踢地弄出来十几个人,司马德戡一挥手,把这些人象拎小鸡似的揪了出来,而剩下的人,一个个如逢大赦,长出一口气。
王华强冷冷地看着这些人的表演,心中只剩下强烈的厌恶,同袍战友,为了活命,不惜抛出他人,这种行为只会让他从心里鄙视,虽然杨坚曾下达过征南陈时勿乱伤人命,需要施加仁义的命令,但是今天,在这些人身上,他却不想执行这一条。
王华强又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手下们,这些人个个精疲力尽,伤者也不少,根本没办法看守这些俘虏,现在追兵随时可能会来,若是把这些俘虏放了,陈朝军队的将领带兵直接救援当涂的话,那韩擒虎就危险了。
于是王华强扭头对着司马德勘冷冷地说道:“全部砍了,一个不留,尸体扔江里!”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那些出卖战友的陈军俘虏一下子又炸开了锅:“将军,我们没踢人头啊,为何还要取我等性命。”
“你们不是派人在我们这里张过榜文吗,说是俘虏不杀的。”
“将军,饶命啊!”
司马德勘也走了过来,悄悄地对王华强说道:“王都督,全杀了是有违圣命的,你看?”
王华强冷笑一声,指着这些俘虏说道:“都是帮卖友求荣的小人,即使放回去了也肯定是为祸乡里的刁民败类,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有担当的,全是只顾着自己活命,杀了一点也不冤。”
人群里突然有人不服地叫道:“杀降的人不得好死,姓王的,你今天杀了我们,当心你们皇帝改天取你性命!”
王华强哈哈一笑,脸上的肌肉扭曲跳动,眼中绿芒闪闪:“我报你们一个战场杀敌,谁会知道?有谁看到你们投降了?司马都督,这些人头可都是你们的军功,全交给你了。”
司马德勘面露喜色,长刀一挥,就砍死了一个靠的最近的俘虏,吼道:“骁果弟兄们听着,此战首级均算作战胜计数,迅速收割啊!”
第三十九章 兄弟重逢
一百名骁果骑士轰然应了一声,如同一百头早已经盯着猎物的狼,纷纷抽出兵器,向着那些俘虏们奔去。
俘虏们一个个想要逃命,奈何手都被捆在了一起,根本跑不快,只消片刻功夫,两百多人就给杀了个干净,而两百多个神情各异,满脸血污的人头,也都挂在了骁果骑士们的马头下。
王颁走到王华强的身边,叹道:“华强,即使不考虑皇上那道不许在江南滥杀无辜的圣旨,自古以来杀降不祥,汉之名将李广,据说也是因为坑杀了羌人俘虏,背信弃义,这才一世命运悲惨,老弟满腹才华,竟不知这些故事么?”
王华强冷冷地说道:“我不信天,如果真有天道的话,我大哥一辈子没做坏事,没害过人,为什么要被人陷害,这样战死沙场,连尸首都没法找回?
而且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降兵,他们只不过是见势不妙,举手投降而已,只要一有机会,还是会杀你我的。
这些人毫无人性,为了自己保命,把生死兄弟都这样推出来顶祸,将来也不会是皇上的好子民。
皇上是菩萨心肠,想要怀柔江南,但惩凶除暴,为民除害也是我大隋天兵的使命,这些人不是凶暴的祸害吗?”
王颁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王华强对着众人说道:“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司马都督,我们赶快回当涂吧。”
司马德勘的脸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笑容,这一下每个人平白多了两个人头的功劳,让被留下听人调遣,本来一肚子不情愿的他乐开了花。
一听到王华强的话,司马德勘便拱手称是,所有的骁果骑士们迅速上马,王华强一行还剩下两百多人,便让骁果骑士们带着老弱和伤员,以及王颁先行回当涂,王华强自己虽然受了伤,但行动却无大碍,向着司马德勘要了一匹马,坚持领着一百多年轻力壮的汉子一路向南行军。
两个多时辰后,天已经全亮,王华强一行终于赶到了当涂县的县治姑孰城,这座不大的城池的北门城楼上,已经高高飘扬着大隋的旗号,而一面绣着硕大“韩”字的帅旗,则和隋军大旗并立着,在强劲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司马德勘正守在北门外,一看到王华强,则大老远地笑脸相迎,行了个军礼:“王都督,你可来了,韩大帅急着见你呢,请你一来就过去。”
王华强赶了一夜的路,早就又累又饿,刚才一直怕敌军追杀,连停下来吃干粮都顾不上,这会儿终于到达安全地带了,他跳下马,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要晕倒,听到这话后,突然来了精神:“韩总管想见我?”
司马德勘笑道:“正是,韩大帅听到了王都督昨夜的表现后,马上就差小人出来迎你,大帅本来还想再派人去接应你们的,只是因为现在所有的部队都撒了出去,实在抽不出人来,这才作罢。”
王华强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除了麦铁杖以外个个跑得面无人色的部下们,说道:“我先吃个饼就和你去见韩总管,对了,有水吗?这一夜下来饿死我了。”
司马德勘连忙转头对着看守城门的兵士们叫道:“快拿点水来,快!”
王华强对后面的人高声说道:“大家都进城吃饭。”说着便走进了城门,在城门内侧的城墙根儿处一屁股坐了下来。
王华强的部下们也都进来坐下,这一百来人里,庄稼汉们占了一半左右,还有四五十个白胡子老兵,王华强这一路下来对这些老家伙们也都是刮目相看,本来初见面时觉得他们连走路都困难,可是这一路跑下来,竟然不比小伙子们差,实在是让自己汗颜。
司马德勘递过来一个盛满了水的竹筒,满脸堆着笑,在王华强身边坐下:“王都督,你可真厉害,昨天晚上的事情王开府刚才都在韩大帅面前说了,连我们这些小角色听得都是瞠目结舌,看你这年纪也就二十上下,怎么就这么有本事哪。”
王华强喝了两口水,啃了两口饼,这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他摇了摇头:“我哪有什么本事啊,给人耍得团团转,这一路下来也是损失惨重,要不是你们来救,这会儿我早成刀下鬼了,还会拖累这两千兄弟。”
王华强想到自己从关中带来的六百多壮士,现在活下来的不到五十,连大哥也战死江岸,心里一阵难过,突然又想到三弟下落不明,连忙问起司马德勘:“除了我们两批人以外,还有没有别人来历阳?”
司马德勘笑了笑:“王都督,你的弟弟也来了,这会儿正在堂上向韩总管复命呢。”
王华强闻言浑身一震:“他怎么会来这里?不是让他到牛首山会合的吗?”
司马德勘哈哈一笑:“听说他和别人押送俘虏时,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敌军,那些俘虏一下子全跑向了敌军,他们人少,没法守住,于是就趁着混乱逃了回来,只跑回来了两个骑马的,一个是你弟弟,还有个好象是个山贼头子。
那山贼头子就是这一带附近的,跟你弟弟跑回之前我们见到的那个战场时,知道有过战斗,于是就沿小路向着这历阳跑,正好看到此城被我军夺取,就进来啦。”
王华强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咬了两口大饼,只要知道弟弟是安全的,他就没什么顾虑了,大哥的死让他心如刀绞,把弟弟安全地带回家,已经超过了此战中积功求官,成为他现在最大的愿望。
王华伟那粗浑的声音由远而近:“二哥,二哥在哪里?”
王华强站起了身,只见王华伟正在城门一带见人就拉着询问自己,心中一热,喊道:“华伟,华伟,我在这里!”
王华伟一下子看向了王华强所在的位置,热泪盈满了眼眶,八尺高的汉子飞身扑进了王华强的怀里,兄弟两人抱头痛哭,王华强想到大哥的死,也心中一阵悲伤,轻抚着王华伟的后背,默默流泪。
城墙下这些劫后余生的汉子们亲自经历了昨夜的连番恶战,大家在一夜之间都或多或少地失去了亲朋好友,这一下感同身受,也一个个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良久,王华伟才抬起了头,对着王华强说道:“大哥的尸体这回我带了回来,韩总管特地下令打一副上好的棺材,将大哥收敛。”
王华强微微一愣,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你是怎么带回大哥尸体的?”
王华伟道:“我和马老三押按你的命令向新亭垒押运俘虏,走了没半个时辰,就迎头撞上了陈军的主力,他们光先头部队看起来就有五六千人,那些俘虏一看这情况,那个萧文强领头发了声喊,全都跑过去了,我们根本没办法控制,想着要向你报信,就和马三爷一起骑马向回跑,马三爷的那些手下们也都跑散了。
到了江岸那里的时候,追兵还离我们有一段距离,我仿佛听到大哥在叫我,转头一看,正好看到大哥的尸体还站在那里,当时整个战场尸横遍野,只有大哥一个人是被矛槊穿过,站在原地的,我马上就下马把大哥的尸体抬上了马,这才一路奔回。二哥,这一定是大哥的在天之灵指引小弟的。”
王华强激动地点了点头:“是的,一定是的,老天也不忍让我们兄弟分离,所以才指引你找到了大哥,把他带了回来,三弟,这是天意啊。”
第四十章 擒虎大将
王华伟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二哥,我们在江边耽搁了一些时间,把大哥放上马鞍时,南人的追兵已经近了,我和马三爷一路狂奔,因为有马,加上马三爷对地形很熟,这才甩掉了他们。
我们沿着小路跑了一阵以后,碰到一个陈军的溃兵,抓住他询问后才知道,大哥你们和这帮陈军打了一仗,后来援军赶到,大败陈军,连陈军的主将都逃了,而他们这些小兵也一哄而散。
于是我们就放了那个小兵,料想你们会去采石,结果在那里没见到你,听守军说韩总管来当涂了,我们就到了这里,苍天有眼,总算让我们兄弟在这里重逢。”
王华强笑了起来,拍着王华伟的肩头:“是的,苍天有眼,三弟,我现在去见韩总管,你陪陪兄弟们,这仗大家都辛苦,相比他们,我们算是够幸运了。别亏待了大家。”
说完,王华强站起身,对司马德勘说道:“劳驾,现在请带我去见韩总管。”
姑孰并不大,一个城墙周长不过两千多步的小县城而已,城墙高也不过两丈多,居民只有几百户。
其实这里本不是最早的当涂县所在,当涂故地乃是在江北的九江郡一带。当年五胡乱华,神州陆沉的时候,江北的居民纷纷渡江南迁,当年的东晋政府就把当涂一带的移民迁在这里集中居住,重新设了一个名叫当涂的侨置县。
现在江北的当涂故城早已经废弃,而江南的这个侨置当涂县却是渐渐地兴旺了起来,由于地处长江要冲采石附近,从东晋时代就筑城防守,时间长了,原先的军事要塞也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县治所。
自从南朝一步步地丢掉江北两淮一带的故地后,在江南设的侨置群县也越来越多,如京口就成了南徐州,当涂这一块也成了南豫州,这座姑孰城也跟着升格成了南豫州的治所。
王华强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有关姑孰城的资料,一边跟着司马德勘一路行走,一路之上,城中居民家家关门闭户,街面上看不到行人,而一些来回巡城的隋军士兵则一边敲锣打鼓地宣读着诸如天兵压境,吊民伐罪,救南朝百姓于水火之类的口号,一边在每家每户的大门上贴着安民告示。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位于城中心的南豫州刺史大堂,这里也不过就是一个两进的院子,跟王华强在新丰的家差不多大小,前面是大堂,后院则是刺史的家。
由于南陈只有天下三分之一的地盘,却把另三分之二的郡县都在本土内建了侨置州郡,因此南陈的州也只有隋朝的县一样的大小,在隋朝连个县都很难算上的当涂也就成了南陈的南豫州,需要一个四品的刺史来管理,只是从这个大堂就可以看出,再怎么变,这里也就只不过是一个县衙。
而现在的这个州衙大堂外,两队骁果壮士持槊扶刀而立,这些传说中的皇家禁卫军,个个都是勇力绝伦的关中壮士,号称臂上走马,拳上站人。
想要加入骁果军,都得先在各地的府军中出类拔萃,才有一年一度的番上选拔大会,从番上的壮士里精选出体格雄壮,弓马超群的勇士,在左臂上还要刺上滴血雄鹰的刺青,加入骁果是每个隋军的梦想,这支部队就是隋朝的特种兵。
这里的每一个骁果军,都是身长八尺以上的壮汉,一个个威风凛凛,二十来个人在两边一站,隐隐的就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气势,让任何陈朝的刺客和散兵,都不敢对大堂之上那些人有任何刺杀的想法。
韩擒虎就正襟危坐在大堂上,他年约五十,虎目含威,面色黝黑,浓眉如刀,一脸的络腮胡子,两鬓的胡子是向外张扬着的硬髯,而下颌的胡须则是虬髯,卷曲着连在了一起,王华强第一眼见到他,就想到了地府里的阎王,那种可怕的气场和冲天的气势,就是韩擒虎大将军的将威所在。
而大堂之上左右立着两班将官,左边的虽然也穿着军装,但多数看起来是白面书生似的文官,王颁也在此列,而右边则是清一色顶盔贯甲,身着将袍的武将,韩世谔则忝陪末位。
王华强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从昨天夜里他下令轻装逃命开始,就把自己的甲胄和头盔都扔掉了,这会儿只剩下了里面穿着的黑色布衣,由于一整夜都在不停地奔跑,浑身冒汗,也不觉得冷,这会儿静了下来,被风一吹,才觉得寒风入骨,尤其是做手术的三个箭伤处,更是又痒又疼。
王华强深呼吸了一下,向堂上走去,一名骁果卫士本想伸手阻挡,一看身边的司马德勘,便明白来人一定是王华强,于是挥手放行。
韩擒虎的声音在大堂上回荡着,不算很高,但透着一股威严:“王开府,你刚才说那陈军大将樊毅,他的家人现在此处?”
王颁的声音在平静中透着一丝兴奋:“是的,末将之前听人说起过此事,来这里后又向以前的老部下福全叔求证,得知樊毅的弟弟樊猛,也是陈朝大将,现在正在建康的秦淮河口那里统领水师战船,他是名义上的南豫州刺史,但现在在军中,就让自己的儿子樊巡代他在这里理事。
今天韩总管攻城的时候,这樊巡组织城中丁壮上城防守,结果没有挡住我天兵半天的攻势,而樊巡则是化妆潜逃未果,被堵在城里,现在回了家,韩总管,这可是一个极好的人质啊,也许可以逼樊猛和樊毅兄弟就范,倒向我军呢。”
站在王颁边上的一名四十多岁,神色阴冷的中年文士说道:“还有陈朝大将鲁广达的两个儿子,鲁世真和鲁世雄,本来驻守采石,被我军击败后率残部退到了这姑孰城,结果我军马不停蹄地攻城,他们两人抵挡不住我军的猛烈攻势,也开城投降了。”
韩擒虎的脸上没有半分喜色,摇了摇头:“这些南朝大将的子侄怎么都一个个这么不成器,把老子的脸都丢了个一干二净。看来鲁广达,樊氏兄弟等辈也是徒有虚名,连儿子都管不好,还怎么管军队呢。”
那名中年文士问道:“韩总管,您看现在是不是要把樊巡给抓起来?”
韩擒虎神色平静,突然把眼光投向了站在门外的王华强,沉声道:“堂外站的是王华强王都督吧,你也听到了,王参军说把樊巡抓起来,这些人在姑孰的情报是你提供的,现在你来说说,要不要这么做?”
随着韩擒虎的话,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门外的王华强,王华强走上堂去,先是向韩擒虎行了个军礼:“小的王华强,见过韩总管。”
韩擒虎点了点头,抚须说道:“王华强,你虽然官职不高,但昨天一战中你立了大功,即使本帅在你的位置上,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所以这件事上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王华强看了一眼那个叫王参军的中年文士,此人瘦高个子,三角眼,吊角眉,嘴角微微向上撇,高颧骨,模样和王颁有七八分相似,但是整个人的气质阴郁,给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一定是那王颁的兄弟,现任韩擒虎幕府参军的王頍。
王华强从王頍那冷冷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丝敌意,但他还是开口说道:“韩总管,依我看来,对樊巡需要以礼相待,不仅不能抓,还要保护好他的家人,至于鲁氏兄弟,最好仍让他们统领自己的部下,负责这城内的巡防和治安。”
韩擒虎“哦”了一声,脸上仍然看不出端倪:“说说理由。”
第四十一章 攻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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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强清了清嗓子,说道:“樊巡和鲁氏兄弟都是南陈大将之子,现在他们的父亲都是陈朝重臣,手握重兵,但还不至于因为儿子被俘就投降我军,卖主求荣。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忠义,而是因为他们手下并不是完全忠于他们个人的私兵,这些兵都是陈朝征调的各郡县丁壮,即使他们想反,这些人也不会听们的。
但是我们善待安抚这几个人,可以让陈朝皇帝心生猜忌,鲁广达和樊氏兄弟毕竟是多年宿将,在军中也有威望,在这个我大军过江,建康内外人心惶惶的时候,如果陈叔宝不用这几个老将,那我们打败陈军,攻破建康的把握就会大许多。”
王华强发现韩擒虎开始托着下巴沉吟起来,便继续说道:“还有一点,就是我军刚渡江,南陈百姓都不知我军底细和皇上的旨意,现在家家关门闭户,不敢相迎。如果我们通过优待这些人作出榜样,甚至让鲁家兄弟带旧部巡城,恐怕比我们自己的士兵费力一家家贴安民告示的效果要好得多。”
王頍那有点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王都督好一张伶牙俐齿。只是我想问问王都督,你既然这么想掌握南朝的人心,为什么又会下令在江边屠杀了两百多名南陈战俘呢?难道你不知道吾皇下过令,对于放下武器,不再抵挡的南朝军民,一概不许伤他们性命吗?”
王华强冷冷地看着王頍,说道:“那些人是被阵斩的,我不知道王参军的这个消息从何而来?而且这件事上,司马都督可以为我作证。”
站在堂下的司马德勘脸色也是一变,他没想到王頍居然会提此事,不待韩擒虎让他上堂,就忙不迭地叫道:“大帅,小的没有杀俘虏,那些确实是阵斩的敌军。”
王頍冷笑一声,目光却没有离开王华强:“王都督,请你想清楚了再说话,这里是韩将军的帅帐所在,军中无戏言,你应该知道这句话的份量。”
司马德勘被这句话噎得不敢再开口,转而看向了王华强。
王华强微微一笑:“王参军说的好,军中无戏言,你刚才说我王华强屠杀战俘,你敢对你这句话负责吗?要不咱们现在写下军令状,让韩总管调查此事,如果谁说了谎,就治谁的罪,怎么样?”
王頍阴沉着脸,没有接话。王颁一看两人要闹僵,连忙出来打圆场:“二位,现在军情紧急,以大局为重,一些小事不必这样较真。王参军,韩总管正在问王都督话呢,有什么疑问咱们私下再交流吧。”
王頍本来只想呛王华强一两句,出一出被他抢了风头之后的不满,看这架式,韩擒虎刚才一言不发,却一直盯着自己看,显然是对自己的行为有所不满,再顶下去自己未必有好处,有哥哥出来打圆场,他也找了个台阶下,干笑两声后就退回了左边的行列。
韩擒虎沉声道:“此事本总管事后会派人彻查,王都督,现在请你继续说下去,如果依你所言,将我军苦战得来的地方交给已经投降的陈军,你能确保他们不会再度反叛吗?”
王华强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南陈人的心理倚仗,不过是长江天堑罢了,以前胡人南侵,他们还有一股子保汉人江山的气在,加上君臣一心,军民团结,才能几次化解危机。可是现在南陈奸臣当道,文武离心,连任忠这样的大将,都被施文庆等人寻衅夺去部曲,这些大将不会为陈叔宝尽死力的。
韩将军请仔细想想,我北人不习水战,要不是鲁氏兄弟早已经无心恋战,又怎么会这么快就丢掉采石,让我军偷渡成功呢?而这姑孰城又是南豫州的郡治所在,若不是樊巡心猿意马,又怎么可能连半天都守不住?他们这种武将世家的子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普通的陈人了。”
韩擒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可是如果照你所说,南人应该大开门户,以迎我军,现在又为何家家关门闭户,连我军去贴安民告示,都不敢出来呢?”
王华强看了一眼王頍,回道:“依小的愚见,此举适得其反。现在长江天险虽然被我军突破,但大军尚未过江,南陈人应该也发现了韩总管过来的部队只有数千人,不是那种连营数十里的大军压境,可能他们也以为这是一支先头部队的侦察行动,所以现在还不敢过早地迎接我军。
另外,南朝官府一向恐吓民众,说我们大隋都是野蛮的胡人,不仅杀人,甚至还会吃人,现在离匈奴人候景祸害江南的时间才过去三十多年,不少普通的百姓都对此记忆犹新,虽然早已经对南陈朝廷失去了希望,但也怕我们真的象官府宣传的那样无恶不做,所以现在他们选择了观望。
韩总管,依小的愚见,现在让大军撤出城,和后续过江的部队一起在城外扎营,人数不够的话可以多布营帐,弄他个连营数十里,而攻下的城池则交给投降的南陈将领暂时维持治安。
对鲁氏兄弟,樊巡这种南朝高官大将的子侄,则好言劝慰,保护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也不限制他们回建康,让他们去留两便,这样就能得到人心,小的敢斗胆放言,十天之内,南朝百姓一定会从我者如云。”
韩擒虎哈哈一笑:“王都督,想不到你虽然官职不高,但居然能如此洞查人心,虽然你从没到过南陈,却对这里人的思想一清二楚。很好,本总管就听你这一回!来人,传我将令,过江的部队全部出城,移我帅旗到城北大营,此城的防守交给鲁氏兄弟负责。”
王頍略一蹙眉,说道:“韩总管,这城里是不是也留一些我们自己的人看着点?完全交给南朝降人,万一他们见势不妙,再次反水,那怎么办?”
韩擒虎的勾了勾嘴角,大声说道:“他们既然已经降了我们,南陈那里也回不去了。再说了,我既然能半天就攻下姑孰城,下次他们若是真反,我再拿下此城也是易如反掌。
现在我们手上的兵力有限,若是处处打下的城池都要分兵防守,那就没有足够的兵力和南陈的主力决战。我意已决,王参军不必再劝。”
王頍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那么请总管在城里也下达禁令,十天之内定为军管期,城内的人不允许出城,以免他们将我军的虚实泄露给陈军。现在我们兵力不足五千,江面万一被陈朝水军封锁,那后续部队就过不来了,陈军若是集中全力对付我军,我们的情况就会变得危险。”
韩擒虎仰天大笑,豪气干云,笑声中充满了一股自信:“王参军,你的谦虚谨慎是好事,但是现在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王世积过江了,我也过江了,你道那贺若弼就没办法过江?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这时候贺若弼应该已经在围攻南徐州了,说不定此时他也和我一样,坐在南徐州的刺史府啦!
所以诸公勿虑,南陈根本不可能抽出大军来对付我们的,新亭垒的王世积就能牵制他们至少三四万大军,贺总管过了江后,离建康的距离更近,只怕陈军非但无法来对付我们,连围困王将军的部队只怕也要抽出至少一半了。
现在我军要做的,就是在这里一边继续接应江北的部队过来,一边安抚人心,只要让南朝百姓知道我军并不是洪水猛兽,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投效我们。本将刚刚接到的消息,晋王殿下的行台已经移镇到了江北的**,负责各路后援的调度,他还亲自给我写信,说一定要为我们向皇上请功。”
第四十二章 骁果骑士
隋军铁骑们在五十步的距离上先是一通骑弩激射,然后举着四五米长的骑槊,一个冲击就干掉了陈军两百多人,先头的铁骑冲进人群后,直接扔掉串着两三具尸体的长槊,转而抽出马鞍上的副武器,多为刀剑锤鞭之类,见人就砸,而狂野的战马也是在人群中不停地跳跃踩踏,倒地的陈军一个个都被踏成了血泥。
王华强第一次见到铁甲骑兵对步兵的这种屠杀,目瞪口呆,这种血腥和刺激,这种钢铁对血肉的碾压,是前一夜在江边那种步兵间的混战根本无法比拟的,而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如同移动着铜墙铁壁似的铁甲骑兵,更是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姓感与强硬,让人呼吸和心跳加快,血脉贲张。
冲入陈军阵列的骑兵也只有两百多个,但却把仗打成了一边倒的碾压,从后面的薄雾里再次响起一阵号角声,如同死神的召唤,铁蹄踏地,天崩地裂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侧翼包抄的陈军后军那里又传来了阵阵惨叫,看来隋军铁骑的第二拨突击目标选择了陈军的后军部队。
王华强突然扭头向王颁问道:“景彦,你怎么知道这些是韩将军的铁骑?”
王颁的声音都在激动地发抖:“这些是骁果铁骑啊,是皇宫的禁卫部队,这回皇上特意调拨给晋王的,因为贺将军要到了王世积的一万骑兵支援,韩将军也向晋王要兵,于是晋王就把这三千骁果都拨给了韩将军。
看这架式,一定是江防的陈军战船离开后,韩将军趁虚渡江,攻占了采石,然后派骁果骑士来接应咱们了。”
王华强疑道:“景彦,你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的,以前为什么没和我们说过?”
王颁哈哈一笑:“华强,这是军事机密,根本不得外传的,之所以我知道这事,是因为舍弟王頍,现在正在韩将军帐下任参军,这次渡江我怕有危险,也曾暗中跟他通消息,请他一过江就向咱们靠拢的。”
王华强越发觉得不对劲,王頍只不过是韩擒虎手下的一个小小参军,地位还没有王颁高,他又怎么可能说动韩擒虎为自己所用,亲率骁果骑兵沿江岸突击,只是为了救自己这个小角色吗?
突然,王华强想到了父亲那天对自己说的话,再看看王颁那一脸的兴奋,一下子全明白了,王颁和王頍要的是亲自打进陈朝皇宫,杀掉陈叔宝,为父报仇,而韩擒虎要的也是这个破国擒君的大功,在这一点上,两人的目的一致,所以才会一拍即合。
以韩擒虎过江的速度来看,可能只带了千余骁果骑兵,就准备直扑建康城,这就需要王颁在江边带人吸引陈朝大军,为韩擒虎创造出一个机会。
其实韩擒虎和王颁动的和王世积是一样的心思,只是王颁也没料到王世积居然抢先对自己用了这一招,他还指望着王世积的大军能调空建康的守军呢,在江岸那里他死活不肯离开,就算只剩几百人也要死撑,也同样是不想放弃这个计划,而不是真的顾虑什么王世积的军令。
王华强的心里长叹一声,果然是人人各打算盘,连王颁也是如此,甚至不惜牺牲他本人和这千余手下的姓命,只为给弟弟和韩擒虎创造出突袭建康的机会,复仇的执念如此,实在可怕。
王华强看着已经站起身,手舞足蹈,状若癫狂的王颁,心中黯然,这回他才真正见识到了人姓的自私与黑暗,连这个一向让自己以为是个书呆子的王颁,也如此心机深沉,更不用说王世积那个心如蛇蝎的家伙了,自己一向自认为算无遗策,看来跟这些成了精的老鬼们相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江岸边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徐子健眼看败局已定,也学着刘仪同一样,扔下部队直接单骑逃跑,而刘仪同的运气差了点,被逃亡的步兵们撞下马来,生生踩成一堆血泥。
随着一阵号角声,第三队的骁果骑士也跟着杀了过来,近三百铁甲骑兵,就让陈军中军这八百多人或死或降,除了一个徐子健外,竟然没有跑掉一人。
一个满身都是血污,骑着匹足有七尺多高铁甲战马的壮汉,策马来到了王华强这里,幸存者们纷纷从草丛中走了出来,麦铁杖也架着王华强,吃力地起身。
这名壮汉的头盔是全封闭型的,戴着铁制的恶鬼面当,上面溅了不少血,这会儿看起来更是面目狰狞,他把两只沾染着鲜血和脑浆的链子锤重新挂在了鞍架上,摘下头盔,露出一张二十多岁的脸,双眉斜飞,神采飞扬,目光炯炯,下巴上蓄着一些短髯。
这个年轻壮士对着王华强说道:“你很英勇,我们刚才都看到了,可惜还是慢了一点点,没来得及救你的那个兄弟。”
王华强想到了刘长山的壮烈牺牲,心中一阵揪心的痛,他向着那马上的壮士行了个军礼:“我乃开府上仪同王颁所部大都督王华强,代王开府行指挥权,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年轻壮士在马上回了个军礼,说道:“我乃庐州总管,上大将军韩擒虎麾下仪同韩世谔,奉父帅之命,率五百骁果打头阵,请问王都督,王开府何在?”
王颁兴奋地赶了过来,对着韩世谔说道:“原来你就是韩将军的大公子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就是王颁,敢问韩将军何在?”
韩世谔跳下马,对着王颁肃然行礼:“参见王将军,父帅正在指挥后续部队过江,王参军也跟父帅一起过了江,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
王颁点了点头,对韩世谔急道:“现在情况有变,王世积也想抢攻建康,昨天夜里已经在新亭垒登陆了,我们现在得抓紧时间,绕开大路,从小路奔袭,直冲建康,才有一举灭国的机会。”
韩世谔叹了口气:“王将军有所不知,王世积已经被陈军发现,两个时辰前,陈朝的水陆大军已经将王世积所部围困在新亭垒一带,从南边通向建康的所有道路都被封锁,战机已失,我这趟是专门来接应你们的。”
王颁一下子张大了嘴,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王世积的偷袭怎么可能被敌军撞破,这个消息你们又是如何能知道的?”
韩世谔说道:“王世积被围后,点起了求救的狼烟,然后江对面浦口那里也一路点狼烟报信,我们正是看到了这些狼烟,又看到陈军在采石的战船全部出动,这才知道王世积被困新亭垒的事。
现在北上偷袭建康已经基本上不可能,父帅的意思是稳扎稳打,先攻取当涂一带的州县,并且向南建立防线,阻止九江的陈国大将周罗睺回师,绕道历阳支援建康。”
王华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陈国大将里,萧摩诃不过一勇之夫,而这周罗睺才是真正的名将,余者如任忠、樊毅、鲁广达等人,忠烈有余,节制一军也还可以,但并非全局型帅才。”
韩世谔笑了笑:“父帅也是这个看法,周罗睺近曰几次打退了秦王殿下和王世积留在蕲州部队的进攻,现在他有余力抽调几万精锐部队来援,周罗睺身经百战,精通兵法,要是让他进了建康,那这次南征有功败垂成的危险,所以我们现在还得抓紧时间。王开府,请你现在就上马,跟我们先回去吧。”
第四十三章 杀伐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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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强看了韩世谔一眼,说出了自己一直的想法:“如果不能速攻得手的话,那我建议韩总管可以先攻下历阳(今安徽和县)与当涂,陈朝大将樊毅和鲁广达的家人子侄在这两个地方,如果能俘虏了他们,也能让这两个大将面对我军时心生顾虑,而且还会让陈叔宝猜忌这两人,不会放手重用。”
韩世谔的神色微微一变:“消息是否确实?”
站在一边的福全叔连忙说道:“千真万确,我可以做证。”
韩世谔点了点头,对着王颁行了个礼:“王将军,军情紧急,世谔这就回去向父帅复命,我会留下一百精骑护送你们到当涂的,父帅约定和我在那里见面,这会儿想必也应该攻下当涂了。”
王华强眉头微皱,说道:“那个陈军的主将,采石戍主徐子健跑了,而且他们的前军也没有损失,这会儿全都向北逃,韩将军就这么放过他们,不去追杀吗?”
韩世谔正色道:“我手上也只有五百先头骑兵,还都是铁甲骁果骑,不以速度见长,那个逃掉的陈将马快,刚才我一箭都没有射死他,这会儿想再追也是不可能了。再说了,陈军的前军四散奔逃,不可能全抓到,我部登陆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敌军的,就象王将军偷渡新亭垒的消息也瞒不过陈军一样。
王都督,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毕竟这么多兄弟死得惨烈,这样好了,我把陈军的俘虏都交给你,任由你发落。军务在身,恕不奉陪!”
韩世谔说完后,向着王颁行了个礼,戴上面当,翻身上马,向江岸驰去,少顷,一百名铁甲骑士押着两百多垂头丧气,捆着双手的陈军俘虏走了过来。
为首一名二十多岁的黑脸高大汉子,没有戴面当,下马向着王颁行了个军礼,中气十足地说道:“大隋骁果军都督司马德戡,奉韩将军军令,带俘虏向王开府复命。”
王颁看了一眼正在地上处理伤口的王华强,笑道:“还是由华强来决定吧。”
王华强这会儿正在一个老兵军医的帮助下,把两枝箭先是截断了箭身,再用小刀从肉里把箭头给挖出来,王华强的运气不错,箭上没有倒钩,也没有涂毒,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好了,就连左臂上那射箭时崩开的伤处也重新处理了一下。
那名老军医为王华强抹上伤药,虽然王华强痛得呲牙咧嘴,但所幸伤处并不是要紧处,冬天的寒冷天气也阻止了感染,很快,经过了包扎,王华强就跟没事人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
王华强扭头看了一眼福全叔,突然想到了昨天夜里的那个俘虏宋二喜:“福全叔,昨天抓的那个小兵俘虏,后来交给你看管的,现在怎么样了?”
福全叔答道:“已经和后来的俘虏们一起,交给了马老三他们,押往新亭垒了,这会儿应该押到王将军那里了吧。”
王华强点了点头,想到自己的三弟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心中一阵焦急,他转头看着那些陈朝俘虏,许多张脸他都认得,这些人在半个时辰前还一个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现在却象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头不语。
王华强厉声喝道:“刚才把人头在地上当球踢的,全都站出来!”
众俘虏听到了他这声杀气十足的声音,吓得一个个都把头低得更深,恨不得能把脸捂起来,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王华强早就料到会是这反应,他冷笑一声,说道:“刚才挺英雄的,这会儿一个个都成了狗熊么。也罢,既然是狗熊,我也没必要留了。司马都督,全给我砍喽!”
这一下所有的陈军俘虏都炸了锅,一群人开始大叫:“将军,不是我们干的,你别错杀无辜啊!”
“将军,小的是弓箭手,在后面放箭呢,想踢也不可能啊。”
“将军,小的当时在徐将军的身边,万万没有踢人头啊!”
“我看到李三癞子踢了,三癞子,你要有种自己站出,别害了大伙儿啊!”
“他妈的,徐林之你这个小人,那人头你也踢了,要死一起死!”
这个人的一句话一下子点醒了众人,不少人开始异口同声地主动找起踢人头的替罪羊来,一会儿功夫,就半推半踢地弄出来十几个人,司马德戡一挥手,把这些人象拎小鸡似的揪了出来,而剩下的人,一个个如逢大赦,长出一口气。
王华强冷冷地看着这些人的表演,心中只剩下强烈的厌恶,同袍战友,为了活命,不惜抛出他人,这种行为只会让他从心里鄙视,虽然杨坚曾下达过征南陈时勿乱伤人命,需要施加仁义的命令,但是今天,在这些人身上,他却不想执行这一条。
王华强又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手下们,这些人个个精疲力尽,伤者也不少,根本没办法看守这些俘虏,现在追
第四十四章 兄弟重逢
王颁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王华强对着众人说道:“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司马都督,我们赶快回当涂吧。”
司马德勘的脸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笑容,这一下每个人平白多了两个人头的功劳,让被留下听人调遣,本来一肚子不情愿的他乐开了花,而其他的所有骑士们,也是欢声笑语一片。
一听到王华强的话,司马德勘便拱手称是,所有的骁果骑士们迅速上马,王华强一行还剩下两百多人,便让骁果骑士们带着老弱和伤员,以及王颁先行回当涂,王华强自己虽然受了伤,但行动却无大碍,向着司马德勘要了一匹马,坚持领着一百多年轻力壮的汉子一路向南行军。
两个多时辰后,天已经全亮,王华强一行终于赶到了当涂县的县治姑孰城,这座不大的城池的北门城楼上,已经高高飘扬着大隋的旗号,而一面绣着硕大“韩”字的帅旗,则和隋军大旗并立着,在强劲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司马德勘正守在北门外,一看到王华强,则大老远地笑脸相迎,行了个军礼:“王都督,你可来了,韩大帅急着见你呢,请你一来就过去。”
王华强赶了一夜的路,早就又累又饿,刚才一直怕敌军追杀,连停下来吃干粮都顾不上,这会儿终于到达安全地带了,他跳下马,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要晕倒,听到这话后,突然来了精神:“韩总管想见我?”
司马德勘笑道:“正是,韩大帅听到了王都督昨夜的表现后,马上就差小人出来迎你,大帅本来还想再派人去接应你们的,只是因为现在所有的部队都撒了出去,实在抽不出人来,这才作罢。”
王华强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除了麦铁杖以外个个跑得面无人色的部下们,说道:“我先吃个饼就和你去见韩总管,对了,有水吗?这一夜下来饿死我了。”
司马德勘连忙转头对着看守城门的兵士们叫道:“快拿点水来,快!”
王华强对后面的人高声说道:“大家都进城吃饭。”说着便走进了城门,在城门内侧的城墙根儿处一屁股坐了下来。
王华强的部下们也都进来坐下,这一百来人里,庄稼汉们占了一半左右,还有四五十个白胡子老兵,王华强这一路下来对这些老家伙们也都是刮目相看,本来初见面时觉得他们连走路都困难,可是这一路跑下来,竟然不比小伙子们差,实在是让自己汗颜。
司马德勘递过来一个盛满了水的竹筒,满脸堆着笑,在王华强身边坐下:“王都督,你可真厉害,昨天晚上的事情王开府刚才都在韩大帅面前说了,连我们这些小角色听得都是瞠目结舌,看你这年纪也就二十上下,怎么就这么有本事哪。”
王华强喝了两口水,啃了两口饼,这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他摇了摇头:“我哪有什么本事啊,给人耍得团团转,这一路下来也是损失惨重,要不是你们来救,这会儿我早成刀下鬼了,还会拖累这两千兄弟。”
王华强想到自己从关中带来的六百多壮士,现在活下来的不到五十,连大哥也战死江岸,心里一阵难过,突然又想到三弟下落不明,连忙问起司马德勘:“除了我们两批人以外,还有没有别人来历阳?”
司马德勘笑了笑:“王都督,你的弟弟也来了,这会儿正在堂上向韩总管复命呢。”
王华强闻言浑身一震:“他怎么会来这里?不是让他到牛首山会合的吗?”
司马德勘哈哈一笑:“听说他和别人押送俘虏时,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敌军,那些俘虏一下子全跑向了敌军,他们人少,没法守住,于是就趁着混乱逃了回来,只跑回来了两个骑马的,一个是你弟弟,还有个好象是个山贼头子。
那山贼头子就是这一带附近的,跟你弟弟跑回之前我们见到的那个战场时,知道有过战斗,于是就沿小路向着这历阳跑,正好看到此城被我军夺取,就进来啦。”
王华强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咬了两口大饼,只要知道弟弟是安全的,他就没什么顾虑了,大哥的死让他心如刀绞,把弟弟安全地带回家,已经超过了此战中积功求官,成为他现在最大的愿望。
王华伟那粗浑的声音由远而近:“二哥,二哥在哪里?”
王华强站起了身,只见王华伟正在城门一带见人就拉着询问自己,心中一热,喊道:“华伟,华伟,我在这里!”
王华伟一下子看向了王华强所在的位置,热泪盈满了眼眶,八尺高的汉子飞身扑进了王华强的怀里,兄弟两人抱头痛哭,王华强想到大哥的死,也心中一阵悲伤,轻抚着王华伟的后背,默默流泪。
城墙下这些劫后余生的汉子们亲自经历了昨夜的连番恶战,大家在一夜之间都或多或少地失去了亲朋好友,这一下感同身受,也一个个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良久,王华伟才抬起了头,对着王华强说道:“大哥的尸体这回我带了回来,韩总管特地下令打一副上好的棺材,将大哥收敛。”
王华强微微一愣,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你是怎么带回大哥尸体的?”
王华伟道:“我和马老三押按你的命令向新亭垒押运俘虏,走了没半个时辰,就迎头撞上了陈军的主力,他们光先头部队看起来就有五六千人,那些俘虏一看这情况,那个萧文强领头发了声喊,全都跑过去了,我们根本没办法控制,想着要向你报信,就和马三爷一起骑马向回跑,马三爷的那些手下们也都跑散了。
到了江岸那里的时候,追兵还离我们有一段距离,我仿佛听到大哥在叫我,转头一看,正好看到大哥的尸体还站在那里,当时整个战场尸横遍野,只有大哥一个人是被矛槊穿过,站在原地的,我马上就下马把大哥的尸体抬上了马,这才一路奔回。二哥,这一定是大哥的在天之灵指引小弟的。”
王华强激动地点了点头:“是的,一定是的,老天也不忍让我们兄弟分离,所以才指引你找到了大哥,把他带了回来,三弟,这真的是天意啊!”
王华伟抹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痕,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二哥,我们在江边耽搁了一些时间,把大哥放上马鞍时,南人的追兵已经近了,我和马三爷一路狂奔,因为我们骑着马,加上马三爷对地形很熟,这才甩掉了他们。
本来我们是一路奔向牛首山的,但是当我们沿着小路跑了一阵以后,碰到一个陈军的溃兵,抓住他询问后才知道,大哥你们和这帮陈军打了一仗,后来援军赶到,大败陈军,连陈军的主将都逃了,而他们这些小兵也一哄而散。
于是我们就放了那个小兵,马三爷料想你们会去采石,结果我们奔到那里的时候,虽然发现采石已经被我军控制,但没见到你,听守军说韩总管来当涂了,我们就到了这里,苍天有眼,总算让我们兄弟在这里重逢。”
王华强笑了起来,拍着王华伟的肩头:“是的,苍天有眼,三弟,我现在去见韩总管,你陪陪兄弟们,这仗大家都辛苦,相比他们,我们算是够幸运了。别亏待了大家。”
说完,王华强站起身,对司马德勘说道:“劳驾,现在请带我去见韩总管。”
第四十五章 擒虎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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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孰并不大,一个城墙周长不过两千多步的小县城而已,城墙高也不过两丈多,居民只有几百户。
其实这里本不是最早的当涂县所在,当涂故地乃是在江北的九江郡一带。当年五胡乱华,神州陆沉的时候,江北的居民纷纷渡江南迁,当年的东晋政府就把从当涂过江投奔的移民迁在这里集中居住,重新设了一个名叫当涂的侨置县。
现在江北的当涂故城早已经废弃,而江南的这个侨置当涂县却是渐渐地兴旺了起来,由于地处长江要冲采石附近,从东晋时代就筑城防守,时间长了,原先的军事要塞也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县治所。
自从南朝一步步地丢掉江北两淮一带的故地后,在江南设的侨置群县也越来越多,如京口就成了南徐州,当涂这一块也成了南豫州,这座姑孰城也跟着升格成了南豫州的治所。
王华强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有关姑孰城的资料,一边跟着司马德勘一路行走,一路之上,城中居民家家关门闭户,街面上看不到行人。
而一些来回巡城的隋军士兵则一边敲锣打鼓地宣读着诸如天兵压境,吊民伐罪,救南朝百姓于水火之类的口号,一边在每家每户的大门上贴着安民告示。只是即使如此,仍然没有一个南朝百姓敢开门相迎的,整个城市犹如一座死城,透着一丝诡异。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位于城中心的南豫州刺史大堂,这里也不过就是一个两进的院子,跟王华强在新丰的家差不多大小,前面是大堂,后院则是刺史的家。
由于南陈只有天下三分之一的地盘,却把另三分之二的郡县都在本土内建了侨置州郡,因此南陈的州也只有隋朝的县一样的大小,在隋朝连个县都很难算上的当涂也就成了南陈的南豫州,需要一个四品的刺史来管理,只是从这个大堂就可以看出,再怎么变,这里也就只不过是一个县衙。
而现在的这个州衙大堂外,两队骁果壮士持槊扶刀而立,这些传说中的皇家禁卫军,个个都是勇力绝伦的关中壮士,号称臂上走马,拳上站人。
想要加入骁果军,都得先在各地的府军中出类拔萃,才有一年一度的番上选拔大会,从番上的壮士里精选出体格雄壮,弓马超群的勇士,在左臂上还要刺上滴血雄鹰的刺青,加入骁果是每个隋军的梦想,这支部队就是隋朝的特种兵。
这里的每一个骁果军,都是身长八尺以上的壮汉,一个个威风凛凛,二十来个人在两边一站,隐隐的就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气势,让任何陈朝的刺客和散兵,都不敢对大堂之上那些人有任何刺杀的想法。
韩擒虎就正襟危坐在大堂上,他年约五十,虎目含威,面色黝黑,浓眉如刀,一脸的络腮胡子,两鬓的胡子是向外张扬着的硬髯,而下颌的胡须则是虬髯,卷曲着连在了一起,王华强第一眼见到他,就想到了地府里的阎王,那种可怕的气场和冲天的气势,就是韩擒虎大将军的将威所在。
而大堂之上左右立着两班将官,左边的虽然也穿着军装,但多数看起来是白面书生似的文官,王颁也在此列,而右边则是清一色顶盔贯甲,身着将袍的武将,韩世谔则忝陪末位。
王华强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从昨天夜里他下令轻装逃命开始,就把自己的甲胄和头盔都扔掉了,这会儿只剩下了里面穿着的黑色布衣,由于一整夜都在不停地奔跑,浑身冒汗,也不觉得冷,这会儿静了下来,被风一吹,才觉得寒风入骨,尤其是做手术的三个箭伤处,更是又痒又疼。
王华强深呼吸了一下,向堂上走去,一名骁果卫士本想伸手阻挡,一看身边的司马德勘,便明白来人一定是王华强,于是挥手放行。
韩擒虎的声音在大堂上回荡着,不算很高,但透着一股威严:“王开府,你刚才说那陈军大将樊毅,他的家人现在此处?”
王颁的声音在平静中透着一丝兴奋:“是的,末将之前听人说起过此事,来这里后又向以前的老部下福全叔求证,得知樊毅的弟弟樊猛,也是陈朝大将,现在正在建康的秦淮河口那里统领水师战船,他是名义上的南豫州刺史,但现在在军中,就让自己的儿子樊巡代他在这里理事。
今天韩总管攻城的时候,这樊巡组织城中丁壮上城防守,结果没有挡住我天兵半天的攻势,而樊巡则是化妆潜逃未果,被堵在城里,现在回了家,韩总管,这可是一个极好的人质啊,也许可以逼樊猛和樊毅兄弟就范,倒向我军呢。”
站在王颁边上的一名四十多岁,神色阴冷的中年文士说道:“还有陈朝大将鲁广达的两个儿子,鲁世真和鲁世雄,本来驻守采石,被我军击败后率残部退到了这姑孰城,结果我军马不停蹄地攻城,他们两人抵挡不住我军的猛烈攻势,也开城投降了。”
韩擒虎的脸上没有半分喜色,摇了摇头:“这些南朝大将的子侄怎么都一个个这么不成器,把老子的脸都丢了个一干二净。看来鲁广达,樊氏兄弟等辈也是徒有虚名,连儿子都管不好,还怎么管军队呢。”
那名中年文士问道:“韩总管,您看现在是不是要把樊巡给抓起来?”
韩擒虎神色平静,突然把眼光投向了站在门外的王华强,沉声道:“堂外站的是王华强王都督吧,你也听到了,王参军说把樊巡抓起来,这些人在姑孰的情报是你提供的,现在你来说说,要不要这么做?”
随着韩擒虎的话,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门外的王华强,王华强走上堂去,先是向韩擒虎行了个军礼:“小的王华强,见过韩总管。”
韩擒虎点了点头,抚须说道:“王华强,你虽然官职不高,但昨天一战中你立了大功,即使本帅在你的位置上,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所以这件事上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王华强看了一眼那个叫王参军的中年文士,此人瘦高个子,三角眼,吊角眉,嘴角微微向上撇,高颧骨,模样和王颁有七八分相似,但是整个人的气质阴郁,给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一定是那王颁的兄弟,现任韩擒虎幕府参军的王頍。
王华强从王頍那冷冷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丝敌意,但他还是开口说道:“韩总管,依我看来,对樊巡需要以礼相待,不仅不能抓,还要保护好他的家人,至于鲁氏兄弟,最好仍让他们统领自己的部下,负责这城内的巡防和治安。”
韩擒虎“哦”了一声,脸上仍然看不出端倪:“说说理由。”
王华强清了清嗓子,说道:“樊巡和鲁氏兄弟都是南陈大将之子,现在他们的父亲都是陈朝重臣,手握重兵,但还不至于因为儿子被俘就投降我军,卖主求荣。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忠义,而是因为他们手下并不是完全忠于他们个人的私兵,这些兵都是陈朝征调的各郡县丁壮,即使他们想反,这些人也不会听们的。
但是我们善待安抚这几个人,可以让陈朝皇帝心生猜忌,鲁广达和樊氏兄弟毕竟是多年宿将,在军中也有威望,在这个我大军过江,建康内外人心惶惶的时候,如果陈叔宝不用这几个老将,那我们打败陈军,攻破建康的把握就会大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