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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孺子帝txt下载     孺子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行湖中

    东海王推门闯入,瞥了一眼金纯忠,不耐烦地挥挥手,金纯忠快步退出。网≥>

    “听说了吗?匈奴和大楚开战了。”

    韩孺子点点头,“你听谁说的?”

    “舅舅派人通知我的,信使刚到,情况紧急……金家的小子进城了吧?你让他去的?”

    韩孺子又点点头,一刹那间,以为东海王和金纯忠商量好了来骗他,马上推翻了这个想法,他不相信东海王,但是比较相信金纯忠。

    “你还在考虑什么?”东海王有点气急败坏,他已经忍了很久,终于要露出本来的脾气,“大楚是咱们两个人的,若是被匈奴攻破,咱们可就一无所有了。太后才不管大楚的死活,你知道她是怎么做的?”

    “嗯?”

    “她要将上官虚派至北疆与匈奴作战,当然,表面上是上官虚主动请命,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

    “太后为什么要让兄长离开京城?”韩孺子不是很理解,太后真正可信赖的人不多,上官虚虽然软弱,却是太后最重要的依赖之一。

    “不只是上官虚,还有伪皇帝的三个舅舅,不知受谁撺掇,也都上书,自愿从军前去迎战匈奴。”东海王气得脸通红,“太后一直就在等这一天,她早就算计好了。”

    韩孺子明白了,上官虚、当今皇帝的舅舅们为全体外戚做出了一个姿态,崔宏本来就是抗击匈奴的主帅,私回京城,如今边疆战事不利,他的责任最大,如果还想挽回名声,就必须模仿上官虚等人的做法。

    “你舅舅……”

    “他能怎么办?只能上书请战,要不然他会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据说冠军侯也上书了,肯定是太后让他这么做的,北军若是赴战,我舅舅更没办法拒绝了。”东海王重重地哼一声,他恨太后,远远过对韩孺子的嫉恨,“不能再等了,保卫大楚江山是咱们两人的职责,还来得及废黜太后,等你夺回帝位,正好与匈奴一战。”

    事情都赶到一块了,韩孺子还是没有立刻做出决定,想了一会,他说:“崔太傅派来信使,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关心这点小事?”东海王气得脸更红了。

    “军法如此,我得知道为什么左、右将军没有及时向我禀报。”

    韩孺子起身要向外面走,东海王伸手拦住,摇头道:“金纯保要来通知你,我说我来,所以……我这不就是来向你禀报情况的嘛。”

    韩孺子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是不太满意,“金纯保不应该……”

    “你是怎么回事?现在的问题不是金纯保,是太后!是太后!”东海王挥起拳头,像是要扑上来狠狠打两下,好让韩孺子清醒过来。

    “明天一早出。”韩孺子说,的确不能再等了,没有杨奉的指点,他必须自己做出决定。

    “夜长梦多,现在就出。”东海王已经迫不及待。

    “天已经黑了,走不了。”

    “我问过了,你的部下有不少人就是湖边的渔民,能在夜里行船,也不用太多人,三四条船、十来个人就够了,现在出,就算慢一点走,明天早晨也到河边了。事不宜迟,我知道你不相信崔家,可我已经在你手里,身边连名卫兵都没有,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好吧,传召左、右将军和晁主簿。”

    东海王立刻去叫人,由于之前已经商量过一次,所以很快制定出方案,韩孺子调集了绝大部分船只,有二十一条,每船能载人三到七位,总共能载一百一十多人,有前哨、有中军、有侧翼……

    东海王快要急疯了,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过于直白地催促,只能不停地向韩孺子使眼色。

    晁氏父子拿着令箭去调派船只与义兵,韩孺子叫住金纯保,由他带路去见金家人,东海王也跟着去了,他已经决定要与韩孺子寸步不离。

    金家人都在,金垂朵暂时与父亲和解,正议论二哥金纯忠从京城带回来的重大消息,一看到韩孺子进来,他们全都闭嘴。

    金纯忠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兴奋之色,低下头,尴尬地加以掩饰。

    北方的匈奴人正与大楚的军队交战,韩孺子面前也有自认为是匈奴人的一家子。

    金垂朵握着弓,冷冷地看着两名外人。

    大哥金纯保打破冷场,“倦侯马上要出北上,明天才能回来,留下我守卫河边寨,二弟,你得协助我。”

    金家人都吃了一惊,想不到这种时候自己还会受到信任。

    对韩孺子来说,这却是必然的事情,金家人一心想去草原投奔匈奴,与大楚即将生的变动没有多少关联,比其他人可信一些。

    他只能带走一百多人,剩下的六百多名义兵得有人照看。

    金家人大概也有同感,归义侯本来坐在凳子上,这时站起身,不是特别情愿地说:“我也帮忙吧。”

    一名小妾低声提醒:“侯爷,这可是……死罪。”

    “咱们早就死罪在身了,还怕什么?”归义侯斥道,看向韩孺子,“我明白规矩,倦侯可以从金家带走一名人质,随你挑选,挑我也行。”

    话是这么说,归义侯和两个儿子、三名妻妾不约而同看向金垂朵。

    金垂朵脸色一寒,丫环蜻蜓也急了,“咦,你们看小姐干嘛?哪有让女儿当人质的?这种话说出去……不过小姐已经被当成‘皇后娘娘’了……”

    金垂朵挥弓,蜻蜓马上闭嘴。

    “我不当人质。”金垂朵冷冷地说。

    “我不需要人质。”韩孺子笑道,“我过来只是要与诸位告辞,并且给你们一个承诺,无论如何,我会将你们安全送至草原。”

    金垂朵哼了一声,正要出言讥讽,父亲和两个哥哥却已抢先开口致谢,她只得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二更过后,韩孺子登上最大的一条渔船,率领一百多名义兵向北行驶,东海王、林坤山与他同乘一船,说是大船,也只能容纳七人而已。

    东海王总算稍稍放下心来,坐在船尾,双手紧紧抓住船帮,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全了,“不用着急,慢慢划就行。”

    划船的是两名中年渔夫,相比当兵,这才是他们的拿手本事,其中一人笑道:“放心吧,我们经常夜里捕鱼,嗯,今晚的风有点大,没事,就算落水了,我们也能把你捞上来。”

    夜风习习,渔船摇晃得厉害,东海王脸色苍白,可主意是他出的,不能埋怨别人,只好一遍遍提醒:“风大就慢点,离岸边不要太远……”

    在小船上摆不了大将出征的架势,韩孺子坐在东海王对面,心中也有些惴惴,望向后方的船队,忍不住想,自己到在做什么,只要一步走错,死的不只是他,还有这些追随者……

    这不是韩孺子第一次生出恻隐之心,他马上收回无意义的想法,这些人为“皇帝”而来,如果遇上一位犹豫不决的皇帝,那才是最倒霉的事情。

    夜色越来越深,风势却小了,湖面只剩轻微的荡漾,借着月光放眼望去,远处的湖面似乎高出了船帮,还是感觉不安全。

    东海王的脸色就没有恢复过正常,喃喃道:“我乘坐过真正的楼船,平稳极了,在上面如履平地。”

    撑船的一名义兵诧异地说:“咱们的船不稳当吗?走了这么久,一个人都没掉下去。”

    韩孺子站起身,冲后面大声喊道:“是不是有船只掉队了?”

    后面有人回道:“船底漏水了,待会能追上来!”

    “漏水?”东海王急忙观察自己乘坐的这条船,觉得好几处地方好像也有问题。

    撑船义兵笑道:“不用担心,漏水是常有的事,只要不严重,一边舀水一边走就行,实在不行就靠岸呗。”

    东海王看着韩孺子,“我知道这是我的主意,可我要是出事了,舅舅不会饶过你。”

    韩孺子坐下,笑道:“有个舅舅真好。”

    东海王没精力吵架,目光转向韩孺子身边的林坤山,“你笑什么?”

    “我在笑吗?啊,我想起当年夜泛洞庭湖的场景,不小心笑出来了,可惜这里无酒无曲,拐子湖的风景也不错,就是名字俗气了一些。”

    东海王向前方遥望,“快到了吧?”

    “天亮前肯定能到。”一名义兵回道。

    他说的没错,船队靠岸时,天边刚有微光透出,天上的星辰尚还清晰可见。

    一共二十一条船,最后到达的只有十三条,其它渔船不是行进得太慢,就是漏水待补。

    韩孺子深切地感受到了带兵之难,连行军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充满了意外。

    另一条船上的晁化最先登6,带领十余人去前方打探消息,东海王越来越急,“说好在这里会面的,疯僧怎么没来?他不会生出异心吧?”

    林坤山摇头道:“光顶大师一言九鼎,就算将性命交到他手里,我也放心。”

    东海王嘀咕道:“你的性命值什么……”

    林坤山冲韩孺子微微一笑,待会将不知情的东海王交给疯僧时,他不用感到歉意了。

    朝阳半升,晁化一行人回来了,还带着更多的人。

    望着人群,东海王松了口气,林坤山也点点头,韩孺子却没有大事将成的喜悦。

    “嘿,皇帝,终于追上你了。”

    水上传来粗野的叫声,众人惊讶地转身观瞧,居然是马大独自划着一条小船来了。

    马大跳上岸,有人叫他“驴小儿”,他愤怒地否认,径直来到韩孺子面前,埋怨道:“派我去办事,你却不在晁家渔村等着,到了河边寨也没你的人影,一下子跑这么远,想累死我吗?”

    “见到人了?”韩孺子问。

    马大反而不说话了,在身上摸了半天,找出一封信递过来,“喏,就是这个。”

    韩孺子接信,也不管东海王和林坤山的神情有多好奇,走出几步拆信观看。

    信很短,看完之后,他的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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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绝路

    马大带回来的信是崔小君写的。

    几天前,倦侯彻夜未归,崔小君就已生出不祥的预感。次日一早,杜穿云醉熏熏地回来了,还是没有倦侯的身影,张有才急了,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杜穿云终于清醒过来。

    “倦侯不可能丢,他和柴小侯、张养浩他们在一起。”杜穿云坐在地上茫然地说。

    张有才立刻去柴府、张府打听消息,带回来的结果更令崔小群忧心忡忡:一共六人,昨晚都没回家,其他几家不太着急,这些纨绔子弟经常一疯就是好几天,柴府也只担心一件事,该怎么向衡阳主解释孙子没来请安。

    崔小君无法安心,倦侯身份特殊,更不是纨绔子弟,绝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家不归。

    张有才继续出去打听消息,杜穿云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也着急了,出门到处寻找线索。

    当天下午张有才带回消息,倦侯等人昨晚去过崔府,在后巷与崔腾一伙打过架。

    崔小君不能再坐等消息了,立刻命人备车,回娘家问个明白。

    在荒园中受到惊吓的崔腾还没回过神来,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见到妹妹之后大发雷霆,“你家里的奴仆打伤了我,你竟然还敢来?臭丫头、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我要跟老君和母亲说,崔家从此不认你……”

    崔小君哭了,哭的不是哥哥受辱,也不是崔家不认自己,而是倦侯下落不明。

    崔腾一开始兴灾乐祸。很快就变得难堪。“哎呀。有什么可哭的?我就是说说而已,我根本没敢对老君说起这些事情,她老人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崔小君还在哭,崔腾只好下床劝慰妹妹,“好了好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计较就是。这就是我和柴韵之间的仇恨,我找他报仇。咦,还哭,难不成你跟柴韵……”

    “呸。”崔小君止住哭泣,抽抽噎噎地说:“倦侯昨晚……没回家,跟柴韵、张养浩他们不知跑到哪去了。”

    崔腾一拍大腿,“还用查?柴韵是个花花公子,专做偷香窃玉的买卖,夜不归府,不是留宿娼家。就是跟谁家的小姐……完了,妹夫被带坏了。”

    崔小君坚定地摇头。“不可能,倦侯绝不是那种人。”

    “哈哈,傻妹妹,再怎么着倦侯也是男人,你们成亲一年多了,他肯定是对家里厌倦了,出去采野花呢。”

    崔小君面红耳赤,却还是摇头,问道:“你没对倦侯做什么吧?”

    “我能做什么?倒是他们昨天晚上……哦,你是为这个才来看我的。”崔腾跳回床上,盖上被子,一脸怒容。

    崔小君上前道:“二哥,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可我知道,你是崔家二公子,柴韵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只是跟你开开玩笑,不敢真对你下狠手。”

    “他不敢。”崔腾坐起来,心里稍微好受一点,随后叹了口气,“你一出嫁,就跟从前不一样了。跟你说吧,妹夫昨晚的确和柴韵来过,在门外挑衅,却没有胆子打架,我们一追出去,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连根头发都没留下。”

    崔小君稍稍放心,二哥虽然鲁莽,却不会对她撒谎。

    崔腾下床,认真地说:“妹妹,这不算多大的事,寻常百姓还有人三妻四妾呢,妹夫好歹当过皇帝,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你一个吧。”

    不想听二哥胡说八道,崔小君转身就走,去内宅见母亲,乞求母亲帮她打听消息,她还是担心崔家有人对倦侯下手。

    她没去见祖母,因为老君对倦侯的印象实在很差。

    回家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倦侯仍无消息,其他几家也开始着急了,之前虽有过数日不归的经历,可是都会派人跟家里打声招呼,而且六名贵公子,居然一名仆人也不带,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寻人的队伍迅速扩大,很快就将曾与六人遭遇过的巡夜兵丁给找了出来,由此大大缩小了他们失踪的区域。

    次日上午,令人惊讶的消息传来,归义侯一家莫名失踪,而归义侯府邸恰好就在那块可能的区域里。

    一时间传言四起,金家的女儿“胡尤”被频频提及,柴韵的尸体被埋,还没有被发现。

    崔小君更加担心。

    这天傍晚,倦侯府迎来一位极为特殊的客人。

    先到的是几名太监,传令倦侯府准备迎接宫中贵人,将府丞、府尉吓得魂飞魄散,马上准备相应仪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倦侯并不在家中。

    贵人的轿子没有在门口停留,直接抬进了后宅,也没有询问倦侯的去向,丞、尉两人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却又疑虑重重,觉得这次到访突兀而不合礼仪。

    来者是韩孺子的亲生母亲王美人。

    崔小君惊讶万分,但还是执儿媳之礼,恭恭敬敬地将王美人请入房中。

    “孺子失踪得太不是时候了。”王美人开门见山,连茶水都不喝。

    “您也听说了?”崔小君很尴尬,还有点害怕。

    “嗯,昨天就听说了,一开始以为是胡闹,现在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应该看好他。”

    崔小君脸一红,心里感到委屈,却不敢多说一字。

    王美人上前,握住崔小君的一只手,柔声道:“你是一位好妻子,孺子能娶到你,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崔小君的脸更红了,“可我还是……”

    “不不,那不怪你,是我一时口无遮拦。”王美人叹息一声,“孺子正处于危险之中,只有咱们两人愿意真心救他。”

    “危险?”崔小君生出不祥的预感。

    “太后有一种推测。以为孺子是被……崔家带走的。”

    “我回崔家问过……哦。太后怀疑的是我父亲。”

    “嗯。太后怀疑崔太傅掳走孺子是要借机起事,她很快就会做出反击,双方无论谁胜谁负,对孺子都是威胁。”

    崔小君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您说吧,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我好不容易才求得太后的同意,出宫来见你,就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务必找到孺子。让他脱身而出,千万不要参与这场争斗。”

    崔小君无话可说,她连倦侯人在哪都不知道,如何让他脱身?

    王美人也知道这个任务实在太难,“或许你可以找杨奉帮忙,可我觉得他帮不了多大的忙。”

    “府里有人去找杨公了,可是……”

    王美人不能逗留太久,很快就乘轿回宫,将一个巨大的难题留给了儿媳。

    崔小君是个聪明人,没多久就明白了王美人为何如此看重自己:如果倦侯真是被崔太傅带走。的确只有她可能将人要出来。

    崔小君再次来到娘家,只找一个人。那就是东海王。

    不出所料,东海王不在府内,虽然每个人都说他在某处,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这件事证明王美人和太后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次日一大早,崔小君出城去见父亲。

    这次见面十分艰难,南军大营守卫森严,南军大司马之女、倦侯夫人这些头衔都没有用,就算是太后亲临,也得有正式的旨意下达才能进入辕门。

    崔小君却有一股执着的劲头儿,就是不肯离开,在辕门外守了整整三个时辰,崔太傅终于召见了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是太后让你来的吧?”崔宏已经猜出了真相,“她在利用你试探我,说吧,太后希望通过你对我说什么?”

    “我不管别的事情,只希望倦侯平安无事。”

    崔宏无奈地说:“找我也没用啊,不管太后怎么说,倦侯确确实实不在我手里。”

    “太后早有准备,迟迟找不到倦侯,太后会提前出手。”

    崔宏大笑,“太后若是真有本事一举击败南军,怎么会让你来提醒我呢?兵不厌诈,太后这是在虚张声势。可不管是虚是实,太后都弄错了,你也弄错了,我将一个退位半年的废帝握在手里做什么呢?就算我有本事废立天子,要推的人也是东海王。”

    崔小君觉得父亲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东海王呢?他不在崔家,肯定在你这里,我要见他,东海王鬼主意多,没准是他……”

    崔宏摇摇头,对女儿说:“我为你已经破例了,倦侯肯定不在我这里,至于东海王,那是我的事情,你不要多问,如果你还是我的女儿,回家之后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他,明白吗?”。

    崔小君无奈地告辞,失魂落魄地打道回府,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每个人好像都有问题,可她却看不透问题究竟是什么。

    “杨奉……”崔小君又想了那名太监,或许只有他能看破这重重烟雾。

    之前被派去找杨奉的杜摸天已经回府,带来的消息令崔小君更加不安。

    杨奉的看法与王美人一样:倦侯无论如何不可介入太后与崔家的斗争,崔太傅有阴谋,太后绝不会毫无防范。

    坐在屋子里仔细想了一会,崔小君明白过来,她被父亲骗了,倦侯就在崔太傅的掌握之中,只是不在南军营内。

    一边是崔家,一边是倦侯,崔小君被逼到了绝路上,命令侍女找来一柄剑,明天她还要去见父亲,若是没有结果,她宁愿死在倦侯之前。

    一大早,崔小君尚未出发,府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敲响后门,改变了崔小君的计划。

    大楚军队被匈奴击败的消息彼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据说不少勋贵都要从军效力,对朝堂只有一知半解的崔小君突发奇想,给倦侯写下一纸简单的信:

    边疆战乱,宫中有备,夫君宜上书请战,万不可冒险行事。

    在她看来,这是唯一的脱身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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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江湖内奸

    韩孺子认得崔小君的笔迹,而且读懂了信中的含义

    边疆战乱,宫中有备,夫君宜上书请战,万不可冒险行事。网﹤

    “宫中有备”,备的并不是“边疆战乱”,而是崔家策划的阴谋,所以她劝倦侯“万不可冒险行事”。

    一封由陌生人转交的信不可能写得太明白,韩孺子将信攥在手里,问马大:“没人跟你一块回来?”

    马大笑道:“有个小子非要跟我走,我没同意,他还悄悄跟踪我,我是谁啊?在城里有点晕头转向,出城进入野地,兜几个圈子就把他给甩掉了。”

    马大得意洋洋,韩孺子却是哭笑不得,原来是为了摆脱跟踪,马大才回来得这么晚。

    韩孺子没办法,只能怪自己当初的命令说得不清楚,转身望去,晁化等人已经进入百步之内,身边一人身穿破烂僧袍,正是疯僧光顶。

    韩孺子向水边的小船走去,东海王跑到前面拦住,“你又要做什么?事已至此,你不能再改主意了。”

    “太后已有防备,此次起事绝无成功的希望。”

    “哈,太后有防备,难道崔家就没有?你不用担心。”

    韩孺子却更加担心了,冷冷地说:“让开。”

    东海王摇头,不肯让路,“这种时候需要的是胆略,你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得由别人替你做决定。”

    东海王招手,十几名义兵聚拢过来,抽刀在手。

    东海王遣走了三十名卫兵,暗中又召来了一些帮手,河边寨这两天来的人既多又杂,就算是久居湖畔的老渔夫晁永思也没法分清每个人的来历。

    韩孺子退后几步,也招手叫人,那些真正的义兵纷纷跑来,马大赤手空拳,却一点也不怕,向对面的人出低吼。

    滩涂上还有一些义兵没动,二十七八人,目光都看向林坤山。

    林坤山此前声称寨子里有二十名武林高手,还是有意少说了一点。

    三方之中,韩孺子身边的义兵数量最多,战斗力却最弱,好多人甚至不明白究竟生了什么,互相小声议论。

    东海王道:“林先生,你可不能站在一边看戏了,必须选择支持一方。”

    林坤山笑道:“大家同乘一条船,自当齐心协力,要我说,东海王别急,陛下也不要退缩,起码给出一个理由吧。光顶大师到了,正好把话说清楚。”

    疯僧光顶穿着破烂,脸上却没有一点疯意,大袖飘飘,站在圈外左右扫视,反而有一股豪气,“怎么回事?还没起事,先要自相残杀吗?”

    韩孺子相信崔小君,甚至过对杨奉的信任,一旦确认太后已有防备之后,他立刻觉得许多事情都有迹象,形势紧急,由不得他仔细思考,伸手指向疯僧的队伍,大声说:“你们当中有内奸!”

    韩孺子的目光迅扫过,他曾经在一群投奔者当中诈出奸细,这一招此刻却没有用处,光顶带来的人不多,加上他总共十三人,都是京城内外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互视一眼,都露出惊讶之色,却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恐慌。

    晁化等十几人是真正的义兵,一现情形不对,立刻跑回韩孺子身边,又为他增加了一些力量。

    光顶身边的一人冷笑道:“咱们提着脑袋效忠皇帝,皇帝却怀疑咱们有二心,这笔买卖做得真是划算啊。”

    光顶抬手示意众人留在原地,自己大步上前,先向林坤山点点头,站在韩孺子几步之外,微笑道:“陛下还记得我吧。”

    “当然。”

    “我是内奸吗?”

    韩孺子沉吟不语,他现在谁也不相信。

    那些江湖人物炸锅了,光顶在江湖中地位崇高,怀疑他无异于怀疑所有人,他们本来就是抱着帮助皇帝的想法来的,心高气傲,与那些走投无路的义兵不同,一个个嘿然冷笑,向地上啐痰。

    最着急的人反而是东海王,得罪了这些江湖人,京北无法起事,引不走北军,南军想快攻占京城难上加难,他举起双臂,高声道:“大家冷静,听我一言。”

    光顶不吱声,其他人也安静下来。

    东海王恨恨地盯了韩孺子一眼,不得不为他说话:“陛下感谢诸位义士的到来,诸位在冒险,陛下冒的风险更大,免不了心中有些紧张……”

    韩孺子确实有点紧张,原因却与东海王说的不一样,向光顶问道:“这一年来,江湖可还平静?”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东海王闭嘴,悄悄示意卫兵们靠得更近一些。

    光顶也是一愣,寻思了一会才说:“还好,有人财、有人破财,有人活着、有人死了,还有一批人不自量力,想为朝廷分忧,想为天下百姓做点事,江湖嘛,向来如此,你说平静也不平静,你说风波却也还是从前那些风波。”

    韩孺子假装没听懂疯僧话中的讥讽,如果是在平时,如果周围没有这么多人,他或许还能镇定自若,现在却只想着如何尽快说服疯僧等人。

    “齐王谋逆兵败,朝廷抓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韩孺子大声问道,话题改变得太突兀,谁也没有回答,他自己说下去,“至少两万人,其中不少是江湖人。”

    韩孺子看向林坤山,被抓的江湖人大都与望气者有关。

    “去年的那次宫变,江湖人参与了,望气者步蘅如迄今还在狱中,鬼手桂月华下落不明。”

    韩孺子闭上嘴,望向众人,少数人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却未必认可背后隐藏的结论,韩孺子的目光又落在疯僧身上,醒悟过来,自己只需说服这一个人就行。

    韩孺子抱拳拱手,“请大师原谅我刚才的无礼之举,大师避世多年,断不会出卖江湖同道,还请大师再想一想,朝廷是否有过这样的宽宏大量,对谋逆者既往不咎?”

    光顶没有开口,他带来的一名江湖人在后面大声道:“这话说得不对,去年宫变的时候我们又没参加,朝廷干嘛要抓我们?至于鬼手桂月华,朝廷不是一直在追捕他吗?”

    众人深以为然地点头,韩孺子摇头,目光仍然盯着疯僧光顶,“不是这样,对朝廷来说,江湖是整体,几十名江湖人参与宫变,那么整个江湖都有问题。就好像……好像诸位受到官吏欺压,恨的是不是所有官吏呢?”

    点头的人更多了。

    韩孺子觉得自己快要成功了,“朝廷的想法跟你们一样,迟迟未对江湖人下手,只可能有一个原因,正在摸清底细,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韩孺子顿了顿,“诸位对武帝诛灭天下豪杰的事情还有印象吧?”

    那是十几年前的往事,光顶等人都经历过,闻言色变。

    东海王上前道:“所以这次起事必须成功,失去这次机会,整个江湖又要凋敝十年。”

    韩孺子解释了半天,却被东海王利用,他急忙道:“摸清底细就得有知情者,朝廷在江湖当中不是安插了奸细,就是收买了内奸。”

    韩孺子扫了一眼东海王和林坤山身边的人,这样一支临时拼凑的军队里都有假冒者,更不用说想在京北起事的江湖人了。

    东海王只关心一件事,“一边抓内奸,一边起事,两不耽误。”

    疯僧光顶一生嬉笑怒骂,难得一次陷入沉思,半晌才道:“怀陵县此刻有数百名江湖同道正在等候,一旦决定起事,他们能在一夜之间再召集到同样数量的好汉,还有至少十倍于此的百姓……”

    “这就够了。”东海王抢先道,“京北、京南同时起事,不出三天,大事已定,朝廷就是……陛下的了,你们都是大功臣,太后就算摸清了你们的底细又能怎样?”

    东海王一着急,连太后都说出来了。

    韩孺子正要开口,光顶突然大笑起来,抬手摩挲光头,“真是麻烦,和尚不问世事是有道理的。”

    光顶转身走向林坤山,“咱们哥俩儿聊聊,遇到这种事情,还是你比较聪明。”

    两人走出几十步远,低声交谈,其他人留在原处不动。

    东海王问道:“谁给你的信?杨奉吗?他才是太后的人,你还不明白吗?太后预感到有事情要生,她知道自己抵挡不了,所以让杨奉故布疑阵,好拖延时间。我不能让你上当,崔家、江湖、这些义兵,可都把赌注押在你身上了。”

    韩孺子一开始只是想说服光顶才说出那些话,结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目光扫来扫去,突然在光顶带来的江湖人当中看到一张略有印象的面孔,“你是三柳巷的匡裁衣?”

    那人吓了一跳,“是我……陛下还记得我?”

    韩孺子刚搬进倦侯府时,曾经受到围攻,匡裁衣是杨奉“雇”来的闾巷豪杰之一,当时天色较暗,韩孺子只有模糊的印象,因此刚刚认出来。

    “当然记得。”韩孺子微笑道。

    “我可没被朝廷收买。”匡裁衣自辩道,现在不是与皇帝套交情的好时候。

    “你当然不是。”韩孺子只是希望能在关键时刻多拉拢一个人而已,并没有怀疑他。

    疯僧光顶和林坤山回来了,和尚还在摩挲头顶,可是主意已定,“人都齐了,总不能无疾而终,那样的话以后咱们没法在江湖上行走了。起事,就在今晚子夜,请皇帝做好再次登基的准备,是否记得我们的功劳不重要,只希望陛下以后能想着天下百姓。”

    韩孺子已经想不出劝说的话了,东海王松了口气,林坤山向韩孺子点头示意,他们之前说好了,要将东海王交给光顶,他会遵守诺言。

    事情还要按照原计划进行,韩孺子心中却越不安,正要不顾一切地提出反对,在他身后走出一个人,“等等,还是先把内奸找出来吧。”

    “你是谁?”东海王愤怒地问。

    那个摘下头上的斗笠,向疯僧光顶拱手道:“和尚认得我吧?”

    “嘿,双刀厨子不要命,就算我不认得,我身上的疤也认得你。”

    两人似有恩怨,不要命却不在意,大声喝道:“我知道内奸是谁,自己站出来吧!”

    韩孺子头都要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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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说服江湖人

    双刀厨子不要命四十几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其貌不扬,唯一的特点就是神情阴郁,总是一副被人欠账不还的恼怒神情。△¢,

    他是厨子,也是刀客,在江湖中颇有些名气,却极少与江湖人来往,他那副表情足以撵走绝大多数想与他套近乎的人,即便是在干活的酒楼里,也没人敢自称是他的朋友。

    这样一个人突然冒出来,韩孺子惊讶之余,起码能猜出他是追踪金纯忠而来,其他人却完全不可理解,尤其是疯僧光是越生气越要笑,问道:“不要命,谁邀请你来的?”

    光顶召集众多江湖人物的时候,可从来没考虑过这位厨子。

    “没人邀请我,我出来买鱼,正好赶上了。”不要命随意撒谎,将手中的斗笠扔掉,随手从腰后拔出两柄一尺多长的短刀。

    这个谎言漏洞百出,可他一亮刀,没人在意谎言,也都举起手中的兵器,本来就很微妙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你真知道谁是内奸?”光顶笑着问道,双手在背后轻轻挥动,示意同来者小心戒备,他了解不要命的风格,厨子一出手必定势不可挡。

    不要命走到光顶面前,目光阴狠,好像与和尚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内奸就在这里,他要拿到第一手消息,向官府邀功请赏。”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十五年前,你被我砍过一刀。我还以为你从此苦练武功。还要再找我报仇呢。”

    光顶仍然微笑。“本来我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在寺庙里待久了,我突然醒悟,跟一个厨子争什么呢?打败你并不能让我名扬天下,也得不到金银财宝,无非就是发泄心中怒气而已。可我学会了用佛经化解怒气,比打架更容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疯僧说念经就念经。以此表示自己正怒火中烧。

    “佛经能化解怒气,可能化解我的刀吗?”不要命厉声问道,话刚出口,好几个人冲上来保护疯僧,不仅那些江湖人敬重疯僧,东海王、林坤山也都不能让光顶死在这里。

    只有韩孺子没动,他手下没有高手,参与不了这种事情。

    不要命的身手还跟年轻时一样干脆利落,大喝一声,没有砍向疯僧光顶。而是斜冲出去,快逾奔马、狠似猛虎。数柄刀剑擦身而过,他全不在意,不愧于自己的名号。

    匡裁衣也是救僧者之一,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才是不要命的目标。

    其他人也都没料到。

    不要命出招全无章法,完全是街头路数,冲到敌人怀里对着两肋各插一刀,用头顶着匡裁衣又跑出数步,转身退到一边,大声道:“匡裁衣就是内奸!”

    众人一愣,停止追赶,只是将不要命团团围住。

    匡裁衣两肋血流如注,恼怒交加,嘴里挤出一声“我”,倒地而亡。

    三柳巷匡裁衣在京城内外名气不小,光顶带来的江湖人当中有两位与他关系不错,眼见他命丧于此,不由大怒,挥刀冲向不要命。

    不要命真是不要命,也不抵抗,将双刀往地上一掷,昂首道:“匡裁衣是内奸,杀我者是他的同伙。”

    两人的刀离不要命的肩头只有两三寸,却都停下了。

    不要命眼都不眨。

    疯僧光顶也糊涂了,大声道:“等等,让他说话,别让匡载衣死得不明不白。”

    不要命震慑住了全场,那两人慢慢收回刀,仍做好出刀的架势,防止不要命再次偷袭。

    东海王凑近韩孺子,低声问:“你哪找来的这个家伙?”

    韩孺子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专心听不要命的解释。

    “匡裁衣这个人贪财好利,他在小春坊三柳巷开裁衣铺,我在小春坊醉仙楼当厨子,离得不算远,那天下午,他和两人来酒楼吃酒,在雅间里嘀嘀咕咕,我偷听了几句。原来那两人是朝廷鹰犬,专为‘广华群虎’做事,让匡裁衣替他们收集消息,许诺事成之后重赏十万两雪花银。”

    广华群虎是一批刑吏,专为太后做事,京城的人都听说过。

    不要命义正辞严,匡裁衣又的确有些贪财,一时间谁也反驳不了,匡裁衣的一个朋友问:“除了你,还有别的证人吗?”

    不要命上前一步,那人手里握刀却吓得后退两步。

    “有证人还叫偷听吗?”不要命厉声道,转向疯僧光顶,“我问你,匡裁衣是不是主动与你接洽、要求入伙的?是不是出手大方给你提供不少资助?是不是事事参与、对你们的计划了解得一清二楚?”

    疯僧笑不出来了,呆了一会,说:“可这也不能证明匡裁衣就是内奸啊。”

    “嘿,亏你们自称江湖好汉,做事忒不洒脱,等我找来证人、证物,你们全都死光啦。”不要命的目光看向韩孺子,“你接到一封信,那里说得很明白吧?”

    “很明白。”韩孺子咳了一声,正要说下去,东海王打断道:“信是谁写的?”

    “不可泄露。”韩孺子瞥了一眼身边的马大,马大呵呵笑道:“对,不说,打死也不说。”

    疯僧光顶等人来得晚,不知道信是怎么回事,反而更觉神秘,全都看向“皇帝”。

    “朝廷没有忘记去年的宫变,更没有原谅江湖人,隐忍至今,只是想一网打尽,同时还要一箭三雕。”韩孺子停顿片刻,等大家的兴致更高一些之后,继续道:“这第一雕自然是江湖人,你们聚在一起准备起事,免去了朝廷四处追捕的麻烦。第二雕是崔家……”

    “太后想说崔家和江湖人勾结造反吗?嘿,太后去年就可以这么做,她可没敢。”

    “今年不一样了。”韩孺子越说越平静,好像真有一封告密书信藏在怀中,“北军已经恢复几分实力,足以与南军对峙,只需五天,最多十天,各方军队就会赶来,一同讨罚造反的崔家。”

    东海王脸色微变,“各地的太守、刺史尽是崔家的门生,我怎么没听说……”

    “等你听说的时候就已经晚了。”韩孺子冷冷地说,然后对疯僧等人道:“朝廷要射的第三只雕就是我,江湖人当中被收买的不只是匡裁衣,还有其他人,时机一到,他们会趁乱将我杀死,然后归罪于诸位,朝廷没有弑君之名。”

    如果说大家对不要命的话只信四五分,对十四岁的“皇帝”侃侃而谈的这套阴谋却信了**分,马大握着拳头愤怒地说:“原来朝廷这么阴险。”

    “这么说,这次起事真的不可能成功?”疯僧光顶茫然道。

    “绝无可能。”韩孺子突然发现,自己即将获得的利益不止于此,马上补充道:“而且所有参与此事的江湖人姓名都已落入朝廷手中,一个也逃不掉。”

    众人大惊,马大问道:“我的名字也被记录了?记的是驴小儿还是马大?”

    “你们不是江湖人,不好说。”韩孺子含糊道,看向疯僧光顶,“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能躲过此劫……”

    光顶还没开口,东海王大怒道:“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太后没这个本事,就算她有防备,有十万南军做后盾,你们怕什么?”

    光顶带来的一名江湖人说:“南军在南边,我们可是在京北起事。”

    “顶多三天,南军就能占据京城,到时候北军自然溃散。”东海王大步走到林坤山面前,“望气者欺骗过崔家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吧?”

    林坤山边笑边摇头,“第一次就是误会,怎么会有第二次?嗯,陛下既然接到了信,自然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退路可言……不如这样,请东海王与光顶大师一块前往京北怀陵,有你在,大家也就不担心南军会晚来一步了。”

    光头,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东海王大吃一惊,就算太后毫无防备,他也不会前往京城冒险,那些江湖人就是一块诱饵,在北军的进攻下坚持不了多久。

    “不,我不去,我在南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东海王的拒绝成为光顶等人完全相信韩孺子的最后一个理由,光顶上前道:“陛下有什么打算?”

    “朝廷准备充分,不可与之争锋,诸位如果相信我,就将怀陵的其他好汉都叫过来,加入义军——随我去与匈奴交战。”

    从起事夺取帝位到前往边疆效力,其间的转折实在太突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连东海王都糊涂了。

    韩孺子马上解释道:“咱们准备起事,朝廷也知道咱们要起事,但是旗帜毕竟没有竖起来,对于天下人来说,起事并不存在。可人已经聚齐,不能就这么散了,更不能让朝廷各个抓捕,前往北疆只是权宜之计……”

    东海王怒极反笑,“哈哈,太后为什么会同意你组建一支军队、率军去与匈奴交战?”

    崔小君的信送来还不到半个时辰,韩孺子先是震惊,随后接受,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为什么非要取得太后的同意呢?”韩孺子抬高声音,“匈奴进攻的是大楚,一旦北疆失守,天下苍生皆会蒙难。所以抗击匈奴人人有责,我要率军直奔北方,到时候,由不得朝廷不同意!”

    滩涂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努力理解“皇帝”的这番话,连望气者林坤山也皱起眉头,这与他们最初的计划偏差太大了,东海王脸色连变几次,最终他忍住了。

    江湖人已被说服,在这里他和十几名卫兵不占优势,可他还有备招,此刻的河边寨应该已经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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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夺寨

    归义侯对冒险从来不感兴趣,当初若不是都王子说得天花乱坠,许诺了种种好处,他绝不会同意离开大楚他早已习惯了这边的生活,对草原只有极其模糊的印象,而且不是好印象。

    可都王子死了,草原之梦随之破灭,在外流浪的第一个晚上,归义侯猛然发现,还是京城的生活比较美好,即使不被重视、常受欺负,他仍然能够锦衣玉食,享受三名妻妾的温柔。

    偏偏女儿杀死了柴韵,归义侯陷在梦中不敢醒来,只是那梦越来越像是噩梦。

    于是,在被匈奴都王子说服之后,归义侯又被东海王说服了,其间并无波折,归久侯迫不及待地寻找新靠山,一看到东海王上门,立刻就说:“崔太傅能保护我们一家吗?”

    崔太傅能,但是有条件。

    倦侯一行人乘船北上不久,归义侯找来长子金纯保。

    屋子太小了,没有隔断,三名妻妾坐在炕上的角落里,抛去平时的争风吃醋,一块盼望着侯爷能够取得成功。

    金纯保奉命看守河边寨,刚刚巡视完一圈,茫然地看着父亲,不知自己为何被召来。

    归义侯默默地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

    知父莫若子,金纯保上前一步,低声道:“父亲,您有话尽管说好了。”

    归义侯止步,叹了口气,“你今年十八岁了,早该成家立业,却被为父给耽误了。”

    “我还年轻……”

    归义侯不住摇头,“去年我本来为你寻了一门亲事,因为都王子,没有谈下去……不说这些,我问你。你是真心实意要当这个所谓的将军吗?”

    “倦侯说会将金家送到草原,咱们总得为他做点事情。”

    “你真相信他的话?”

    金纯保犹豫片刻,“东海王来了。这意味着倦侯取得了崔家的支持。”

    归义侯笑了,轻轻在长子肩上拍了两下。“这意味着倦侯正被崔家利用,利用完了,支持也就没了。”

    金纯保微微一惊,“父亲是说……”

    “嗯,东海王找过我了,他能保证金家的安全。”

    金纯保低头不语。

    归义侯给长子考虑的时间,然后道:“金家经不起折腾了,此去草原千里迢迢。就算侥幸到达,没有都王子的指引,咱们又该投奔谁呢?崔家眼看就要掌权,东海王很可能就是新皇帝……”

    金纯保抬起头,“只要父亲觉得正确,下令就是,孩儿照做。”

    归义侯笑了笑,这才是自己的儿子,马上又收起笑容,“倦侯人小心大。东海王担心控制不住他,反而为他所制,所以需要金家的帮助。”

    “寨子里的义兵都很崇敬倦侯。咱们金家几个人能帮什么忙?”

    “能帮大忙。倦侯让你看守寨子,这是天赐良机。”

    金纯保面露愧色,归义侯沉下脸,“金家生死存亡握于你手,这可不是讲仁义道德的时候。”

    “东海王……不会害死倦侯吧?”

    “当然不会,崔家还要利用倦侯呢。”归义侯又叹了口气,“咱们一家人已经深陷泥潭,能不能脱困,就看你的了。”

    “父亲说吧。我听你的。”

    归义侯凑到长子耳边,小声道:“寨子里还有几个人可以相信……”

    金纯保不住点头。最后道:“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归义侯抓住长子的一条手臂。“提防你的弟弟、妹妹,他们已被倦侯说服,事后再向他们解释。”

    金纯保嗯了一声,推门出去,在寨子里兜了半圈,来到一间屋子前,轻轻敲门。

    开门的是张养浩。

    两人互视一会,金纯保说:“东海王让我来的。”

    张养浩让金纯保进来,另外三名勋贵子弟迎上来,屋子里没有灯,五个人站在黑暗中,互相厌恶,但又尽力掩饰。

    金纯保冷硬地说:“从现在起,你们是我的卫兵。”

    黑暗中有人冷笑一声。

    “有意见现在就说。”金纯保略微抬高声音,“谁若是能做得更好,站出来,我给你当卫兵。”

    没人应声,过了一会张养浩道:“咱们都是为崔家、为东海王做事,就别争来争去了,金大公子是守寨将军,我们都听你的。”

    “走吧。”金纯保推门而出,另外四人跟随在后。

    一行五人去找主簿晁永思,对照门板上的名册,重新安排轮值与防卫地点,都是张养浩指定,金纯保下令。

    晁永思不明所以,却不好多问,站在一边观看,慢慢发现了规律,张养浩专挑名字里有“尊”、“上”两字的义兵,共有十五人,他们所在的几只百人队守卫寨子里,其他百人队不是休息就是调往寨子外面。

    “这是皇帝的命令吗?”晁永思忍不住问道。

    金纯保拍了拍腰间箭囊里的令箭,“当然。”

    “看守官兵的人太少了吧,不到十个人能看住一百人吗?”晁永思迷惑不解。

    老渔夫的话太多,金纯保向张养浩等人使个眼色,两名勋贵子弟突然将晁永思的双手扳到身后。

    “干嘛?”晁永思怒道。

    “别再多嘴多舌。”金纯保冷淡地说,虽然与其他勋贵子弟不合,但他们毕竟是同一种人,视渔夫为卑贱之民,不愿意向他多做解释。

    晁永思越发恼怒,“皇帝信任你们……来人啊!”

    “堵上他的嘴。”金纯保慌忙道。

    七郎拔出刀,对准晁永思的肚子就是一戳,“不用那么麻烦。”

    金纯保大惊失色,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几天前的晚上,七郎与张养浩等人一样,跪在墙下瑟瑟发抖、磕头求饶,突然间竟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晁永思慢慢倒下。七郎纳闷地说:“都看我干嘛?这就是一个打鱼的百姓,犯了大逆之罪,早晚是个死。”

    “那也用不着现在动手。万一有人来找……”张养浩不耐烦地摇摇头,“算了。快点做正经事吧,这十五人都是崔家派来的高手,个个以一顶十,有他们在,这寨子就是咱们的。颜栋,由你去说服那些被俘的官兵,让他们戴罪立功,必要的话。就抬出你父亲的名头,京兆副都尉够吓住他们了。”

    颜栋就是七郎,京兆副都尉在京城不算大官,所以他在勋贵子弟当中只能当跟班,可是杀死一名手无寸铁的老渔夫,让他胆气倍增,“只要你发个信号,我立刻带着官兵过来汇合。”

    张养浩左右看了看,“明天倦侯回寨一上岸咱们就动手,挟持倦侯。拥立东海王,剩下的事情就由东海王做主,他有计划。”

    “好。”几人同时道。只有金纯保没吱声,蓦然发现,自己又被挤到了边缘。

    “咱们一块去将剩下的令箭要来,然后分头传令,走吧。”张养浩很自然地夺取了权力。

    “等等。”金纯保已经无法夺回权力,只能提些建议,“我妹妹脾气不好,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想起金垂朵的狠辣,四人不寒而栗。张养浩道:“你能劝说她投靠东海王吗?不能的话得想个办法,她一个人就能毁掉咱们的计划。”

    “我妹妹只擅长箭术。我将令箭都要来,她也就束手无策了。”

    “那明天也得派人把她看住。还有你弟弟,他为倦侯做事,好像挺卖力的。”

    “我会跟他谈。”金纯保有点不耐烦了,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倦侯最快也要在明天中午才能回来,这具尸体……唉,你们收拾一下吧。”

    金纯保转身出屋,剩下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张养浩说:“我跟他去,你们收拾尸体。”

    七郎颜栋仍然拎着出鞘之刀,“我动的手,该你们搬尸了。”

    那两人不是寻常百姓,父亲的官职比京兆副都尉还要高些,因此不怕颜栋,一个说:“谁让你杀人了?你自己处理吧。”另一个道:“算了,说这些干嘛,七郎抓手,咱们两个抬腿,一起将尸体搬到屋角,用门板挡住就是了。”

    三人一边拌嘴一边搬尸,话题很快转到金垂朵身上,“我若是娶了她,绝不允许她再碰弓箭,连看一眼都不行。想得美,还看不出来吗?金家这是抱上大腿了,肯定要将女儿嫁给东海王……”

    屋子外面,张养浩追上金纯保,默默地与他并肩而行,金纯保知道自己不受信任,也不说话,直奔妹妹的住处。

    夜已经很深了,许多义兵只能露天而宿,鼾声此起彼伏,起夜者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解手,味道四处弥漫。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张养浩小声道,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所谓的义兵。

    “可这些乌合之众很听话,没有令箭,他们真的不服从命令。我只有五支箭,三支交给了外面的义兵,身边只剩两支,必须将我妹妹手里的箭都拿来……”

    张养浩敷衍地嗯了一声,表示这些道理他都懂。

    两人站在门前,张养浩小声问:“想好怎么说了?”

    金纯保点点头,举手敲门,一遍没有反应,又敲了一遍,里面终于传出丫环蜻蜓的声音,“谁啊?”

    “是我。”

    “你这是让我猜吗?”

    “我是小姐的长兄金纯保。”

    “哦。”屋子里安静了一会,“这么晚了,大公子有事吗?”

    “倦侯派人回来说他那边缺少人手,让我调兵。”金纯保顿了一下,“我手里的令箭不够了,要借用妹妹的箭,明天倦侯回寨归还。”

    等了一会,房门打开一条缝,从里面递出一束箭。

    金纯保接在手里,门立刻关上。

    “数量对吗?”张养浩小声问。

    金纯保借着月色查了一下,点点头,两人同时松了口气,万事具备,这就可以传令,暗中设置埋伏了。

    屋子里的蜻蜓也是长出一口气,还好外面的人没有坚持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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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探路

    金垂朵厌倦了每天躲在屋子里不见天日,她在侯府里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里多在花园里练习射箭,那时她就想,自己若能脱离樊笼,一定要自由自在。

    现实却是她比在家里还受拘束,屋子得可怜,一出门就会迎来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对此她有准备,可这些人总称她为“皇后娘娘”,偏偏每个人都毕恭毕敬、诚心诚意,没有一调侃的意味,让她发不得火,只能躲在屋子里尽量少出去。

    今晚,她决定出去探路。

    天黑之后,听到外面没有脚步声,金垂朵对蜻蜓:“无论谁来都不要开门,实在不行……就用令箭命令他们离开。”

    “姐,你要去哪?”

    “我去探路,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草原。”

    “皇帝不是会送咱们吗?”

    “别听他们乱。第一,他不是皇帝,只是曾经当过皇帝。第二,咱们又不是没手没脚,干嘛让他送?他还是先保自己的命吧。”

    “可他万一又当皇帝了呢?姐岂不是……”

    金垂朵已经走了,蜻蜓低声道:“姐配当皇后娘娘。”

    夜色正深,金垂朵身上只带着一柄匕首,她也无意与任何人动手,只想寻找一条逃跑的路径。

    寨子里本应有人巡逻,金纯保之前安排得很好,可是一转身那些义兵就找地儿睡着去了,都觉得既然寨子外面有哨兵,自己实在没必要辛苦巡夜。

    金垂朵一路畅通无阻。唯一要躲避的是那些躺在草席上露天大睡的家伙。

    她找到了马棚。里面有五匹马。正在吃草,见人也不惊慌。

    这些马全都要带走,她想。

    她又来到寨子大门口,这里的看守相对认真一些,至少有两人站在门口,虽也在打瞌睡,可是想从这里大摇大摆走出去是不可能的。

    不过寨墙的漏洞很多,有几处远离看守的视线。金垂朵找到一处钻了出去,发现很容易将漏洞扩大,︾℃︾℃︾℃︾℃,m.※.c¢om从而让马匹通过。

    “就这样也好意思叫做寨子。”金垂朵低声道,没走出多远就陷入芦苇丛中,沙沙声一刻不停地涌入耳中,放眼望去——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放眼,反而要防着摇来摆去的芦苇击中眼睛。

    她不敢往前走了,退回篱笆墙边,顺墙慢慢前行,心情渐渐焦躁。再这样走下去,她最终会到寨门口。还是会被看守发现。

    寨子的地势稍高一些,金垂朵一脚没踩稳,一下子滑了下去,衣裙都弄脏了,她更加气恼,决定顺原路回去,叫醒丫环和二哥金纯忠,夺马直接闯出寨子,忽听附近似乎有人声,于是伏地不动。

    真的有两个人从芦苇丛中钻出来,离金垂朵只有十余步远,这两人专心向寨子里观瞧,没看到趴在斜坡上的人。

    “就是这儿了,看守好像不严。”一个。

    “要不要进去看看有多少人?”

    “你疯啦,就报一千好了。”

    “行,都听你的。”

    “少来这套,咱们一块来打探敌情、一块查人数,共是千余人,头目住在中间最大的房子里,寨子外面有三重哨卡,寨子里面都在睡觉,明白没?有功一块领,有过一块担。”

    “是是。”

    两人又望了一会,转身回到芦苇丛中,金垂朵慢慢起身,顺原路回到寨子里,没走出多远又听到脚步声,急忙躲在墙后。

    大哥金纯保和张养浩等人并肩行走,在叉路口停下,金纯保将十余支令箭分发下去,低声道:“这些人很好骗,谁若有疑问,你们就解释一下,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五人分头朝不同方向走去。

    金垂朵的心怦怦直跳,贴着墙边迅速来到自己的房间,轻轻敲门。

    “谁?”

    “我。”

    蜻蜓这回没有多问,立刻开门将姐拽进来,声:“吓死我了,刚才大公子来了,我还以为瞒不过,结果他只是要箭……”

    “你把箭都给他了?”

    “是啊,要不然他不走。”

    金垂朵咬唇不语,蜻蜓在姐身上摸了一下,吃惊地:“姐掉水里了?这么多湿土。”

    “别管了,赶快准备,马上就走。”

    “现在?”

    “嗯,这里守不住了,外面有人要攻寨,里面……也是一乱糟,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叫醒二哥,咱们夺马逃跑。”

    “有人要攻寨,咱们……不留下帮忙吗?”

    “管什么闲事?”

    “可是,皇帝人不错,这里的大哥、大姐、大叔、大婶、大爷、大娘们也都不错,把最干净的屋子给了咱们,每次来送饭都客客气气,姐多吃一口她们都兴高采烈的……”

    金垂朵一把推开丫环。

    “姐……”

    “我去通知那个老渔夫,你留下,别让任何人进来。”

    金垂朵再次出屋,晁永思的住处也是寨子的议事厅,她知道在哪,走过去轻轻敲门,里面无人应声,她正要再敲,发现门是虚掩的。

    金垂朵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立刻反身关门,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老渔夫,晃永思,晃主簿……”金垂朵连唤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仔细再听一会,连鼾声都没有。

    “不要再杀人了。”金垂朵想起大哥过的那句话,心中一寒,终于知道被杀的人是谁了,悄悄退出房间。

    寨子里有人在走动,显然是金纯保等人传令的结果,还没有波及到这边,金垂朵返回自己的住处。蜻蜓一直等在门口。瞧见身影。立刻开门。

    “通知晁老爷子了?”

    金垂朵缓缓心神,“他死了。”

    蜻蜓吓得啊了一声,“怎么会……”

    “嘘,把我的弓拿来。”

    蜻蜓摸黑取来弓,交到姐手中,“是谁干的?”

    “别管了,还有箭吗?”金垂朵熟练地将松弛的弓弯曲上弦,可是只有弓不行。她需要箭矢。

    “没了,我急着打发大公子,把箭都给他了。”

    金垂朵转身透过门缝往外望去,寨子里走动的人增多了,更多的人被吵醒,不满地叫嚷,没多久,全都安静了。

    大哥到底在做什么?金垂朵不知道,她只知道河边寨内忧外患,就要被攻破。没准大哥他们与外敌勾结……

    “去把二哥叫来。”金垂朵心中一震,心想二哥会不会遇险。马上抛去这个想法,大哥、二哥虽非一母所生,但二哥若是死了,大哥不会那么平静。

    “为什么我去?”蜻蜓不想出门。

    “我要换衣服。”金垂朵将丫环推出去,摸黑走到炕边,找到包袱,从里面拽出一套干净衣裙,以最快的速度换上。

    又等了一会,蜻蜓回来了,轻轻叫了一声“姐”,得到回应之后才让金纯忠进来。

    “怎么了?不是又要逃走吧,我觉得倦侯……”

    “有人要攻寨,大哥他们可能投敌了。”

    金纯忠愣了一会,“怎么可能?”

    “不相信我?那你就回去睡觉吧,等外面的人攻进来,你再来找我。”

    “不不,我相信你,可是大哥他怎么会……”金纯忠不下去了。

    蜻蜓替他道:“肯定是侯爷让他这么做的,大公子最听侯爷的话。”

    “别废话了,先想怎么办吧。”金垂朵催道。

    蜻蜓是个没主意的人,金纯忠也没有急中生智的本事,两人半天不吭声,金垂朵只好:“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我猜外面的敌人肯定是凌晨进攻。二哥,你去将大家叫醒,也好有个防备,顺便把我的箭要回来,尽量躲开大哥。”

    “啊,可是我不认识几个人……”金纯忠之前去给倦侯送信,与义兵没怎么接触。

    金垂朵道:“带着蜻蜓,去找她认识的那些大叔、大婶。”

    “对哦,欠了那么多人情,一下子全还了。”蜻蜓立刻推门出去。

    金纯忠只好跟上去

    金垂朵在屋里焦躁不安,等了一会,也推门出去,很快就到了父亲房门前,轻轻敲门,里面立刻传来清醒的声音:“谁?”

    “父亲,是我,大哥让我来的。”

    房门打开,归义侯一脸惊愕,“我跟他事后再告诉……”

    金垂朵一把将父亲推进去,随后跟进,弯弓引弦,:“都别动,就算是黑天我也一样射得准。”

    别人这话他们会有怀疑,出自金垂朵却由不得他们不信,三名妻妾也没睡,在炕上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归义侯也不敢动了,怒道:“你、你疯啦。”

    “父亲,您这是又要投靠谁?”

    归义侯沉默了一会,他离得近,隐约觉得女儿的弓上没有搭箭,可是天太黑,还是拿不准,“东海王,崔家会保护咱们的安全,金家不去草原了,就留在京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竟然相信崔家。”

    “没有都王子,金家在草原什么都不是!”归义侯更加愤怒,“都怨你,杀死了柴韵,将金家逼上了绝路。”

    金垂朵也不争辩,道:“请父亲去把大哥叫来,我在这里等着,若是有什么事,我先射杀三位姨娘,再自杀。”

    三名妻妾抱得更紧了,牙齿打架,却不敢吱声。

    归义侯上前一步,将一支令箭扔给女儿,“忤逆不孝,真有本事,先杀了我吧。你拿着令箭自己去……咦?”

    归义侯只在保护妻妾的时候显出几分勇气,也因此看清女儿引开的是一张空弓。

    金垂朵却已接过令箭,了一声“多谢”,转身出屋,“就在这里躲着吧,父亲,待会乱起来,我保护不了你。”

    手持一弓一箭,金垂朵不再躲藏,大步向前走去。

    突然间,寨外杀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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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攻寨者(求订阅求月票)

    这是一只虚有其名的军队,当混乱发生的时候,就是真的混乱。

    金纯忠和蜻蜓已经叫醒一些人,可是当寨外杀喊声响起的时候,这些人还是没有多少准备,与那些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一样惊慌失措,有人撒腿乱跑,有人趴在草席上不动,甚至有人坐着号啕大哭。

    只有极少数人还想着拿起身边的兵器。

    金垂朵由大步行走变成了小步快跑,冲着遇见的每一个人大喊:“跟我走!点火把!笨蛋,拿着你的刀!”

    她手中的弓箭比嘴里说出的话更有效果,没人注意到她只剩一支箭,只记得“皇后娘娘”曾经连毙八名强盗,箭无虚发。

    “跟上娘娘,都跟上……”

    金垂朵身后很快就跟上一长串义兵,她愤怒地一转身,那些人吓得身体后倾,过后叫“娘娘”更勤了。

    金垂朵只好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跑,迎面撞上大哥金纯保和张养浩等人,立刻引弓,厉声喝道:“跪下!”

    金纯保已经晕了,还以为外面的进攻者是倦侯暗中找来的救兵,心虚得很,一听到金垂朵的命令,再见到她手中的弓箭,连想都没想,五个人同时跪下,之前杀人的颜栋,这时候跪得比别人还要快一点。

    “捆起来。”金垂朵命令道,继续往前跑,身后的义兵立刻有人出来,用麻绳将五人绑住。

    不知有多少骑兵从寨子大门外冲进来,到处扔火把,金垂朵对准离得最近的一人射出一箭,准确命中,马匹带着人与箭跑掉,金垂朵习惯性地去箭囊里取箭,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只有一支箭。

    “小姐!”蜻蜓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递过一束箭,有四五支,都是她从义兵手里要来的。

    金垂朵接到手中,将一支箭搭在弓上,另外几支用手指夹住,对准一名骑兵又是一箭,立刻搭上第三支箭。

    中箭者翻身落马。

    金垂朵力量毕竟弱些,射得不远,又是在夜里,基本上只能对准十几步以外的目标。

    蜻蜓欢呼一声,跑上去将箭拔出来,那人并没有死,这一拔比中箭时还要疼,惨叫一声,满地打滚,被后赶来的义兵按住。

    金垂朵只发出两箭,带来的影响却不小,一大群义兵原本跟在十几步之外,这时跟得更紧了,他们敢来参加义军,胆子自然不小,只是缺少训练,遇事容易慌乱,一旦有了主心骨之后,胆气很快恢复,挥刀舞,冲向那些闯寨的骑兵。

    这是一次典型的偷袭,闯寨者其实没有多少,一发现形势不对,寨子里的人好像有防备,调头就跑。

    朝阳初升,战斗结束了,混乱却持续了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金垂朵往回跑,愕然发现二哥金纯忠也被捆了起来,正跪在大哥旁边,大怒道:“谁把二哥捆起来的?”

    几名义兵笑呵呵地说:“娘娘,是我们……”

    金垂朵拉开弓弦,“谁让你们……快放人!”

    义兵手忙脚乱地松绑,互相埋怨对方会错了娘娘的意图,原来只绑大哥,不绑二哥。

    金垂朵原地转了一圈,“其他人呢?”

    最初被捆住的五个人,如今只剩金纯保一个,张养浩等人没影了。义兵们你瞧我、我瞅你,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金纯保狼狈不堪地开口道:“寨子里还有东海王的十几名手下,他们将人救走了……”

    身为同伙的金纯保却无人搭救,当时一片混乱,那些人也是义兵,所以没有受到阻拦。

    金垂朵气得跺脚,对二哥说:“你去将大家聚在一起,别乱跑了。”

    金纯忠点点头,刚要走,又伸出手,“给我令箭。”

    金垂朵交出一支箭,看着二哥和一群义兵走开,来到大哥面前,低声道:“晁主簿是谁杀死的?”

    金纯保一惊,“不是我,是颜栋颜七郎,我说过不让他杀人,可他不听话……”

    “人家干嘛听你的话?”金垂朵怒不可遏,可人不是大哥所杀,让她稍松口气,“攻寨的人是哪来的?”

    “不知道,我们本来计划……劫持倦侯的,没想到会有人攻寨,会不会是倦侯暗中找来的帮手?”

    “肯定不是。”金垂朵只觉得所有事情都莫名其妙,咬着嘴唇思考。

    金纯保害怕极了,哀求道:“妹妹,救救我吧……”

    “给他松绑。”金垂朵下令,身边没有别人,蜻蜓惟命是从,立刻给大公子解开麻绳。

    “去找父亲,咱们不能留在这里了,赶快走。”

    “对对,赶快走,可是咱们去哪?”金纯保彻底没了主意。

    “走一步算一步,你做出这种事情,金家还怎么留在寨子里?”

    金纯保面红耳赤地离开,金垂朵烦躁不安,对蜻蜓说:“去将那几匹马牵来,待会就走。”

    “不管大公子做了什么,小姐可是救了整个寨子,不等皇帝……”

    “少废话。”金垂朵抬头望去,二哥金纯忠指挥得不错,义兵大致稳定下来,正分拨加强守卫、扑灭火焰、查点死伤。

    蜻蜓去牵马匹,金垂朵轻叹一声,摆脱不掉心中的负疚感。

    大哥金纯保一个人跑回来。

    金垂朵皱眉道:“父亲不想走吗?难道……”

    金纯保使劲儿摇头,喘了几口气才说:“父亲、父亲不见了,三位姨娘都被……杀死了。”

    “什么?”金垂朵大吃一惊。

    金纯保失魂落魄,“姨娘是被刀捅死的,肯定是张养浩他们干的,可这是为什么啊?”

    金垂朵的反应要快些,“不对,他们当时没杀你,为什么要杀姨娘、带走父亲?是那些攻寨的人,他们……”

    金垂朵望了几眼,向一群义兵跑去,大声问:“抓到的俘虏呢?”

    义兵茫然摇头,金垂朵连问几拨人,终于找到了那名被她射伤落马的俘虏。

    俘虏双手、双脚被绑,躺在地上直哼哼,肩上被血浸湿了一大片。

    金垂朵引弓,厉声问道:“谁派你们来攻寨的?为什么要抓走归义侯?”

    俘虏睁开眼睛,看到近在眼前的箭镞,吓坏了,本来连喘气的劲儿都快要没了,这时却快速说道:“女大王饶命,我们受衡阳侯柴家之邀,来抓归义侯为柴小侯报仇的。”

    金垂朵目瞪口呆。

    大哥金纯保一直跟在妹妹身后,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自家的事破坏了东海王的大计,可怜张养浩等人,还以为倦侯已有准备,仓皇逃蹿。

    金纯保早已没了主意,小声问:“怎么办?”

    “跟我去救父亲。”

    “就咱们两个?多叫些人……”

    金垂朵瞪了一眼,金纯保不敢吱声了,现在还没人知道他昨晚背叛了义军,可是让义兵帮忙,实在有愧于心。

    蜻蜓将五匹马都牵来了,寨子里还没有恢复正常,她又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因此未受任何阻拦。

    金纯保和蜻蜓安放鞍具,金垂朵命人将二哥金纯忠叫来,“你留下守寨,我和大哥去救父亲……”

    “父亲怎么了?”金纯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以后我会给你消息。”

    “就你和大哥?我也去,多带些人……”

    “用不着。”金垂朵拒绝,抬高声音对附近义兵说:“你们……听我一句话!”

    “皇后娘娘”的话大家当然要听,许多义兵都望过来。

    “小心守寨,别再偷懒,记住昨晚的教训,你打瞌睡,他也打瞌睡,最后丢掉的是所有人的性命!”

    众义兵羞愧难当,他们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士兵,即使身处险境,也很难理解随时保持警惕的必要性,人越多反而越松懈。

    金垂朵翻身上马,指着那名受伤的俘虏,“把这个人扶上马。”。

    “我现在骑不得马……”

    没人在意俘虏的感受,义兵们七手八脚将他推上马背。

    “谁有令箭,都交上来。”金垂朵道,立刻有人上前,将昨晚领到的令箭交给金纯忠,再由金纯忠转交给“皇后娘娘”。

    金垂朵分出三支箭留给二哥,自己留下十支,再不多说,拍马向寨子大门跑去,她不用偷偷逃跑了,没人阻拦她。金纯保和蜻蜓押着哼哼唧唧的俘虏跟在后面,还有一匹马留在了原地。

    金纯忠望着妹妹的背影,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寨子里的事情太多,由不得他多想,只好继续下令,收拾残局。

    昨天被抓的百余官兵本来有机会逃跑,可他们太害怕了,一直没敢动,等到义兵加强守卫,他们更老实了。

    晁永思的尸体被发现,众人都以为他是被攻寨者趁乱杀死的,谁也没想到他死在攻寨之前,而且与金家大公子有关联。

    等到寨子稳定之后,金纯忠心中的不安达到了,妹妹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做事不考虑后果,就凭那几个人,怎么可能救出被掳走的父亲?可是除了派人出寨打探消息,他做不了什么。

    寨子里没有船,没办法去通知倦侯,义军只能等待。

    当天午时过去不久,北边的船队回来了,载着一队各怀心事的人。

    跟随倦侯的义兵茫然不解,新加入的江湖人半信半疑,望气者林坤山越想越觉得不对,自己才是骗术高手,却总有一种遭到欺骗的感觉。

    韩孺子在想如何破解眼前一个又一个的难题,军中的粮食马上就要吃光,怎么才能走到北疆?

    东海王一直默不做声,满心期待着一回到寨子里就能利用张养浩、归义侯等人扭转局势。

    局势已经扭转了,只是他们都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要挟(求订阅求月票)

    东海王心中的怒火足够将四个大活人烧成炭,如果那四人就站在面前的话。

    张养浩、颜七郎等人居然逃跑了,还带走了潜藏在寨子里的十几名卫兵,东海王这回真的孤立无援,身边还有二十多名卫兵,可是早已暴露,成不了大事,他只剩下一个选择,立刻离开河边寨,以避免最差的结果:成为人质。

    韩孺子一回来,寨子里再次陷入混乱,好多人都想过来几句话,晁化听父亲遇害,又悲又怒,马上就要带人前去报仇,却不知道该去找谁。

    东海王趁乱悄悄向大门走去,那些卫兵紧随其后。

    就是这些卫兵坏了事,可东海王实在不敢独自逃亡,有二十几人跟着,他好歹觉得心安一些。

    韩孺子需要接纳的消息太多了,他的反应还算快,先是阻止晁化冲出河边寨,然后让金纯忠先,相信他知道的事情最多。

    金纯忠不知道攻寨者是谁,不知道晁永思如何被杀,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被劫走,但他从妹妹的举动中猜出了一些原因,于是声向倦侯讲述。

    韩孺子就在这时发现东海王不在身边,抬眼望去,看到了东海王的那队卫兵,伸手让金纯忠暂停,大声道:“东海王!”

    东海王其实还有机会逃出去的,一名聪明些的卫兵将寨子里唯一的马牵来了,守门的义兵认得他是“皇帝”的弟弟,根本没想阻拦,后面就算有人追赶。卫兵们也能抵挡一阵。

    可东海王一发现暗藏的力量都没了。变得心慌意乱。抓住了鞍鞯,却没有上马,而是转身,让卫兵们让开,大声回道:“我在这儿!”

    “事情有麻烦,你过来参谋一下。”韩孺子向东海王等人走去,一大群义兵跟随左右。

    这只军队太散乱了,韩孺子找了一会。只能向林坤山使眼色。

    林坤山犹豫了一下,向他的人示意,让他们从两边包抄,堵住河边寨的大门。

    东海王的双手还在马鞍上,几次想上马,不顾一切地冲出去,¥②¥②¥②¥②,m.◇.c@om最后又都放弃了,等到韩孺子与众多义兵走近,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双手离开马鞍。脸上露出微笑,发现不合适。立刻改为严肃。

    “还真是没个消停啊。”东海王。

    韩孺子抓住东海王的胳膊,“走,咱们去屋子里话。”

    东海王看了一眼身边的卫兵,再看一眼数百名义兵,还有林坤山等江湖人,尤其是那个叫不要命的怪人,知道时机已去,于是:“好啊。”

    寨子里的房屋烧掉一些,议事厅还在,主簿晁永思的尸体就躺在那里,身下是记满人名的门板。

    晁化、金纯忠、林坤山、不要命四人跟进来,其他人等在外面,疯僧光回怀陵召集其他江湖好汉去了。

    加上韩孺子、东海王,厅内共有六人。站在尸体前,晁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韩孺子道:“晁主簿因我而亡,我一定为会他报仇。”

    “有陛下的这句话,我知足了。”晁化声音微微发颤。

    韩孺子默哀一会,对金纯忠:“袭寨者是柴府的人?”

    “应该是吧。”金纯忠其实没有柴府,但他的猜测与韩孺子一样,能掳走归义侯的人,十有**是衡阳侯派来的。

    柴韵的尸体肯定已被发现,衡阳侯很自然地将仇人定为归义侯,而不是归义侯的儿女。

    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一件比一件难以解决,韩孺子思考片刻,道:“能救归义侯一命的只有崔太傅。”

    “啊?”东海王茫然地应了一声,好像没听懂。

    “拿纸笔来。”

    晁化立刻搬来一张木桌,上面摆着笔墨和几纸皱巴巴的草纸,韩孺子对东海王道:“我,你写。”

    东海王挤出一个微笑,“你将我舅舅的本事估计过高了。”

    “总得试一试。”

    东海王没办法,只得拿起笔。

    “倦侯敬拜南军大司马崔太傅:归义侯为衡阳侯所掳,望阁下施以援手。我军主簿不幸遭难,将士不胜痛心,并望阁下抓捕凶手,送回河边寨。”

    东海王一边写一边摇头,“南军大司马不管这些事,你们应该找京兆尹或者扶风县。就这些?”

    韩孺子摇摇头,继续道:“河边寨现有三千义军,欲往北疆保家卫国,与匈奴一战,缺粮少械,南军若能资助一月粮草、三千套甲兵,义军将士不胜感激。”

    东海王脸色微微发青,“你这是将我舅舅当成粮草官了?南军也是朝廷供养,哪有多余的粮草与兵甲?”话这是么,他还是照写,“好了吗?”

    韩孺子仍然摇头,“北虏南窥,天下骚动,有识之士翘首以待者,唯太傅耳,太傅若能举旗北伐,如倦侯等,皆愿率军附从,以为先锋。子妄言,顿首再拜。”

    信不长,东海王写完之后,整条手臂都在发抖,既因为愤怒,也出于恐惧,强笑道:“你在开玩笑吗?我舅舅根本就不会看这封信。”

    “总得试一试。”韩孺子重复道,亲手将信折好,寨子里没有封函,他也不打算保密,将信递给东海王,“让你的卫兵去送信吧,可以带走那匹马,我想你留一名卫兵就够了。”

    东海王脸色铁青,一时冲动,甚至想将手里的信撕成碎片,可是其他四人都已明白倦侯的用意,而且非常支持,晁化和金纯忠握住刀柄,不要命双手放在背后,林坤山没有兵器,但是向后退了两步,表示置身事外。

    东海王真成人质了,而且被用来要挟崔太傅。

    “你会后悔的。”东海王的全部反击就是这句话。

    “只要崔太傅别做后悔的事情,我想我也不会后悔。”

    东海王委屈得想哭。忍了又忍。走到门口。招手叫来一名卫兵,“留下一个人,其他人可以走了,你骑马立刻将这这封信交给我舅舅,只能交给他本人,明白吗?”

    卫兵茫然地头,看了一眼东海王身后的几个人,拿着信转身走了。

    “你满意了?”东海王生硬地问。后悔莫及,刚才就应该跳上马逃之夭夭,无论如何还有一线希望,现在却彻底沦为人质。

    韩孺子要处理的事情还有许多,没搭理东海王,对晁化:“请晁将军整顿全军,远派斥候,打探到任何消息,随时告诉我。”

    晁化一心想为父亲报仇,可是凭他自己根本找不到仇人。头,“遵命。”

    “金纯忠。你去帮忙,待会回过来找我。”韩孺子还有一些事情要向金纯忠问清楚。

    金纯忠应了一声,与晁化一块离开。

    韩孺子再向林坤山道:“林先生这回相信了吗?”

    林坤山轻叹一声,“柴府的人都能找到河边寨,朝廷没理由一无所知,看来倦侯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朝廷确实已有防备,京南、京北的起事——不会成功。”

    东海王咬牙道:“你们宁可相信太后,也不相信我舅舅?十万南军是吃素的吗?”

    林坤山笑笑,“你觉得我们背叛了崔太傅?”

    “不是吗?”

    “呵呵,崔太傅若有消息来源,大概也会放弃这次计划。倦侯的建议其实不错,崔太傅应该上书请战,起码能保住南军,甚至更进一步,掌控北疆的全部楚军。”

    东海王真想冲上去狠狠扇林坤山一巴掌,好的南北响应没有了,崔太傅当然没法执行原定计划,可他只敢哼一声。

    韩孺子道:“请林先生去向诸位江湖好汉解释一下吧,愿意留下与我一道前往北疆的,欢迎之至,不愿意的,我不勉强,请他们此后提防朝廷的追捕。”

    “哈哈,行走江湖,谁没背过一两起案子?朝廷的追捕他们不怕,只可惜大事半途而废,不免令人扼腕叹息。”

    “事有轻重缓急,抵挡匈奴比争夺帝位更重要。”

    林坤山收起笑容,“我会尽快联系恩师,听听他的想法。”

    “我也盼望听到他的指。”

    林坤山迈步离开。

    这些人或许能将风雨飘摇的河边寨暂时稳住,尤其是林坤山,望气者曾劝众多百姓拥护废帝,大概也能劝他们跟随废帝一块去往北疆。

    不要命留在韩孺子身边,有他在,东海王才会比较老实。

    有件事韩孺子一直想问,现在总算有了机会,“匡裁衣……真是朝廷内奸吗?”

    不要命冷冷地打量倦侯,“你有必要知道吗?”

    韩孺子缓缓下头,他还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牺牲无辜者。

    不要命盯着倦侯看了一会,“匡裁衣明着开店,暗中放债,依靠江湖和官府势力,逼得不少借债者家破人亡,这不是秘密,愿意的话,你可以派人去打听,像他这种人,很有可能被朝廷收买。”

    原来这就是不要命杀死的匡裁衣的理由。

    韩孺子微笑道:“我相信你。”

    不要命哼了一声,“心怀大志,却有妇人之仁——我不相信你。等你离开京城一百里,就是我告辞的时候。”

    韩孺子脸色微红,未能收服不要命的这样的人,的确是他的失败,“我该怎么感谢……”

    不要命走到一边,坐在桌子上,对门板上的尸体似乎更感兴趣。

    东海王摇摇头,“妇人之仁,没错,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这让能你得到一些奴婢与百姓的支持,却会失去真正的壮士。”

    不要命没有被讨好,东海王失败得比韩孺子还要彻底。

    “你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东海王真正对韩孺子话了,“太后会放你走吗?无论你请不请命,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要我组建义军准备北伐的消息传开,太后就不会公开杀我。”韩孺子相信,太后要利用北疆战事支走南军,轻易不会另生枝节。

    “你连这块穷乡僻壤都走不出去,还传什么消息?”东海王喊道。

    韩孺子的确在为此事苦恼。

    金纯忠匆匆跑进来,“寨子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倦侯的教头,叫杜摸天。”

    韩孺子大喜,如果来的是杜穿云或者张有才,可能只是为了保护倦侯,杜摸天却很可能带来杨奉的消息,这正是韩孺子所期待的。

    (今日两更。)

第一百二十七章 留人

    杜摸天的确带来了杨奉的口信,一现倦侯失踪他就前往北军,可是一名无官无职的侯府教头想进辕门谈何容易,他等了整整一天才被允许入营,又等了许久才得到杨奉面授机宜。≥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寻找倦侯的下落。

    杜穿云曾经跟踪过马大,可惜经验不足,在荒野中失去了目标,杜摸天找人的办法比较简单,向江湖好友打听,一路问到了京北的怀陵,差点被留下脱不得身,等他终于在拐子湖河边寨找到倦侯时,已花去两天时间。

    “找你真是太不容易了。”老爷子将一大碗水一饮而尽,打量屋子里的三个人。

    晁永思的尸体被搬走了,东海王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凳子上,一脸阴郁地陷入沉思,不要命依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用短刀削一块木头,偶尔抬头向外遥望。

    “杜老教头,这位是小春坊醉仙楼的好汉,人称不要命……”

    不要命冷淡地说:“打住,我是厨子,不是好汉,来这里也不是为结识‘好汉’的。”

    杜摸天笑着拱手,道了一声“久仰”,转向倦侯,收起笑容,“这里说话方便吗?”

    韩孺子点头,整个河边寨的安危都系于东海王一身,他绝不会再让这个弟弟离开自己的视线。

    “杨公希望倦侯即刻前往北军。”

    “嗯。”韩孺子相信杨奉,但也需要听听原因。

    杜摸天又看了一眼东海王,稍稍压低声音,“杨公说,大批皇亲国戚受到朝廷暗示,都在上书请战,自愿投军报国,倦侯也应如此,切不可再回京城,杨公已经在北军为倦侯铺好路,只等倦侯人到。”

    “夫人也建议我上书请战。”韩孺子既高兴又惊讶,原来崔小君与杨奉不谋而合。

    角落里的东海王突然跳到地上,“哈,我知道了,给你写信的人是表妹!崔家怎么会出她这么……”东海王突然现这里不是他的地盘,急忙闭嘴,又坐回凳子上,呆呆地假装雕像。

    “原来倦侯已有准备,那就更好了。咱们这就出吧,不能进城,只能绕行,快一点的话,今晚也到了,杨公会派人接应。”

    “寨子里有七百多人,其中一些是老幼妇孺,没有马,只有几匹骡子,恐怕走不了太快。”

    杜摸天略显意外,“倦侯没必要带上所有人,顶多五六人,离开河边寨之后我能找到马匹。”

    韩孺子沉吟不语。

    东海王忍不住出言讥讽,“嘿,他又来‘妇人之仁’了,连寨子里的猫狗都要带走吧。”

    杜摸天劝道:“倦侯宅心仁厚,这是好事,可眼下的确不是时候……”

    韩孺子摇头道:“不,我在想一件事。杨奉请老教头来找我的时候,不知道我在河边寨收了一军队吧?”

    杜摸天是老江湖,这时也不自觉地挠头,依他进寨之后所见所闻,这根本不能算是军队。

    “我在北军能做什么?”

    “这个……杨公自有安排,但他没跟我说。”杜摸天回答不了。

    东海王大笑,“这还猜不出来吗?太后让一群皇亲国戚参军,无非是为了给我舅舅施加压力,你们能做什么?当然是给冠军侯当侍卫,每人都顶一个将军的头衔,去边疆走一圈,欣赏塞外风光,等太后目的达到,你们就可以回家了,人人加官晋爵。”

    东海王盯着韩孺子,“至于你,加官晋爵是没有可能了,杨奉也不会让你回来,可是别以为他会辅佐你称帝,想想吧,杨奉是怎么说服冠军侯接受你的?还不是跟崔家一样,要利用你的身份?你信任杨奉,杨奉却早已改换主子,冠军侯前途远大,你比得了吗?”

    杜摸天低声道:“倦侯别听他乱说,杨公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东海王离开凳子,大步走来,“你认识杨奉多久?他是个太监,为了权势,敢对自己动刀,这种人会对谁忠诚?”

    杜摸天认识杨奉没有多久,不愿与东海王争论,扭头看向一边,门口的不要命与杨奉应该更熟一些,却也不肯为他辩护。

    东海王不放过一切反败为胜的机会,真诚地对韩孺子说:“我之前的提议还有效,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表妹对你一心一意,她是崔家的女儿,极受老君和我舅舅的宠爱,有表妹在,你还怕崔家会害你吗?一家人难道还不如外人可信吗?杨奉会让你吃大苦头的。”

    韩孺子笑笑,“谢谢你的提醒。”

    东海王眼睛一亮,“你想明白了?”

    “嗯。”韩孺子转向杜摸天,“麻烦杜老教头去见杨公,跟他说我在河边寨组建了一只三千人的义军,请他为义军争取一个旗号,我在这里等候。”

    杜摸天和东海王都显出惊讶,一个说:“倦侯不跟我一块去见杨公吗?”另一个说:“你哪来的三千人?只有几百名无知百姓。”

    韩孺子道:“杨公若了解这边的情形,也会同意我的做法,我不能只身投奔北军,那只是换一个囚禁场所而已。”

    东海王感到不可思议,“你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向我舅舅要粮草兵甲,向太后要网开一面,向冠军侯要旗号,再这样下去,你是不是要向匈奴人借兵了?你知道建立一个旗号有多难?得由兵部请示、皇帝充许、大都督府授旗……冠军侯根本没有这个权力。”

    韩孺子点点头,“请杜老教头将东海王这番话照样对杨公说一遍。”

    “啊?”杜摸天和东海王又是同时一惊。

    “没错,我在向太后、崔太傅和冠军侯提出条件,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天下皆知。”

    东海王一脸惊愕,突然跺脚哼了一声,回到角落,坐到凳子上,再不肯多看韩孺子一眼。

    杜摸天仍然不太明白倦侯用意何在,可是没有多问:“好吧,既然倦侯已经做出决定,我这就去找杨公,明天日落之前我就能赶回来,请倦侯小心。”

    韩孺子送到门口,看着杜摸天上马离去,再望一眼寨子,义兵三五成群,都在小块议论着什么。

    不要命一直依靠门口,这时道:“大家都想一夜暴富,你却偏偏要做长远打算,嗯,挺有意思。”

    韩孺子笑着退回房内。

    义兵大都是受望气者蛊惑而来的,指望着通过一次起事,在几天时间里就将废帝重新送到宝座上,然后颁布一道圣旨,铲除贪官污吏,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结果废帝却要带他们去往遥远的北疆。

    “他们就是因为拒绝官府的征粮征兵,才走上险路,为什么要跟随我去抗击匈奴人呢?”韩孺子提出疑问。

    不要命漠不关心,东海王不屑地出哼声。

    “麻烦来了,别离我太远。”不要命说,收起短刀和木片,走到角落里,站在东海王身边。

    东海王愤怒地盯视他,没有得到回应,无趣地垂下头。

    房门敞开,一群人站在门外,带头者是晁化,同时向“皇帝”抱拳行礼。

    “请进。”韩孺子说,站在屋子中间,与不要命相距七八步。

    只进来五个人,其他人仍留在门外,但是能看到、听到屋里的场景。

    “诸位有什么事吗?”韩孺子问。

    五人低头,互相谦让了一会,最后还是晁化抬起头,说:“我要为父亲报仇,请陛下允许我带一批人离寨。”

    “晁将军找到仇人的下落了?”

    “还没有,不过既然知道是柴府的人,应该好找。”

    韩孺子的目光在五人身上扫过,问道:“诸位还打算回来吗?”

    不只是这五人,连外面的人脸也都红了,头垂得更低,晁化是他们的头儿,脸红也得由他说话,“我们来投奔陛下不是为了当兵打仗,陛下要去北边迎接匈奴,我们帮不上忙,请放我们走吧。”

    角落里的东海王:“我敢打赌,他又要当‘孤家寡人’了。”

    不要命连眼珠都没动一下,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敢兴趣。

    东海王瞥了一眼不要命背后的两柄短刀,不再吱声了。

    “诸位仗义而来,谈何‘放走’?”韩孺子没有显出半点气愤,拱手道:“诸位想走,随时可以走,我只有一个请求。”

    “陛下请说。”晁化马上道,辞行如此容易,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什么条件都愿意答应。

    “我希望能给诸位一点酬谢。”

    东海王露出做呕的神情,强忍着才没有出嘲笑,晁化等人的脸色却更红了,门外有人大声道:“陛下对我们已经很好了,我们又没为陛下做什么,不配得到酬谢。”

    韩孺子正色道:“诸位肯来河边塞,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些许酬谢,是我的一点心意,请诸位无论如何都要接受。三天,顶多三天,酬谢就能到,希望诸位能够多等一段时间。”

    屋子里的五人互相看了看,又转身与屋外的人看了一会,晁化转向韩孺子,“我们的确不配得到酬谢,可是愿意为陛下多留三天。”

    韩孺子表示感谢,将众人送出房间,虚掩房门。

    东海王鄙夷地说:“你还真是虚伪,其实只要你开口,这些人就会多留三天,何必假装有酬谢呢?”

    韩孺子还没吱声,不要命开口了,“为了脸面,他们会口头同意留下,为了酬谢,他们才会踏实地留下,倦侯做的没错。不过若是让我猜,你等的不是酬谢,而是一次危机。”

    “两样我都在等。”韩孺子说。

    他想,河边寨已然不是隐蔽所在,危机来得会比酬谢更早一些。8

第一百二十八章 火攻(求订阅求月票)

    林坤山站在韩孺子面前,面无表情,“不行,我做不到,望气者只能顺势而为,势若不在,我们也没办法,这些人是来拥立旧帝的,让他们改变主意去北疆,我做不到。”

    “这样就够了,我希望林先生能帮我做另一件事情。”

    “嗯。”林坤山不置可否。

    “望气者顺势而为,这里的势既然很难更改,那就出去看一看吧,或许有人愿意参加义军抗击匈奴。”

    林坤山慢慢露出一抹微笑,像是在赞同,又像是嘲讽,“大楚雄兵百万,用都用不完,哪有百姓自愿参军的?”

    韩孺子也笑了,“难说,之前我也想不到会有百姓拥护废帝。”

    林坤山想了一会,勉强道:“好吧,既然陛下希望我离开寨子,我走好了,我的那些人……”

    “去留随意。”

    林坤山点下头,转身走了。

    在角落里旁观的东海王忍不住又开口了,“林坤山一走,那些江湖人也都会跟着离开,你手中的力量可是越来越少了。”

    “这些力量并不为我所用,留着有何意义?”

    “嘿,根本就没人为你所用。我舅舅很快就会派来千名铁骑,眨眼间就能踏平河边寨,到时候你能怎么办?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吗?”

    “崔太傅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如此鲁莽。”

    东海王冷笑不止,他当然不相信舅舅会这么做,可还是觉得韩孺子无知。

    韩孺子来回踱步,突然向不要命问道:“你常在市井中,觉得会有人参加义军抗击匈奴吗?”

    “不会。”不要命的回答简单直接。

    韩孺子笑了笑,随后叹息一声。

    “嘿。瞧你刚才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东海王从这声叹息里找回一些信心。

    韩孺子当然不是胸有成竹,事实上。他胸中连片竹子叶都没有。杨奉曾经对他说过,信息太多太杂。反而更难梳理,皇帝得学会抛掉大多数信息,或者在信息极少的情况下,自行揣摩真相,并做出决定。

    关键是站在对方的立场,学会对方的思考方式。

    太后、崔太傅会怎么做?

    “太后肯定已经掌握了一股能与南军抗衡的军队,崔太傅别无选择,只能放弃起事。北上参战。在这种情况下,崔太傅不会杀我,为了保住东海王,还会帮助我。太后……太后……”

    太后的选择余地太多,韩孺子想不出她会怎么做。

    东海王不停冷笑,“就凭你手里的几百烂人,太后会放过你?笑话,天大的笑话。”

    外面有人敲门,金纯忠推门进来,端来三碗米饭。上面摆着鱼干和一点蔬菜。

    不要命接过碗就吃,连句感谢都没有,东海王还跟从前一样挑三拣四。可是实在太饿了,几口就将鱼干吃完,剩下多半碗米饭,问道:“今天的鱼怎么如此之小?饭也不如平时多。”

    韩孺子端着碗无心下咽,这时才看了一眼,确实,饭少了,鱼干也只有一条,“寨子里的粮食不多了?”

    “嗯。节省一点,能坚持到明到晚上吧。”金纯忠接手了更多职责。比较了解实际情况。

    “大家能吃饱吗?”韩孺子知道,如果连自己的饭都这么少。其他人肯定更少。

    “还好,大家都能理解,倦侯也不能变出粮食来……”

    韩孺子心中一动,“不管还剩多少粮食,都拿出来,务必让每个人吃饱。”

    “可是……”金纯忠没法理解这种做法。

    “听我的,哪怕明天早晨就没得吃了,也要让大家先吃饱这一顿,或许……我真能变出来呢。”韩孺子露出微笑。

    “好吧,我去传令再次开灶,明天的早饭应该没有问题。”金纯忠告退。

    东海王已经将自己的多半碗饭吃完,正打量不要命的饭碗,却不敢开口索要,对韩孺子说:“你这是自寻死路,没有粮草就没有军队,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本来军心就不稳,将粮食吃完,所有人今晚就得一哄而散。”

    韩孺子找出火石火绒,点燃屋子里唯一的小油灯,对不要命说:“百姓不会为抗击匈奴参军,可愿为吃饱饭当兵?”

    身为一名知名酒楼里的厨子,不要命并不挑剔,将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放下碗,说:“城里的百姓不会,城外的,我不知道。”

    韩孺子微微一笑,不要命的不知道就是一种肯定。

    东海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疯啦,你连这几百人都喂不饱,还想招来更多的人?靠什么,欺骗吗?”

    “林坤山会替我做成这件事。”

    东海王一愣,“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一事无成,望气者最初的计划被我放弃,林坤山若想做成点事情,就应该帮我。顺势而为百姓想听什么,林坤山就会说什么,京城周边还有他的同伙,一起努力,会说动不少连逢灾祸、走投无路的百姓。我报的三千人可能太少了一些。”

    东海王又愣了一会,突然放声大笑,“疯了,你真是疯了,以为什么事情都会按照你的想法来吗?以为一夜之间所有东西都会为你准备好吗?哈哈。不要命,你看上去比较讲道理,劝一劝他吧,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请天兵天将了。”

    不要命将右手抬到眼前,借着灯光查看掌纹,突然反手一挥,在东海王脸上打了一巴掌,东海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双手捂脸,勃然大怒,“我知道你是醉仙楼……”

    不要命瞥了一眼,东海王立刻闭嘴,强压怒火,不想吃眼前亏。

    “我保护你的安全。”不要命的冷淡之中总有一股玩世不恭,好像这世上就没有值得他认真对待的事情,“但是敌人如果太强。我可不会拼死护驾,你得自己想办法。”

    “当然。”无论心里有多么不安,韩孺子又能表现出镇定了。

    外面传来欢呼声。看来大家对吃饱饭还是很高兴的,至于明天怎么办。那是“皇帝”应该操心的问题。

    东海王侧行数步,离不要命远一点,对韩孺子说:“何必呢?非将自己逼到绝路上,投靠我舅舅,省心省事,再当皇帝的机会比现在大一百倍。”

    韩孺子缓缓摇头,“一开始没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以后也握不住。”

    “如果你再固执下去。就没有以后了。”

    韩孺子没再吱声,好不容易挑起来的信心,正在一点点下降,他需要好几项奇迹同时发生,才能摆脱眼下的困境。

    房门突然被撞开,金纯忠闯进来,慌张地说:“不好了,寨子外面有人放火。”

    韩孺子二话不说,立刻跑出房间,站在门口向远处望去。危机果然比酬谢来得更早一些。

    寨子东边临水,其它三个方向都有火光,这显然是人为纵火。

    “外面的哨兵呢?”韩孺子大声问。

    “回来了……”有人喊道。人群迅速聚过来。

    一群义兵慌张地从大门方向跑来,一人边跑边喊:“官兵!官兵又来啦!”

    人群一惊,韩孺子马上问道:“哪的官兵?多少人?”

    哨兵们跑到近前停下,却回答不了问题,一名百夫长说:“他们堵住了道路,然后放火,只有官兵会用这种打法。”

    又有一伙哨兵跑来,带头的百夫长气喘吁吁地说:“不是官兵,是什么柴家的人。说是要报仇。”

    “柴家!”金纯忠大惊。

    晁化则是大怒,“杀我父亲的人来了。正好,拿家伙。跟我冲出去,替我爹报仇!”

    一大群人响应,也有人不吱声,不觉得自己有义务替老渔夫报仇。

    “等等!”韩孺子厉声道,对晁化说:“你同意再留三天,在这三天里,我还是你们的统帅。”

    晁化凶残鲁莽的一面被激发出来,恶狠狠地回视,但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躬身道:“我听陛下的命令。”

    “所有人列队,不准出寨半步。”

    众人慌乱地寻找自己的百人队,寨子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韩孺子扭头,向跟随出来的东海王低声问道:“应对火攻,一般用什么战法?”

    东海王早已惊慌失措,火势无情,一旦烧进寨子里,连他也活不了,心里正痛骂柴家,听到韩孺子的话,顺口答道:“火攻?书上说……要清出空地,可以阻止火势漫延……”

    韩孺子读过的书还是太少,经东海王提醒才反应过来,亲自下令,派数只百人队去拆除寨子边缘的房屋。

    河边寨的屋子都很简陋,柴家人早晨攻寨的时候,已经烧掉一些,剩的几间倒也好拆,几十个人奋力一推就倒了,将散落的木料搬走花的时间更多,外面的火越来越近,令人心惊。

    寨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杀喊声。

    韩孺子大声道:“不要上当,这是敌人的诱兵之计!”

    果然,喊声很快消失,却没有人冲进来。

    韩孺子带领义军退到水边,有人喊道:“上船,大家都上船吧。”

    韩孺子觉得不妥,正寻思间,东海王叫道:“不行,三面放火,只留水路,这分明是纵敌逃跑、中途截击之计,水上必有柴家的埋伏。”

    “咱们在这里打鱼多年,到了水上还怕对付不了几条小杂鱼?”有人颇不服气。

    东海王只是摇头,虽然外面的火势越来越旺,已经逼近寨子,他还保持着几分冷静。

    韩孺子赞同东海王的看法,对晁化道:“放几支火把到船上,把它推出去。”

    晁化立刻照做,与数人一块动手,解开一条小船,顺流推出去。

    小船载着火把,在湖上缓慢飘行,外面的火已经烧到寨子的篱笆墙,看上去几乎就在身边,有人终于忍受不了煎熬,也不管皇帝与军法了,跳上船就要跑,更多的人紧随其后,争抢船只,水边一下子陷入混乱。

    韩孺子快要弹压不住了,晁化高声喊道:“停下!水上真有埋伏,快看!”

    众人望去,那条小船已经滑出一段距离,只听黑暗中嗖嗖声响,显然是众箭齐发。

    船上的人又都手忙脚乱地上岸。

    东海王喃喃道:“柴家从哪找来的弓箭手?他们再驶过来一点,对着岸上射箭,咱们就都死无葬身……”

    话未说完,黑暗中真的出现几艘船,从湖中心缓缓向河边寨驶来。

    “天呐,这不是柴家的人,这是……南军的船只!我舅舅……”东海王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危机比酬谢来得更早,却不是韩孺子预料中的敌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及时雨

    河边寨两边受敌,进攻者当中还南军楼船的身影,东海王惊愕得几近昏厥,韩孺子也是手足无措。

    这打破了他的几乎所有预料。

    “这是南军……”韩孺子努力向湖面上遥望,只见到三艘庞大的影子,周围好像还有一些小船,都没有点火把,如幽灵一船缓缓向河边寨驶来。

    “为什么?”东海王颤声问道,目光转向韩孺子,以为能从他这里得到答案,“舅舅知道我在这里啊,难道……难道……”

    “难道太后已经取得胜利?”韩孺子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东海王发起抖来。

    太后与崔家的平衡一旦被打破,韩孺子赖以生存的夹缝也就不存在了。

    韩孺子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不要命消失了,他说过,救无可救的时候,他不会陪死,在他看来,现在大概就属于这种情况。

    韩孺子心灰意冷,可他不是东海王,他早已习惯了绝望的环境,除非两眼一闭再也睁不开,他绝不愿束手待毙。

    “后退,从第一队开始,不要进屋,躲在屋子后面!”他下令了,没人提出反对,也没人质疑,他们害怕一旦得到回答,就会失去最后一点希望。

    队伍出奇地整肃,后退意味着靠近大火,也没有人叫嚷。

    韩孺子知道,他必须镇定,于是站在码头上,面朝湖上的船只,前方没有任何遮挡,向东海王大声道:“南军在拐子湖也有水兵吗?”

    东海王根本不想靠近,却被几名侍卫推到了“皇帝”身后,“南军在渭河有一队楼船,可能与拐子湖相通。由渭河到这里。起码需要半天时间,这说明……白天就已经做出安排。”

    韩孺子只是随口一问,并无目的。晁化从后面走上来。抱拳道:“陛下,允许我带几个人去凿船吧。”

    “可行吗?”

    晁化笑道:“我们这些人从小下水摸鱼。在湖里一待就是半天,让我们试试吧。”

    “好,请晁将军点兵。”

    看到韩孺子一本正经地派兵,东海王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从嘴里发出几声哼哼。

    晁化叫出一连串人名,点中十四人,大都是晁家渔村的少年。早已做好准备,只穿短裤,嘴里叼着匕首、锥子,走进湖里,向远处游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没用,楼船士兵都有长矛,专门对付他们这些水鬼。”东海王还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撤退接近完成,等到最后一只百人队也离开码头之后,韩孺子才在侍卫的簇拥下向寨子中央走去。

    “一边是烧死。一边是射死、淹死……”东海王哪边都不想去。

    空中传来一阵异响,韩孺子等人转身看去,只见一支火箭从天而降。正好射中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深深刺入木桥里,微微颤抖,火焰迅速熄灭。

    “南军的箭术可不怎么样。”韩孺子故作轻松。

    “这是试探,马上就会是万箭齐发。”东海王惊恐万分,加快脚步,只想离码头更远一点,却被两名侍卫拽回来。

    韩孺子继续前进,不快也不慢。即使听到身后的空中传来更响的声音,也没有加快脚步。

    侍卫们频频转身张望。尽可能以身体护住“皇帝”。

    数十支箭雨点一般落在码头的木桥上。

    韩孺子打趣道:“金姑娘要是在这里,肯定高兴。她的箭总是不够。”

    “皇帝”的镇定感染了周围的人,一名侍卫笑道:“是啊,皇后娘娘若在这里,一个人就能击退所有进攻者。”

    东海王既觉可笑,又感到惊恐。

    他们终于走到寨子中央,剩余的屋子不多,遮挡不住七百多人,韩孺子就站在路上,望向外面的火焰,这比湖上的威胁更大一些。

    火焰已经吞掉周围的一圈篱笆墙,浓烟滚滚,热浪逼人,它们正在努力尝试,想要跃过那一片空地,消灭寨子里最后几座房屋和数百名活人,就像一只猫,正用爪子去够已被逼到绝境中的老鼠,爪子与猎物每每相差只有一两寸。

    自己真的就要死在这里吗?韩孺子不敢想下去。

    附近传来一阵哀求声,是那些被俘的官兵,他们被关在空置的猪圈里,离火焰最近。

    “放他们出来。”韩孺子命令道,立刻有人去打开猪圈,斩断绳索,众官兵双手被负,连成几串,也顾不得谢恩,望着四面八方的火焰,一个个双股战栗,哀声一片。

    火焰终究没有扑过来,南北两边的芦苇长在水中,火势最先变小,只剩西边大门方向的火焰依然旺盛。

    湖上又射出几轮箭,最远的深入寨子内部,透穿房顶,落入屋子里。

    没人吱声,连官兵也放弃哀号,所有人都像羔羊一样默默等待最后的结局。

    韩孺子反而生出一线希望,叫出几名百夫长的姓名,命令道:“待会你们五队担任前锋,只管冲,不要停留,你们三队保护左翼,你们三队防卫右翼,你们五队断后,只迎接,不要追击。你们这几队保护寨中老幼妇孺,剩下的跟着我,随时听我的命令……”

    每一道命令都有人应是,东海王笑不出来,心里多少有些敬佩,火势刚小一点,韩孺子就想着如何突围了,他可做不到,他仍然看不出有何胜算,火势变弱却没有熄灭,外面的攻寨者不会少,等到天色稍亮,湖中的楼船士兵就能通过小船登岸……他也不敢想下去了。

    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正好砸在右腮上,东海王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住身边的一名侍卫,要用对方的身体阻挡攻击。

    侍卫将他推开,不满地说:“干嘛?”

    “有……水。”东海王在脸上摸了一下,确认那是一滴水珠,抬头望去,在火光的映照下,空中似有乌云。

    越来越多的人抬头望向天空,先是莫名其妙,随后是惊讶,最后变为狂喜。

    “要下雨!下雨了,老天爷救咱们!是皇帝,他是真龙天子,老天爷要救真龙天子!”

    这可不是韩孺子期盼的奇迹,即使没有雨,外面的火也会熄灭,可这场意外之雨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狂风突起,外面的火焰做出最后一次努力,伸出长长的火舌,刺向寨子里的可燃之物,突然间,大雨倾盆,火焰灰溜溜地退下。

    人群呆了一会,不约而同地发出欢呼,又不约而同面朝韩孺子跪下,衣裳湿透、手脚沾泥,他们都不在意。

    “真龙天子,我跟你说过,他就是真龙天子。”

    东海王也跪下了,没办法,侍卫用力按他的肩膀,想站也站不住。

    他既惊讶又羡慕,韩孺子的运气太好了,虽说夏季里的雨很频繁,可是偏偏赶上这个时候降下一场,真是奇迹。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韩孺子没准备好,一开始就陷入慌乱的话,这场雨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韩孺子站在雨中,接受众人的跪拜,他不怎么相信神佛,可是此时此刻,他的确有了一种天命在身的感觉。

    雨水浇灌全身,他却感到全身燥热,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是皇帝,我是皇帝……”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真的就像是专门来扑灭这场火的。

    夜色却没有消退,没有了火焰,还显得更黑一些,被浇成落汤鸡的韩孺子转过身,众多义兵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心中越发敬畏,全都匍匐在地,连那些官兵也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一朝富贵,幸勿相忘,无论过去多久,我必记得今日的追随者。晁将军”

    晁化和同伴已经回来了,同样被这场雨惊得目瞪口呆、跪倒在地,听到召唤,在泥水中膝行向前,“末将在。”

    “去将晁主簿写下的名册拿来,从今以后,它要一直留在我的左右。”

    “是。”晁化叫上一人,与他一块去议事厅里将木门抬出来,恭敬地站在“皇帝”身后。

    “万岁!”义兵齐呼。

    韩孺子知道,他又能将这些人留住一段时间了。

    可危机还没有解除,等呼声渐弱,韩孺子问晁化:“湖上情况怎样?”

    晁化极其恭敬地回道:“我们凿沉了一只小船,正好赶上下雨,敌人撤退了。”

    雨持续的时间不长,南军楼船很快还会再回来,韩孺子下令出发,他还不知道要去哪,只想先离开河边寨。

    众人当中只有东海王不相信“真龙天子”的说法,老天若是真在保佑韩孺子,就不会让他退位,沦落到这样一个鬼地方。

    他考虑的问题更现实一些,一身泥泞地走到韩孺子身边,“你打算怎么办?不会还指望着老天帮你吧。”

    看到东海王,韩孺子反而有了一个想法,“南军打着柴家的旗号进攻河边寨,说明你我二人并无死罪。”

    “那又怎样?还是得死。”

    “咱们去南军、去京城,向崔太傅和太后问个明白,要让满城皆知。”

    东海王哑口无言,好一会才说:“等你逃出包围再说吧。”

    充当前锋的几只百人队已经走出寨子,突然发出喊声,似乎一出去就与敌人遭遇,韩孺子正要下令开战,前方又传来兴奋的声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回来了!”

    金垂朵回来了,还带来不少人。

第一百三十章 离寨

    (感谢读者“月上浮云”的飘红打赏。)(五月最后一天,求订阅求月票)

    金垂朵骑马进入已经不是寨子的河边寨,两边的人谁敢叫她“皇后娘娘”,她就瞪视,很快,兴奋的叫声消失了。

    她来到韩孺子面前,没有下马,目光也没有停在他身上,到处看了一会,说:“你叫晁化?”

    晁化一惊,“是我,皇后……”

    “我把你的杀父仇人带回来了。”

    “什么?”

    后面的大哥金纯保下马,将身后的一个人也拽下来,推到晁化面前。

    颜栋颜七郎跪在泥水里,一脸惊慌,突然看到东海王,痛哭流涕道:“东海王救我,我是为你做事的啊。”

    东海王正怒不可遏,上去狠狠踢了一脚,“为我做事?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这叫为我做事?跟着柴家一块来放火烧寨,这叫为我做事?”

    颜栋双手被绑在身后,在泥水里打个滚才爬起来,身上更脏了,哭道:“是你让我们夺取寨子,等倦侯回来将他劫持,可他早就有准备,我们只好……逃走,火烧河边寨也是、也是你舅舅的主意。”

    东海王还想上去再踢一脚,晁化上前拦住,拔出腰刀,指着颜栋,冷冷地问:“是你杀了我爹?”

    “啊?你爹……是哪位?”

    “主簿晁永思。”

    颜栋愣愣地想了一会,看向东海王,东海王立刻道:“我可没让你杀任何人。”

    颜栋不太敢将责任推给东海王,扭身冲着金家老大说:“不是我一个人杀的,五个人在场,其中就有金纯保……”

    金纯保涨红了脸。低头道:“我当时的确在场,颜栋没征求我们的同意就动手,我的确没有阻止……你想报仇。我就在这儿。”

    晁化一腔怒火,可是牵扯到“皇后娘娘”的哥哥。他有点犹豫了。

    就在颜栋想办法摆脱责任的时候,韩孺子走到金垂朵身后,向疯僧光顶拱手道:“诸位好汉来得太及时了,救了我们一命。”

    “是这场雨下得及时。”光顶带来数十人,都已下马,矜持的神情之中掩饰不住好奇。

    “有劳光顶大师为我介绍诸位好汉。”

    光顶这才一一报出众人的姓名与绰号,韩孺子向每个人拱手,努力记住这一串名字。

    “本来有几百人。可大家都有事情要忙,就不过来了,这五十四位想过来看看陛下需不需要帮助,未想到真有宵小之徒围攻,人数不少,还好一场及时雨让他们阵脚大乱,给我们立功的机会。”

    韩孺子正要再次感谢,光顶使眼色,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陆地上的攻寨者退却,湖上的楼船也不来了。寨子里又有些混乱,韩孺子与光顶走进附近的一座残存屋子里说话。

    “陛下真要去往北疆迎战匈奴?”

    “当然。”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待会我们就告辞。唉,我这个疯僧也不能当了,找地方当土匪去吧。”

    “我欠你们一个道歉,大家甘冒奇险聚在一起,却因为我半途而废……”

    光顶挥下手,“这不能怨陛下,是我们一时兴起,再加上望气者的撺掇……事先也没跟陛下商量一下。”

    “请不要再称我陛下。”

    “好吧,那我们就告辞了。”

    “稍等。”韩孺子向外面望了一眼。颜栋仍在想方设法推卸责任,晁化握着刀犹豫不决。金垂朵坐在马背上一声不吭,也不看人。

    韩孺子真诚地说:“如果。只是如果,我还能当上皇帝的话,你们有何要求?”

    “嘿,那也得我们真帮上忙,才有资格提要求。”

    “反正是如果,不妨一说。”

    光顶想了一会,双手合什道:“江湖人要的是面子和名声,也不求什么,只要陛下到时候能大赦天下,为百姓减免些钱粮,就当是感谢所有江湖好汉了。”

    韩孺子笑笑,光顶又补充道:“当然,也有人想当官儿,这就是另一回事了,用不着我来传达。”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该去哪里找你们呢?”

    光顶盯着韩孺子,“我看人有点眼光,但是比不上淳于枭,他看好你,愿意在你身上押大赌注,我呢,说实话,觉得你身上缺少一点东西,很难夺回帝位。”

    “请大师明示。”韩孺子拱手道。

    “我不称你为陛下,你也别叫我大师,我就是一名居无定所的疯和尚。”

    “那就请和尚明示。”

    光顶指着外面的五十几名江湖人,“这些好汉为拥立陛下而来,却不愿意追随陛下前往北疆,为什么?冒险太大,而所得太少,大楚雄兵百万,用不着我们帮忙抵抗匈奴。”

    “你是说我缺少野心?”

    光顶张大了嘴,发出的笑声却很小,“野心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的,谁知道你有还是没有?你缺少的是豪杰之气,白白净净的,性子也随和,一看就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贵家公子,江湖有江湖的道道儿,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唉,淳于枭真是把我们害惨了。得,到此为止。你想知道以后怎么找到我们,其实也简单,你若真能名满天下,我自然带人去找你。”

    和尚合什行礼,随后又改为抱拳,大步走出去,翻身上马,对跟来的同伴大声道:“走吧,兄弟们,官府鹰犬想必已经出动,去逗他们玩玩儿。”

    众人应声,陆续上马,呼啸而去。

    此时的韩孺子能收服一群贫穷困苦的百姓,对江湖好汉却没有多少吸引力。他并不在意,也走出房间,对金垂朵说:“我还以为是你带他们来的。”

    金垂朵像是没听见,等了一会才说:“我们只是凑巧遇上。”

    韩孺子又对晁化说:“确认是谁杀死晁主簿了?”

    “就是这个人。”晁化用刀指着颜栋,已经决定不扩大仇人的范围。“别人只是没来得及阻止,动刀的是他。”

    颜栋终于明白过来,东海王救不了自己。转身冲韩孺子哀求道:“我父亲是京兆副都尉,我祖父做过镇南将军。我只是杀了一名老渔夫而已,别让我抵命,我赔钱,多少钱我家都拿得出来。倦侯,求求你,咱们是一类人啊,我当过侍从,进过宫……”

    韩孺子伸手阻止颜栋说下去。大声向众人道:“他杀死的不只是一名老渔夫,还是义军主簿,罪无可赦。”然后对晁化说:“请晁将军执行军法。”

    晁化点下头,双手握刀,高高举起,颜栋在泥水里缩成一团,嘴里重复道:“别杀我……”

    晁化一刀斩落。

    鲜血喷出,东海王身子一颤,眉头微皱,转过头去。在心里,他同意颜栋的说法,如果死的是老渔夫。他连眼睛都不会眨,可这是一名勋贵子弟,就算死,也不该死在另一名渔夫手中。

    东海王只是想想而已。

    “出发。”韩孺子下令。

    义军按照序顺出寨。

    金垂朵对二哥金纯忠道:“跟我走吧。”

    “去哪?”

    “当然是去草原。”

    “父亲呢?”

    “被柴家杀死了。”

    “咱们不报仇吗?”

    “在京城怎么报仇?”金垂朵脸色微寒,二哥一向听她的话,很少问东问西。

    金纯忠看了一眼韩孺子,“倦侯也要去北方,不如……”

    “人家是要迎战匈奴,咱们是要……走在一起算怎么回事?”父亲没救成。前往草原的道路满是艰难险阻,金垂朵的心情不是很好。

    丫环蜻蜓一直骑马跟在小姐身后。这时不停地冲韩孺子使眼色。

    韩孺子上前道:“你应该跟我们一起走。”

    “为什么?”

    “第一,柴家派人两度攻打河边寨。那就是认为我也对柴小侯之死负有责任,咱们理应同舟共济。第二,金纯忠是我的得力干将,我需要他。第三……第三,我邀请你了。”

    韩孺子也不等金垂朵表态,迈步向前走去。

    金纯忠看着妹妹,见她半天不吱声,也不动地方,心中终于有底,脸上逐渐露出笑容,跑着去追赶倦侯。

    寨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大哥金纯保小声说:“我觉得晁化并没有原谅咱们……”

    “柴家原谅我了吗?咱们原谅柴家了吗?晁化为什么要原谅咱们?”

    金纯保低头不语,一天之内,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妹妹的亲情、失去了义军的信任与地位,真是一败涂地,可他已无路可走,只能默默跟随。

    天快要亮了,道路越发泥泞,东海王是另一个无路可走的人,艰难地跋涉,对韩孺子说:“你还真是怜香惜玉啊,总共就那么几匹马,都给金家人了,连丫环都有一匹。我表妹怎么办?”

    “她不在这儿。”韩孺子想念崔小君,却无意向东海王显露情绪,“金家是匈奴人,到了北疆或许有用。”

    “有什么用?你是去打仗,不是去和亲。”

    韩孺子扭头扫了东海王一眼,“谁说到了北疆就一定要打仗?”

    东海王一愣,随后冷笑道:“嘿,你变得阴险了,不对,你一直就这么阴险,只是从前没显露出来。你想去北疆避风头,然后坐山观虎斗,我怕你坚持不了一个月,就会被老虎吞掉。”

    “你应该跟我一块去。”

    “我现在被你挟持,有选择吗?”

    “你可以选择自愿跟我去。”

    东海王不开口了,他知道韩孺子想说什么,最强大的靠山崔太傅竟然暗中怀有杀心,这让他的世界崩塌成一地碎片,有家难回。

    韩孺子也不多说,大步前行,偶尔四处张望一下,发现队伍并没有变乱、变短,心里很高兴。

    队伍行进得很慢,天光大亮时,不要命从路边蹿出来,守卫侧翼的义兵根本没有发现他。

    不要命走在韩孺子身边,一句解释也没有,韩孺子也不打算询问。

    午时过后,队伍到了官道上,一只破衣烂衫的义军,要向南军大司马公开讨说法,东海王觉得这就是一个笑话,却还是指明了南军大营的方位。

    一行人在官道上走出没多远,迎上一队官兵,真正的官兵,旗帜招展。

    义军前锋停下,韩孺子和东海王上前观瞧,东海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皇宫宿卫的旗帜,太后……要对你宣旨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受封

    “倦侯接旨!”一名骑士远远地喊道,眼前的场景令他既困惑又紧张,这些人是军队,连件完整的甲衣都没有,衣裳本来就破烂,沾满了泥土,更像是刚从地里钻出来的泥人,可要这些人是流民,偏偏有着明显的队列,分成前后左右,许多人手里还拿着兵器。

    骑士怀疑倦侯是不是真在里面,打算只喊三声,没有回应就立刻调头归队,刚喊到第二声,前方的队伍中走出两个人,同样满身泥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衣服是什么样。

    “倦侯在此,哪位宣旨?”东海王大声喊道,自愿为韩孺子当代言者,倒不是甘居其下,而是太好奇了,相信这道圣旨不仅对韩孺子非常重要,对自己也有莫大的影响。

    骑士一愣,期期艾艾地回道:“是、是兵马大都督韩、韩大人,稍等。”

    骑士仔细看了一会,纵马回去禀告。

    “不是宫里的太监,居然是韩星。”东海王很惊讶,“朝中肯定发生了大事,舅舅或许另有苦衷……”

    韩孺子转身对晁化和金纯忠:“做好准备,随时听我命令。”

    两人躬身领命,悄悄命人给各队百夫长传令。

    东海王道:“你想怎样?抗拒圣旨吗?这叫造反,早知如此,还不如按我的计划起事,这时候你可能都坐上宝座了。”

    远处驶来一队骑士,相距百余步时,大多数骑士停下。只有一人继续前进。在韩孺子面前勒马。正是兵马大都督韩星。

    韩星面带微笑,:“过来扶我下马。”

    东海王瞪起眼睛,他和韩孺子虽是晚辈,论爵位却比韩星高一等,没理由去扶这个老家伙下马。

    韩孺子上前,东海王在他身后声道:“让卫兵扶他就可以了。”

    韩孺子还是走到马前,伸手迎接,韩星缓慢地下马。整个身体都压在韩孺子的双手上,颇为沉重,双脚落地之后,他长出一口气,“不服老不行,出趟城身子骨就要晃散了。”

    韩孺子笑而不语,⑩∞⑩∞⑩∞⑩∞,m..co↑m他记得这位宗室长老在勤政阁里少言寡语,几乎没怎么过话,去年宫变的时候,就是韩星最终拿到了太祖宝剑。却声称宝剑是太后派人送出来的。

    韩星从脖子上解下一只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卷圣旨。没有马上宣读,抬头望了一眼官道上的人群,“这就是倦侯聚集的义军?”

    “朝廷已经知道了?”

    “呵呵,要是连京畿之地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朝廷也就不成其为朝廷了。嗯,不错,军容整齐、斗志高昂。”

    “有话就,不要出言讥讽。”东海王走过来,盯着圣旨。

    “讥讽?东海王何出此言?北虏入侵,天下惶骇,值此危急时刻,倦侯与京城百姓高举义旗,率天下先,满朝文武谁不敬仰?”

    “嘿,的好听,如此来,你是来封官的了?”

    韩星笑着头,“正是。”着将圣旨递给韩孺子,“倦侯自己宣读吧。”

    韩孺子接旨时无需跪拜,可是由本人宣读圣旨,还是有奇怪。他接过圣旨,打开看了一遍,越发迷惑不解。

    东海王一同观看,“这、这……”一把夺过来,又看了一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先宣旨吧。”韩星笑道。

    “你来吧。”韩孺子倒还镇定。

    东海王压下心中疑惑,转身面朝众人,郎声道:“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古今之谊也,倦侯栯内怀忠正,外宣明德,上书求战,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其加封栯镇北将军,益封一千户。”

    义兵们聚拢过来,打破了队列,大部分人都没听懂圣旨的意思,脸上尽是茫然。

    东海王无奈地:“倦侯栯……就是这位,他被封为镇北将军,你们今后都是吃皇粮的大楚官兵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齐声欢呼,也有人声对晁化:“咱们本来就是要躲避征兵、征丁才聚义河边寨的,怎么……怎么又变成官兵了?”

    晁化摆手,利用自己的威望劝止身边的人提出异议。

    “倦侯接旨。”韩孺子,从东海王手里接过圣旨。

    韩星脸上的笑容收起一些,“倦侯似乎不太高兴。”

    东海王抢先道:“困在荒郊野外好几天,有人攻打,没人来救,两眼一摸黑,对朝廷里的事情一无所知,突然被封为镇北将军——高兴得起来吗?”

    韩星收起笑容,“请倦侯借一步话。”

    韩孺子嗯了一声,转身向晁化、金纯忠做出示意,让两人重整队列,然后跟着韩星走向路边,东海王跟过来,韩星止步,冲他微微摇头。

    “我只问一件事,我舅舅……崔太傅怎么样了?”

    “崔太傅?一切安好,他已经上书请战,受封为破虏大将军。”

    东海王愣在当场。

    韩星引着倦侯走出几十步,左右无人,低声道:“倦侯这些天受过不少苦吧?”

    “还好,这不也走出来了?”

    韩星笑着头,“我就不跟倦侯猜哑谜了,朝中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情,其中一些事关倦侯。”

    “正存疑惑,望大都督告知。”

    “崔太傅与东海王意欲谋反,倦侯了解吧?”

    韩孺子下头,他不太相信此人,尽量多听少。

    “好在太后早有准备,好在倦侯……悬崖勒马,消弭了一场大乱。”

    “太后已有准备?”

    韩星没做解释,继续道:“倦侯以后会明白的。就在昨天,崔太傅铤而走险,与北军大司马冠军侯勾结。意欲夹攻京城。”

    直到这时韩孺子才大吃一惊。“冠军侯?”

    冠军侯韩施是太后扶植起来的。怎么会与崔太傅联手谋反?韩孺子难以理解。

    “当然,这两人都不承认谋反,而且很谨慎,他们唆使衡阳侯攻打义军,想趁乱杀死倦侯与东海王,然后宣扬一切事情都是朝廷所为,以此扰乱民心,为南北军进城提供借口。”

    韩孺子呆了半晌。问道:“南北军联手,京城无人可敌,还需要借口吗?”

    韩星笑道:“当然需要,倦侯对南北军的了解可能不太多,两军从大司马以下,哪怕是九品武将,都要兵部任命,当然,大司马可以提名,可最终还是要得到朝廷的许可。武帝末期。大司马权力日增,但也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两军将官名册皆在大都督府。照我的估计,北军两成将官、南军四成将官是由大司马提名,剩下的还是由兵部直接指派。”

    韩孺子明白了,南北两军并非完全忠于大司马,大部分将官仍服从朝廷的命令,他立刻生出疑问,“当初崔太傅私自回京夺取南军时,朝廷好像束手无策。”

    “形势不同。崔太傅武帝时担任南军大司马,在军中势力已成,去年挟战败齐王之余威返回京城,当然备受军吏支持,而且那时候……”韩星做出一个为难的神情,有些话无论公开私下,他都不能。

    “我明白。”韩孺子,去年夏天,他和东海王作为桓帝仅存的两个儿子,最有资格继承帝位,南军支持崔家和东海王,也算师出有名,到了今年,帝位转移,桓帝血脉已不具有唯一资格。

    北军大司马冠军侯韩施,身为武帝第一位太子的遗孤,资格还要更靠前些。

    “自从宫变以来,朝廷一直在努力收回南北两军全部的任命权,崔太傅有着急,没想到冠军侯也着急了,以至于被崔太傅服。唉,他还是……”韩星苦笑着摇摇头,显得有些失望,“不管怎么,倦侯与东海王无恙,崔太傅的计划再次失败。冠军侯后悔了,立刻向朝廷请罪,道出了一切。崔太傅也在今晨上书请罪。陛下以为边疆正值用人之际,不宜诛杀大将,因此原谅了两位大司马,要他们在北疆戴罪立功。”

    所谓的“朝廷”与“陛下”,都是指太后,韩孺子努力回想,他在邸报中见过不少将官任命,可是在奏章中不会写明“大司马推荐”还是“兵部选任”,至于低级将官的任命,根本不会出现在邸报中。

    太后居然真的通过一群大臣化解了两位大司马的兵权,东海王总是将“十万南军”挂在嘴上,其实崔太傅指挥不动十万人。

    韩孺子还有许多疑惑,可韩星不会对他推心置腹,韩孺子只能暂时留在心里,问道:“南北军都去北疆,谁来守卫京城呢?”

    “朝廷自有安排。请倦侯随我回京谢恩吧,倦侯上书请战,的确开了一个好头儿,之前请战的都是实职将军,大批贵戚旁观,倦侯做出表率之后,请战奏章一下子多起来……”

    “大都督请战了吗?”韩孺子没问是谁帮他写的奏章。

    韩星笑道:“虽是老朽,总有一颗忠君之心,怎敢居人后?第一份请战奏章就是老朽递交的,只是陛下还没有批复。”

    所有的危机暂时都不存在了,韩孺子总算能够松口气,“好吧,烦请大都督引路。”

    “倦侯回京之后,还会得到更多封赏,自古……倦侯请。”韩星及时吞下“废帝”二字。

    两人一块回到原处,韩孺子托着韩星上马。

    “我待会命人送几匹马过来,义军可在城外驻扎,我已经安排好营地。”韩星拍马去与宿卫汇合。

    “老家伙什么了?”东海王问道。

    “没什么,看样子问题都得到解决,咱们可以回京了。”

    东海王没听到韩星的种种解释,只听韩孺子出结果,眉头不由得一皱,“太后让咱们回京谢恩?”

    “让我回京,没提起你。”

    “一样的,你回去,我也得回去。”东海王突然抓住韩孺子的胳膊,“不能回京,绝不能回京,一进城门,咱们就再也出不来了。”

    (感谢所有读者五月份的支持,本周日(6月5日)晚八时,在“孺子帝月票群”与大家交流,欢迎大家对新书提意见,除了不能剧透,其它都可以谈。也会在另外两个群跟大家聊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同吃住共甘苦

    军营不大,距离官道大概三四里,地势稍高,背靠一条小河,营门没有正对道路,而是拐了个弯,设在一条缓坡的高处,形制是一座高耸的木楼,营内密布大大小小的房屋,看样子存在已久。

    兵马大都督韩星介绍道:“这是京城十二座新军营之一,这一座专门训练步兵,我十几岁的时候在这里待过几天,好久没来过了,样子没变。”

    “几天就能训练出来一位兵马大都督,很厉害嘛。”东海王终于骑上了马,可还是一脸疲惫,真想立刻冲进军营里,找张舒适的**躺下,就算又要换皇帝,他也不想起来了。

    “呵呵,我那时候已经是南军的一名校尉,进新军营掌管器械库,可不是来训练的。”韩星抬头望向军营门楼,思绪万千。

    “怎么没人出来迎接你这位兵马大都督?”东海王也望向门楼,上面的士兵隐约可见。

    “是我要求一切从简的,咱们又不进军营,何必麻烦将官出来迎接呢?义军暂住这边,倦侯、东海王这就随我进城吧。”

    新军营离京城不远,若是没有树木遮挡,能够清晰地望见城墙,数里之外的官道上是座小镇,人烟稠密,喧哗声偶尔能够传来。

    韩孺子和东海王顺着韩星的手指看去,原来在路边的一片树林后面,还有一座临时营地,木栅环绕,里面不是建好的房屋,而是一座座帐篷。

    “就让义军住这种地方?”东海王惊讶地问。

    “军营里规矩多,义军初建,恐怕不会习惯,所以先暂住外营,等到正式建制、分派旗帜甲械之后,自有营地,也不用入住新军营。”

    东海王看向韩孺子,他已经做过提醒了,不可进城,进去就很难再出来。

    韩孺子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我这个样子没法进城,待会派人去府里要几件衣服回来,明天再进城谢恩吧。”

    东海王轻轻点下头,不过觉得这个借口实在够差的。

    韩星微微一愣,“倦侯进城之后可以先回家,明天进宫谢恩。”

    韩孺子摇摇头,“大都督说我‘率天下先’,可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还是等一个晚上吧。”

    韩星笑道:“倦侯想得真多,好吧,既然倦侯坚持如此,那就明天进城。我得回宫复命,这样吧,留下十名宿卫为义军守卫营门,以免闲人乱入。”

    “如此甚好。”韩孺子客气地说。

    韩星看着义军进入临时营地,这才调转马头,带领宿卫军回城。

    对于住惯了茅草屋的义兵来说,帐篷是个新鲜玩意儿,一点也不觉得简陋,金纯忠和晁化分派帐篷,差不多一队一顶,约定号令与值守顺序,然后开饭。

    食物都是新军营里送来的,倒也简单,米、粟、菜、肉煮成糊状,管够吃,自从昨晚的那顿饱餐之后,义军还没吃过饭,捧着热粥,吃得极香。

    韩孺子和东海王意外留住,新军营因此没有准备上等菜肴,两人吃的食物与士兵一样,就站立在帐篷门口,与侍卫们一块守着装饭的大锅。

    东海王开始不太同意,“新军营里肯定有将官的食物,可能还有酒,让他们送来。”

    韩孺子觉得没必要麻烦,盛了一碗吃起来。

    闻了一会饭香,东海王忍不住也盛了一碗,囫囵吞枣地吃下多半碗之后,他说:“味道还不错,就是油水少了些。崔府的厨子会做一道烩菜,也是这么一通乱炒,可食材有讲究,不用米面,肉要用昨天剩下的炒肉,菜则是新鲜的好。不要命,你是厨子,吃得下这种东西?”

    韩孺子吃下一大碗,眼看天色已暗,对陪同吃饭的不要命说:“我要请你帮我做件事。”

    “嗯。”不要命吃了两大碗,一点也不挑食。

    “进城去倦侯府,给我带几套干净衣服,府里问起我的状况,请你照实说。”

    “好。”不要命起身就走。

    东海王吃了一惊,“明天你真要进城?”

    “进不进城也得有干净的衣服穿啊。”

    东海王觉得有理,想叫住不要命,厨子却已经走远了。

    七百多人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锅几乎不用洗刷,连同碗筷全送到营地门口,由新军营的伙头兵收走。

    金府的丫环蜻蜓从远处走来,她与小姐居住最里面的帐篷,周围都是晁家渔村的妇孺,她和东海王一样,盯着不要命远去的背影,来到韩孺子面前,问道:“那人是谁?”

    “他?他叫不要命。”

    “嘻,好名字,既然叫不要命,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因为……他是个厨子,没人舍得杀他吧。你为什么忽然问起他?”

    “不忽然啊,我盯你们半天了,等他走了才过来。昨天晚上,我们追踪柴家的人,发现他们又来攻打河边寨,带头的就是那个颜七郎,我们人少,心想擒贼先擒王,逮住颜七郎,既能逼退敌人,又能为晁渔夫报仇……”

    “他是义军主簿。”

    “嗯,晁主簿。可是颜七郎身边的人不少,我们一直没找到机会,突然下雨,四周一片漆黑,将火都给浇灭了。雨下到一半的时候,你猜怎么着?”蜻蜓像讲故事一样突然停下。

    “有人将颜七郎送到你们手中了?”韩孺子猜道。

    “咦,你看到了?还是不要命对你说了?”

    “他什么也没说,是他逮住颜七郎的?”

    “小姐说肯定是他,昨晚他可没露面,扔下颜七郎,人就消失了。小姐说这肯定是一位奇人异士,所以让我来问下姓名,原来他还是一位厨子,有意思。”蜻蜓也不告辞,转身走了。

    入夜不久,营地里就不能随意行走了,金纯忠懂得规矩,命令义兵进帐休息,如果起夜,要向巡逻士兵报告姓名与口令。

    韩孺子与东海王共用一顶帐篷,同样也是普通士兵的待遇:一尺高的草堆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毡毯,唯一的好处是足够宽大,一左一右,能躺下十几名士兵。

    韩孺子累坏了,躺下就不想动。

    对面的东海王这里捅捅、那里戳戳,好一会才坐下,“这也是人睡的地方?”

    “大楚百万雄兵,绝大多数人恐怕吃住都是这样。以后咱们去了北疆,要与士卒同吃住、共甘苦,现在就得习惯一下。”

    “嘿,同吃住、共甘苦,兵书上就是说说而已,我进过军营,不要说将帅,就是普通的六七品小官儿,住处也是应有尽有,连女人都有,你信吗?”

    韩孺子笑而不语,他只想安静地睡觉。

    新军营对邻居照顾得倒也周到,送来了大量热水,行军之后,可以不洗澡,但是不能不洗脚,韩孺子再累,也坐起来泡了会脚,热气上涌,觉得全身舒坦。

    东海王哼哼了两声,“在家都是别人给我洗脚,让你的侍卫或者寨子里的那些蠢婆子过来帮忙吧,她们不是士兵,住在营里总得有点用处吧。”

    帐篷里没有灯烛,韩孺子打个哈欠,说:“以后还有更苦的日子呢,先习惯一下吧。对了,你为什么觉得太后不会放我走?她已经封我当镇北将军了。”

    “这是明摆着的啊。”东海王的声音抬高,马上又降下来,“朝廷常用这一招,先封官稳住你,等到将你完全控制住之后,再下一道诏旨,就说你上书请战,‘勇气可嘉,朕不忍倦侯涉险,待日后重用’云云,然后再封官,由将军变成大将军,但你走不了,以前你还能出门闲逛,从今以后,你会被软禁在府内,不能出大门半步。你若是想与我表示厮守终生,倒是可以回城,就是不知道这个‘终生’能维持多久。太后哪天不高兴了,或者小皇帝长大之后不放心,肯定会找个借口把你毒死。”

    “以前有过这种事?”

    “哈哈,我连类似的诏书都模仿过,早跟你说过,我从小准备当皇帝,可惜……唉。”

    “可韩星并没有强迫我进城的意思。”

    “当然不会,韩星是有名的老好人,太后派他来就是迷惑你的,自然不会用强,明天你再看吧,我估计来的人不会再是韩星了。”

    韩孺子想了一会,“总在城外驻扎也不行,太后如果真不想让我去北疆,我该怎么办?”

    东海王顾不得**铺粗糙,顺势躺下,“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自己想办法。”

    韩孺子笑道:“你还在想崔太傅吧?”

    东海王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杀死我,是他的错误,既然要玩心狠手辣……”东海王不说下去了,他可不会将计划提前告诉任何人,尤其不会透漏给韩孺子。

    “杨奉也对我说过不可回京,或许我应该与他取得。”

    “别傻了,杨奉现在辅佐的是冠军侯,不是你,他让你不要回京,是为了对付太后,你去投奔他,那就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别忘了,冠军侯昨晚也想置你于死地,他现在不敢了,可是很愿意把你捏在手里。”

    韩孺子比较相信杨奉,可也觉得这不是投奔他的良机,有朝一日,应该让杨奉投奔自己才对。

    韩孺子实在太累,没想出应对办法就睡着了,对面的东海王也是一样,连侍卫什么时候端走的洗脚水都不知道。

    与两人的酣然入睡相反,这个夜里,好几位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人,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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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眠之夜

    第一个彻夜不眠的人是太傅崔宏。≦

    对东海王来说,天下那就那么几股势力,最强大的只有两股,一方是太后,一方是崔太傅,舅舅迟迟未能取得胜利,唯一的原因就是胆子太小,优柔寡断,坐失数次良机。

    对于崔宏来说,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他非常清楚,没有人值得完全相信,今天跟你歃血为盟的人,明天或许就会告密,今天跟你一块对付北军的人,明天却会反对你对向宰相难,反对太后的时候一呼百应,真要动手,却都成了缩头乌龟。

    崔宏长叹一声,全怪自己的夫人不争气,生出的儿子没一个像样,以至于在最危急的关头无人可用。

    南军大营建成多年,房屋与城内的府邸没有多大区别,崔宏在一间书房里独自喝闷酒,心里一遍遍地计算,哪些人可信,可信到什么程度,哪些人不可信,会在哪个节骨眼出卖自己……

    想得头都疼了,他也没梳理出脉络来。

    林坤山悄没声地进屋,未经通报,走到桌前,掐灭了一根蜡烛,屋子里本来就不多的光亮又少了几分。

    崔宏抬头看着来者,心想,最不可信的人就是望气者,自己却三番五次地上当受骗,难道对方会法术?他握住腰间的刀鞘,想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

    林坤山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他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了危险,没有躲避,反而向前略微倾身,微笑道:“恭喜太傅。”

    崔宏一愣,手掌慢慢松开刀鞘,冷冷地问:“何喜之有?”

    “南军的职责本是守卫京城,数十年来未离京畿之地,如今却被朝廷派往北疆,全军上下皆有不平之意,太傅稍加安抚,即得军心,此乃一喜。”

    崔宏心中冷笑,双手却都放在了桌子上,“还有二喜?”

    “太傅的外甥东海王一直受到太后的忌惮,每每陷入险境,经昨晚攻寨一事,东海王性命无忧矣,崔家又多一重保障,此乃二喜。”

    崔宏大怒,双手在桌上握拳,“昨天有人向我出主意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林坤山笑容不变,“时者,势也,东海王若是躲不过柴家的进攻,就只是太傅羽翼之下的雏鸟而已,对崔家并无助益,可他成功躲过了,以东海王的聪明才智,经此一劫,必有所得,这样的他才是太傅的得力帮手。”

    “只怕他现在恨死我了。”崔宏长叹一声,纳闷自己之前怎么会听望气者的撺掇,居然要杀自己的外甥,那可是崔家近亲当中唯一值得扶持的后辈。

    “太傅无需忧心,东海王足够聪明,林某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与太傅尽释前嫌,还做一家人。”

    崔宏盯着林坤山,这帮望气者别的本事没有,蛊惑人心绝对是第一流,如果有谁能说服东海王,一定是此人。

    “可还有三喜?”崔宏松开拳头,手指在桌上轻轻划动。

    “有。”林坤山慢慢直起身子,神情庄严,表示这才是最大的一喜,“倦侯初试啼声,虽未达九霄,却也不同凡响,日后必有大成。”

    崔宏又愣住了,“这跟崔家有什么关系?”

    “难道太傅忘了,倦侯是崔家的女婿、太傅的半子,倦侯夫妇二人琴瑟和谐,乃是崔家的第三喜。”

    “一山不容二虎,东海王和倦侯最终只能留一个。”

    林坤山笑而不语。

    崔宏终于恍然,不得不佩服望气者,几句话又将他说服了,暗淡的前方突然变得一片光明,“没错,南军是崔家现在的依仗,东海王是未来的靠山,倦侯则是万一的保障,只要我女儿还在……可倦侯现在的势力太弱了,只怕随时都会被消灭。”

    “太傅何不伸以援手?”

    “不行,那样的话会惹怒东海王……啊,还有我女儿。”崔宏双手按桌而起,冷冷地说:“我希望林先生以后再出主意的时候,能多考虑一下,不要再犯错误。”

    “错误?”林坤山也冷下脸,一味的讨好并不能取得权贵的信任,有时候,位高权重者也需要一点教训,“抛掉东海王不说,没有晚天的尝试,太傅会这么快弄清冠军侯的底细吗?现在太傅知道了,北军依然不足为惧,冠军侯也不是崔家的对手,你可以专心对付最重要的敌人。”

    崔宏仍想一刀砍死这个家伙,但不是现在,他想,望气者还有用处,“那就请林先生前去辅佐倦侯和东海王吧,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城,起码不能同时进城。”

    林坤山稍一躬身,微笑着退出书房,对他来说,“帮助”的人越多,掌握的势力越强,朝中的这帮贵人永远也不会懂得这个道理。

    相隔整座京城,北军大营的一间屋子里,冠军侯坐在桌边瑟瑟抖,端起酒杯却怎么也无法送到嘴边,恼怒地往桌上一放,酒水洒出去一半。

    这个夜晚,他也无法入眠。

    “滚出去!”冠军侯厉声喝道。

    两名服侍大司马的军吏立刻退出房间,在门口与北军长史杨奉相遇。

    杨奉风尘仆仆,手里还拎着马鞭,他看着军吏走出,进屋关门,站在冠军侯面前,不言不语,也不鞠躬。

    “杨长史回来了。”冠军侯挤出一丝笑意。

    “嗯。”杨奉冷淡地回了一声,没动地方。

    冠军侯十八岁了,看模样还要更成熟一些,事实上,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可此时此刻,他却像十来岁的青涩少年一般手足无措,微微低头,双手在腿上轻轻摩挲,“我犯了一个错误……可杨长史当时不在军营,我找不到人商量……”

    “来的人是谁?”

    “他自称叫袁子圣,拿着崔宏的书信,见面之后,他……他说了许多,我也是一时糊涂……”

    “我知道他说了什么。”杨奉走到近前,将马鞭放在桌上,袁子圣、方子圣,望气者连起名字都不用心了,“冠军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一现不对,我抢在崔宏之前向朝廷请罪,太后原谅我了,允许我前往北疆戴罪立功,我想我可以做到。”冠军侯若有期待地望着杨奉,双手紧紧抓住衣襟,希望得到一句肯定。

    临危不乱是一项极其难得的素质,有人要经过长期训练才能具备,有人天生无畏,更多的人一辈子也做不到,对于后者,就算是比杨奉聪明十倍的人,也束手无策。

    “太后原谅冠军侯,唯一的原因是南北军俱在,她不想鱼死网破。”

    “打败匈奴,我还能率军回来,对不对?”

    杨奉摇头,“南北两军一走,太后马上就会找人填补空缺。”

    “找谁?太后的哥哥上官虚也要前往北疆效命。”

    “上官虚只是诱饵。”杨奉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像是在教训不成才的学生,“上官虚被崔宏夺权,证明自己不堪大任,太后早在去年就将他放弃,任命他为宿卫中郎将,无非是在迷惑朝堂,让大家以为上官虚很重要,其实他已完全失势,即使离开京城,太后也无损失,她在上官家另选……”

    “你应该早告诉我这些。”冠军侯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终于找出一切问题的关键。

    杨奉沉默片刻,后退一步,躬身道:“未能为主分忧,是我的错,恳请冠军侯见谅。”

    冠军侯宽宏大量地笑了笑,听到杨奉道歉,他心中的紧张缓解许多,“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接下来该怎么办,杨公有对策吗?”

    “此番较量,太后大获全胜,不可与之争锋,冠军侯应该尽快前往北疆,建立功勋、扩大声威,静观京城之变。为驱逐南北二军,太后向大臣做出诸多让步,要不了多久,该让步的就是大臣了,双方必生嫌隙,冠军侯或许还有机会。”

    冠军侯更安心了,伸手拿起半杯酒,稳稳地送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严肃地问:“杨长史肯定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吧?”

    “当然。”杨奉再鞠一躬,“冠军侯既是正统太子遗孤,又有十万北军为助,诚所谓帝王之资,杨某虽非良禽,也愿择木而栖。”

    “那……倦侯呢?”

    “倦侯大势已去,只剩废帝名号尚余几分价值,可利用不可辅佐,杨某唯愿冠军侯能尽其所用,不要被对手抢先。”

    冠军侯扶桌而起,他根本不在意倦侯,只在意自己的未来,“好,咱们就去一趟北疆,拿匈奴开刀!”

    冠军侯越兴奋,杨奉越冷静,撒谎对他来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南北军之间,京城里也有数人夜不能寐。

    衡阳侯府里,柴家还在哀悼小主人的遇害,年老的公主坐床大哭,间隙时质问满堂儿孙:“一群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杀害我孙子的凶手不只是归义侯,还有他的女儿和儿子,还有那个废帝,谁能为小侯报仇血恨,我就让他继承衡阳侯之位!”

    真正的衡阳侯垂头一声不吭,废嫡这种事一般人做不到,他的夫人却不是一般人。

    皇宫里,太后听完韩星的禀报,命他退下,轻笑一声,对身边的王美人说:“你的儿子不太听话啊,也好,那就让他去北疆吧,我倒要看看,在一群虎狼之中,他能活多久。”

    顿了顿,太后又问道:“北疆之战非同小可,南北军皆不可信,你觉得谁适合统率全军?”

    王美低眉顺目,“太后已有定夺,臣妾不敢妄言。”

    “嘿,这些天来,你在我面前说的话还少吗?那就是韩星吧,他是皇室宗亲,又是兵马大都督,没人比他更适合了。”

    “大都督恐怕弹压不住南北二军。”王美人小心地提醒道。

    太后嗯了一声,丝毫不以为意。

    倦侯府里,崔小君更是睡不着觉,守着孤灯,心绪万千,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一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夫君。

    她挑了挑灯芯,轻声自语道:“我一定要让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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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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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介绍:
三位皇帝接连驾崩,从来没人注意过的皇子莫名其妙地继位,身陷重重危险之中。太后不喜欢他,时刻想要再立一名更年幼、更听话的新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喜欢他,认为他夺走了本属于自己的皇位;太监与宫女们也不喜欢他,觉得他不像真正的皇帝……孺子帝唯有自救。孺子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孺子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孺子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