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同玄殿前
东海王惊惧交加,更多的感觉是愤怒,他这么相信母亲和谭家,结果他们的计划居然如此不周密!
近千人被困在皇宫北部的一块狭长地域内,前往太后和皇帝寝宫的第三道门难以突破,其它方向也都是死路。
谭冶、谭雕派出去翻墙的数十位江湖高手很快铩羽而归,他们只弄清一件事,躲在暗处射箭的人不是士兵,而是一群宫中侍卫,身手都不差,人数也不少,他们打不过。
众人慌乱之下从附近抓到不少太监、宫女和宿卫士兵,可是一点用没有,这些人对整件事全不知情,只会一个劲儿地求饶。
东海王将谭家兄弟骂了几遍,想找“广华群虎”问罪,遍寻不着,只剩一大群公差没头苍蝇似地跟着他跑来跑去。
东海王突然想起韩孺子,觉得要是他在这里,或许能想出办法,可韩孺子跑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东海王想到这里,不由得更加愤怒。
天边泛白,刑部司主事张镜终于现身,提着衣角徒步跑来,像是趟水过河的逃难者。
东海王拍马迎上去,举起马鞭就要抽过去,“混账东西”
“东海王休怒,找到内应了。”张镜气喘吁吁地说。
东海王及时住手,“怎么才露面?”
“不是原计划的内应,是另一位,东海王请随我来。”
东海王转身看了一眼,确认三名高手护卫和谭家兄弟都跟在后面,这才催促张镜快走。
张镜没有前往第三道门,而是拐入一条小巷,看样子是向西去,谭家兄弟将一路上遇到的同伴都召集过来,很快凑集到了数百人。
在一道小门前,东海王看到了多名刑吏,心中恼怒,脸上却是笑呵呵的,“内应在哪?”
刑吏们指着门,“在里面。”
东海王跳下马,再次转身,看到三名护卫寸步不离,这才迈步走到门前,犹豫着问:“是哪位?”
门里传来一个声音,“我只跟东海王说话。”
“我就是。”
“让其他人先退下。”
东海王十分惊讶,在他所知的一切计划当中,都没有提及宫里还藏着自己人,他看向刑吏,又看向谭家兄弟,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困惑,尤其是“广华群虎”,他们本来是想抛弃东海王逃走,结果在这里撞见一名“内应”,必须见到东海王才肯开门。
东海王犹豫不决,从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宿卫军到北门啦,正在撞门,好像要冲进来”
东海王已经非常确信宿卫八宫绝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只得痛下决心,“你们都退下别走太远。”
三名护卫最后离开,向东海王点头,表示他们会留在附近,随叫随到。
“阁下究竟是哪位?我认识吗?”
里面的声音说:“我是袁子凡,东海王还记得我吧?”
东海王吃了一惊,“怎么是你?你、你不是太后的人吗?”东海王急忙后退两步。
袁子凡透过门缝看到了东海王的举动,急忙道:“东海王莫怕,我现在正被太后追杀呢。”
“那你还在宫中哦。”东海王明白了,袁子凡倒是有勇能谋,他本来就是太监,装成望气者,英王遇刺,他也就失去了用处,为了躲避太后的追杀,他又偷偷潜回宫中,在太后眼皮底下藏身。
“皇甫益和鹿从心已被灭口,只剩我一个”
东海王心中还有不少疑惑,可这不是问话的时候,马上道:“无需多言,我已经明白了,开门吧,事成之后,你就是新任中司监,至于太后,不再是问题了。”
“东海王知人。”
一阵锁响,小门打开,袁子凡站在门口,穿着宫中仆役的服装,颔下无须,实打实的一名太监,东海王差点没认出来。
“请随我来。”袁子凡恭敬地说。
东海王虽急,还保留着一丝谨慎,“去哪里?”
“同玄殿,在那里或许可以绕到太后寝宫。”
“还说什么,快走吧。”东海王大喜,转身招手,让众人跟上,然后对袁子凡说:“你本事不小啊,竟然还能混进宫。”
“唉,其实是皇甫益察觉到太后有灭口之心,所以提前做了一些安排,可事发突然,他和鹿从心都没来得及”
刺杀英王是东海王这边策划的计谋,三名假望气者毫无准备,只有袁子凡当时在现场,反应最快,算是逃过一劫,可躲在宫中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每日里担惊受怕,因此一有机会就想拼一拼。
门户很马匹不易通过,东海王也不在意,步行跟随袁子凡,问道:“宫里门户众多,你都能打开?”
“我在宫里有几位朋友,也愿意投靠东海王。太后总以为宫里藏着刺客,大肆抓捕,手段十分狠毒,人人都想自保。”
东海王的信心又膨胀起来,小声自语:“原来拉拢宫里的人这么容易,韩孺子当初有人相助,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东海王和袁子凡带路,其他人跟随在后,还有数百人没跟上来,东海王不管不顾,当他们是吸引宿卫八营的诱饵。
一路上拐来拐去,每到一处门户都有人开门放行,东海王十分小心,要求大部分人通过之后,立刻将门锁上,免得宿卫军追上来,若是撞见宫人,就强迫他们加入队伍。
袁子凡只能找他认识的人开门,因此不走正路,兜了半个圈子,从西边绕行至同玄殿前的庭院。
这时天已大亮,朝廷虽已瘫痪多日,规矩却还在,无论发生什么意外,许多人都要尽忠职守,该干嘛干嘛,比如同玄殿前的仪卫,定时换岗,风雨无阻。
同玄殿是皇宫主殿,皇帝在这里登基、出席重大活动以及正式朝见群臣,今天不是指定的大日子,空荡荡的庭院里只有数十名仪卫士兵,个个高大雄壮,但他们不用上战场,也不用学习战斗技巧,只要能一动不动地站上几个时辰,就算是对朝廷尽忠。
因此,看到数百人突然冲进庭院,最大胆、最好奇的仪卫也只是扭头看了一眼,随后挺直腰板,握着华丽的长戟,面对一群来历不明的闯入者,既不阻止,也不喝问,假装一切正常。
东海王当这些人不存在,反倒是他身后的那些人心存畏惧,一下子全都停住了,就连刑吏和公差也不例外,正常情况下,他们永远没机会出现在这里。
“跟上!”东海王大声道,他懂得时间的宝贵,除非活捉太后与上官盛,他一刻也不能安心。
袁子凡与几名太监带路,匆匆向东边跑去。
东海王扭头看向巍峨的同玄殿,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等等。”东海王改主意了,他曾经若干次接近皇帝的宝座,却都失之交臂,谁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成功?还没有下一次机会?
他调转方向朝大殿跑去,袁子凡等人错愕地跟在后面,到了台阶前,他们停住,不敢僭越一步。
东海王独自跑上丹墀,失望地看到殿门紧闭,找人开门是来不及了,撞门更是不可能,他转身走丹墀边上,顺着一级级台阶,俯视庭院里的众人,有太监、公差和江湖人,还有如同柱子一般的仪卫。
这不是东海王想象中的登基场景。
可他不想再等了,虽然得到了袁子凡的意外相助,东海王心里仍然没底,太后显然早有准备,无论他怎么折腾,都很难有好结果。
“当今圣上昨晚遇害!”东海王大声说,只有在这一刻,他的心中毫无畏惧,“冠军侯被英王毒杀,倦侯离京,放弃了争位,四人当中只剩我一个!”
东海王希望看到一些崇敬和肃穆,可他给大家的准备时间太少了,丹墀下方,众人的目光中尽是困惑与惊骇,他们进宫的目的就是拥立东海王,可是跑了一圈,连敌人的面都没见着,突然要立皇帝,任谁都很难适应。
“我是桓帝之子!”东海王坚持不懈,“天命所归,今日就在同玄殿前继承大楚皇帝之位!”
庭院里一片安静,连仪卫们也忍不住扭头望向丹墀之上的小小身影,既感到荒谬,又觉得惊恐。
袁子凡等一些太监的反应更快一些,同时跪下,高喊:“吾皇万岁!”
谭冶、谭雕带着一批人随后跪下,共呼“万岁”,虽然这次登基过于仓促而突兀,可这毕竟就是他们的目标,早一点实现也可以接受。
刑吏和公差们又等了一会才跪下,大部分人只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们支持东海王称帝,可是很清楚儿戏一般的“登基”根本不会得到承认。
东海王很满意,就有两个小小的遗憾,一是喊声不够整齐,没有山呼之势,二是数十名仪卫甘当看客,没有跟随大家一块下跪。
东海王快步走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同玄殿,叹了口气,对袁子凡和谭家兄弟说:“不去太后寝宫了,立刻出城。”
“啊?”几人还跪在地上,不明白“皇帝”这是怎么了。
“太后已有准备,就凭咱们这些人,斗不过宿卫八营,不如去打开城门,将南军放进来,有我舅舅相助,大势方可挽回。”
“可城门在宿卫八营的掌握之中”谭冶提醒道。
东海王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太后和上官盛自以为将咱们包围,肯定从城门调来了大部分宿卫军,咱们多找些人去攻打城门,肯定能成功。”
高呼“万岁”时犹豫不决的刑吏,这时却最先起身支持,司法参军连丹臣道:“往北走会被拦截,去西门,那里也能迎入南军。”
众人跑过宽阔的庭院,一路奔行,很快到了南门附近,这里有宿卫士兵把守,可是数量不多,与那些仪卫一样,对同玄殿前发生的事情困惑不已,被众多江湖人一冲,纷纷放下兵器,退到一边。
有太监认得掌门军官,冲上去二话不说,搜出钥匙,打开一道偏门。
南门外,大批人正席地休息,静等宫中事态发展,被冲出来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东海王看到不少读书人,立刻明白过来,大声道:“跟我走,打开城门迎接倦侯!”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崔家的选择
崔胜为了挽救父亲,也算是拼了命,途中只休息一次,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京城外面的南军大营,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三名刺客正在迎风寨里逡巡,东海王刚带着一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前往皇宫北门。
崔宏对长子的安全到来十分意外,担心他的出现会扰乱军心,于是带他去卫兵的帐篷里交谈。
崔胜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对倦侯的每一句话都信以为真,最后道:“父亲,还来得及,倦侯再怎么说也是崔家的女婿,不会害咱们”
崔宏冷着脸,抬手在儿子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崔胜呼痛,急忙躲在一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崔宏甚至没心情向儿子解释,家门不幸,几个儿子都不像样,崔太傅只能独力支撑,希望孙子辈成长之后能出现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他想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城里很快就能出结果,无论谁当皇帝,倦侯都将陷入绝境”
崔胜捂着脸,壮起胆子问道:“父亲,倦侯也是您的女婿,您又那么宠爱小君妹妹,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支持倦侯呢?多留一条路也好啊,我看他还是挺有本事的,当皇帝没问题。”
崔宏转身看向儿子,真想再扇他一个巴掌,想了想,还是缓和语气说道:“你觉得倦侯有能力当皇帝?”
“韩氏子孙当中数他最有能力,比东海王和冠军侯都像皇帝。”
“既然如此,太后当初为什么要废掉他?”
崔胜愣了一会,“太后恰恰是忌惮倦侯的能力,她想要的是傀儡。”
“崔家的想法跟太后有什么不同吗?”
崔胜彻底愣住了,半晌无语。
崔宏无奈地叹息一声,心想这或许也是自己的问题,太少与儿子交流,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会说出口,就算是父子之间也不能说。
今天是个例外,长子明显被倦侯折服,若不及时将他从坑里拽出来,崔胜就是另一个崔腾,明明是崔家人,却要为外人着想。
“倦侯聪明过人、善谋敢断,颇有武帝遗风,当初我将小君送进宫的时候,可没想到倦侯会是这样一个人。”
“武帝不好吗?大家都说武帝时的大楚最为强盛。”崔胜小心地问。
“可是给武帝当大臣并不容易,天天提着脑袋上朝,崔家能坚持下来,一多半靠的是运气,武帝若是再多活几年,肯定会对崔家下手。”回想往事,崔宏仍然心有余悸。
崔胜那时还是孩子,在父亲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全然体会不到武帝对群臣的压迫,不过刚刚被父亲打了一巴掌的他,倒是能理解大臣们对武帝既崇敬又恐惧的心情。
崔宏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别将我看得太自私,不只是我,大臣们都不希望再出现一位武帝,不仅是为自保,也是为大楚江山着想。武帝之前,有数位皇帝积累家业,武帝基本上挥霍一空,才能开疆扩土,建立一代盛世。大楚如今是家道中落,非得休养生息数十年,才有财力再养一位武帝。倦侯生不逢时,我只能这么说。”
崔胜无言以对,觉得父亲过于武断,可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寻思了一会,只好说:“我不懂那么多,可我跟崔二不一样,我听父亲的,您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
听话大概是长子唯一的优点了,虽然有时候也会被外人利用,崔宏总能及时将他拽回身边,不像次子崔腾,认准了倦侯,怎么劝说都听不进去。
“天亮之后,宫里会确立新皇帝,不管是谁,我必须立刻进城拜见,有许多事情需要我解决,腾不出手来处理后方,你只能再跑一趟。”
“我?”崔胜不只是敬佩倦侯,还有点怕他。
“我会分你一万士兵,多派老将随行,你也不用战斗,一路上宣布我的命令,要求南军士兵归队,到了迎风寨,只围不攻。”
“南军会听我的吗?”
崔宏目光一冷,“你的胆子若是再大一点,一个人就能召回南军,我分一万人给你,谁敢不从?”
崔胜不敢再问。
“迎风寨如果花缤推荐的三个人能成功,万事大吉,如果不成崔胜,到了迎风寨,只围不攻。”
“是,父亲。”崔胜不明白父亲为何将同样的话又说一遍。
“我是说倦侯如果还活着的话,只围不攻,但也不接受投降,明白吗?”
“明白。”崔胜更糊涂了,仍不敢多问。
崔宏也不想解释,反正他会直接向麾下老将下令,不给儿子太多指挥权力,以免临阵坏事。
崔宏正想着如何分兵、如何应对城里的变化,帐外突然响起卫兵的急迫声音,“大司马,中军帐着火了!”
崔宏几步走到门口,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中军帐,以及旁边自己的寝帐,都已燃起大火。
一名卫兵道:“我去找人灭火。”
“等等。”崔宏极为警觉,看到火光有人影晃动,却不扑火,也不呼救,转身对儿子说:“跟我走。”
崔胜走出帐篷,大惊失色,“这这怎么会失火?”
崔宏甚至不要马匹,带着儿子和数十名卫兵徒步行走,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军中有人要暗害自己,长子崔胜虽然无用,却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
崔胜全然不知自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随着父亲越走越惊,忍不住又想起倦侯的话,觉得正被验证。
哗变的将士没找到崔太傅,开始叫喊“大司马”,崔宏全不理睬,只顾前行。
营里的人都被惊醒了,纷纷出帐观望,但是未得命令不敢动乱。
崔宏低着头,不想被人认出。
迎面跑来一队巡营士兵,军官喝道:“停下,何人敢在营中乱闯?那边的火是怎么回事?”
崔宏上前,低声道:“是我,全都下马。”
军官借着火把,认出乱闯者居然是大司马本人,吓了一跳,急忙下马,“卑职不知”
崔宏一把推开军官,想要上马,第一次没上去。崔胜上前,托着父亲的一只脚,将他送上马背。
站在营帐门口的士兵也认出了崔太傅,向他指指点点。
崔宏朝寝帐的方向望去,火势越来越猛,他若是在里面休息,必死无疑,心惊不已,参与哗变的将士似乎不少,一批人正向他这里跑来。
在这座营地里,除了儿子,崔宏已经没法相信任何人,“崔胜,挡住追兵,事后去你二叔营里找我。”
“是,父亲。”崔胜早已手足无措,可是对父亲的命令,他从来不会违背。
“二叔”是崔胜的堂叔,名叫崔挺,现任南军右将军,营地离中军比较远,但他是崔宏最信任的人之一。
崔宏将卫兵都留给儿子,独骑向营外驰去。
崔胜夺过一柄刀,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数量似乎不少,心中惊恐不已,一咬牙,向附近的帐篷喊道:“我是崔太傅之子、南军中护军崔胜,命令你们”
追兵已至,双方斗在一起。
崔宏没走正门,而是跑向通往隔壁营地的小门,守门士兵正向着火处遥望,突然见到大司马独自出现,一时间呆若木鸡,崔宏连声下令,他们才立刻打开营门。
南军军纪较严,士兵不敢乱动,隔壁营地里只有数名将官跑来查看情况,正撞上大司马。
崔宏已是惊弓之鸟,不敢依仗这些人,也不说中军哗变,只是严厉地命令他们立刻带兵前去救火,说罢自己先跑了。
将官们莫名其妙,可大司马的命令不敢不听,马上传令,要去中军救火,全然不知那边已经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
崔宏一路疾驰,每到一处营地,都命令将士们前去救火,偶尔他也会回头张望,火势没有变反而更大了,这意味着哗变者没有被消灭,很可能说服了更多的人加入。
崔宏顾不上担心长子的安危,只管狂奔,天亮不久,终于看到了右军营地。
右将军崔挺是唯一敢自己做出决定的人,看到中军起火,立刻召集全体将士,但也比较谨慎,先派人去打探消息,迟迟不得要领,这才率兵前往中军,刚刚出营就遇上了崔宏。
见到堂弟,崔宏松了口气,可还是放慢速度,观察了一小会,确认对方没有恶意之后,才迎上去,也不多说,立刻接管右军,然后分批向中军派送,沿途命令所有将士放下兵器,不从命者杀。
右军不断送来消息,局势逐渐得到控制,真正的哗变者没有崔宏想象得那么多,只有寥寥数百人,引起的混乱却极广泛,许多士兵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就打了起来,一旦得到命令,大都顺从地放下兵器。
天光大亮之后,传来一条噩耗:大司马的长子不幸死于乱军之中。
崔太傅直到这时才感到悲痛,亲自带着剩余的右军出发,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更多消息很快传来,哗变者喊的是奉旨诛杀大司马,一开始崔宏以为这又是倦侯使计,可是消息却说,失败的哗变者正向京城方向逃亡。
崔宏终于醒悟,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不是北边的倦侯,而是城里的太后。
这意味着太后其实准备充分,东海王和冠军侯都不可能成功。
“倦侯”崔宏突然发现,如果倦侯被刺客所杀,崔家就真的完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燃烧的军营
不管是谁派来的三名刺客,都意味着京城的帝位之争即将出分晓,所以有人觉得没必要再让倦侯继续活下去。
韩孺子因此决定立刻返京,他没时间等待北军主力到来,也没时间稳固自己在南军中的地位。
天亮时,韩孺子点齐迎风寨三千名士兵,立刻出发。
为了保证行军的速度,韩孺子只能带这些人,人数再多一些,就只能等到午后出发,至于山下的南军,经历过昨天的急行军之后,尚未得到恢复,急缺帐篷与粮草,许多人连兵器和盔甲都不全,无法再次上路,只能让他们陆续返回本营,整顿之后再出发。
在白桥镇,韩孺子稍作停留,命令蔡兴海做准备,一个时辰之后率领镇内的南、北军士兵前往京城。
事实上,韩孺子给南军各营都下达了类似的命令,只是出发时间不同,如果他们能够严格遵守的话,他在京城每隔一个时辰就能迎来一支军队。
崔腾一直很好奇倦侯要让自己做什么,从白桥镇出发之后,韩孺子透露了自己的计划:“我不是南军将领,也不是去跟你父亲打仗的,所以这支军队归你指挥,你要带着这三千人进入南军大营,当然,我也就跟着进去了。”
“呵呵,这叫不请自来。妹夫,别说我没有提醒你,父亲看到你肯定会特别生气,我甚至怀疑那三名刺客就是他派来的。”
“刺客的事情不用追问,你想帮我,就在进入南军大营之后公开宣布我的到来,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你想悄悄进营,进去之后却要大肆宣扬,这个……我怎么听不懂啊?”
“悄悄进营是让南军没有防备,以免他们以为我是来打仗的,进营之后大肆宣扬——是让你父亲不得不保护我。”
不管怎样,朝中最憎恨倦侯的人,也只能派遣刺客暗杀,不敢直接动手,所以韩孺子既要悄悄进营,也要大肆宣扬。
崔腾还是没太听明白,但他有一个优点,听不懂就置之脑后,不费心事猜想。
孟娥昨晚藏在暗处保护倦侯,这时又出现在他的身边,很注意听他的每一句话。
白桥镇离京城不是很远,韩孺子与三千南军入夜之后望见了南军大营的灯火,已是人困马乏,都想赶快进营休息,崔腾一马当先,“我带你们进营!挺顺利,一路上没什么人阻拦。”
韩孺子却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南军向来以军纪严明著称,六万南军驻扎于此,居然没有派兵在路上设卡,甚至没有斥候和哨兵的身影,实在是一桩怪事,尤其是白桥镇失守,崔太傅更应该加强后方的防御才对。
离营地越来越近,连崔腾也觉得怪异了,“怎么没人出来欢迎我?”
终于,南军大营展现在众人面前,原来他们之前看到的不是灯火,而一处处燃烧的火焰,营地里一片狼籍,看不到活人。
崔腾面无血色,陆续赶到的南军也都目瞪口呆。
“妹夫,这是怎么回事?”
韩孺子调转马头,看向三千将士,抬高声音说:“咱们来晚一步,京城显然已经开战,不知谁胜谁负,咱们远道而来,必须随机应变。”他停顿片刻,“前方陷阱无数,我需要你们一丝不差地执行我的命令,或可免于大难,如果有人不愿意,请离队,我不勉强。”
这三千南军全都来自迎风寨,对倦侯又敬又怕,眼见南军营地毁于大火,京城局势难以预料,全是他们解决不了的巨大难题,正如迷路的人迫切需要一位引路者,他们此刻也最依赖倦侯。
“听倦侯指挥!”“只听倦侯……”众将士七嘴八舌地回道。
韩孺子的第一道命令是让所有人排成进攻阵势,派出多名斥候,前往不同方向探查,尤其是京城那边的情况。
崔腾自告奋勇,带着十几名士兵朝京城疾驰,韩孺子带领剩下的人缓速行军,从这时起,队伍不能再乱了。
韩孺子向两边望去,绵延数十里的南军营地似乎都已被烧毁,可是目光所及,火光的范围内却没有一具尸体。
去往侧翼的斥候很快返回,带来消息说南军营地的确都已付之一炬,奇怪的是,除了中军的位置,其它营地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些帐篷似乎是南军将士自己放火烧掉的。
韩孺子望向京城,夜色中什么也看不到,相隔二十多里,也听不到声音,他的心中越发惊疑不定,如果是南军自己放火烧营,那崔太傅是要拼死一战了。南军的军纪果然还是很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人离队。
崔太傅若是夺下京城,韩孺子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对方用不着再派刺客,以朝廷的名义就能将他囚禁或者杀死。
又有一批斥候返回,前方有一些民宅,显然遭到过南军的破坏,一见到南军士兵,居民无不四散奔逃,远远地放声咒骂。
南军是京城守卫军,竟然被城外的百姓视为仇敌,众人更加惊惧不安,也更加依赖倦侯。
韩孺子稍稍加快速度,很快就见到了被火烧过的民宅,居民已经扑灭了大部分明火,烟味还没有散去,滚滚飘来,令人窒息。
百姓再愤怒,也不敢靠近正在行进的大股骑兵,或有咒骂,也都淹没在马蹄声中,只有一些尖锐的哭泣声仍能钻进耳朵里,在黑夜中倍显诡异。
将近半夜,韩孺子等能够望见京城的大火了。
正好来到一处荒地,韩孺子下令全军停驻,在这里等待前方斥候的消息。
没过多久,最前方的斥候回来了,崔腾却不见踪影。
“南军与宿卫军正在交战,据说南军已从西门攻入京城,二公子让我们回来复命,他去西门找大司马。”一名斥候说。
韩孺子已经猜到这样的结果,可是听说之后还是大惊,太后与崔太傅都是隐忍之人,惯用阴谋诡计,争夺军队也是用来造势、借势,从未显示出立刻就要决战的架势,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使得双方不得不孤注一掷。
而南军竟然只用一天就攻破京城西门,也是一件出人意料的怪事。
南军主力正在城内与宿卫军决战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韩孺子带来的三千人无不兴奋,都想去支援南军。
韩孺子经常冒险,这时候却明白谨慎最重要,他之前的冒险大都是趁人不备的偷袭,如今城内则是两虎相争,每一方都处于张牙舞爪的状态,贸然撞上去不会有好结果。
“今晚就在这里扎营。”韩孺子下令,然后派出更多斥候,但是不允许他们进城。
说是扎营,这支队伍却没有携带帐篷等必需之物,只是下马,放松马匹的肚带,喂一些豆料,自己也吃一点干粮。
韩孺子取下鞍鞯,放在路边,坐下之后闭目养神。
事实上,他控制不住这三千名南军将士,只能顺其自然。
没多久,三名南军将领走来,站在倦侯面前。
韩孺子睁开双眼,问道:“有事?”
三人点头,一人说道:“倦侯曾经说过,要来搭救崔大司马,我们因此才愿意追随您,可是……南军正与宿卫军决战,倦侯为何按兵不动?”
“崔太傅带兵多少?”
“大概是六万人。”将官答道。
“宿卫军有多少?”
将官摇摇头,表示不太了解。
“三万以上,最多不过五万,一半以上是新人,训练不足半年。”韩孺子站起身,“可宿卫军自有其优势,他们一直驻守在城内,占据各处要害,熟悉街道,拥有地利,附近的县里还有两三万散军,很可能正在赶往京城。崔太傅全军进城,是想速战速决,可万一战斗今晚结束不了呢?咱们这三千人投进去无益,留在外面却可能成为一支奇兵。即使崔太傅就在这里,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
三名将官被说得哑口无言,道歉之后又去劝说其他将士。
韩孺子坐下,继续闭目养神。
斥侯回来了,确认崔太傅的确已经率军由西门进城,战斗正在进行,城墙挡住了嘶喊,北边听不到。
他们还带回一名受伤的南军士兵,此人了解的事情更多一些。
先是中军将领作乱,意图谋杀崔太傅,结果却杀死了崔家的长子崔胜,太傅大怒,率领右军平乱,杀死不少将士,然后焚烧营地,发动全军抬尸问罪,那时候还没说要进攻京城,只是想迫使城里交出逃亡的一批南军将士。
恰好东海王占据了西门,派人来请南军,崔太傅改变了主意,调转方向进攻西门,宿卫军也从城内赶到,双方在城门内外展开大战,最终宿卫军败退,南军入城,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太后、冠军侯等人的情况全都不明。
韩孺子恨不得插翅飞入京城,起码救出皇宫里的母亲和妻子,可他仍然下令不动,他的人太少,只能等待,等到形势稍稍明了之后,再做决定。
蔡兴海赶到,带来五六千人,其中一半是北军,还带来一些帐篷,虽然不多,但是能够搭建真正的营地了。
有了北军将士的保护,孟娥自告奋勇去城里打探情况,也不征求同意,只说了一句:“我去城里看看,午时之前回来。”
韩孺子留不住她,他也的确迫切地需要了解城内的形势,只好看着孟娥消失在夜色中。
天亮之前,又赶到一队南军,韩孺子身边的将士已经达到万余人,可他仍然下令休息,不准任何人出营,甚至连斥候都不派了。
太阳升起一半,崔腾骑马回来,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一见到倦侯就大喊道:“疯了,全都疯了,城里竟然有三个皇帝!”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三位皇帝
韩孺子必须尽快建立起一处牢固的营地,否则的话,城里任何一支军队冲出来,他都抵挡不住。
这是一个不小的难题,军队为了保证快速行进,携带的物资少得可怜,只能就地取材,砍伐周围的灌木,而且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低凹的荒地,有经验的将军一致认为此地乃是最差的驻营之处,必须前进或者后退一段距离。
韩孺子选择前进数里,地势稍高一些,离京城更近,只有十余里,一旦开战,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很短,只能随时处于战备状态,长久下去,战士和马匹都受不了。
南军将士倒是不太在乎,他们急于进城参战,离得越近越好。
韩孺子用各种借口拖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城外还有宿卫八营的援兵,南军若是全都进城,很容易腹背受敌。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谎,斥候在这天中午送回消息,京城各个方向都有军队调动,显然是要支援宿卫军。
这是韩孺子一生中最为动荡不安的上午,城里的战斗、四处赶来的军队、自家营中的将士任何一股势力只要下定决心,都能置他于死地,他就像一只小羊,周围尽是狮虎与狼群,它们还没有下嘴的唯一理由,是要先击败别的猛兽。
韩孺子不想当小羊,他身边有三千北军将士,数量虽少,此刻却愿意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冠军侯遭到毒杀的消息已经传出来,这些北军再也不用摇摆不定。
在他背后,还有一支正在赶来的北军,他们将能奠定胜局,唯一的问题是来不来得及。
在城里,也有一批人支持倦侯。
天亮不久,韩孺子刚刚改换扎营地点,后续的南军仍然每隔一个时辰左右到来一批,崔宏派来了信使。
崔宏没有亲自前来,韩孺子松了口气,他这点影响力,无法与南军大司马本人抗衡,庆幸的是崔宏没有这个胆量。
信使是南军的一名将军,带着数百名卫兵,想要直冲营地,被蔡兴海率领的北军将士拦下,只许他一个人进营拜见倦侯。
信使站在倦侯面前,正式宣布:“南军已经夺下整个京城,东海王登基称帝,大司马委托我给倦侯带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倦侯应立刻交出南军,只身进京拜见新帝,封王建国,不在话下。”
韩孺子笑道:“崔太傅是我岳父,东海王与我同为桓帝之子,我当然要识他们的时务,不过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只要大臣们愿意承认新帝,然后出城向我传旨,我立刻膝行进京,伏地请罪。”
信使发出一通威胁,韩孺子全都笑纳,只坚持一条,必须有大臣和圣旨,他才肯交出南军并承认新皇帝。
他有意拖延了一段时间,直到一名北军士兵进帐点头示意,他才客气地请信使离开。
上官盛的信使来了,是宫里的一名太监,带着一百余名宿卫士兵,他们从北门出来,距离更近一些,但是出发得晚,落在了南军信使后面。
两拨信使在营地门口相遇,互相怒视、观察。
太监的态度比南军信使要客气一些,“崔宏这是在造反,他只占领了西城的一小块地方,被堵在那里寸步难行,很快就会被撵出京城。倦侯应该听说了,各地援军正在加速赶来,倦侯这支军队是朝廷之援还是朝廷之敌,全在您的一念之间。请倦侯速做决定,再晚一会,崔宏败退,您就没机会做出选择了。”
韩孺子仍然笑脸相迎,“我是韩氏子孙,无论如何不可能与朝廷为敌,公公既是为朝廷传话,可带来圣旨?”
太监脸色微红,咳了一声,“陛下不幸驾崩,宫中已立英王为新帝,又有崔宏作乱,诸事仓促,难以颁布圣旨,可也正因为如此,这才是倦侯的机遇。”
韩孺子本来只是试探,如果对方拿出圣旨,他自会再找其它借口,可太监的神情表明,在宫中立英王为新帝的上官盛,竟然拿不出一份圣旨,这可有点蹊跷。
韩孺子虚与委蛇,最后还是归结为一点:“抱歉,我得看到圣旨。”
太监没有发出威胁,但是离开的时候显得很不满。
南军将士赶到得越来越多,三千北军越发显得渺韩孺子可以轻松对待崔宏和上官盛的信使,对自家营中的南军却要十分小心。结果他发现,南军将士数量越多,进城参战的意愿反而越低。
韩孺子放纵城内双方的消息在军营里传播,尽量让大部分人明白一件事:京城之战远未结束,这时候参战要冒极大的风险。
南军蠢蠢欲动,但是一直没动,好几次险些发生哗变,蔡兴海等人紧张万分,兵甲不敢离身,韩孺子却稳坐帐中,不召见南军将士,也不出去与他们见面。
在诸多传言之中还有一条:城里的一些人不承认英王和东海王为新帝,他们宣称倦侯一直就是皇帝,现在也是。
倦侯就是崔腾所说的三位“皇帝”之一。
可是倦侯的追随者一直没有出城,他们显然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本来许诺说中午返回的孟娥也失言了,直到夜色降临,也没有显身。
韩孺子度日如年。
倦侯率领的南军迟迟不动,也不表态,数量却越来越多,韩孺子知道军心极度不稳,城里的人却不知道,天黑不久,崔宏和上官盛先后派来第二拨信使。
上官盛的信使这回先到,只有两名太监和两名宿卫营将军,态度十分客气,送上一道“圣旨”,英王以大人的语气赞扬了倦侯的诸多功劳,然后指出毒杀冠军侯的罪人正是东海王,如此一来,四名争位者只剩英王一人,他继承帝位名至实归,接下来就是要求倦侯立刻进京平乱,至少也要宣布立场。
韩孺子仔细读完,将“圣旨”交还,笑道:“我知道朝廷混乱,可也不该犯这种错误,这不是圣旨,印玺不对。”
皇帝有十二枚印玺,只有宝玺能够印在圣旨上面,其它印玺的用途就小多了,或祭天、或祭祖、或祈雨有两枚纯粹就是摆设,为的是凑够十二之数。
四人被当场拆穿,全都面红耳赤,一名宿卫营将军请其他三人退出帐篷,单独留下,看了看两边的十名卫兵。
韩孺子没有屏退任何卫兵,他现在绝不会单独接见陌生人。
宿卫营将军上前两步,低声道:“实不相瞒,宿卫军与南军此刻正处于胶着状态,崔宏的确占据了西城,军队数量也更多一些,可宿卫军保住了皇宫,北城与东城也都在我们手中,倦侯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韩孺子故意装糊涂。
宿卫营将军等了一会,开口道:“大臣和勋贵都在宿卫军的掌握之中,还有宫里的人。”
“将军不妨明说。”
“王美人和倦侯夫人都在宫中。”
韩孺子早料到上官盛会用这一招,心中虽怒,脸上却是大笑,“上官盛也算出身于贵戚之家,怎么如此没见识?崔太妃也在宫中,东海王可曾因此投降?”
宿卫营将军尴尬不已,咳了两声,“倦侯误会了,上官将军并无威胁之意,王美人和倦侯夫人在宫中绝不会受到半点伤害。我得回去复命了,倦侯要我怎么说?”
韩孺子想了想,“既然你们掌握了大臣,派一位大臣出来跟我谈吧。”
上官盛的信使告辞,没多久,崔宏的第二位信使到了,而且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臣。
右巡御史申明志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期间经历的跌宕起伏,比他多半生的官场生涯还要剧烈,以至面容憔悴,可是仍能维持几分尊严,他带来崔宏的最后通牒:“天亮前,崔太傅希望看到南军全都进城,否则的话,他要亲自率军出城,先平内患,再定大势。”
“南军将士肯定很高兴见到崔太傅。”韩孺子此刻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倦侯想必是听说了城里有人拥你为帝。”除了崔腾,申明志是第一个提及此事的人。
“谣言四起,不足为信。”
“我就是来消灭谣言的,能与倦侯单独谈谈吗?”
韩孺子认识申明志,对他的戒备没有那么重,想了一会,命令卫兵退下,申明志也示意跟来的同伴出去。
只剩两个人时,申明志跪下,磕了一个头。
韩孺子很是意外,急忙起身,“申御史这是何意?”
申明志没有起身,说道:“谣言是真的,城里确有一批人支持倦侯,而且数量不少,我冒着危险出城,就是为了告诉倦侯,请坚持,东海王、英王皆不得民心,您才是大楚需要的皇帝,也请您给我们一点信心。”
韩孺子更加意外,申明志先是支持冠军侯,这时却表面上支持东海王,而暗地里向倦侯通风报信,实在韩孺子说不清这种举动是什么意思。
“十万北军已在路上,顶多三天就能赶到京城。”韩孺子给了申明志一点“信心”。
申明志大喜,“杨公说倦侯不会无故出城,必能带回强援,果然没错。”
“杨奉人呢?”韩孺子心中一动。
“据说他进宫了,眼下不知去向。”
“嗯,你回去吧,请大家耐心等待,告诉崔太傅他想出城,我欢迎,他想让我进城,让东海王来吧,我们兄弟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申明志起身退出帐篷,回去向崔宏复命。
韩孺子坐在帐篷里沉思默想,知道未来几天将很难度过,北军仓促动身,三天之内未必能到。
蔡兴海掀帘进来,一脸惊慌,“倦侯,南军一大群南军将领闯营,要立刻见您,面色不善,要不要将他们抓起来?
“请他们进来。”韩孺子说,他不能总是躲避,该面对的事情总得面对。
外面的喧哗声已经来到帐篷外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诱之以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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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帐篷里挤满了人,一半是北军卫兵,一半是南军将领,彼此怒视,却又隐忍不发,一具具高大的身材遮蔽了烛光,使得整个帐篷昏暗而危险,像是一片丛林,里面潜伏着毒蛇猛兽。
蜡烛放置在帐篷中间的一张高凳上,正好照亮走出来说话的人。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名南军将领,向倦侯抱拳拱手,直截了当地说:“城内大战正酣,数万南军进城,可一举定胜负,崔大司马几次派人来请兵,倦侯为何迟迟不肯下令?我等疑惑,请倦侯解释。”
韩孺子等了一会开口回道:“南军并非崔太傅的私人部曲,而是朝廷的军队……”
将领开口道:“那是当然,如果皇帝还活着,我们当然听从朝廷的命令,可是传言说皇帝已经驾崩,城里数人自立为帝,朝廷早已名存实亡,大家各为其主,我们也得选择一位主人了。”
“东海王?崔太傅?”韩孺子提出两个选择,见对方不回答,继续道:“崔太傅曾一度失去南军,在他夺印的时候,诸位可曾相助?太后的兄长上官虚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南军大司马,诸位可曾服从?”
将领一愣,“只要是南军大司马的命令,我们就得服从,至于夺印,也轮不到我们相助,左、右将军才是大司马的亲信。”
南军将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崔太傅当年夺回南军的时候,左将军赵蒙利、右将军崔挺出力最多,其他将领顺其自然而已。
韩孺子又问道:“崔太傅事后没有报复任何人?”
将领向同伴们看了一眼,回道:“是有几个人被免职,都是上官虚提拔的亲信,与我们无关,大司马当然不会报复我们,还给了许多赏赐。”
韩孺子习惯称“崔太傅”,南军将士只叫“大司马”。
“所以旁观不仅没让你们受到报复,还给你们带来不少好处?”
南军众将领都是一愣,带头者说道:“这个……情况不一样吧……”
“诸位当中有谁是东海王或者崔太傅的亲信吗?”韩孺子目光扫过,虽然烛光昏暗,还是能看到大多数人的眼睛,“如果有的话,请即刻带兵进城,我绝不阻拦。
没人开口,崔太傅的亲信基本都带在身边,后方只留下一个赵蒙利,帐篷里的众人谁也不敢自称是亲信。
韩孺子继续道:“大家也看到了,城里有两个皇帝,分别派出信使,白天来了一次,晚上又来了一次,可他们只是来劝说我进城相助,却没有给出明确的好处。诸位,我不隐瞒,如今的朝廷的确名存实亡,咱们来晚一步,身份很是尴尬:帮助强势一方,事成之后得不到多少感谢,帮助弱势一方,又有兵败身亡的危险。我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在等他们开出更有利的条件。”
韩孺子长长地嗯了一声,“诸位也希望混乱结束之后,能够加官晋爵、得钱得地吧?”
南军诸将互相看看,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的确都同意倦侯的话。
“起码等到一个承诺。”韩孺子站起身,“不为诸位每人争取到官升三级,不让营中将士每人得到百两、千两的赏金,我绝不松口。”
有人发出了笑声。
带头将领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许多,“可是城中战斗一旦结束,就没人开条件了吧?”
“诸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应该明白攻城有多难,崔太傅已经进城,整整一天却没有击败宿卫军,那就是遇上难以攻克的障碍。皇城也是城,而且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没有十天半月,绝攻不下来。城里的信使只会来得越来越频繁,给出的条件也会越来越好。”
诸将互相议论了一会,带头将领说:“如果英王一方开出的条件更好,难道我们真要帮助他吗?那可是……背叛南军。
“南军是朝廷的军队。”韩孺子再次重复这句话,“你们拿的是国家俸禄,我不只看谁的条件更好,还要看哪一方更可能取得胜利,胜利者即是朝廷,服从朝廷的旨意理所应当,何来背叛之说?”
将领们被说动了,带头者犹豫片刻,小心地问:“如果胜利的是倦侯呢?”
韩孺子微微一笑,“那诸位就是开出条件的人,而不是接受条件的人了。”
带头将领莫名地傻笑一声,扭头看向北军卫兵,“大家都说北军主力三日可到,是真的吗?”
“最多三日。”韩孺子坦然地说,事实上他还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南军将领告退,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其有利的位置上,倦侯说得没错,暂时按兵不动乃是最好的选择。
韩孺子与南军将领不熟,只能诱之以利,对北军卫兵,他只说一句:“你们都是我的亲信。”
北军卫兵离开的时候,比南军将领更加满意。
蔡兴海留下,他不只是亲信,还是心腹之人,有资格与倦侯讨论真相。
“倦侯有没有想过,崔太傅天亮之后真会带兵攻营,外面的南军很可能望风而降,三千北军可坚持不了多久。”
韩孺子笑了两声,“崔太傅多谋少断,欠缺的恰恰是胆量,他遭到刺杀,一怒之下进攻京城,却迟迟没有占领全城,说明他将六万南军全都集中在一起,这不是为了攻坚,而是害怕再遭到背叛。”
韩孺子盯着蜡烛看了一会,“崔太傅对身边的将士尚有疑虑,何况是城外的南军?这些南军在我夺取白桥镇的时候没有反抗,在我杀死赵蒙利的时候没有复仇,肯定会令崔太傅疑心更重。
他不敢来,东海王也不敢来。”
蔡兴海被说服了,“恕卑职冒昧地说一句,当皇帝也得有胆量,唯独倦侯有这个胆量。”
韩孺子没有否认,“我更担心上官盛,此人性格暴烈,可能意气用事,在他眼里,南军自然要帮南军,他若是想趁机分头击破,派兵从北门直接杀出来,倒是一个大麻烦。”
韩孺子的军营离北门太近,宿卫军一旦冲出来,他只有极短的时间做出反应。
蔡兴海道:“三千北军虽然数量不多,但是愿为倦侯赴汤蹈火,大不了我们辛苦一些,时时防备,怎么也能挡上一阵,给倦侯争取一点时间。”
“也不要太过劳累,在路上多备鹿角栅,别让城里的军队一下子冲过来就行。”
蔡兴海想出一个主意,“前方五六里有一大片民房,倒是一块天然障碍,在那里设置鹿角栅,事半功倍。”
韩孺子摇摇头,“这不是进攻敌城,尽量不要惊扰京城百姓。”
蔡兴海甚感羞愧,红着脸告退。
韩孺子没有表面上那么镇定,心中其实惴惴不安,可他实在太疲惫了,只好躺下睡觉。
他做了许多梦,一会是北军赶到,一会是城里有军队冲出来,一会又是东海王在哈哈大笑……
他突然醒来,以为天该亮了,结果帐篷里一片漆黑,蜡烛早就熄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韩孺子起身走出帐篷,站在门口仰望天空,子夜应该刚过去不久,空中繁星点点,再向远处望去,军营里也有火光点点,一片安静,大部分人都在踏实睡觉。
这是好事,表明南军将士不再急于进城参战,这也是坏事,心安理得的军队,最容易遭到偷袭。
韩孺子心想,自己若是上官盛的话,就该在这个时候发起进攻,不仅能击溃北门外的军队,还能惊吓到城里的南军。
“带我去见蔡督军。”韩孺子对门口的卫兵说。
蔡兴海没睡,北军营地位于最前沿,正对着官道,他在指挥士兵们彻夜建造更多鹿角栅。
“先暂停吧,如果敌人进攻,咱们得留点劲儿打仗。”韩孺子让蔡兴海撤回将士,然后传令下去,各营熄灭所有火把,只在中军营里保留数十支。
从京城的方向望过来,四万余人的营地里似乎只剩下几百人。
上官盛虽然鲁莽,但毕竟是名将军,一处假冒的陷阱,或许能吓住他。
韩孺子还没有真正掌握南军,绝不想在此时开战。
时间一点点过去,韩孺子没回帐篷,命蔡兴海去休息,由他监督前方。
官道上突然有马蹄声响,不是偷袭者,是一名北军斥候,举着火把,在鹿角栅中绕来绕去,很快来到倦侯面前,通报说崔太傅又派信使来了,这回只有一个人,不是将军,也不是大臣。
信使被带过来,远远地看见倦侯,立刻跳下马,双手抱拳,呵呵笑道:“倦侯别来无恙。”
望气者林坤山代表的不是崔太傅,而是东海王。
韩孺子屏退卫兵,就在鹿角栅后面与林坤山交谈。
“东海王说,他没有忘记约定,只要倦侯公开宣布要恢复帝位,东海王立刻就会去除帝号,奉倦侯为主。”
韩孺子摇摇头,微笑道:“这可不是望气者的水平,直接说你自己准备好的话吧。”
“受人之托,总得先传到。嗯……”林坤山望了一眼漆黑的军营,“我没破坏倦侯的什么计划吧?”
“无妨,我的计划没那么容易被破坏。”
“呵呵,是我想多了。是这样,城内虽然僵持不下,但是大势正在倒向倦侯,我们这些望气者,自然要顺势而为。”
韩孺子不开口。
“皇帝宝玺和太祖宝剑,倦侯感兴趣吗?”
韩孺子脸色一变。
(今日一更。下午3点左右进群跟大家聊聊,一直在线到晚8点,不用非得是问答形式,随便聊聊,没什么可聊,就一块潜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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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大势如水
林坤山被关在小院里,正计算着自己还能活多久,一群人将他拖出去,匆匆带到东海王面前,强迫他跪下,并口称“陛下”。
东海王躲在重重卫兵中间,看到林坤山,只问了一句:“宫里到底有没有你的人?”
林坤山曾向东海王暗示过,望气者能够掌控宫中的某些事务,东海王仍然记得,如今战斗胶着,南军迟迟攻不破皇城,他又将这件事给想起来了。
林坤山跪在地上,抬头仰望“皇帝”,茫然地摇摇头,像是被皇威所折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东海王一脚将望气者踢开,没再搭理他,也没有杀他,直到韩孺子提出要求,非让东海王亲自去谈判,他又把林坤山叫来。
东海王绝不会去军营里见韩孺子,在他看来,那就是自投罗网,他得找个人代替自己去,“望气者不是最擅长游说吗?你去见韩孺子,劝说他与我联手,我愿意将皇帝之位让给他。”
林坤山接受任务,只有一个要求,他要独自出城,不带任何卫兵,或是监视者。他顺利见到了倦侯,一句话就将东海王的意思传达完毕,然后提起了皇帝宝玺和太祖宝剑。
蔡兴海没睡多久,又出来监督路口,韩孺子带着林坤山去帐篷里问话,身边留着两名卫兵。
韩孺子没有急着开口,坐了一会,才对站在对面的林坤山说:“那两样东西在你手里?”
“当然不在。”
“那你就是来戏耍我了?”
林坤山干笑两声,“我哪有这个胆量?不知倦侯注意到没有,上官盛在宫中立英王为帝,可他却一直没有颁布圣旨,这可有点奇怪,对吧?”
韩孺子沉默以对。
“城内的战斗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上官盛不发圣旨,只有一个理由,他发不出来:宫里不缺笔墨纸砚,不缺皇帝太监,缺的只有一样,宝玺。”
“这都是你的猜测之辞,林坤山,我现在需要的恰恰不是猜测。”
林坤山想了一会,开口时不再说自己的猜测,“我可以进宫寻找宝玺的下落,还有太祖宝剑,这柄剑对别人没有多大用处,对倦侯却有一点意义吧?”
“你怎么进宫?又怎么寻找宝玺?”韩孺子相信,上官盛肯定已经将宫里搜了个遍。
“我自有办法。”林坤山发现倦侯有点感兴趣,又开始故弄玄虚了,“我只想知道,倦侯是否想要这两件东西?”
韩孺子紧闭双唇,他很清楚,林坤山“只想知道”的事情绝不是这个。
“物极必反,大楚乱了这么久,也该稳定下来了。战斗只进行了两天,城里已是一片惨状,缺水少粮,尤其是没有蔬菜,许多人家的房屋被士兵占据,甚至被毁掉,皇宫以西直到西市,几乎成为空地。倦侯有把握让这一切结束吗?”
韩孺子站起身,“大家都有把握,关键是你选择相信哪一位的把握,还有你想从中得到什么?”
林坤山大笑,“倦侯,我选择倦侯,至于想从中得到什么……望气者还是太脆弱,经受不住大风大浪,希望倦侯恢复帝位之后,能够赦免我们头上的罪名,望气者从此只行江湖,不入庙堂。”
望气者被认为是齐王叛乱的唆使者,虽然也能公开露面,但是顶着这样的罪名,终归是个麻烦,官府说抓就抓,不用通报朝廷。
可林坤山的要求如此之低,韩孺子反而难以相信,也不说破,道:“把这两样东西带来,我给你们无罪之身。”
“这是帝王之诺吗?”
“是。”
林坤山告辞,临走时发出几句感慨:“望气者也会走眼,在普通人身上犯错也就算了,看错倦侯却是不可原谅……”
林坤山走后不久,蔡兴海求见,“京城北门出来一批探子,观察之后又回去了,宿卫军再没派人出来。”
韩孺子嗯了一声,心事却不在这上面,盯着蔡兴海,心中左右衡量。
蔡兴海不明所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甲衣,好像没什么毛病。
“蔡大哥……”
蔡兴海扑通跪下了,“请倦侯收回这个称呼,我可担当不起。”
韩孺子笑了一下,“蔡督军请起。”
蔡兴海这才起身,“倦侯有什么吩咐?”
“我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韩孺子实在找不到其他帮手,蔡兴海是身边唯一的可信之人。
蔡兴海面露喜色,“倦侯说吧,是攻打北门,还是堵住西门,北军人数虽少,使用得当,也能收到奇效。”
韩孺子摇头,在他身后有一支正在赶来的大军,没必要追求“奇效”,“都不是,我要你进趟城,独自一人。”
“进城?”蔡兴海没明白。
“南军与宿卫军在城里对峙,对城外暂时没有威胁。有一批人支持我,大都是读书人,手无寸铁,被困在城里出不来,我担心他们会受到伤害,需要有人去保护他们。”
“我愿意去,可是……”蔡兴海拍拍肚子,他不怕死,怕耽误倦侯的大事。
“泥鳅他们应该都在南城,能有几百人,你去升荣客栈,找到泥鳅,就能找他们。”
“升荣老店?我知道在哪,没问题,等天亮就出发,从北军借一套衣裳,混进城很容易。”
韩孺子想要再交待一番,又不想给蔡兴海施加更多压力,“自保为重。如果见到杨奉,听他的命令。”
韩孺子相信杨奉必然掌握着什么,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与杨奉取得联系,但他没有对蔡兴海特意强调这一点,倒不是怀疑胖大太监的忠诚,而是不愿让对方过于冒险。
天很快就亮了,宿卫军没有偷袭,崔太傅也没有亲率大军来进攻。
蔡兴海身穿北军盔甲出发的时候,望气者林坤山刚刚绕过京城西北角,一队南军前来接应,将他带回西城。
西城变成了一座大军营,百姓都被撵走,一些房屋被推倒,木石泥土用来封堵街道与城墙。
东海王就住在西门以内,万一有变,上马就能出城。
屋子的原主是一名商人,地上堆积着铜钱和散碎金银,他本来是要带着这些东西逃走的,结果还没来得及装起来,人就被架出去扔在了街上。
东海王对这点钱不在意,崔太傅更看不上,甚至没有派人收拾一下。
一看到林坤山进来,东海王离开椅子,问道:“怎么样?韩孺子相信你吗?”
林坤山摇摇头,“倦侯不相信我,但他自以为安全,总是没错的。”
“我就知道他会上当。”东海王转向坐在一边的崔宏,“舅舅,该做决定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崔宏神色暗淡,他最初只想抬尸问罪,弄清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东海王竟然占据了西门,他一时脑热,受邀率军进城,甚至烧掉了后方的大营,原以为能一举得胜,没想到竟然陷入僵持状态。
僵持得越久,对南军越不利,即使城外没有倦侯虎视眈眈,各地陆续赶来的援兵,也会将南军压垮。
“没时间计议了。”东海王压抑心中的恼怒,“想当初,楚、赵、齐三国争夺天下,楚赵鏖战,齐国旁观,贪图渔翁之利,太祖和当时的赵王是怎么做的?”
崔宏不语,东海王抬高声音:“太祖和赵王暂时罢手,南北夹攻,击破齐国,若是没有这一战,太祖定鼎天下至少要推辞三五年。韩孺子自以为能够坐山观虎斗,来一次双虎齐出,看他还能不能坐得住?”
东海王觉得这是一条妙计,所以显得十分兴奋。
崔宏又考虑了一会,“当初楚赵争锋,各退百里,然后才同时出兵,夹攻孤齐,不用太担心对方的偷袭。可南军与宿卫军在城内对峙,谁也不可能退出城外,万一我派兵去攻打倦侯,而上官盛举兵攻我,被夹攻的就不是倦侯,而是南军了。”
上官盛肯定也会有同样的忧虑,彼此怀疑的双方,不可能同心协力。
“可是这样耗下去,我和英王谁也当不上皇帝。”东海王有点心急,“韩孺子背后还有一支北军哪,北军一到,咱们与宿卫军就算联手也打不过啊。”
林坤山上前道:“让我去劝说上官盛吧,形势逼人,双方都得各让一步。”
崔宏寻思了好一会,“那就麻烦林先生走一趟,如果要夹攻倦侯,最迟明日午时就得各自出兵,倦侯声称北军三日可到,我担心到得会更早一些。”
崔太傅写了封短信,派将官带林先生去找两位御史大人,通过萧声与申明志想办法进宫与上官盛谈判。
只剩下舅甥二人时,东海王没那么自信了,“林坤山能说服上官盛吧?”
“只要他想,林坤山还是有这个本事的。”崔太傅比较看好望气者,“花缤的手下可用吗?上一次他派了三名所谓的高手去刺杀倦侯,可没成功。”
“放心吧,我见识过那几个人的身手,没问题,今晚爬进皇宫,等上官盛派兵出城,他们夺钥匙打开宫门,谭家人前驱,数千南军随后,必能夺下皇宫。到时候外摧韩孺子,内擒英王,帝位就是我一个人的,嗯,也是崔家的。”
舅甥二人相视而笑。
“有你母亲的消息吗?”崔宏问。
东海王神情一冷,“担心也没用,所以我当她已被太后所谋害,谁也不能阻止我夺取皇宫。”
虽然这是自己的外甥,崔宏仍然在想,今后与新皇帝打交道时,得小心行事。
蔡兴海混进西门,正想办法前往南城时,林坤山已经获准进宫。
林坤山向倦侯提起了宝玺,却没有透露东海王的真实计划,自愿为崔太傅当说客,却没有指出宝玺很可能已经丢失。
对他来说,大势如水,怎么流都行,只要拿到宝玺,望气者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上官盛之怒
上官盛有一百个理由感到愤怒,却找不到一个人让他宣泄怒火,林坤山和萧声正好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
没有朝拜的群臣,同玄殿显得太空旷、太阴森,上官盛不喜欢那里,所以选择小许多的勤政殿,当作接见之所。
英王坐在宝座上打盹,上官盛站在正中间宽大的桌子边上,左手扶着剑柄,这是他赋予自己的一项特权,可以在勤政殿里携带兵器。
林坤山和萧声在宿卫士兵的带领下进入勤政殿,一看到上官盛的架势,就知道这不是一场平等的谈判。
要说趋炎附势,左察御史经验更丰富一些,可要说心无挂碍,望气者更胜一筹,萧声一路上都在寻思如何面对英王和上官盛,林坤山却连想都不想,一见上官盛神情不善,马上急行两步,跪在地上,向远处的宝座行叩首之礼,大声道:“草民林坤山拜见陛下。”
英王被这一声惊醒,急忙挺直身体,“咦,我好像认得你。”
“草民林坤山,曾与东海王一块听宣争位规则。”
“哦,我就说嘛。东海王怎么没来?他说要带我出去玩,好几天没露面了。”
“东海王也一直惦记着陛下,听说陛下龙体欠安,东海王不好过来打扰,派我过来探望。”林坤山怎么说都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撒谎,对称谓更是见风使舵。
萧声一下子尴尬了,站了一会,也跟着跪下,嘴里嗯嗯吖吖,还是没法说出“陛下”两个字。
英王倒不在乎,拍拍自己的瘦小胸膛,咳了两声,急迫地说:“瞧,我已经好了,还当上皇帝,让东海王进宫,我封他……上官将军,什么官比王更大?”
上官盛也很尴尬,说道:“陛下忘了吗?东海王是坏人,是陛下的敌人,要夺陛下的宝座。”
英王双手按在宝座上,“对,你说过,东海王和崔宏作乱,包围皇宫,不让我……不让朕出去,快把他抓来,我要问个清楚,凭什么抢我……抢朕的宝座!”
上官盛使个眼色,站在宝座旁边的一名太监躬身上前,在英王耳边说了几句,英王点点头,由太监抱着,被送到阁间里休息。
林坤山和萧声这才起身,都觉得自在多了。
上官盛压下去的怒火又蹿升起来,在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四名争位者当中,倦侯出城、东海王毒杀冠军侯,只有英王无辜,由他继承帝位,顺理成章!”
萧声被迫进宫,不负责谈判之事,所以低头不语,林坤山叹息道:“唉,好好的一场争位选帝,续上古之后,开万世之先,若能成功,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
上官盛重重地哼了一声,虽然瞧不起望气者的谄媚,心里却很受用。
“不过说到谁最有资格称帝,只怕是众说纷纭,一时之间争论不出结论,何不……”
“确立正统,乃是朝廷头等大事,一点也不能马虎,更不能耽误,英王称帝,谁有意见?萧御史,你说呢?”
萧声最头痛、最害怕的就是这个问题,低着头、拧着眉,长长地“呃”了一声,像是要发表长篇大论,又像是要打一个酝酿已久的喷嚏,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上官盛大怒,他最恨的不是东海王、崔太傅,也不是望气者,而是大臣,英王称帝两三天了,居然没有一名大臣进宫参拜,全都托病在家,要不是忙着与南军交战,上官盛早就派士兵将这些“病重”的大臣一个个拖进宫来。
“萧御史,你是朝廷重臣,身负监察之责,眼见朝廷动荡、群魔乱舞,就一点也不关心吗?”
“这个……我只是送林先生进宫,其它事情……”萧声后悔自己参与得太深,要不然此时此刻也能像其他大臣一样,躲在家中静观事变了。
林坤山上前几步,隔着宽大的桌子对上官盛笑道:“没错,国不可一日无君,谁当皇帝不仅是朝廷的头等大事,也是整个天下的头等大事,上官将军想要讨论……”
“这不是讨论。”上官盛冷冷地纠正,“这是事实,接不接受,就看你是不是大楚的忠臣。”
“我是草民,也是忠臣。”林坤山脸上的笑容一点不变,“不过讲述事实也需要时间,等到倦侯进京,讲述事实的人就是他了。”
上官盛眉头一皱,“倦侯?他凭什么进京,他已经出城,意味着退出争位。”
上官盛一门心事只认可争位的结果,别的事情全都视若无物。
“倦侯眼里另有一种事实,他觉得自己从前是皇帝,退位乃是被迫为之,算不得数,所以他要恢复帝位,而不是争取帝位。”
上官盛在桌上又是重重一拍,“倦侯无德,退位理所应当,天下人所共见,他怎么敢说出‘恢复帝位’这种大逆不道、无耻至极的话来?”
“只凭倦侯一个人,他当然不敢说,可是若带着十万北军、四万南军进京,他怎么说都行。”
上官盛怒不可遏,但是不再盯着萧声,转向北方,大声道:“我就不信天道无眼,倦侯若敢带兵进京……”
林坤山插口道:“上官将军要请他进宫讲‘事实’吗?”
这话颇有调侃意味,上官盛神情骤冷,“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与其让倦侯进城来讲‘事实’,不如出城给他一个‘事实’。”
上官盛冷笑,“让我出城,给东海王和崔宏腾地方吗?”
“崔太傅愿意出兵四万,城内只留一万人,上官将军也在城内留一万人,剩下的能派多少是多少。”林坤山随口给出数字,好像这都是崔太傅安排好的。
上官盛就是这么以为的,“崔宏明明带来六万人,还有一万人哪去了?”
“伤病者,留在城外,本来就没有进城。”林坤山答道。
“只留一万人在城里……你是让我派出九万人出城作战吗?”上官盛随随便便就将宿卫军变成了十万人。
林坤山也不戳穿,笑道:“想要一举剿灭倦侯,就得以雷霆之势出击,派出多少人都不嫌多。”
“我怎么知道崔宏不是在骗我出兵,然后他趁机进攻?”
“互派将领监督,谁也不能在城里超过一万将士。”
上官盛思忖良久,突然冷笑一声,“东海王和崔宏担心倦侯有北军相助,是因为他们孤立无援,坚持不了多久。我有什么可怕的?整个天下都支持当今圣上,赶来救驾的义军将会越来越多,今天就有一支军队到来,正驻扎在东门外。”
援兵宁可留在城外也不肯进城,已经表明了观望态度,林坤山仍不戳穿假相,笑道:“能提前轻松解决的小问题,何必养成大麻烦呢?何况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越早荡清越有助于提升陛下的声望。”
上官盛冷淡地说:“崔宏还真是看不上自己的女婿啊,毒杀一个,现在又要杀死另一个,他若是肯向当今圣上俯首称臣,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林坤山笑而不语,让上官盛自己去思考崔宏会不会屈服。
上官盛深吸一口气,“可以考虑。”
“临事不决,必受其害,倦侯声称北军三日可到,很可能会提前,明天若是不能将其剿灭,后日必成大患。”
上官盛受到催促,疑心陡生,“成为谁的大患?”
林坤山知道自己受到了怀疑,笑了两声,瞥了一眼身边的萧声,说道:“萧大人好像有些疲倦,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啊?我……我的确有点累了。”
上官盛将萧声叫来,就是想训斥一顿,被望气者将目光引到倦侯身上之后,痛骂大臣的心情也就淡了,“萧御史可以出宫,请萧御史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自己配不配得上左察御史之职?”
萧声面红耳赤地告退,发现除了东海王,自己已是别无选择。
勤政殿里,林坤山收起笑容,直接问道:“上官将军找到宝玺了吗?”
上官盛脸色巨变,“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如今三方争帝,谁有宝玺谁就能发布圣旨,不管另外两方承不承认,大臣们却会承认。”
“哼,大臣有什么用?全都躲在家里当看客,等我腾出手来,要一个一个地收拾。”
“大臣眼下用处不大,可是争帝之战僵持下去呢?倦侯被灭,还有东海王。我不太懂打仗的事,但是听人说过,大军交战,三天之内比的是将士强弱多寡,五天之内比的是士气与谋略,超过五天,决定胜负的只有粮草。京城富户众多,藏粮想必不少,可以就地取食,就算能坚持十天吧,十天之后就得调运粮草。没有圣旨,没有大臣的配合,调粮、征粮千难万难,除非去抢,这可不像帝王之师会做的事情。”
上官盛一下子被说动了,恨恨地道:“宝玺本应该在我手中,可是太后……太后……”上官盛终究不敢说太后的不是,“我猜宝玺被杨奉藏起来了,他不肯交出来。”
“杨奉还在宫中?”
“嗯。”
“给我半天时间,子夜之前,我让他交出宝玺。”
上官盛再次警惕,“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皇宫在上官将军的掌握之中,我顶多找不到宝玺,但凡有一点线索,还能逃出去不成?”
“你不是来谈判的?”上官盛疑惑地问。
“我是来谈判的,倦侯不灭,数日之内帝位必然归他所有,到时候宝玺也就没用了,上官将军应该立刻派人去与崔太傅接洽,商谈合攻倦侯之事,动手越早越好。我留在宫中当人质,顺便为上官将军找回宝玺。”
上官盛本应找人商量一下,可他现在不相信太后,只能自己做决定,想了好一会,说:“那就先灭倦侯,明日清晨可以出兵。今晚子夜之前,你给我找回宝玺。”
一提起宝玺,上官盛果然减少了对进攻倦侯的怀疑,林坤山笑着点头,“让我去见杨奉吧,若能劝服他,将是望气者的一大荣幸。”
第二百六十二章 高山仰止
杨奉是所有望气者的敌人,因他被抓或被杀的江湖术士有数百人,直接死于他手的望气者就有七八人。
“打败你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荣耀。”林坤山笑吟吟地说,“顺势而为,从前你的势太强,我们没法动手,派刺客?那不是我们的风格,淳于恩师说过,‘势者无形,观者有形’,只要耐心等待,总能等到自己所需要的大势,即使它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只要紧紧抓住,就能实现之前看似不可能的目标。”
杨奉靠柱而坐,身上缠着绳索,身上明显带伤,目光冷漠,对望气者不理不睬。
相对于谋士,上官盛更相信直接的武力,怀疑杨奉得到宝玺之后,立刻对他加以严刑拷打,甚至亲自动手,结果一点线索也没问出来。
杨奉没有被关进监狱,而是被缚在太祖衣冠室外面的一根柱子上,上官盛怀疑杨奉就是在这里得到宝玺的,已经搜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
林坤山坐在台阶上,扭头就能与杨奉平视,轻松地吐出一口气,“你的失势只有几天,一旦倦侯进京,杨公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太监,不过——”林坤山笑着摇摇头,“你得保证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杨奉盯着自己的脚尖,“淳于枭派你来?在我见过的望气者当中,你的水平顶多算是二流。”
“这就是势的重要。”林坤山对杨奉的贬低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一点兴奋,庭院里没有别人,他可以畅所欲言,“腰缠万贯的时候,官老爷见你也要客气三分,等到一贫如洗,挑夫商贩也能喝斥你几句。林某固然不是一流的望气者,可杨公更不是从前的自由身了。”
林坤山无端地长叹一声,“气势流转不休,人生境遇就是这么不可捉摸。好比上官盛,伯父上官虚若是再强势一些,也轮不到他今日独掌宿卫兵权;好比崔宏,他若是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本应左右逢源,也不至于只剩下东海王这一条路可走;还好比倦侯,势之起伏,在他身上最明显不过,就在明天,若有北军及时相助,他是英明神武的皇帝,若无,他是狼子野心却遭天谴的废帝。此时此刻,谁能看破倦侯明天的命运?”
杨奉静静地听着,“这就是望气者扰乱天下的目的?让‘气势流传不休’?”
“何为因?何为果?杨公的想法还是太死板了一些,我们看到大势将变,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势越多变,我们推得越多;我们推得越多,势越多变。顺势而为,也是与势深浮。”
杨奉沉默片刻,“我终于知道平时的自己是多么令人讨厌了。”
林坤山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杨奉是在讥讽他好为人师、喋喋不休。
“哈哈,请杨公原谅我一时得意忘形。”林坤山稍稍侧身,靠近杨奉,“上官盛怀疑你将宝玺藏在衣冠室里,可他已经搜过了,没有找到,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杨公已经将宝玺转交给宫中的某人。”
“还有一种可能,宝玺根本就没碰过我的手,太后为何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太后的心事已经不能用‘势’来解释了,但我相信,她的确将宝玺给了你。”
“继续说。”
“杨公显然是要将宝玺送给倦侯,以我望气者的眼光来看,杨公做决定太早了一些。”
“嗯,接着说。”
“我能理解杨公的用意,不建奇功,怎得重赏?为此受点苦也很值得。不过奉上宝玺也看时机,时机不同,功劳也不同。北军一至,倦侯以势压人夺得帝位,宝玺不过是锦上添花,带来的功劳还不如杨公眼下所受的捆缚之苦。可要是现在,明日天亮之前,将宝玺送给倦侯,倦侯能用它号令群臣、瓦解南军与宿卫军,这份功劳可就大了。”
“嗯,再说。”
“为杨公着想,宝玺必须尽早送到倦侯手中……”
“真巧,你在为我着想,我却在替望气者着想。”
“呵呵,是很巧。望气者的想法很简单,希望洗去罪名……”
“不行,换一种说法。”杨奉严厉地说,不知不觉又露出好为人师的严厉。
林坤山脸色微微一红,“望气者顺势而为,倦侯的大势最为明显,所以……”
杨奉摇头,“再换一种。”
“奉送宝玺乃是大功一件,望气者不想看到杨公独专……”
“稍好一些,但是不够,还得再换。”杨奉仍不满意,非要将林坤山的全部想法逼问出来不可,甚至可能逼问出一些原本不存在的想法,被缚在柱子上的他,反而更像是审问犯人的刑吏。
林坤山挠头,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突然止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想到了,杨公的确聪明,你不当望气者,真是可惜。”
杨奉冷脸不语。
“我要将宝玺送给倦侯,助他恢复帝位,同时也要选择一个恰当时机,将这个消息通报给崔宏和上官盛,劝他们尽早逃离京城,各奔东西。嗯,上官家本是东海国人士,那里与齐国接壤,上官盛若能合并两国,向外扩展一点,足以自守。东海王在东海国没有根基,崔太傅可以带他去江南,那里盗匪众多,通过花家,也能凭江自保……”
林坤山有点兴奋,“如此一来,三分天下,气势运转更加快速,望气者如鱼得水——可杨公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仔细想。”杨奉就是不肯主动透露心中的想法。
林坤山再次陷入沉思,突然笑了一声,“我是来劝说杨公交出宝玺的,怎么反了过来,变成杨公劝说我了?”
杨奉身体不能动,稍扬下头,示意林坤山别分神。
“杨公觉得倦侯即使有北军相助,也未必能夺得帝位?不对,北军势众,肯定能……啊,所以上官盛与崔宏到时候必须联合,不管现在打得如何激烈,只要北军出现,双方只能联合。然后是一场大战,倦侯即使胜利,也会是惨胜,城内城外会死许多人,走投无路的宿卫军与南军很可能会在城里大开杀戒,宫人、大臣、读书人——杨公好像很在乎读书人?”
杨奉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
林坤山笑了几声,“总而言之,杨公希望倦侯能得到一个比较完整的京城和朝廷,为此宁可三分天下,让倦侯慢慢收拾另外两股势力,对吗?”
“你能想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再多的事情你也理解不了。”杨奉平淡地说。
林坤山大笑,“没错,只要能够互相理解就行,没必要挖得太深。怎么样,杨公愿意告诉我宝玺在哪,让我把它带给倦侯吗?”
杨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一字一顿地说:“不愿意。”
林坤山脸色微变,干笑道:“杨公引我说了这么多话,只是为了消遣吗?”
“反正坐在这里也是无聊,顺便看看你的聪明才智有多少。”
“杨公可还满意?”林坤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
“嗯……”杨奉仔细打量了一会,“可做走狗,不可做谋士,我建议你重回师门,再学十年。”
林坤山大笑,这是望气者的惯用招数,用笑声掩饰尴尬,用笑声让对方捉摸不透,用笑声争取思考时间。
这一招对杨奉无效,他闭上眼睛,看样子是要小睡一会。
林坤山盯着杨奉看了一会,转身走出院子,脸上没有笑容,他又败了,这与宝玺无关,而是身为一名望气者,竟然被杨奉灌输了一些想法,这些想法合情合理,以至于他不能不想,也不能驱逐。
“还不如杀死他……”林坤山推门的一刹那,冒出这个最简单的做法,一只脚迈过门槛,他又改了主意,赌徒就算抢劫,也要选择不相关者,不能正掷骰子期间突然改为抢劫对面的赌友,那样的人品,不配被称为“赌徒”。
望气者与杨奉之间进行的就是一场赌博,杨奉暂时领先,望气者却没有认输,林坤山跺下脚,想出一个主意。
上官盛正在布置明天一早的进攻,安排得差不多了,命令众将退出,才对早就等在一边的望气者说:“拿到了?”
“天还没黑呢。”林坤山笑道,他承诺的时间是子夜,还有几个时辰,与杨奉交手之后,他急需在别人身上重建信心,脸上的笑容因此倍显真诚。
“倦侯必须除掉,越早越好。”上官盛头也不抬地说,好像这是他最先想出的主意。
望气者最喜欢这种人,上前几步,走到上官盛对面,笑道:“若是拿到宝玺,能除掉的就不只是倦侯了。”
上官盛冷冷地说:“在我面前不要玩弄望气者那一套,有话直说。”
“是是,我现在不是望气者,只是一名想要立功的草民。”林坤山停顿片刻,“杨奉将宝玺交给了宫里的某人。”
“谁?”
“他不肯说。”
“嘿。”
“但我有办法找出来。”
上官盛终于认真地看向望气者。
“请上官将军放出风去,说明天一早就要合攻倦侯。”
“这是事实……不怕泄密吗?”上官盛皱眉道。
“倦侯就算知道也没有办法,他如今骑虎难下,若是撤退,不仅手下的南军会溃散,北军也可能对他失去信心。”
“那放风给谁听呢?”
“给宫里的人,让偷藏宝玺的人明白,事不宜迟,今晚必须将宝玺送到倦侯手中,然后……”
“然后我将守卫放松一点,今晚谁偷偷出宫,谁就拿着宝玺。”
“妙计,上官将军大事必成。”林坤山赞道。
“你真的效忠于我?”上官盛问。
“顺势而为,大势尽在上官将军这边,我还有什么选择呢?只能、必须、不得不效忠上官将军。”
上官盛冷冷地哼了一声。
与杨奉交手就像是攀爬高山,虽然没有登顶,过后再爬小山,却变得十分轻松,光凭这一点,林坤山就觉得应该留他一命。
林坤山相信,今晚这一计足以打败杨奉,只要一次胜利,望气者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杀死这名太监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人人都有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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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安静得出奇,没有进攻、没有侦察、没有信使,那两支僵持不下的军队,似乎完全忘记了城外还有将近四万将士。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前方斥候在高塔之上望见城内军队调动频繁,韩孺子听到消息之后越发焦躁不安,午时过后不久,崔腾带来确切消息。
崔二公子从城里跑回来,连盔甲都没穿,冲进帐篷大声道:“妹夫,快跑吧,城里已经传遍了,南军和宿卫军要合伙发起进攻,就在明天早晨,现在跑还来得及。”
他站在门口,一手举着马鞭,另一只手向韩孺子招唤,一脸汗津津的急迫。
“崔太傅肯放你出城?”韩孺子问。
“父亲没空管我,他现在焦头烂额,光想着怎么打败上官盛和你,一点亲情也不顾了。妹夫,你不该留在这里,父亲这回动真格的,肯定会杀你。”
“他派出三名刺客的时候,不是来真的?”韩孺子微笑道,一旦知晓对方的计划,他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刺客好对付,南军和宿卫军联手,你可打不过。”崔腾一点也不客气,“别在这里等死,咱们去找北军。”
韩孺子想了一会,摇摇头,“我不能走。”
“为什么?反正有十万北军兜底儿,回头再战就是了。”崔腾惊讶地说。
韩孺子当然不能走,因为他的存在,城内的两支军队才不敢轻举妄动,他一走,南军与宿卫军必然展开一场大战,胜者为帝,占领整个京城和朝廷,一旨传出,即便没有宝玺,也能号令天下。
一旦大势已定,北军肯不肯为他作战,谁也无法预料,就算北军完全忠于他,接下来也是一场硬仗,而且是一场不义之战,支持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因为……一走了之会显得我太胆小。
”韩孺子将原因简化为这样一句话。
崔腾放下马鞭,认真地点点头,“没错,我就佩服你的胆量,怎么办?要不……咱们干脆率军冲进城,大家一通乱打,凭勇气获胜,就算死了,也能留芳千古。”
崔腾眼睛都亮了,真心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韩孺子笑道:“咱们若是死了,不会留芳千古,只会遗臭万年,被认为是不自量力的傻瓜。”
“当傻瓜我不在乎,遗臭万年……有点不美,妹夫,你说怎么办?”
韩孺子长出一口气,想来想去,他身边还真没有可用之人,他的亲信不是远在北军,就是被困在城内。
“你真愿意帮我?”
“当然。”
“我若胜了,崔太傅和东海王都是罪人。”
崔腾一愣,他还从来没仔细想过战后的事情,琢磨了半天,道:“你会杀我父亲和东海王吗?”
“只要他们肯投降,我自会宽宏大量。”韩孺子说。
崔腾咧嘴笑道:“这就得了,我父亲和东海王若是获胜,肯定会杀你,而你获胜不会杀他们,所以我帮你,这样一家人还是一家人。”
韩孺子有点不忍心骗他,可在这场战争中,最无用处的就是真话。
“我要你带领五百北军即刻出发,前去迎接北军主力,明早返回。”
“北军离得这么近了?”崔腾大喜。
韩孺子嗯了一声,对崔腾来说,解释越多他越糊涂,所以韩孺子干脆只下命令,拿起笔纸,写了一封短信,放入函中,以蜡油封口,“带上这封信,到白桥镇拆开,记住,必须在白桥镇,不能早,也不能晚。
“锦囊妙计吗?”崔腾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几步跑来,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隔着衣服轻轻抚摸,“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我不问,白桥镇,记住了。我这就出发,夜里能到白桥镇,接到北军主力,然后返回,明天早晨——时间可能有点紧。”
“尽快就好,但是一定要到白桥镇。”
“明白。”
韩孺子叫来北军将领,让他们立刻调派五百将士跟随崔腾前往白桥镇,而且多给马匹,每人两匹,确保马不停蹄地前进。
不到半个时辰,崔腾带兵出发,头脑简单的他,也没多问,忙碌了一阵就死心塌地以为北军主力离京城已经不远,他的情绪感染了许多人,等五百军士离营北上,整个营地里的将士都以为北军明早就能赶到。
事实上,北军主力还没有任何消息,韩孺子给崔腾的信是让他在白桥镇带回一批北军旗帜,以虚张声势。
蔡兴海率领的北军在白桥镇外有一处营地,当初走得匆忙,很多东西留在了营中,其中就包括一些旗帜,如果时间来得及,韩孺子还要求崔腾找些黑布,临时伪造一批。
韩孺子实在无招可用,没有援兵,只好创造一支援兵,希望明早能够吓住城里的两支军队,给自己再争取一点时间。
对城外的南军,这一招的确很有效果,他们不管时间是否合理,都以为倦侯多日前就做好准备,北军因此早已上路。
韩孺子召见南军将领,没有隐瞒即将到来的危险,甚至声称城内的进攻很可能提前,对崔腾前去迎接的“北军”则只字不提,让将领们自己去猜,也给自己留些余地——明天北军主力没有现身,谁也不能说他撒谎。
“明早这一战,守住营地就是胜利。”韩孺子有意含糊其辞,“可咱们的地势不好,诸位有何高见。”
南军将领无不盼望着战后得到重赏,又以为北军明天必至,因此抢着出主意。
“不如后退一段距离,十里外有一处高地,倒是易守难攻。”
“只有一个晚上,来不及建营,而且咱们退后,留给城内两军腾挪的地方就大了,更利于他们联手。万一咱们撤退的时候,他们出来追赶,这一战更难打。”
“那就把附近的民房拆掉,还来得及建一圈矮墙,多少能挡一阵。”
“那得提防火攻。”
“不如以攻代守。”
“对面就是城墙,咱们连云梯都没有,攻哪?”
“咱们得坚持多久?一个时辰?半天?还是一整天?”
……
众说纷纭,最后众将都看向倦侯,等他做出决定,韩孺子认真听取了每一个人意见,想到一个主意,崔腾也曾提出过,被他否决,现在想来却有几分道理,“以攻代守……”
“京城守卫森严,我军缺少器械,攻城就是自寻死路。”一名将领再度提醒。
韩孺子想的却不是攻城,“诸位以为城里的南军和宿卫军会齐心协力吗?”
众将互视,一人开口道:“那不可能,别说两军各为其主,正在争夺帝位,就是在平时,我们南军也瞧不起宿卫军,他们都是花架子,比北军还不如。”
众将发出笑声,想起倦侯就是北军大司马,又急忙止笑。
韩孺子并不在意,自己也笑了,随后正色道:“如此说来,城内南军与宿卫军的联合只是权宜之计。”
众将没有开口,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不需要回答。
“既然是权宜之计,咱们为何不能与城内南军联合进攻宿卫军呢?大家都是南军,同属一脉。”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傻,都知道倦侯有称帝之意,只是北军主力未到,他不肯公开承认,众人支持倦侯,也是为了日后能有拥立之功,可也正因为如此,崔太傅绝不可能与倦侯联合。
“谁去谈?崔大司马和东海王会同意吗?”一名将领问道。
“不用谈,只要让宿卫军相信有这样一个联合就行了。”
有一些将领明白了倦侯的计策,另一些人还在莫名其妙,韩孺子道:“我要在城里的军队出击之前发起一次进攻,直扑北门,宿卫军一旦心生怀疑,很可能闭门不出,宿卫军不动,城内南军大概也不会动。”
所有人都明白了,初想起来此计有些突兀,细想起来,却很可能成功,三支军队互相猜疑,任何一点异动都可能被放大。
众将开始称赞这是妙计,韩孺子将功劳归于那位提出“以攻代守”的将领,然后将具体安排交给众将处理,这次进攻的时机选择很重要,必须恰到好处,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还得及时撤回来,以免损失惨重。
营里虽然有将近四万名将士,可是来得匆忙,除了随身携带的兵甲与粮草,几乎什么都缺,众将官与军吏努力安排,最后也只能聚集五千人马发起进攻,好在这不是一场求胜的战斗,五千人足矣。
一切准备妥当,已是二更天,五千将士上马就能出营冲向京城,其他士兵则准备守营,要及时挪开道上的鹿角栅,还得及时摆回去,一场虚假冲锋,牵动的是整个营地。
韩孺子再无它法,只能等待,至于明天之后该怎么办,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这是一个鬼鬼祟祟的夜晚。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花缤手下的几名高手由水路悄悄潜入皇宫,他们的任务很简单,也很艰巨,要夺取钥匙,打开一座宫门,放谭家的队伍和南军进宫。
上官盛则安排宿卫军有意放松守卫,打算引蛇出洞,找到那枚丢失的宝玺。
在受到忽略的南城,蔡兴海已经与泥鳅等人汇合,要与监视他们的谭家人展开一场激战,还要想办法救出那些被南军控制的倦侯支持者。
人人都对己方的计划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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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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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坤山与一群宿卫将士站在院子里,只要外面发出信号,他们就一拥而出,拦截出宫者。
上官盛以方便将士出行的名义开放了东边的一座宫门,守卫不严,想要混出皇宫的人,很可能会试一试,出宫之后有一条巷子是必经之路,林坤山等人就守在巷子出口的一座院子里。
二更多了,外面传来拍手声,十来名宿卫士兵推门而出,林坤山没动,坐在唯一的凳子上,面带微笑,静静等待。
没多久,出宫者被带进来,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太监,吓得浑身发抖,几乎是被拖进院的。
“你叫什么名字?”林坤山语气和蔼。
“蒋、蒋添福,增添的添。”
“嗯,好名字,你为什么要出宫?”
“家里……有人生病。”
“太监也有家?”林坤山有点意外。
太监拼命点头,向周围的宿卫士兵投去求助的目光,没人搭理,他只好说道:“只要太后或者陛下允许,太监也能成家,我是太后允许的。”
林坤山笑了一声,很想问问太监的家人都是哪来的,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出来吧。”
太监一愣,又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似乎觉得人太多,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会才伸手入怀,摸摸索索地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十分不舍地送过来。
林坤山脸上带笑,可是一接过包裹就觉得重量不对劲儿,宝玺是玉制的,不应该这么沉,他的笑容减少了几分,迅速打开包裹。
里面是三块小金砖。
“这是什么?”林坤山收起笑容。
“这是……送给大人的一点孝敬。”太监老老实实地说,他不认得望气者,只好笼统地称为“大人”。
林坤山翻手将金砖扔在地上,“宝玺在哪?”
太监一脸困惑,他当然知道宝玺是什么,可是绝计想不到它能与自己发生联系,因此一头雾水,“应该……应该在掌玺令那里吧。”
“搜身,从头到脚地搜。”林坤山下令,见惯了大人物,他实在没法对一名普通太监“顺势而为”,更愿意采取简单粗暴的手段。
两名士兵架起太监的双臂,另一人仔细地搜,很快就搜出另一包黄金和珠宝,就是没有宝玺。
“你为什么要悄悄出宫?”林坤山严厉地问。
“家里有人……”
“你撒谎,什么病需要你带这么多金子出去?”
“真是家人有病,病得很重。”
“砍掉他一只手。”林坤山命令道。
一名士兵拔出刀,太监蒋添福扑通跪下,“大人饶命,我说实话。”
林坤山摆手制止士兵,“快说。”
“宫中……传言。”蒋添福再次偷瞄周围的士兵,颤声道:“宫中传言,宿卫军一旦战败,就要捕杀宫人,绝不将我们留给……别的皇帝。大家都很害怕,我也很害怕,所以……所以想出宫躲一阵……”
“大家?”林坤山突然感到不安。
“对对,想要出宫避难的人不只我一个,很快……”
蒋添福话未说完,外面的拍手声响成一片,一名士兵破门而入,急切地说:“几十人……不,几百人……”
林坤山大惊,起身大步走到院门口,向外面的街面望去。
夜色中,说不清多少人正在狂奔,有太监和宫女,恍惚间似乎还有少量士兵,嘴里也不发出声音,只是拼命地跑,好像身后有猛兽追赶。
林坤山目瞪口呆,眼看人群就要从身边经过,才急忙喊道:“拦住!拦住他们!一个也不能逃掉!”
宿卫士兵冲出院子,可他们的人数太少了,只有五十余名,面对的却是数百名舍命狂奔者,宿卫士兵连队形还没列好,双方已经冲在一起。
许多人被刀鞘和枪柄击倒,更多的人却冲过封锁线,逃入附近的大街小巷,再想追回来千难万难。
林坤山站在门口呆若木鸡,他还是上当了,杨奉竟然猜到了这一招,所以让一大群人掩护藏玺者外逃,至于杨奉是如何与宫人联系的,林坤山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感兴趣,他只悔恨一件事,自己为什么以为藏玺者会独自出宫?
因为宝玺太重要了,他以为杨奉绝不敢将如此贵重之物托付给多人,只能是一个人,却没有料到杨奉用来鼓动众人逃宫的说法,根本与宝玺无关。
林坤山回过神来,双手提起衣角,贴着墙壁,向巷子外面悄悄走去,刚走出几步,就被士兵拦住,“林先生,人都抓住了,跟我们一块去向上官将军复命吧。”
这可不是“都抓住”,人群逃走了一多半,可士兵们不想承担这个责任,他们就这点人,事前准备得不充分,这都要怪出谋划策的望气者。
在士兵的押送下,林坤山脸色苍白地向皇宫走去,频频回望,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顺势”摆脱丢玺之罪。
“三分天下”的想法又在他脑子里冒出来。
宿卫军集中在北城,南军占据西城,由于担心麾下将领背叛,双方都不敢分散兵力,东、南城因此遭到放弃,几乎没有士兵驻守,居民躲过战乱,可也不敢大意,大白天也没几个人敢上街,夜里更是全都躲在家里。
成功逃宫的众人分散在大街小巷里,或回自家,或投奔亲友,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名小太监拼命向南奔跑,可是速度很快就降下来,显然是体力不支。
小太监不敢停,实在跑不动,就只能快步前行,到了南城,小太监遇到了更严重的问题——不认路。
小太监只知道要去南城,可是越往南走,街巷越是狭小复杂,黑夜里,连辨认方向都很难,更不用说寻找一家不知名的小客栈,只知道尽量向京城东南角行进。
前方站着三个人,小太监跑近了才发现,吓得尖叫一声,急忙转身,身后也站着两人。
“咦,这不像是太监,倒像是……是个女人。”
小太监不只尖叫声像女子,发抖的样子也像,“你们……是谁?”一开口,更证明了身份。
“别管我们是谁。”面前的男子说道,发现这只是一名不会武功的女子,他的语气轻松许多,“你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不是。”
“那你怎么会有太监的衣裳?”
“是。”
“到底是不是?”
“是。”女子稍微冷静下来,“不只我一个,很多人都逃出来了,据说宿卫军要屠杀宫人。”
“从哪个门出来的?”
“东青门。”她没必要撒谎。
几名拦路男子互相看了一眼,一人道:“这算怎么回事?一群宫女都能闯出来,咱们还派人去宫里偷什么钥匙啊?”
“当着外人别乱说话。”另一人提醒道。
“其他人呢?”男子问道。
“在东城躲起来了。”宫女回道。
“你怎么跑到南城来了?”
听说这里是南城,宫女稍稍安心,“我……我的亲戚住在南城,我是来投奔的。”
几名男子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种说辞,侧身让路,宫女身后的一名男子却赶上前,“等等,先搜下身,没准她带着皇家的宝物呢。”
“别乱来,老吴,咱们有任务在身,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
“去去,我不是英雄,我就是……你们瞧她吓得这个样子,身上肯定有宝物,你们不搜,我来搜,宝物是我一个人的,没你们的份儿。”
另一名男子还想劝说,却被同伴笑着架走了。
只剩一名男子,站在宫女面前,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给你钱,你放过我吧。”宫女慌张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
男子接在手里,举过头顶,借着月光瞥了一眼,还是看不清,但是觉得重量应该没错,这样一来,他更不能放宫女过去了,“别急,你不经常出宫吧?”
“嗯。”宫女警惕地后退一步。
“宫里除了太监就是皇帝,没有别的男人吧?”
宫女又退一步,“也有侍卫。”
“宫女能见到侍卫?”
“能。”
“呵呵,我觉得你在撒谎,你见不到侍卫,而且你身上还有更多宝物,嘿,你本人就是一件宝物,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碰过……哎呦!”
男子捂着左脸,右手拔刀,转身怒喝:“谁?胖子,是你吗?给我出来。”
没人现身,他的同伴都已经走远。
黑暗中又一枚石子射来,正中男子脑门,力量不小,一下子砸出包来,男子仓皇后退,“真有侍卫……”男子转身就跑,要去寻找帮手。
宫女呆立原地,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一道身影悄悄靠近,低声说:“佟青娥,跟我走。”
宫女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道:“我是孟娥,咱们见过面。”
“啊,是你,太好了,我有东西要交给你,是杨公……”
“待会再说,先跟我走。”孟娥在前面引路。
佟青娥紧紧跟随,心中大安,“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你。”
“我负责在这一带监视谭家人,待会要跟他们打一架。”
“打架?我带来的东西更重要。”
孟娥止步,佟青娥上前,贴耳说了两个字,孟娥眉毛一挑,“架还是要打,东西更要送出去,交给我吧。”
佟青娥将一件小包裹塞到孟娥手中,大大地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的了。”
孟娥带着佟青娥拐弯抹角,没有去往客栈,而是停在一间民房前,轻轻敲门,里面立刻有人开门。
屋子里挤满了人,佟青娥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不由得大喜,“蔡大哥!”
蔡兴海一惊,正要开口,孟娥走上前,将手中的东西亮了一下。
蔡兴海大惊,虽然之前没机会亲眼得见,可他还是能认出孟娥手里的印玺绝非寻常之物。
他看了一眼门口的佟青娥,对屋内众人说:“计划有变,咱们得送一件东西出城给倦侯,就算死,也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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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计划提前
宫女佟青娥的南城之行引发一连串的重大变化,即使是在尘埃落定之后,她也不知道那晚的许多事情都是自己的“功劳”。
首先是宫里的上官盛,听说一大群宫人逃亡,他非常愤怒,甚至比失去宝玺还要愤怒,在他看来,这是不可饶恕的背叛,屠杀宫人本来只是传言,他现在却开始认真考虑了——他认为留在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也不尽可信。
然后是蔡兴海和孟娥,原本计划全力保护倦侯的支持者,见到宝玺之后马上改变目标,无论如何也要将宝玺送出城去,他们打算从守卫相对薄弱的东城门冲出去,然后由孟娥带着宝玺,绕城去与倦侯汇合。
最后是崔太傅和东海王,两人还没听说宝玺的事情,却被一件意外的消息打动了。
在南城拦截孟娥的那些江湖人,将一群太监和宫女逃亡出宫的消息层层上报,很快到了东海王这里,他兴致勃勃地来找舅舅,“皇宫东部守卫松懈,看来是天助我也。”
崔宏没那么自信,“不管怎样,先派兵出城合攻倦侯,然后再做打算。”
东海王依赖舅舅的南军,不敢催得太紧,可是有些疑问他不得不说,“崔二连大表哥的杀身之仇都不管不顾,跑出城去投奔韩孺子,舅舅为何……不肯拦阻?”
崔宏刚刚安排好合攻倦侯的事宜,他显得很疲倦,随口道:“崔腾就是这个脾气,我管不了他,就让他自寻死路去吧,崔胜给我留了一个孙子,有他就够了。”
“舅舅真是狠心哪。”东海王告退,心里却很别扭,以为崔宏仍在脚踩两只船,他得另找一个备用的靠山。
花缤失去了崔太傅的信任,他推荐的三名刺客没能成功杀死倦侯,连人都不见了,南军部分将领作乱的时候,他也没有提供任何保护,等到南军与宿卫军开战,他彻底成为无用之人。
不满的东海王和失宠的花缤见面,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江湖人不太可靠啊。”东海王盯着花缤,不客气地说,“一个个吹得挺响亮,不是上天入地,就是以一敌百、敌千,真到了用人之际,全都是废物,现在皇宫里还有好几百名江湖人被抓为俘虏,根本打不过宿卫军。”
“呵呵,各有所长,江湖人的武功可能没想象得那么高,但是讲义气,承诺的事情宁死也要去做,当然,有时候可能会做不到。”
东海王冷笑一声,鉴于曾有一名江湖人在碎铁城外为保护他而死,他没有反驳花缤的话,“这么说来,这次攻打皇宫还是未必能成。”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嗯……花虎王怎么没来京城?我还挺想他的。”
“他年纪太小,又没别的本事,经不起京城的大风大浪。”花缤笑道。
“不来也好,无论这边事成事败,花家总算有人能安全地置身事外。”
花缤笑得有勉强,“崔太傅不也将崔腾送出了京城?”
崔腾是自己跑出去的,崔太傅没有拦阻就算是默认,东海王笑道:“说得也是,人人都得准备一条后路,无可厚非,听说上官盛早早就将自己的家人送到了关东。可是我没有退路,韩孺子也没有,我们只有一条路,无论如何都要当皇帝,死也要死在半路上。”
东海王想起了妻子谭氏,居然有点想念她,现在她和崔太妃一样,都在皇宫里生死不明。
花缤的笑容更加僵硬,没有接话。
东海王叹了口气,“一个人若是有了退路,会变得更勇敢,还是更胆怯?”
花缤不能再装糊涂了,“陛下担心我不肯尽心尽力吗?请陛下放心,我这把老骨头既然回到京城,就没打算完整地离开。”
花缤曾经逃过一次,而且是早有准备的逃亡,东海王不提往事,正色道:“江湖人讲义气,这倒是真的,可城里的这些江湖人追随的是谁?不是我,不是我舅舅,是花侯爷和谭家。”
花缤脸色微变,终于明白东海王的用意,沉吟片刻,发现自己的确无路可选,说道:“陛下若不嫌我老朽无能,我愿身先士卒,第一个冲进皇宫。”
东海起身,拱手致谢,“云梦泽来的英雄好汉,见到花侯爷冲锋在前,必定人人奋不顾身。”
花缤笑了两声,问道:“谭家人呢?”
“谭家男子老少十五口,这回都要带头进宫。”
花缤无话可说。
“四更动手。”东海王扔下一句话,告辞离去。
在另一间屋子里,东海王找到了两位御史大人,一见面就问:“你们承认我是皇帝吗?”
萧声和申明志相当于被软禁,逃不掉,也不敢逃,一听东海王的问话,急忙跪下,“臣等忠贞不二,陛下何出此言?”
“别害怕,我只是问问,毕竟你们曾经支持过冠军侯,甚至愿意为他带兵闯入大都督府,你们为我做过什么呢?”
两人伏在地上不敢吱声。
“冠军侯死了,你们转而支持我,以后还想再转几次?”
“陛下已经登基,臣等绝无再转之理。”
“叫上你们的人,待会一块去进攻皇宫,成了,你们两人就是左右宰相,不成,跟我去地下见桓帝、武帝。”
两人磕头领命,萧声说道:“可那些读书人和柴家人不听我们的命令……”
“刀枪能让他们服从命令。”东海王冷冷地说,他已经站在悬崖边上,所有人都应该站在他身前,而不是身后,“攻打皇宫总要撒点鲜血,区别就是尽忠而撒血,还是被迫而撒血,对你们可能没有区别,对你们的家人却是天差地别。”
东海王对花缤还有一点商量的意思,对两位御史则是直接威胁。
离四更还有一段时间,东海王不想闲着,又去找柴家人,连哄带骗,承诺了一大堆官衔,换取他们的效忠。这份忠诚比两位御史更不可靠,但东海王的要求不高,只要这些人今晚能去皇宫冲锋陷阵就行。
最后,他去见那些读书人,在这里撞到了铜墙铁壁。
国子监和太学弟子们是这群读书人的主力,即使面对众多手持刀枪的士兵,也拒不承认东海王的帝位,聚在一起大声背诵先贤经典,甚至不肯与东海王对话。
东海王冷笑离去,下定决心要在事成之后清洗这些无用的书生。
四更未到,南城先发生了一场战斗,六七百人从不同地方冒出来,全都涌向同一家客栈,与客栈里的一批倦侯部曲里应外合,跟谭家安排的江湖人打了起来。
谭家手下寡不敌众,很快败退。
倦侯的部曲士兵其实只有二百多人,可他们混进京城之后,又从京南秘密招来许多亲友,数量翻了两番。
这个夜里,他们成为第一个行动的势力。
蔡兴海胆子奇大,带人攻打的不是东城门,而是皇宫,希望以此吸引宿卫军的力量,再由少数精锐力量护送孟娥出城。
与佟青娥一样,蔡兴海根本不了解此举所带来的影响。
七八百人的队伍气势倒也不小,浩浩荡荡地前往皇宫,一路上未遇任何阻挡,百姓都躲在家中,宿卫军已经得到消息,一时间弄不清虚实,不敢出宫平乱,全都守在皇城里待战。
花缤和谭家纠集的江湖力量,分成多股藏在东城,消息不畅,根本不知道外面突然出现的叫喊声是怎么回事,以为行动提前,于是许多人都从藏身之地跑出来,加入蔡兴海的队伍。
东海王进攻皇宫的计划就这么提前了。
战斗一旦开始,传来传去的就只有前后矛盾的谣言,东海王来不及弄清事实,立刻命令花缤、谭家男子以及两位御史亲自去攻城。
这样一来,南军与宿卫军合攻倦侯的计划被打乱了,宿卫军主力已经移到北城门附近,上官盛立刻传令全军准备退回皇宫。
北城的消息传来,崔宏大怒,叫来东海王,也不当外甥是皇帝,怒斥道:“你怎么能如此愚蠢?竟然这时候进攻皇宫?”
东海王面红耳赤,“不是我下令,肯定……这帮江湖人都是亡命之徒,不服管束。”
“完了,全完了,南军只能与宿卫军决一死战,倦侯拣了大便宜,坐山观虎斗,大楚江山是他的了……”
“舅舅为什么不单独出兵呢?”
“出兵城外,城里怎么办?剩下一万南军怎么是宿卫军的对手?”
“反正已经这样,不如冒险,先派人去见上官盛,向他保证宫外的进攻与咱们无关,然后让他看到南军出城,是一块联手进攻倦侯,还是留在城内混战,让他选择。”
“让他选择?这是把性命交到他手里!”崔宏还是觉得提前进攻是外甥的鬼主意,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把那些读书人送到皇宫去,他们不是支持倦侯嘛,就让他们去喊、去叫。”
崔宏明白过来,“让上官盛以为进攻者是倦侯的人。”
“那些江湖人一时半会攻不进皇宫,上官盛一旦发现他们不足为惧,又都是倦侯的人,更愿意派兵出城了,对不对?”
崔宏寻思了一会,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叫进麾下的将领,按东海王的主意分派任务。
于是,进攻倦侯的计划也提前了。
大批南军出城,绕行至西南角时,宿卫军也从北门出城。
皇宫挡住了进攻,上官盛觉得还是倦侯的威胁更大一些,于是选择相信崔宏的说辞,也派兵出城。
北门刚刚打开,韩孺子派出了准备多时的五千骑兵。
城内城外的战斗都开始了。
同一时刻,孟娥在一群部曲士兵的帮助下冲出守卫空虚的东城门,而提前潜入皇宫的几位高手,正寻找机会打开一座宫门。—()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失控之战
一开始,各方的计划都得到了实现。
韩孺子派出的五千骑兵冲向京城北门,对侧翼不做防备,好像要与崔太傅的南军共同发起进攻。
这一招的确迷惑了宿卫军,可韩孺子和他手下的将领们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再宽大的城门对数万士兵来说也是一条极为狭窄的通道,何况身后还有一条护城河拦路,宿卫军害怕了,可他们一时半会退不回去,城墙上督战的将官也不允许士兵回城,而是派人去宫里通知中郎将上官盛,请他拿主意。
从西城门绕行而来的南军则奋勇直前,从侧翼冲向几天前的同袍军队。崔太傅为了取得宿卫军的信任,事先下达过严令,对倦侯的南军绝不手软,要当叛徒一样处决。
崔宏也忽略了一个问题,北城外的地域非常狭小,宿卫军与倦侯的南军相隔只有十几里,双方排列阵形之后,距离更是缩短到七八里,倦侯的骑兵提前出发,很快就接近了宿卫军,正当带头的将领们犹豫着是不是要按原计划退却的时候,崔太傅的南军攻过来了。
宿卫军和倦侯的南军都发现了这支从侧翼攻来的大军,也都以为己方才是目标。
宿卫军本来就不信任崔太傅,早已做好防范准备,立刻分出一部分士兵改换阵形,迎战侧翼的进攻者。
倦侯的五千骑兵又遇到一个问题,当他们想要退却的时候,发现距离不够了。五千人马冲锋,可没办法调转马头往回跑,只能兜圈子绕回去,而兜圈子需要很长一段距离。
韩孺子选择城外十几里的地方扎营,完全不合兵法,宿卫军与崔太傅的南军在没有取得互信的情况下仓促合兵,更是与兵法相悖。
各方之所以明知不合理还要出兵,乃是希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
将士们的确知道“难”了,也想退却,可谁也退不了,宿卫军被护城河与狭窄的城门所堵,倦侯的骑兵缺少转向的距离,崔太傅的南军后军驱赶前军,也只能前进,没法分辨敌军,谁拦路就打谁。
各方将领为策划这场战斗费尽了心血,结果只在行军过程中按计划行事,三支军队刚一接触,就陷入混战。
天还黑着,更增加了各方的猜疑与失误。
韩孺子看不清前方的情况,但是清楚地听到了嘶喊,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派出的五千骑兵回不来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派出更多士兵,缺少马匹,就以步兵阵形前进。
战场逐渐扩大,离倦侯营地越来越近,韩孺子没有退却,成为唯一亲临战场的统帅。
城里的战斗发生得更早一些,进展却十分缓慢,蔡兴海的队伍无意真的攻打皇宫,只是以此吸引宿卫军的主力,为孟娥出城创造机会,完全没料到会有大批的江湖人和公差加入进来,其中还包括一些刚刚与他们打过架的谭家手下。
这是一支乌合之众,在皇城之外大喊大叫,从东门绕到南门,又从南门绕到东门,一会是倦侯的支持者,一会又高喊东海王称帝,守卫皇宫的士兵们摸不着头脑,进攻者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听说孟娥已经出城,蔡兴海打算撤退了,结果他在南门外看到了那群被赶来的读书人,想起倦侯的嘱托,只好再留一会,劝说读书人跟自己一块走,可是场面太混乱,他甚至找不到可以做主的人。
所有人都处于茫然失措之中,怀揣着下一刻就能大获全胜的希望,同时又心惊胆战地看着四周,提防角落里突然蹿出来的惨败。
皇宫里的上官盛去求见太后,她不只是大楚太后,还是他的姑母与训导者,甚至一度是他的“母亲”,向他传授帝王之术。
可太后拒绝见他,已经几天了,太后似乎心灰意冷,任凭上官盛折腾,不劝阻,也不支持。
“我会击败所有乱臣贼子,绝不让太后失望!”上官盛在寝宫门前大声道,转身离去。
勤政殿外,七八名回宫报信的士兵正焦急万分地等候上官盛,他们带来的消息各不相同,甚至有矛盾之处,可是都印证了一件事,城外的战斗相持不下,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一战而胜。
上官盛进入殿内,召集众将,严肃地下达一道道命令,将领们也都严肃地接受,可是所有人包括上官盛都明白,这些命令根本传不到混战的军队中去。
等到殿内只剩几个人的时候,上官盛转身盯着林坤山。
林坤山很狼狈,他虽然还能站在上官盛身边,可身份并非谋士,而是一名待罪的囚犯,就是因为他乱出主意,宝玺才极有可能被带出了皇宫,上官盛正是因此才不得不相信崔宏,联手出城进攻倦侯,他担心宝玺一旦到了倦侯手中,自己就将不战而败。
“带走宝玺的人肯定会将它送给倦侯?”上官盛又问了一次。
林坤山点头,“这都是杨奉的计策,他只支持倦侯一个人。”
“嘿,杨奉。你要是有他一半聪明,宝玺此刻就该摆在我的面前。”
林坤山嘿嘿地干笑,知道这种时候越辩解越会惹怒对方,干脆不开口。
“宝玺被偷走了,而你想出的应对之策就是逃出京城?”
“这是长远之计。”林坤山小心地回道,“东海国和齐国处于山海之间,足以凭险自守……”
“呸!”上官盛上前两步,在望气者脸上狠狠啐了一口,林坤山没敢躲,甚至不敢抬手擦脸。
上官盛只是厌恶这个人,而不是厌恶他的主意,自言自语道:“太后也说过,大楚应该重新开始,什么是重新开始?楚、赵、齐三国争锋才是重新开始……”他又看向林坤山,“当初齐国最先被灭,我为何要去那个不祥之地?”
林坤山这才在脸上擦了一下,笑道:“齐国之灭,在人不在地,当初齐王若是肯与赵王联合,楚王才是最先被灭的一方。”
上官盛沉默了一会,冷笑一声,似乎对这个主意仍不当真,转向一名将领,“宫中的叛徒抓得怎么样了?”
“已经抓捕了三百四十多人,还在继续追查。”将领回道,一群人逃出皇宫之后,宿卫军一直在宫中抓人。
“太慢了,抓够一千人,通通杀掉!”上官盛喝道,心中的怒火莫名地蹿起,“知情不报者,与叛逆者同罪,都必须死。”
将领面带惊慌,可还是领命告退,他不是望气者,也照样知道这个时候不要惹怒上官将军。
西城的临时军营里,东海王和崔宏也是心焦如焚。
“不是联手进攻韩孺子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东海王气愤地质问,他得到消息,北门外已陷入混战,根本分不清谁在打谁。
崔宏也很愤怒,他算是带兵多年的老帅了,曾经平定过齐王之乱,却在这时出了昏招,可他已经失去对前线军队的控制,只能等待最后的结果,生硬地对外甥说:“这都是你的主意。”
“我?哈!”东海王真想在舅舅面前发作一次,可他不敢,忍了又忍,说:“未必就是坏事,韩孺子兵力最少,最后战败的肯定是他,咱们只是付出的代价稍大一些,没关系,只要我的帝位得到承认……你打算什么时候派兵攻打皇宫?”
城里还有一万南军,东海王派出一大批乌合之众去攻打皇宫东门,真正指望的还是这批南军,希望他们趁机攻打皇宫西门。
东海王孤注一掷,如果可能,他会把舅舅崔宏也送上前线。
崔宏却不愿将赌本都押上去,摇摇头,“不急,等城外胜负已定时再说。”
“占领皇宫,城外的胜负就不重要了。”东海王在同玄殿外“登基”,这是他的心头之痛,一心想要再来一次正式登基。
崔宏盯着东海王,不明白从小聪明的外甥,为何离帝位越近人却变得越蠢,“如果是在几天前,占领皇宫或许就意味着大获全胜,现在没用了。上官盛占据皇宫,也拥立了一位皇帝,他太笨,没法让大臣们承认新帝。可他的愚蠢破坏了一切,皇宫、太后,甚至连宝玺,都不能用来扶立新皇帝了。你还不明白吗?如今唯一有用的就是军队。”
东海王被舅舅的一番话说得失魂落魄,发了一会呆,说:“就算北门之战打败了韩孺子,甚至将他杀死,最后决定谁当皇帝的……还是北军?”
崔宏点头,严厉地说:“你与其想着怎么攻占皇宫,不如想想如何拉拢北军。”
东海王不喜欢舅舅的教训口吻,却又觉得他说得没错,想了一会,“柴悦,关键在柴悦身上,可以……把柴家人都杀死,让柴悦继承衡阳侯之位,对了,柴悦还有母亲和一个弟弟,把他们抓来当人质,恩威并施,他只能屈服。”
“请来,一定要恭恭敬敬地请来。”崔宏语气稍缓,外甥毕竟还是有点本事,崔宏对柴悦的了解没有这么多,更想不出如此阴狠的计策。
崔宏叫来一名将官,命他带一队士兵去“请”人,东海王详细介绍了衡阳侯府的位置,最后道:“衡阳侯府在北城,你们别穿南军盔甲,尽量避开宿卫军。”
将官领命而去。
北门外的消息不断传来,混战还没有结束迹象。
东海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敢离开舅舅半步。
朝阳初升,城外仍无进展,城里的战斗却发生意想不到的转折,一名士兵冲进屋内,跑得太快,差点摔倒在地上,就势跪下,向受到惊吓的崔太傅和东海王磕了一个头,然后激动地说:“皇宫……皇宫被攻破了!”
再早一些,东海王会为这个消息欣喜若狂,现在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舅舅,不知所措。
同一时刻,韩孺子亲自加入战斗。--(
第二百六十七章 泥沼
朝阳初升,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旗帜,几名士兵兴奋地提醒倦侯:北军主力赶来支援了。
崔腾没有坏事,竟然及时赶回来,韩孺子打心眼里感谢他,胜负尚未分出,先在心里给崔腾记下一大功。
营地后方是一片洼地,然后向上缓缓升起,那片黑色旗帜看着很近,其实还有一段距离,韩孺子却不能等了。
前方的战场离他只有两三里远,几乎近在眼前,夜色带来的混乱正在消散,宿卫军和崔太傅的南军即使隔阂未消,仍然逐渐占据优势,倦侯的南军从数量到斗志,都差了一截。
为了与崔太傅的南军相区别,倦侯的南军将士手臂上都缠着黑布,此刻正在步步后退,韩孺子不能埋怨这支军队,他们接受倦侯的指挥才寥寥几天而已,肯为他冲进战场,已经表现出极难得的忠诚。
韩孺子因此不能再置身于战场之外。
他不能再等,还因为他知道身后的那些黑色旗帜只是虚张声势,想要让战场中的各方相信这真是北军主力,首先他自己得相信,而且不能给众人太多的观察与考虑时间。
韩孺子下令营中的最后一批将士加入战斗,包括两千多名北军和同样数量的南军,总共不到五千人,由他亲自带队。
准备多时的鹿角栅没有用处,早已被推到道路两边。
韩孺子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刀,身后紧紧跟着数十名举旗士兵,再后面是其他将士。他的目标很直接,就是要冲向北城门,至于目标能否达成,他不在乎,也不考虑。
一开始,他有些焦躁,不由自主地想要加快速度,甚至远远盯上了一名敌军将领的旗帜,想要冲过去拼杀,可是身后的士兵比年轻的倦侯更有经验,跑出不远之后,十几名旗兵超过倦侯,跑在了前面,有意压慢速度,离战场越来越近,超前的士兵也越来越多。
这不是倦侯的特殊待遇,南、北军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军队,北军名声差一些,战力仍强于普通的楚军,保护主帅和军旗是他们最重要的训练内容之一。
韩孺子第一次参加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对许多规矩都不懂,一度想要超过前方的士兵,却被手下旗兵团团围住,无法加速。
冲入战场之后,韩孺子明白这是为什么了,远远望去,战场尽在眼底,一旦身处其中,到处都是人和战马,不要说目标,连东南西北都很难分清,天黑时只能混战,天亮之后,大家都在寻找旗帜,经验越丰富的士兵,靠近得越快。
“北军已到!占领城门!”韩孺子一遍遍地叫喊,周围的士兵喊得更响一些。
除了旗帜,韩孺子什么也看不到,跨下的马匹完全是被裹挟着前进,快不得,也停不下来,传入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各种声音汇合在一起,他只能听清“北军”两字。
看不到敌人的韩孺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一战肯定会名留青史,只是不知道史书上会如何记载,兵力与结果最好书写,鲜血与惨叫也易于描述,可这些混乱、焦躁与茫然,他在史书上从未读到过。
大楚历代皇帝当中,只有太祖曾经亲自经历过若干次败仗,而且是惨败,常常只身逃亡,可是在史书中,这些战败全都有情可原:太祖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赵国的主力军队,麾下的其他大将才能取得一次又一次胜利,逐渐收网,最终将连战连胜的赵王逼入绝境。
韩孺子一直就怀疑当初的太祖是否真的这么有远见……
韩孺子收回无用的思绪,前方的士兵被拦住了,其它方向的士兵也都回缩,无数马匹挤在一起,扬头嘶鸣,四蹄不安地踩踏,一步也迈不出去。
眼中所见仍然只是旗帜,韩孺子举着刀,却无处落刀,像是陷在了泥沼里,越是挣扎,陷落得越快。
来自右侧的压力突然增加,韩孺子扭头望去,透过己方旗帜的空隙,看到一个真正的凶神恶煞。
看服饰,那应该是一名宿卫军大将,人和马都很高大,在乱军之中颇为醒目,长着乱蓬蓬的胡子,看不清真实面目,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不知已经奋战多久,却丝毫没有疲意,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他手中的兵器与一般将士不同,非刀非枪,而是一柄长斧,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依然锋利无比,要不然就是他的力气极大,长斧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保护倦侯!”士兵们大叫着,前仆后继地冲过来阻挡持斧大将。
韩孺子曾经被匈奴人逼到绝路,当时的场景远远没有此时惊心动魄,那斧头好像近在眼前,下一刻就会砍到自己头上。
韩孺子反而不怕了,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怒吼,他已用尽了全力,声音却淹没在周围的声音之中。
数十名士兵拼死阻挡,持斧大将被迫转向,很快消失在人海中。
韩孺子感到一阵失望。
己方士兵又将倦侯围住,可是仍然前进不得、后退不能。
韩孺子看不到战场的形势变化,也预料不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最先望见北军旗帜的并非韩孺子手下的士兵,而是站在城墙上督战的宿卫军将领,众人无不大吃一惊,远方的旗帜密密麻麻,像一片移动的黑色洪水,意味着北军主力已到,至少八万人,有可能更多,他们的到来将彻底改变战场上的形势。
“北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据说倦侯早就调兵了,来得不算快。”
“快去通知上官将军。”
“宫里好像有一阵没传来命令了……”
宿卫军将领们议论纷纷,看到倦侯的旗帜进入战场,他们越发心惊不已,一个个找借口离开,最后连借口都不用了,拔腿就跑。
将领跑了,旗帜倒了,城墙上变得空空荡荡,城外的宿卫军将士还不知情,仍在坚持战斗。
崔太傅的南军没有全部参战,一批将领在场外的一块高地上观战,在卫兵的提醒下,他们也看到了远处的黑色旗帜。
南军将领没那么容易被吓着,派人去通知崔太傅,还派斥候去查看敌情,然后安排剩余的备用军队,打算与北军主力一战,他们的打算是趁北军远道而来,以逸待劳,一举破之。
要不是城墙上的宿卫军将领消失得无影无踪,南军将领的打算很可能会实现,可是发现友军竟有崩溃之象,南军将领们开始害怕了。
斥候很快带来消息,据他们观察,那的确是北军主力。
北方的黑色旗帜越来越近,在官道上络绎不绝,很快就能杀到,而崔太傅的命令还没有到达,南军将领只能自作主张。
他们决定保存实力,主帅不在现场,这是最稳妥、最合理的选择,起码比临阵脱逃的宿卫军将领负责多了。
三方混战,数位主帅当中,却只有韩孺子亲自督战,所以也只有他真的敢于孤注一掷,一直坚持不退,甚至本人也加入战斗。
上官盛和东海王也想孤注一掷,但是“掷”出的是别人,自己仍在后方当“掷”者。
南军将领鸣金收兵,他们的“合理决定”对战场产生了致命一击。
宿卫军将领虽然逃走,可是悄无声息,一时半会没有被战场上的士兵发现,战斗仍在正常进行,南军的收兵之令却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士兵们回头张望,这一望,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正在浴血奋战的宿卫军士兵发现督战的将领和旗帜竟然全没了,立刻斗志全消,他们没看到正在赶来的黑色旗帜,想当然地以为城里发生了大事,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离战场,逃得越远越好。
宿卫军士兵没有往城里逃亡,而是向东西两边溃散。
南军士兵也慌了,他们听到了退兵的鸣金之声,也的确想要退却,却被更加急迫的宿卫军所阻拦,陷入进退不得的窘境。
被困在战场中间的韩孺子突然又能移动了,他听到了鸣金之声,当时没有明白它的含义,更没发现敌军正在退却,嘴里仍然高喊道:“北军已到!占领城门!”
停顿的军队继续前进,而且越来越快,像是刺透坚冰的长矛,进入水下之后再无阻力。
直到驰过护城河、进入城门之后,韩孺子才吃惊地发现,他竟然真的冲进来了。
将近十万人缠斗在一起,想分开可不容易,城外仍是一片混乱,比一开始还要混乱。
韩孺子在城门内只犹豫了一小会,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既然进城,就不能再出去。
他马上叫来最近的两名将领,一人带兵把守城门,不能再丢给敌军,另一人带兵登上城墙,尽快竖起倦侯和北军的旗帜,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士兵直奔皇宫。
城外越混乱,越里越安静,上至将相,下到平民,全都老老实实地躲在家中,北城勋贵众多,尽是深宅大院,门户关闭得尤其紧密。
韩孺子骑马驰过熟悉的街道,身后只有两三千名将士跟随。
皇宫就在前方,北大门竟然敞开着,而且没有守卫,韩孺子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一惊,加快速度驰入皇宫。
地上躺着数十具尸体,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第二百六十八章 杀戮即忠诚
上官盛一个人坐在勤政殿里,倍感孤独,他试图将这种孤独升华为某种更崇高的情绪,比如帝王的孤独,结果却是力不从心,他无法去除心中那一点恐惧,就是这一点杂质,令他的孤独沦为平庸。
因此,当士兵们将英王送进来的时候,他感到由衷的高兴,立刻从凳子上站起来。
英王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坐在宝座上,无精打采地说:“干嘛这么早叫我起床?”
“因为有人要夺陛下的帝位。”上官盛神情严肃。
英王又打了一个哈欠,嗯了一声,他的这种无所谓态度激怒了上官盛,“陛下不在乎帝位吗?”
英王一惊,不是担心帝位,而是害怕上官盛的狰狞面目,眼圈一红,泪水涌出,嘴一扁,这就要放声大哭。
上官盛急忙跪下,“陛下勿忧,只要有我在,陛下就永远是大楚皇帝。”
“好……啊。”英王没哭出声来,“你是忠臣……能让东海王和倦侯进宫吗?”
“想夺帝位的就是这两人。”上官盛早就说过这件事,可英王总是一耳进一耳出,从来没放在心上。
即使是现在,英王也不在意,眼泪未干,脸上露出笑容,“他们两个啊,大概是闹着玩吧。”
上官盛站起身,走到宝座阶下,缓和语气说:“陛下愿意去别的地方玩吗?”
“愿意!”英王一下子跳起来,睡意全无,“宫里真是无趣,谁家粮多,咱们去要粮。”在他的记忆中,最有趣的经历就是跟着一群人去冠军侯家里“要粮”。
“东海国。”
“东海国?是东海王的国吗?”英王立刻想到了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嗯,咱们去东海王的老家,抢他的粮和地,等他到的时候,吓他一跳。”
英王欢呼一声,“去,这就去!”
“遵旨。”上官盛需要这一道口头“旨意”。
从这时起,他不再让英王离开自己。
接着,上官盛叫进来麾下的十几名重要将领,这些人都是他上任之后亲自提拔和录用的,理应忠于他,“城外的战斗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崔太傅的南军真要剿灭倦侯,用上了全力,我们估计等天亮之后,很快就能彻底击败倦侯。”
“天就要亮了。”上官盛喃喃道,突然问:“你们喜欢京城吗?”
众将茫然,谁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现在也没有大臣出来支持新帝。”上官盛冷冷地说。
一名将领开口道:“等战事结束,新帝正式登基的时候,大臣们会抢着来跪拜。”
“嘿……”上官盛冷笑,“这一场战斗结束,还有下一场,还有更下一场,倦侯完蛋了,北军却在路上,你们觉得北军到达京城之后,会支持哪一方?”
“当然是支持……当今圣上。”
上官盛大笑,听出了谎言,也听出了谎言中的紧张与不自信,“北军会支持南军,两军虽然互相竞争,可他们都不喜欢宿卫军,矛盾由来已久,由来已久……陛下刚刚降旨,要去巡狩东海国,你们即刻准备,等城外的战斗一结束,马上护驾出发。”
众将面面相觑,上官盛厉声道:“还有什么疑问?”
没人敢反驳,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大都不是京城人士,对“巡狩”东海国并无异议,只是觉得时机有些古怪,上官盛一怒,他们立刻软了下来,口中称是,就在中郎将和“皇帝”面前商议出城之事。
一名军官匆忙跑进来,“上官将军,宫里的人……造反了。”
“嗯?谁造反?谁敢造反?”上官盛握住刀柄,勤政殿里,他是唯一配带兵器的人。
“那些太监和宫女,他们打开了皇宫北门……”
“太监和宫女?不是都抓起来了吗?”
“抓起来一些,继续抓人的时候,他们……他们就造反了。”
上官盛大怒,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一群奴仆怎么能打开北门?守卫的将士呢?”
军官慌张地回道:“不知是谁将钥匙偷走,打开了北门,而且……而且守门的将士好像有意放那些太监和宫女逃走……”
上官盛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将众将和英王都吓了一跳,“我就知道这些人不可靠。”
宿卫军经历过大扩展和大换血,可还是有一批旧人留下,主要职责正是守卫宫门。
第二名报信的军官到了,更加惊慌无措,“外面的人从北门攻进来了……”
上官盛恼羞成怒,向将领们吼道:“还等什么?那就是一群乌合之群,去拦住他们、杀死他们!”
“那些太监和宫女……”
“杀!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他们早有异心。还有守门的宿卫军,一律处决!”
上官盛怒不可遏,示意一名将官抱起英王,带头走出去,“叫上你们的士兵,只要值得信任的人。”
宫里还有将近一万名宿卫军将士,后期招募进来的占据七八成,众将马上执行命令,上官盛身后的跟随者越来越多。
他向皇宫深处走去,一路上只要遇见太监和宫女,也不管对方是跪下磕头,还是四处逃蹿,全都下令杀死,很快,手下的士兵已经不需要他的命令,见人就杀。
上官盛需要一场杀戮,他相信,在宫里杀人越多,士兵们对他越忠诚。
到了太后寝宫门口,上官盛下令士兵们停止杀戮,但是其它地方,尤其是北门一带,不受限制。
太后拒绝接见自己的侄子,十余名太监守在门口,个个胆战心惊。
上官盛隔门大声说道:“皇宫难保,陛下决定前往东海国巡狩,请太后即刻备驾。”
过了一会,门里有声音说:“我不会离开皇宫,你走吧。”
“太后,咱们早晚还会回来。”
“我意已决。”太后的声音很是冷淡。
上官盛心中的怒火又蹿升一大截,对面的太监们估计是感受到了,不约而同地跪下。
“太后,是您说过大楚需要一次重新开始,东海国就是重新开始的地方,那里是咱们上官氏的家乡。”
“你不应该把我的话当真。”
“太后……”
“你若当我是太后,不必多言,你若不当我是太后,何必多言?”
上官盛感到愤怒,还有一种受到欺骗的羞辱感,可他没有发作,反而慢慢跪下,磕了一个头,起身向外走去。
寝宫大门外排列着大批将士,英王吓坏了,趴在怀抱者的肩上,不敢抬头。
上官盛大声道:“太后要留在宫里为先帝尽忠,可宫里的妖魔鬼怪太多,咱们离开之前,必须将他们清理干净!”
在此之前,宿卫军士兵只杀路上遇见的人,虽已杀红眼,真正丧命的人却不是很多,在上官盛下令之后,他们开始破门闯屋,屠杀宫人。
上官盛来到太后寝宫附近的一座院子,“东海王的母亲和妻子、倦侯的妻子、冠军侯的儿子都住在这里,他们就是宫中妖魔鬼怪的头目,全部处死。”
一直很听话的将士们,没有马上执行命令,上官盛微微一愣,明白过来,这些人不敢动手,宿卫军离开京城,称帝者必是东海王和倦侯其中之一,杀死他们的家人,会惹来大麻烦。
上官盛亲自上前,院门紧闭,他抬手咚咚砸了两下,里面有人颤声道:“除非太后驾临,此门不开。”
上官盛哼了一声,拔出刀,转身来到一名将领面前,冷冷地说:“放火。”
将领稍一犹豫,马上点头,招来手下士兵,命他们去收集木柴,或者砍伐附近的树木。
木柴很快找来,一部分堆在门口点燃,另外一些分给在场的数十名将领,点成火把。
上官盛第一个动手,奋力将火把扔进院子里,然后监督众将,看着他们将火把一支支扔出去。
火势渐大,院子里响起惨叫声。
上官盛没有等着查看最后结果,他的时间不多,带领将士们一路前往北门,仍是见谁杀谁。中途拐到太祖衣冠室,想将杨奉杀掉,结果被绑在柱子上的太监已经不见踪影。
攻进北门的那群乌合之众已经被击散,留下一地尸体,剩下的人不是逃出皇宫,就是躲到别的地方。
宿卫军士兵在北门外备好马匹,上官盛上马,望向城墙,因为城门敞开,他能听到外面的厮杀声。
他打算多等一会,等宿卫军得胜返回之后,立刻由东城门出去。
上官盛又向西望去,突然间有点后悔与崔太傅联手,如果早做逃亡的打算,他应该将倦侯引入京城,与东海王对抗。
“林坤山!”
望气者被士兵推出来,笑呵呵地来到上官盛马前。
“你骗了我。”
“草民不敢,草民也没有这个本事。”
“你劝我东行,为何之前又劝我与崔太傅联手剿灭倦侯?让他们互争胜负,对我岂不是更有利?”
林坤山真是无路可走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倦侯诡计多端,这一次未必会被剿灭,只是削弱他的力量,让他与崔太傅更接近于势均力敌,如此一来,他们今后打得更凶,对上官将军也越有利。”
上官盛盯着望气者,“倦侯死,你也死。”
“上官将军此番东行,正是用人之意,林某无能,可是……可是……能招来天下豪杰……”
林坤山正搜肠刮肚,救他一命的消息及时到来。
一名士兵骑马跑来,远远地就大声道:“北军来了!北军来了!倦侯正冲向北城门。”
林坤山如释重负,上官盛面无表情向身边将领下令:“出发,带上他。”
数万宿卫军只剩下几千,上官盛没有时间召集更多士兵,他还想在城里再杀一些人,同样来不及。
上官盛驰出东城门的时候,韩孺子正好带兵进城,不久之后,他看到了宫里的惨状。—()
第二百六十九章 拒之门外
不顾舅舅崔宏的反对,东海王要来一千士兵,执意前往皇宫查看情况,半路上,他遇见一群逃亡者,看样子是谭家请来的江湖人。
“宫里发生什么事了?”东海王大声问。
有人认得他,跑过来回道:“陷阱,又是陷阱,宫里全是宿卫军,他们正在杀人,什么人都杀,连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也不放过……”
东海王脸色一变,他的母亲和妻子都在宫中。
回头看了一眼跟随在后的南军士兵,东海王放弃了闯宫救人的想法,“皇后是自愿进宫的,母亲……母亲本可以逃走。”东海王自语道,没忘了给予谭氏“皇后”的身份。
东海王回到军营里找崔宏,“上官盛疯了,城外的战斗还没分出胜负,他竟然在宫里大开杀戒,我母亲只怕……只怕……舅舅,除非你派出城里的全部南军,宫里的人就要被杀光了。”
崔宏坐在椅子上,周围没有灯光,身体隐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也不开口,像是一具雕像,还像是一具……东海王惊惧交加,小心地前行两步,迎上舅舅的冷淡目光,稍稍放下心来,“舅舅。”
“上官盛这是打算逃走了。”
“为什么?”东海王有点糊涂,可他知道舅舅猜得没错,上官盛屠杀宫人,必然是要舍弃皇宫。
“因为他太年轻,太缺少经验,势态稍显混乱,他就沉不住气,以为大势将去,逃得越早越好。”
“他比我和韩孺子大多了!”
“嘿,年纪再大,也是有勇无谋之辈,上官家的男人无能至极,太后本事再大也没用。”
“别管上官盛是什么人了,咱们怎么办?”东海王肚子里主意不少,哪一项都离不开舅舅的军队,所以还是得老实求助。
“怎么办?当然是按兵不动,上官盛如今就是一股穷寇,跑着跑着手下人就散了,当务之急还是击败倦侯,然后收编上官盛的残军,日后北军若肯俯首称臣,再好不过,若是不肯,南军独占京城,也有必胜之道。”
东海王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可是有句话他必须得说,以免事后被说成不孝,“我母亲……”
崔宏盯着外甥,冷冷地说:“你既然已经称帝,那崔太妃就是太后、谭家的女儿就是皇后,该怎么办,由你做主。”
东海王心里暗骂一声,崔宏老狐狸看样子是不打算承担半点责任,他想了一会,正色道:“上官盛已经动手,这时候冲进皇宫也救不了人,只是徒增伤亡而已,就按舅舅的计划行事,按兵不动吧。可是不管怎样,以后一定要活捉上官盛,押回京城斩首示众!”
“嗯,你是皇帝,你说的算。”话是这么说,崔宏现在可没当外甥是皇帝,他叫进来外面的将领,向众人下令,要求城里的所有将士待命,时刻监视宿卫军的动向,上官盛一旦出逃,立刻接管全城各座城门,然后再去占领皇宫。
舅甥二人都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他们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去看一眼崔太妃和谭氏是否真的被杀。
第一批太监和宫女由东门逃亡之后不久,崔小君听说了宿卫军要屠杀宫人的传言,心中又怕又喜,怕的是自己难逃一死,喜的是上官盛发狂可能意味着城外的倦侯正取得胜利。
她必须找人商量一下。
崔太妃和王美人都被太后留在身边,崔小君唯一能找的人只有进宫不久的谭氏。
谭氏私自进宫,很快就被发现,没有受到惩罚,而是被送到崔太妃的住处,与崔小君在同一座院子里。
放谭氏进宫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好运,被宿卫军抓起来之后,当场就被砍头,这也是屠杀传言的最初起源。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都是一个不眠之夜,崔小君刚敲了一下,房门就被打开,谭氏没有丫环服侍,站在门口,冷冷地打量到访者。
崔小君也没带侍女,感受到对方的抗拒,后退一步,说:“我是倦侯夫人,东海王是我表兄……”
“我知道你是谁。”
两人沉默了一会,崔小君说:“你听说传言了?”
谭氏点点头。
“咱们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得想办法自保。”
谭氏仍然沉默。
“宿卫军会将咱们都杀掉。”崔小君提醒道。
“你以为自己又能当皇后了吧?”谭氏突然问。
崔小君一愣,倦侯若是恢复帝位,她当然还是皇后,可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上官盛可不在乎谁是皇后。”
“你说得没错。”谭氏好像突然改了主意,“你打算怎么办?”
“只有太后能保护咱们……”
“哈,太后?她才是要杀你我的人吧。”
“太后的全部怨恨都在……崔太妃一人身上,而且太后也是唯一能控制上官盛的人,向她求助,哪怕只是躲在太后寝宫的屋檐下面,或许也能保住性命。”
“既然如此,你一个人去就行了,为何来找我?”
崔小君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本想听听谭氏的看法,没料到她会如此冷漠,“我……我以为你会有更好的办法。”
谭氏个子比较高,前行一步迈过门槛,微微低头,将崔小君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说:“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跟你一块去向太后求助。”
崔小君只好点头,“冠军侯的儿子也在这里,把他带上……”
看着崔小君匆匆走开的背影,谭氏有些惊讶,冠军侯的儿子是她的外甥,与崔家可没有半点关系。
崔小君抱着婴儿回来,身后跟着三名宫女,她们也已听说传言,一脸惊慌。
想去见太后没有那么容易,崔小君、谭氏、冠军侯之子都是被软禁的身份,院子的钥匙掌管在一名女官手中,她可以允许“囚犯”互相往来,却不能让任何一人随意走出院门,更不用说去见太后。
女官四十岁左右,也听说了传言,可多年的宫中生活告诉她,无动于衷就是最好的选择,“除非有太后的懿旨,谁也不能出去,除非是太后下令,谁也不敢在宫里杀人,除非是太后……”
谭氏上前,抓住女官的右臂,轻松地扭到身后,对跟来的三名宫女说:“搜身,找钥匙。”
女官在宫里见过横的、狠的、傲的,就是没见过谭氏这种说动手就动手,而且力气不小的女人,手腕被捏得太紧,疼得她叫了一声,“哎呦……宫中门户皆有掌管……哎呦……擅抢门钥,乃是死罪……哎呦……”
三名宫女既紧张又兴奋,不认谭氏,只看崔小君。
崔小君也吃了一惊,很快点下头,示意宫女们听从谭氏的命令。
五名女子和一名婴儿出门,钥匙又还给了女官。
“你应该跟我们一块走。”崔小君好心地说。
女官摇头,“我只听太后……”急忙关上院门,重新上锁,也不去通知别人,假装一切正常,心里怀着深深的恐惧。
一行人向附近的太后寝宫走去,崔小君问:“你学过武功?”
“嗯。”谭家人不分男女都练过武功,谭氏也不例外,虽然身手一般,用来对付普通的宫女或者东海王,却是绰绰有余。
寝宫大门紧闭,崔小君将婴儿交给一名宫女,上前敲门。
门里很快传出来问话:“何人?”
“东海王王妃谭氏和倦侯夫人崔氏求见太后。”
“太后召见你们了?”
“没有,我们……”
“谁允许你们在宫里乱闯?”门内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求您跟太后说一声。”
“嘿……”门里的人突然不吱声了,好像受到了禁止,过了一会,门里换了一个声音,“小君,是你吗?”
“是我。”崔小君听出这像是王美人的声音,但是不敢确认。
“你们不能进来。”
崔小君一惊,“可是宿卫军……”
“想办法逃走吧,太后这里也不安全,她要对崔太妃下手,不会让你们活着的。”
“可是……起码收下这个孩子吧,他没做过任何错事。”崔小君欲哭无泪。
“生在皇家就是他的错误。”
门里没声音了,崔小君心痛如绞,在她的记忆中,倦侯的母亲温柔可亲,没想她会在最危险的时候将自己拒之门外。
“生在崔家则是你的错误。”一旁的谭氏说。
崔小君扭头看向谭氏,感到一阵愤怒。
“那是倦侯的母亲吧,真是一位有远见的母亲,嗯,她已经在思考儿子称帝之后的事情,替他排忧解难了:崔家先是支持冠军侯,现在又支持东海王,就是不肯支持倦侯,倦侯一旦称帝,必须解决崔家,可他的皇后却是崔家的女儿,难哪,你一死,难题就都解决了。”
“不,不是这样……”崔小君不愿承认。
谭氏也不争辩。
远处出现一片火把,还有兵器与盔甲相撞的声音,崔小君忍住悲痛,“跟我走。”
三名宫女抱着婴儿跟上,谭氏原地站了一会,也迈步追上去。
“你要去哪?”谭氏问。
崔小君没有回答,她对皇宫比较熟悉,摸准了大致方向,一路快步前行,若在平时,早就有人出来拦截,今晚却是例外,偶尔望见手持火把的士兵,一行人就提前躲起来。
崔小君又一次敲响院门,对身边的谭氏说:“只有这个人能救咱们。”
门里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谁?”
“太后要见杨奉。”崔小君坦然地撒了一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