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西北望,射天狼
第七十六章、西北望,射天狼
乔峰愣了一下,他已经感觉到两女身上的杀机。他不明白为什么两女身上会突然产生杀机,他长身而立,不言不语,斗笠挡雨,斗笠下的锐眼冷视着面前两女。
朝花、夕拾,乔峰认得这两人,也知道这两女的武学造诣不浅。
朝花、夕拾、暖玉、明镜,墨倾池身侧四大侍女。
风波恶、包不同、公冶乾、邓百川,慕容复身侧的四大家臣。
两方曾在青云庄较量过,他正好看到了那场比斗,他的武艺高明,并不是这八人可以相提并论的,他可以轻易看出两方实力。
暖玉、明镜的实力和公冶乾相当而已,不如邓百川!而朝花、夕拾的实力只与风波恶、包不同相当而已,年纪轻轻,已经算得上极其厉害了,在武林之中这样的年纪,这样武学修为的人可还真不多,不过不要说只有朝花、夕拾,即使加上暖玉、明镜以及慕容复身侧的四大家臣,也休想阻拦得住他。
今日他需要寻求一个真相。
不管如何,人阻退人,佛阻击佛。
“见我家公子的人不少,但可以见到我家公子的人却并不多。”
“最近这些日子有不少人来拜见我家公子,但真正能见到我加公子的人只有徐冲霄、玄生、鸠摩智、嵩阳子、左丘明寥寥几位而已,而且他们都并非凭借实力见我家公子,而且凭借他们在江湖上的身份。”
“丐帮前任帮主乔峰,你见我家公子想凭借什么?”
两女一人一语,语气平静。
乔峰很清楚两女并没有说谎,文诣龙渊对于前来拜访的人都以礼相待,但真正见到文诣龙渊主人的可真不多,他拱手道:“凭实力。”
两女面上露出了笑容,其中一人也就是喜欢一身红衣的夕拾拱手施礼,道:“那就请乔帮主稍后。”
乔峰笑着点头,他并不介意等,无论等多久都没有关系,他现在有得是时间。
夕拾离去,朝花的手也从刀柄上放下来,对着乔峰道:“雨大,乔帮主还是先进来躲雨吧。”
乔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朝花也不说话。
沉默,沉默了一阵,夕拾出来了!
夕拾不但出来了,而且还带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乔峰也很熟悉,都是墨倾池身侧的老人,也是两湖一带极其有名的人物:骆文涛、骆王孙。
骆文涛、骆王孙带上了自从跟在墨倾池身后就很少佩戴的刀,那柄他们成名于江湖的刀。
乔峰并未在那两人身上打量太长时间,开口道:“如何?”
朝花直接道:“十息内胜过我们。”
乔峰一愣,四人已经纵身一跃,呈四方之势将乔峰围困住。
三刀一剑,两男两女。
乔峰皱了皱眉,四人并不出手,以不变应万变,且已经组成阵势。,一旦他出手,四人就会出手攻上他。可他却不能不出手,因为他的时间只有十息,脑海思绪万千,现实已经过去了一息时间了。
乔峰再迟疑了,摘下了斗笠。
斗笠飞出,撕裂雨幕,化作一道青光划向骆文涛。
————
石室有一个座椅,座椅上堆积满灰尘,显然没有人做过,墨倾池坐在座椅上,望着口吐鲜血,如同困兽一样发出一声声垂死挣扎粗喘声的男人。
“你很困惑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墨倾池微微一笑,望着那双仇恨而狂暴的眼神。
也许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也许真是寂寞了,那人说话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冷漠而残忍,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墨倾池道:“难道你只是好奇这点吗?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在少室山下,你为什么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要杀你孩子的养父母乔三槐夫妇呢?”
男人瞳孔猛缩,没有言语。
墨倾池又笑了笑,“我知道你很好奇,但你却问不出口而已,因为那是你的秘密,你一个永远也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原本我也不想说出这个秘密,可惜你的行为却不得不让我说出这个秘密。”
“我的行为?”男人冷冷道。
墨倾池道:“不错,就是你的行为,我不反对你复仇,复仇就要杀人这一点我很清楚,成为江湖人既然犯下错误就要有偿还的觉悟,这一点我也很清楚!不过我却很反感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墨倾池道:“我很反感你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去杀一个本身对自身有恩情的人,这种人我很反感,因此我并不认为他是人,而只是将他当做畜生!”墨倾池冷笑望着如同蝼蚁一样倒在他面前但眼中还充斥这仇恨凶光的人,道:“你就是这种人,不,你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男人瞳孔猛缩,忽然纵身跃起,扑向墨倾池,这一击他又以及积聚了全身的力气,只要他可以杀掉墨倾池,他相信自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半空中他看见墨倾池冷冷一笑,随即一只脚狠狠踢中他的胸膛,胸口一阵,五脏六腑再次移位。
墨倾池已经站立起身了,叹道:“我原本想和你好好谈谈,可惜你太愚蠢了,他不自量力了,你应当清楚我既然可以阻止你杀乔三槐夫妇,也就有把握可以对付你,若我连这种把握都没有,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一大口血吐在地上,也沾染在墨倾池的身上,墨倾池没有在意,看都没有看一眼地上躺着的人,不过地上的人却出口嘶吼道:“等等。”
墨倾池停下脚步,冷冷盯着那人,道:“你想说什么?”
男人眼中生出了恐惧,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远非年前这个年纪只不到他一半的青年人对手,不过他不甘心留在这里,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了,因此他不得不喊住这个人,他需要离开。
男人再度坐直,他的腰杆还是笔直,无论承受任何打击都只会是笔直的,绝对不会有任何弯曲,他很理智道:“你想得到什么,怎样才可以放我出去?”
墨倾池笑了笑,他喜欢聪明的男人,因此他再度转身,坐下。
他丢出金疮药丢到男人面前,而后以一种非常愉快的语气说道:“你很想报仇?”
男人沉默了一下,但没有说谎:“为了报仇,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墨倾池道:“你的仇人是谁?”
男人又沉默了一下,但却还是很老实说道:“当年雁门关围杀我的人。”他不能不老实,他知道他口中的任何言语这个青年人都可能知道,因此他只有老老实实,才有机会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墨倾池回过头,点了一盏灯,而后冷声道:“哦,二十多年过去了,难道你不怀疑这群人为何在雁门关外围杀你?”
男人抓着地,地板是巨石块,可男人的手却在地上抓出四道深深的指痕,可见他很愤怒,他道:“我自然怀疑,我怀疑他们这群人身后有真凶。”
墨倾池笑道:“你想不想杀他?”
男人道:“你可以帮我?”
墨倾池点了点头,他很满意这个男人并没有被仇恨冲散了智慧,道:“不错,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将他带到你的面前,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男人凝视着墨倾池,眼中闪过一抹决然,道:“无论什么条件我都愿意答应。”
墨倾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神色,道:“即使包括杀掉一些无辜的人?”
男人沉默了一下:“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的话,我可以!”
墨倾池站起身,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慌张,虽然很快,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墨倾池淡淡道:“我不会要你杀人,我只是需要你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呆在这里就可以了,我会将杀人凶手一个个带到你的面前。”说罢,墨倾池就往外面走。
男人猛然站立起身,这一次他并不是朝着面前这个男人出手,而是嘶吼喊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墨倾池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冷笑道:“或许是因为我在乎心中那一点点我自己都不看重的慈悲吧!”
石室,甬道、台阶、机关。
墨倾池出现在假山上,随即越过碧波湖,向着紫荆花走廊走去。在跃过湖面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文诣龙渊前决斗,不过他没有参与,更没有好奇,他乘着雨伞,很平静向着与文诣龙渊大门口相反的方向而去。
书房,他在书房等乔峰,只要乔峰有本事来到书房,他就给乔峰想要的答案。
书房,墨倾池握着笔,
徽州极品宣纸上铁画银钩六个大字。
“西北望、射天狼!”
墨倾池放下比,望着窗前。
雨声入耳,天下亦随之入耳。
他张开双臂,天下似已入怀。
天下,天下!
墨倾池的野心从来不是江湖,而是天下。
————
对面如迷宫一样的走廊,有人望见这一幕。低头,平静走过。
此人身上流露这与生俱来的富贵之气,不过眉眼中却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谦卑与虔诚。
对墨倾池的谦卑?对墨倾池的虔诚?
没有人知道。
第七十七章、霸气
第七十七章、霸气
斗笠划过,宛如青光,速度极快。
骆文涛武艺本就不错,常得到墨倾池指点,武学造诣一日千里,但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斗笠,却没有其他法子,唯有一刀劈下。
刀势雄浑沉重,刚猛无俦。
不过斗笠却直接将骆文涛手中的刀击飞出去。
乔峰已经出现在朝花面前。
斗笠划出的速度快,但乔峰的速度却更快。
朝花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点住了穴道。
擒龙手!
罗汉拳法!
两招,夕拾、骆王孙制服。
夕拾还没有拔剑,骆王孙才拔刀,他们都几乎没有出手,唯一有出手的骆文涛已经倒下,虎口已经震出血,刀已经飞去。
四息,包括前面浪费那一秒一共五息时间。
朝花、夕拾、骆文涛、骆王孙自以为完美无瑕的阵法被破。
骆文涛很快站立起来,阻止乔峰言语,道:“你不用说什么,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你的确有傲视天下,与我们公子一见的本事,只不过我们只是第一关,你还有两关要过。”
“前面自有人领路,乔大侠请。”朝花将斗笠递给乔峰。
乔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言语,带上斗笠,走进文诣龙渊。
乔峰并不明白为什么墨倾池为何会如此苦心孤诣设下三关,但他清楚名册之事墨倾池已经知道了,墨倾池已经知道他会前来询问答案,才设下三关。
而这三关的目的是什么呢?
——
听雨轩。
大雨正滂沱,王语嫣在窗前弹琴,琴声悦耳优雅,宛如天籁。如果有懂琴的人在此那绝对可以听得出王语嫣的琴音与雨声相契合,仿佛如琉璃与美玉完美搭配,巧夺天工。
门口有脚步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但王语嫣还是听见了,她停下弹琴,转过身望着门口。
门口被白布遮掩,但王语嫣却喊出了门口人的名字:“阿朱,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一身朱红丝绸长袍的阿朱走进们,手中还持着伞。
王语嫣瞧了阿朱一眼,又瞧了瞧阿朱身后,道:“你一个人来?”
阿朱点了点头,面上苦笑:“阿碧被公子留下了。”
王语嫣也笑了笑,道:“表哥叫你来的。”
阿朱点了点头,见王语嫣那明艳的视线投来,改口道:“我知道公子爷希望我过来。”
王语嫣道:“他叫你过来干什么?”
阿朱怯生生道:“请表小姐回青云庄,公子爷希望表小姐回青云庄。”
王语嫣没有说话,转过身来到琴架上,随后走到阿朱面前,递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道:“你将这东西交给他,他自会明白,至于我,就不用回去了。”
阿朱握着黑色盒子,道:“为什么?”
王语嫣笑了笑,望着窗前大雨,轻声道:“天下大雨,何处可安,何处可为家呢?”
阿朱不明白王语嫣的意思,但阿朱却明白了,王语嫣不想回去了,因此也就只有离开了,带着锦盒离开。
人已经离开听雨轩,一张绣着飞凤的白色帘布后传出声,声音一如既往的高贵冷艳,年轻悦耳:“你还是很疼惜他!”
王语嫣笑了笑,纠正道:“不是疼惜而是痛惜。”
女人沉默了一下,问道:“为何痛惜?”
王语嫣道:“他若志在江湖,或可名震百年,他若志在天下,则碌碌无为,一事无成!”
女人道:“你却给了他黑曜令。”
王语嫣道:“区区黑曜令算什么?倘若他有本事掌控黑曜令那自然就有机会复兴大燕,倘若他区区黑曜令都不能掌控,那他有什么本事和墨倾池抗衡呢?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墨倾池是一个多么可怕,心机多么深沉,武艺是多么高强,智慧是多么高深,心性是多么冷血的人物。”
女人发出一连串笑声,如银铃,道:“呵呵,你很少对人有如此高的评价,又如此多个多么,你喜欢上他了。”
王语嫣淡淡道:“或许吧!”
“爱?”
“或许吧!”
女人轻叹:“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帮助你表哥了?”
王语嫣道:“为什么?”
女人道:“表哥虽好,可哪里有墨倾池好了。”
此时,王语嫣笑靥如花,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王语嫣轻轻拨动琴弦,弦声与雨声合一,刹那间起了不凡的变化,给人一种彷佛是天地之音在响起,震慑人的灵魂。在这声音中,王语嫣慢慢开口道:“如果到了适当的时候,我并不介意杀掉他,杀掉墨倾池。”
女人惊讶道:“为什么?”
此刻王语嫣身上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神圣气质,平静道:“对于我来说,他是一个有趣的人,但对于天下来说,他实在太危险太危险了。”
“哎!你说的不错,他可以拯救天下,亦可以玩弄众生!是创伟业还是造杀业,都只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王语嫣笑了笑,她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其实她和墨倾池是同一种人,可是她选择了前者:墨倾池啊墨倾池,你是选择前者还是后者呢?真不想取你性命啊。
————
走廊,重重叠叠,彷佛如迷宫一样的走廊。
乔峰小心翼翼行走在走廊上,带着他来到走廊上的人已经告诉他了,走廊上的机关已经启动,一旦触动机关,便会出现重重杀阵,至今暗中闯入文诣龙渊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过杀阵。
乔峰问了一句:“走廊外呢?”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丢了一块石头在地上,一声砰的爆炸声,石头粉碎。
乔峰以及彻底明白了走廊的可怕,因此不得不小心翼翼。
一步、五步、十步、百步。
没有触动机关。
两百步,还是没有!乔峰微微顿下脚步,心中忍不住在思忖,难道那人在哄骗我,没有触碰机关?
随即乔峰尝试着加快脚步,过了一刻半钟的时间走过的走廊,前方就是书房。
乔峰很熟悉哪里,他曾进入过哪里,拿出了非常机密的名册。
当他走出走廊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等他了,一位身上有着文诣龙渊表示的仆人。
仆人递给乔峰一个非常精巧细致的沙漏,将沙漏倒过来,沙子从小孔流下,仆人开口道:“现在乔大侠只要知道从这里走到书房就可以见到公子了,公子在书房等你,不过前提条件就是乔大侠可以在沙漏中的沙子没有全部流下之前。
说罢,仆人就离去,不给乔峰半点询问的机会。
沙漏中的沙子流下的速度很慢,他估计以自己的脚程绝对可以抵达两个远的书房。
这片地域他来过,并没有什么陷阱,难道短短几天的时间墨倾池已经暗中布下了陷阱吗??
乔峰并不清楚,不过路还是要继续走,必须要走的非常小心翼翼。
朝花、夕拾、骆文涛、骆王孙操近道来到书房,恭恭敬敬站在墨倾池面前,墨倾池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
窗外,乔峰下了走廊。
“公子,你为什么不启动走廊上的机关?”夕拾开口道,她一向是四人中胆子最大的一位,因此可以问一些其他人不敢问的事情。
墨倾池眯着眼睛,视线穿过重重雨幕,望着还是小心翼翼走到来书房路上的乔峰,开口道:“走廊上的机关已经启动,只不过却是在走廊上方而已。”
夕拾道:“公子以为乔峰会走走廊上?”
墨倾池摇头,“没有!”
夕拾道:“那为什么公子启动走廊上方的机关?”
墨倾池道:“你知道第二关考验的是乔峰什么吗?”
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墨倾池自顾自说道:“第二关考验得是乔峰的老实,若乔峰投机取巧,那等待乔峰得就是重重陷阱。”
“为什么要老实呢?”
墨倾池的答案很明确:“因为我需要一个老实而聪明人。”
“第三关考验得是聪明?”朝花也走上前问道,骆文涛、骆王孙唯有羡慕,在文诣龙渊,在公子面前,女人永远有第一言语拳。
墨倾池一点也不吝啬,点头道:“不错,就是聪明,一个人光有武艺不够,还必须老实,一个人老实还不够,还必须有聪明,否则我这步计划就不可能成功。”
计划,什么计划?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问,问了这个问题就是逾越。
任何逾越身份的事情,文诣龙渊都不会留情,墨倾池也不会留情,他们脑海中只是在幻想墨倾池的计划是什么。
走廊上方有人,一个人撑着一把伞,站在走廊上方,静静望着乔峰,气质安静神色也平静,不过气质却出乎意料的高贵,与生俱来的高贵,这人是谁呢?
这人默默望着乔峰,口中喃喃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不能看穿真假虚实,又如何可以得到他的重任呢?乔峰啊乔峰,真不知道应当说你幸运还是不幸。”
他,那人提及到他的时候,声音中明显多了一抹尊敬甚至虔诚,那他对那个那非常非常尊敬,甚至言语中有着一抹狂热的崇拜情绪。
第七十八章、步步藏杀
第七十八章、步步藏杀
墨云遮天,滂沱的大雨更大了,偶尔有一两道闪电划破夜空,在苍穹间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紫色。
乔峰已经下了走廊,手中握着沙漏走在通向书房的道路。
书房、走廊距离两百米,五百步可以抵达。
以他的速度,五百步沙漏中的时间才堪堪过半。
机关、陷阱?乔峰不清楚,他平静行走在石道上,一步一步,小心谨慎。
一步、两步、十步,五十步。
五十步,乔峰停下了脚步。
石道两侧是花园,种植鲜花、树木以及盆摘。
乔峰只想见墨倾池,不会因鲜花、树木等东西的奇特而停下脚步,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女人白衣、赤足,气质冷冽,眼神如冰川,她站在一株高大的松树下,眼神凛冽望着乔峰,手中握着一把刀。
乔峰望了女人一眼,皱眉道:“什么意思?”女人手握着刀,刀并不是指向他,而是指向自己。
如白银的刀,刀锋已开,正放在女人的脖子上。
女人淡淡瞥了乔峰一眼,道:“只有一个意思,我要你在这里等二十息时间。”
乔峰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
女人道:“你不等我就会死在这里。”
乔峰望着女人的眼睛,这个女人是墨倾池的侍女暖玉,性子最冰冷,也最沉默寡言的人。
乔峰沉默了,沉默了片刻,女人的声音已经在他耳畔响起:“你可以走,但只要你走一步,刀就会割断我的喉咙。”
刀一划,白光一闪,一根枝桠掉落在地上。
枝桠有人手臂粗壮,可见刀很快。
乔峰没有说话,他的脚步已经往前踏出了,刚才他已经浪费了四息的时间,不能再浪费了。
女人没有惊讶也没有咒骂,很平静的回刀斩向自己的脖子。
书房,朝花、夕拾回过头去,不想望见这一幕。
墨倾池很平静望着树下女子,女子挥刀的时候,他也很平静望着,余光也扫过乔峰。
乔峰走得很平静,没有迟疑,这时候墨倾池才开心的笑了。
刀已经断了,乔峰没有出手,女人也没有出手,因为刀本身就是断的。
朝花、夕拾冷冷望着很远又因雨幕遮掩看不得太清楚的场景,呆呆问:“那是一柄断刀?”
墨倾池道:“不错!”
“可断刀又如何可以斩断枝桠呢?”
墨倾池道:“树枝并非被斩断,而是早已经断了。”他的嘴角已经勾起了一抹笑意,表情很愉快望着被斗笠遮挡住面庞的乔峰,道:“由此可见乔峰并不蠢,他很理智也很聪明,只不过还不够。”
还不够?朝花、夕拾以及远远毕恭毕敬站在几案前的骆文涛、骆王孙心中一凛,第三关的考验并非就此为止。
走廊的房顶上,一人一伞一双眼冷冷望着继续行走的乔峰,表情冷酷而平静。
乔峰继续走,走了一百五十三步,他不得不停下来,一群人挡在他的面前。
八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手中拉着连弩。
未等乔峰走近。
嗖嗖声音响起。
破空声,剑在雨中划出一道道优雅弧线,射向乔峰。
乔峰脚步一蹲,不退反进,冲向前方二十五步远站成一排的守卫,他的身子极其灵巧闪躲开八根根根击向他心脏的弩箭,乔峰人已出现八人面前。
罗汉拳法!
少林最基础拳法在乔峰手中使用出,刚猛霸道,又擒龙控虎之威,八名侍卫没有射出第二波弩箭就已经被打倒在地。
朝花、夕拾望着这一幕,眼中没有惊讶,脑海中向着一个问题,难道就如此简单吗?
骆文涛、骆王孙瞳孔猛缩,他看见一只箭悄无声息接近乔峰。
乔峰双拳击倒最后两名侍卫,弩箭正好袭击而至。
此时此刻武艺是乔峰心神最放松的时候,弩箭在这个时候奇袭而至,无声无息。
走廊顶上,一人一弓,伞已经放在地上,那人还保持着弯弓搭箭的动作,不过箭已经射了出去。
乔峰没有察觉到身后会有箭出现,但他反应能力惊人,因此躲过了这致命一击。他人躲过了,但手中的沙漏却并没有躲过。
“那人的目的本就是沙漏!”乔峰已经明白了过来,握着手中的杀戮。
沙漏最上方被射穿了一个小孔,雨水顺着小孔滴入沙漏中。
有水的加入,沙漏中的沙子以更加快的速度坠下。
以衣服遮挡住沙漏上方的小孔,乔峰没有言语,没有停顿,继续走。
“还有两百七十五步,亦乔峰的脚程抵达书房的时候沙漏中还有四分之一的砂砾在沙漏的上方。”一切都收在眼中,墨倾池淡淡道。
震惊,佩服,房中四人流露出这两种情绪,唯独没有惊讶!在他们眼中墨倾池可以作出这样的推断绝对是正确的,也绝对是合理没有任何惊讶的。
现在的距离,朝花、夕拾、骆文涛、骆王孙都可以清楚看清楚乔峰的一举一动了,看了一下,骆文涛问道:“公子,下面的两百七十五步还有意外吗?”
墨倾池淡淡道:“还有最后一个小关卡,只有这个小关卡过去才能证明乔峰是真正的智慧,而不是浪得虚名。“
小关卡,这关卡真得很小吗?
四人没有那个这样认为。
只是一个小关卡,而且是一个他们见到过的小关卡。
距离书房一百三十七步,一群人忽然从两侧的园林中跳了出来。
这是一群身强体壮的侍卫,一共有六人,只不过他们身上却只有一件非常单薄的麻衣,没有带斗笠,更没有带雨伞。
他们手中没有刀剑,只有一根根竹篙。
雨中,他们任由滂沱大雨打出击打身体,浸湿他们的衣服。
六人都单膝跪倒在地上。
乔峰平静走向六人,直接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六人异口同声道:“我们只想乔帮主可以留在这里沙漏中四分之三的时间。”
“四分之三的时间?”乔峰皱眉道:“如果我不留下会如何?”
六人又异口同声道:“我们就死在这里。”
六只手在同一时间伸入胸口,拿出一个瓷瓶,而后将瓷瓶摔碎,从地上捡起药丸,道:“这是公子研究出的一种毒药,吃下之后就可以让人在十息时间后立刻死去,只要乔帮主往前走一步,我们就吞下这毒药。”
乔峰没有前进,他不希望他们死,他冷冷道:“你们为什么死?”
六人还是异口同声,“我们没有完成任务,因此我们不配留在文诣龙渊!”
乔峰平静看了六人半响,从衣服中拿出沙漏,放在地上。
六人丢掉药丸,异口同声道:“多谢乔帮主大恩。”
随即令人就笔直如林,排列成顺序站立。
此时药丸已经不在了,乔峰可以走了,但他没有走。
这一次他没有走,因为他没有把握。
沙漏在雨水的作用下,沙子快速下落。
终于只有四分之一了,乔峰才往前走了一步。
乔峰走到六人面前,从六人手中拿起竹竿狠狠投掷了出去。
一根有一根。
六根插在石道上的六处,间隔不一。
最终一根插在距离书房二十米远处。
望见这一幕,墨倾池旋身向着房门前走去,道:“走吧,去迎接我们的客人吧!”
四人不明白为什么,但却知道乔峰一定会来到书房。
大门推开,朝花、夕拾、骆文涛、骆王孙就见乔峰狠狠将沙漏朝着书房方向抛过来,而人借助竹竿的弹力作出了第一次弹跳,跃到第二根竹竿插的位置,在第二根竹竿上借力,而后依次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最终书房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呆滞。
人到,沙漏也落地,沙漏落在地上,已经装满了谁的沙子正好落完。
墨倾池笑了笑,没有望站在面前的乔峰,而是低头捡起地上的沙漏朝着前面滚去。
杀戮在石板地上一共弹跳了三次,立刻就出现了将近两百支弩箭冲地板中射出,同时空气中出现了一股浓重的腥臭气味。
转身墨倾池面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望着乔峰,开口道:“你可以知道任何事情,只要我知道的。”
同时,墨倾池挥了挥手!
朝花、夕拾、骆文涛、骆王孙退下。
————
路上,四人中骆王孙问了一句:“你们如果是乔峰可以过关吗?”
其余三人摇头。
不过郁金香走廊上方却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我们都不能,因此施行公子计划的人只能是乔峰。”
四人抬头,那位射箭的人已经撑起了伞,弓已经跨在了腰间,一双眼睛还是很冷漠平静望着前方。
任凭大风大雨,也难以抹去那人眼中的坚毅与贵气。
计划,墨倾池的计划是什么呢?五个跟随在墨倾池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但有一人却知道。
————
听雨轩。
“你知道墨倾池的计划?”
王语嫣弹着琴,简单回答道:“我知道。”
“计划是什么?”
王语嫣笑了笑:“一个可以将逐鹿计划提前两年甚至五年完成的计划。”
“哦?”高贵的声音中明显多了分好奇,以及一份很少流露出的少女情绪。
琴音婉转如流水潺潺,王语嫣的声音多了一份清冷凛冽,如金玉,似寒铁:“西北望,射天狼。”
“西北望,射天狼?”
帘后。
女人若有所思,露出一直纤纤细手,完美无瑕,无可挑剔的手臂。
第七十九章、我是谁(一)
第七十九章、我是谁(一)
青云庄。
阿朱撑着伞走到了青云庄门口。
邓百川、阿碧两人在门口,立即迎了上去。
阿碧问道:“表小姐呢?”
邓百川也问了一句:“表小姐说了什么?”
前面一句根本不用问,阿朱独自一人回来,那就证明表小姐不会来了,阿朱道:“表小姐让我将盒子交给公子。”
盒子,一个黑如石墨的盒子,很光华,上面有各种纹理。
邓百川望了盒子半晌,叹道:“先见公子吧!”
身黄衫,带头冠,腰配玉,悬宝剑。
慕容复坐在一把红木椅上,手握着已经拔出剑鞘的剑,一手擦拭。清新俊逸面庞平静而沉稳,如一潭死水。
剑闪烁着寒光,特别在雨未停,天墨云的情况下,光芒更盛。
人已经进来了,慕容复放下剑,望着走进来了的三人。
他不用问,三人的神色已经道明了一切。
“有什么事?”慕容复略过问王语嫣如何如何,不愿问亦或者不想问,还是因为早已经知晓了答案?
阿朱望了邓百川一眼,将伞交给阿碧,把木盒放在慕容复面前,道:“这是表小姐要我送给公子的东西。”
慕容复点头,挥手,三人退下。
很精巧的木盒,慕容复望了望木盒,随即打开。
忽然,他瞳孔猛缩,全身剧烈一震,红润的面庞顿时苍白如纸,冷静的神情如同暴风雨击中的湖面,汹涌澎湃。
此时,任何人见到这一幕都不可思议,慕容复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他很懂得克制情绪,可如今慕容复为何克制不住情绪了呢?
黑盒子中到底是什么?任何人见到慕容复这神色都忍不住生出好奇。
————
朝花、夕拾、骆文涛、骆王孙已经退下。
书房中仅有墨倾池、乔峰两人。
二十年女儿红,罕见的好酒。
一共两坛,一坛放在墨倾池的几案前,一坛放在乔峰触手可及的桌前,两人都没有喝酒,只是互相对视。
乔峰的眼神沉稳而锐利,墨倾池的眼神安静而睿智,两人很少可以在普通人身上看见的眼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大雨还没有听,雨顺着打开的窗户被风吹入房间,带来一阵阵凉意,淅淅沥沥的声音在静悄悄的书房中响起。
墨倾池率先开口了:“我现在需要你回答我两个问题,一,七月初七晚,当日闯进文诣龙渊的除了我妻子还有你?二,我书房中的名册是你拿的?”墨倾池伸了伸手,拍开酒坛上的泥封,没有喝酒,任由酒香味在屋中弥漫。
乔峰果断点头,很直接:“当日文诣龙渊的布局实在太奇怪,因此我闯了进来,况且我一直怀疑你策划布局了丐帮大会。”
墨倾池笑了笑:“名册都已经在你手中,现在你应当已经达到了答案。”
乔峰道:“我的确已经得到了答案,但我希望可以从你口中得到这个答案,而不是我的揣测。”
墨倾池道:“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乔峰皱了皱眉,问:“什么条件?”
墨倾池抓住酒坛坛口,轻声道:“我不想一个人喝酒,但我却又想喝酒了。”
乔峰没有说话,只是望了墨倾池一眼,拍开泥封,直接将酒坛推了出去,力道沉雄。墨倾池笑了笑,同样也叫酒坛推了出去,举止飘逸。
两人换酒,而后喝酒。
一口,乔峰喝了三分之一,墨倾池喝了四分之一。
墨倾池喝酒的速度并不比乔峰慢,而且墨倾池喝得比乔峰少,因此他先放下酒坛,等乔峰放下酒坛的时候,墨倾池口中就已经有了言语:“我在丐帮大会的确布局,而且是无懈可击的布局,当时你们都在我的局中。”
乔峰握着酒坛,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墨倾池道:“成名。”简单直接。
乔峰疑惑道:“你还不够有名?”
墨倾池点头道:“我的确已经很有名了,但还不够,至少在我马上需要做的事情上面还不够。”
乔峰道:“什么事情?”
墨倾池道:“西北望,射天狼。”
乔峰沉吟了一下,试探问:“你只是想对付辽国?”
墨倾池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人已经站立起身,道:“我不在乎对付大辽还是西夏亦或者吐蕃,我只在乎我是否可以在余下七年中可否名留青史。”
乔峰不说话,但墨倾池沉默而来一阵,却有继续说话了,他以一种无奈有清冷的眼神望着窗外,语气很淡很淡的说道:“一个人若知道自身寿命即将抵达尽头,那自然会作出常人无法理解但对于他来说却非常重要的事情。”
——————
帘后的女人已经走出帘布后,露出了真颜。
淡紫色长裙,气质优雅高贵,惊鸿一瞥,就足矣令人废寝忘食,遐思万千,再望一眼,世间很少有男儿不拜倒这个女人的石榴裙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最完美的诠释。
王语嫣拖着下巴,抬起头,笑道:“漂亮。”
女人嗔怪瞥了王语嫣一眼,道:“哪有你漂亮。”
王语嫣抿嘴轻笑,她已经没有弹琴了,而是在摆弄桌上围棋。
“这局棋?”女人问,她看见桌面上的是一句残棋。
王语嫣笑道:“这是我在寒山寺和某个人下的一局棋。”
女人促狭道:“某人?墨倾池?”
王语嫣并不否认,也没有承认:“他的棋路霸道,每一子都带着恐怖的杀伐气焰,而我落子清雅闲适,最后棋局已至现在这种地步。”
女人懂棋,曾经还和昔日天下第一棋士下过棋,不分伯仲。一眼扫过,女人道:“下一手黑还是白?”
王语嫣道:“白!”等了一下,而后补充道:“下一手是我。”
女人淡淡分析道:“白字不过十五手已败。”
王语嫣没有反驳,点了点头,并不失落,而是愉快笑道:“我也已经看出来了。”
女人道:“这局棋本不应当是残局。”
王语嫣道:“不错,它本不应当是残局,不过至少现在是残局。”
女人望着棋面上的棋,似乎回忆了什么,眼神一柔,道:“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王语嫣道:“当日他落子后就离开了,言下次再下,只不过我在约定的时间并未到寒山寺。”
女人道:“为什么?”
王语嫣叹道:“因为我不想和他下完那局棋。”
女人笑道:“你害怕输?”
王语嫣没有理会女人明知故问的调侃,她慢慢站起身,低头俯视着桌面上黑白纵横纷乱错杂的棋盘,轻声道:“我只不过不希望我和他的缘分就这么早结束而已。”
女人没有说话了,只不过眼睛却是直勾勾望着王语嫣。
王语嫣深深吸了口气,一张罕见流露出波动的玉颜此时此刻流露出一抹激动的情绪,一双如黑宝石明亮的眸子更是闪耀着流光溢彩,她叹道:“我没有输在棋盘中却输在了棋盘外。”
说吧,王语嫣手捏白子,轻轻望着棋盘右上角空白处一抛,棋盘上一片明亮。
黑子、白子又成均势。
女人仔细观察局势,发现已经成为均势的棋局又开始逆转了,白子将胜出。
女人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明白王语嫣的意思。
王语嫣不再解释,转身望着窗外。
窗外风声雨声雷电声,她的视线穿过窗户,似乎已经看见了十几里远的一座山庄,难道自语道:“计划应当快开始了吧。”
女人永远不可能明白刚才王语嫣一席言语的意思,实际上她的言语很明显了:她赢了,他也赢了!一人希望在棋盘内赢,一人则希望在棋盘外赢。
————
“你不明白?”墨倾池含笑望着乔峰。
乔峰点头道:“我有些明白了。”
墨倾池问:“可以说说吗?”
乔峰道:“少林丐帮是天下泰山北斗,如果少林丐帮的威望不削弱,那你永远也不可能领导武林群雄。”
墨倾池点了点头,道:“不错。”
乔峰道:“因此你唯有打压少林、丐帮,才可以达到你的目的,但以你一人之力却做不到这一步,因此你唯有设计一个局,将自己困于局中,令少林丐帮上当,最终挣脱局中,反客为主,利用少林丐帮对你的错误打压,最终成就你无上声望。”
墨倾池拍了拍手,叹道:“不错,这正是我的目的,为了这个计划我一直在收集少林、丐帮的讯息,最终我终于寻到了突破口了。”
乔峰道:“你多久前就开始策划了?”
墨倾池老实回答道:“鸠摩智欲挑战少林寺的时候,二月份吧。”
乔峰又道:“你是如何寻到丐帮的破绽?”
墨倾池微微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是可惜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中,但却有一件事情不在我的掌握中?”
乔峰凝视着墨倾池还是一派轻松的神色,问道:“可是我的忽然出现?”
墨倾池笑了笑,叹道:“你的出现的确不在我的掌控中,但局已经完成,你出现在文诣龙渊却也不算什么了!不再我掌控中的只有一人。”
“什么人?”
“陈孤雁!”
乔峰微微一愣,而后流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道:“陈孤雁长老虽然为人倨傲,城府阴沉,但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出卖丐帮出卖大宋的事情。”
墨倾池道:“可铁证如山,他的确做了,而且做了不止一件。”墨倾池握住酒坛有些忍不住想喝酒了。
乔峰仔细望着墨倾池的一举一动,他发现墨倾池提到陈孤雁的时候眉宇间总会闪过一抹苦涩,他不说话,只是平静望着墨倾池。
墨倾池喝了一口酒问道:“你可知道陈孤雁为什么愿意做出出卖大宋的事情吗?”
乔峰道:“为什么?”这一点他一直不明白。
墨倾池叹道:“因为我的一个许诺。”
乔峰道:“什么许诺?”
墨倾池叹道:“天下太平。”
乔峰站立起来,身上气势如排山倒海袭上墨倾池,眼中更是爆射出凛冽的杀机。
屋外,狂风大作,雨飘得更急,天上雷霆亦更响亮了,似乎在昭示这一场武林罕见的旷世大战即将来临。
第八十章、我是谁(二)
第八十章、我是谁(二)
酒还在喝,人并未醉。
乔峰没醉,墨倾池也未醉。
乔峰已经站起身,墨倾池还坐在几案前的太师椅上。
乔峰冷眼望着面前的人,举手投足间已流露出超凡气势,他已经占据了先机,只要他出手墨倾池必死无疑。墨倾池没有出手,他抱着酒,喝了一口,又一口。
连续三口,墨倾池抬头望乔峰,淡淡道:“陈孤雁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虽然他是因我而死,因天下而死。”
乔峰如山而立,冷冷道:“他相信你?”
墨倾池道:“他自然相信我,我和他是朋友。”顿了顿墨倾池冷冷一笑,又一口酒灌下肚子,道:“我平生以来少有朋友,不得不承认他是其中一位。”
“可他却死了。”乔峰提醒道。
墨倾池淡淡道:“他不得不死,如果他不死,那丐帮这个局就难以窥破,他不死你乔大帮主又如何可以全身而退。”墨倾池嘴角勾起一丝冷意,冷冷望着乔峰:“难道你认为他仅仅是因为我而死的吗?”
乔峰没有说话,但身躯已经剧颤。
墨倾池解开了残酷事实:“或许契丹人并不该死,但成为丐帮帮主的契丹人却是该死的存在!因此他必须先死,你才不会死。”
乔峰眼神犀利,犀利的眼神渐渐黯然,人也坐了下来,他喝了一口酒,一大口,一坛才开封不多久的二十年女儿红瞬间被喝到底了,墨倾池不说话,他也静静喝酒。
乔峰已经明白了墨倾池的意思,如果没有陈孤雁先死,他即使不会死也会遭到丐帮上下的敌视甚至囚禁,为什么?他身上掌控了太多太多丐帮的秘密。
丐帮,武林支柱,抗击辽的核心力量,他掌握了丐帮全部机密,而且他又是契丹人,倘若逃投奔辽国,那丐帮如何?大辽如何呢?
此时他已经无从言语,他只能喝酒。
冷风寒雨,天上闪电,房中寂静。
气氛持续了很长时间。
乔峰抬眼望着墨倾池,道:“我想知道一件事。”
墨倾池笑了笑,道:“你踏进这件屋子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本名册出现在乔峰的手中,扔到墨倾池的桌前,他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墨倾池拿起名册,看了几眼,道:“我知道,乔峰,你想知道?”
乔峰没有说话,眼中已经流露出了言意。
当初他得到这名册的时候,心中涌现出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激动,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当时他的心已经乱了,现在他的心还是乱的,至今难以平静。
他需要墨倾池证明。
墨倾池给出了证明,语调很冷静很理智回了寥寥几字:“不错,你不是契丹人,而是汉人。”
雨声小、风声暖、雷声无。
雨声自然不可能笑、风声自然不可能暖,雷声也不可能无,只不过在乔峰心中世间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他脑海中只有一句话:你不是契丹人,而是汉人。
墨倾池面无表情,心中已经开始笑了,愉快的笑了,乔峰啊乔峰,你终于问到我想回答的问题了,很好,很好!
————
一块令牌。
黑色,黑如黑暗,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慕容复一手握剑,一手握着令牌,半响没有动。
黑曜令,他知道这个令牌的名字,他也知道这块令牌的秘密。
黑曜令出了苏州没有任何作用,在苏州之内也只有一个地方有作用,那就是太湖。
太湖有水有船有人。
有好水有好船也有好人。
黑曜令命令得不是好人,而是恶人,一群太湖水贼。
有人统计过太湖上有一千三百多名水贼,其中有武艺的人有两百多位,他们几乎个个都训练有素,水上的行家,在水上几乎很少有人可以比得上他们。
他曾想过制服这群水贼,但没有成功。后来他去小镜湖,墨倾池成功了,墨倾池成功招揽了这群水贼。
水贼包围着燕子坞,而燕子坞是他的地盘,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眠?这也是他在杏子林和墨倾池作对的原因。
可现在掌控太湖水贼的令牌出现在他的手中了。
令牌是王语嫣送过来的。黑曜令,没有任何虚假的黑曜令,可这令牌不应当在墨倾池身上吗?
慕容复震惊、疑惑,冷酷,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难道王语嫣早已经和墨倾池是一伙儿的了?
他面色苍白,手中握着剑。
剑光挥舞,剑气森然纵横。
房中灰蒙蒙,但此时明亮得刺眼。
————
听雨轩。
雨还在下,可以听雨声,听琴声,听下棋声。
王语嫣和那个美丽高贵的女人下棋。
女人的围棋造诣高超,起手之间时可绵里藏针,时可霸道犀利,时可阴险狠辣,这女人下棋的造诣已臻至大家水准,如绝世剑者一样,他们的剑既可以走偏锋,又可以行正道。
王语嫣下棋风轻云淡,落子随意,棋盘之上不过均势而已。
女人棋艺高超,但无心下棋,她只是有心听故事而已,因此在关键时刻她下一子就问一句。
“墨倾池的计划是什么?”她很好奇问道。
王语嫣瞥了女人一眼,不答话,落子。
女人落子,而后又问了同样一句话:“墨倾池的计划是什么?”
王语嫣不理睬,继续落子。
女人还是不在意,落子,继续问相同的言语:“墨倾池的计划是什么。”
连续五次,王语嫣狠狠瞪了女人一眼,无奈道:“他只不过不希望乔峰死而已。”
“不希望乔峰死?”女人托着下巴,一手随意将棋子丢入棋盘中,非常精准落在想落在的位置。
王语嫣下子,道:“乔峰是汉人还是契丹人?”
女人愣了一下,道:“难道还有疑问吗?他本就是契丹人。”
王语嫣笑了笑,丢下决定胜负的一子:“可有几人真正知道他是契丹人呢?”
女人发呆了一下,她望着大势已去的棋盘,已经无心下棋或挽回局势了,直接弃子,道:“至少有七八个人。”
王语嫣微微一笑,她站起身,意味深长道:“不错,也只有七八人而已。”
女人更疑惑了,她不明白:“七八个人还不够?”
王语嫣点了点头,叹道:“已经足够了。”
女人问:“已经足够什么了?‘
王语嫣望着窗外叹道:“已经足够墨倾池施行计划了,他想要的计划。”
女人道:“墨倾池希望乔峰是汉人还是契丹人的计划?”
王语嫣莞尔,回头望着眉宇间流露出浓浓好奇神色的高贵女人,轻声道:“一直以来墨倾池都说乔峰实在有些可惜,他是契丹人!可如果乔峰不是契丹人了,他是不是就不用可惜了呢?”
女人若有所思,已经明白了,有些诧异惊愕,道:“因此墨倾池的计划是证明乔峰不是契丹人?可他为什么要证明乔峰不是契丹人?”
王语嫣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错了,墨倾池不是要证明乔峰不是契丹人,而是让乔峰知道乔峰不是契丹人。”
“有区别吗?”女人问。
王语嫣笑眯眯望着女人,她的笑容和墨倾池的笑容很相似,当初墨倾池向她说明这个计划的时候,也就是这种笑容,王语嫣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玩味道:“难道真没有区别吗?”
女人想说没有,但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
女人全身剧烈一颤,瞪大那双足矣令世间大部分男人为之沉沦的眸子,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讶然神色。
她终于已经明白了墨倾池的计划,那的确是一个无匹复杂同样也无匹简单的计划,这个计划实在太巧妙太天衣无缝,她甚至怀疑世间怎么可能有人想出这个计划。
她疑惑这个计划究竟在多久之前就已经出现在墨倾池和王语嫣的脑子里了?
王语嫣平静和她对视,慢慢开口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只不过计划远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复杂,乔峰只不过是我和他计划中的一步而已,逐鹿计划中的一步。”
王语嫣默默转过身,双手靠在窗前,望着外面的狂风骤雨,一句话出现在脑海中:“我不是好人,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善人,我不是伟人,我只是个下棋人。”
那道身影负手而立,仰望天上那轮明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王语嫣明白,她此生此世恐怕也无法忘记那道身影,忘记那道身影身上散发出来的孤寂与笑容。
如皑皑雪山一样的孤寂,如骄阳般暖和灿烂的笑容。
两种气质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王语嫣喃喃自语:“或许你就是站在世上最高峰上俯瞰人世的人吧!”
山顶,最接近寒冷,也最接近太阳的地方。
唯有哪里的人才有那种气质。
第八十一章、我是谁(三)
第八十一章、我是谁(三)
风冷,气氛冷肃。
墨倾池已经没有喝酒了。
乔峰没有心情喝酒了,他带着斗笠,斗笠已经摘下。他眼神冷静望着墨倾池,道:“为什么?”
墨倾池瞥了他一眼,道:“什么为什么?”
乔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是契丹人而是汉人?”
墨倾池大笑,哈哈大笑,他似乎听见天上地下最好笑的事情,乔峰没有笑,他只是静静望着墨倾池,待墨倾池笑够。
很快,墨倾池已经笑够了,轻敲着几案,问:“有人证明你是契丹人?
“我师傅、智光大师、赵钱孙、谭公、谭婆,他们都可以证明。”
墨倾池冷笑:“他们证明了什么?他们证明了你的身世?”
乔峰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墨倾池为什么这问,但他还是回答了:“难道我不是雁门关外那位无辜契丹人的遗孤?”
墨倾池笑意更浓,轻轻敲击酒坛,冷声问:“他们证明了吗?”
乔峰一阵呆滞,半晌,乔峰才慢慢开口道:“他们没有证明,智光大师、赵钱孙、谭公、谭婆他们四人只不过说了当年雁门关前发生的事情而已,实际上并没有证明什么。”乔峰眼睛越来越明亮,眼中的光芒也越盛。
“因此没有人证明你就是契丹人?”墨倾池问。
乔峰道:“有,我师傅证明我是契丹人。”
“他如何证明?”
“信中提到我胸口刻有狼图腾,狼图腾是契丹人独有的标志。”
“因此他就在你接任帮主之位时为你出了三大难题,七大功劳?”墨倾池又问,语气很淡很静,
乔峰握了握拳头,道:“信中已经写明的确如此,而且他也已经写明是他亲手将我送到少室山下请我父母收养我。”眉宇间越过一抹痛苦神色。
墨倾池冷声一笑,道:“真是如此吗?”
乔峰道:“难道不是如此吗?”
墨倾池道:“你可还记得信件?”
乔峰沉吟了一下,道:“我记得。”
墨倾池冷笑道:“那你背出来。”
乔峰背出来,语末,已经坐下乔峰站立起身,口中喃喃念道这一句话,不但重复念道一句话:“将遗孤送至少室山下一对夫妇,将遗孤送至少室山下一对夫妇。”
墨倾池笑了笑,站起立身,走到乔峰面前,冷冷望着失神的乔峰,道:“因此没有人可以证明你是契丹人,即使你师傅也不能,可为何你师傅会留下那封遗书?”
乔峰思忖一下,道:“狼图腾。”
墨倾池点头道:“不错就是狼图腾,胸口刻有狼图腾是契丹人的标志,中原人好纹身,但很少有中原人会在自己胸口纹上契丹人标志性的狼图腾,只可惜你父母不是普通人。”
“我父母?养父母?”
墨倾池冷笑道:“难道你除了养父母还知晓亲生父母是谁吗?况且你认为你亲生父母可以在你满月还不到的时候就为你纹上狼图腾,可笑!一个满月不到的婴儿如何可以承受得到了纹身之痛苦。”
乔峰如遭雷亟。
墨倾池眼神冰冷,冷冷摇头:“这件事情有太多的破绽,你竟然到现在还想不通,难道当局者迷令你已经迷失了判断力与智慧,只留下一身蛮力了吗?”
乔峰保持沉默。手中已经流血,手指甲嵌入手心。
他要冷静下来,他要快些冷静下来。
回忆,回忆七月初七杏子林中之事。
破绽。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破绽一个个显露出现,乔峰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心中阴霾渐渐消去,如出闸猛虎般暴戾凶悍的气势在这瞬间渐渐可控制,收敛,一点点收敛,入体。
天上雷声停了,唯独雨声和风声。
风雨交加,望着不但从窗外低到房间中的雨,感受着冷冽的风,墨倾池表情无表情,心中的笑意已经到了一种近乎猖狂的地步。
心中呢喃:乔峰啊乔峰,你已入局。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人物是否可对?彻底冷静下来的乔峰仔细分析,得出答案,他望着墨倾池,眼下只有墨倾池可以给他答案:“雁门关血战确有其事,但是否和我有关我难以断定。”
墨倾池冷笑望着乔峰,道:“难以断定?倘若我说一件你本不知道的秘密,你或许可以断定了。”
乔峰道:“什么事?”
墨倾池道:“一,你不可能在满月还不到就纹上纹身。”
乔峰点头:“不错。”
墨倾池道:“二,你身上却有契丹人的纹身。”
乔峰道:“不错!”
“可你不知道你身上的纹身是什么人纹上的?”
乔峰点头:“或许是父母,或许是汪剑通。”
墨倾池笑了笑:“你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我却知道这件事情。”
“答案是什么?”
墨倾池道:“答案就是你养父母为你纹上的纹身。”
乔峰道:“为什么?”
墨倾池道:“因为那个契丹遗孤已经死了。”
什么?乔峰惊愕无语。
墨倾池很平静重复说道:“因为那个契丹遗孤已经死了,病死的,在你父母收养你之后不久就死了。”
——————
王语嫣道:“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想要将这个计划做到天衣无缝就必须将各个方面都思虑周到。”
女人问:“仅仅只有如此?”
王语嫣笑了笑,道:“自然不仅仅是这样,至少想要完成这个计划出了将每个地方都思虑周到以外,还必须要知道一件事情。”
女人问:“什么事情?”
王语嫣是否优雅的捏起一枚棋子,放下早已经分出胜负的棋盘上,道:“那就是死人。”
女人愕然,马上眼中爆射出惊艳光芒,她凝视着王语嫣道:“在活人眼中,死人的话是最可信的,死人留下的东西也是最值得相信的。”
王语嫣微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我都不得不佩服他,他已经将这一方面做到了极致,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他都利用得很好,因此乔峰只可能知道一个答案。”
女人站起身,轻叹道:“因此乔峰只知道自己是汉人,而不是契丹人,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王语嫣扫了眼前这漂亮的女人一眼,洞穿了女人的心思:“你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在乔峰身上花费这么多功夫?”
女人点了点头,道:“在我看来你们本不用在乔峰身上花费这么多功夫。”
女人有些意外,王语嫣此时却点头了,王语嫣点头叹道:“其实在我看来也是如此,乔峰何去何从对于计划来说应当也已经不太重要了,只是墨倾池认为乔峰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价值。”
“什么价值?”
王语嫣道:“乔峰是契丹人。”
女人明白了:“外人都认为他是契丹人,但他知道自己是汉人,因此他会做汉人应当做的事情。”
王语嫣微笑点头,笑眯眯望着站在面前的女人,道:“因此现在你已经明白了他的计划了?”
女人点了点头,她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非常冰冷,四周似都因结上了一层寒冰。王语嫣如玉而坐,神色坦然。
女人道:“这个计划的确是天衣无缝,但你们却太残忍了,你们对乔峰实在太残忍了,这简直不是人做出来的计划,可你们却偏偏做出来了。”
王语嫣眼中闪过一抹愧疚神色,但立刻平静了下来,她低头望着桌面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轻声自语道:“乔峰不过一颗棋子而已,相对于天下来说,一个棋子的得失算得了什么呢?难道世间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女人呆呆而立,呆呆望着王语嫣,玉容上的愤怒渐被沉重取代。
唯有一声幽幽叹息在风雨中响起,很快消散,不留痕迹。
————
斗笠已经带起,乔峰已经站起身,他深深望了墨倾池一眼:“你口中的事我会验证。”
墨倾池笑了笑,道:“天枢阁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保密,否则我并不介意杀掉你。”
乔峰没有回应,而是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计划?”
墨倾池拒绝道:“现在的你还没有知道这个计划,你只需要知道陈孤雁是为你死也是为我这个计划而死就可以了。”
乔峰道:“我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墨倾池道:“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但现在的你却不是。”他送乔峰走出书房,望着窗外的大雨,轻声道:“天下大雨,谁能苟安?乔峰希望可以在这里再见到你。”
乔峰走入雨中,没有言语。
沉稳的步履,没入风雨中,消失了踪迹。
墨倾池长身而立,望着那道渐行渐远,愈来愈萧瑟的身影。
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墨倾池弯腰鞠躬,轻叹道:“谢你,乔峰。”
“前世坎坷,今生悲壮,乔峰啊乔峰,当今世上唯独你我有愧于心!”
深深一瞥,墨倾池转身,眼中已不见情绪。
第八十二章、在雨中
第八十二章、在雨中
听雨轩外已备好了轿子,气质高贵的女人望着已经换好紫红相间的间色裙的王语嫣,道:“你去见墨倾池?”她的言语一向很直接。
王语嫣将珠钗插头上,抬头瞥了一眼,笑问:“我们一起去见他?”
女人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不适合见他,你自己去吧。”
王语嫣无奈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你迟早都要见他的。”
她离开了,她很了解她,她一旦做出了决定,任何人都不可能篡改。屋外大雨,王语嫣乘着一把红色雨伞,步履轻盈,向文诣龙渊而去。
同时间,青云庄。
青云庄前有马,快马,跑得极快的宝马。
慕容复已经上了马,,一袭黄衫,一柄长剑,人已经没入雨帘中,消失在青云庄众人眼中。
一袭红裙曳地的阿朱问:“公子去哪里了?”
一侧的邓百川叹了口气,道:“希望他不是去文诣龙渊。”
阿朱问:“若是呢?”
阿碧已经有些紧张了,她双手握成拳头,黛眉紧蹙,柔柔眼中流露出极其担忧神色,阿朱瞥了阿碧一眼,轻声一叹,没有说什么,转身回到青云庄。
邓百川扫了阿碧一眼,轻轻拍了拍阿碧的肩膀,转身欲走。
人已转身,但迟疑了一下,叹道:“公子是一个理智的人。”
理智,此时此刻慕容复还理智吗?
文诣龙渊距离青云庄不远,同样在苏州城的郊区,只是文诣龙渊比青云庄更僻静而已。
房屋愈来愈稀少,树木、青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繁茂,地方也越来越僻静,声音也越来越安静。
慕容复的耳畔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天上落下的雨声,以及时不时响起的轰雷声,他的心中已无他声。
家国天下!
若我国何来家,若无天下,何来国?有谈何有家呢?
复兴大燕,他脑海中一向只有这四个字,一直以来都只有这四个字,为了这个四个字他放弃了很多东西,他从未后悔,现在这样以后还是这样,不过他想做一件事情,做一件他非常想做但一直以来都被理智克制的事情。
他要去文诣龙渊。
他要见墨倾池。
他不想见墨倾池,但今日却不得不见;不因自己而见,只因一个人,一个曾经痴心痴情于他,但而今以冷静理智只余下亲情的女人。
挥剑斩情丝。
“我对她是情吗?”慕容复不断自问,没有答案,但他前往文诣龙渊,无怨无悔。
“慕容世家列祖列宗在上,请原谅复儿的任性,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慕容复心中轻叹,马鞭挥动,马快如疾风,雨打在面上。
面上有水。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往下落。
文诣龙渊,高门大院,守卫森严。
慕容复持剑下马,走到府邸前,道:“在下慕容复,要见墨倾池墨公子。”
慕容复?此时此刻的慕容复绝不像慕容复,一路纵马,没有携伞,也没有带斗笠,浑身上下湿漉漉,没有半点南慕容的气派,不过四位侍卫却知道眼前人就是慕容复。
他们曾造访青云庄,见过慕容复,因此他们肯定眼前这个如同落汤鸡的青年人就是慕容复。
四人没动,握着刀柄,望着慕容复,冷声道:“原因。”简单直接。
慕容复心中愣了愣,没有迟疑,道:“论剑。”
寒意凛冽,杀机盈野。
四人心中一颤,面上自若,问:“只是论剑?”
慕容复没有说话,他没有必要再回答,身上的杀机已浓,浓如酒,浓如天上压下来的滚滚墨云,此时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慕容复不是在开玩笑,四位侍卫也看出来了。
“你等一下。”其中一人往前走一步,拱手,随即退下,推开大门,前去禀报。
“门口有人自称慕容复,欲与公子论剑。”侍卫寻到墨倾池,禀报。
墨倾池撑着伞,站在碧波湖前,握着酒坛,深深瞥了一眼远处的假山,没有言语,只是转身向着文诣龙渊大门口方向而去。
大门大开,慕容复、墨倾池对视。
墨倾池踏步走向慕容复,未至跟前,就开口问:“你来论剑?”
慕容复点头道:“我来论剑。”
墨倾池将雨伞合上递给身侧侍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道:“你想如何论剑?”
慕容复拔出剑,剑寒光四溢,剑气弥漫,笼罩四周,他从容道:“你我各出一剑,一剑定胜负。”
墨倾池优雅一笑,并不出手,问:“我为何要与你论剑?”
言语未落,慕容复已经出剑。
剑光飞舞,剑又快有狠,刹那间人与剑出现在墨倾池面前。
刹那十三剑挥出!
墨倾池神色自若,后退一步。
凌波微步。
手中雨伞为剑,挡一记。
人后侧,飞退。
分寸无损。
墨倾池笑容自若,望着面色已经剧变的慕容复,道:“你已出剑,可连我的衣角也碰不到。”
慕容复不理会墨倾池嘲讽,冷冷盯着墨倾池,道:“那是凌波微步。”
墨倾池笑道:“你认为还有其他步法?”
慕容复握着剑,剑已经颤抖了,人也已经颤抖了。刹那间人与剑都不再颤抖了,眼中冷静清明了下来,他望着墨倾池,很理智很平静开口道:“很好,我已经明白了。”
墨倾池望着此刻刻意压抑着伤感的慕容复,问:“你明白了什么?”
慕容复很平静道:“我明白我本不应该来,我本不应当与你论剑。”
墨倾池问:“为什么?”
慕容复道:“因为我寻不到与你论剑的理由了。”
人已远,走出文诣龙渊,上马。
马入雨中,消失在文诣龙渊。
墨倾池轻声叹了口气,道:“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慕容复很有风度,也很有情很有义。”
“只是可惜江山为重红颜为轻,今日之后他还是我的表哥,但我在他心中已不再是表妹了。”一人一伞出现在墨倾池的身后,这人出现,世界一瞬间都似乎明亮起来。
四位侍卫低下头,不敢去望那女人。
他们不是不想望,而是那女人和他们的神祗有种说不清到不明的关系。
墨倾池回头,微笑望着面前这美丽智慧的女人,玩笑问:“你知道刚才我有机会杀掉他。”
女人点头叹道:“我知道,刚才他的剑法虽犀利,但剑中带怒,故而剑中藏有破绽,这些破绽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并不算什么,但在你这位剑道之术已经通神的绝世剑客眼中看来确是致命的。”
墨倾池没有否认,好奇问:“可刚才你却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
女人拄着伞点头道,“我的确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
墨倾池接过女人的伞,两人向着文诣龙渊内走去。
两人步调一致,都是神色平静。
墨倾池问道:“为什么,你相信我不会出手?”
女人纠正道:“我相信你懂得什么是大利,什么是小利。”
“哦?”
“而且你如果不懂,刚才你已经死了。”
“哦?”
“你刚才没有出手,但当你的剑刺中他的时候,你也会在下一刻死在我的手中,你相不相信?”女人满脸微笑,笑靥如花。
望着面前这张倾国倾城的笑脸,墨倾池笑了笑,他很自然,没有愤怒,很平静,道:“我当然相信,虽然你很少展现出你的武艺,但几次惊鸿一瞥间可以看出你的武学造诣远远胜过江湖上大部分所谓的高手。”
女人平静跟着墨倾池的步伐,柔柔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展露武艺。”
墨倾池问:“为什么?”
女人轻声叹道:“因为我的出手就注定有鲜血流出,我不愿意见到鲜血。”
“我也不愿意看见鲜血,可有些事情却也不是你与我可以控制的,我们连自己可能都控制不住,又如何可以控制除开自己的意外呢?”墨倾池收起伞,淡淡道。
郁金香走廊。
走廊干净,典雅,精美。
两人走在走廊上,一人脚步轻盈,几乎无声,一人脚步沉重,如巨石落地,两人不约而同沉默。
沉默保持了很长时间,终于有人开口了,开口的人是墨倾池。
墨倾池瞥了一眼身侧睿智的女人,轻声道:“你可以准备关于她的计划了。”
女人没有说话,她和墨倾池保持这半个脚步的距离,如一泓秋水的眸子好奇而纯真的打量着四周优美的环境,花草树木以及奇特建筑。
半晌,女人把视线收回,望了一眼身侧的男人,而后低下头,低头自语了一句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言语:或许我已经难以忘记这一天了。
女人走到走廊一侧,伸出手作出了接着雨水,面上流露出无匹纯真的笑容。
步履不变,墨倾池回头瞧了一眼渐渐拉开距离的女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女人如此纯真的一面,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女人永远成熟,睿智,理智。
心跳了跳,暗暗的跳了跳。
第八十三章、一剑夺命
第八十三章、一剑夺命
丐帮大会七月初九结束。
七月十二,聚集在苏州的武林中人,几乎全部都已离开苏州,赶回故里,仅余嵩阳子、全冠清等寥寥几人而已。
七月十三、晴,大晴,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如果不看黄历,都会认为今天是一个好日子,可黄历上写得却是大凶。
鸠摩智是吐蕃人,他很少看黄历,他甚至根本不懂黄历是什么东西,七月初八到现在已经七月十三,鸠摩智脑海中只有一件事:败!
他已经败了,败在墨倾池的手中。
这是他和墨倾池的第二次决斗,他自信满满,可他还是败了,败得比第一次还没有悬念,至今他脑海中都时不时浮现那日败给墨倾池的全部过程。
他不愿意承认,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当日他之所以败固然因武学造诣方面的因素,更重要的因素是他本不应当让墨倾池言语,墨倾池言语乱了他的心绪,他已经没有半点取胜的机会。
败,自南下入大理、西夏、大宋,他只败过两次,而两次却都仅仅败在一个人的手中:墨倾池。
“既生瑜何生亮!”他叹了口气。
马已经备好。
上等的宝马,可日行八百里。
他骑上马已经准备离开苏州,离开大宋,会吐蕃了。
“若不能调整心境他便永远将败于墨倾池的手中。”他准备回吐蕃了,心未冷,意却已成灰。
七月十三,晴,大晴,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但黄历上却写着大凶两个字,鸠摩智不知道黄历,更没有看过黄历,因此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步入了大凶的局面,死神正在逼近。
苏州城外,青草绿地,草木成林,鲜花遍地,林中鸟儿清唱,风轻轻拂过面颊,如同有情人的手在抚摸,温柔。天上阳光照射下,和煦。
一切都是这样美好,一切都是这样和谐,一切都是这样宁静。因败而躁动的心,此时此刻也被抚平了下来。
刻此时林中却忽先杀机。
健马忽然惶恐不安,左右徘徊,鸠摩智被惊醒了。
睁开眼,瞬间,前方柔软的草丛中冒出了数十根弩箭,射向他。天上出现了一个铁笼,左边、右边树林中同时射出了弩箭,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没有任何征兆,除开健马的不安以外。
此时此刻任何人都会向着后方撤退,后方是刚才走过的方位,因此不可能有机关陷阱。可鸠摩智不是普通人,他很清楚一个道理,围城缺一的道理,那看上去是生路的生路,骑士就是死观,因此他双手一拍,人直冲弩箭而去。
凄惨声响起。
健马被射中不可数计的箭矢倒地,哀嚎一声,亡命。
鸠摩智势如破竹,挡下弩箭,越向前方。
安全了,脱险了?念头刚闪。
一道白光刺眼,遮挡住了视线。
他生出一道寒意,急忙爆射后闪。
他的速度很快,可剑的速度更快。
一剑穿心,剑从前胸穿到后胸,鸠摩智倒地。
倒地前,他偏过头,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道:“你,竟然是你。”
言语还未到完,人就已经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一剑夺命,多么狠毒的一剑啊!
风吹起地上的树叶,遮天盖地,似乎在为这场阴谋刺杀话下句号,可事情却并未完。
丐帮,天下第一大帮。
人数最多,实力最强,分舵也最多。
天下各地都有丐帮的分舵,其中苏州丐帮的分舵叫大智分舵,全冠清是大智分舵的舵主。
全冠清很高兴,虽然丐帮帮主乔峰的离去他有些伤感,但现在他的确很高兴,因为他得到了掌握丐帮权柄的徐冲霄看重,这种势头继续保持下去,或许成为下一任丐帮帮主也不是不可能。
按照惯例,他带着弟子巡视苏州上下。
一,收集情报。二,看有什么事情发生。
前面几日,因为无论人士云集,苏州城倒是发生了不少武林中人喝酒胡闹的事情,现在安静了,没有大事。因此他们从苏州城内寻到苏州城外。
十里坡,离开苏州必须经过的地方。
以前十里坡有贼人出没,但更快被剿灭,近来十里坡很少发生过事故,更别说杀人事故了。
可今天却有人死在了十里坡了。
一位丐帮弟子气喘吁吁上来禀报:“舵主,有人死了。”
全冠清皱了皱眉,很冷静:“你可认识?”
“属下见过,此人正是吐蕃国国师鸠摩智。”
全冠清全身剧颤,向后退了两步,两位丐帮弟子上前搀扶,全冠清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他瞳孔猛缩,瞪大眼道:“真是鸠摩智。”
丐帮弟子道:“真是鸠摩智。”
愉快的笑容立刻阴沉如水,沉默,沉默了半晌,全冠清叹道:“大事不妙啊!”
大事,当然大事不妙了。
可真正不妙的大事可并非是这一件,而是另外一件,那件事情才真正大事不妙了。
————
赫连铁树。
位高权重,西夏一品堂统率,征东大将军。
西夏位极人臣,罕有人可以相提并论。
此人已经落在丐帮手中,准确而言落在徐冲霄手中。
杀?不杀?丐帮大会上对于此人讨论了三天,没有结论。
赫连铁树身份实在太敏感,杀不多也放不得,因此徐冲霄、吴长风、奚三祁、宋慈、项记尘四人暗中将赫连铁树转移至丐帮总舵,严密控制,囚禁。
消息绝没有半点泄露。
可赫连铁树却成了一具尸体。
七月十三,晴,赫连铁树死在安徽天水镇。
信鸽翱翔,消息频传。
丐帮上下一片慌乱,徐冲霄拄着手掌,在破旧院中来回行走,忧愁满面,再无半点得意。
一身土尘的吴长风跑到院中,回禀:“徐长老,消息不好了,鸠摩智死了。”
“什么”徐冲霄惊讶道:“他怎么死的?”
吴长风道:“一剑夺命。”
“一剑夺命?普天之下有谁还有如此可怕的剑法?”
吴长风长身伫立,沉默不语。
徐冲霄跺了跺手杖,问:“你可之有谁有如此可怕的剑法?”
吴长风抬头望着徐冲霄,从容道:“难道徐长老不知道吗?”
徐冲霄刚想说不知道,可言语到口,却说不出来了。
全身一震,自语:“墨倾池?”
吴长风道:“除了墨倾池有谁可以一剑杀掉鸠摩智?”
还有谁?还有谁?
徐冲霄难以反驳,当今天下以剑术而论的高手并不多,以剑术名震江湖的行业更不多,准确而言只有墨倾池而已。
鸠摩智,吐蕃国师,吐蕃第一高手,纵横中原、大理未有败绩,平生以来只有一败就是败给墨倾池,普天之下可以胜得过鸠摩智的人并不多,可以杀掉鸠摩智的人也绝对不多。
胜过鸠摩智的人不多,可以杀掉鸠摩智的人不多,但这不多人中就包含有墨倾池。
“你认为杀掉鸠摩智的人是墨倾池?”徐冲霄瞪眼道,眼神很冷。
吴长风老实道:“除开墨倾池我想不到有其他人。”
徐冲霄道:“他为什么要杀鸠摩智?”
吴长风摇了摇头:“不知道。”
信鸽鸣音响起,天上出现了几只信鸽,最终都落在徐冲霄的手中。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
徐冲霄接连看了三张信纸,面色一变再变,最终面色极其阴沉。吴长风站立一侧,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四个消息,一,大散关边境有异变,西夏贼寇蠢蠢欲动!”
“二,全冠清前往拜访文诣龙渊,墨倾池答应处理鸠摩智之事,查明真相。”
“三,天子病情加重,已经瘫痪在chuang。”
“四,珍珑棋局再开,苏星河邀请帮助参加珍珑棋局。”
“什么?”吴长风向后连退直退,瞪大眼眸,流露出不可置信神色。
徐冲霄阴沉着脸,冷冷瞥了吴长风一眼,道:“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我立刻前方大散关,以防西夏行走极端。”吴长风很快平静了下来,拱手沉声道。
徐冲霄点了点头,很满意吴长风的反应,下令道:“离开之下你前去通知奚长老前往苏州,协助全冠清处理鸠摩智之事,至于传功长老、宋长老随我前往聋哑谷。”
“为什么要前往聋哑谷?”吴长风疑惑。
徐冲霄快步望着林中走了几步,淡淡道:“天子病危,此时需要大夫,当今天下谁医术最高?”
此事不言而喻,薛慕华!
吴长风跟在徐冲霄身后,粗狂的面上露有哀叹神色,喃喃道:“天下已是多事之秋了。”
赫连铁树、鸠摩智双亡,天子病危,天下如何不风雨飘摇?
七月十三,晴。
青云庄只有邓百川,慕容复带着包不同、风波恶、公冶乾、阿朱、阿碧回到燕子坞参合庄。
文诣龙渊、书房。
墨倾池擦拭着剑,一柄带血的剑,面上也带着很愉快的笑容,他似乎也不知道黄历上说今日大凶。
房中多了一把椅子,椅子放在墨倾池对面。
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坐在和墨倾池一模一样的椅子上,正微笑望着他,时不时瞥了一眼桌上的棋。
很久,等剑上的血擦干了,女人才开口道:“我越来越看不懂这盘棋局了。”
墨倾池将剑插入剑鞘,神秘一笑,道:“这说明棋已步入中盘,棋子纷乱错杂,正如我与你今天下得这一盘棋一样,我们已经看不清他的走势了,想知道答案只有一个办法。”
女人道:“什么办法?”
墨倾池从桌上拿出一张请帖递给眼前这位极其漂亮优雅的女人,轻声道:“下棋。”
打开请帖,请贴上有一行非常明显的字:共邀天下英豪破珍珑棋局。
第八十四章、情人的眼
第八十四章、情人的眼
女人、男人,相对而坐。
极其漂亮的女人,极其俊逸的男人,两人都很年轻,两人坐在一间书房中,中间拜访有几案,几案上除开笔墨纸砚就只有一盘摆满了棋子的棋盘、棋盒,还有一封请帖。
门口有侍卫守卫,不允许任何人逾越一步,即使是文诣龙渊权力最大的几人。
侍卫是女人,一个极其冷艳的女人,女人一身红衣,红如血,冷如血,腰间有剑,长身玉立。
四周布满寒意。
女人身上流露出的浓浓的含义。
朝花、夕拾来过,但见到这个女人,没有言二语,直接离开。
“房中正在谈正事,闯入者格杀勿论!”女人没有说话,但朝花、夕拾可以从那女人面上看见了这句话,因此他们离开,绝不靠近女人动手的范围内。
房中正在谈论,谈论一间大事。
江湖事,江湖上的大事
——准确而言是珍珑棋局。
极漂亮的女人不解的望着男人,道:“珍珑棋局?”
男人微微一笑,起身走到阳台柜子前,倒了一杯茶,道:“我记得这一直以来都是你的心愿,如今实现却不满意?”
女人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满意,而是不明白。”
男人道:“不明白什么?”
女人道:“不明白你为何选择在此时参加珍珑棋局,不明白此事是否早在你算计之中,或者说早在你的阴谋中。”
男人微微一笑,他的笑容非常和煦,如十里春风,令人忍不住沉醉,女人见过了许多俊逸不凡且有风度的男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即使站在他以前见过的接触男性中,还是鹤立鸡群,超尘出俗,一骑绝尘。
男人一语道出实质:“你不是不明白它们,而是你不明白为何我选择在这种关键时刻选择放手。”
女人笑了笑,端庄优雅,清丽脱俗,没有回应。
男人抿嘴喝了口茶,悠悠道:“你是棋手应当知晓一句话:下棋有时须快,有时须慢,有时须停,又时须变,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才是高明棋手。”
女人道:“因此你抛开现今一切纷扰,去聋哑谷破解珍珑棋局,不过令对手自乱阵脚,心乱如麻?”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赞叹,人慢慢站起身来,双手倚靠着桌上,嘴角勾起了一抹灿烂笑容,道:“你错了,我去聋哑谷破解珍珑棋局并非仅仅因为如此。”
“哦?”
男人继续道:“你应当知道聋哑谷之事与我并无瓜葛,我愿意前去只是因为你而已,你可明白?”
女人笑了笑,笑容极其灿烂,点头道:“我已经明白,而且我还明白一点。”女人站起身。
男人正了正身,收敛面上的几分轻佻,眼中的几分柔情,好奇道:“哦,你还明白什么?”
女人道:“你不但在等人,而且还在等事。”
男人收敛了笑容,很郑重奉上一杯茶递给女人,女人不客气站起身饮下茶水就离开,面上从容自若。
门打开,女人离去,门关上,女人进门。
离开的女人和进来的女人不是同一个女人,门口的女人已经消失了。
男人又已经坐在太师椅上,一手顶着额头靠着桌子,斜瞥了一眼冷气逼人如出鞘利剑的女人,淡淡问:“人可已经走了?”
侍卫打扮的女人,声音柔和:“人已经离开了。”
男人问:“都已经离开了。”
女人点头:“都已经离开了。”
男人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手敲着桌子,喃喃自语:“她竟然也来了,看来这件事情对她的吸引力还是不小啊!”
女人笔直如长枪站立,没有言语,不该说的话她不会说,不该接的话她不会接,不该听的话她会很快忘记。
男人很放心面前这个女人,先知先觉的问了句:“朝花、夕拾来过了?”
侍女道:“来过了,她们应当是向你告辞的。”
男人面上勾起了一抹柔和的笑意,挥手道:“你待她们过来吧,正好我有时嘱咐你们三个。”
“是!”女人退下,关上门。
————
步步如莲,莲步款款,优雅端庄。
王语嫣走出了文诣龙渊,文诣龙渊外已有一名女人等着她,那是一名和她不相伯仲的女人,女子面者轻纱,一袭上等华贵的锦裙,衬托女人那高贵的气质。
王语嫣望着面上带着得意笑容的女人,打击道:“你的口水落在我的茶里了。”
女人面容呆滞。
王语嫣不理会,继续道:“因此墨倾池请我喝了那杯茶。”
女人笑靥如花,哈哈大笑,既圣洁又妖冶。
王语嫣没有再言语,坐上了早已经在门口准备好的轿子,女人也坐上了轿子。
才上轿,论美貌论气质和王语嫣不相伯仲的女人玩味道:“墨倾池喜欢上你了。”
王语嫣扯了扯嘴,没有说话。
女人又道:“你也喜欢上他了,我看得出。”声音很肯定。
王语嫣还是没有说话。
女人换了个姿态,托着下巴又道:“只是他的确是一个复杂的人,我看不透他,你看不看得透?”
王语嫣沉默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道:“我相信即使木婉清也看不透他!。”
木婉清,女人听王语嫣提起过这个名字,一个墨倾池非常喜欢,也是唯一喜欢的女人。
女人眼中暗暗闪过一抹杀意,但声音响起:“不要白费心思了,也不要破坏我们的计划,现在我们什么都可以承受,就是不能承受功亏一篑。”
女人闭上了嘴巴,她和王语嫣的关系非常亲近,但她很明白面前的女人是一个做起事来非常认真的女人,甚至认真地有些冷血,女人心中暗暗笑了笑,同时也暗暗叹了口气,呢喃道:“世间有几个女人可以控制自己的理智,世间有几个女人可以用刀随时随地对准自己喜欢的女人,呵呵,反正我是不能。”
王语嫣没有说话,闭上了眸子,她真得有些疲惫了。
脑海中,声音不受控制响起。
“你所知道的不要全说,你所听见的不要全信,王姑娘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这其中包括你吗?”
“自然,我们之间一直存在信任的壁垒,而且我相信你也一直将我当做合作的伙伴而已,除非你可以做到一件事,那你就可以相信我了。”
“什么事?”
“喜欢上我,彻彻底底的喜欢上我,或许那时候你就可以相信我了。”
“为什么?”王语嫣淡淡问。
“因为那时候你是以情人的眼光来看我,而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眼中都将光彩夺目。”
“或许我会选择在那时候拿出一把匕首,悄悄捅进你的心脏。”
“或许吧,不过我期待那一种情况的发生,不过王姑娘前提条件你是否已经爱上我呢?”男人的脸贴近道。
王语嫣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淡然,清冷。
王语嫣并不知道,已经沉默不说话的女人也在回忆着书房中那段有趣而玄奥的对话,她的心也忍不住砰砰跳了跳,心中喃喃道:“可真是一个足矣令任何女人为之沦陷的危险生物啊,语嫣啊语嫣,你的理智是否可以真正驾驭情感这头洪荒巨兽呢?我可是失败了。”
————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因情而生,因情而痴,因情而故呢?不可数计。
冷,冰冷刺骨。
天气冷,人冷,心更冷。
天山,缥缈峰,灵鹫宫。
很少有人敢上天山,更少人赶上飘渺峰,更很少有人可以入得灵鹫宫。
天山、缥缈峰、灵鹫宫,这是武林一个禁地,亦是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心中一个永远抹不去的痛。
一个女人有什么本事?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女人可以令他们俯首称臣,为奴为婢,不敢有怨言。
缥缈峰上就有这样一群人,一群女子。
雪,终年积雪不化。
人如冰,冷彻骨髓,一人坐在一张尊贵至极的宝座上,手枕额头,微闭眸子,不言不语,然身上已流露出尊贵至极霸道至极的至尊气焰。
忽然,石门大开。
那是千斤石门,唯有通晓机关之人才可以大开。
两个女人走了进来,跪倒在宝座前,通禀道:“尊主,梅剑、竹剑传来讯息,已经发现她们了。”
一双眼眸睁开,眼中飚射出睥睨天下的气势以及如渊似海的仇恨,稚嫩纯真的声音悠悠然响起:终于结束了。
宝座上的人已经站立起身,身上的威严充斥着房间,可此时若有人望见这人,却发现,这浑身上下流露出无上霸道与至尊气焰的人,不过一容颜精致的女童而已。
两人恭恭敬敬,安安静静跪倒在地,眼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崇敬与虔诚。
第八十五章、少室山下
第八十五章、少室山下
嵩山,太室山,少室山。
太室山,嵩山派;少室山,少林寺。
现今有人上少林寺,有人上嵩山派,拜师习武。
俨然,嵩山派在两次江湖风浪中已成为当今武林一流门派,虽逊色于少林,但威望今非昔比。
斗笠、麻衣,健步如飞。
一大汉走上了少室山的山道,但却没上山。
七月二十三,嵩山有风,大风,飓风。
风吹天地,席卷天地,风声在耳畔呼啸,但大汉行走得很稳,走了极快,很快人就上了一道山路。
忽然,大汉停下脚步,伸手。
空中飘过几片黄纸,落在大汉手中。
“纸钱,有人在烧纸钱。”大汉喃喃自语,风是从非常熟悉的方位刮来,大汉眼中一亮,再次加快脚步,身后落叶飘飞,人眨眼消失了踪迹,快如疾风般的速度。
人,两人,两位面上刻满了皱纹的人。
一男一女。
人或许年纪不大,但人已经老了,无论身体还是心都已经老了。
地上有火盆,有一对纸钱,两人将纸钱丢在火盆中,望着面前的墓碑,轻声自语,空中弥漫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哀伤,驱之不散的哀伤。
“爹,娘!”一声洪亮声音响起,两位老人愣了愣神,转过身,面上流露出惊喜神色,但同时亦闪过一抹惊慌,闪过的速度很快,但还是被满脸灿烂笑容的大汉捕捉到了。
掀开斗笠,露出了一张两位老人欢喜不过的面庞,老人加快脚步,笑呵呵扑了上去。
“峰儿,你回来了。”
一番寒暄,大汉瞥了一眼只有墓碑没有姓氏的坟墓,道:“爹,娘,你们又来扫墓了。”
两位老人同时沉默,只是佝偻着身往山下走,大汉无奈,也唯有跟着望山下走,带上斗笠。
半晌,一道沧桑的声音才在大汉耳畔响起:“回去再说吧。”
大汉快步跟上。
路上,老妇女有些气喘,大汉背起老妇人,小心翼翼行走下山,老头张开缺牙的大嘴,愉快大笑,摸了摸山羊胡须。
低着头,老头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茅草屋,一间简陋而温馨的茅草屋。
很熟悉的茅草屋。
老头板着小板凳坐在院子中,老妇人在厨房烧火洗菜,大汉在院子中砍柴。
斧头已经生了斑斑锈迹,并不锋利。斧柄还有淡淡血迹,大汉心中沉痛,自责,深感不孝。
劈柴挑水,来时的想法全部都掩埋了起来。
非常有频率的劈柴声在院中响起,厨房中时不时想起一声扣人心弦愉快笑声,老头坐在,口中吸着旱烟,望着劈柴的儿子,沉默不言。
半晌,很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柴火已经劈完,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老人这才慢慢开口:“跳水去,家里两个大水缸都没有水了。”
“好叻!”大汉笑了笑,放下斧头,汗也没擦就去拿水桶扁担挑水,经过厨房,安慰了一下提着菜刀怒气冲冲冲出来准备开骂的母亲,随即挑水。
距离茅草屋一里半的脚程有口水井。
大汉来回了十五次,才将两桶水灌满,不过只得到老头的点头,微笑都很吝啬给这个他明明很欣慰的儿子。
没有给大汉太多休息时间,开口道:“这几天你哪里也不要去,帮你娘和我在院子里打一口水井,到时候我有事和你说。”
大汉憨厚一笑,点了点头。在父母面前,他没有在外面的豪气干云,睥睨天下的气势,唯有憨厚、老实,孝顺。
坐下结果老妇人递给他的一块手巾擦了擦汗,试探问道:“爹,外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老头狠瞪了大汉一眼,没有言语。
大汉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站在厨房门口一脸微笑望着儿子的老妇人却不高兴了,蹒跚上来就欲骂:“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让他做东做西,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
老头吸着旱烟,不接话。
老妇人接连骂了几句,都是尖酸刻薄的言语。
老头依旧不言。
在外面豪气干云,睥睨天下英雄的大汉此时已经汗流浃背,不停劝说,哪里有外面的风采,唯有无奈、憨厚以及孝顺,非常普通普通的品质。
好不容易以菜快烧糊了将老娘哄进厨房,这场单方面无敌的骂战才算结束。
粗劣的烟杆子,粗劣的旱烟,过了半响吸完了。
老头狠狠敲了敲烟杆,把烟渣滓倒出来,而后一直沉默不言的老头才道了一句话:“呆上几天吧,我和你娘都想你了。”
大汉心狠狠碰了一下,憨笑道:“好。”
转过头,泪已经划出面颊。
家还是原来幸福的家,人还是原来亲切的人,而人已经老了,时间不多了。
“孩儿不孝啊!”大汉深吸了口气,叹道,转身,泪水已经擦干,站起身去打水井去了。
老人余光瞥了儿子一眼,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挤满了皱纹的脸,笑得格外灿烂。
但他不允许儿子看见。
“老子的儿子是龙,而不是像我这样的虫子。”老人心中念道。
————
路上,函谷关的路上,准确来说聋哑谷的路上。
两辆马车,八匹骏马。
马车极其豪华,骏马极其雄健。
马并不是千里马,但耐力却非同小可,这是文诣龙渊可以拿出得最上等配置。
最上等的配置,坐在马车中的人就不言而喻了。
墨倾池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到函谷关地界了,他需要养精蓄锐以来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事情或许难以预料,或许还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管如何,他都喜欢凡是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掀开车帘,墨倾池瞥了一眼对面那顶论豪华与这顶轿子相差无几,但论精致却胜过一筹的轿子。
那顶轿子中坐着两个人,王语嫣以及一个从未有露面的女人。
“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变故就好。”合上车帘,墨倾池轻声自语道。
此时,健马嘶鸣,马车一阵晃动。
马是好马,架势马车的人驱车技术高超,本不会发生这种状况,可状况却偏偏发生了。
折扇撩开车帘一角,不出意外果真有人挡住了马车的道路。
为首得是两位年轻美貌的女子,她们身后是一群提刀带枪拿着狼牙棒的精壮大汉,虎视眈眈。
“赶走就好!”
合上车帘,墨倾池淡淡道,同时闭上了眼眸。
暖玉下了马车,瞥了一眼为首两位女子,指着另一辆把车,冷冷道:“你应当知道那辆马车上面的人是谁?因此你们根本不用动手,你不是她们的对手。”
两女没有说话,柔和的眸子中藏煞,准备拔剑。
距离两位女子极近,暖玉不慌不忙,继续道:“若她们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唯有折戟沉沙,倘若她们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即使与我们决斗也没有任何作用,因此我若是你们就离开了,不要在这里纠缠浪费时间。”
“你害怕了?”左边劲装女人讥讽道。
暖玉上马,淡淡回了句:“聋哑谷才是你们需要关注的地方,而不是这里,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们可以动手了,如果不动手,我就走了。”
马鞭声响起,马平稳而缓慢的前行。
望着慢慢悠悠上前的马,两女克制心中的杀意,一挥手,人分开道路,两辆马车同时行驶而过。
另一辆马车。
车厢里,那位至始至终没有露面的女人玩味瞥了王语嫣一眼,道:“区区一个侍女就如此口齿伶俐,这个墨倾池可真名不虚传哦。”
王语嫣闭着眼睛,没有心思和这个明明与自身息息相关,但却做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表情的女人言语,即使这个气质高贵的女人和她的关系非常亲近。
此刻,她脑海中只想着一件事:乔峰到哪里了?她思忖是不是应当挑明询问乔峰的讯息。
乔峰到哪里了,乔峰还在少室山下。
挑水、劈柴,挖井。
三天工夫,井终于挖好了。
一顿并不丰盛的饭菜被一双颤颤巍巍的手端上小木桌,三人吃饭。老妇人常为大汉夹菜,老头依旧沉默寡言,默默吃饭。而老妇人对于老头则多有指责,大汉则一如既往履行着劝慰的责任。
饭毕,老头站起身,瞥了一眼儿子,道:“等下和我上山,带上纸钱。”
老妇人狠狠瞪了老头一眼,但破天荒没有开口咒骂,只是心痛的望着大汉,为大汉夹菜。
上山,山路并不长,也不崎岖,但对老人来说却难走。
大汉想搀扶,但却被老人瞪了一眼,只有老老实实跟在老人身边,手中拿着纸钱和火盆。
墓碑,还是那块没有姓名的墓碑
大汉上去就准备跪下,不过却被倔强古怪的老头阻止了:“你不欠他的,因此你不用跪,蹲着烧就好了。”
老头拿出烟杆子,点上火,深深吸了口。
大汉明白父亲的习惯父亲一般只在吃饭前或吃饭后吸上一口烟,悠闲悠闲!如果在其他时候吸烟,那表示有重大的事情要说。
火盆中的纸钱还在少,老头却已经开口了:“山下的事情我听山上的大师们提起过,因此我多少知道一些,我也知道你来的目的。”
大汉身躯一怔,问道:“爹,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烟杆子狠狠落在大汉的脑袋上,老头跺脚道:“你是汉人,不是契丹人,但我不希望你只是汉人。”
大汉愣愣望着老头,望着此时格外与众不同的父亲。
第八十六章、天下无罪
第八十六章、天下无罪
山丘、坟墓、无字碑。
老人,青年。
烟杆、麻衣,老者。
斗笠、布袍,青年。
两人相对而立。
老者手捏烟杆,神色冷肃;青年半低头,神色庄严而肃穆,眉宇间亦有一抹疑惑。
老者瞥了青年一眼,一屁股坐在火盆前,纸钱还未烧完,望着无字碑,老者道:“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青年低头,他知道父亲沉默寡言,但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因此没有客气,道出了心中疑惑:“为何师傅认为我是契丹人。”
老人道:“当年他亲手将那位雁门关外的契丹遗孤交给我,而你又是我的儿子。”
青年明白了,又问:“可父亲你说我不是那位契丹遗孤?”
老人摇头,淡淡道:“不是。”
青年眼中闪过一抹激动,问:“那他呢?”
老人转过身,眼神冷冽,扫了青年一眼,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指了指前方
——无字碑。
青年讶然,有些瞠目结舌,道:“他已经死了。”
老人点头:“不满半岁就因风寒而亡,因此我们就领养了,而后我们在你身上刻上狼图腾,可不想却令汪帮主的误会。”
他冷冷一笑,站立起身,回头瞥了一眼平生以来最得意的儿子,面上肃穆,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在你身上刻上狼图腾吗?”
青年摇头,他的确不明白,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了。
老人冷哼一声,敲了敲青年的手臂,连敲三下,不留手。
青年面上平静,心中苦笑,他不明白,但也不敢不愿闪躲。
沉默,一阵沉默,老人望着儿子慢慢开口道:“你当上丐帮帮主已有三年时间了,三年时间难道你对异族没有半点想法?”
青年亦是乔峰。
乔峰愣了愣,摇头,他不明白:面前的父亲比起以往更加高深莫测了。
老人又哼了一声,烟杆毫不留情打下,两下。
老人道:“我在你身上刻下狼图腾有两点原因,一,希望我和你母亲可以记住在收养你之前我们还收养过一个契丹孤儿;二,我们希望你记住:你不仅仅只是汉人,而且还是芸芸众生一员。”
乔峰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精芒,讶然道:“父亲您的意思是?”
老人狠狠吸了口旱烟,而后重重叹了口气:“宋人无罪、辽人无罪、。西夏人无罪。大理人罪,天下人皆无罪,可天下却动荡不安,互相仇视,峰儿,你为丐帮帮主多年就没有想过其中原因吗?”
乔峰浑身剧颤,沉默,沉思。
不言不语。
时间飞逝,锐利的眸子愈来愈明亮,眼眸中的阴霾渐渐隐没消去。
老者笔直长枪而立,双手握着烟杆,平静望着儿子,眸子浑浊,如一潭死水。
仔细看,这潭死水中已有暗流汹涌。
————
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留下不朽神话传说。
然今日函谷关有老子否,不是关注焦点,焦点只在于
——函谷关、聋哑谷。
函谷关、聋哑谷,苏星河、珍珑棋局。
四个词汇构成了现今聋哑谷热闹非凡的景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四条大汉站在函谷关前,迎接两顶华贵轿子。
一者淡紫,一者淡蓝。
函谷关前已经围聚了不少人,不少人瞪大眼睛望着他们,但四条大汉充耳不闻,视线如鹰隼,直勾勾凝视前往。
“喂,你们是苏星河的弟子吗?”
“聋哑谷怎么走?”
……
一群武林中人询问,没有得到半点答复,他们自然得不到答复,一他们是聋子,二他们哑巴,三,他们眼中只有两顶轿子,唯有轿子以及轿子中的人才能令他们言语。
薛慕华穿着一身很显眼的打扮。
一袭大红袍,站在函谷关前,武林中人之中,鹤立鸡群,引来不少人频频侧目视之,但他和站在前面挡住他视线的四位大汉一样充耳不闻,似乎也成为了聋子也成了哑巴一样。
不过没有半个人敢对他不敬,没有其他,因为他是薛慕华,他是天下第一神医薛慕华。
任何人都可能得病,任何人都可能得绝症,因此任何人都可能需要薛慕华相助,因此很少有人敢得罪他。
何况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敢得罪薛慕华,因为薛慕华身边站着一个比薛慕华更显眼的人。
一根木棍,被破旧麻布包裹的木棍,老人拄着木棍,佝偻身躯,眼神浑浊,站在薛慕华身边谈笑。
薛慕华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但面对那位老人却很卑谦恭敬。
很少有人知道那老人的姓名,不过却没有任何人得罪那老人,因为那老人身边站立着一个普天之下很少有人不知道的人:丐帮传功长老项记尘。
丐帮,天下第一大帮,又几人不知道丐帮六大长老呢?
项记尘站在老人身后,神色谦卑而恭顺。
“徐冲霄!当今丐帮真正掌权人物。”知道杏子林一议的人立即就可对那位老人身份地位作出推断。
噤若寒蝉,任何人都不敢得罪。
不过此时此刻,徐冲霄、项记尘、薛慕华等这群大人物却并非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众人好奇的焦点在于这群大人物究竟在等什么人呢?
答案马上揭晓。
荒凉大地起了一阵灰尘,同时传来一阵马蹄声。
四位如雕塑站立的大汉似乎听见了声音,竟然动了,他们大步流星上前,速度快得超出人的想象,刹那间就已经走出了七八米。
薛慕华神色肃穆,对着徐冲霄道:“来了!”而后人以比四位大汉更加快的速度向着前方那阵灰尘而去。
徐冲霄、项记尘对视一眼,移动脚步,向前而去。
他们身后一大批江湖武人亦随之抬步向前跟随而去。
两辆马车不急不缓行驶,慢慢出现在众人视野。
两辆马车,四匹健马,驾驭马车的车夫映入众人眼帘。
淡蓝马车上的车夫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女子,而令一辆与淡蓝马车并肩骑行的华贵马车车辕前坐着一位年纪在四旬左右的车夫。
两个车夫长相不同,气质不同,但都作出了一个同样的决断。
挥动缰绳,马车保持原本的速度,不急不缓前行。
一阵愕然,众人面上继而流露出玩味,瞥望着薛慕华。
薛慕华平素骄傲,如此纡尊降贵迎接却得不到主人的召见,岂不怒火升腾?但得到答案却令人意外不已。
薛慕华作出拱手施礼动作,带着四位大汉慢慢分开两旁,恭恭敬敬,面上没有半点恼怒神色。
除此之外,徐冲霄,项记尘两位大人物也仅仅只是面色微变,带着一众丐帮弟子分开,退到道路两侧
马车飞驰,就这样无视众江湖人,嚣张跋扈入了函谷关,前往聋哑谷。
“墨倾池为何不下车?”华贵马车中,女子倚靠车厢,慵懒问道。
王语嫣瞥了女人一眼,冷冷道:“龙蛇混杂如何下车?况且下面应当有星宿海、灵鹫宫两派弟子。”
女人面色一滞,神色古怪瞥了王语嫣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你们两可真是心意相通啊。”
王语嫣没有否认,淡淡道:“若不心意相通,又如何可以相算相杀呢?”
闭上眼,不在言语。
女子无奈一笑,靠着车厢,心中喃喃:“这小丫头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马车极其跋扈掠过众人,作为车夫,暖玉冷冷瞥了人群一眼。
顿时,森冷寒意刹那弥漫,众人一阵凛然。
再次反应过来,只看见车的烟尘。
宝马。
缰绳套在一株树上,待马车走远,薛慕华亦上马,驾马离去,同时天上忽出烟花。
众人抬头眺望。
白日烟花,绚烂非凡。
————
八月二十八,酉时三刻。
聋哑谷。
十里春风。
风多情,人却少情。
谷前有一老者:白发、宽袍,长身而立,双手负背,气度不凡。
老者身后是一群壮汉,个个体格精壮,可惜和老者一样眼中一片乌蒙,耳朵亦似乎听不见。
马蹄声如雷霆般响起,身后四位壮汉却神色木然,平静得令人发指。
两辆马车以嚣张跋扈的姿态冲到老人面前,两声长嘶,在距离老人不过一米处停下。
四马嘶吼,八蹄御空,下一刻几乎将老人踏扁,但老人却依旧平静从容。
马蹄落地,声音也几乎在同时间从车厢中想起:“我们已经来了,苏老先生请引路吧。”
嗖一声响,请帖化作金光掠出。
老者一伸手就握在了手中,翻开一看,随即瞥了一眼身后。
四位壮汉似此时回过神来,两两上前拉着马车,一步步走进葫芦口状的聋哑谷。
老者向后退一步让开了道路,视线一直盯着那辆华贵精致的马车,全身颤栗,双膝酸软。
车中,王语嫣望了一眼一反常态安静下来的贵气女子,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见见他呢?你认识且认识你的人可已经不多了。”
女人沉默以对,半晌没有言语。
马车进入聋哑谷,女人抬手拉开车帘,望着地上青青绿草,孤傲耸立的巨石,喃喃道了句:“此间事了,我心中便再无执念了。”
王语嫣收敛了面上笑意,轻声叹了口气,抬手拉起车帘,望着石壁上那一盘悬挂的棋盘,清澈的眸子流露出一抹晦涩气息,轻声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不管任何人都是如此。”
女人身躯一颤,欲言又止,终究未有言语。
一声怅然若失的声音在聋哑谷回荡。
————
一地。
白日,但点起了蜡烛。
蜡烛成圆排布,蜡烛中心坐着一位老者,老者闭目沉思,超尘脱俗。
忽然老者睁开了眼,一双无瑕无垢的眸子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惊骇神色,刹那即逝,恢复了平静。
第八十七章、恩怨情仇
第八十七章、恩怨情仇
八月初四,聋哑谷,珍珑棋局开始。
今日七月二十九,来者却已络绎不绝。
丐帮徐冲霄、项记尘、少林达摩院首座玄难、聚贤庄两庄主、铁剑门掌门、左家庄庄主左丘明、铁拳门门主、青城、河北三杰司马三兄弟、薛慕华包括函谷八友等一众名人都已抵达函谷关,先后拜见了聋哑谷聋哑门门主‘聪辩先生’苏星河。
但可已入聋哑谷者却不过只有拥有请帖的寥寥数人而已,达摩院首座玄难、逍遥书生乐子秋、铁剑门掌门欧阳清风等六人。
无人存有非议。
珍珑棋局至今已有近四十年无人可破,拥有请贴者方可入聋哑谷小住,此已经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铁律。
聋哑谷外一阵热闹喧哗。
聋哑谷内寂静少声,唯有风声、水声树叶声、山石滚落声,天地万声,唯独少有人声。
夜,长夜。
长夜寂静,天上只有一轮弦月。
一位女子走在聋哑谷,女子面遮轻纱,身躯高挑、窈窕、婀娜多姿,气质高贵非凡。
不过可惜面遮轻纱,看不清那如梦似幻的容颜。
但一路上却少有人问津,一路上甚至少有人走过,即使走过不过是一群聋哑人而已。
步履不变,聋哑人与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女子笑了笑,她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如此无视于她了,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女子握了握拳头,很快松开,轻蹙的黛眉亦舒展开。
面上无喜无悲,步步如莲。
聋哑谷,机关陷阱不可数计,都是一旦陷入就将置身于死亡边缘的陷阱。
因此原本稀少的客人就更没有几人傍晚独自在晚上行走,只有她这一个女人。
很奇怪很诧异,脚步微顿,聋哑人停下了脚步,他们望着那女人,眼中掩饰不住诧异,这女人竟然视机关阵法于无物,沉默一瞬,聋哑人们准备上前阻止,却见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只手臂。
一挥手。
聋哑人全部退下,各司其职,自行其事。
暖玉站在门口充当守卫,禀报道:“公子,她已经离开房间了。”
房中墨倾池正握笔抒写着正楷字,得到这个消息微微一笑,放下了笔,右手中指习惯性敲了敲书桌,轻叹道:“不要理会她,更不要招惹她,现在这个女人是一个疯子,一个希望得到答案的疯子。”
“呵呵,如果你是那个疯子,会作出怎样的选择呢?”一道声音忽然间在门口响起,一袭白衣,一位女子出现在暖玉面前。
剑拔出鞘,斩下。
剑法又快又狠,寒光凛冽刺骨。
若普通高手在这角度刁钻而高深的剑法之下已经饮恨,但女人不同,飘逸的身法闪躲,向后后撤,退出暖玉的守卫范围,面上露出一抹歉意笑容,暖玉才回剑入鞘,不再理会女人。
房中墨倾池不予理会,继续写字。
打斗声停,墨倾池才慢慢开口道:“如果我是他,今天就是你外公的忌日,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或许可能比我更有魅力,但同样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见异思迁的男人,而这种男人在我眼中只有一个结果:死!王姑娘,你若是她,你会如何呢?”
门口一袭白衣玉立的女人正是王语嫣。
王语嫣没有立刻言语回应,只是在清风中望着那渐行渐远以及走到珍珑棋局的那道孤单而高傲的身影,半晌,她慢慢道:“或许我也会杀了他吧。”
一声轻叹,王语嫣离去。
墨倾池放下笔,低头望着桌上的字,沉默无语。
桌上、宣纸上只有一行字:罪有应得。
无崖子?墨倾池冷冷一笑,“倘若不是为了大局,无崖子你安可苟活至现今?”
房中忽然爆射出一道恐怖的剑意,但转瞬即逝。
房中又一片寂静,只闻风声。
而房外却想起了一道清脆平静的声音:“杀你实在易如反掌,不过我已不想杀你,只想知晓一个答案,希望你可以给我。”
高山、流水、石壁。
女人长身玉立,立在石壁一侧,冷冷盯着石壁上那倒刻的棋盘,玉容静若止水。
谷中只有风声、水声,以及短暂的回音,再无他人。
女人笑了笑,刻薄道:“你已年老迟暮,而我却还是风华正茂,想来你既不敢见我,也不敢让我听见你那苍老难听点声音,是也不是?”
无人回应。
女人止住了笑声,冷冷瞥了一眼布满阵法的石壁,转身便走,留下了一句极其淡漠的言语:“四月初四,待我破了珍珑棋局便与师姐一起了结我们多年的恩怨情仇吧,这些年来为了你这个男人实在太虚度了。”
一声妖冶的笑声,似在讥讽自己又似在讥讽石壁中的人。
依旧无人回应。
苏星河站在远处,望着这一幕,流露出一个石洞内人永远也看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眼神既然无匹淡漠、冷酷。
吐了口口水,狠狠踩了踩地上的唾液,转身离去。
毅然决然,毫不迟疑。
两人离开,石洞恢复了安静,石洞中的人依旧安静坐在蜡烛中心,神色自若,超然于世外。
可他真能超然于世外吗?
一双智慧深邃的眸子睁开,幽暗的石洞刹那光明。
眸子闪过一抹即复杂又冰寒的笑意。
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指环。
笑意更甚。
————
山愈加苍凉,地愈加荒凉,小女孩在苍凉的山、荒凉的地中其中一头小马缓慢前行,在函谷关前留下了一道无匹苍凉无匹孤独的身影。
走了半日,喜欢穿着一身红衣的小女孩下马靠着一株粗壮的树木下休憩,实在太疲惫,女人才一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醒来,一条毒蛇在荒地上悠闲爬行。
不知道是女孩自然醒来还是因为听见蛇摩擦地面的声音而醒来,不过却绝对不是因蛇声惊醒,看见那条毒蛇,女孩脚步一踮,瞬间出现在十几米外的蛇侧,伸手一抓,蛇已入手。
再一捏,蛇已经死了。
撕掉鳞片,咬上蛇脖子,吸允血液。
随手一丢,干瘪的蛇被丢了出去。
女孩一转身,眨眼间又回到了大树下,继续躺着休息,闭上眼,又已入梦中。
梦中女孩喃喃自语:“无崖子,你喜欢我还是她?”
女孩身躯一颤,眼眶已经流下了泪。
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即使在梦中亦难以忘记。
泪已流满面。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黑,女孩却醒了,睁开那双流溢着流光溢彩的眸子,非常轻盈的落在小马上,继续前行。
函谷关已经不远了,聋哑谷已经不远了,但道路却还很遥远很黑暗,布满荆棘。
她知道,但她想得到答案,即使被荆棘刺得鲜血满身,亦在所不惜。
六十年,六十年,世上有几人可以用六十年时间爱一个人,有几人可以用六十年寻一个答案呢?或许只有她了。
虽然现在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模样,梳着羊角辫。
呵呵一笑,天地顿时灿烂明媚几分。
————
山风带着凉意,有些刺骨。
乔峰不冷,他的身与心都不冷,他站立笔直,望着蹲坐在地上,面对着无字墓碑的坟墓的父亲乔三槐。
乔三槐已经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了,不过无论多么长的时间都有结束的时候,火盆中的纸钱烧完,乔三槐也渐渐被冰冷的山峰惊醒,回归了思绪。
他瞥了一眼乔峰,望着这位已经是一位顶天立地汉子的儿子,心中自豪但古板严苛的面庞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笑意,轻声道:“我说,你听就是。”
乔峰点头,在外人面前如何豪气,在乔三槐面前他只是孝顺的儿子。
“事情要从三十年前说起……”乔三槐语调平静的讲到,乔峰默默听着,他可以听出乔三槐那平静语调中那抹悲伤。
雁门关之时和汪剑通、智光大师、赵钱孙等人描述相差无几,之后后面却有不同。
“当时汪剑通汪帮主找到我,递给我一袋银子,让我抚养你哥哥,我和你娘亲答应了下来,可是才过半月有余,一场风寒就带走了他,最终我们为他立下了这块墓碑,往后每年我们都会带你拜祭他。”乔三槐断断续续说道,中途一连吸了几十口旱烟。
望着这块无字碑,乔峰并不陌生,以前小时候他常来此拜祭,只知道墓碑中的人是他早夭的哥哥,至于其他一无所知,今日他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他心中还有疑惑。
“爹,刚才你说为我刻下狼图腾是希望我记住自己不但是汉人也是天下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乔三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往山下望去。
乔峰亦回头,随之望去。
绿树青草,流水人家映入眼帘。
此时,乔三槐古板的面庞流出一抹肃穆气息,慢慢说道:“何为天下?”
第八十八章、为百姓为苍生
第八十八章、为百姓为苍生
风凉心热,眼前是青山绿草,小桥流水人家。
脑海中是一句话:何为天下?
乔峰长身而立,如山岳而矗。
沉默,沉默了很久很久,乔峰开口道:“天下既天下,天下人的天下,黎民百姓的天下?”
粗衣麻布,乔三槐屹立于风中,山中,渺小无比,可便是这渺小的人又道出了一句令乔峰振聋发聩的问语:“即是黎民百姓的天下,可黎明百姓又何曾有一日安宁?”
乔峰低下头,摇头:“战乱频频,烽烟四起,天下从未有安宁过。”
乔三槐冷瞥乔峰一眼,又问:“如何可安天下?可换天下百姓太平安乐?”
乔峰低头沉默。
乔三槐继续道:“天下是宋人的是辽人的是西夏人的是大理人的是吐蕃的人,但唯独不是一家一姓一国之人的,你可明白?”
乔峰如石柱而立,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我明白了。”
乔三槐继续问:“你明白了什么?”
乔峰面无表情,但神色无匹肃穆道:“我明白父亲为何为我刻上狼图腾了,我明白父亲刚才这句话的意思了。”
乔三槐言语简洁,道:“说,为何?”
乔峰道:“父亲希望我以天下黎明百姓为己任,而不是以一家一姓一国而重担。”
乔三槐握着烟杆子并不言语。
乔峰面上动容,眼睛放光,继续道:“所谓天下黎明百姓不止是大宋百姓还包裹大辽、西夏、吐蕃、大理等天下诸国百姓,这些黎民百姓加起来才算得上完整的天下,父亲希望我以他们的利益为己任,为天下众生谋福祉。”
乔三槐还是没有言语,但刻板冷肃苍老的面庞上已留下了泪。
虽流泪,人却如长松而立,神情僵硬。
他仅道了一句:“你欲如何?”
乔峰道:“还天下太平。”他深深吸了口气,望着远山,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争权夺利烽烟四起才是天下未定,黎明百姓受苦受难的原因,唯有一统山河社稷,平定天下,黎民百姓方有安居乐业,天下才有天平之日,父亲,孩儿已经明白你言语意思了。
乔三槐默默望着乔峰,忽然在乔峰猝不及防之下斜跪下。
跪倒在这片战乱四起的苍凉大地之上。
泪已经成河,涌出流出。
乔峰欲伸手扶起父亲,但手僵硬在半空中,终究没有了动作,他看得出父亲是高兴而不是悲伤,一个人若将自身多年来的心事发泄出来后,如何不高兴呢?
乔峰望着远方,望着天下。
曾经他看见了前路,但因契丹人身份他发现前路一片黑暗。
一盏灯,一盏灯再一次帮他照亮了前路,这一次他比以前看得更加清楚看得更加明白,此时他默默的跪倒在父亲身后,望着眼前这位因生活而佝偻了身躯但却并未因生活而压倒信念与意志的男人,乔峰重重一叹:“宋人如何?契丹人又如何?若得天下太平,我乔峰遗臭万年亦在所不惜。”
风更冷,心却火热。
两道身影,一老一少,互相搀扶,走在崎岖山道上。
山道虽崎岖,但总有走完的时候。
天下虽烽烟四起,但总有一日也将平定。
————
十里春风,鸟儿在春风拂面下来到了函谷关,闯入了聋哑谷,落在了墨倾池的手中,出现在王语嫣面前。
时间已是四月初一了。
打开信件,墨倾池面上流露出无匹灿烂的笑容,明亮的房间更明亮了。墨倾池即笑有叹,将信件递给了疑惑的王语嫣,轻声叹道:“若普天之下多几个乔峰,又何须我这般无聊行径。”
信件,用粗宣纸写上的信。
但字体工整,带着一股超尘脱俗气息。
上面记叙着乔峰在少室山下发生的点点滴滴,一字不漏都记录在宣纸上,出现在墨倾池手中。
特别是乔峰和乔三槐在祭拜那无字碑时的言语,一字不漏都记录下来,墨倾池也因此长叹,面上流露出佩服神色。
读毕,王语嫣亦收敛面上笑意,神色郑重肃穆,她抬头望着墨倾池,神色凝重,问:“你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吗?”
倒酒,喝酒,墨倾池优雅平静道:“知道,乔峰按照我的计划行事,知道了自己是汉人而不是契丹人。”
王语嫣冷笑,眼带讥讽:“难道你真以为乔峰不知道自己是契丹人?你真以为乔峰没有半点怀疑?”
墨倾池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他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靠近王语嫣,距离一尺时停下,问道:“他怀疑又如何?他不怀疑又如何?我只需要达成我的计划就可以了,至于其他我可不做奢求。”
王语嫣呆滞一下,立刻冷静下来,一脸古怪望着墨倾池,问:“难道你认为即使乔峰知道自己是契丹人的身份也不会介意与我们合作?”
墨倾池收敛面上的轻笑,轻声一笑,笑得无匹自信与霸气,还带有一抹感叹,他走到窗前,将信鸽抛飞,轻声叹道:“这正是我不得不佩服乔峰的地方,世间人人都可以记住仇恨,但他却可以放下仇恨,因此世间人都是庸人,而他则是英雄。”
“可惜英雄注定悲凉?”王语嫣感叹道。
“但可幸英雄注定名留青史。”墨倾池回头笑望着王语嫣,淡淡道:“可惜我不是英雄,我也不是庸人,我注定只能埋葬在尘封的岁月中,永远沉沦。”
王语嫣的心砰砰直跳,但她很平静很自然转过与墨倾池对视。
她的心在跳,但她的心还很冷静,她是那种无论如何也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人。“或许我已经喜欢上了她了吧。”心中,王语嫣自问。
自问的结果肯定。
肯定的结果带来的是平静。
她很平静看待这一切,她很理智感受这一切。
风在吹,吹着她的人亦还有她的心,她站起身,望着墨倾池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中轻叹:“不想一语成箴。”
这一刻,她笑靥如花,倾国倾城。
墨倾池闭上眼睛,可脑海中却还是那张精致绝伦的优雅面孔。
两声没有任何声息的轻叹声在房中响起。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自己。
————
石道,布满了机关阵法。
苏星河走在石道中,点着蜡烛,一步一走,一步一听。
肃穆、庄重还带少许冷峻,眼眸犀利如电,白袍长衫,行走如飘摇,宛若神仙中人,这还是又聋又哑,除开棋以外便再无其他、无欲无求的苏星河吗?
“星河,你来干什么?”
步未停,洞内已传出声音,苏星河停下脚步开口道:“弟子来向恩师禀报几则消息。”他的声音沙哑,张口吃力,想来长久未有言语缘故。
“好,你可以说了。”冷酷冷漠的声音响起。
苏星河停下脚步,不在上前,恭敬行礼,回禀道:“有三则消息,一,已经确定和墨倾池一同前来的人正是师娘李秋水以及您的外孙女王语嫣。”
洞中人漠然道:“继续!”
苏星河道:“第二则消息,天山童姥出现在函谷关了。”
洞中人轻笑,笑意玩味:“想不到她也来了,很好,第三则消息呢?”
苏星河道:“叛徒丁春秋在路上。”
刹那间,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苏星河如石雕而立,神色诚恳而恭敬。
半晌,洞中人声音才响起:“很好,他也来了,很好!”
苏星河心中叹了口气,他可以听出两个很好中蕴含的杀意,事情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并不惊讶,此时前来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令一个问题。
过了半晌,苏星河道:“敢问师傅,如何处置师娘?”
洞中依旧半晌没有言语,苏星河没有离开,纹丝不动等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洞中传出那道沧桑无奈的声音:“我不想杀她。”
苏星河点头,恭敬道:“师傅,我为你联系天山童姥。”
“去吧!”
“我知道!”苏星河转身离开,熄灭烛光。
黑暗中,苏星河渐渐熄了面上的恭敬,唯有一脸漠然与讥讽,还有自嘲。
走出山洞,关上机关,石壁完好如初。
他走到瀑布下,听着瀑布流水声,脑海中回忆着当年种种,一声轻叹,一声呢喃,苏星河转身离开。
苏星河还是苏星河,只是不再是以前的苏星河了。
洞中,无崖子盘膝而坐,眼神狠戾,一脸狰狞望着几乎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膝,口中喃喃:“我的好徒儿,你归来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大地颤动,玄功运转,无崖子漂浮在半空中,坐在一座精心铸就的石椅上,抬头望着天上洒下的一抹星光。
哈哈大笑,笑容癫狂,肆无忌惮。
半晌,泪自笑中流下。
他低下头,神色寂寥望着左手拇指上的指环。
指环闪耀这荧荧光芒,七彩。
——
它有一个美丽的称呼,名七宝指环。
石洞上方,一双冷眼默默注视这一切,没有言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离开。
半空中留下一道完美的背影。
第八十九章、珍珑棋局
第八十九章、珍珑棋局
长夜,冷风如刀。
王语嫣坐在窗前煮茶,茶水已沸,倒茶。
忽然大门大开,一道白影闪过,一位面遮轻纱的女人已经坐在王语嫣面前,面色阴沉。
王语嫣抬头瞥了女人一眼,翻开茶杯,两杯,倒上茶。
她将一杯茶推到面前这位气质极高贵的女人面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中茶,淡淡道:“人你已经见到了,不过结局似乎并不理想。”
女人也握着茶杯,忽然抿嘴轻笑,虽轻纱遮住面庞,却还令人感觉惊艳而妖冶。杯口红唇轻点,女人柔声道:“我来此之时就从未对他抱有半点幻想,只是想寻一个结果而已。”
王语嫣淡淡一笑,把茶杯放在桌上,望着女人道:“只不过得到了结果却令你有怅然若失之感?”
女人握着茶杯,摇头,叹道:“不是怅然若失,而是在思忖值得与否,我将一生的光阴都浪费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
王语嫣无奈摇头,拿过女人还放在红唇前的茶杯,茶杯滚烫,烫得嘴唇都有些红肿,她也不知眼前这亲人是放下还是没有放下,她只是冷冷望着失神的女人道:“如此见异思迁的男人我若是你早已经杀了他,当初他愿意抛下曾经喜欢天山童姥,你就应当知道他随时也都可以抛下你。”
女人笑了笑,道:“不错,我本应该知道,只不过我太自信了,越聪明的女人越是自信,自信可以驯服任何男人。”
王语嫣毫不客气道:“只是你虽自信,但想不到他竟然因为你雕刻石雕竟然沉迷上了姨婆。”
女人笑了笑,神色渐平和,轻声叹道:“我的确没有想到,我更没有想到他竟会因沉迷一具石雕,继而抛下我与你娘亲不告而别,他的心依旧潇洒,潇洒得有些残忍,呵呵,和我一样。”
王语嫣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应当在寻到他之后杀掉她,你可以有无数次机会杀掉他,可你却都放弃了。”
女人笑了笑,她面上已经没有半点烦恼神色,反而拖着下巴,成熟睿智的眸子中反而流露出一抹小女孩的俏皮,道:“我可不像你已经做好随时随地杀掉墨倾池的准备。”
王语嫣瞥了她一眼,沉默不言。
她笑了笑,她发现了一个小秘密,那就是面前这位不但智慧过人而且谋略、武艺过人的孙女提起墨倾池与她之间关系时都会表现得很沉默,而且还是越来越沉默,这是不是一个女人心沦陷的前奏呢?
她伸了伸手,想摸一摸这位外表优雅温婉但内在却清冷高傲的外孙女,王语嫣平静望着她,眼神清澈可见底。她终究没有触摸到她,深深叹了口气。
一双手,一双在岁月的洗礼下却依旧保持着六十多年前完美无瑕的双手,双手在半空中呆滞了一下,最终放在自己的下巴下,她偏着头,眸子闪烁幻芒,回忆道:“除开那身皮囊以及武学艺术上的造诣外,他的确没有什么可取之处,正如你言,他见异思迁,而且高傲自负,性子孤僻、薄情,而且还曾经想杀我,可那又如何呢?我的的确确爱上了他,而且我甚至不知道当初我爱上他是因为他的才学造诣还是因为他像我们那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师傅亦或者说已经时间久了习惯和他呆在一起。”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王语嫣没有办法给出答案,她不是她,又如何可以给出答案呢?
不过王语嫣却没有沉默,只是静静言语道:“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她抬起那双如一泓秋水般的眸子,笑道:“问什么?”
王语嫣道:“第一个问题,你还爱外公吗?”
她沉默了片刻,摇头道:“过去的李秋水心中装满了无崖子,现在的李秋水心中只有你和你母亲。”
王语嫣又道:“倘若外公杀你,你会杀他吗?”
她浑身剧震,低下头,沉默,沉默了很久很久,她才道:“当年他想杀我,反而被丁春秋暗算,那时我放过了他一次。现在我还可以放过他一次吗?或许我此生永远难以对他产生杀意吧。”苦笑一声,她望着王语嫣,道:“你外公若杀我,你会如何?”
王语嫣木然道:“我会杀了他。”
她不奇怪王语嫣干脆的回答,只是疑惑道:“为什么?”
王语嫣道:“三个理由!一,在我眼中你是我的亲人,而他则是一个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二,在我眼中他是废人,而你有不可估量的利用价值;第三,当他选择杀你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绝对不是我。”
她拖着下巴,瞪大眼睛,纯真道:“是谁?”
王语嫣继续平静说道:“墨倾池,当外公选择杀你还没有真正动手的时候,墨倾池就会出手杀了他,杀得果断不会留半点情面。”
“为什么?”她苦笑说了三个字,她发现在这位聪明的外孙女面前,本就不笨的她说得最多的言语就是这三个字。
王语嫣拿起杯子,饮尽杯中茶,冷笑道:“在墨倾池眼中从来没有什么大人物,无论是江湖大人物还是朝廷大人物,在他眼中只分两类人,一有利用价值的人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二不可以牺牲的人和可以牺牲的人!倘若外公想杀你,那他就成为了两个第二种人:没有利用价值、可以牺牲的人。你说他如何可以不死?”
她笑了笑,不过面色已经有些苍白了,无论当初他多么想杀她,她始终很担心他,她勉强笑着问:“你别忘记你姨婆也就是天山童姥也要来这里。”
王语嫣点了点头,很平静道:“我知道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而且在四月初四珍珑棋局之时一定会到聋哑谷,而且我还知道她不但会到聋哑谷,而且到时候她的八方**唯我独尊功已经臻至圆满,当今天下罕有人可以抵得过她!除此之外墨倾池若要杀外公你也会出手阻止。”
“天底下没有任何人可以抵得过你们两人的联手合击,就算墨倾池也不例外。”
李秋水优雅得喝了一口已经冷下来的茶,愉快笑道:“因此墨倾池就不可能杀掉无崖子!”
王语嫣淡淡道:“外婆你认为结果真是如此吗?这些日子你和他的相处应当看得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如遭雷亟
李秋水呆若木鸡,汗已流下,面色亦由红转白,道:“他是一个喜欢机关算计的人,他是一个做任何事情都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的人,他是一个喜欢将任何不可控制因素减弱到最小最不能影响他计划的人,我平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冷静如此智慧如此绝情如此深沉的人。”
王语嫣笑靥如花,说出了一句又令李秋水瞠目结舌的言语:“你和天山童姥会出现在珍珑棋局他早就事先知晓,因此他决定早就算计好聋哑谷内发生了种种状况以及种种应付方式,我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计划,但我却可以肯定两点!一、他一定会杀掉丁春秋,但我不知道他会选择在何时杀掉丁春秋!二、他一定会保护住你和我,即使这中途会出现再多的变故。”
说道这里,王语嫣沉默了一下,而后抬头望着瞠目结舌的李秋水,抬手摘下李秋水面上的面纱,轻声叹道:“除此之外我可以肯定倘若外公设计杀你,我也会出手杀掉他。”
“为什么?”
“你的命不仅关系到自己亦关系到天下人,他的命只关系到他自己而已,在天下人利益面前,难道我会选择一个人吗?”王语嫣冷冷一笑:“即使他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外公又如何?我还是可以提起他的脑袋,将他丢在和平的神坛上。”
阳春三月,温暖如春,屋中无风,非常暖和,但此时李秋水心中却涌现出深入骨髓的寒意,房中似乎被冰川笼罩。
“啪啪啪”
门口掌声起,但门未开,只有一道温醇的声音响起,以及一道王语嫣非常熟悉的声音。
掌声真气而诚恳,声音逍遥不羁:“虽然不知道这句话是王姑娘知道我来了故意说的还是不知道我来了说的,但我非常高兴王姑娘可以说出这样一句话,非常高兴能有王姑娘这样一个盟友。”
“你真会杀他吗?”李秋水克制情绪,问道。
墨倾池人已经远走,但话却还是留下了:“在天下人面前,区区一条人命算什么?何况我墨倾池平生以来最厌恶见异思迁的人,呵呵,虽然我也是。”
李秋水长身玉立,但身躯已剧颤。
王语嫣端着茶立在李秋水身后,静默无言,喝着茶。
半晌,一道极细极细的声音响起:“而且我会设法让你们赞同我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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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下人面前,区区一条人命算什么?
言语落下,天地肃杀。
四月初四,珍珑棋局开,杀局亦开。
第九十章、星宿
第九十章、
函谷关。
俨然屋舍亦难以止息奇大无匹的风沙,天际昏昏沉沉,视线极微。
一妇女、一女孩。
妇女三十七八,不但风韵犹存,亦有几分绝代风华;一女孩,宛如美玉雕琢,绝世无双。
妇人气质高贵颇有威严,前者小女孩的手,颇为宠溺。一身鲜艳红衣的小女孩狠狠瞪了妇人一眼,挣扎了一下,轻哼声音,便不理睬妇人,任由妇女施为。
妇人抿嘴轻笑,娇艳如花。
两人走进一间茶馆,喝了口茶,小女孩狠狠拍了拍桌子,瞪了一眼妇人,不耐烦道:“你可以不要跟着我吗?”
妇人品了一口茶,优雅一笑道:“我没有跟着你,只不过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而已。”
女孩面色阴沉,四周温度骤降。
气势凛冽如冰川,浩瀚如巨海。
茶馆有不少客人,原本在轻笑,此时已经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有些还目瞪口呆望着小女孩,有些已经颤抖的低下了头。
妇人不在意,亦或者根本没有感受到小女孩身上的气势,她托着下巴,神色复杂道:“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去那里,去见那个人,但现在我却发现我只能去那里了。”
气势消散,女孩瞥望着华丽服饰的妇人,沉默了一下,道:“你也是为他而来?”她已经隐隐猜测出妇人的身份。
妇人抿嘴轻笑,不摇头,也不点头。
“老板上茶!”女孩拍了一下桌子,冲着老板喊道。
老板迟疑一下有些为难,那个小女孩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钱的主儿,见贵气妇人含笑点头,便喜笑颜开,立即回一声:“好叻!”
茶送上,上好的茶。
妇人一壶茶,小女孩一壶茶,两人一人一壶。
妇人喝茶很优雅很慢,一点也不着急;小女孩喝茶很快很狼吞虎咽,似乎很着急。
很快,两人站起身,这次小女孩牵着妇人的手,走出茶馆。
小女孩在茶馆前停下脚步,冲着妇人道:“我知道你找不到那里,你也进不去,但我可以带你去。”
妇人笑了笑,很温婉。
她顺从随着小女孩走,空闲的手插进口袋,拿出一块浑身通透无暇的玉佩,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笑了笑。
这一刻,她倾国倾城。
四五十年后,已经年老了,许多人都忘记不了这一幕。
北方、南方。
北方和南方有许多不同,但在墨倾池眼中最大的不同在于风的狂野,风的肆无忌惮。
四月,南方风和日丽,而北方的风犹如狂舞毒蛇,时时刻刻扎人。不过没有几人注意到风如何,水如何,天如何,地如此,此时此刻众人眼中只有四个字:珍珑棋局。
今日八月初四。
八月初四本不是什么特殊的女人,可四月初四是珍珑棋局开局的日子。
聋哑谷本不热闹,现在却热闹非凡——江湖人士云集。
少林辈分最高的玄难、丐帮辈分最高地位最高的徐冲霄,除此之外昆仑、铁剑门、嵩山、青城、聚贤庄、左家庄等诸派名宿亦汇聚于聋哑谷,更有当今俊杰人物大理世子段誉不远千里而至,来一睹珍珑棋局,下棋、破局。
七月二十九日,墨倾池来到之时函谷八友之一的薛慕华随着丐帮长老匆匆离去,因此一贯护卫这苏星河的函谷八友少了一人,但少有人注意到这一幕,今日棋为重点,次之为苏星河,再次之为破局的天下英雄,很少有人注意多人或少人。
墨倾池瞥了一眼函谷八友,冲着王语嫣一笑。
王语嫣神色自若,抬头望着悬于石壁之上的棋局。
十米长、十米宽,纵横十九道。
黑白两色,棋子罗列,纷乱错杂,构造了珍珑棋局。
一人长身而立,立身石壁之下,左右有黑白二棋子,堆积成小山,很少有人不知道此人是谁,此人正是函谷八友之一的棋迷范百龄。
范百龄负责将棋子打上竖直石壁上的棋盘已是人所皆知之事,无人大惊小怪。
墨倾池望了一眼蔚然壮观的棋盘,而后低头望着相对而坐的苏星河、玄难。
两人中间摆有一局棋,真是珍珑棋局。
玄难手捏佛印,微闭双眸,神色自若,云淡风轻。
苏星河神色木讷,目视前方。
前方是聋哑谷入口。
半晌,有人打破了这份庄严肃穆,一人拱手行礼,道:“苏老先生,为何还不开棋?”
苏星河不语。
那位俊逸青年少许尴尬,一侧小僧小声解释道:“段公子,时辰未至,故不能开棋。”
此时万籁俱寂,再如何细微声音也犹如轰雷。
万千视线扫过,小僧面上通红,低头不言,立在玄难身后。
墨倾池笑了笑,视线不再那人身上停留,而是望向谷外,王语嫣也望向谷口。
脚步声响起,沉沉脚步声,宛如闷雷震地。
一黑衣,双铁杖,一人步如山岳出现聋哑谷谷口。
双杖剁地而行,看似缓慢,几个眨眼,人已出现众人面前。
“老大,等等我!”
声如虎啸,一人快步飞奔,肩扛兵器,轻功运转,紧随前面那位拄着铁杖之人,速度极快。
前一人刚至,后一人便已至。
“铿锵!”
寒光凛冽,兵器出鞘。
气氛顿时肃穆肃杀,数十上百双眸子冷冷凝视那两人,杀意凛然。
两人神色自若满不在乎,牵着缓步上前,不理会面前刀枪棍棒等武器,直观棋局。后者冷声一笑,人少应付人多,不但不惧甚至还耀武扬威。
瞧了半晌,铁杖男人冷冷沉闷声音回想山谷:“这就是珍珑棋局。”
无人回应,答案不用回应。
玄难长身而立,对铁杖男人一礼,而后道:“不知段施主来此下棋还是寻人?”
瞥了眼前人一眼,眼中一闪而过厌恶,铁杖男人沉闷压抑声音响起:“下棋!”
玄难点头,退开一侧,道:“巳时启局,请段施主稍等。”
在场众人少有不知,两人正是四大恶人之中的段延庆、南海鳄神岳老三。
段延庆冷哼一声,没有客套直接坐在苏星河对面,观棋不语。
半晌,段延庆扑倒在地,地面翻滚,痛苦挣扎。
本欲寻段誉麻烦的岳老三顿时冷汗直流,上去搀扶段延庆,口中呼喊:“老大你怎么了,没事吧!”
言语未落,雄浑力道直接将岳老三弹飞出去。
此时半空忽现白光,刹那已至段延庆面前。
气势犀利,锋寒绝世,显然这是杀人之剑。
三尺青锋逼命。
半空震退,岳老三见老大危机,嘶吼咆哮,怒发冲冠,但无可奈何。
此刻无人出手,在众人眼中段延庆本就该杀之人,没有任何人出手,但真就没有人出手吗?
终于还是有人出手了。
一道白光闪过。
两道白光相碰。
白光分开。
剑现,白子亦落。
剑握在慕容复手中,白子碎在段延庆胸口,粉碎白子砸在段延庆脸上身上。
段延庆自魔障中清醒,恢复了平日煞气,眼神凛冽,气势如排山倒海向慕容复压去。
风波恶、包不同追赶慕容复脚步,已经入谷,两人一马当先,挡在慕容复面前。
剑与刀出鞘,势欲迎战。
才入谷就造成剑拔弩张局面的慕容复潇洒闲雅,不去望杀气腾腾的段延庆,而是望向以棋子挡住他致命一剑的苏星河,道:“苏先生何意?”
苏星河不言不语,他本就又聋又哑,如何可言语呢?但他身侧还有函谷八友其七。
老大康广陵道:聋哑谷只因珍珑棋局而聚,禁止江湖厮杀。
慕容复微笑问:“既然如此那是慕容复失礼了,但倘若有人欲行杀戮之事如何?”
康广陵愣了愣,瞥望苏星河,见苏星河摇头点头,而后回头一脸潇洒笑道:“苏先生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之。”
慕容复大笑拍手,望向段延庆,冷声道:“段延庆你我在此地较量一场还是出去较量一场?亦或者你们欲两人对付我们三人?”他瞥了段誉一眼:“亦或者说加上近日前杀掉四大恶人之四穷凶极恶云中鹤的段誉段公子?”
靠近王语嫣身侧的段誉往前走了三步,回应道:“聋哑谷是下棋之地,而不是杀戮之地,还请段先生移步。”
段延庆、南海鳄神岳老三。
慕容复、风波恶、包不同、段誉。
两人对四人。
段延庆面上僵硬,并无表情。
旋身,人则转身离去,一语不发。
南海鳄神一愣,准备欲大战,见老大离开,眼神凶狠瞪了众人一眼,而后走到苏星河面前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亦随之离开。
苏星河神色如常,抬头指了指天,而后挥手作出请的动作。
虽未言语,但言语已从手势之中表现而出:时辰已至,诸位入局破棋。
目的段延庆因观棋而步入迷途,走火入魔,无人敢上前。
半晌,王语嫣走出人群,走到苏星河对面。
正欲坐下,却见黄衫、悬剑青年坐在苏星河对面。
此人不是慕容复又是何人呢?
王语嫣瞥了慕容复一眼,沉默了一下,而后劝告道:“棋如人生,人生如棋,表哥,若你想破解棋局,就不要将自身代入棋局之中。”
王语嫣回到队伍之中,瞥了墨倾池一眼,只见墨倾池并不关注棋局,视线依旧望着谷外。
墨倾池抬头望了望天色,轻声道:“应该快来了吧!”
珍珑棋局创立以来,近四十年,无人勘破。
此刻五湖四海奇人异士汇聚于此的棋界名人,武林名宿,青年俊杰抬头观望着几十米高石壁上的珍珑棋局,各自思忖。
唯独两人未有观棋。
一段誉。
段誉未观棋,而再观人,望着王语嫣,眼神痴迷。
二墨倾池。
墨倾池未观棋,也未观人,只望着谷外。
忽然墨倾池的眼中飚射出两道精芒,一侧的王语嫣回过头望着墨倾池,刹那间,大地颤栗,谷中飓风肆虐。
一道威严洪亮的声音响起: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
苏星河手握白棋,棋子碎裂于手,声音落地,转眼已为齑粉。
山洞。
蜡烛中心盘坐之人睁开眼眸,刹那三十六根蜡烛熄灭。
那人再度闭上眸子。
蜡烛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