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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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丛后传来细微的轻响,眸光微转,望得真切,竟是真儿,她站在茉莉花丛后面,可是,午后的阳光却泄露了她那浅绿色纤弱的身影。
宇文宪笑着问我:“灵儿,你唱的什么小曲?我怎么就从来都没听过呢?”
“你没听过的曲子还多着呢。”我浅浅笑着,手,伸至唇边,轻“嘘”一声,一边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绕过树丛,只见真儿静静的伫立在花树后,她裙边的草地上,落了几朵小小的茉莉,这皎洁的小花,散发着沁人肺腑的淡淡幽香,那般惹人怜爱。
我将真儿一把揽住,捉在怀中,轻快的欢笑起来,真儿慌乱的望着我,脸涨得通红,纤长的睫毛如蝶翻飞,我笑问:“真儿,我知道是你,你躲在这里,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她痴痴的望着我,眸中有疑惑,亦有企盼。“真儿。”我轻声唤她,她的双眸迅速袭上一层如烟水雾。
“灵儿,真儿是我的贴身侍女,许是见我溜出宴席,所以,她也跟了过来。”宇文宪走过来,他怜惜的望着真儿,轻声道:“她不能说话。”
真儿望着我,樱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笑,凝在唇边,我的心狠狠的痛,泪几乎夺眶而出,我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喃喃道:“真儿,我知道,真儿!”
真儿望着我,清澈的双眸里含有惊喜,那双美丽的眼睛,欣喜得几乎要说出话来。然后,她牵紧我的手,快步往清音阁而去。
宇文宪愕然,追上来,连声问:“真儿,你要带灵儿去哪里?”
“真儿?”我亦疑惑的询问。她侧脸笑望着我们,娇憨的笑,那是我熟悉的真儿。
***
一进清音阁,便见到,一袭轻柔的身影正在翩翩起舞。
舞婆娑,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宛转,歌尽桃花扇底风。她身姿优美,纤腰婉转。足尖轻点,长裙飘然若雪,水袖翩翩,舞得残红乱旋。一袭粉色衣裙,衬得肌肤胜雪,宛若霓衫仙子,自云中翩翩而来。
是窦颖,原来,她的舞姿亦如此迷人!
长安城中,窦颖乃闺阁之翘楚,琴、棋、诗、画、舞,无一不精,禀闭月羞花之貌,更兼才情出众性情娴婉,也难怪襄阳公主一心想让她这小姨妹嫁给自己的弟弟,而窦颖呢?她的眉梢眼底,有风情万种,眼波流连处,亦是她自小时侯起,便心心念念的四公子吧!
一曲舞罢,掌声雷动。窦颖娇颜微红,望了望宇文邕,俯身行礼,仍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此时,真儿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把古筝。她先望向宇文邕,再望回我,双眸清澈如水。我于是明白了。接过她手中的古筝,我浅浅的笑着。
“皇上,今天是齐王殿下的生辰,请允许灵儿也在此献上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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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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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宴会自午时开始,渐至日影西斜,他已饮酒无数,脚步踉跄,醉意醺醺。宇文宪上前扶住他道:“皇兄,你醉了,不如回去歇息吧!”
“我没醉!”宇文邕乜斜着眼,高声唤道:“剑呢,怎么还未取来?”
一旁的侍卫忙双手将双剑奉上。
宇文邕接过双剑,唇角扬起一抹轻笑,俊朗容颜,如烈烈炽阳一般炫目,一声铮鸣,长剑出艄,双剑寒光烁烁,宛如银练。他脚步一跄,身子却已飞旋而舞,双剑连绵不绝,婉若惊鸿,矫若游龙。
此时,众乐师皆已醒悟,乐声顿起。
歌随剑舞,宇文邕沉声而唱: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他的歌声低沉缓慢,气势却如黄河之水自天上来;他的舞姿潇洒英武,忧伤却如一江春水绵绵不绝。剑如行云流水,舞时猎猎生风。长穗飘然,刚柔并济,旋过他俊朗的容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虽然我未能到唐朝,亲眼去目睹公孙大娘名闻天下的剑舞,但与之相较,宇文邕当毫不逊色吧?
一个个长身旋转,一次次轻灵甩舞,他在低唱“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随着吟唱节奏愈急,他的身躯轻舞灵动,旋剑愈舞愈快,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双剑犹如银色的白练将他周身缠绕,剑,划破长空,铿锵声中,双剑已经齐齐刺入殿柱,在宁静的空气声里嗡嗡作响,剑柄犹自摇晃,舞蹈却戛然而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他将这两句反复呤唱,歌声低沉浑厚,剑柄仍在轻轻摇晃,他的脚步踉跄,空气里,有无法竭止的忧伤。
“皇上醉了。”襄阳公主端然起身,拂袖道:“还不快扶皇上下去歇息。”
顺华夫人与凝华夫人趋步向前,同时伸手欲扶,宇文邕却甩开她二人之手,仍要继续拨剑起舞。
“皇上。”襄阳公主与齐王亲自上前将他扶住,宇文邕犹自喃喃自语,醉态连连。他到底被众人拥着走了,仿佛一个沉迷声色酒乐的天子,在近臣面前,失了仪态。然而,我分明望见,一滴清泪,自他颊边缓缓流下。
心疼无比,我急趋几步,却黯然而立。那么多人拥护着他,此时,我何必跟去?
诸人皆知,《短歌行》是三国时曹操所写,表达他“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豁然胸襟。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句,引自诗经,展现曹操求贤若渴的心境。此时,经宇文邕唱来,却仿佛重回原始,回到那更久远的年代,那女子,魂牵梦萦,在思念着她的心上人,所以,一次次的黯然心伤。
然而,《短歌行》最末四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之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宇文邕却一直未唱,在这样的宴席上,他怎能轻易唱出“天下归心”来泄露他内心深处的心思呢?或许,他醉了,或许,他并未完全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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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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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儿。”我走近她,将她拥入怀里,泪凝于睫,却强自微笑着:“真儿,是我,我是翎儿。”
真儿拉着我的手,她指指我的眉心,作不解状,然后用食指作笔,在我手心写道:“胎记?”
轻轻替她拭去腮边的泪珠,我取下了从未离身的梅魄。真儿讶异的望着我!我知道,在微朦的夜暮下,梅魄幻化成的梅花印记正从我的眉心渐渐消失,我再一次改变了模样,变回了郑翎旧日的容颜。
拂去石阶上的灰,我与真儿并肩携手坐在廊下,我将当日所遇到的离奇际遇,一一讲述给她听,于是,真儿疑惑的双眸渐渐恍然。她轻拈金线,将梅魄悬起,夜色中,梅魄宛若一滴紫色的泪珠,左右轻摆。
真儿灿若星辰的瞳眸有孩子般的懵懂天真,颊边浮现我所熟悉的浅浅梨窝,她笑着将梅魄重新放回我的手心,在我手心写道:好神奇。我微笑点头,复又将她揽入怀里,喃喃道:“真儿,真好!我又可以见到你了!”
真儿安静的依在我怀里,我的心里乏起忧伤,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仿佛又听到她在唤我姐姐,那轻铃般的笑声,那般悦耳动人。可是,如今……
仿佛感受到我那浸透了忧伤的无力感,真儿抬起头来,她微笑着在我手心写道:姐,我很开心!
望着她,我勉强微笑,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真儿连连摇头,示意我不要难过,她帮我拭去脸颊的泪水,望着我微笑,再微笑。那娇憨又可人的笑容,逗得我也笑了。
幽蓝的夜空,悬挂一弯皎洁的新月,涵凌宫里静寂无声,唯有纺织娘和蛐蛐儿在墙角唱着轻快的歌,还有我的喃喃细语,心念微动,我疑惑问道:“真儿,这涵凌宫里为什么会没人住了?”
真儿牵着我的手,在我手心写道:四公子!
“谁在那里?”
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我和真儿,伴随着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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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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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如钩、如薄刃,在失意的人心中,刻下道道伤痕。
宇文邕踉跄着捡起丢在地上的酒壶,坐在白玉兰树下,一口接一口的喝。
夏夜的小虫,在草丛里欢快的吟唱,尽情挥霍它们仅此一夏的生命,此时秋风未至,只有它们才不识得忧愁的滋味!
真儿蹲着身子,默默伴在宇文邕身侧,亦遮住了我藏身的方向。我轻轻探出身子,一眼便望到石阶上,那梅花形的玉,在莹洁的月光下,有淡紫色的光晕流转。
“真儿。”他轻声在问:“我之前听到的声音,是我的幻觉吗?”
他继续自语:“我总感觉翎儿她并没有死,她一定还会回来找我。”
手指,掐进了廊柱的木缝里,心痛得无以复加。我不禁怀疑,怀疑自己为什么要相信那白衫男子所说的预言,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洛阳,为什么我不能留在宇文邕身边?
这个疑问,已经萦然在我心头多少个日夜,只要我一想,梅魄的光芒便会转盛,灼痛我的心房,此时,那暖玉正静静躺在冰冷的石阶上,谁能想到?这是一缕飘渺香魄凝结而成的玉,淡淡的紫光,仿佛一滴如烟似雾的泪,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时光,点滴流逝。
静夜里,虫儿轻吟。
弯月缓缓移动,移至中天,将皎洁的光华投射在少年疲惫忧伤的脸上。
宇文邕醉卧在树下,酒壶已空,远远的抛至杂草丛里,口中犹在喃喃自语:“翎儿,翎儿。”
细细碎碎,幽香四溢,是昙花在夏夜里盛放。绛紫色的外衫轻轻颤抖,大朵大朵洁白的花,在月下披霜带雪,绽放夺目光华。
我从廊柱后走出,轻拾起阶下的梅魄,任她在我的手心,紫光四溢。
默然走近他的身旁,看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他已黯然入睡,鼻梁高挺,薄唇呢喃,俊逸的五官散发出尊贵不凡的气势。我的手伸至半空,终于停止。
多想抹去他眉间那一缕忧伤。泪,缓缓的在颊边流下。
宇文邕,忘了我吧!!终究是没缘法,或许,这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真儿的双眸含了悲悯,她牵住我的衣袖,无声的询问,我却只能轻轻摇头,无法回答。
弯月缓缓西移,启明星灼灼生辉,天色微朦,已近五更天,是该离开了。
且行且停,最后一次罢,让我再次驻足,默默回望一眼树下躺着的他,他在睡梦里,似乎仍在轻轻呢喃自语。狠心转身离去,行至影壁处,正想将手中的梅魄挂回颈间,那紫色的玉却突然璀灿流光,紫光光华夺目,异于平常。
远远传来宇文邕轻声的呼唤:“翎儿。”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回头去望他。
他已睁开了迷朦双眼,在淡淡的晨曦里,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但是,他还是望见了我。他睁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是惊鸿一瞥,我已闪身于影壁之后。
先是小跑,继而狂奔,分花拂柳,我离开了涵凌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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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与君相知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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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轩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子:“皇上驾到。”我慌然起身,长发如丝缎飘飞,将绿漪手中的象牙发梳带落在地。
宫女太监已经迎了出去,高呼万岁,纷纷跪倒在庭院之中。
“公主呢?”我听到院里传来宇文邕冷凝的声音。
“回皇上,公主尚未起身。”掌事宫女恭敬回禀。
我渐渐镇定,依旧坐回妆台前,吩咐绿漪妍紫道:“皇上来了。你们去开门迎接吧。”
她俩忙答应一声,急步跑去开门。我捡起地上的梳子,想要继续替自己梳头,手却轻轻颤抖,镜中人,肌肤苍白,水眸含烟,乌黑的秀发如瀑般披在肩头。
门打开了,宇文邕站在门前。
“皇上万岁。”绿漪与妍紫慌忙双双跪倒在地。
“你们退下。”他的声音沉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们迅速退了出去,门亦轻轻掩上了。我将梳子放在妆台前,抚向颈间的梅魄。告诉自己的,该来的,还是会来。缓缓转身行礼,微笑道:“大清早的,四哥不去早朝,怎么来了揽月轩?”
宇文邕慢慢向我走来,他灼视着我,一步步,一步步,每一声脚步,似乎都踩在我的心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唇边却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你倒是起得颇早!”
“灵儿习惯了早起。”我嫣然微笑。
“也习惯了一大早就在皇宫内四处游走?”他已走近我身畔,脸上的笑容已然敛去,一种无形的气势扑面而来。
我轻声道:“灵儿刚起身……”
“这绣鞋,是你的吧?”他冷冷打断了我的话语,指着妆台下露出一小截鞋尖的绣花鞋。鞋被清晨的露水与泥泞浸湿,鞋面上绣工精美展翅欲飞的那对蝴蝶,却沾了几片青翠的草屑。
“我早该知道是你。”
手腕,被他一把捉住,我慌张而退,倚靠在身后的妆台,冰冷的铜镜沁透薄纱衣衫,一丝丝寒意,冰得如同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从未见过象你这般无情的女子,你就在我的身边,竟然可以做到如此!!”
他的眼中喷出熊熊火来,似要将我焚灭。手腕痛得仿佛断掉,我吃痛轻哼,他顺势一把将我揽入怀里,头深深埋入我的颈窝,熟悉的气息将我萦绕,他的每一次拥抱都那么紧,紧得仿佛想要将我嵌入他的骨血里。
记忆的雪花,飘舞在亘远的天空,那眉目磊落的少年,有着冰雪般明亮的双眸。
唇,停留在我耳边,微热的呼吸洒在颈畔,声音里无法抑制的忧伤。“我真不知道,是该继续爱你,还是恨你!!”
“四哥。”心几乎就要沦陷,我虚弱的声音低得仿若呓语,“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真儿在我的手里。”他的话,言简意赅。
我愕然。
初升的朝阳,透过精美的雕花窗棂,影射在我的梳妆台,一道道轻舞的光柱,将我们笼罩在柔柔的晨曦里,宇文双眸里有綣谴柔情,他的手轻轻抚向我的脸颊,唇边扬起慵然微笑:“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这句话,我总记得。”
“我知道,你是郑翎。”
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不再否认,任由他轻拥住我,亦不再推开,任由他的吻轻轻落下,他的吻缠绵辗转,渐至霸道炽热,仿佛浸透了千年的离伤,此时此刻才得已尽情释放,我紧紧揽着他的脖子,眼中的泪却无法竭止,顺着脸颊落入彼此口中,苦涩,而又清甜。
吻落在颈间,是梅魄的灼热,还是爱人火热的双唇,我已经失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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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与君相知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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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后?我断然拒绝,“不行,你若如此,宇文护必定会携群臣反对!”
“我一定要娶你,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宇文邕双眸冷凝,闪过一丝凌厉的决然。
“我不许你这样!”我微微蹙眉,道,“你若一意孤行,可想清楚了后果?此时若开罪了那帮老臣,别说娶我,只怕只会将我推向无底深渊,你明白吗?”
“可是!”宇文邕想要辩解。
伸手捂住他的唇,轻易的让他的话语咽回。我清楚知道他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更改,此时若是强劝,只怕他根本听不进去。
狡黠一笑,我故意板起面容,娇然道:“我说了,不许你这样!否则,我就生气!”
“翎儿。”他轻叹一声,将我重又拥入怀里,“我不想你受委屈!那些宫人,如今尽在后面议论你。”
“议论我狐魅惑主,是吗?”我仰望着他,容颜清朗俊逸,神情坚定不移,他怜我,爱我,让我幸福得有一种痛的感觉,不管前路如何,我愿与其相守,但愿天随人愿。
我笑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在意你!!只要你不负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不会觉得委屈!!”轻倚入君怀,我轻声道:“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女子。虽然你是皇帝,我却希望我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我希望与你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不希望与其他人分享一个丈夫。”
“翎儿。”宇文邕轻拥着我,喃喃道:“我决不负你。只有你,才是我宇文邕的妻子!”
我的唇边泛起浅笑。此时,我以为这是真实的诺言。
却轻易忘记,《长恨歌》里,“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下一句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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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生涯原是梦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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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天里最热的时候。
清晨醒来,推开轩窗,一丝风也没有。八哥饮饱了水,在笼中闭目养神,不再聒噪,庭院里的芭蕉长得似大蒲扇却绿叶萎靡,倒是火红的石榴花开得正艳,一朵朵如小簇燃烧的火苗。
我妆扮清新,不施粉黛,挽飞天髻,着鹅黄衫,曳地白裙,裙角绣绿色荷叶,婷婷如盖。
喝了一小碗梗米粥后,我便信步走至抄手长廊,啾着嘴逗那八哥开口说话。
“灵儿。”
我扭头一瞧,笑道:“五弟。”
宇文宪站在对面廊下,身姿风采雅秀,眉目清新俊逸,一袭月牙白的宽袖衫,衣袂飘然,整个人,恰如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画。他远远凝望着我,眉宇之间,弥漫了一缕模糊的轻愁。
我放下手中喂八哥的绿玉食器,向他走去,他,似乎有心事?
“五弟,你怎么来了?”
他却不答,只是凝望着我,眸中若有所思。我伸手在他脸前摇晃,轻笑道:“五弟,你怎么呆呆的?在想什么呢?”宇文宪笑了,笑容温雅恬淡。
却又蹙眉道:“灵儿,今日早朝,四哥在朝堂上告知礼部,因太后身体微恙,立后之事,暂缓!”我一怔。他又接着道:“此言一出,神武公虽未发一言,但堂哥却至为生气。”
我勉强浅笑,道:“或许,四哥,有他自己的想法呢?”
一枝石榴花枝横斜,宇文宪伸手撷过花枝,徒然放手时,花枝颤抖着,红彤彤的石榴花瓣如遭风雨,颠倒青苔落绛英,落红铺满地。
“窦颖,乃堂哥与襄阳姐姐为四哥共同选定的皇后。而且,四哥早已在太后与堂哥面前亲口答应要立窦颖为后,如今他若不娶,要置神武公窦毅颜面于何地?宇文护一直对四哥心怀介蒂,若四哥再失去襄阳姐姐及窦毅等柱国的扶持,我不敢想象他将面对什么?”
望着眼前落红成雨,我轻声问道:“五弟,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灵儿,你这次回来,变了许多。”他痴望着我的眉心,道:“若非你眉心的这个旧日胎记,我简直会将你当做另一个女子!”,我略微慌乱,心想,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他却只是一声叹息:“莫非,四哥的心,也糊涂了吗?”
“五弟,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的内心在犹豫挣扎,要不要告诉宇文宪真相呢?
宇文宪走近我身畔,他伸出手来,手,落在我眉心,唇边一丝浅浅的笑,双眸清澈,不染纤尘,“灵儿,不论你改变了多少,我却仍是你当日的五弟。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初学骑马射箭,因为年纪小,每一次做得不好之时,爹爹就会将我骂哭,那时,总是你安慰我,你说,五弟,你一定要好好练习,将来长大了,你要做大将军,这样,你才能保护我们大家。从那时起,我就对自己说,宇文宪,你要学好骑射,你要快快长大,这样,你就可以保护灵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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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生涯原是梦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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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邕带我去的地方是云阳宫。
云阳宫在咸阳,位于甘泉山下,此宫原名甘泉宫,是黄帝以来祭天圜邱之处,亦是黄帝羽化升仙之处。史书记“匈奴祭天处,本云阳甘泉山下,秦夺其地”。黄帝祭祀神灵,朝诸侯的万灵明庭就在甘泉。秦代时,就已经在此造林光宫,汉代于其旁起甘泉宫。
甘泉山风景秀美,泉水清澈,林静深幽,是避暑胜地。云阳宫中引入山中泉水,环而为湖,宫殿依山势而建,隐于山坳密树,玉栏绕砌,层楼高起,浑然天成,巧夺天工。在云阳宫内,避开了宫中的繁文缛节,避开了那些不愿见到的人,我的心变得飞扬。
宇文邕除了精通兵法,善于用兵打仗,亦是象棋高手。他下起棋来,耽之昼夜,每忘寝食。这些年,他在军中闲瑕之时,便潜心琢磨象棋之术,并改进了前人流传下来的六博、塞戏、让象棋形成自己的特色。此时的象棋跟现代象棋不同,棋子中有日月星辰,却同样采用兵战形式,由下棋双方互相攻守。这是金戈铁马战斗生活的一种形象演变。
这次来咸阳,他随身携带了一付鎏金特制的象棋出宫。在云阳宫的日子里,我也跟随宇文邕学会了下象棋,这集聚了机敏和智慧结晶的小小棋子,让我渐渐痴迷。一有闲瑕,我就拉着他与我对弈。我们会寻一处安静的花蹊树荫之下,以抛铜钱猜先手,并命人于开局前煮好一壶上等佳茗,胜者始得品尝。
喜欢象棋中蕴藏着的无尽机巧和风云变幻,下棋,就如同排兵布阵、行军打仗。黑红双子,楚河汉界,我们在棋盘厮杀,常常是胜败尚未分明,日影渐已西斜。
我棋术的进步让宇文邕赞不绝口。他夸我在棋盘上运筹为幄,颇有大将之风,每每让我自鸣得意,以巾帼岂让须眉笑之。亦常在棋局上讨论时事。曾经感慨的问宇文邕,“周与齐的战争,历经十余年,连年纷战,以至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这场战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战争不会一直持续的!”宇文邕谈笑自若之时,手中棋子已落。
我追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打仗?从汉末黄巾起义始,历三国、曹魏、西晋、东晋,五胡十六国,北魏、东魏、齐周,这还只是北方,就已经无数次的朝代更替,更不必说南方的吴、蜀、宋、齐、梁、陈,整个中华大地战火纷争,大片的田地荒芜,百姓们流离失所,打来打去,争来争去,究竟又有谁能受益?一将功成万骨枯,受苦的不过是老百姓罢了。
宇文邕笑望着我,眸中闪过一丝赞许,却又摇头:“在战争中,受苦的确是老百姓。没有人会喜欢打仗,但如今北方这种局面,如果不打仗,百姓只会更苦。自大汉式微,战乱就一直沿袭至今,今日天下,齐、魏、陈三国鼎立,战争还远远未到可以结束的时候。
建安十五年时,曹孟德曾经说过,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可惜他虽有天下一统的雄心,却仍然抱撼而终。
八王之乱后,晋室分裂,中原大乱。百余年间,胡人汉人建立了数十个大小不等的政权,局势混乱有如一团乱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正是谁人皆能称帝,谁人都可称王!
五胡乱华之后,我鲜卑人渐渐入主中原。我父起于六镇之乱,幼时就深受战乱之苦,立志要统一北方,我从小便跟着父亲一起从军打仗,那时,父亲的对手是齐主的高欢,此人精通兵法,深沉不羁,是一个英雄人物。他与父亲做了一辈子的死敌,最后在玉壁战场上惨败。然而,我的父亲不久亦逝,临终时,他嘱咐我们兄弟定要完成他的遗愿,以慰他在天之灵!(注1)
而齐主高欢死后,他的儿子高洋在位,这个高洋,较之其父简直差之千里,他不仅性情张狂,行事疯癫,而且任意滥杀无辜,奸淫他人妻女,朝政更是乱得一塌糊涂。虽然他去年冬天因饮酒过量已经一命呜呼,但北齐经此疯子皇帝,政局民生已经大不如前。翎儿,你说,有此时机,我们大周岂能不好好把握?”(注2)——
(注1:宇文泰,冷静沉稳,豁达大度的性格,“骤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以非常理智的方式治理国家,不尚虚饰,崇尚简朴)
(注2:此时是公元560年,15岁的高殷在位,一个月后,高演废高殷,即皇帝位于晋阳。次年九月出猎,高演马惊坠地,寻病死。561年11月,高湛即位。短短一年,北齐历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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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生涯原是梦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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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略一沉吟,凝滞不言。
“然而,攘外必先安内,宇文护才是你如今真正的心头大患。”我轻轻拈起一颗棋子,浅笑着接过他的话。(注3)
他眸中生辉:“知我者,郑翎也!”
“你说,如果人们可以不用打仗,有什么意见纷争,就在棋盘上解决。撕杀无声,搏击无血,不会燃起滚滚狼烟,那该有多好?”我轻轻叹息。
“终究是女子之言!”他哈哈大笑,笑容炫目,取笑我的天真。
我不服道:“我说得不对?”
“对,可是,若你想在棋局上定输赢,还需得得先赢我此局。”宇文邕笑而落子。
“好!我一定赢你。”我笑道,开始聚精会神于眼前的棋局。
然而,我总究不如宇文邕沉稳,每每自以为稳操胜券,伸手想去端茶之际,却被宇文邕按住手,他唇边扬起隐隐笑意,说声:“慢着”,顺手策马入卧槽,顿成杀势。(注4)
我目瞪口呆,他却得意地大笑道:“我赢了!”雕漆梅花几上,早已泡好上好的阳羡雪芽,说时,他已端起五彩盖盅,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开心,我不禁也笑了。这段时间以来,他时常眉头紧锁,虽然他在我面前极力掩饰,凝望我时,会展露笑容,但是,我知道,他心中有心事。
替自己倒上一杯清茶,茶香袅袅,我浅笑柔声道:“这几日我看书,书中说,昔日孟尝君无所事事之时,亦用下象棋来打发日子,但他心中却认为下象棋为不务正道,所以每每心有戚戚,雍门周生就安慰他道:‘足下闲好象棋,亦战争之事。’意思是说象棋虽为一种休闲娱乐,却能在下棋的过程中悟出战争,亦可悟出人生。”
我轻展笑靥,“如今,你虽不能亲自带兵上阵,却能从象棋的纵横方略中获取灵感,亦不算荒废了时光。”
“翎儿。谢谢你。”他轻柔抚摸我的脸颊,双眸中有绻缱眷恋,继而唇角轻扬,笑道:“翎儿,你可知?我教你的象棋,是经我亲自改进的棋术。自六博至塞戏,皆不同于我与你现在所下的象棋。将来,我一定会写一本关于象棋的书,记录下我们在棋盘上度过时光。”
他笑望着我,眉目俊朗,英气迫人。周围,绿树葱郁,鸟语啾啾,水声潺缓,云阳宫遍植杜若衡芜,空气里永远轻浮淡淡幽香。
我微笑望着他,举起手中的茶盅,以茶代酒,以心祝福!——
(注3:“攘外必先安内”,最早的出处大约是宋初的赵普给宋太宗的折子中说“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此处暂借来一用。)
(注4:南北朝周武帝字文邕制《象经》,象棋由此渐渐成型。南宋女诗人李清照,却可谓“四绝”,诗词一绝,兹不待言,工书善画通音乐,也为学者所公认。她还有一绝,就是“弈绝”。我文中的郑翎与宇文邕对奕的场景,实取之李清照与其夫君赵明诚下棋的故事,所谓恩爱夫妻,正是如此吧!)——
汗一个,这三节,仿佛郑翎是某报记者,咳咳,请问宇文邕先生,关于你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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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生涯原是梦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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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从昨夕开始,今晨仍未停歇,我只能闷在屋子里,刺绣不喜欢,弹琴没兴致。
秋雨一至,秋风顿起,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想辰光是否已是“枯荷难睡鸭,疏雨暗池塘。”午后时分,雨总算停了,也等不及妍紫了,我踏著木屐,迫不急待的独自出去散心去。
来到湖边,果然是残荷听雨,花凋绿萎。昨日才乘过的小扁舟此时静静的躺在水畔,被朵朵绿色的浮萍环绕。在湖边独自徘徊,几声闷雷之后,雨又开始淅淅而下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听雨亭,我随手折了一片芭蕉叶遮住头,撩起裙角,奔至亭内避雨。这亭子三面环水盖在游廊曲桥之中,湖绿色的雾纱糊了雕镂窗槅。我在亭中避雨,推开临湖的那扇窗,任斜风吹入,静看雨打湖面。轻倚窗棂,坐了一会,隐隐听到声音,远远来了两名宫女,撑着油纸伞沿湖岸逶迤行来,她们边行边说,并未注意到亭中有人。
那年幼的小宫女问道:“珑月姐姐,这么说,公主还什么都不知道呀?难怪见她每天里爬山游水的,哼歌跳舞,玩得那么开心。”
那名唤珑月的宫女回答道:“嘘,小声点,你就是爱多嘴!绿漪姑娘说了,谁都不能私下议论这件事情,如果让公主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我不禁坐直身来,悄声偷听,不知道绿漪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我呢?
那小宫女遭了训斥,大概心情不悦,嘟嘟囔囔说道:“皇上立后这么大件事,举国上下,路人皆知,怎么可能瞒得住呢?”那珑月急骂道:“让你不要说,你还偏说,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乌云滚滚的天空传来声声闷雷。我的世界,在霎那间黯淡无光。十指紧抠身侧的窗棂,我勉力支撑着站起身来,脚下却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谁?”两名宫女听到动静,高声问道。
我静静推开窗,她俩人捂嘴惊叫,然后齐齐跪倒在地。
我走出去,站在她们面前,轻声问:“你们刚才说的是真的?皇上立了皇后?立的是谁?”
那两名宫女齐齐摇头。瓢泼大雨落下,打湿了我的头发、衣裙,我厉声问道:“你们若不肯说,我就去问绿漪,我会说是你们四处乱说,故意让我知道。你们若说了,我倒可以饶你们!”
两名小宫女面面相视,其中一名年长的哭道:“公主千万饶我们,我们不是有心的,皇上立了神武公窦毅亲妹窦颖为后,是襄阳公主和柱国大将军保的媒。五日前,已经举行了大婚。”
“五日前,大婚。五日前,大婚。”他,终究还是娶了窦颖。原是意料之中,为何,心还是如此痛?我喃喃道:“我明白了,你们退下吧。”摆摆手,神情恍惚的转身离去,仿若一丝不再附体的游魂,风一吹,便会魂飞魄散。
“公主。”妍紫和绿漪正撑伞赶来时,我正伫立湖边淋雨,她们慌忙上前替我遮伞披衣。雨,仿佛将我淋得清醒明白。
我唇边泛起一丝清冷浅笑,轻声道:“妍紫,吩咐下去,我要立即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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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没有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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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顿止,窦颖白晳的双手紧按琴弦,丝弦如刃,仿佛要咬到肉里去,她骤然起身,薄而红润的樱唇轻轻颤抖,大滴的泪盈在眼眶,濡湿了长而翘的睫毛,愈加显得楚楚动人。
“灵儿,你为什么要回来?”她似在尽力压抑自己起伏的情绪,不过轻声一问,泪珠却止不住的顺着她白晳的面庞流下。
“颖儿。”望着伤心难过的窦颖,心中的愧疚瞬时淹没了我自己。
“你明明知道,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爱着他,我盼了这么多年,就是希望能嫁给他,做她的妻子,可你为什么一定要再次出现呢?”眼前的女子,泪眼迷濛。天空又飘起细雨,如烟轻愁,漫天飘飞,问世间,情为何物?只让这世间男女,迷乱了心扉。
我凝望着她,轻声道:“颖儿,我也爱他!”
“不,你根本不爱他!!当年,你亲口对我说过,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他!”窦颖神情一变,抑不住情绪的激动,愤然挥手将身前的琴拂去,那绿绮琴一声闷响,重重落在潮湿的地面,幼泥飞溅,枯黄的梧桐叶在虚无的空气里翻飞,一片落叶,无声的落在琴弦上。曾经娇弱的女子,此时却眸光锋利:“我对他的爱,比你多一千倍!一万倍!!哪怕为了他去死,我都愿意!!”
“如果不是你,他一定会爱上我。不!他原本就是爱我的,如今,我已是他的妻子,我已是大周的皇后,都是因为你!!”望着琴上那片黄叶,窦颖喃喃自语,她的声音变得凄惶无助:“因为你,他居然如此待我!不,我绝不能失去他,绝不能!!求求你,灵儿,求求你将他让给我好吗?”
望着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窦颖,不敢想象,如此娇柔怯弱她会决绝的将她至心爱的名琴拂至地上。望着如此痛苦失意的她,我心中一片茫然,或许,我当初真的应该听那白衣人的话,不该回来北周皇宫。
这样,我就不会再伤害宇文邕。
亦不会伤害窦颖。
走近她,轻轻替她拭去腮边的泪,我柔声道:“颖儿,我不会抢走你的皇上,没有人能够抢走他,他是你的,你放心,只有你,会是他的皇后。”
“真的吗?”她骤然抬头,眸中光华夺目,泪水凝在眼眶,轻声问道:“是真的吗?”
我点头,她却摇头。
她望着我,一丝凄然的冷笑凝在唇边,“不对,你会骗我,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三年前,你就对我说过,你不会再回来,可是,你还是回来了!”
“三年前?”我疑惑了,难道当年绛英公主出宫,窦颖亦知情?
“你自己说过的话,却不记得了吗?我却傻傻的信了!”窦颖笑了,笑容寂寥而冷艳。
她俯低身子,将沾了泥泞的断纹琴拾起,洁白的丝帕缓缓拂过琴身,她将琴抱在怀里,唇边泛起冷意:“从今以后,我再不会相信你了!”
她缓缓的转身,留给我一个凄清柔美的侧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我似乎看到她眼中有深沉的恨意。然而,她纤弱的身影,渐行渐远,及至消失在我的视线,那份柔美,让我疑心自已只不过看花了眼。
却未曾想到,她的恨意,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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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将离开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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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站在城墙上的我,衣袂随风,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期盼着一个人的出现。然而,当他纵马驰骋出现在城门前,当他快要揭下面具时,我却跌入了另一个人怀里,残阳如绚烂的锦锻铺满天幕,映着此人清朗的面容,他紧揽着我,说道:“翎儿,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我于是惊醒,猛然坐起。床前,一盏仕女画绢玲珑宫灯散发着淡而柔和的光,永夜万籁俱静,只听到自己心扑扑乱跳的声音。
“你又做梦了?”我抬起头来,果然是宇文邕。此时已是深夜,他什么时候来的?
痴痴的望着他,从至今,我无数次的进入这奇怪的梦里,梦里,我在洛阳等一个人,然而,那个人却不是宇文邕。记得,在西藏时,那位活佛曾经告诫我,心系千年前,今生莫牵念,那么我心系之人到底是谁?
难道,不是眼前人吗?
宇文邕将我揽入怀中,他的脸紧贴着我的发丝,在我耳畔摩娑,“翎儿,你的心到底在想着什么?为什么从你的眼中,我一点都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你的眼神总是那么疏离而陌生!难道,你真的要离开我?”
我轻轻的推开他,不愿看他脸上受伤的表情,唯有轻声道:“皇上,夜深了,您请回吧。”
“翎儿,你知道吗?”他掰过我的脸,唇边浮现一丝淡淡的嘲讽,眼眸哀伤黯然,声音疲惫低哑,轻声道:“或许,你根本就不爱我!或许,一直以来,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
悲伤,如同急涌的潮水将自己瞬间没顶,心似刀绞,却只能无言的呐喊:不是的!不是的!如若对你没有爱,我的心为何会如此痛?痛得失去仿佛知觉般麻木!多想抚平你眉际间的忧伤,我不希望你再有忧伤,为什么我总是带给你痛苦呢?正如,我也一直在为你痛苦!
“你别忘了,我曾经说过,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放手!”他紧揽着我,在我耳畔,再次烙下永久的誓言。
“皇上,明日,让我去朝晖宫见见云妃娘娘,好吗?”我轻声请求。
“准!”他几乎没有思考,便一口应承,他还待再开口时,我已迅速打断了他的话语:“翎儿谢过皇上!夜深了,皇上请回吧。”
背对着他,我依然躺下去。他在我身后久久伫立,烛台上,烛泪一滴滴流下,凝成伤痕。昔日情事已成追忆,湮没在那些如烟的往事里。我与他之间,仿佛已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哪怕近在咫尺,却已写满疏离。
烛影在夜墙上摇曳,静夜无声,任泪水静静将枕头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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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人已乘白云去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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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齐回头,来的人竟然是凝华夫人—沈娇奴。
只见她衣饰繁复,珠玉环佩,体态婀娜,携七八名侍婢太监前来,这沈娇奴生得柔媚妖娆,自有一番迷人风韵,奈何眉宇间总有几分跋扈,生生掩了几分艳丽。
云妃诧异问:“你是何人。”
沈娇奴身后的侍女叱道:“大胆,连皇上最宠爱的凝华夫人都不识得?”
沈娇奴并不在意,狂妄笑道:“兰珠不得无礼,云妃娘娘可是先帝最疼爱的妃子。只是云妃现如今被禁足于朝晖宫,所以不识得本宫也不足为奇。”
我冷然问道:“凝华夫人怎么来了?”
“公主能来?本宫便不能来么?”沈娇奴亦冷哼一声,转而又笑容绽放,娇声道:“更何况,本宫刚刚才得知,原来本宫与公主也算是旧相识了,怎能不迫不及待来求证呢?”
我的心倏然一沉,莫非她知道了什么?
她微微的冷笑,嚣张的气焰,有如吐信的响尾蛇,随时准备袭人。
“灵儿不明白夫人在说什么。”我强作镇定。
“不明白?”沈娇奴美目流转,眸光锁向我的眉心,继而欺身上前,在我耳畔柔声道:“那么我就明说了吧,敢问,你,究竟是绛英公主呢?还是郑翎?”
我身子轻轻一颤,退避三分,转而怒道:“凝华夫人好无礼,你虽出身侍婢,在宫里的日子却不算短了,莫非连最基本的礼仪还未学会吗?”
“哈,哈哈,你少在本宫面前摆什么公主的谱。”沈娇奴笑容凝在唇角,狠然道:“郑翎,本宫知道你不是元灵儿。元灵儿一早就死了,她竟然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再回来?”
“凝华夫人所言未免太过荒谬!”云妃的眸中有掩不住的伤感,“当日郑翎姑娘饮毒自尽时,我亦在场,她死在皇上的怀里,宫中众人皆知,请问夫人,郑翎,她又怎么可能再回来呢?”
“娘娘,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才叫做妖女的本事。”沈娇奴冷哼道。
“妖言惑众,一派胡言。”妍紫见沈娇奴咄咄逼人,早已按捺不住,驳道:“凝华夫人,你一口一个妖女,对公主如此不恭,就不怕皇上怪罪下来吗?”
“对了,本宫差点忘了,你还有皇上这张护身符。”沈娇奴面色一沉,眸中恨意顿显,“你这妖女,你以为皇上当真喜欢你吗?皇上迷恋你,不过是因为你长得象元灵儿。你居然还能起死回生,并妆扮成元灵儿的模样,果然好本事!!今日,本宫一定要让你变回原形。”
“来人!把这妖女给我绑了!”沈娇奴冷然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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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人已乘白云去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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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太监制住了我的手肘,我万般挣扎,到底扭不过,只能任由那两名宫女用绳子将我双臂缚紧。妍紫被捆跪在地,远远哭泣着呼叫公主,云妃面色煞白几欲跌倒,银屏莲心一脸凄惶,窦颖偏过脸去,似在垂泪。
“沈娇奴,今日之事,你一定会后悔的!!”我怒视着她,冷冷警告。
“只要本宫审出你的真实身份,谁也不能奈何本宫。”她凑近我,狂妄一笑,继而令道:“眉儿,还不速取‘绿脂消痕膏’过来。”
“是,夫人。”一名侍婢向前,恭敬递上一小樽绿玉瓶,软木瓶塞一拨开,汩汩烟雾自瓶中溢出。我冷吸一口气,怒道:“你要干什么?”
“哼,你的胎记是真是假,用这消痕膏一试便知。”沈娇奴用丝绢轻沾了瓶中之膏,冷笑着向我伸出手来。
我手脚被制,动弹不得,又被沈娇奴用手扼住双颊,她长长的指甲生生刺入肉中,她以沾了药膏的丝绢狠狠擦拭我的眉心,一阵灼热的痛,我痛得偏过头去,她欲继续再搽,却听得清脆一声瓶响,那樽液体已经被打落在地。
只见云妃气喘吁吁挺着肚子,怒道:“银瓶,莲心,送凝华夫人出宫,我们这里不欢迎夫人!”
银瓶、莲心齐齐上前,行礼道:“夫人请走吧!”
然而沈娇奴瞧都不瞧她们俩个,只是紧盯着我的眉心,我感到眉间火辣辣的疼,却见沈娇奴粉面扭曲,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消不掉的。”说罢,她竟然伸手想再次用手中丝绢揩向我的眉心。
我在闪避之时,望见窦颖正讶然望着我,眼眸中有疑惑一闪而过。
“住手,你快住手!”云妃气极,竟然不顾身躯沉重,伸手去扯沈娇奴的手,却被沈娇奴一个甩手,重重向后倒去,我惊呼一声,幸得莲心反应快,飞奔过去扶住了云妃,总算有惊无险。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是元灵儿!你这妖女!”眼前的沈娇奴已呈疯魔状态,厉声令道:“眉儿,拿我的暖炉来。”
那侍婢迅速将手中的提篮莲花小暖炉呈上。沈娇奴揭开炉盖,内里炭火烧得正旺,她从头上取下一根梅花簪,将簪花插进炭火中,唇边浮现一丝诡异的冷笑,道:“妖女,你居然能妆出消不去的印记!也好,本宫再多送你几个!”
意识到她的意图,我惊道:“沈娇奴,你是不是疯了?”
她冷冷的笑,笑容里有一丝讥讽,道:“你放心,本宫并未疯,本宫清醒着呢,本宫就要清清醒醒的看着你这幅假面皮被毁掉。”
那纯金簪子在炭火中被烧得滚烫,沈娇奴用丝绢裹了一端,拈在手中,在我脸前晃动,媚笑着道:“今日本宫戴了这枝金簪倒适合公主呀,公主生得花容月貌,一个诱人的梅花印记哪里得够?多印上几个,才更是锦上添花呢!”
我扭身挣扎,怒道:“沈娇奴,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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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人已乘白云去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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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腹便便的云妃哪里挡得住凶悍的沈娇奴,一时之间,沈娇奴扯住我的发丝不放手,云妃扯住沈娇奴的手腕不放手,手既不能松,三个人的脚都胡乱又踢又蹬,女人们打架时也不过如此,三个人仿佛豁出去了一般,恰如悬转的陀螺,仪容风度俱无。
那些太监宫女一个个皆慌得束手无策,看着我们几个主子闹成一团,却不知如何是好。
“云姐姐,小心,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呀!”
这混乱的场面,让窦颖不再远远旁观,她忙上前来扶住云妃的手,想要帮其解困。
此时,我的发丝被扯住,手又被缚住,又怕沈娇奴的腿蹬中云妃,急着唤窦颖道:“颖儿,颖儿,快来帮我解开绳索!”
窦颖果然过来帮我松绑,却怎么也解不开绳,沈娇奴愈加发了狠,怒骂那些太监宫女道:“你们这些个狗东西,一个个木头桩子样杵在那里,都想反了吗?!”一边骂,一只脚已经狠命踢来,正中我膝盖,我一个踉跄顿时痛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云妃见我受挫,一时分心,竟然被沈娇奴挣脱了手,沈娇奴随手就拿金簪去刺云妃,“你这疯子!”一腔怒火涌上心头,我不管不顾的用头朝沈娇奴胸前撞去。
此时,我的脚跟却突然被身后某人伸脚绊住,膝盖登时一软,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去,沈娇奴侧身一避,云妃慌忙伸开双臂想来扶我,我扑倒在云妃身上,她被我的撞得仰天倒下,我则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身上。
“娘娘。”
“公主。”
银屏和妍紫远远跪着,凄声大喊。
***
仿佛不过是静静的一秒,时光却如呼啸的风,在耳畔温柔轻吟。那些春光明媚的日子,云妃微笑望着我,端庄娴淑,明眸皓齿,她的手中捧了一盘最精致的‘胭脂梅香’。
“翎儿,你若想学,我都教给你!”
***
此时,我倒在她柔软的身躯上,眼睁睁望着她的脸色,变得如雪一般苍白。
“皇上驾到!”
“翎儿。”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眼前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
我被宇文邕扶起,我却伸手推开了他,径直跪倒在云妃身侧,凄声道:“云姐姐。”
云妃痛苦的捂着肚子,一阵阵的痛,让她额间细细密密沁出汗珠,似在经历无尽的煎熬,她勉强冲我笑道:“灵儿,我的孩子,好象迫不急待要出来了。”
窦颖此时亦跌坐在云妃的身侧,樱唇轻颤着,哭道:“云姐姐,你可别吓我!”
我抬起头,仰面怒视着那群惊慌失措的宫女,她们之中,是哪一个伸腿绊我?!然而此时,又怎么顾得那许多,我声带哭腔,几乎是嘶着嗓子喝道:“云妃娘娘将要产子,你们还不赶快去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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