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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孺子帝txt下载     孺子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牺牲

    皇太妃经常来探望皇帝,跟在自己的寝宫里一样自在,盘腿坐在椅榻的一边,宫女在旁边的几案上摆好自带的茶水、香炉、扇子、珠串等小物件,陆续退出,在此期间,皇帝反倒像客人一样站立着。

    皇太妃如太后,目前还极少有人怀疑这一点。

    张有才和佟青娥也退出房间,皇太妃隔几天就会与皇帝单独交谈一次,众人早已习惯。

    皇太妃怔怔地坐了一会,任凭几案上的茶水逐渐凉却,轻声说:“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会不会是有人告密?大臣也不都可靠。”韩孺子坐在几步以外的一张圆凳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皇太妃流露出不自信。

    皇太妃像是没听到,过了一会才看向皇帝,“大臣?有可能,不过太后怀疑的人是陛下。”

    “我?”韩孺子很意外。

    “嗯,她让我来这里试探,看陛下是否知道一件事。”

    皇太妃没往下说,韩孺子却已猜出她的话,“我知道,太后派人带走了我母亲。没人主动告诉我,我只好自己打听。”

    皇太妃点点头,“那是因为我不想让陛下过于担心。这么说陛下果然还有另一条通道与宫外联系。”

    “不用告诉太后这件事吧?”

    “必须得告诉她。”

    “为什么?”韩孺子站起身,太后只是怀疑而已,没必要主动交待真相。

    皇太妃盯着皇帝,“太后已起疑心,消除疑心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一个结果。”

    韩孺子愣住了。

    “如果太后以为自己扼杀了一起阴谋,或许就会收起疑心,将太傅崔宏召回京城。”

    “有必要非得等崔太傅回来吗?可以先解除上官虚的兵权,然后慢慢解决崔家,太后就是这么做的。”

    皇太妃露出微笑,“我之前的想法跟你一样,可罗师说不行,他在崔府教书,了解崔家的势力有多庞大,崔宏在外面带兵,京城一旦发生变局,崔家恐慌之下会做出什么事谁也预料不到。一定要将崔宏和上官虚同时拿下,才能保证事后平稳,陛下方可无忧。”

    韩孺子对朝廷的局面了解不多,无法反驳,只能问道:“太后不是一直在安插上官家推荐的官吏吗?还没有削弱崔家的势力?”

    皇太妃笑道:“崔宏带兵打仗,不给他一点甜头,他怎么会尽心尽力?上官家每任命一名官吏,崔家至少也要安排一名,相比从前,崔家的势力不仅没有削弱,反而更强了,若非如此,崔宏也不会同意率军北上。眼下的局势是两家外戚并强,共同蚕食大臣的地盘,只动一家,另一家绝不会坐视。”

    皇太妃又陷入沉思,“太后做出决定之前甚至没有告诉我,难道……不,不可能,她不会怀疑我。但她这一招的确高明,第一,扰乱了罗师的计划,第二,推迟论功行赏,阻止崔家势力继续扩大,第三,与匈奴的战争不是一天两天能打完的,崔宏就算战胜,也要将军队暂留边境,只身回京。”

    韩孺子想不到这么多,只是更觉得太后是名强大的对手,“这么说来,太后支走崔宏很可能与咱们的计划没有关系,只是巧合而已,更用不着将我的事情告诉太后了。”

    “不能大意,太后还没有特别关注陛下,这是好事,可她哪怕只是扫了一眼,也要给她一个回答,如果我问不出真相,她就会派别人来,恐怕到时候会问出别的秘密。”

    “你以为我守不住你们的计划吗?”

    皇太妃笑着摇头,“我相信陛下,但我更相信太后的手段,陛下的母亲还在她手里呢。而且,做出牺牲的不只陛下一个人。”

    “还有谁?”

    “陛下前日写了四道圣旨。”

    “嗯。”

    “有两道是一样的,都是要将上官虚免职。”

    “嗯。”

    皇太妃停顿片刻,“罗师要交出其中一道。”

    韩孺子大吃一惊,“什么?”

    “而且那上面会写上名字,好让太后有人可抓。”

    韩孺子更吃惊了,“真有这个必要吗?太后……对咱们的计划应该不知情吧。”

    “陛下深居宫中,对外面的事情了解不多。借着铲除齐王余党的势头,太后在朝中广撒耳目,到处打探消息,陛下或许还不知道,如今勤政殿只是拟旨之所,太后每日下午在广华阁召见另一群大臣,专门商讨捕贼事宜。那几位大臣皆是有名的酷吏,人称‘广华群虎’,没有他们探听不到的秘密。”

    韩孺子当然不知道这些事,终于明白勤政殿里的大臣们为何忐忑不安了,“由谁交出圣旨?那上面要写谁的名字?”

    “罗师亲自交出圣旨,以此换取太后的信任,同时也要承担天下骂名。至于上面的名字,罗师没有告诉我,他说,此人自愿为陛下尽忠,死而无憾。”

    韩孺子无可反驳,大臣已经准备好牺牲,他实在没有理由藏私,可是就这么出卖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实在太难,他犹豫了好一会仍不能拿定主意,最后问道:“罗焕章交出圣旨,岂不是将我也出卖了?太后一看就知道那是我写的。”

    “没错,可陛下暂时承受得起,太后需要陛下以稳住群臣,除了将陛下看得更紧一起,暂时不会采取严厉手段。”

    “上面的玺印呢?怎么解释?”

    “那张圣旨本来就是备用,我没有拿去加盖宝玺。太后将会知道的事情是这样:陛下写好圣旨,交给罗师,罗师犹豫之后没有转交给大臣,而是交给中司监景耀。”

    “圣旨上写谁的名字,谁就是将母亲被抓的消息转给我的人,这应该很合理吧。”

    皇太妃寻思片刻,稍点下头,笑道:“合理,陛下口风如此之严,我们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韩孺子稍稍松了口气,起码不用出卖东海王和花虎王,那位大臣既然自愿尽忠,那就将责任全推在他一个人身上吧。事成之后,如果此人还活着,韩孺子希望能重重奖赏。

    “我会尽快与罗师联系,告诉他陛下的计划,我想他会同意的。”

    “你是怎么与罗焕章联系的?他几天才进一次宫,而且只到御花园里的凌云阁。”韩孺子好奇地问,他为了得到母亲的消息而费尽心机,皇太妃却好像能随时联系到宫外的罗焕章。

    “我的口风也很严。”皇太妃笑道,起身准备告辞,“用不了多久,陛下就将掌握生杀予夺之权,几句话决定千万人的生死,请陛下习惯某些人不得已的牺牲。”

    皇太妃离去,宫女们进屋收拾东西,对皇帝看也不看一眼。

    韩孺子坐在圆凳上,也不看他们,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一名无辜的大臣就要为他做出牺牲,唯一的目的只是吸引太后的注意,解除她的疑心,韩孺子不知道决定千万人的生死是什么感觉,但他相信,那跟眼下的处境完全不同。

    其他人都退下了,只剩张有才和佟青娥过来服侍皇帝就寝,韩孺子盯着两人,问道:“朕可以信任你们吗?”

    太监与宫女互视一眼,目光中既有惊讶也有坦然,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两人同时跪下,佟青娥道:“奴婢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张有才急促地说:“小奴早就等着陛下这句话,陛下说吧,小奴什么都敢做。”

    韩孺子反而意外,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佟青娥低头,眼中含泪,张有才抬头愤愤地说:“左吉恨上我们了,这两天派人警告我们,说是等他伤好再来算账。梁安已经被左吉逼得悬梁自尽,反正是个死,我们愿为陛下而死。”

    严格来说,梁安自杀,皇帝要负责任,他去“捉奸”,才导致左吉惊恐,为抹去罪证而逼死梁安,想到这一层,韩孺子心中反而镇定,皇帝就像是行走在闹市区里的巨人,落下的每一脚都可能踩死某个人,或者导致人群慌乱自相践踏,即便如此,人群还是会主动拥到巨人身边。

    牺牲是难免的,关键是让牺牲有价值。

    “朕要让你们做一件事。”

    张有才和佟青娥匍匐在地,韩孺子想了一会,觉得还不能给予两人太重要、太危险的任务,他们的忠诚尚未经受考验,而且好不容易拉拢到两人,不能随便浪费掉,“事情很简单,也不着急,你们慢慢打听,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陛下放心,我们都是从小进宫的,知道这里的规矩。”张有才兴奋得脸有点红,佟青娥沉稳多了,止住眼泪,认真地看着皇帝。

    “皇太妃身边的某人,或者是皇太妃经常联络的某人,能随时与皇宫以外联系,朕想知道是谁。”

    “能随时与宫外的人联系,这可是不小的本事。”张有才显得很迷惑,马上叩首道:“三日之内,小奴和青娥姐一定找出此人。”

    佟青娥年纪大,比较谨慎,“此人恐怕不是普通宫奴,有可能是宿卫将领,咱们应该多去那里打听。”

    “不要冒险,不限时日,你们想着此事就行。”

    张有才笑道:“陛下无需担心,宫里的奴婢自有渠道,绝不会让皇太妃或是太后发现的。”

    韩孺子对这个“渠道”很感兴趣,但是没有追问,互相取信要一步步来,不能操之过急。

    这一晚,他睡得很踏实,次日一早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那名自愿牺牲的大臣,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那人真是自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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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母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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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焕章缓步走进房间,步履威严,一身布衣,却有扶剑挎弓的大将军气势,他向皇帝行礼时从不一躬到地,而是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微微躬身,双手在眼前作揖,既简单又庄重,还有一丝古意。

    今天来的太监比较多,八个人在门口站成两排,不行礼,也不吱声,颇显倨傲。东海王很吃惊,目光警惕地扫来扫去。

    中司监景耀走进来,小步趋至东海王身前,低声道:“殿下跟我走。”

    “去哪?”东海王双手握拳,按在书案上。

    “请跟我走。”景耀加重语气。

    东海王不太情愿地起身,看了一眼皇帝,撇了一下嘴,跟着景耀走了。

    韩孺子正襟跪坐,直视罗焕章,很明显,那道备用的圣旨已经交上去了。

    “今天,草民为陛下讲一段和帝的事迹。”罗焕章开口道。

    和帝是烈帝之子、武帝之父,承前启后的一位皇帝,在位期间天下无事,府库充盈、百姓安乐,边境虽有小患,和帝也只是命令地方固守,从未主动挑战。

    和帝是一位明君,毕生却有一件憾事。

    和帝并非烈帝生前指定的太子,而是烈帝死后由大臣们从各方诸侯当中选出的继位者,登基之初,秉持谦让,极少与大臣发生争执,并且谨守烈帝的遗志,刻意压制外戚的势力,无论太后怎样哀求,舅家无一人封侯得官,只是赏赐大量金钱而已。

    和帝在位第七年,太后离世,生前长叹:“外戚皆凭后妃而贵,独花家因我而处卑位,待我死后,以布蒙面,无颜见父母于地下。”

    和帝闻言大恸,即于病床前封花氏三人为侯、五人为郎。

    花太后含笑而逝,和帝却一直引以为憾,终其一生优待舅氏一家。历经武帝、桓帝、思帝,及至今上,花家仍有俊阳侯一支留存。

    “孝子惜时,莫待父母长辞方才悔恨,惟陛下再三思之。”罗焕章行礼,上午的课算是告一段落。

    韩孺子听得也比平时都要认真,问道:“有功者封赏、有能者擢升、有德者褒奖,非此三者,怎可为官以助天子治国?和帝于床前尽封舅氏,令太后含笑,置大楚江山、韩氏列祖列宗于何地?”

    门口的两排太监脸色微变。

    罗焕章目光微垂,马上又抬起来,正色道:“孝出于心,唯孝者可与论大义,帝王之孝惠及天下……”

    韩孺子知道罗焕章要说什么,不客气地打断他:“如此说来,朕贵为天子而弃生母于不顾,实乃天下最不孝之人。”

    太监们脸色大变,罗焕章是皇帝之师,按礼可以不跪,这时却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下头,起身说道:“孝发乎心而守于礼,于礼,太后即是陛下的母亲。”

    韩孺子抓起案上的一本书向罗焕章掷去,大声道:“罗焕章,你有何面目再见弟子亲友?”

    太监们再不旁观,前排四人一拥而上,按住皇帝。

    罗焕章不动,任凭书卷砸在胸前,冷冷地说:“罗某弟子无数,未有如陛下之不肖者。辟远侯已承认罪行,陛下反思,此举可对得起太后、对得起天下人?”

    韩孺子在太监们手中大嚷大叫,演了一场好戏,没人让他这么做,他只是觉得这样更真实一些,而且他需要一场发泄。

    原来被牺牲掉的大臣是辟远侯,他从关东战场回来没有多久,正在家养病,平时交友极少,因他而受牵连的人或许也会少一些。

    皇帝没有去勤政殿,被送回了泰安宫,房里时刻都有至少四名太监守着,张有才和佟青娥只能偶尔进来一趟,做完事情立刻就得退出。

    韩孺子不再折腾,躺在床上,好奇太后接下来还会采取什么手段。

    午膳被取消了,算是给皇帝的一点小惩罚。

    傍晚,佟青娥端进来一盘饭菜,太监们检查之后才允许她送到皇帝面前。韩孺子很快吃完,怒气冲冲地对佟青娥说:“贱婢,是你坏朕的大事?”

    佟青娥慌张退下,但是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表示明白皇帝的用意,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皇帝对谁凶恶谁就越安全。

    韩孺子吃饱了饭,冲着几名看守太监大声道:“你们敢将名字报出来吗?朕记得你们的长相,日后……日后……”

    他在回想东海王的语气与用词,这时门外进来一人。

    左吉的脸上还有青肿,没办法露出他那讨人喜欢的微笑,面对皇帝,他也不想笑。

    两人对视了一会,韩孺子心中多少有一点惴惴,要说皇宫谁最恨皇帝,非此人莫属。

    “陛下胆子不小。”

    “不如左公。”

    “陛下不怕祖宗之法吗?”

    “左公不怕梁安夜里托梦吗?”

    左吉哼了一声,“陛下省下伶牙俐齿吧,我带陛下去见一个人。”

    韩孺子心中一动,“谁?”

    左吉没有回答,转身带路,几名太监走来,像押送犯人一样护在皇帝两边。

    韩孺子迈步跟上,屋外,张有才等十余人跪在地上,全都噤若寒蝉。

    泰安宫外还有一队太监和侍卫,将皇帝围在中间,他更像囚犯了。

    一队人步行,拐弯抹角,经过一道又一道门户,离泰安宫越来越远,却没有前往太后居住的慈顺宫。

    韩孺子的心怦怦跳,隐约猜到自己要见谁了。

    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尽头,皇帝被送入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屋内摆设简单、烛光昏暗,比普通人家还要朴素,一名妇人正坐在烛光下发怔。

    韩孺子顾不得许多,扑到妇人面前跪下,抱住她的腿泣不成声。

    “陛下莫哭。”这是母亲的声音,却有几分冷淡。

    左吉就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母子相见。

    “母亲。”韩孺子抬起头,想不到当日一别,居然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再见。

    “陛下又长大了一些。”王美人的声音仍有一些冷淡,却不由自主地抬手要去抚摸儿子的脸,堪堪碰到时又缩了回去,微笑道:“陛下是大人了,怎么还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韩孺子擦去眼泪,“孩儿让母亲受苦了。”

    “陛下万不可说这种话,陛下至尊之体,应以天下为念。太后仁慈……”

    韩孺子将手从母亲膝盖上收回,“太后……母亲见过太后了?”

    王美人点点头,“见过了,是太后将我接进宫。”

    “让您住在这种地方?”韩孺子左右打量,屋子里的摆设实在过于简单,连张床都没有。

    王美人笑了笑,“我是今天才搬到这里的,陛下……陛下若是真的关心我的生活,就该当一名好皇帝。”

    “什么是好皇帝?”韩孺子越来越觉得母亲的话怪异。

    “好皇帝会听太后的话,不会背着太后做任何事情。”

    “然后呢?等着太后将咱们母子……”韩孺子说不下去。

    王美人摇头,“太后不是陛下想象的那种人,她很仁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陛下着想,再等几年,陛下就能亲政,到时太后将会退居内宫,我也能……我也能经常见到陛下了。”

    韩孺子根本不相信太后的许诺,可是当着左吉的面,他不能反驳,“母亲,我该怎么做?”

    “不要再叫我母亲,太后才是陛下的母亲。”王美人的声音在发颤,停顿一会,再开口时恢复正常,“从今以后,陛下要听太后的话,大楚需要一位继嗣,陛下……陛下虽然年幼,也当勉力为之。”

    站在门口的左吉冷冷地插上一句,“王美人请陛下回去之后早行夫妻之道,为大楚诞下太子。”

    韩孺子扭头愤恨地看了左吉一眼,对母亲说:“孩儿……尽力。”

    “不是尽力,一定要做到,唯有如此,陛下与我才有再聚之日。”

    左吉催道:“话已经说清楚了,陛下请起驾吧。”

    韩孺子仍跪在地上,两名太监从外面进来,搀扶皇帝的双臂。

    “母亲,我一定会接您到身边。”

    王美人露出笑容,眼看着儿子被带走,大声道:“记住为娘的话,一定要记住。”

    韩孺子郑重地点头,推开太监,自己走了出去。

    皇宫里的深夜跟外面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提灯笼的人更多一些,有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在巷子里飘浮,若有若无,韩孺子深深地吸进一股空气,暗暗发誓,就算死,也要与太后放手一搏,他要成为这里真正的主人。

    只有他能听懂王美人的弦外之音,“为娘的话”不是指今天所说的一切,而是当初韩孺子被杨奉带走时,母亲贴在耳边嘱咐的话:不要相信宫里的任何人,也不要得罪任何人。

    此时此刻,前一句话比后一句话更重要,母亲进宫了,所以她的话也不能相信,太后不会放过他们母子,他必须反抗,而且得尽快。

    左吉跟在皇帝身边,轻声道:“陛下满意了吗?”

    韩孺子咬着嘴唇走出一段路,扭头对左吉说:“带我去秋信宫见皇后。”

    左吉伤势未愈的脸上挤出一个丑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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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背上的字

    皇帝在秋信宫过夜是件大事,不能说去就去,韩孺子先回泰安宫沐浴更衣,左吉一直留在皇帝附近,来回逡巡,偶尔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不耐烦地斥责张有才或者佟青娥:“动作快点,贱婢,宫里养的狗也比你听话。陛下安心,我会替陛下教训他们的。”

    左吉自说自话,没人应声,他因此越发得意。

    趁着左吉不注意的时候,张有才向皇帝微微摇头,他还没有打探到皇太妃是如何传递消息的。这才是第一天,韩孺子并未寄予太大的希望,于是眨下眼睛以示安慰。

    佟青娥专心帮皇帝更衣,没有做出任何暗示,却于最后一刻在皇帝背上飞快地写下一个字,怕皇帝感觉不出来,她又写了第二遍。

    这个字的笔划不多,韩孺子却没认出来,左吉在场,也不能开口询问,只好装作懂了,出发前往秋信宫。左吉拦住佟青娥和张有才,扬着眉毛说:“用不着你们了。”

    佟、张二人退后,留在皇帝的寝宫里,面面相觑。

    皇后已提前得到消息,正在秋信宫中盛装等候,两人入座,对面吃了几杯酒,数名宫女轮流上前拜贺,仪式虽然简单,也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然后两人方能进房休息。

    脱掉外衣,皇后身上最后一点成年人的气质也消失了,她只是一名干瘦的小女孩,坐在床边扭捏不安,全没有当初质问左吉与女官时的干练与豪气。

    韩孺子侧身坐在床边,离皇后保持一段距离,盯着她看,心中犹豫不决。

    皇后扭头瞧了皇帝一眼,被他脸上的神情吓到了,皇帝拧着眉、咬着嘴唇,像是在深思熟虑,又像是要跟谁拼命。

    “陛下……”

    韩孺子被叫醒,“啊……抱歉,我在想……我在想……”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转念一想,自己实在没必要拐弯抹角,大不了在险境中陷得更深一些,“我能信任你吗?”

    皇后先是困惑,随后露出坚毅的目光,点头道:“我是陛下的皇后,永远都是,陛下可以信任我。”

    “好。”韩孺子还是没有马上开口,起身走到门前,侧耳倾听了一会,外间悄无声息,宫女在这种时候应该不敢乱动,更不敢偷听。

    他走回床边,“告诉我,崔家到底有何打算?”

    皇后更困惑了,也站起身,比皇帝矮了一小截,“崔家……我家……陛下是在怀疑什么吗?”

    “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提示。”

    崔小君才只有十二岁,可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懂得的事情不少,大致明白皇帝的意思,认真地说:“我知道,崔家的势力太大,已经影响了朝堂的稳定。我是大楚皇后,无论陛下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陛下一边。”

    韩孺子微微一笑,“我现在能做什么?问题是……有人对我说过,一个人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不自私。”

    皇后也笑了,“对陛下说这种话的人可有点胆大妄为,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我感到疑惑,我知道太后和大臣想要什么,还知道其他很多人的想法,可我不知道崔家在想什么。崔太傅……你父亲带兵在外,将你送入皇宫,明知道太后在步步紧逼,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崔小君静静地看着皇帝,这名少年不仅是大楚天子,也是她的丈夫,在她受过的所有教育当中,顺从都是核心之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全盘接受,从未想过为什么,现在更不会想。

    “我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父亲曾经有过野心,想将他们培养成为了不起的人物,结果——在我出嫁的头天晚上,两个哥哥喝醉了酒,当众厮打,谁也劝不住,母亲不得已,从后堂出来,哭着求他们住手。这样的兄长,陛下以为他们能有什么深谋远虑?崔家希望一直掌权,为的是享乐,听说我要当皇后,全家人兴奋至极,挂在嘴上的只有一句话‘崔家又能稳当十几年了’。”

    “他们不知道你要嫁给一名傀儡皇帝吗?”韩孺子难以想象太后一直当成大敌对待的崔家会是这样一群人。

    “他们只在意皇后两个字,然后就专心享乐去了,家族中倒是有几个明白人,但也成不了大事,只有我父亲……”

    “据我所知,崔太傅是太后唯一忌惮的人。”

    皇后轻叹一声,“父亲总是不满足,他倒没有更大的野心,只是总觉得崔家的地位不稳固,常说富贵得之太易、失之必速,如不预作谋划,只怕崔家将会一败涂地,可是家里只有父亲一人忧心忡忡,每每感叹四个儿子都白生了,不如一个外甥。”

    “外甥……是东海王吗?”韩孺子有点吃惊,心里猛地一震,全身出了一层细汗,他想起来了,佟青娥在他背上写的就是一个“东”字。

    “嗯,是他。”皇后脸色微沉,似乎不太喜欢提起这位表兄。

    “真是东海王?”韩孺子又问一遍,上前一步,心里感到难以置信,同时又有无数念头冒出来,告诉他这就是真相。

    “他很聪明,父亲非常欣赏他,可要我说,他聪明得过头了。”

    韩孺子越来越惊讶,呆呆地说:“东海王很喜欢你。”

    “呸呸。”崔小君往地上啐了两口,小脸涨得通红,皇后的端庄一下子消失了,“他在胡说八道,他……就因为母亲随口说过一句要亲上加亲,他就当真了。可他是个混蛋,我们姐妹几个,还有亲戚家的姐妹,都被他看中了,他说……等他当皇帝了,要将我们都接进宫当皇后和嫔妃,大姐前年成亲的时候,他还发了一通脾气。而且他最喜欢的人不是我,是三姐,他说要让三姐当皇后,我不肯顺着他,所以只能当妃子。”

    韩孺子能想象出东海王发脾气的模样,可他还是不明白,“崔太傅……你父亲赏识东海王这样的人?”

    皇后点点头,“说得更准确一点,父亲赏识的是东海王的母亲、我的姑母,父亲常说他这个妹妹是家里最聪明的人,当年就是她看出桓帝有机会成为太子,因此执意要嫁过去,即使不当王妃也愿意。东海王的脾气古怪了一点,但是跟姑母一样聪明,过目不忘,主意也多,罗师当年本不想在我们家教书,可是与东海王见过一面之后,就决定留下了。”

    韩孺子脑子里轰轰地响成一片,开始还不敢相信,逐渐清醒过来,越来越相信皇后说的都是真话。

    “怪不得我说不碰你的时候,东海王立刻就同意了,还强调个不停,他怕你对我说出真相!”

    “陛下不想碰我?”崔小君睁大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总算明白皇帝为何一直不肯靠近自己。

    韩孺子脸色微红,“那是为了对付太后……”

    “姑母和母亲的确一再叮嘱我,在皇宫里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东海王,可是对陛下,我不能隐藏。”皇后坚定地说。

    韩孺子感激地笑笑:“哦,罗焕章是从东海王母亲那里得知太后与皇太妃……”

    事情一下子变得清晰了,东海王常年住在崔家,他的母亲却一直留在王府里,直到桓帝登基,才不得已搬出皇宫,她肯定看出上官氏姐妹暗中不合,没准早就与皇太妃有过联系。

    还有那四道圣旨,韩孺子心中一紧,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一道圣旨已被交给太后,缓解她的疑心,令皇帝更加孤立,很可能还要借此打击崔家的敌人。

    “崔家跟辟远侯有仇吗?”韩孺子问。

    皇后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父亲不对家里人说外面的事情。”

    韩孺子越想越明白:罗焕章手里还剩下三道圣旨,罢免太傅崔宏的圣旨根本不会拿出来,它就是用来蒙蔽皇帝的,另外两道圣旨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一道解除上官虚的兵权,一道接管皇宫宿卫,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崔家将会再度掌握大权,这回的根基更稳,因为皇帝将是在崔家长大的东海王,皇后还会是崔家的女儿,至于哪一个并不重要。

    “原来如此。”韩孺子喃喃道,崔家以退为进,其实已经在太后身边藏着一把刀,皇太妃与罗焕章之间的联系者就是东海王,每次在凌云阁听课之后,他都走在后面,完全有机会与罗焕章互传信息。

    于是,每个人的私心都暴露无遗。

    皇太妃不止是要报仇,还要代替姐姐当太后,可她怎么能让崔家得势之后还能遵守承诺呢?东海王有自己的母亲,用不着像韩孺子一样认别人为母。

    罗焕章立下大功,号称不愿做官的他,将成为新皇帝最感激的人之一,他是继续以布衣的身份辅佐皇帝,还是一步登天、位极人臣?

    韩孺子挺了挺身子,忽然想起佟青娥,皇太妃当作秘密的事情,宫女却只用一天时间就打听到了。

    韩孺子头有点痛,抬手轻轻敲了两下,张有才说过,宫里的奴仆自有渠道,连太后也不知晓,或许他们能帮皇帝?

    孟娥说她很快会再来送第三粒药丸,在皇帝最危险的时候,她愿意出手换取更稳妥的报答吗?

    还有皇后,虽然是崔家的人,却已证明自己愿意站在皇帝一边,或许也能做点什么。

    韩孺子越想越乱,不由得说道:“杨奉究竟在做什么啊?”他迫切地需要指引。

    同一时刻,杨奉也想着皇帝,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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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追捕

    白马县比邻齐国,地势一马平川,最近几个月可不太平,先是齐王派人来征兵,县令闭城自守,胆战心惊地捱到齐王兵败,又要防备余贼入界,不等稳定下来,朝廷派出的捕贼大吏趾高气扬地来了——这些人在京城是无名小卒,到了这里就是大吏。

    县令焦头烂额,心中颇有不满,总觉得能保住县城应该是大功一件,没受到奖赏也就算了,反而还要接受刀笔吏的轮番盘问,好像犯了大罪一样,他真想大声发问:齐军势如破竹的时候,你们在哪?

    县令不敢开口,连想一想都要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今天,他尤其要堆出满脸笑容,迎接一位特殊的客人。此人并非官吏,而是一名太监。

    午时刚过,官道上驰来一队人马,大概二三十人,没有旗帜,也没有开道的鼓乐,速度极快,不像是上方钦差,倒像是传送急件的驿卒,可看他们的穿着确实是一队太监,其中或许还有一些侍卫,很少进京的县令认不出来。

    “这么快?”县令从刚搭成不久的路边凉棚下走出来,吃惊不小,他早晨才接到上司公文,自以为动作很快了,没想到这边刚刚准备好,钦差就到了,还好出来迎接得早,要不然会犯下大错。

    县令匆忙整理官服,命令手下赶快列队,挥手示意师爷将棚内的茶水撤掉,绝不能让钦差以为他在这里只是喝茶而已。

    钦差队伍到了,数十匹马骤然停止,扬起的灰尘逐渐扩散、降落,县令不敢躲避,带领众人在尘土中跪下,“白马县恭迎钦差……”

    “免礼。”马上的声音冷淡而高傲,倒是颇符合钦差的身份。

    杨奉不记得自己到过多少地方了,这些天来,他风尘仆仆地一直四处奔波,为了节省时间尽快上路,只带了二十几名随从。

    他在追捕一个人,在杨奉眼里,此人十分关键,甚至比叛逆的齐王还重要。

    为了这名逃犯,杨奉不得不暂时放弃皇帝,他还有一个想法,想看看皇帝能否在宫中自立、是否值得他以后付出更多心血。

    “弓手备齐了吗?”杨奉坐在马上问道,他没时间跟地方官吏周旋,必须做出居高临下的架势,才能做到速战速决。

    县令从接到这个要求的时候起就感到疑惑,不敢多问,马上道:“齐了,就在那边待命。”

    杨奉看到了,拍马向前,随从跟上,只有一名太监留下,下马向县令展示文书,让他签字盖印,尽快完成该有的程序,县令手忙脚乱,他已经安排好筵席与礼物,可是都在县城里,怎么也想不到钦差是个急性子。县令的官印不在身边,只得命师爷即刻去取,心想这位太监钦差不是来打秋风的,要办的事情肯定不小。

    百余名县兵列队而站,队伍参差不齐,很多人的穿着与普通农夫没有区别,身无片甲,手里倒是都握着硬弓,斜挎的箭囊里存着七八支箭矢。

    杨奉并不意外,他所过之处,各地兵卒大都如此,像样一点的精兵都被征发,跟随太傅崔宏去北方迎战匈奴了。

    县尉匆匆跑来,他跟县令待在一起,没有马,因此落后,迎着扬尘,气喘吁吁地对马上的钦差说:“上差……咳咳……这些都是……咳……从各乡调来的……咳……箭士,还有一些正在赶来,到今晚……”

    “这些人就够了。”杨奉求快,对众县兵大声道:“待会每人试射三箭,平直稳重可达八十步者,赏银五两。”

    本来茫然无措的县兵一下子兴奋起来,纵声欢呼,县尉红着脸挥手,命令士兵闭嘴,不得在钦差面前无礼。

    杨奉不在乎,他已经见惯地方上的随意与混乱,白马县算是不错的了,数名随从前去摆放简易箭靶,杨奉问县尉:“你熟悉本地人物风俗吗?”

    县尉连连点头,“熟悉,下官就是本县人氏,为吏二十余年,地方上的缙绅,没有我不认识的。”

    杨奉拨马走出一段距离,给县兵腾出射箭的地方,然后停下,对跟上来的县尉说:“我要打听的人不是缙绅,是位豪杰。”

    “豪杰……不知是哪一位?”

    “赵友。”

    “赵友?”县尉面露茫然。

    “人称千金璧的那个赵友。”

    “哦,白马赵千金,当然认识,上差为何打听他……”

    杨奉敏锐地注意到县尉目光中的一丝慌张,这就是他为何一定要速战速决的原因,地方官吏与豪杰大都有交往,晚一步,消息就会被泄露出去。

    “赵友窝藏钦犯,我奉皇帝之命亲来捉拿,违逆者灭族,通风报信者,死罪。”

    县尉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白马县民风淳朴,没人敢与钦犯勾结……我再去调些兵马。”

    “不用,这些人足够。”杨奉看向正在轮流射箭的县兵,重赏之下,颇有几位射得既远又直,是否能中靶他倒不在意。

    县尉脸上青红不定,终于壮起胆子说:“上差或许有所不知,赵友人称‘千金璧’,乃是双臂有千斤之力的意思,并非千金之璧玉,他为了附庸风雅才改为‘璧玉之璧’。”

    “我听说过。”杨奉早已摸清赵友的底细。

    县尉更显恐慌,“不仅赵千金力大无穷,他还有一群兄弟,惯常舞刀弄剑,这个……这个……不好对付啊。”

    “江湖功夫,不足为惧,只要你们听从命令就行。”

    “听,下官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令。”

    杨奉冷淡地嗯了一声,等了一会说:“若能拿住赵友窝藏的钦犯,大功一件,赏银至少千两,若是主犯,十万两,官升数级不在话下。”

    县尉立刻笑逐颜开,原本还有几分犹豫,现在就算是去抓捕自己的亲兄弟,也顾不上了。

    试射很快结束,勉强凑足六十名合格的士兵,随从太监立刻分发赏金,每人五两,得到的人昂首挺胸,没得着的人垂头丧气。

    杨奉一行共有二十六人,马匹却有四十匹,分一匹给县尉,命他带路,前去围捕白马县豪杰赵友,却暂时不告诉县兵们去处。

    钦差带着士兵扬尘而去,县令站在路边,捧着公文茫然遥望,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敢离开,只好留在原地,等师爷将官印取来。

    赵友家在城外七八里的庄上,县尉熟门熟路,一点远道也没绕,望见庄园之后,杨奉停下,等后面的县兵跟上。

    县尉道:“兵太少,围不住庄园,不如让下官独身进庄,劝说赵友投降,交出钦犯,倒也省事。”

    “不必,你带兵在正门前列阵,听我命令,齐射即可,其它事情不用你们管。”

    杨奉扭头示意,大部分随从下马,分批出发,把守庄园四方,只有六人留下保护中常侍。

    县尉再不敢插话,隐隐感到这名钦差与众不同,虽是宫里的太监,对江湖上的事情却好像很熟。

    县兵跟上来,在正门前站成两排,弯弓搭箭,庄里已经发现异常,大门紧闭,偶尔有人探头,很快就缩回去。

    县尉急于立功,得到钦差的许可之后,催马上前,大声道:“赵千金,你犯事了!速速投降,交出钦犯,或可饶你不死,若不然……哎呦。”

    庄园墙头有人影一闪,县尉抱头,调转马头疾跑回来,一手捂脸,鲜血从指缝里流出,“贼人用暗器。”

    贼人不只用暗器,庄园大门突然敞开,十余人挥舞刀枪冲出来,嘴中呼喝,带头的是一名壮士,三十岁左右年纪,光着上身,胳膊上刺有龙形,双手各握一柄大铁锤,怒声大叫:“挡我者死!”

    赵千金在白马县颇为知名,连县尉都惧他几分,一见他冲出来,心中立生怯意。

    杨奉却不在意,他得到确切消息才赶来此地,知道庄里没有多少人,他也不想与这些亡命之徒比试拳脚刀剑,当即下令:“弯弓。”

    钦差监督,又刚领过赏银,县兵们即使心里恐惧也不敢后退,马上拉开弓弦,等待发射的命令。

    杨奉眼看着赵友等人张牙舞爪地扑来,已经进入八十步之内,也不肯下令。

    一名县兵太紧张了,手一松,放出一箭,没有准头,从敌人头顶飞过去。

    杨奉喝道:“稳住!待命!”

    十几名江湖豪杰越迫越近,其中一人不停挥手,掷出飞刀,射到杨奉身前的暗器都被随从侍卫拦下,县兵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两人中镖,倒地惨叫。

    杨奉仍不下令,县尉吓得脸色又白了。

    相距不过四十步,赵千金身上的龙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杨奉终于喝道:“放箭!”

    五十几箭应声而发,这个时候准头不重要,箭矢如雨,顷刻间就射倒了七八人,剩下的六人愣了一下,其中五人转身逃跑,赵千金却将双锤舞得更快,继续前冲。

    “弯弓!放箭!”杨奉的第二轮命令下得快,县兵们几乎跟不上,只有三十多人及时射箭,但已足够,赵千金连中数箭,扑通倒下,逃跑者也中箭,跑出没多远,迎上埋伏的钦差侍卫,一刀一个都被杀死。

    整个围捕过程不到两刻钟,只有县尉和两名士兵受伤。

    杨奉带来的侍卫早已翻墙进庄,没过多久,持刀冲出大门,拖着一名男子。

    县尉很好奇什么样的钦犯能让宫里派人来追捕,一眼看去,那人宽袍大袖,不像是亡命之徒,也不像本地人。

    杨奉跳下马,走到犯人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说:“你不是淳于枭。”

    犯人大笑,“家师神通广大,你们永远也抓不到他!”

    杨奉很失望,一名侍卫手起刀落,犯人头颅落地。

    县尉又被吓了一跳,正想下令县兵入庄搜查余犯,被箭射中的一名豪杰大声道:“我知道淳于枭在哪,我知道,快救我!”

    杨奉走过去,低头看着那张惶恐万分的脸,“在哪?”

    “救我……”

    “说出来,饶你一命。”

    “我、我偷听到他们说话,淳于枭已经潜入京城,说那里……那里有一股新天子气升起。”

    杨奉心中一震,突然明白自己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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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江湖人的报仇

    暴雨倾盆,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将道路淹没,慢慢地,雨小了一些,却有绵长之势,看样子会一直下到夜里,一群原本只是暂避暴雨的人,被困在了驿站里。

    杨奉坐在屋子里,敞开门,看到雨水扫进来也不在意,今天无论如何是不能上路了,只能等到明天,希望一切还都来得及。

    望气者淳于枭为何潜往京城?对他来说,那里正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所谓的“新天子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淳于枭又找到了新的蛊惑目标?杨奉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外边传来一阵喧哗,雨声虽大,却也压不住叫喊声。

    四名随从与杨奉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其中一人看了中常侍一眼,冒雨出屋,很快回来,躬身道:“三名乡农想进来避雨,被驿丞拦在门口,因此争吵。”

    杨奉嗯了一声,没有放在心上,随从刚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杨奉改了主意,“召他们进来。”

    “是。”杨奉的随从都是他亲手培养的亲信,对他言听计从,从来不会多问一个字。

    没多久,三名农夫跟着随从由雨中走来,站在门口不敢进屋。

    三人年纪差距颇大,老的六十来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肚子却高高鼓起,赤脚,挽起裤腿,双手拿着草笠,冲屋里的大人笑着点头哈腰,“大人恕罪,雨实在是太大了,我们赶不得路,不得已借屋檐避个雨,未想到冲撞了大人。”

    另一人三十多岁,是名又黑又壮的大汉,脚上穿着草鞋,手里也拿着草笠,低头不语,好像有点怕官。

    最后一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半躲在黑大汉的身后。

    杨奉打量了三人一会,开口道:“既是避雨,进屋来吧。”

    老汉连连鞠躬,站在门口,不敢离官差太近,那名少年躲得更严实了。

    杨奉道:“老丈高寿?”

    “承大人问,小老儿今年五十三,风吹日晒的苦命人,长得老相些。”老汉每说一句都要鞠躬点头。

    “你们是本乡人士?”

    “是的,大人,祖居于此,从来没离开过。”

    “此地离函谷关还有多远?”

    “也就是半日路程。”

    杨奉沉默了一会,又问道:“这里的风俗经常骑马出行吗?”

    老汉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大人、贵人才能骑马,我们这样的人,能骑头驴就不错了,平时还是要靠这双脚走路。”

    “那就奇怪了,此地前往函谷关骑马才是半日路程,你不骑马,怎么知道是半日?”

    老汉的头点得更频繁了,“小老儿虽然没福分骑马,可也听人说过路程,大人肯定骑马,所以小老儿就说是半日,要说走路,天没亮起床,紧赶慢赶也得天黑以后才能到关口,不过那时候关门已闭,进不去了。”

    杨奉点点头,目光转向老汉身边,“那个黑汉,报上名来。”

    黑大汉一直低着头,不像老汉那么恭顺,有几分受迫之意,听到问话,瓮声瓮气地说:“回大人,小民名叫张铁疙瘩。”

    “人如其名,你真跟铁疙瘩一样硬吗?”

    “大人开玩笑,小民胡乱起的名字,哪有铁硬?”

    “是吗?听闻江湖上有一位铁头胡三儿,一颗脑袋练得如铜铁一般,曾经与白马赵千金比武,一头撞在大锤上,双方各退三步,不分胜负,凭此一战成名。”

    黑大汉不吱声,老汉赔笑道:“大人见多识广,我们这些粗野乡民,就知道一个铁疙瘩,没听说过铁头。”

    “江湖传言大都不实,赵千金被一阵乱箭射死,胡三儿的铁头只怕也是浪得虚名,一刀下去,管教他身首异处。”

    老汉还在讪笑,黑大汉已经忍不住,喝道:“人家已经看穿了,还装什么?上吧!”

    黑大汉话一出口,老汉与少年已经行动,从大汉背后拔出短剑,老汉高高跃起,少年从大汉两腿中间滚出来,一上一下,分两路扑向杨奉。

    杨奉在椅子上端坐不动,自从离开白马县之后,他就在防备着刺客,因此心中丝毫不慌。在他身后,四名随从同时抬起右臂,亮出一直藏在身后的臂弩,扳机发射,两箭射向空中的老汉,另外两箭分别攻击黑大汉和少年。

    杨奉所在的屋子已是驿站里最大的一间,即使这样也没有多少腾挪余地,箭势如电,绝难躲避,空中的老汉却在瞬间又上升一截,跳在了房梁上,地上的少年也突然改变方向,向门口翻滚,躲过弩箭,唯有对面的黑大汉动作稍慢,肩头中箭,口中发出怒吼,仍然迈步冲向目标。

    四名随从抽刀在手,一人贴身保护杨奉,三人迎战,门外也有三名随从冲进来助战,更多人则守在外面。

    战斗持续的时间不长,黑大汉最先被击倒,两柄刀架在脖子上,他不敢动了,毕竟是血肉之躯,比不了铜铁。

    少年以一敌二,几招之后被逼到墙角,左支右绌,坚持不了多久。

    只有老汉在房梁上暂时安全,两名侍卫连跳几次,都被他击退。

    杨奉头也不抬地说:“一剑仙杜摸天,可惜头顶有房盖,你摸不着天了,还想要你孙子的命,就跳下来吧。”

    少年大声道:“爷爷,别管我……”

    老汉杜摸天在上方看得清清楚楚,孙子的确不是官差的对手,不由得叹息一声,“别伤我孙,我下来就是。”

    两名侍卫停手,仍然持刀困住少年。

    杜摸天先将短剑掷下,随后人跳下来,挺身不跪,昂首与杨奉对视,没有半点乡农的模样。

    “铁头胡三儿、一剑仙杜摸天,还有一个杜穿云,怎么只有你三个?其他人为何没来?”

    对方连自己孙子的姓名都掌握,杜摸天又是长叹一声,“阁下果然不简单,身居深宫,居然对我们这些江湖人物了若指掌,我还说赵千金在白马县黑白通吃,怎么会死在一名太监和几十名官兵手里,原来……江湖上有败类给你通风报信。”

    “通风报信?你们又不是密谋,打听你们的事情倒也不难。江湖好汉,拔刀相助、替友报仇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大肆宣扬一下?赵千金被杀的第二天,四五十名江湖豪客齐聚白马县,发誓要为他报仇,两日后,又在临淄城中聚会,人数已达一百二十多,从午时喝到入夜,再次发誓要报仇,地点就选在函谷关附近。可是次日出发的时候,只剩下五十多人,其他人都找借口走了。我说的没错吧?”

    杜摸天目瞪口呆,怎么也料不到,一名钦差,还是一名太监,竟然也会关注江湖中的事情。

    躺在地上的铁头胡三儿怒声道:“那帮家伙忘恩负义、贪生怕死,只有我们十三人……”

    “少说话!”杜摸天喝道,胡三儿一激灵,急忙闭嘴。

    “才十三人。”杨奉摇摇头,“你们埋伏在函谷关外,打算偷袭,可是这场大雨坏了事,所以你们三个装成乡农过来打探消息。”

    “既然阁下都知道了,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赵千金朋友遍天下,今天你杀了我们,今后还会有人替他报仇。”杜摸天扭头看了一眼孙子,“也会有人替我们报仇。”

    “当然,我等你们一个月。”杨奉从随从手中接过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人走茶凉,一个月之后你们就只是一段夸大其辞的传说,在传说里,我是卑鄙无耻之徒,你们是仗义行侠之辈。这大概就是江湖替你们报的仇了。”

    杜摸天越听越惊,“阁下……到底何方神圣?”

    杨奉没有回答,外面走进一名随从,全身湿透,低声道:“杨公,那人来了。”

    “确定是他?”杨奉问。

    “属下亲眼所见。”

    杨奉站起身,对杜摸天说:“这场雨坏了你们的埋伏,也险些坏了我的大事,不过我的运气比你们的好。你相信江湖中真有人能一手摸天吗?”

    杜摸天实在听不懂杨奉在说什么,“别得意,你还没进函谷关,更没回到京城。”

    杨奉迈步向外走去,在门口停下,“留他们一夜,等另外十个过来救人,如果他们真会来的话。”

    杨奉走出房门,立刻有一名随从撑伞为他挡雨。

    天色微暗,雨已经小多了,院子里的水积到半尺深,杨奉趟着水,在另一名随从的指引下前行,身边再没有其他保护者。

    驿站迎来一批新客人,全是穿着盔甲的军官,人数不多,只有二十来名,他们显然一直在冒雨赶路,全身湿透,雨水顺着甲衣向下流淌。

    齐国战事方平,北方狼烟又起,经常有军吏前往京城送信,驿丞一点也不意外,正忙着给他们安排房间、照顾马匹。

    杨奉走到一间房前,数名军官手握刀柄,冷冷地看着来者,认出这人是名太监,也不肯行礼。

    杨奉抱拳道:“烦请通禀一声,中常侍杨奉求见崔太傅。”

    军官们脸色齐变,一人道:“这里没有……”

    有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示意军官闭嘴,向杨奉说道:“杨公别来无恙。”

    果然是太傅崔宏,杨奉提起很久的心终于降回来一些,他不在意江湖豪客的报仇,念念不忘的全是淳于枭和崔宏,现在,他终于及时抓住了其中一个。

    “杨某在此敬侯已久,要对太傅说几句话,太傅若肯听,或许你我二人能携手共回京城,若不肯听——”

    “怎样?”

    “杨某愿与太傅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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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望气

    两人隔桌对面而坐,除了当朝宰相,崔宏还从来没给过其他臣子如此礼遇,此时的他,不是正一品的太傅,也不是率众数十万的大将军,只是一名冒雨投宿的旅人,身上还在滴着雨水。

    他也不是那个在勤政殿里小心谨慎、面对太后甚至会发抖的顾命大臣,目光警醒,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握住腰刀的柄。

    房门紧闭,崔宏的十几名卫士守在外面,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雨更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声响,偶尔变得急促,那也是屋檐上积攒的雨水倾泄而下。

    “杨公不是在齐国追捕逆贼余党吗?怎么会来这里?”崔宏决定听一听中常侍要说什么,却没打算接受,更无意说出自己的秘密。

    杨奉盯着崔宏,好像对方只是一名落魄的小官,“还是我来开门见山吧,太傅是什么时候与淳于枭结识的?”

    崔宏干笑两声,“杨公真会开玩笑,淳于枭乃是蛊惑齐王造反的首犯,我身为剿灭逆贼的平东大将军,怎么会与他结识?”

    杨奉想了一会,“没错,战事一起,太傅不可能再与淳于枭见面,那就是在齐王起事之前了,可那时候淳于枭尚在齐国,应该没机会来京城。嗯……淳于枭弟子众多,不知是哪一位得到了太傅的赏识?”

    崔宏沉下脸,“杨公仗谁的势,特意前来污蔑于我?崔某不才,却也知道洁身自爱。”

    杨奉拱手,“太傅息怒,在下只是胡乱猜想,可在下无论如何要劝太傅几句:望气之事不可信,淳于枭与他的弟子们妖言惑众,所图极大,齐王已倒,太傅一着不慎就将是下一个。”

    “嘿,杨常侍打定主意要将我说成逆贼同伙了?也好,咱们一块进京,在太后面前说个明白。”

    杨奉微微一笑,“太后面前?太傅不会是奉旨回京吧?”

    堂堂太傅,刚刚平定一场叛乱,本应在北方屯兵,却只带少量卫兵回京,没有旗鼓仪仗,入住驿站时也不报出真实姓名,当然不会是奉旨回京,崔宏冷冷地盯着杨奉,开始认真考虑“血溅当场”的后果,门外全是他的人,他本人也有兵器在身……

    杨奉猜到了太傅的心事,掀开一边衣领,露出里面的甲衣,表明自己做好了准备,溅出的鲜血绝不会只是他一个人的。

    门外就是太傅的卫兵,更远一些却都是杨奉的随从,数量还要更多一些,一旦僵持,崔宏占不到便宜,于是他笑了,“杨公智勇双全,可敬可佩。好吧,假设我与淳于枭相识,假设我是私自回京,杨公想对我说什么?”

    “我要让太傅看几份供状。”

    “供状?”

    门外响起卫兵的呵斥声,杨奉道:“是我的人,将供状送来了。”

    崔宏犹豫了一会,大声道:“让他进来!”

    门开了,杨奉的一名随从捧着木匣走进来,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两名卫兵,随从将木匣放在桌上,向太傅和中常侍行礼,躬身退出,卫兵没有马上离开,等杨奉打开木匣,露出里面的一厚摞纸张时,两人才在崔宏的暗示下转身走出房间,将门关上。

    杨奉拿出第一份供状,在桌上缓缓推给崔宏,“我与右巡御史申大人遍巡关东诸侯,申大人宣谕圣旨,我负责查找叛乱的迹象。这是临江王府中数人的供状,众妙三十一年前后,一位名叫方子圣的望气者曾是临江恭王的座上宾,恭王早薨,方子圣无功而退。”

    “众妙三十一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嗯。”杨奉又拿出一份供状,“众妙三十四年,济阳哀王请来一位望气者,名叫林乾风,一年后,济阳哀王反相败露,武帝开恩,只是削县,哀王从此谨慎守国,终身无反心,林乾风则就此消失,他的名字再没有出现过。”

    杨奉拿出一份又一份供状,按时间排序,都是各诸侯国曾经接待某位望气者的供状,每一份都堆到太傅面前,崔宏一份也没看,目光一直盯着杨奉,突然按住一份刚被推过来的供状,说:“众妙四十年,渤海王和九江王的府中同时出现了望气者。”

    “我猜测,从那时起,这位望气者的弟子开始增多,有些地方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了。”

    最后一份供状来自齐王的手下,望气者淳于枭于众妙四十一年,也就是武帝驾崩的那一年出现在齐王府,四年之后,齐王起兵造反。

    “杨公离京才一两个月吧,就能收集到这么多的供状?从南到北的诸侯王几乎一个没落。”

    “太傅如果还记得的话,桓帝登基的头一个月,曾颁旨要求各地清查本乡豪杰的动向。”

    崔宏点头,他当然记得,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几乎每一位皇帝都曾经颁布过类似的旨意,无非杀掉一些人,迁徙一些人,以儆效尤,令地方豪杰无法形成牢固的势力,仅此而已。

    “那是我给桓帝出的主意,可我弄错了目标,直到淳于枭蛊惑齐王的情形暴露之后,我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原来有问题的不是豪杰,而是江湖术士。于是请太后降旨,要求各诸侯国官吏只问一件事,是否曾有望气者成为王府贵客。”

    “望气者到处都有,京城里也有,数量更多,这能说明什么?”

    杨奉笑了笑,指着太傅面前的供状,“太傅可以看一看,至少四位诸侯王接待的望气者相貌出奇地一致,‘身高八尺,须发皆白,方脸,左眉中有一红痣’,太傅觉得眼熟吗?”

    崔宏沉默片刻,“不管这些望气者是不是一个人,意图是什么呢?劝说诸侯王造反,得些赏赐吗?”

    杨奉摇头,“望气者的意图不是赏赐,更不是辅佐某人称帝,而是天下大乱,越乱越好。”

    崔宏再度沉默。

    杨奉继续道:“乱世出英雄,唯有天下大乱,才有改朝换姓的可能。崔太傅,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大楚若乱,崔氏必亡。”

    崔宏终于开口,“我认识的望气者名叫步蘅如,四十一岁,头发还很黑。”

    杨奉道:“人虽不同,话却相似,无非某地有天子气,被黑气所围绕,起伏不定,若能当机立断,并得贵人相助,天子气必定冲天而起,若是犹豫不决,天子气将被压制,再无出头之日。”

    崔宏睁大眼睛,显露出明显的惊讶,“你……”

    “根本没有什么天子气,当今陛下居于陋巷之时,可有人看出天子气?”杨奉站起身,厉声道:“东海王更没有天子气,太傅若不及时醒悟,东海王必死无疑,崔家毁于你手!”

    崔宏一惊,也站起来,低头看去,木匣底部居然横着一柄出鞘匕首,寒光闪耀,不由得又是一惊。

    “以防万一。”杨奉平淡地说,将桌上的供状放回匣内,盖住匕首。

    “我该怎么做?”崔宏问道。

    “太傅可以调转方向,立刻返回北地,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京城的事情交给我处理,有太傅在外领兵,东海王和崔家都不会有事。或者太傅也可以与我一道返京,将隐藏的逆贼一网打尽,建立奇功一件。”

    崔宏想了一会,脸色稍显苍白,“京城之事已如箭在弦上,非得我亲自回去才能阻止,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太傅将行事之权交给那个步蘅如了?”

    崔宏点点头,开始后悔了,“不只是步蘅如,还有罗焕章,是他将望气者介绍进府的,我很相信他。”

    “罗焕章。”杨奉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双眼微微眯起,没有多说什么,侧耳听了听,“雨已经停了,请太傅即刻上路,与我一道尽快返京。”

    崔宏突然一把抓住杨奉的胳膊,“杨公不会到了京城就翻脸吧?”

    “从现在起,我留在太傅身边,抓到望气者之后,是杀是留全由太傅做主,事后就说是我将太傅召回京城的,其它事情由我向太后解释,东海王不会受到牵连,只是他还不能当皇帝。”

    崔宏终于下定决心,他悄悄返回京城本是为了将外甥推上帝位,现在却要阻止这一切,“好,这就出发。”

    杨奉在后,崔宏在前,向外面走去,几步之后崔宏停下,转身道:“步蘅如、淳于枭或许是骗子,但望气不是,真的有人望气很准,当今陛下……”

    崔宏没再说下去,推门而出。

    杨奉可不相信这些鬼话,他只相信一条道理:事在人为。

    雨已经停了,地面上的积水还不少,可是急着赶路的人不在乎这些,崔宏和杨奉分别命令自己的手下备马上路,崔宏的马已经倦极,杨奉分出几匹,又从驿站征用数匹,总算够用。

    驿丞极为惊讶,刚刚入夜不久,赶到函谷关正值半夜,叫不开关门,但他没有多问,他不认识太傅,却知道杨奉是宫里的太监,或许有办法半夜通行。

    杨奉遵守承诺,一直留在崔宏身边,期间只是将木匣交给一名随从,随从接匣之后问道:“那三个人如何处置?”

    杜摸天、杜穿云和铁头胡三儿都被五花大绑,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身后立着三名持刀随从,只需一声命令,就要挥刀杀人。

    杨奉冲着三名俘虏大声说:“此去函谷关半日路程,若是真有同伴敢来搭救,我放你们一马,若是没有,就怪你们自己瞎眼,与其苟活于世,不如今夜就做刀下之鬼。”

    杜摸天等三人吃了一惊,崔宏不认得这三人,更觉古怪,打量杨奉,越发弄不清这名太监的底细了。

    杨奉上马,表面镇定,其实已是心急如焚,罗焕章乃是帝师,有资格进宫,这意味着京城的形势比他预想得还要危险,年轻的皇帝能度过此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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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软禁

    函谷关的暴雨没有漫延到京城,皇宫里的韩孺子也暂时将杨奉忘在脑后,他不能只是等待,必须得做点什么挽救自己和母亲的性命。

    真正的斗争发生在上官氏和崔氏之间,可是无论哪一方胜利,傀儡皇帝都会是牺牲品,崔家固然要改立东海王为帝,太后也想尽快换上年幼的新傀儡,思来想去,韩孺子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选择,必须去见太后,将事情说清楚,唯有如此,才能缓解即将到来的大难。

    说来可笑,韩孺子每天早晨去慈顺宫里拜见太后,上午还常常在勤政殿里与太后共同听政,可两人中间总是隔着人墙与屋壁,见面次数寥寥无几。

    仔细想来,韩孺子觉得太后有意不见自己,如果皇太妃的话还有几分可信的话,从他还没出生的时候起,就已经受到当时的东海王王妃的嫉恨。

    在秋信宫睡了一夜,次日凌晨,韩孺子轻轻推醒皇后。

    他无需再遵守向东海王做出的承诺,可以触碰皇后了,但也仅此而已,两人都没有别的想法,聊到半夜沉沉睡去。

    皇后睡眼惺忪,一时间忘了身处皇宫,还以为是在家里,含糊地说:“娘,让我再睡会……”躺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急忙睁开双眼,脸都红了,好在屋子里还很暗,遮掩了她的大部分羞怯,“陛下……醒啦。”

    严格来说,这是两人第一次同床,之前韩孺子都是睡椅榻,早晨才上床躺一会。

    “你从前也跟母亲同睡吗?”韩孺子回忆起小时候的生活,那都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

    “不是,陪我的是乳娘,母亲……很忙,我们兄弟姐妹也多。”

    “哦。”韩孺子脸色微红,“我也不是……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见到太后吗?”

    “当然,陛下待会不就要与我一块去拜见太后吗?”

    “我是说面对面的见面,能说话的那种。”

    “嗯——自从进宫以后,我倒是见过太后几次,说过一会话,但是不多,每次都是太后派人召我过去。”

    “下次太后再召见你的时候,你能替我传句话吗?”

    “可以,说什么?”皇后知道的事情不多,只是隐隐猜到皇帝处于危险之中,而她的职责就是尽一切可能帮忙。

    “我想见太后,告诉她一些真相。”

    “好。”皇后答应得有些勉强,倒不是不愿意,而是迷惑,她慢慢坐起来,被子挡在身前,“陛下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如果是崔家……”

    一想到真要与自家人决裂,皇后又有点犹豫了。

    经过昨夜的交谈,韩孺子已经完全相信皇后,但他不想说实话,因为他的实话过于冰冷,都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剑,会伤到无辜者,只有那些已经全副武装做好战斗准备的人,比如太后,才能承受得住。

    “真是抱歉,许多事情我还不能说,因为……那都是我一个人的猜想,很可能大错特错,只有太后才能查明真相。”

    “陛下不用多说,我明白。只要再受到太后的召见,我一定将话传到。”皇后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难。

    “谢谢。”韩孺子由衷地说,现在的他真心感谢每一个能帮助他的人。

    皇后的脸又有点红,轻声道:“陛下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房门外传来响亮的声音:“天子圣德,始于东方。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勤于天下,德被四方……”

    “进来吧。”韩孺子喊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外面的声音停止,然后小声对皇后说:“我真想见见这个人,他的嗓门大得……不像太监。”

    皇后缩肩笑了一声,进宫多日,她终于觉得自己像是皇帝的妻子。

    一块去慈顺宫拜见太后的时候,韩孺子一度有过直接冲进房间去见太后的想法,但是没付诸实施,他身边有左吉等太监环绕,房门口站立着皇太妃和一群女官,他的举动只会被视为疯狂,甚至是对太后的仇视。

    韩孺子规规矩矩地执行整个仪式。

    皇后被送回秋信宫,韩孺子正要前往凌云阁,左吉拦在前方,伸手指着另一个方向,“陛下,请这边走。”

    太后的这一轮教训还没有结束,韩孺子不得不承认,皇太妃和罗焕章这一招实在巧妙,现在的他根本得不到太后的信任,就算见面,说出的真相也很可能不被当真。

    走出没多远,韩孺子发现自己被带往的不是皇帝的泰安宫,而是皇太妃的慈宁宫。

    他又被软禁了,而且是被软禁在皇太妃的宫里。

    在慈宁宫后院,左吉轻轻抚摸嘴角的伤疤,对皇帝说:“陛下在这里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皇后年幼,佟青娥木讷无趣,我会选派更好的人来教陛下夫妻之道,这回陛下不会再推三阻四了吧。唉,陛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温柔乡里走一遭,可是天下所有男人的梦想。”

    “也是你的梦想吗?”韩孺子问,别的太监和宫女没有跟进来,他用不着时刻装出顺从的模样。

    左吉脸色一沉,手指停在伤疤上,“我不是男人,我的梦想跟陛下不一样。陛下好像还没有接受教训啊,难道王美人……”

    “我接受教训了。”韩孺子说。

    左吉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要走,韩孺子突然说:“你不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仙音阁的事吗?”

    左吉慢慢转回身,挤出一丝带着痛楚的微笑,“这才像话,其实我不是陛下的敌人,跟我作对有什么好处呢?告诉我吧。”

    韩孺子紧闭双唇,直直地盯着左吉。

    左吉不明白皇帝的用意,渐渐地恼羞成怒,上前两步,低声道:“够了,别以为我称你‘陛下’就真当你是皇帝,你连傀儡都算不上,只是一件摆设,我想收拾就收拾。”

    韩孺子回视左吉,倒想看看自己这件“摆设”是不是真的毫无威慑力。

    左吉没有动手,反而退后了,目光中的凶意也渐渐消失,嘴里哼了两声,表现出的只是虚张声势。

    韩孺子直到这时才开口,“我已经告诉你答案,是你自己没有醒悟。”

    左吉一愣,“答案?你什么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紧张地东张西望,好像屋子里还藏着外人,“你是说……这不可能……不对,很可能,她嫉妒我夺走了太后的专宠,她的目光……”

    左吉停止自言自语,狠狠地剜了皇帝一眼,转身出去。

    这名太监会不会报复皇太妃、怎样报复,韩孺子都猜不出来,他只知道一件事,在所有已经安排好的计划中,他都是最倒霉的那一个,既然如此,就让各方的计划更多、更乱一些吧。

    对于皇太妃来说,一切顺利,傍晚时分她过来一趟,检查屋子里的情况,临走时说:“陛下也算是重回故地,住得还习惯吧?”

    “非常好,谢谢皇太妃的照顾,以后还要给你添麻烦了。”韩孺子恭顺地说,脸上的神情在告诉皇太妃:朕的一切都要拜托您了。

    皇太妃嫣然一笑,“陛下安心休息。”

    韩孺子目送皇太妃离去,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同时还有一点幸灾乐祸,真想早点知道左吉与皇太妃之斗的结果。

    宫女进来收拾屋子,服侍皇帝入寝,韩孺子以为自己失去了张有才和佟青娥,遗憾不已,结果上床熄灯之后,侍者退出,那两人又进来了。

    韩孺子一开始不知道,直到其中一人摸到床边,颤声叫“陛下”,他立刻在床上坐起来,“佟青娥……你没事吧,张有才呢?”

    小太监的声音在门口传来,有意压低声音,“我在这儿,陛下,听听外间有没有人。”

    这两人都很谨慎小心,韩孺子更加放心,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们,“左吉找你们麻烦了?”

    佟青娥惊魂未定,声音一直在发颤,“他派人把我们关起来,说是晚上才来收拾我们,结果刚才只是问了几句话,又让人把我们送来慈宁宫,我还以为……”

    她说不下去了,门口的张有才小声补充:“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着陛下了,陛下,又是您想办法救了我们吧?”

    这话不能算错,可韩孺子挑拨左吉和皇太妃关系的时候,没想到救人,他那时根本不知道这两人被抓,也没有特别关注他们的去向,心中稍感愧疚,嘴上说的却是:“嗯,我将左吉的怒气转到别人身上,此人罪有应得。”

    床前的佟青娥和门口的张有才同时哦了一声,这跟他们预料得一样,在别人眼里,这仍然是一名傀儡皇帝,在他们心中,皇帝的形象却越来越高大。

    韩孺子正需要他们的这股感激与敬畏之情,问道:“你们说过宫里的奴婢自有渠道,我想详细了解一下。”

    张有才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床边,说:“陛下是要来一场宫变吗?”

    小太监的胆子之大有时候会让皇帝也吃一惊,可孺子没有这么大的野心,更不觉得宫变能成功,笑道:“还不至于。”

    张有才却不放弃,又道:“陛下还记得裘继祖和沈三华吗?”

    韩孺子更吃惊了,“记得,他们是刺客。”

    “裘继祖的确是刺客,沈三华不是,我们这些人心里对此都很清楚,而且都想为他报仇,只有陛下能帮我们,我们也愿意为陛下效命。”

    韩孺子大惊,“你们……是什么人?”

    “太监和宫女也得活着,陛下,我们是一群苦命人。”张有才说。

    小太监的话说得太顺,韩孺子不由得怀疑这些话是别人教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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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苦命人

    齐王兵败,受到牵连的人每天都在增加,齐国首当其冲,被抓捕的人最多,皇宫也是重灾区,而且受影响最早,皇帝遇刺当夜就有数百人入狱,严刑拷问之下,他们吐出更多人名,几个月之后,入狱者已达一千三四百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被放出来。

    谁也不知道这次清洗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入狱者。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正常,毕竟刺客在皇宫里躲了好几年,的确应该彻底查一下,可现在大家不这么想了,都觉得……都觉得……”张有才胆子虽大,也有他不敢说的话。

    “觉得太后别有用心吗?”韩孺子替他说下去。

    “嗯,皇宫里的外人越来越多,像左吉,快要只手遮天了,可他只是慈顺宫里的一名普通太监而已,连中常侍都不是。”张有才愤慨地说,他最恨的人不是太后,而是左吉。

    “景耀是宫中老人,地位好像还很稳固。”韩孺子经常能看到景耀在勤政殿里一本正经地加盖宝玺,觉得他很受太后的信任。

    “因为他抓的人最多啊。”张有才的声音有点大,急忙闭嘴,听了一会才接着道:“景耀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无所不用其极,拼命在宫里抓人,连跟随他多年的亲信也不放过,他说‘是奸是忠,只有进一两次牢狱才知道’,可他自己一次也不进。”

    韩孺子转向佟青娥的大致位置,“刺客是太监,宫女也受牵连吗?”

    “啊?”佟青娥惊恐地抽泣了一声,“宫里不分太监还是宫女,只要曾经跟裘继祖、沈三华有过交往,哪怕只是说过几句话,都会被抓起来审问,我和张有才也不知能服侍陛下多久,听说……”

    “尽管说,我不是太后。”韩孺子鼓励道。

    “听说太后要从外面的宫馆苑林里调用太监和宫女,说他们不会有坏心,我们这些旧人以后都要被撵出皇宫,去偏远的地方守墓,还有一些人要为思帝殉葬。”佟青娥越说越胆怯,声音低到如同蚊鸣。

    皇宫的生活虽然不怎么优越,可是没人愿意离开,殉葬是真死人,守墓则是活死人,就算被调到外地的宫馆苑林,也跟普通人遭到发配差不多,再难有出头之日。

    韩孺子觉得太后不至于将皇宫里的人都调换一遍,这很可能是太监与宫女们受到惊吓之后的讹言,可这种情绪对他来说没有坏处,他又对张有才道:“说说你们这些‘苦命人’是怎么回事吧。”

    黑暗中只听张有才深吸一口气,“本来我们都发过誓,永远不对外人——陛下恕罪,我说的外人是指……”

    “我明白,你继续说吧。”韩孺子能理解,在宫里皇帝与后妃是主人,也是奴婢眼中的“外人”。

    “请陛下不要误解,我们不是什么组织,连名称都没有,更没有野心,就是一群人互相帮助,分享食物、得病的时候有人照顾、有要紧事传递个消息什么的,有时候也会凑钱让某人孝敬上司,谁要是因此升官,记得从前的朋友就行,我们有一句话——一朝富贵勿忘旧知。”

    “‘一朝富贵勿忘旧知。’”韩孺子念叨一遍,隐约记得某位老先生说过类似的话。

    佟青娥低声道:“张有才,你还真是什么都说,也不怕陛下笑话。”

    韩孺子正色道:“怎么会笑话,这也是我想对你们说的,‘一朝富贵勿忘旧知’,你们就是我的旧知之人。”

    张有才和佟青娥在床下磕头,韩孺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沈三华招供说,刺客裘继祖曾经向他行贿,裘继祖也是你们的人?”

    “不不,裘继祖不是。”佟青娥急忙否认,“沈三华才是,裘继祖一进宫的时候就比较有钱,和我们这些苦命人不是一路。沈三华是我们凑钱抬上去的人之一,他没忘记我们这些旧日的朋友,平时很照顾我们,可他现在被关在牢里,听说每天都遭到拷打。”

    “你们担心沈三华坚持不住,会将你们这些苦命人招供出来?”

    床下的两人再次磕头,这正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佟青娥本来比较谨慎,可张有才将大部分事情都说了,她也不再藏私,“除了凑钱孝敬上司,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彼此经常告诫,千万不要惹事生非,就算谁受了委屈,我们也只是过去安慰一下,从来不会帮着报仇。可这里是皇宫,上司太监大都有靠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至于太后……”

    佟青娥还是不敢说下去,张有才道:“太后根本不了解我们这些人的苦楚,一旦听说我们的事情,肯定大怒,把我们当成刺客同党,可我们真的不是。”

    这群太监和宫女也是走投无路,否则的话不会求到傀儡皇帝这里。

    韩孺子问道:“你们……就应该叫做‘苦命人’。”

    张有才年纪虽小,反应却快,立刻磕头道:“谢陛下赐名。”

    韩孺子笑了笑,他根本不在乎宫里的奴婢暗藏组织,反而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们这些苦命人有多少?”

    “大概……四五十人吧,这都是知根底的人,加上朋友的朋友,数量就更多了,怎么也有四五百。”张有才答道。

    “你这么小就‘知根底’了?”韩孺子笑道,张有才跟他年纪相仿,怎么看都不像是“大人物”。

    “其实我不是,我只算‘朋友的朋友’,直到今天……”

    “我是。”佟青娥说,到了这种时候,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你是?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也是今天才听说的。”张有才先吓了一跳。

    “我是,当初左吉选宫女传授……夫妻之道的时候,大家凑钱孝敬一名管事太监,将我推荐给左吉,本以为立功之后能讨好左吉,可陛下不近女色,左吉指责我无能,我反而将他得罪了。”

    韩孺子哑然,连跟皇帝上床这种事都要靠行贿得来,真不知道是该为此骄傲还是悲哀,“四五十人,应该够了,你们当中有谁会武功吗?”

    “没有,但是我们当中有几个人跟侍卫关系不错。”佟青娥说。

    “朋友的朋友不要,只要你们这些人。”韩孺子不想扩大范围。

    “陛下要我们做什么?”张有才十分兴奋,他今天才被朋友拉进“苦命人”的核心圈,就已经想着要做大事了,“我们不怕死,什么都敢做。”

    韩孺子笑了笑,他可不敢动用一批“苦命人”搞宫变,那不仅会害了他们,也会害了他自己,“还是活着比较好,我不想死,也不会让你们去死,嗯……”他脑子里逐渐生出一个想法,“某一天,这一天可能很快就会到来,我会需要你们的帮助,不是宫变,不是打仗,就是跟我去一个地方,在那里,我要重新登基,做一名真皇帝,到时候——‘一朝富贵勿忘旧知’。”

    两人再次磕头。

    “咱们应该约定一个暗号,只要有人对你们说出暗号,你们就立刻找人,前去与我汇合。”韩孺子尽量将计划制定得稳妥一些。

    “‘苦命人’就很好。”佟青娥说。

    “好,就是它了,向你们传递暗号的人可能不是我,你们相信就是。”

    皇帝居然还有其他可用之人,这让佟青娥和张有才更高兴了,不停地磕头,韩孺子劝止道:“就这样吧,记住,我将要你们做的事情有点危险,但是不会杀人,我在皇宫里不想杀任何人,明白吗?”

    “明白。”两人同声道,张有才毕竟小,有点沉不住气,说道:“陛下一定要快啊,我们每天都胆战心惊,沈三华一松口,我们可就……没办法给陛下做事啦。”

    “嗯,我会尽快。”韩孺子保证不了时间,事情不由他决定,他得等待时机,等皇太妃和罗焕章实施他们的计划。

    太傅崔宏肯定会暗中潜回京城,他一到,罗焕章就会拿出两道圣旨,分别免去南军大司马和皇宫中郎将的官职,转而交给崔家人担任,皇太妃和东海王则在宫内与其里应外合。

    韩孺子发现自己还有一线机会:罗焕章手里的圣旨是他写的,崔家起事肯定也要打着他的旗号,他只要在起事当天躲过皇太妃和东海王的谋害,及时出现在大臣们面前,一切就还是他的,崔家绝不敢当众弑君,至于以后怎么对付崔家,先不考虑。

    问题是他还不知道皇太妃和东海王会采取什么手段。

    韩孺子不急着见太后了,而是迫切希望另一个人的到来——孟娥才是他眼下最需要的人,他有一个计划,只有孟娥能帮助实现。

    “去睡吧。”韩孺子说,心里不再空落落地没底。

    上半夜,寝宫里的三人都没怎么睡着,张有才兴奋得翻来覆去,佟青娥满怀心事,韩孺子总在侧耳倾听,盼着孟娥出现。

    因此,当后半夜突然间地动屋摇、轰轰作响的时候,他们一下子全都坐了起来,一点困意也没有了。

    功成元年七月初三,京师地震,当时,谁也没料到它的影响会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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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地动

    功成元年七月初三丑时三刻左右,京师地震,坏城毁屋,吏民死伤数千,余震持续到天亮才完全终止。在大楚一百二十余年的国史中,这算不上特别严重的地震,只值得在史书写上一两行。

    作为当事者,京城以及方圆几百里的众多凡人,在地震时所受的惊吓可不是一两行字所能形容的。

    杨奉手持皇帝谕旨和兵部通关文书,连夜经过函谷关,顺便更换了马匹,几乎没怎么休息就再次上路,身背加急文书的驿卒,其奔命程度也不过如此。

    过关十余里之后,杨奉勒住僵绳,调转马头,后面跟上来的随从将三名五花大绑的俘虏扔在地上。

    崔宏和他的卫兵也停下,冷眼旁观。

    杨奉大声道:“江湖义气没来搭救,看来你们注定命丧于此。”

    夜空如洗,群星闪烁,杜摸天爷孙二人虽然被绑,仍能挺身而起,铁头胡三儿身上有伤,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既然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我杜摸天没什么可说的,你早有准备,朋友们没来,我心里倒踏实了。穿云,你害怕吗?”

    “不怕!”少年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腰杆挺得笔直,离杨奉有点远,看不清楚,所以他扭头怒视刚才将他扔下马的骑士。

    “嘿……”杨奉刚刚冷笑一声,杜摸天紧接着大喝一声:“乖孙!没让爷爷丢脸。”

    杨奉不讨嘴头便宜,对自己的随从命令道:“送他们上路。”

    三名随从跳下马,拔出腰刀,大步直奔俘虏而去。

    铁头胡三儿奋力挣扎,嘴里骂骂咧咧,少年杜穿云靠近爷爷,说:“爷爷,你做得可不对。”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挑我的错,我哪做得不对?”

    “在驿站里,你就该冲破房顶自己逃走,回头再给我报仇。”

    “哈哈,没办法,爷爷老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宁可跟你一块死。”

    “那你先投胎,下辈子我还当你孙子。”

    “好,一言为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无怯意,躺在地上的铁头胡三儿嚷道:“那我呢?下辈子当爹吗?”

    “呸,你下辈当匹大黑马,驮着我们爷孙闯江湖吧。”杜穿云人小嘴快,一点亏不吃。

    三名随从已经走到俘虏身后,腰刀高高举起,只等中常侍一声令下。

    地震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杨奉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犹豫一会,是觉得这三人颇有可取之处,值得拉拢一下,可是时间紧迫,他已经决定要杀掉三人,未等到开口,突然间,地动山摇。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更吃惊的是那些马,纷纷暴起嘶鸣,掀翻了十几名骑士,纵蹄狂奔,剩下的人拼尽全力才稳住坐骑。

    杨奉和崔宏都被掀落在地,杨奉的数名随从跑过来要帮忙,崔宏的卫兵拔刀阻拦,正是天灾未平,人祸又起。

    杨奉自己爬起来,大声道:“别动手,先弄清是怎么回事。”

    事实再清楚不过,地面第二次震动,又有几匹马受惊逃跑,崔宏的一名卫兵没来得及将脚抽出马镫,被拖着前行,一路惨叫。

    没人在意他,所有人都被吓坏了。

    崔宏在卫兵的搀扶下站起身,惊恐地望向两边耸立的群山,突然大声喊道:“望气!望气太准了!步蘅如说过,天子气若是上不达天,必然惊动下界!”

    “地动而已。”杨奉拍拍身上的尘土,“如果每次地动都是因为天子气不得志,那天子也太多了一些。”

    “你不懂!”崔宏平时很能沉得住气,这时却像疯了一样,推开卫兵,冲到杨奉面前,“有人曾经预言地动吗?步蘅如做到了!”

    杨奉皱起眉头,“崔太傅,请冷静一下,就算望气者真的预言了什么,也说明东海王不该当皇帝。”

    崔宏一愣,的确,步蘅如说的是天子气上不达天,才会惊动下界。

    杨奉大步走到三名俘虏面前。

    铁头胡三儿还躺在地上,不敢吱声,杜氏爷孙脸色发白,显然受惊不少,杜穿云年轻气盛,对着太监狠狠地啐了一口,一口痰正吐在杨奉胸口上。

    杨奉从袖子里掏出巾帕擦掉脏物,问道:“想死想活?”

    杜穿云还想再啐一口,听到这句话,骨碌一声咽了下去,扭头看向爷爷。

    杜摸天愣了一会,“此话怎讲?”

    “这场地动或许真的预示着什么,但是与天子无关,没准应在你们几个人身上。”

    “我们?”杜摸天一脸茫然,江湖人都很骄傲,可是还没骄傲到自以为能感天动地的程度。

    “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想为赵千金报仇,无非是受过他的恩惠,觉得他是一位豪侠。”

    “扶危济困,赵千金就是一位大侠。”杜穿云抢着说。

    “好,如果你们肯老老实实,我带你们去京城,让你们看看赵千金所窝藏的望气者都是些什么人。见过之后你们还想为他报仇,行,找人去吧,我在京城等着。”

    躺在地上的铁头胡三儿还没服气,“放开我,现在就比个……”

    杜摸天狠狠地踢了一脚,盯着太监说:“你不杀我们了?”

    “这次不杀,但你们得老实跟我去京城,一路上不得再生异心,见过那些望气者之后,想怎样随你们自己决定。”杨奉顿了顿,望了一眼夜色中的高山,脚下的地又有震动,不如前两次激烈,包括三名江湖客在内,大多数人都变了脸色,只有他面不改色,“总得给地动一点尊重。”

    杜摸天心里的傲气没了,面露沉思也只是做做样子,“好,我们跟你去京城。”

    “松绑。”说罢,杨奉转身又走到崔宏身前,“回函谷关,征用马匹,明天天黑之前怎么也能赶到京城。”

    “这场地动……”崔宏还没缓过劲儿来。

    “东海王若是真有神助,你更不用担心了。”杨奉不愿争论,走到路边向西遥望,只见群山绵延,不见京城烟云,心里越来越担心皇帝能否挺过这一关,按惯例,皇帝要为灾异负责,对前代皇帝来说这只是象征性的自责,对一名傀儡皇帝来说,却可能受到真正的惩罚。

    四五百里以外,京城近郊才是地震中心,惨状一片,可皇宫还是最受关注的地方。

    慈宁宫里,各怀心事的皇帝和两名贴身侍者同时坐了起来,惶恐不知所措,地动停止之后,张有才颤声道:“这是老天在帮陛下吗?”

    佟青娥的想法正好相反,“这是老天在警告咱们,因为咱们密谋以下犯上!”

    “陛下就是最高的‘上’。”张有才不服气地说。

    第二次地震,两人吓得俯身趴下,再不敢开口。

    韩孺子本来有点相信天人感应,太监和宫女的话却让他觉得事情不那么可靠:地震到底为谁而发呢?皇帝,还是太后?若是按照老先生们所讲,帝王无德、女主专权、外戚僭越、臣子悖逆等等行为都可能导致天谴。

    以目前的状况来说,韩孺子并不觉得自己要为地震负责。

    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二次地动不久,房门被撞开,一大群太监、宫女冲进来,嘴里高呼“陛下”,混乱中,张有才被踩了几脚,还被斥责了几句,因为他和佟青娥居然没扑上去以身护驾,实在是极大的失职。

    韩孺子是被众人架出去的,无论他怎么叫喊自己没事,甚至摆出皇帝的架势也没用,他就像是着火的老房子里最珍贵的宝物,被人裹挟而出。

    皇太妃站在前院,慌乱间仍穿得整整齐齐,只是头发有些散乱,脸色也不正常,看到皇帝之后她松了口气,“陛下没事就好。”

    不久之后,东海王也被送来了,他一直住在慈宁宫后院,与皇帝离得很近,可是只有“救”出皇帝之后,才有人想到他。

    东海王很不满,站在韩孺子身边撞了他一下,低声道:“你这个皇帝当得不怎么样啊,瞧,连老天都给惹怒了,降灾教训你呢。”

    若是再年长几岁,韩孺子或许还能保持冷静,现在的他却觉得箭在弦上,说什么并不重要,于是低声回道:“没准教训的是你,还有皇太妃。”

    皇太妃就站在皇帝身边,但是忙着指挥众人,没有听到他的话,东海王先是一愣,随后脸色骤变,张开嘴想说什么,马上又闭上了,过了一会,他耸耸肩,“无论你猜出什么,都不重要了,这场地动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别急,天就要亮了。”

    地面又动了一次,幅度不严重,太监和宫女们却全都一拥而上,保护三位主人,韩孺子心中也跟着一震,东海王和皇太妃就要展开行动了,难道太傅崔宏已经回京?

    韩孺子向人群望去,张有才和佟青娥不知被挤到哪去了。

    数名太监匆匆赶来,带头者来不及跪拜请安,大声道:“太后有旨,即刻将陛下和东海王带至慈宁宫。”

    “禀告太后,陛下更衣之后立刻就去。”皇太妃答道,那几名太监离开了,皇太妃却只是张望,没有叫人给皇帝和东海王换衣裳。

    太后此时还相信皇太妃,没有任何疑心。

    韩孺子终于找到了佟青娥,她被挤在最外围,正一脸焦急地寻找漏洞,韩孺子只能偶尔看到她,根本没机会说话。

    天边泛白,余震仍有,幅度越来越小,太后第二次派人来催,皇太妃仍然只是口头答应。

    又一队太监走进慈宁宫,二三十人,不客气地推开庭院里的太监与宫女,直奔皇太妃而来,众人初时不解而愤怒,待回头看到皇太妃的神情,没人敢反抗了。

    皇太妃如释重负。

    带头的太监四十岁左右,相貌清癯,若不是下巴光光,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度,他向皇太妃下跪,然后起身道:“臣步蘅如奉命救驾。”

    “出发去慈顺宫。”皇太妃说。

    韩孺子不知道步蘅如是谁,可他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努力寻找佟青娥和张有才,却被东海王推了一把,“走吧,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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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慈顺宫囚徒

    皇宫里一大批太监和宫女入狱,不得不从外面调补人手,步蘅如等人就是这么进来的,皇太妃身边的侍者谁也不认识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主人走了过去,心中的感觉就像是精心饲养多年的爱犬,突然从身边跑开,扑向了陌生人,摇头摆尾,呜呜叫唤,比对旧主还要亲切百倍。

    皇太妃不是“爱犬”,她身上承载着实际的意义与利益,慈宁宫里有几名太监和宫女是从太子府跟过来的,尤其不敢相信眼中所见,其中一人大胆上前,“皇太妃,这些人……”

    皇太妃转身对旧侍者们说:“天降灾异,地动山摇,大楚江山不稳,我奉皇帝和太后之旨行事,你们无需惊慌,留守慈宁宫待命,胆敢私自外出者,杀无赦。”

    皇太妃带着皇帝和东海王离开了,身后跟着不知哪来的二十多名新太监,在外面关闭宫门,留下四人守在门廊之下,掀开衣服下摆,取出贴腿隐藏的短刀,尚未出鞘就已震慑人心。

    庭院里的数十名太监和宫女纷纷后退,心中惊骇比地震时还要强烈。

    小太监张有才跑到宫女佟青娥身边,低声说:“我觉得该是时候了。”

    “可陛下还没有说暗号。”佟青娥只觉得两腿发软。

    “陛下用眼神说了,你没看到吗?”

    佟青娥自从地震以来就心慌意乱,甚至不能肯定皇帝是否看过自己。

    韩孺子的确向佟青娥使过眼色,然后就被步蘅如等人架走,几乎脚不沾地,根本没机会开口。

    出离慈宁宫,皇太妃止步问道:“通往内宫的门户都守住了吗?”

    步蘅如点下头,“南、北、西三门都有人把守,不过得尽快拿到太后懿旨,才能不受怀疑。”

    “好。”皇太妃迈步走向太后的慈顺宫。

    东海王紧紧跟在她身边,“韩孺子怎么会知道咱们的计划?谁泄露了秘密?”

    “当然是你的好表妹,她当自己是真皇后,肯定要站在皇帝一边。”皇太妃想也不想地说。

    “嘿,臭丫头,在家就不听话,刚嫁人胳膊肘就往外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她。”东海王恨恨地说,心里还是有点担忧,“不会坏事吧,连他都知道了,太后会不会……”

    “不会。”皇太妃十分肯定。

    东海王稍稍安心,看了一眼被太监挟持的皇帝,“你怎么不说话?”

    韩孺子在路上一直沉默,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乖乖地跟着皇太妃行走,连他身边的太监都松开了手,“没什么可说的。”他不看东海王。

    “我早跟你说过,要学会讨好……”东海王闭嘴,前面就是慈顺宫,门口守着一群太监,至少有十五人。

    站在正中间的是太监左吉。

    韩孺子心中稍宽,他起码已经提醒过太后身边的一个人。

    一行人止步,皇太妃与左吉对视片刻,开口道:“左公可有疑问?”

    左吉的目光在皇太妃身前身后的新太监脸上一一扫过,侧身让至一边,“皇太妃请入慈顺宫,奴等守卫宫门。”

    皇太妃迈步往里走,韩孺子这回真的大吃一惊,盯着左吉,左吉也看着他,嘴角抽动露出嘲笑,马上抬起手按住脸上的伤疤。

    “左吉也被皇太妃拉拢过来了?”东海王兴奋地小声说,马上又生出几分不满,“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随机应变,哪能每件事都告诉你?”皇太妃说。

    韩孺子恍然,原来让皇太妃提前动手的人就是自己,他挑拨左吉与皇太妃内斗,结果却适得其反,左吉干脆投靠了皇太妃——他一定对勤政殿内的受辱充满了怨忿,连太后也恨上了。

    或许这是太后的计谋,韩孺子怀揣最后一线希望,刚一进入慈顺宫内院,这希望就破灭了。

    院子里没有人,正房的门敞开着,太后站在门口,身边只有两名侍者,其中一个是王美人。

    韩孺子抢前一步,叫道:“母亲。”

    步蘅如拉回皇帝,韩孺子甩了一下胳膊,没有挣脱,停止反抗,向母亲点点头,王美人也向儿子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什么都没说。

    步蘅如带来的太监大都留在宫外,只有他和另外三人跟进来。

    东海王让到一边,面带微笑冷眼旁观,他不着急开口,而是要看一场好戏。

    上官氏姐妹二人互相凝视。

    皇太妃先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太后的声音波澜不惊,倒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左吉调走我身边的人,说是要禳灾,我就明白了,想来想去,整座皇宫里唯独你有这个本事。”

    东海王在一边不屑地撇撇嘴,因为很多事情都是他的主意,皇太妃只是执行者。

    “承蒙太后看得起。”皇太妃的声音也变得平淡,“那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有劳太后拟几份懿旨。”

    韩孺子以为太后会做出一点反应,即使没有厉声怒斥,也该表现出激愤,可她没有,微点下头,居然转身进屋,似乎真要去拟旨。

    惊讶的反而是东海王、步蘅如等人。

    只有皇太妃没有显出意外,对韩孺子说:“陛下请,待会还要请陛下也写一道圣旨。”

    在太后的寝宫里,唯一的宫女已经吓得瑟瑟发抖,铺纸都困难,更不用说研墨,王美人接手,准备好一切,太后冲她点下头,表示感谢。

    步蘅如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都是写好的懿旨,要太后照抄,上前一步要送过去,却撞上太后严厉而不妥协的目光,步蘅如犹豫了一下,悻悻地退回原位,将纸交给皇太妃。

    王美人走过来,从皇太妃手里接过纸,送到桌面上,过程中对近在咫尺的儿子一眼没看。

    太后看着桌上的纸,迟迟没有伸手拿笔,扭头问道:“究竟是为什么?我实在想不出哪里亏待过你。”

    皇太妃冷冷地说:“你杀死了我的儿子。”

    “难道你忘了,当初你是自愿服药。”

    “不是那个没出世的孩子,是思帝,我把他从小养大,是他真正的母亲,你不配。”

    太后的眉毛慢慢竖起,“怀胎九月的是我,不是你。而且我也没杀他,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孩子,立别人当皇帝?”

    “因为思帝发现了你的秘密。”

    “那是咱们的秘密。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杀他。”太后的声音里终于显出几分激动。

    东海王劝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争不出结果,还是先写懿旨吧,待会皇太妃还得去勤政殿见大臣呢。”

    太后的目光仍然紧盯妹妹,“崔家就是祸根,你知道得很清楚,可还是投向了那个贱人。”

    “你是在说我母亲吧?”东海王瞪起双眼,“太后,为您个人着想,从现在起还是对我母亲客气些比较好。”

    “多说无益,请太后拟旨。”皇太妃也不想再争了。

    太后轻叹一声,拿起笔,照着太监提供的内容书写懿旨,将勤政殿听政的权力暂时让给皇太妃,她本人则要留在宫内斋戒祈神。

    东海王故作轻松地说:“这场地动来得真是太及时了,比咱们原定的放火计划要完美多了,步蘅如,你们不是会望气吗?事前怎么没预料地动?”

    步蘅如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师父昨夜当机立断,决定提前起事,不就是预料吗?”

    东海王也笑了。

    听到“望气”两个字,韩孺子想起一个人,忍不住开口道:“你是齐国淳于枭的弟子?”

    步蘅如笑着点头,“正是,连陛下都知道我师父的名字了。”

    东海王冷冷地纠正,“他很快就不再是陛下了。”

    太后写完几份懿旨,扔下笔,转身走到一边,王美人紧紧跟随,寸步不离。

    韩孺子觉得这是母亲对他的暗示:宁可站在太后一边,也不要向皇太妃和崔家屈服。

    轮到他写圣旨了,步蘅如又取出一份写好的纸张,自己铺在桌面上,顺便收走太后懿旨,看了一遍,很满意,交给皇太妃。

    韩孺子粗略地看了一遍写好的文字,那是一份罪己诏,表示皇帝要为地震负责,连续斋戒十日,以观后效,如果还有更多灾异降临,则愧对列祖列宗云云,这是一个暗示,表明皇帝有可能因为天谴而退位。

    太后没有反抗,他也没必要,于是照写无误。

    皇太妃有了一切必要的旨意,太后的玺章就在她手里,只差皇帝的圣旨要由景耀盖印,“我去勤政殿,你们留下。”

    东海王不太放心,“等等,最后再问一下,景耀那边没问题吧?”

    “没问题,他被说服了,唯一的要求就是事后除掉杨奉。”步蘅如答道,许多事情是由他负责的。

    “太后身边的那几个高手呢?尤其是孟氏兄妹,必须尽快除掉。”

    “他们都被我师父引出京城了,活不过今晚。”步蘅如肯定地说。

    东海王想了一会,“最多三天,我舅舅就能赶回京城,到时候……诸位努力,朕会记得你们的功劳。”

    东海王开始自称“朕”了,皇太妃和步蘅如却没有下跪行臣子礼,只是微微鞠躬。

    皇太妃离去,步蘅如和另外三人守在门口,东海王找地方坐下,目光在几名“囚徒”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看向太后,“老实说我一直挺担心,以为会有波折,结果连老天都帮助我,呵呵,你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厉害。”

    太后坐在正中的椅榻上,冷淡地说:“波折如果在这里发生,我这个太后就白当了。”

    东海王大笑,“你以为勤政殿里的大臣会帮你吗?他们才不管谁是太后,而且根本就不会知道内宫发生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东海王还是有点不安,扭头对门口的步蘅如说:“这三人都会武功吧,他们留下就行,你去勤政殿帮助皇太妃。”

    出乎东海王的意料,步蘅如居然摇头,“不行,我的职责是留守慈顺宫。”

    “你的职责?”东海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命令就是职责!”

    步蘅如不为所动,韩孺子一直站在桌前,这时道:“东海王,你还没明白吗?你跟我们一样,也是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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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气数

    “你跟我们一样,也是囚徒。”韩孺子看不破望气者到底有什么阴谋,可是能看出步蘅如和皇太妃都不将东海王当回事。

    哪怕只是有一点儿机会成为皇帝,也会有无数人扑过来奉承,韩孺子对此深有体会,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他看得更清楚了。

    东海王愣了一下,随后大笑数声,歪着身子对门口的步蘅如说:“大楚皇帝是傀儡,就以为所有人都是傀儡,别怪他,他从小生活在母亲身边,连师傅都没有。”

    步蘅如微笑着点头,仍然没有遵守东海王的命令前往勤政殿。

    东海王的笑声变得有些尴尬,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没有强迫对方服从,而是在椅子上越缩越小。

    太后多看了韩孺子两眼,似乎很意外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然后看向步蘅如,“想不到我堂堂大楚,居然败在几名望气者手中。”

    步蘅如依然只是微笑,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想说。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只剩下唯一宫女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太后轻轻挥手,“出去。”

    宫女扑通跪下了,不是感激,而是惊吓过度,勉强吐出一声“是”,挣扎着站起来,向门口跑去,却过不了四名太监的关。

    步蘅如盯着宫女看了一会,才侧身让开房门,宫女扶门而出。

    东海王再次看向步蘅如,“你说过,我有天子气,还说我若是当不上皇帝,天子气上不达天,就会引发天下大乱。”

    步蘅如点点头,表示自己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我师傅罗焕章很快就会进宫,他、他会保护我,你最好……明白这一点。”

    步蘅如笑出声,仍然没有开口。

    东海王终于被激怒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大步走到步蘅如面前,厉声道:“你不过是一名江湖术士,没有崔家,你大概还沦落于穷街陋巷,连件体面的长袍都穿不起。”

    “崔家对我的确恩重如山。”步蘅如笑道,习惯性地抬手去摸颔下的胡须,扑了个空才想起自己伪装成太监,将胡子刮干净了,“不过我也报答崔家了,不仅帮崔家从江湖上找来许多奇人异士,还给崔家出了不少主意。”

    “那些主意是我想出来的!”东海王愤怒地说,举起拳头,却没有打下去,对方也不怕。

    “就算是你想出来的吧,这不重要。”步蘅如懒洋洋地说。

    望气者的态度令东海王越发恼怒,“我要出去,我要去找师傅。”

    步蘅如没有让开,“他很快就会到,而且你忘了吗?当初就是罗焕章将我介绍给太傅的。”

    东海王上前一步,还想硬闯,另外三名太监不客气地亮出短刀,他连退几步之后停下,“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罗师不会骗我,不会骗崔家……”

    步蘅如微笑不语。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罗焕章来了,挺身而入,向太后和皇帝先后行礼,虽然没有下跪,礼数倒还周到,对东海王,他只是点下头。

    “罗师、罗焕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海王气急败坏,刚刚过去的半个时辰,比他在皇宫里忍辱负重的几个月还要难熬,“这个家伙……这个家伙……”东海王先是指着步蘅如,突然又转向韩孺子,“他说我也是囚徒!”

    罗焕章再次向皇帝行礼,“陛下聪慧,可惜生不逢时。”

    韩孺子没吱声,他一直坐在窗下的一张圆凳上,抱着旁观的态度看待这一切,心情反而不紧张了,只是偶尔看一眼母亲,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留在太后身边。

    “他不聪明!他在胡说八道,罗师,告诉我,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罗焕章叹了口气,“你的事情待会再谈,先让我跟太后说几句话。”

    东海王听出了不祥之兆,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嘴里嘀嘀咕咕,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没人关心。

    罗焕章看着太后,说:“大臣们拒绝皇太妃听政,将她拦在了勤政殿外面。”

    此言一出,东海王停止嘀咕,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太后。

    “嗯。”太后也学会了问而不答。

    一直保持微笑的步蘅如却变了脸色,“大臣们为何拦阻皇太妃?是太后的懿旨有问题吗?”

    罗焕章摇头,“大臣们根本不看懿旨,只想见太后,他们要求:或者是太后前往勤政殿,或者是宰相殷无害进宫拜见太后,从太后手里接到的懿旨才算数。”

    步蘅如目瞪口呆,东海王合不拢嘴,这才明白太后那句话的真实含义:“波折如果在这里发生,我这个太后就白当了。”

    罗焕章向太后施礼,“看来我们低估太后了,您是怎么笼络住那些大臣的?他们今天可是团结一致,就连殷宰相和韩都督都站出来为太后说话,这两位大人可是很多年没这么激动过了。”

    太后似乎不想回答,过了一会她开口道:“将内宫全盘托付给皇太妃,这是我的错误,可我也因此腾出精力,专心致志与大臣周旋。朝廷有它的惯例,而我,就是这惯例的一部分,未经我手,大臣们不敢做出任何决定,因为他们知道,谁敢打破新的惯例,谁就是死罪。”

    “还不到半年,太后就做出这样的成绩,实在令人敬佩。”罗焕章由衷地说。

    “还有桓帝和思帝在位的四年,我那时学到不少东西,应该说是吸取了不少教训。”

    罗焕章又一次拱手,“没想到我走眼了。”

    “罗师是天下名儒,可惜从来没当过官,望气者善于蛊惑人心,可惜京师朝堂与诸侯小国不是一回事,崔妃聪明伶俐,可惜久居内宅目光狭窄。”

    东海王以为太后接下来会说到自己,张着嘴若有所待,结果太后稍一停顿,说的是别人,“崔家只有太傅一人熟稔为官之道,而且是勤政殿里的议政大臣之一,所以我只好让他离开京城。”

    “原来如此。”罗焕章赞叹地点头,“太后所言极是,唉,想我饱读圣贤之书,终究还是纸上谈兵。”

    “罗师高屋建瓴,不是我这种钻营权术的小女子所能比拟。我只是疑惑,罗师何以弃仁义、投智谋,这可不是我记忆中的名儒罗焕章,要说我看错的人只有两个,一位是皇太妃,一位是阁下。”

    罗焕章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如果我将太后请到勤政殿……”

    “那你们在天黑之前都会被处死。”太后甚至不屑于掩饰。

    遭到忽视的东海王忍不住冷笑道:“嘿,只怕先死的是你吧。”

    太后没理他,罗焕章也没有赞赏这名弟子,反而抬起手,示意东海王闭嘴,想了一会,说:“看来我得先说服太后。”

    “我相信罗师的辩才,请说。”

    “嗯,千头万绪,一时间无从说起,不如太后提问吧。”

    “我还真有几个疑问。”太后从王美人手里接过一杯茶,抿了一口,交还茶杯,继续道:“以罗师之才,不愿在朝为官,我能理解,却与江湖术士为伍,实在令我惊诧不已。”

    “因为‘江湖术士’说服了我,淳于枭——姑且就用这个名字吧——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让我明白,自己一直所讲授的仁义其实只是小术,还有更大的道。其中奥妙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淳于枭说服了我。参与这件事我别无所求,只想拯救天下苍生、实践大道。”

    太后显然对所谓的“大道”不感兴趣,抬手指了指皇帝和东海王,“他们兄弟二人是桓帝仅有的后代,你们既要废帝,又不想立东海王,究竟在为谁效劳?”

    韩孺子没反应,东海王却不由自主抖了一下,颤声道:“罗师,真的……不立我了吗?”

    罗焕章仍然没理他,对太后说:“韩氏气数已尽,我们要拥立淳于枭为国师,慢慢地将国政转交给他,所以,我们暂时没想废帝。”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窗边的皇帝,韩孺子一怔,然后说:“原来我不只是要当废帝,还要当大楚末帝。”

    “陛下……很聪明,有时候可能过于聪明了。”罗焕章盯着皇帝看了一会,转向东海王,“抱歉,所以你不能当皇帝,崔家也不能继续掌权,大楚已是病入膏肓,非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不能自救,崔家就是病得最严重的那一块,必须除掉。”

    “可是我的天子气……”东海王如遭重击,坐在椅子上几乎站不起来。

    “如果这世上真有天子气的话,也是在国师淳于枭身上。”罗焕章的目光又转向太后,“国师要花三到五年的时间转移大权,还要消灭关东诸侯,需要的时间可能更长一些,你的太后之位会得到保留,终生不变,即使末帝退位之后也是如此。”

    罗焕章在提出条件,换取太后的配合。

    太后似乎在认真考虑,缓缓吸了口气,“已经尝过至鲜美味,怎能忍受鲍肆之臭?罗师,你和淳于枭将夺权看得太简单了。”

    罗焕章正要开口,东海王突然一越而起,扑向自己的师傅,嘴里大叫道:“你骗我!”

    旁边的步蘅如上前阻挡,刚抬起手臂,就听得外面喧哗声一片,有人高喊:“苦命人救驾!”

    没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除了韩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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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僵持

    屋子里最镇定的人是罗焕章和太后,听到外面的喧哗声,最惊讶的也是他们两人,太后迅速起身,向门口望去,随后慢慢坐下,目光转向韩孺子,因为她听得清清楚楚,外面的人在喊“救驾”。

    罗焕章转身走到门口,外面的人还没有冲进内院,兵器撞击声却是清晰可闻,还有太监们的尖锐叫声,尽是什么“苦命人”。

    他转身向一脸茫然的步蘅如问道:“怎么回事?内宫门户不是都有人把守吗?”

    “是啊,都有人把守……我出去看看。”步蘅如匆匆走出房间,很快就回来了,脸上带着明显的惶恐,“不知哪来的一群太监和宫女,五十多人,拿着……木棍、竹竿,将慈顺宫包围了。”

    “太监和宫女?”罗焕章莫名其妙。

    愤怒而震惊的东海王忍不住冷笑道:“那么多武功高手挡不住五十几个太监、宫女吗?”

    步蘅如摇摇头,“外面的人都跟皇太妃去勤政殿了,只剩四个人守卫大门,我以为……让他们三个出去,杀几个人立威……”

    门口的三名短刀客正要出门,罗焕章喝了一声,“留下。咱们的计划是挟持太后与皇帝,守住这两人,就不算失败。”

    东海王垂下头,脸色发青,因为他不在“两人”之中。

    罗焕章走到太后面前,拱手道:“佩服,太后压制朝堂而群臣愈忠,血染内宫而奴婢效命,实在是佩服。”

    太后眼不抬,冷淡地说:“朝堂在我手里,内宫是皇太妃管理,跟我没关系,外面那些人并非为我而来,你没听到他们在喊‘救驾’吗?他们是皇帝的人。”

    罗焕章当然听到了,可是从皇宫到朝堂,每个人嘴里喊的都是“陛下”,心里却各有想法,所以他根本没想到皇帝,听到太后的话这才看向窗边坐着的少年。

    韩孺子心中激动万分,张有才和佟青娥毕竟做到了,皇帝不再是这场宫廷政变的旁观者,但他仍能保持镇定,迎向罗焕章的目光。

    “陛下居然能让一群太监和宫女向您效忠?”罗焕章仍然不太相信。

    “顺势而为,太后抓人、杀人,我才能取信于人。”韩孺子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外面的喧哗声上,慈顺宫大门口只有四名守卫,几十名太监和宫女却一直没攻进来,说明事情进展得不是特别顺利。

    “这就是仁义之道的好处了,权谋能建功,仁义能守成,权谋能进取,仁义能断后。”罗焕章又转向太后,“我们也是顺势而为,武帝、桓帝、思帝相继驾崩,太后以女主听政,崔氏以外戚专权,大楚根基已经腐烂,才给予江湖人一次机会。”

    “阁下还是这么好为人师。”太后短促地笑了一声,“大楚的根基怎么样不好说,你眼下的状况可不妙。”

    三名刀客从门外跑进来,都是步蘅如的人,手中握刀,衣服上沾满了蛋清、菜叶等物,扯破了几个口子,还有一点血迹,面带仓皇,一进屋转身就要关门。

    几根竹竿从门外尾随而至,一通乱戳。

    步蘅如大惊,与屋里原有的三名手下上前帮忙,七个人挤成一团,总算勉强守住门户,还是有数根竹竿从门缝里伸进来,外面更是砰砰乱响,夹杂着“救驾”的叫声。

    “燕鸣凤呢?”步蘅如惊骇交加,却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手下。

    “他被暗枪捅倒了,不知死活。”一人靠门回道,有点气急败坏,补充道:“你说此事有惊无险,不会遇到任何反抗,为什么……”

    “你还说你们个个以一敌百呢,怎么连太监和宫女都打不过?”形势一变,步蘅如也不能保持镇定,更不肯平白担负责任。

    “闭嘴。”罗焕章喝道,现在可不是内斗的时候,盯着皇帝打量了一会,对步蘅如等人说:“开门。”

    “不能开。”另一名满身脏东西的刀客大声反对,他们与外面的太监和宫女交过手,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

    “蠢货,跟一群奴婢斗什么?守住皇帝、太后……和东海王,谁敢进来?”罗焕章并不认输。

    东海王小声道:“现在想起我了。”

    罗焕章也只是提他一句而已,几步走到皇帝面前,躬身道:“陛下见谅。”

    步蘅如终于反应过来,咬牙道:“别守门了,听我命令:小龙,你看东海王,大龙、邓爷跟我守太后,你们三个守皇帝。一、二、三……撤!”

    堵门的七个人一哄而散,分别冲向自己的目标。

    韩孺子和东海王只是十三岁的少年,太后与王美人是女子,而且自恃身份,全都镇定地接受挟持,谁也没有做出反抗,只有东海王冷着脸,因为他受到了区别对待。

    门被冲开了,先是七八竹竿伸进来探路,然后是一个小小的身影,迈过门槛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兴奋至极地向皇帝说:“陛下,苦命人来了……您在慈宁宫是向我们发暗号了吧?”

    “没错,你们来得正及时。”韩孺子说,三名刀客围着他,只是亮刀,并没有架在他的脖子上,皇帝的镇定表现还让他们后退了小半步。

    没人知道韩孺子心里有多激动,他甚至没法站起来,只能坐在圆凳上,尽量将身体挺直。

    张有才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扭头对外面的人说:“瞧,我就说这是陛下的密令,咱们来对了。”可能是有人对他暗示了什么,张有才急忙转身,向太后磕头,“奴等救驾来迟,太后恕罪。”

    太后不愿与宫奴说话,扭头对站在身边的王美人说:“你养了一个好儿子。”

    “他是太后的儿子。”王美人说。

    太后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韩孺子明知母亲是不得已而为之,心里还是感到一酸,同时生出些许疑惑,母亲明明是被迫进宫,为何比太后身边的宫女还要忠诚?

    罗焕章也有同样的疑惑,可他得先解决眼前的危机,“请陛下命令无关人等退出寝宫。”

    韩孺子看了看身边的三柄短刀,对跪在门口的张有才说:“你们先退到庭中待命,朕要与罗师谈一谈。”

    张有才将罗焕章和七名刀客全看了一遍,才答声“遵旨”,起身刚要退出,王美人提醒道:“关闭慈顺宫大门,不要让任何人再进来。”

    “是。”张有才退出,众多竹竿也随之退出,门却没有关。

    王美人向太后欠身道:“臣妾未请而先命,请太后责罚。”

    “嗯,不急。”太后稍显倦态,望着从门外倾泻进来的阳光,对几尺以外的刀刃视而不见。

    步蘅如等人则越来越紧张,全都看向罗焕章。

    罗焕章思量片刻,觉得还是太后更重要一些,走到她面前,示意步蘅如等三人放下刀,说道:“真是遗憾,看来事情僵持住了。”

    “我只遗憾信错了人。”太后仍然没有收回目光。

    “我身边的这几位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不懂皇家规矩,请太后宽恕。”

    太后终于收回目光,看着罗焕章,“曾经有人对我说过,皇帝的权力只在十步以外、千里之内,我当时一笑置之,现在看来他说得很对,我将十步之内拱手让人,结果落得今天的局面。十步之内,的确是江湖人的领地。”

    韩孺子心中惊讶,原来杨奉对太后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到底站在谁的一边?

    罗焕章点头称赞道:“向太后说这话的人很有见识,淳于枭也说过,离皇帝越远,感受到的威严越强烈,所以皇帝总是高高在上,远离臣民,一旦有人冲过阻碍,来到皇帝近前,那威严也就变得不足为惧,江湖上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们定下此计?”

    “一半是计谋,一半是天授。淳于枭在齐国鼓动齐王起事,我在京城准备里应外合,可是在崔家待久了,我发现自己有机会冲到皇帝面前,不,是太后面前。于是我与淳于枭约定,如果齐王能攻破函谷关,我就执行原定计划,废除皇帝与太后,迎立新君。如果齐王兵败,就执行新计划,来一次宫变。”

    太后点头,“我一定要活捉淳于枭,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罗焕章一笑,“大臣能阻止皇太妃进入勤政殿,却不能阻止皇帝的圣旨,就在此时此刻,皇宫中郎将正在换人,全体侍卫尽为我用,太后的兄长、南军大司马上官虚,应该已经被剥夺印绶,南军将士再度进城,到时候,容不得大臣们不听话。”

    太后也微微一笑,“每天午时之后,朝中数位爪牙之臣与我在广华阁会面,若是见不到我,他们会去勤政殿软禁大臣,皇太妃怕是回不来了。至于南军大司马,夺他的印绶恐怕不那么容易。”

    罗焕章转身看去,门口的阳光表明午时早就过了。

    罗焕章与太后互视,都在揣摩对方的底线。

    站在旁边的步蘅如突然开口:“用不着谈了,淳于师向我下达过密令:大事不成,就将太后、皇帝、东海王全部杀掉。到时候群臣无首,诸侯并争,淳于师还有机会!”

    步蘅如挥舞手中的刀,眼中尽是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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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读史之怒

    日过中天,一开始顺风顺水的宫变,也随之急转直下,前景越来越难以预料,步蘅如握着刀,对六名刀客喊道:“准备好,我说动手,你们就杀!”

    六名刀客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道:“仙师真有这样的密令?”

    步蘅如还没开口,罗焕章喝道:“不要胡说八道,淳于枭乃当世圣贤,怎么可能出此下策?太后与皇帝一死,外面的大臣立刻就会迎立诸侯王进京继位,哪来的天下大乱?”

    步蘅如收刀入鞘,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打开之后向罗焕章展示,“淳于师的笔迹和指印,你总该认得吧,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罗焕章接过纸张,看了一会,皱起眉头,“这不是他的笔迹,模仿得也太拙劣了。”嘴里说着话,手上不停撕扯,最后随手一抛,碎纸片纷纷落地。

    步蘅如完全没料到这一幕,眼睁睁瞅着“密令”变成废纸,不由得大怒,拔出短刀,怒声道:“罗焕章,你什么意思?”

    “我在挽救这个计划,也在挽救你们的性命。”

    六名刀客频频点头,显然更支持罗焕章,步蘅如脸上一会青一会红,最后恨恨地说:“看你以后怎么跟淳于师交待。”

    “若有以后,就是立下了不世奇功,无需交待,若没有以后,还交待什么?”罗焕章退后两步,在太后和皇帝身上各看了一眼,“我只需要你们当中的一个人,谁愿意立淳于枭为国师?”

    太后和皇帝都不吱声,另一头的东海王说:“我愿意啊,国师而已,你们早说,我早就同意了。”

    罗焕章冲东海王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不要说话,目光仍在太后和皇帝身上扫来扫去。

    太后先开口,答案很简单:“我不做傀儡。”

    罗焕章的目光停在皇帝身上。

    韩孺子有一点心动,他一直就是傀儡,再当下去并无损失,还能救下许多人的性命,尤其是自己和母亲的性命,他向母亲望去,王美人极轻微地摇摇头。

    “连仁义都是小术,淳于枭所谓的‘大道’是什么?”韩孺子没有马上回绝。

    步蘅如还是很急,“不用跟他废话……”

    罗焕章伸出另一只手,示意步蘅如也不要开口,更认真地盯着皇帝,“仁义本是大道,可是到了帝王手中,它成了小术,被用来欺瞒天下、统驭臣民,大道是返朴归真,回到仁义的最初状态,每个人都讲仁义,但是仁义并不专属任何一个人。”

    韩孺子毕竟还年轻,听得不是很懂,迷惑地问:“那还有皇帝吗?”

    “皇帝乃天下之贼。”罗焕章一出口就耸人听闻,他却一点也不在意,继续侃侃而谈,“皇帝以一人居于众生之上,却没有高于众生的品德,一开始他在治国,慢慢地就变成了治家,瞧瞧那汗牛充栋的史书吧,里面不是争权,就是皇帝的家务事,后妃、皇子、宦官、外戚、佞幸、宠臣……他们将朝堂变成了自家宅院,皇帝在里面自得其乐,早忘了还有天下苍生。”

    韩孺子还好,一边的东海王越听越惊,喃喃道:“你从前不是这样教我的。”

    “从前?从前太祖是一位开国明君,晚年却迷恋年轻貌美的妃子,差点废掉太子;从前成帝是一位讲仁义的好皇帝,却对舅氏放纵,本朝外戚之祸由此发端;从前烈帝削诸侯、逐外戚,到了后期却多疑嗜杀,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从前和帝颇有中兴之质,却因为太后临死前的哀求将外戚又扶植起来。从前……”

    罗焕章胸膛起伏,心中憋闷多年的积郁终于一吐为快,目光先是盯着东海王,慢慢转向太后,最后还是看着皇帝,“越到后期的皇帝,越沉迷于家务事,可武帝已经败光了大楚的家底,没人干涉的话,韩氏或许还能再折腾个七八十年,倒霉的却是天下百姓。你觉得自己这个傀儡皇帝当得很冤吗?不,在前朝的史书里,像你这样的皇帝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个,有时候还会连续出现,这是家务事闹得不开可交的必然结果,也是皇朝衰败的象征。”

    没人反驳,罗焕章的目光越发严厉,好像屋子里的人都是主动前来求教的弟子,而他对这些弟子一个都不满意,“与其等大楚缓慢烂掉,不如快刀斩乱麻。”

    太后突然大笑,“这才是罗师,只是说法变了。好吧,大楚衰败了、腐烂了,都是我们这些女人和外戚的错,可你凭什么相信淳于枭就能避开这一切?”

    “因为他没有家,所以不会有家务事,从他开始,新朝的每一代皇帝都不成家。”

    “难道以后的皇帝都是太监?”太后不相信这种说法。

    “不是太监,但皇帝在登基之前都要去势,淳于枭已经这么做了。”

    太后愣了一会,再度大笑,摇摇头,甚至不愿再做反驳。

    罗焕章缓和语气对韩孺子说:“你不仅是大楚末帝,也是最后一位世俗皇帝,在你之后,皇帝必须抛弃世俗的欲望,而且是主动抛弃,表明自己的品德高于众人,才有资格治国治民。”

    东海王在另一边冷笑,“天呐,我居然认你当过师傅,你就是一个疯子,说的也都是疯话,让太监当皇帝,大臣也不能同意啊。”

    “这只是习惯问题,坚持两三代之后,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去势的皇帝才是坏皇帝。”罗焕章仍然盯着韩孺子,眼中闪烁着那种试图说服对方的炽烈光芒,“你很聪明,比我预料得要聪明,也有一点仁义之心,如果你愿意主动去势,完全有机会在淳于枭仙逝之后重新当一名真皇帝。”

    东海王提醒道:“陛下,你明白去势的意思吧,就是以后只能跟太监一样解手了,还不能娶妻生子。”

    韩孺子在意的不是这个,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于是慢慢站起来,说:“‘一个人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不自私’,我在想,罗师和淳于枭的私心是什么?”

    罗焕章一怔,这个皇帝总能让他意外,也让他恼火,“陛下到底受谁的影响,还是天生如此?竟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私之人。”

    门口露出一颗脑袋,众人都受罗焕章吸引,一时没有注意到,步蘅如第一个发现,吓了一跳,慌忙挥刀,叫道:“当心!”

    众人都转身,尤其是六名刀客,手中的短刀跃跃欲试,反而将门口的人又吓了一跳。

    “别乱来,我是来通禀的。”张有才急忙叫道,见刀客没有动手,他慢慢跪下,向太后和皇帝分别磕头,然后说:“左吉回来了,在门外喊着要见太后。”

    太后冷脸不语,没当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韩孺子问:“就他一个人?”

    “我透过门缝看了,就他一个。”

    “那……让他进来吧。”

    “遵旨。”小太监起身退出,向皇帝看了一眼,韩孺子微微一愣,隐约觉得张有才似乎在暗示什么。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小太监的眼神,都等左吉进来,他与皇太妃一块去了勤政殿,应该能得到最新的消息。

    左吉慌慌张张地跑来,在门槛外停下,向屋子里探头探脑,确认罗焕章等人掌控局势之后,他才迈步进屋,习惯性地向太后下跪,“太后安好。”

    “不错,你还有几分胆量,让我刮目相看。”一直以来,太后表现得都很镇定,这时却在语气中显出明显的怨恨。

    “太后,这不能怨我,您现在跟从前可不一样了,下手太狠,我这张脸经不住打啊。而且您将精力都用在大臣身上了,咱们多久……”

    太后面色一寒,左吉闭嘴,罗焕章冷冷地哼了一声,这正是他最痛恨的帝王“家务事”,喝道:“左吉,勤政殿那边怎么样了?”

    左吉上下打量罗焕章,“你先告诉我外面那群太监和宫女是怎么回事?说好了你们守内,我和皇太妃主外,一方失败,咱们可就要输个精光。”

    “皇帝和太后都在,你担心什么?”

    左吉爬起来,看了看太后和皇帝,说道:“皇太妃进入勤政殿了。”

    刀客们全都松了口气,步蘅如更是如释重负,看着满地碎纸片,暗暗感激罗焕章,没有他,自己非坏了大事不可。

    罗焕章还不放心,问道:“大臣们肯听旨了?”

    左吉摇摇头,“花侯爷夺了中郎将的印绶,带领士兵冲破大臣的阻挠。”

    “大臣呢,都抓起来了?”

    “抓起来一部分,还有一些跑掉了。”

    罗焕章眉头紧皱,“顾命大臣里有人跑掉吗?”

    “差不多都抓住了,只有殷无害那个老家伙跑了,当时场面混乱,谁能想到他好几十岁,跑得还能那么快!”左吉颇有些不满,他是来报喜讯的,结果还跟从前当奴婢一样受到盘问,“殷无害掀不起风浪。”

    “未必。”罗焕章已不像最初那样自信,“等南军的消息吧,如果那边一切顺利,就不用担心殷无害了。还有,盯住广华阁,那边的刑吏可能会闹事……”

    话未说完,两扇窗户突然被推开,有人大叫:“陛下低头!”

    韩孺子扑到窗下,数根竹竿伸了进来,这些竹竿两根连成一根,长达两三丈,形成一道屏障。

    “陛下快出来。”又有声音叫道。

    韩孺子回头望了一眼,步蘅如等人已经从惊惶中反应过来,正挥刀乱砍,太后和母亲大惊失色,没有做出任何示意。

    这是当机立断的时候,韩孺子站起身,向窗外伸出双手,马上就被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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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卧虎藏龙

    屋子里的人都被突然冒出来的长竹竿惊得呆住了,左吉扑通倒在地上,几名刀客用刀左拨右挡,像是笨拙的老牛在驱赶蚊虻,无奈地步步后退,只有一个人愤怒异常,勇敢地扑了上去。

    罗焕章真是气坏了,他正在执行人生中最伟大的一次冒险,即使面对太后与皇帝也敢直抒胸臆,不用再躲在仁义两字的背后暗自愤怒,可这群太监与宫女总是坏事,他们应该跟其他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置身事外才对。

    罗焕章扑了上去,当然不是对着那一根根的竹竿,而是扑倒在地,将名儒的气度抛到九霄云外,手脚并用向前爬行,速度居然很快,马上就到了窗下,可是速度太快了些,收势不及,一下子撞在墙壁上,仰面摔倒的时候也没忘了伸手乱抓。

    他抓住了一截脚踝。

    韩孺子的上半身已经翻出窗外,好几双手在帮他,却有一只脚怎么也收不回来。一名太监趴在窗台上,用手中的短棍往下戳捅,大声道:“用力!”

    罗焕章劈头盖脸地挨了几下,抬起另一只手护脸,冲步蘅如等人喊道:“快来帮忙,绝不能……”

    步蘅如等人手中握刀,反而不知变通,听到叫喊才反应过来,立刻有两人猫腰向窗下冲去。

    就在这时,罗焕章额头重重地挨了一下,吃痛不过,不得不撒手。

    皇帝被抢走了。

    太后、王美人和东海王看得目瞪口呆,三人无不计谋百出,面对这样的场景却也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坐在那里发呆,全然不知所措。

    外面喧嚣声一片,罗焕章坐在地上捂着额头,厉声道:“快去将皇帝抢回来,少一个也会坏了咱们的大计,绝不能让皇帝离开内宫!”

    步蘅如等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三人跳窗、四人走门,挥刀冲出去,可他们人数太少,外面的太监和宫女早有准备,石子、鸡蛋、土块等等东西如暴雨一般抛过来,迫得七人又退回屋里,背靠墙壁躲避攻势。

    慈顺宫自从建成以来,从未如此脏乱,一地狼籍。

    椅榻斜对门口,未受袭击,王美人还是将太后护住,同时向外望去,想看儿子一眼,结果只能看到几个陌生人影。

    东海王坐的位置更靠里一些,毫无危险,却最为吃惊,“天呐,他、他连亲娘也不要了吗?”

    这句话提醒了王美人,再也顾不得矜持与隐藏,大声叫道:“孺子,快跑!去找外面的大臣!别管我,他们……”

    步蘅如举刀跑来,怒道:“闭嘴!”

    王美人降低了声音,却没有闭嘴,继续道:“他们不敢杀太后和我。”

    “那可不一定。”步蘅如的刀架在王美人脖子上,她不再说话了。

    罗焕章坐在窗下大声道:“陛下,内宫门户都已封锁,你逃不出去,请你回来,我们没想弑君!难道陛下真的不顾……”

    战斗一开始就趴在门口的左吉探头向外望了一眼,说:“人已经没了。”

    罗焕章腾地站起来,额上青肿,向窗外看去,果然人去院空,只留下一地的棍棒、石块,心中怒不可遏,往窗台上狠狠砸了一拳,“他竟然真的不顾及自己的母亲!”

    罗焕章转身,脸色铁青,这本是一场计划周密的宫变,却越来越像是闹剧,“步蘅如,你带一个人去通知内宫三门,务必紧守,绝不能让皇帝逃出去与大臣汇合。左吉,你即刻前往勤政殿,再带一些人回来,只要自己人,不要宫里的侍卫,千万不能引起外面的怀疑,明白吗?”

    左吉扶门站起,又向外看了一眼,“得派人保护我。”

    罗焕章指着一名刀客,“你跟左吉出宫。”

    那群太监和宫女像疯了一样,左吉觉得一名保镖太少,可是看了一眼太后,心里明白眼下的处境有进无退,一咬牙,带着刀客出门。

    步蘅如胆子大些,正要出去,罗焕章叫住他,“等等。”他喘了几口气,“没什么,你去吧,快去快回,已经丢了皇帝,不能再丢太后和东海王了。”

    步蘅如点点头,与一名刀客匆匆离去。

    罗焕章揉了揉额上的肿块,转过身,走到太后面前,“想不到宫里也是卧虎藏龙之地,仓促间能将一群太监和宫女组织得井井有条,此人必非寻常之辈。”

    太后面无表情,“既然是卧虎藏龙,何必问我?大楚正值用人之际,我只愁举荐之途不通,怎么会将‘龙虎’藏起来?”

    罗焕章没再问下去,退到一边沉思默想。

    逃出去的韩孺子也有类似的疑惑,他被好几双手架着,本想回去救母亲,可是身不由己,被拥到垂花门的时候,听到了母亲的叫声,一狠心,跟着众人往外跑。在前院门廊下,看到一名坐在地上满脸鲜血的男子,想必是步蘅如带来的刀客之一,还没有死,无力地抬起手臂,似乎要拦阻众人,可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慈顺宫外悄无人迹,又跑出一段路之后,韩孺子终于能观察周围的救驾者。

    大概有三十余名太监和二十多名宫女,一多半是陌生面孔,只有少数人是慈宁宫里皇太妃的侍者,他最熟的人是张有才和佟青娥,此刻就护在他的身边,可他们并非带头人,一名胖大太监跑在最前面,从背影看不出年纪,一手握长竹竿,竿头绑着夺来的短刀。

    在一群人当中,只有四五人手持兵刃,其他人手里拿着的不是竹竿就是木棍。

    没多久,一行人跑回皇太妃的慈宁宫,进去之后先将大门关闭。

    慈宁宫里的门廊下绑着两名刀客,嘴里塞着布条,一看到众人进来,惊恐地呜呜乱叫,张有才上去各踢了一脚,两人老实了。

    人群终于稍稍冷静下来,所有人的脸还是红的,目光也在闪烁,这是韩孺子进宫数月从未见过的激动神情。

    “奴等叩见陛下。”胖大太监开口,所有人都跪下。

    韩孺子急忙道:“大家快起来,非常时期不必拘礼,朕……很感激你们。”

    众人起身,脸上的激动神情仍未消退,韩孺子细瞧胖大太监,此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年纪,身材虽胖,却丝毫不显臃肿笨拙,一身英武之气。

    “你们……”韩孺子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胖大太监没有开口,张有才抢着说话,他太兴奋了,声音比平时更显尖锐,“一开始这里有四人看守,后来走了两个,大家在后院搭人梯,我最小,把我送出去,我去找净扫房蔡大哥,蔡大哥说不能再等,正好他那里有一堆扫帚,我们拆开当兵器,蔡大哥又说慈宁宫离慈顺宫太近,必须先将这里拿下,才能去慈顺宫救陛下……”

    张有才说得有点乱,大概意思却还清晰,“蔡大哥”等十几名太监手持竹竿,先到慈宁宫敲门,自称是皇太妃派来的人,趁刀客开门,一拥而入,将两人打倒,捆绑起来。

    慈宁宫内的数十名太监、宫女被吓坏了,只有佟青娥和少数人敢出宫,其他人仍然遵守皇太妃的命令,不敢出门一步,但也没有释放两名刀客,就在张有才讲述的时候,他们探头探脑地观瞧,发现皇帝真的被救了出来,跑过来一批。

    攻占慈宁宫之后,他们又从别处招来一些帮手,一块去慈顺宫救驾。

    韩孺子对胖大太监说:“这位是蔡大哥吧。”

    胖大太监急忙跪下,“贱奴蔡兴海,只因年长些,被同僚称一声‘大哥’,在陛下面前怎敢用此称呼,请陛下呼名即可。”

    “好,蔡兴海免礼。”韩孺子觉得此人必有来历,没时间多问,往人群中看了几眼,又认出几张相识的面孔,“你们是秋信宫的人。”

    那几人连连点头,一名宫女说:“秋信宫也有两贼看守,蔡兴海带人攻破宫门,皇后命我们都跟着蔡兴海去救驾,她也想来,我们把她劝下了。”

    娶皇后之初,韩孺子极不情愿,现在却越来越觉得有这样一位皇后很不错。

    他也有点兴奋过度,不得不暗暗告诫自己冷静,他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想了一会,说:“必须想办法离开内宫,咱们能攻破门户吗?”

    张有才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蔡兴海道:“我派人查过,南、北、西三门各有二三十人把守,都是江湖刀客,咱们这些长竹竿,对付十来人还行,敌人再多的话胜算不大,还会令陛下涉险。”

    “你认为该怎么做?”韩孺子这时候必须选择相信蔡兴海。

    “依我的愚见,不如跳墙,南、北、西三方皆是宫馆,不容易出去,还可能被逆贼发现,东边有一段墙,应该无人看守。跳过去之后能到太庙,往南走,绕行一段路,没多远就是勤政殿,在那里陛下可与群臣汇合,或者离开皇宫再做定夺。”

    “朕要去见大臣,他们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必须由朕亲自向他们说明。”

    “那就出发吧!”张有才转身就要跑,蔡兴海更谨慎些,“慢着,得有人走在前面打探情况……”

    “我去。”张有才一溜烟跑出去。

    蔡兴海看了一眼众人,对皇帝说:“陛下需要所有人都跟着吗?”

    韩孺子知道,无论走哪一边都是冒险,郎中将已被夺印,皇宫侍卫听谁的命令尚难预料,于是道:“此行尽量不要惹人注意,嗯……蔡兴海,你选几个人随朕一块出宫,其他人都去秋信宫保护皇后,尽量不要与逆贼争斗,太后还在他们手中,一定要确保太后安全。”

    他必须说这句话,如果太监和宫女一时兴起,再度进攻慈顺宫,他的母亲王美人也会遇险。

    蔡兴海也是这个主意,手指连点,选了三名太监同行,其他人,包括慈宁宫里之前没敢出门的人,都去秋信宫保护皇后。

    大批人先出发,蔡兴海指着旁边的两名俘虏说:“这两人不宜留活口。”

    韩孺子瞧了那两人一眼,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恐惧与乞求,他犹豫了一下,想起母亲,再无慈心,“斩。”

    这是他第一次决定别人的生死,接下来,就要决定自己的安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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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翻墙

    皇宫里的墙一层围一层,堵堵高耸如峭壁,爬上去难,跳下去更难,内宫的墙稍矮一些,也有两丈余高,韩孺子抬头仰望,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墙到爬时才觉高,尤其那墙光溜溜的,连个可借力的坑洼都没有。

    张有才在前头带路,没发现刀客,到了墙下他也没办法了,“这里的墙比慈宁宫高多了,蔡大哥,咱们几个搭人梯,能将陛下送出去吗?”

    算上皇帝,一共是六人,高度倒是足够,蔡兴海却不敢搭人梯,“那样太危险,而且陛下登上墙头之后也没办法下去。”

    蔡兴海仰头观察了一会,对皇帝说:“陛下,有个地方可去得吗?”

    “当然,只要能离开内宫,去哪都行。”

    “太祖衣冠室离此不远,那里有攀墙之物。”

    衣冠室又叫静室,韩孺子刚进宫时在那里斋戒过好几天,当然记得,连太祖衣服上有几个窟窿都点数过,“那里有攀墙之物吗?”

    “厢房里有梯子,我见过,就是不知道还经不经用。”

    “去看看。”韩孺子发话,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他在皇宫里向来只走正路,而且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人,突然来到一块陌生的区域,早已辨不清方向。

    “遵命。”蔡兴海一抱拳,当先带路。

    韩孺子等人快步跟上,问道:“蔡兴海,你从前是军中将士吧?”

    蔡兴海扭头笑道:“陛下看得真准,我从前在塞外守边,五年前进的宫。”

    韩孺子没见过多少将士,可蔡兴海身上的行伍气息太浓,用不着多少经验也能看得出来。

    张有才的兴奋劲儿一直就没消下去,这时道:“我们私下都叫他‘蔡大将军’。”

    蔡沧海脸红了,“我哪是什么‘大将军’,只是一名小小的校尉而已。”

    “那也管着好几百人呢,蔡大哥跟匈奴人打过仗……”张有才不知为何突然闭嘴。

    韩孺子若是再成熟一点,也不会往下追问,可他毕竟只有十三岁,而且心事也不在这里,顺口问道:“在边疆建功立业不是挺好吗?你为什么要进宫?”

    蔡兴海嘿嘿笑了两声,“不瞒陛下,我就是太想建功立业,所以上报首级的时候多报了……二三百个,按律当斩,正好赶上朝廷开恩、天下大赦,可以用腐刑赎罪,我不想死,就进宫了。”

    张有才道:“哈,你跟我说是多报了几十颗首级,对陛下才肯说实话,原来是几百个!”

    “欺君之罪我可担不起。到了,前面就是衣冠室。”蔡兴海指着前面的一座小院。

    韩孺子心中一动,隐约明白蔡兴海为何敢于救驾了,这是一个惯于冒险的军人,而他救驾成功之后也必有所求,想到这里,韩孺子反而松了口气,他受杨奉的影响太深,对无缘无故的帮助总是心存疑虑,找到理由之后让他更信任这名胖大太监了。

    衣冠室位于一座小院里,院门此时紧闭。

    蔡兴海低声道:“陛下,让我先叫门,陛下待会再现身。”

    “好。”韩孺子和张有才靠墙站立,另外三名太监站在院门的另一边。

    蔡兴海举拳敲门,“老黄,开门,老黄,快开门!”

    等了一会门里才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谁?”

    “我,蔡兴海,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你来干嘛?”

    “我前几天来扫地的时候,好像有把扫帚落在这里了,净扫房那边对不上数,我来找找,快开门。”

    “我这里没有你的扫帚。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还敢到处乱跑?”

    后妃居住的区域里有不少院落,平时都谨守门户,一有风吹草动,门关得更紧,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无从了解事情进展。

    “能有什么事?宫里又抓人了呗,开门,让我进去看看。”

    “要是没事,怎么连送饭的都不来了?”

    太阳早已西倾,看院太监饿了一天,心里很清楚,外面必有大事发生。

    “送饭关我什么事?我就是一个扫地的,你有什么不相信的?”

    里面沉默了一会,“你还是走吧,今天并非洒扫之日,我不能让你进来。”

    蔡兴海毕竟是名武夫,话说不通心里急躁,尤其皇帝就在身边,他抡起拳头就要砸门,韩孺子冲他摆手,小声道:“让他往外看。”

    “谁?还有谁在外面?”门内的太监听到了。

    “不给我开门,行。老黄,你往外面看一眼。”

    门板微响,里面的人透过门缝往外看,“老蔡,你别胡闹,这里是皇宫,一点小错都是要掉……我的天呐!”

    韩孺子站到门前,低声道:“给朕开门,朕认得你,你也认得朕。”

    在宫里见过的阉宦太多,韩孺子根本不记得老黄是谁,但他相信老黄一定记得皇帝。

    门闩响动,两扇门打开,一名老太监跪在地上,颤声道:“不知陛下驾到……”

    “抓紧时间。”韩孺子带头进院,蔡兴海等人随后,老黄张口结舌,一个也不敢拦。

    院子不大,中间正房就是衣冠室,两边的厢房是太祖初建皇宫时留存的一些器械物件,后代都当宝贝收藏着。

    韩孺子对蔡兴海说:“你们去找梯子,朕要拜见太祖衣冠。”

    此言一出,蔡兴海等人都变得严肃起来,连走路都蹑手蹑脚的。

    到了这里,韩孺子轻车熟路,直奔衣冠室,推开虚掩的门,迈步进去,用余光看到两名太监匍匐在地,他全不在意,走到衣架前,跪在蒲团上,轻声道:“太祖戎马一生,身经百战,不肖孙韩孺子今日迫不得已要借用您的一件东西,相信您的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反对。”

    韩孺子磕了一个头,起身来到衣架前,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柄宝剑,他第一次来这里斋戒时就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时不敢触碰,现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皇帝不怕太监怕。

    那两名跪在地上的太监先是呆呆地看着皇帝,突然一块站起来,扑到皇帝脚下,哭叫道:“陛下不可动剑,万万不可啊。”

    韩孺子不理睬两人,慢慢拔剑出鞘,历经一百二十多年,剑身依然寒光闪耀,白刃如雪。

    “果然是柄宝剑。”韩孺子赞道,轻挥一下,心中越发喜欢,“这样的剑就该常用才对,藏在匣中实在是浪费了。”

    迈步要走,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被太监抱得死死的。

    “朕命令你们松手。”

    “陛下,太祖的衣冠不能动啊,更不能带出静室,此乃祖训,陛下……”

    韩孺子竖起宝剑,“太祖手持三尺剑平定天下,此剑不知饮过多少人血,多年未用,拿你们祭剑正合适。”

    两名太监一愣,松开皇帝的腿,膝行后退,再不敢抬头。

    韩孺子提剑出门,蔡兴海等人也从厢房扛着梯子走出来,一眼就看到皇帝手中的剑,齐声道:“好一口宝剑!”

    韩孺子忍不住笑了,信心倍增,收剑入鞘,说:“出发。”

    看门的老太监仍然跪在门口,看着提剑走来的皇帝,根本不敢阻拦,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天就要黑了,勤政殿那边不知情况如何,韩孺子加快脚步,蔡兴海等人紧随其后。

    梯子搭在墙头上,高度正好,蔡兴海道:“太祖不愧是马上皇帝,时刻想着打仗,梯子就是为这面宫墙准备的。”

    韩孺子却另有感触,太祖似乎觉得皇宫里也不安全,所以才会准备争战器械,一百多年后被七世孙用上。

    蔡兴海先爬上墙头,试试梯子的牢固程度,发现没有问题,说:“陛下请上来吧,张有才,保护好陛下。”

    “放心吧。”张有才跟在皇帝身后,时刻伸出一只手准备扶持。

    蔡兴海跪在墙头瓦片上,也伸出手准备接住皇帝。

    追兵就是这时候赶到的,“找到了!皇帝要逃!”一人大喊。

    韩孺子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巷子里跑来十余名太监装扮的刀客,当先两人速度极快,马上就会赶来。

    韩孺子连蹬几下,伸出空着的手握住蔡兴海的手,借他的力一步跃上墙头。墙上铺着一层瓦,站在上面颇不稳当。

    张有才动作灵活,很快也上来了,韩孺子对地上的三人喊道:“快上来!”

    三人互望一眼,一人抬头说道:“陛下快走,我们挡一阵。”

    三人挺起长竹竿,准备迎战十余名刀客。

    韩孺子还要再催,蔡兴海和张有才已将梯子拽上来,随手扔到墙外面。

    最前面的两名刀客到了,挥刀挡开竹竿的同时,向墙头飞掷暗器。

    蔡兴海抱住皇帝,纵身一跃,跳到墙外,张有才二话不说,跟着跳下。

    蔡兴海倒在地上,只觉得右脚踝剧痛,可是顾不得检查,仍然抱着皇帝,扭头向墙头望去。他虽是行伍之人,对江湖却也稍有了解,真要是双方多人对阵,他不怕刀客,可是狭路相逢,他没有多少胜算。

    只要墙里的刀客有一人轻功了得,能跳出、爬出高墙,蔡兴海就只能以死相拼了。

    墙内响起惨叫。

    (发稿安排:周一至周六两更,上午8-9时、下午18-19时各一更,周日保底一更。今日一更。必须休息一下了,还得为五一做点准备。感谢过去的一周里每位投三江票的读者,也感谢那些一直在关注本书的读者。谢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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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介绍:
三位皇帝接连驾崩,从来没人注意过的皇子莫名其妙地继位,身陷重重危险之中。太后不喜欢他,时刻想要再立一名更年幼、更听话的新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喜欢他,认为他夺走了本属于自己的皇位;太监与宫女们也不喜欢他,觉得他不像真正的皇帝……孺子帝唯有自救。孺子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孺子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孺子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