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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汉儿不为奴txt下载     汉儿不为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爆破

    爆破时间选的是白天,并非是在晚上,之所以如此安排,却是为了防止爆炸声导致营啸。

    所谓“营啸”指的是营乱,17世纪的军队可不比后世,军营之中营规森严,别说高声叫喊,连没事造造谣都有生命危险。而且军营是地道的肃杀之地,无论明清,都有所谓“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的营规,当兵的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经年累月下来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

    另外这个时代的军队等级太过森严,军官肆意欺压士兵,老兵结伙欺压新兵,士兵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矛盾年复一年积压下来,全靠军纪弹压。大战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一命归西,这时候士兵的精神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可能只是一个士兵做噩梦的尖叫就能导致全营官兵集体发疯。手中有刀的兵发起狂来,自然就是乱砍一气发泄一通。平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那些平日欺压士兵的军官基本上就是士兵头一个发泄的目标,真到那时候,除了极个别运气好的,大多数军官怕就得死在这些发狂士兵的刀下了。

    太平营并不是后世军队,无论是体制还是士兵素质都无法和后世军队相比,而且才成军十数日,后营又有近万老弱妇孺,这些人对于爆炸声的认知很低,如果爆破选在深夜进行,那巨响声无疑就是引起营啸的导火索。

    试想,睡得正香时,突然一声巨响传来,人该做何反应?即便不是营啸,恐怕也得全城大乱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宋襄公的提醒下,周士相便将爆破的时间选在了白天,并且通过各营老提前通知营民军队会在东城进行药子的爆炸。前营各部也得到了通知,大多数士兵不明白爆破是何意,便有一些曾在明军、清军效过力的向他们解说什么是炮声,在他们的解说下,爆破产生的轰鸣声和大炮发射的声音基本差不多。

    周士相可不会去解释炮声和爆破声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他要的只是士兵和老弱妇孺们有个心理准备,不致于被惊吓到。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听了头回响,下回再响时便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不会惊到人。

    埋药子的是铁毅和两个工兵营的总旗,三人算是周士相这两天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徒弟,因此在周士相决定做一次小规模的正式爆破后,他们三人便主动请缨承担埋药和点索的任务。这个要求周士相自然也不会拒绝,他巴不能这些人越精通爆破越好。

    起爆前,除了监管公库的赵四海,前营各总旗都被叫到了东城,便是率领囚犯死士的陈默也被召来观看。

    廖瑞祥带着几个人抬了张桌子,搬了几只椅子过来请“大人”们就座,然后在周士相的目光示意下,举起手中的三角小红旗向着城墙那边挥了一挥。

    红旗挥动后,众人的呼吸旋即紧张起来,有见识过炮声的下意识的就捂住了耳朵,没见识过的则不以为意,张着嘴巴一脸好奇的盯着城墙看。

    为了让爆破效果达到最佳,视觉效果也放大到最大,周士相特意要铁毅等人将那罐药子埋在了本就残缺松动的一段城墙下,并且之前让人在那段城墙下面洒了很多白石灰,这样爆炸后给人的视觉感绝对要比药子本身份量引起的观感来得大些。

    大约数十秒后,城墙下面传来一声闷响,浑然不似炮声那般尖利,地面也随之陡动了一下,但是震感并不是很大。那些捂住耳朵的人听着有些失望,暗道这爆破不过如此,还不及那鞑子的大炮。

    正想着,却见城墙下方突然扬起一股灰尘,眼前所见有黄、有白,有砖块有泥土,片刻,那段城墙便灰蒙蒙一片,大概也就是两个呼吸间的功夫,就见那段城墙整体下坠,然后露出一个大约一人多高的洞来。

    葛正猛的一击掌,兴奋的喊了起来:“成了!”

    “塌了,塌了,真塌了?!”

    宋襄公还有些不太相信眼前所见,之前周士相跟他说用药子能够炸塌城墙时他还不太相信,现在亲眼所见却是真的,虽然只是炸了一小段本就本松塌的城墙,露出的缺口也仅一人多高,可想到这只是一罐药子的威力,心中惊骇自然可想而知。当年他在闯贼军中时,曾多次目睹闯军围城,攻城无一不是人海攻击,拿百姓炮灰的性命往护城河里填,往城墙下填,结果却多是攻不下那城墙。以致于闯军围城时多围而不打,以困死饿死守军为主,更有采筑土水淹等策,而似这以药子炸墙却是从未得见。若当年闯军有此术,恐怕早两年就能打进北京城了。

    “此神仙之术,神仙之术...”

    宋襄公喃喃自语,双目精光直闪:一罐药子就能有如此威力,十罐、百罐、千罐又当如何?眼前炸得是罗定,日后是不是可以炸肇庆,炸广州,炸南京?

    总旗们都在叫嚷,营老们则在窃窃私语,人人脸上都是兴奋带着惊奇,那爆破后产生的烟尘视觉感实在太强,由不得他们不震骇。

    当事人周士相则喜怒不显于色,只挥手命人去察验爆破点,看城墙下方的城砖是否有松动痕迹。不一会,铁毅带人亲自来报,说是城砖虽没有太过松动,但下面的地基却已松动,只要再使人用力朝里挖,用不了半天也能把城墙挖塌。

    周士相听后便亲自前往爆点察看,察看过程中不断口述让廖瑞祥记录,以供工兵营训练实战所鉴。

    “周兄弟...千户大人,有了这药子,咱们是不是可以去打德庆了?”

    葛义习惯称呼周士相为周兄弟,可刚喊了声,哥哥葛正就拉了他一把,话到嘴边便成了“千户大人”,看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显是和宋襄公想到一块去,指着用这爆破法去炸一炸德庆的城墙,然后进城发笔大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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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游击

    发财,是葛正、葛义等大樵山出身军官的共同理想。他们没有信仰,也没有民族大义的是非观,有的只是如何发财,如何能够天天大鱼大肉,如何能够数钱数到手软的美好念头。也是,如今的太平营恐怕除了周士相外,也没几个人是从民族层面考虑太平营未来的,考虑华夏未来的。

    葛义说要去打德庆,立刻得到了蒋和等人的支持,都说别看那德庆城墙比罗定强,可真要用这药子去炸,恐怕也是个纸糊的。炸了墙,破了城,弟兄们大把发财,大把快活去。壮汉陈默更是积极,说什么再打德庆他愿率死士营率先攻城,定将那陆公明擒到千户大人面前来,说得周士相都险些动心,真想将手中的的药子集中起来去炸一炸德庆了。

    好在他清醒得及时,德庆城中是有财富可以抢一把,可抢了之后怎么办,是就占了德庆和清军死扛还是再撤回罗定这鬼地方?药子就这么多,真要炸墙,恐怕一次就得全消耗完,没了药子,下次碰上“钉子户”怎么办?而且德庆目前还算是太平营的“友邦”,刚刚从人家那里弄来了大批钱粮物资,扭头就要去砸人家的门,这似乎有点不厚道。

    在无法获得火药来源前,周士相不会冒然使用仅有的药子进行爆破,这不到两百斤的颗粒火药是他手中唯一领先清军的利器,好东西就要用在好地方,而德庆显然不是他心目中的“好地方”。因此他没有理会葛义,只要铁毅等人总结这次爆破的效果,针对其中的不足之处做出改进。这番动作,让葛义好生无趣,眨巴着眼睛实在尴尬。蒋和他们见周士相无意再打德庆,也就知趣的不提。

    见识过太平营药子的威力后,营老们被命令回去向营民宣传太平营的强大,宋襄公则按周士相的要求去筹备太平营的军服司。

    现在的太平营只有四百多套军服,余人大多都是平民装扮,破破烂烂得不像个军队,随着人数的扩大,武器也变得短缺起来。周士相手中没有生铁,因此无法自行铸造兵器,只能将城中所有的农具铁器集中起来,交给那个给江西兵烙字的郭大锤,让他尽力打造出一批长刀来。

    上了“贼船”的郭大锤对这个任务实在叫苦,可是又不敢说不干,只能领着两个徒弟加上太平营调给他的十几个少年日夜赶工,连赶慢赶的总算是又给太平营提供了六十多把长刀,再多却是不能了,因为没有铁具可供他化了铸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原材料提供给人家,如何指望人家能提供给你兵器。周士相赏罚分明,叫宋襄公支了郭大锤三十两银子,然后委他为太平营的军器司大使,待遇等同前营的小旗官。当然,这军器大使目前只是个挂名,郭大锤实质上还是个铁匠,在不铸刀时就领着徒弟和帮工帮着太平营做些修修补补的工作。

    时间又过去两天,这两天各部都在磨合,针对新兵的一些训练也提上了日程,虽然还没系统展开,但至少每天城门前都有一队队的士兵喊着口号进进出出,说是什么跑步训练。另外还有几队兵在做些什么光脚有鞋的动作,让从未见过这般训练法的百姓着实看了回稀奇。

    军服司也建了起来,泰达布行的杨善元被强迫从了军,也被强迫担任了军服司的大使,带着他杨家的一众伙计还有从各营选出的300名妇人整日就和布匹打交道。

    营中连兵器都缺,周士相自然不可能要军服司为全营提供盔甲,就太平营现在的物资而言,就是棉甲也休想自行生产,所以周士相对军服司没有什么要求,只让他们将布料染成黑色,然后做个上衣和裤子。这套军服的设计模式和后世中山装差不多,和当下明清两军的军服格格不入,宋襄公在见过第一套样衣后十分不满,认为这种衣服和华夏穿衣礼仪不合,且一身黑的穿起来实在难看。周士相却用穿了合身和条件不足搪塞他。

    黑色军服生产的同时,周士相又派人到德庆找了回唐三水,这回却不是做买卖,而是送礼去的。

    礼是真金白银,十两的银锭共一百枚,另外还有一幅不知宋代谁人画的山水画,前者是直接送给唐三水的,后者则是送给陆公明的。

    伸手不打送礼人,在真金白银和那幅不知如何估价的字画攻势下,唐三水和陆公明透露了肇庆府和省城对于“明军”大举进攻德庆的部署。

    说是部署,其实并无部署,肇庆总兵许尔显倒是极力上书广州要求发兵讨伐高州明军,并收复罗定,可惜广州那边却是不同意他的出兵意见,因为广州那两位王爷这会正被潮汕的局势弄得焦头烂额。

    赫尚久兵败之后,原以为可以掌控潮汕的清军没有想到金厦的郑成功对潮汕也是虎视眈眈。清军围攻潮州时,郑成功便令其部北镇大将陈六率部往援,赫尚久兵败后,郑成功又以总兵李德、周继武等将率部进驻与潮州府城接壤的揭阳,屡次侵入潮州打粮,更有两回兵锋直逼潮州,使得刚刚因满州大兵北返避暑的广州平、靖两位伪王不敢大举用兵西南,唯恐西南用兵李定国后,东北会被郑氏所乘。

    兵力不足这个原因自然不会被广州当局宣之于口,明面上平、靖二藩、清广东总督李率泰都严令肇庆府加强兵备,责令肇庆总兵许尔显相机出兵收复失地,以打击“老本贼”气焰,除此之外,却是一颗粮食,一两银子也没有发给,许尔显接到回文后二话不说就带了亲兵上山打猎,再也不去理会什么讨伐不讨伐,收复不收复的。

    唐三水如愿以偿由千总跃升守备官,可谓是又升官又发财,陆公明也因“守土有功”被肇庆府上报总督衙门,若不出差错,用不了多久,便当有嘉奖下来。喜事临门,二人对于周士相的使者自然也是笑脸相迎,更不提人家是带着重礼来的。

    使者带回来的消息让周士相松了口气,他别的不怕,就怕广东清军会大举来攻罗定,那太平营的处境就变得极其危险了。好在广东清军尚不能完全控制广东,东北有郑氏虎视眈眈,西南又有李定国部,沿海地区则有南明广东总督连城壁和大学士郭之奇召集的义师,短期内,太平营这支异军夹在几方势力当中,却是能借势不少。若是没有这些明军力量的牵制,凭太平营这点人马恐怕都不够清军看的。

    连日来,周士相都是一心扑在太平营建设上,恨不得一天就能把太平营打造成一支强军,可一口吃不成胖子,他再急也没用,欲速则不达。好在高州那边终是来人了,虽然离占领罗定已过去大半月,他们来得有点迟,可是姗姗来迟总比不来的好。

    奇怪得是,这次高州派来的人并不是先前联络他们的永历朝廷的兵部职方司郎中程邦俊,而是四府巡抚张孝起手下的游击雷先楚。

第七十七章 吞并

    派往高州报信的人叫张安,因个子不高,山上的人都叫他“矮脚安”。别看张安个矮,早年却是上过两年私塾的,算得上是大樵山除了宋襄公以外的唯一一个非文盲。而且他不仅识字,还能说会道,嘴巴巧得很,正因如此,当初周士相向胡老大提议派人到高州报信时,胡老大想都没想就派了矮脚安去。

    张安是提前回来的,他进城时,雷先楚等人尚在二十里外。之所以他要先回来,一来是为了提前给罗定报信,二来则是官场上的规矩使然。

    雷先楚是从三品的游击,正儿八经的明军将领,这次来又是代表四府巡抚而来,故而无论如何罗定这边都要备下排场,相关首领要亲自出城相迎,唯如此,才算合了规矩。

    张安进城后看到的一切,让他很是恍惚,宛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待确认眼前这支人数庞大的队伍就是太平营后,精神不由为之一陡。看到周士相和宋襄公后,顾不得沉浸于胡老大逝世的悲痛,当下就将他在高州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据张安说,他到了高州后根本没有见到程邦俊,也没有见到李定国的人,而是被直接带到了暂设于高州的四府巡抚衙门,其后接连六天都被关在一间屋中,根本没有人来见他。几天后,一个身着青袍,品级很低的官员突然来见他,也没说他是谁,只叫他将罗定的情况说了后便一声不吭的走了。

    青袍官员来后的第二天,突然又有一个巡抚衙门的师爷过来告诉张安,说是巡抚大人已然清楚罗定的事情,对大樵山众人的义勇之举很是赞赏,特派游击雷先楚大人前往罗定与参将胡全商洽。

    那师爷说得斩钉截铁,压根就没有询问张安的意思,张安察言观色,似乎这师爷不愿提及兵部职方司郎中程邦俊,只要他立即出发随同雷游击返回罗定。对方这种态度,张安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从巡抚衙门放了出来,然后便有兵将他带到了那游击雷大人面前。那雷大人也不和他这报信的罗索,鞭子一扬就要他前头带路,直至离罗定还有二十里时,雷先楚的随从人员才叫张安先行回城禀报。

    这葫芦卖得什么药?

    听了张安所说,周士相和宋襄公都是奇怪,程邦俊去哪了,张孝起派个武官过来又是什么意思?他们还承不承认太平营是明军了?

    宋襄公微一沉吟,问张安:“他们可曾提起胡大哥的罗定参将?”

    “没有。”张安竭力想了想后用力摇了摇头,“在高州时那巡抚衙门的人就不大瞧上得我,路上那姓雷的和手下人又根本不理会我,照我看,这帮人似乎并不待见我们,反而...”

    “反而什么?”张安的吞吞吐吐让宋襄公有些不快,瞪了他一眼。

    张安忙道:“看那雷先楚的架势,倒像是要吞并咱们的意思。”

    闻言,周士相笑了起来:“一个游击也敢吞并参将?真若如此,这雷大人胃口倒是不小!”

    “看样子高州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不然程邦俊不可能不露面的。”

    宋襄公有些担心高州那边确是出了事,正犹豫是不是接那雷先楚进城,周士相已然踏步往外走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姓雷的真要是来吞并咱们的,那就让他有来无回好了。”

    ............

    雷先楚,祖籍广东南雄府保昌县。祖父雷林于万历征朝之役战没,朝廷恩典其父雷庆为汀州卫百户官,崇祯十四年,雷庆病死,雷先楚遂袭汀州卫百户官。

    崇祯十七年,甲申国难,满清入关,大举南下,弘光政权不思进取,用人失着,战守无方,南都覆没。伪清顺治二年六月初七,明福建巡抚张肯堂、礼部尚书黄道周及南安伯郑芝龙、靖虏伯郑鸿逵等奉唐王朱聿键称监国于福州。闰六月二十七日称帝,改福州为天兴府,以是年为隆武元年。

    隆武政权成立后,雷先楚由汀州卫百户晋为千户官,率所部卫所官兵六百余人奉调首辅、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黄道周麾下以备北伐。

    岂料黄道周一介大儒,不通武事,南安伯郑芝龙又拥兵自重,不发一兵于道周,道周只得返乡自募钱粮兵马,得众数千人,马十余匹。兵行广信,又募得三个月兵粮,道周遂分兵三路向清兵发起进攻,结果三路皆败。

    数日后,黄道周遇清军埋伏,参将高万容逃队,雷先楚救援不及,于是全军崩溃。道周被徽州守将张天禄俘获,送至南京狱中,清廷派使洪承畴劝降,道周写下这样一副对联:“史笔流芳,虽未成功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

    洪承畴见其对联,又羞又愧,上疏请求免道周死刑,清廷不准。后道周绝食十二日,期间其妻蔡氏来信:“忠臣有国无家,勿内顾”,三月五日,道周于南京就义。

    黄道周死后,受制于郑氏兄弟的隆武帝决定脱离郑氏控制,亲自从福州抵达延平,准备冒险去湖南,却为郑芝龙所阻留,后于汀州遇难以身殉国。

    隆武政权灭亡以后,从江西逃回来的雷先楚不愿剃发降清,遂率手下残兵三十余人南投广州绍武帝(隆武弟),在绍武内阁大学士苏观生门下听用。岂料绍武政权立国之初就没有把抗清放在首位,相反,为了争夺帝统,和刚刚建立的永历政权互相火并,兵戎相见。结果被清军渔翁得利,十一月,清军在李成栋的率领下攻破惠州、潮州,直向广州进发。十二月十四日,清军以十四骑伪称援兵赚开城门,大队蜂拥而入。苏观生急召雷先楚等人抵敌,不敌,城陷,绍武帝及苏观生等皆自缢殉国。

    再次大难不死的雷先楚从广州逃出后,打着死也不降清的主意又西投永历朝廷任命的高、廉、雷、琼四府巡抚张孝起,时张孝起正苦于手下没有将材,见雷先楚是正经大明卫所军官出身,又屡次兴勤王之事,便委之为雷州游击。

第七十八章 司礼监

    雷先楚其实并不愿意来罗定和一帮土匪打交道,怎奈巡抚张孝起坚持派他前来,说是朝廷那边恐有大变,西宁王已抽走高州驻军,若是再不掌握一些兵马,这高州就成空城了。又道那大樵山的胡全倒也非是匪类,曾为宁夏王的亲兵,为人还是颇为忠义的,去年也曾响应号召率部攻打过新会,此番再次为朝廷效力,更赚得罗定州城,如此人物,理当收于麾下,一壮实力,二壮声势。

    朝廷那边有什么大变?

    这点雷先楚不是没有问过张孝起,可张孝起却并不与他多说,一次酒宴之时,雷先楚却是听酒多的张孝起幕僚董云尧说了几句,但语焉不祥,只隐诲指秦王似乎对天子不恭,有不臣之意,而西宁王却是一心侍明,对秦王多有指责,其余却是只字也不露一句了。

    说起秦王孙可望和西宁王李定国,雷先楚是一肚子的不屑,在他看来,孙、李二人和当年的张献忠一样都是大贼,国之大贼!若不是那张献忠和李自成,大明江山何以崩坏!

    可恨张贼死后,本已穷途末路的大西贼突闻云南发生武定土司之乱,土司之乱导致世镇云南的沐家无法掌控局面,大西贼遂趁机入滇,借着调和的名头一举占了云南,进而控制贵州,将滇黔当作他大西贼的养兵之地,威福自操,不可一世。如今这大西贼又借着清军入关,官军无力抵挡,提出什么联明抗清,然后和那李自成余部大顺贼一起摇身一变成了大明兵马!

    当真是可笑,明明都是贼子,如今却一个个封了王、晋了公、做了侯,而反观他们这帮世代对大明忠心耿耿的武人却成了丧家之犬,看到那帮贼人竟然要磕头纳拜,当真是世道不公,叫人如何甘心!

    奈何,大西贼兵强马壮,朝廷要指望他们和清军打仗,这便是再有一万个不甘也只能受着了,谁让人家兵多马多,自家却只是个空头游击呢。

    这时局,有兵才能说上话,有兵才有地位,大西贼何以能封王?还不就是因为有兵嘛!

    罗定那帮土匪虽然不堪,但能占下州城,想来也算是能打,不会比官军差到哪里,且看那胡全识不识相,若识相,便收编于他,叫他做个带兵的官,若不识相,宰了他就是。哧,什么狗屁罗定参将,不就是枚破印嘛,那程邦俊人早就回安龙府了,有巡抚大人撑腰,我便做了这参将又能如何,难不成朝廷会为帮土匪叫我等寒心不成!

    想到那张安已回罗定报讯去了,城里的人一时半会也迎不过来,雷先楚索性下了马,叫亲兵搬了块石头来,当下就有知趣的手下将棋盘拿了过来,待棋子摆上之后,雷先楚却是没有大喇喇的坐下,随手召人来对上一局,而是对一个骑在马上,穿着七品袍服的官员拱了拱手,笑道:“左右干等,庞大人不妨下马杀上几局。”

    “难得雷大人有这雅兴,下官便陪大人杀上几局。”

    马上那官员笑着下了马,却是踏着一个随从的后背下得马。此人官不大,乃高州府辖电白县的知县,姓庞名天赐。有明一代,虽是文贵武贱,但十几年前流寇大闹中原时,武将早就不把文官放在眼里,可是雷先楚这从三品的游击却偏偏对这七品的庞知县很是客气,事出反常即有鬼,显然,这姓庞的来头不小,足令雷先楚放下身架结交于他。

    庞天赐的来头确是不小,他本人倒没什么,不过他的同宗叔伯哥哥却是个让雷先楚仰望都不可见的大人物,此人便是远在安龙府的永历朝廷司礼监掌印太监庞天寿。

    庞天寿早在崇祯朝时就是御马太监,李自成攻陷北京前不久,他奉敕至南京,后事弘光帝,管两广珠池。弘光命他前往福建、两广征税,半路上却闻南京已陷,遂又改事隆武帝。因隆武帝登基之时身边没有多少亲信太监,庞天寿主动来投,更有崇祯朝御马太监资格,遂被隆武帝信用,改其为司礼监秉笔。

    隆武二年,隆武帝遣庞天寿往澳门求援,期指以葡人火器和火炮助大明抗清,结果庞天寿到了澳门后刚刚采购完火器却闻福京陷落,隆武帝殉国。

    和雷先楚闻隆武帝殉国后投广州绍武不同,庞天寿毕竟是宫中老人,知道帝序轮不到绍武帝,绍武也非人君,于是他径自带了300名葡兵往肇庆侍永历帝,其后随永历帝转战粤、桂、滇、黔,忠心耿耿,深为永历帝信任,如今已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并提督御马监勇卫营,获赐一品服,十足的位高权重,且在永历帝身前一等一的红人。

    说起来,庞天赐虽与庞天寿同宗叔伯,可这亲叙得有点远,当年庞天寿往南京时,庞天赐只是被他带在身边当下人听用,及至前年庞天寿升任司礼掌印后,方才想起庞天赐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叔伯兄弟,便向永历天子请了恩典,委了他一个电白知县。若是嫡亲或是五服之内的兄弟,恐怕一个电白知县是远远打发不了庞天赐的,怎么也得一府知府才要得。

    庞天赐这人倒也淡泊,跟寻常人以为的宦官亲戚狐假虎威不同,他这人并不依仗庞天寿做威作福,相反为人却是十分低调,以至于当这电白知县快一年了,除了刚开始高州府上下注意这人是司礼监的亲戚,其后却是无人在意了。

    雷先楚往罗定原本是用不着庞天赐跟着的,他是亲民官,并非巡抚衙门的幕僚,和罗定的事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可恰巧他这几天刚好在高州办事。平日低调不要紧,可当人真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别人怎么也得想起他背后站着的那个大太监。

    出于交好庞天寿的念头,张孝起特意安排庞天赐随同雷先楚一起往罗定,寻思借着这事给庞天赐也报上一功,这样的话,庞天寿怎么也要记他张孝起这份情。也不须庞天寿如何安排,只要日后有事时随口说上那么一句好话就是。

    庞天赐人虽低调,可巡抚大人的安排他却是心中有数的,也不点破,就这么一路跟着雷先楚过来。路上,雷先楚对他却是格外热情,因自个是个武人,不通读书人会的那些,雷先楚便总拉着庞天寿下棋,指着借这下棋拉近和庞天赐的关系,拐个弯子攀上庞天寿这条线,也好日后能够得个好位子,不像现在这样只挂着个游击的空名,要什么都没有。他却是不知,这庞天赐其实也不是什么读书人,肚中的学问很是有限,雷先楚真和他弄些风花雪月的狗屁事,庞天赐倒是尴尬了,反而这下棋正中他下怀,一路上和雷先楚杀得是不亦乐乎。

    这棋可不是围棋,而是象棋,雷先楚一介武官可没什么兴趣和精力学围棋,反是这象棋易学好下。庞天赐也不耐烦下那什么围棋,就好这象棋兵来将挡的痛快,不一会,二人就杀得热火朝天起来。

    随雷先楚一起来的200名高州兵则三五成群的坐在路上,懒洋洋的抱着刀枪闲语起来,连个放哨戒备的都没有,浑没有半分军队的样子。有胆大的甚至还大声喧哗,一点也不害怕游击大人发怒,之所以如此,因为他们知道雷大人最是爱兵,也最喜热闹,只要不出格得过份,雷大人是不会和他们计较的。

    大概半个时辰后,前方传来马蹄的声音。听到有马过来,高州兵们仍是不在乎的样子,只前头几个人站起向前张望。雷先楚拿着棋也不去理会,只在考虑是否该先将上一军,倒是庞天赐有些紧张起来,扭头看了过去。

第七十九章 首级

    “庞大人不必担心来人,倒是要小心眼前了,将军!”庞天赐头还没转过来,雷先楚就落了子,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死棋,庞大人可是输喽。”

    庞天赐扭头来看,果然雷先楚已然将了自己死棋,不由心不在焉道:“还是大人棋高一着,下官佩服,佩服。”

    二人说话间,那马蹄声已是由远及近,待到近前,却是数骑而至,看到当先那人胯下座骑时,雷先楚眼前不由一亮,暗道好一匹大青马!

    来得只是几个人倒让庞天赐松了口气,看到雷先楚由始至终都是一脸镇定,心下倒是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惭愧,也有些佩服雷先楚,不愧是世袭的武官,胆色见识就是比常人要强。

    雷先楚的手下已经喝令兵丁列队,虽说对方只几个人,可该摆的样子总是要做出来的,不然游击大人脸上须不好看。在几个军官的喝下令,高州兵们不情不愿的起身到前面列队,虽是乱哄哄的但总算是赶在那几个人下马前将队伍列了出来。

    那边周士相勒马站定,未急着下马,而是观察了下对面,尔后问身后的葛正、葛义兄弟道:“李定国的兵是这个样子的吗?”

    “若李定国的兵是这个怂样,鞑子何必怕他?”葛正不屑的扫了眼对面,“多半是张孝起召来的散勇杂牌,叫我看,这姓雷的恐怕也是个杂牌货。”

    “什么狗屁游击,就这货色,真要是敢吞咱们,不用千户大人动手,我葛六就能把他们料理了。”

    自打听张安说高州派了个游击来准备吞并太平营,葛六心中就窝着火,胡大哥尸骨未寒,高州就打了吞并太平营的主意,这永历朝廷也太娘的不是个东西,那程邦俊也不是个好鸟,那张孝起更不是个东西,枉胡大哥在世时天天念叨什么张大人了。

    “不要轻举妄动,来者是客,又是代表四府巡抚来的,对方没说明来意前,咱们不能失了礼数,不然,不占理的就是咱们了。”

    周士相怕葛义这粗货会生事,事先叮嘱他一番后才翻身下马,然后领着众弟兄朝前方走去,边走边抱拳施礼,扬声问道:“哪位是雷州游击雷大人?”

    “胡将军不必多礼!”

    庞天赐只道来人就是胡全,见对方长相斯文,浑无半点匪气,不禁是生了好感,笑着起身点头示意。

    “本官便是雷先楚。”

    雷先楚并没有如庞天赐一般客气,甚至站都没有站,只坐在那朝周士相老气横秋的微一点头。

    如此作态,自然让随周士相一同来的众兄弟生火,周士相却是不动声色,上前朝雷先楚又是一拱手,不卑不亢道:“雷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还请随在下进城,我已令人备下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

    “喝酒却是不必了,酒多误事,本官数年前就已戒了。”

    雷先楚上下打量了眼周士相,这才站起,边上一个随从却是悄悄朝他凑了两步,然后低声说些什么。听完随从所言,雷先楚目中顿时疑惑起来,盯着周士相道:“你是胡全?”

    周士相看他神色,再看那随从一脸奇怪的样子,心中猜道对方怕是见过胡全,知道胡全是独臂之人,而自己相貌不同胡全,又双臂皆在,故而生了疑心。当下也不瞒,道:“在下并非胡全。”

    一听来者不是胡全,雷先楚脸顿时沉了下来:“胡全在哪,为何不来见本官?”

    不待周士相回话,早就窝着火的葛义就抢先道:“我家大哥已经死了,你要见他可不容易。哼,就算我家大哥不死,他是参将,你是游击,凭什么要我家大哥来见你?”

    “嗯?”

    听了葛义这夹枪夹棒的话,雷先楚怒火中烧,横眉怒扫便要发作。庞天赐却是见机得快,也抢着道:“胡将军如何死了?”这一岔,却是让雷先楚不好发作。

    周士相不便责怪葛义说话没分寸,当下将与德庆绿营一战简短说了几句,庞天赐听后不禁唏嘘起来,不管是否真心,嘴上总是为胡全的死感慨了几句。

    雷先楚却是没有感慨,而是惊诧:怎的这帮土匪还敢主动去打德庆的清军,难道他们的实力很强?

    惊诧之余却又欣喜,若这帮土匪实力不弱,那此趟罗定之行却是值了。对面那喽罗说话是不中听,可看眼前这年轻人却是极有分寸的,自己身后站着朝廷,站着抚台大人,谅这雏儿不敢乱来,进城之后对其好生安抚,胡全留下的人便皆是自己的了。

    念及此处,脸上不禁和缓许多,对胡全的死聊表痛惜后,便问周士相:“你是何人,现在罗定做何差遣?”

    “在下周士相,蒙众兄弟看得起,现暂代首领一职。”周士相道。

    “什么首领不首领?听着就匪气,尔等既然已受招安,往后就当以官军自居,以朝廷名器自许,这首领不首领的日后可不能再说。”雷先楚话锋一转,“既然胡全已经死了,本官自会为他向朝廷请封,至于你等,本官也自有安排。”

    一听这话,葛义忍不住又要发作,却被哥哥葛正拉住,周士相亦是回头瞪了他一眼,这才让葛义把话憋回了肚中。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大人先入城,待接风洗尘后明日再说此事也不迟。”

    “也好。”

    雷先楚也不拒绝,又将庞天赐和随同前来的几个手下向周士相介绍了番,周士相都是一一抱拳招呼,随后便在前头带路,引领雷先楚一行回城。

    路上,许是知道胡全已死,自己夺他这参将大印和部下再无障碍,雷先楚心情格外是好,竟是难得和周士相笑谈了几句,对他们攻打罗定和德庆这两战也是好生问了许多。周士相是知无不言,不过显然是言之未尽,内中许多紧要地方是根本不与他说一字的。

    庞天赐骑术并不太好,这一路骑马已是磨得他大腿生疼,好在罗定已经不远,便也强撑着,间中插上几句,不时点头或是吃惊,配合极好。

    周士相也不忘旁敲侧击,想打听为何是雷先楚这武官前来罗定,那兵部职方司郎中程邦俊又去了何处,不过和他刻意隐瞒一样,雷先楚和庞天赐对此也并不多说。

    周士相见他们不愿说,便也不问,反问起现在的抗清局面,对此,雷先楚并不太清楚,所以没有说什么。倒是庞天赐许是从同宗哥哥庞天寿那里得到些消息,说是秦王孙可望正率大军在湖南和清军对峙,且有意挥师沿江夺取南京,若此事能成,那大明中兴便指日可望了。

    沿江夺取南京自是大事,若成功,南明复兴还真不是奢谈,不过周士相清楚,他的历史记忆中并没有孙可望主导的夺取南京之役,倒是有郑成功入长江之战,而且孙可望最终的结局是降了清,由此可见,庞天赐所言的秦王挥师夺取南都怕是空谈。

    他又问西宁王李定国,这个却是真的为难人了,雷先楚不过是张孝起手下的杂牌游击,庞天赐虽有个司礼掌印太监的同宗哥哥,可他自个只是七品知县,秦王孙可望要夺南京的消息还是庞天寿无意与他提了两句,他自个猜测的,哪里真能清楚王爷们在做什么。

    谈话中,雷先楚不止一次夸赞过周士相所骑的大青马,待得知这马是周士相从鞑子汉军旗参将由云龙手中抢来的,雷先楚更是眼红,好几次视线都落在那大青马身上,以致庞天赐和他说话都没听清。对此,周士相只是暗记于心,并不与他计较。

    后来,双方没什么可说,就一路无言只赶路了。紧赶慢赶,终是在太阳落山前看到了罗定那残缺的城墙,在城门前,却是看到一队兵押着两辆马车停在那里,从他们的样子来看,显是特意等待的。

    ............

    “车上是什么?”

    雷先楚纵马奔到马车前,看车上堆满干草,遮得严严实实,好像藏着什么宝贝似的,不由奇怪,一脸不解的望着前后脚而来的周士相。庞天赐也是好奇,忍不住想看车上装得什么,葛正、葛义等人却是心中暗笑,一个个板着脸等着看笑话。

    “好臭!”

    随雷先楚而来的一个高州军官见自家大人奇怪,便想去掀开草,可是没等他走近马车,一股怪味便薰得他下意识的停了下来,那怪味当真是臭不可闻,熏得他胃中翻江倒海,十分的想吐。

    “什么东西?这么臭!”

    与此同时,靠过来的高州兵也都捂住了鼻子,庞天赐的随从更是一脸厌恶的看着那车,庞天赐本人也掩起了鼻子,好像看到粪车般躲到一边,没办法,那车上传来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

    雷先楚一肚子火,这还没进城却闻这臭味,这帮土匪想干什么?难道是想用粪臭给我个下马威?若真如此,也太儿戏了!

    庞天赐也皱起眉头,直觉告诉他这两辆马车上装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弄不好还真是这帮土匪存心而为。他压住心中不快,问周士相道:“车上装的何物?”

    周士相缓缓道:“人头,清军的人头。”

    “人头?!”

    庞天赐一惊,一下跳得老远,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可思议。

    “人头有何好怕,本官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雷先楚却是浑然不在乎,也无惊惧,只以为罗定这帮土匪是在考量他这游击大人的胆色,故意吓唬来着。自己既然存了吞并他们之心,便万万不能在他们面前露了怯,否则何以服众!

    说话间就拿手去扒车上的干草,见游击大人动手,立时就有两个高州兵上前帮忙,然而,在干草揭去那一刻,三人就跟中邪似的全呆在了那里,连气都不敢喘一声了。

    “真是人头…”

    两个高州兵脸也白了,声音也结巴了,腿也抖了。

    雷先楚却是没有脸色发白,更没有吓得后退,而是怔怔的望着车上堆着的人头,腮巴子不住抖动。

第八十章 万岁

    “好叫雷大人知晓,因知大人前来,故在下特意叫人将这些首级用石灰盖了以待大人检验。”

    在雷先楚发怔时,周士相已然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随手拽住一根辫子,提起一颗已皮肉萎缩,极其狰狞的人头,“这些人头皆是清军绿营兵的首级,在下拿得这颗便是千总孔国良的首级,大人请看仔细,两车所载一百八十六颗首级,无一杀良冒功,大人若是不信,可一一验看。”说完,又轻轻将孔国良的脑袋放下,由始至终脸色都很平淡,看不出有给雷先楚下马威或恐吓的意思,倒显得很有几分是在请功的味道。

    雷先楚暗哼一声,他不是没打过仗,也不是没经过那尸山血海,眼前这些许人头如何能吓住他!

    不过对方并未指明此举有恶意,反是一幅请功的姿态,他也不便发作,遂故作不知,收回目光,随口就道了一句:“孔国良这人我知道,无名小卒,倒是他兄长孔国治倒是算个英雄,当年本官随黄阁老北上时与他交过手,颇是能打得很。”

    言语间不经意的就将孔国良贬得一文不值,一个无名小卒值得显摆什么,抬了那孔国治的同时却也抬了自己,言外之意自然是你看我当年可是随首辅阁老出征过打仗的,你这土匪头算个什么东西?不管你此举存的何意,在本官面前皆是儿戏。

    庞天赐知道雷先楚说得不假,虽然来高州不过一年多,可对州里的文武官员,他大体还是了解的,知道这雷先楚早年在隆武朝时曾随黄道周北上江西攻打过清军,而罗定的这些绿营兵恰是江西来的,所以雷先楚这话多半不假——他当年确是与孔国治交过手,只不过却是败了而矣。

    周士相则对雷先楚所言笑而不语,葛正他们却是不岔了,闹半天老子们辛辛苦苦杀的鞑子千总在你眼里屁都不是!这真要是个屁都不是,你们怎么不来打罗定,反叫那小白脸哄了咱们下山的?现在好了,老子们千辛万苦打下罗定城,你们随口一句无名小卒就打发了?

    奈何周士相没有翻脸,葛正他们虽一肚子意见,可也只能撇撇嘴无话可说,毕竟他们已奉周士相为首,周士相在弟兄中的权威也形成,当家的不发话,他们如何能自作主张。

    “既是呈首级,那便是要核验叙功的,雷大人稍待,下官这就看上一看。”

    庞天赐强忍臭味和胃中不适,也公事公办起来,沿着两辆马车走了一圈,尔后回到雷先楚身边,肯定道:“确是剃发的鞑子,辫子一看就是结了几年的,不是新剃发的。”

    雷先楚听后微一点头,挥手便吩咐后面的人道:“将首级验数一遍,确认无误后,造册报高州抚衙。”

    “是,大人!”

    当下就有两名高州军官带着几个高州兵不情不愿的上前验数起来,周士相任他们点数,也不干涉,雷先楚则站在那板着脸。庞天赐见气氛不对,有心打圆场,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颇是尴尬。

    未几,首级数便验了出来,果是周士相所说一百八十六颗。

    “既然数目合得上,本官这就使人往高州为你等请功。我大明如今圣天子在位,上下一致兴复,比之往先更重军功,斩首一百八十六颗,功劳不小,本官定不会掩了你等功劳,当如实上报,巡抚大人那边也最是公正,你等放心,朝廷断不会没了你们的功劳。”

    雷先楚冷腔冷板的说了一套场面话,周士相听后微一欠身,算是谢了游击大人。他这几近与雷先楚平起平座的态度让雷先楚心中更是不快,虽是不怕这年轻雏儿,可总感觉心下不踏实,对眼前的罗定城也存了几分不安。

    正犹豫是否入城时,周士相已侧过身子,请道:“此间事了,还请雷大人与诸位大人一同进城!”

    与此同时,葛正等人闷声闷气的一同叫道:“请!”

    雷先楚一怔,看到“土匪”们都在看自己,不便示弱,便吸了口气,扫了他们一眼后,咬牙朝手下叫道:“进城!”

    “进城!”

    几名高州军官忙扬声向士兵们传达了命令,一听可以入城了,高州兵们立即精神起来,昂首阔步便往前走。

    刚至城下,却见一灰袍儒衫的中年人领着一帮老者、小吏恭敬的立在门边,门前还设了香案,竖了万民伞。

    那为首的中年人看到雷先楚等人过来后,向前迎了几步,然后便扬声道:“罗定知州宋襄公恭迎游击大人!”

    罗定知州?

    雷先楚还没回过神来,庞天赐已然愕然:朝廷何时委的罗定知州。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那边又有人挥手叫道:“鸣锣击鼓!”

    瞬间,锣鼓声响起,端得喜庆。那帮迎侯的老者、小吏一个个也是满面笑容,这场面立时就让雷先楚放下几分心事来,暗道这帮土匪还算晓事,知道得罪我不起,刚才那些人头不过是个把戏,若我示弱,他们便得寸进尺,若我示强,他们便也熄了心思,老老实实听侯安排了。

    偷眼瞄了眼周士相,发现对方正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雷先楚不由确信自己猜测不错,礼节性的向着那众老者点头示意后,原是准备下马和这不知哪冒出来的罗定知州客套几句,然后和罗定父老说些场面话,代表朝廷对他们勉励几句,却见那知州竟然示意自己进城,一点规矩礼数也不懂。

    是了,这假知州也是个穷酸,估摸是土匪们绑去做什么军师的,这种货色能知道什么官场规矩,又懂得什么礼数。

    念及此处,雷先楚便懒得以堂堂游击之尊和个假知州较什么劲,当先纵马就进了城。见他进城,庞天赐虽一脸糊涂,也只好跟着进了城,从宋襄公身边经过时,他特意看了对方两眼,心道你这假知州连身官服都没有,也假得太不成样子,你道知州大人是你这等什么都不懂的人物能做的?待雷大人接管了罗定,不打杀你这假知州便算好的。

    游击大人当先入城,200名高州兵也是意气焕发,一个个打起十分精神准备将最好的面貌呈现给罗定的百姓,好叫他们知道大明官军的威风和厉害。

    那几个军官同样也是如此,只不过却是多了些心思,均是想得进城之后如何寻些名目弄些银子花花。雷大人虽不是钦差大人,可却是代表巡抚大人而来,而巡抚大人却是代表皇上的钦差。代表皇上亲授的钦差而来,不就是钦差来的么。既是钦差大人来了,这罗定又是刚刚收复的城池,于公于私,怎么也不能亏了将士们不是。再说,这帮土匪在城中肯定没少发财,如今真正的大明官军来了,难道还能比他们这帮土匪差?真要官军混得不如土匪,还有没有王法了!

    雷先楚当先入城,马身子刚进城,还未等他来得及扫视城中,一睹罗定面貌时,四周却突然传来轰鸣声:“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巨大的轰鸣声突然响起,事先毫无预兆,顿时惊得座骑不安起来,雷先楚好歹也是世袭武官,虽然打仗没什么本事,可控马的技艺还是有的,使劲一勒缰绳总算将马安定了下来。庞天赐却是没这么好的马术,座骑又不是战马,在这轰鸣声中不住撅蹄,惊得庞天赐不住“得得”的叫,更是险些从马上摔下来,手忙脚乱的着实出了大丑。好在有惊无险,座骑连撅了几次蹄后终是安静下来。

    座骑如此,人也是好不了多少。那帮高州兵都叫这巨大的响声惊到,乱哄哄的你举枪、我拔刀的,好似来了成千上万敌人一般。有的兵更是骇得直往后退,把个好端端的队伍硬是弄乱了,两百号人在城门洞子里挤成一团。

    雷先楚骇然之下最先恢复心神,视线中,先前本无一人的城墙上不知何时突然列满按刀持枪的军士,城门前的空地上也一队队的列着穿黑色衣服的士,粗粗一看,怕不下千人之多。在那些黑衣士兵的四周,又密密麻麻站满各式衣服的百姓,这会都盯着城门洞子这边看。

    “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万人的齐声叫喊又再次响起,这一次高州来人没有人被惊到,也没有人惊得手足无措,只不过,他们的脸色却是难看得很。

    雷先楚脸色黑得极其难看,他是带兵的,自然知道队列齐整的军队意味什么,这一刻,他不再是欢喜土匪们实力不弱,而是惊惧土匪们实力太强。

    先前摆在马车里的人头,现在站在眼前的人头,虽然同样是人头,可一个是死的,一个是活的!这...这帮土匪不是只几十人么,何以现在却有成千上万人?

    庞天赐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看看那些黑衣士兵,再看看那些黑衣士兵后面的百姓,心下有些叫苦:这罗定城看来是鸿门宴。

    ........

    这两天带老母亲看病,耽搁了更新。

第八十一章 回去

    将高州兵反应看在眼中的周士相心下有些失望,若南明除了大西军以外都是这个德性,如何能打败清军恢复中华?

    他纵马上前抬起右臂,顿时,叫喊声噶然而止,四周为之一静。

    “雷大人看我太平营将士可还堪战?”

    周士相转过身来才发现雷先楚面如黑炭,阴沉得厉害。

    “什么?”

    雷先楚一时未能听清,周士相便又重了句,这回雷先楚听清了,心里咯噔一下,这帮土匪连营头都立了,看来早有自立之心,怕是巡抚大人和自己的算盘要落空。

    他吱唔一句,倒也没有违心,道:“看队列,还算整齐,当能一战,只不过衣饰不伦不类,看着不像官军。”

    周士相指了指那些手中没有兵器的黑衣士兵,道:“自夺罗定不过半旬,一切草创,将士们只凭一腔热血誓与鞑子血战到底,武器、盔甲多有欠缺,还请大人回到高州后能够为我太平营争取一些。”

    闻言,雷先楚皱眉道:“眼下广东局势不利我大明,抚台大人以高、雷二州坚守,麾下将士也多有不足,调拨兵器盔甲怕是有所困难。”

    “盔甲乃重器,我部不敢奢求,但求能拨些兵器,免使我军将士赤手空拳与鞑子对战便可。”

    周士相并不指望雷先楚能够为太平营带来物资,之所以说这些不过是安对方的心,免得对方吞并不成回去之后将太平营说成一无是处的土匪。真要和广东明军成了敌人,恐怕夹在明清之间的太平营处境更加困难。

    “这个嘛...也罢,既然你部已受朝廷招安,又有收复罗定之功,本官回去之后便向巡抚大人进言一二,不过不能保证一定能成,毕竟眼下我军也困难。”

    若周士相要得是钱粮,雷先楚肯定二话不说就拒绝,但对方不过要些兵器,他虽对太平营已然不满,但场面话却是不在乎说上几句的。当然,这还得看周士相到底作何打算,若对方真不愿意接受他的指挥,那万事休提。若对方愿意接受他的指挥,那兵器什么的自然好说,就算是钱粮这块,只要自己拉下脸来向巡抚大人求了,巡抚大人未必就不会有所表示,毕竟自己是巡抚大人部下的将领,自己的实力越强,对他这四府巡抚也多有臂助。存着这念头,雷先楚的话便也没有说得太绝对,留了个尾巴下来好让周士相自己琢磨。

    “雷大人有心了。”

    周士相却没接这茬,根本不主动表示,雷先楚暗哼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径直打马奔到了前头,扬鞭指着那些百姓对周士相道:“本官已经进城,也见识过你部的威风,这些百姓你叫他们散了吧,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实在是扰民。”

    不想,周士相却道:“罗定已无百姓,大人所见皆为我太平营中人。”

    雷先楚奇道:“明明就是百姓,如何也为你太平营中人?”

    周士相解释道:“我太平营自立营起,便定下营规,老有老营,女有女营,少有少营,战事一起,青壮勇于杀敌,妇孺勇于声援,是谓全民皆兵,所以大人所见皆为我太平营军士,并非百姓。”

    周士相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雷先楚勃然大怒:“什么全民皆兵,你这是裹挟百姓!”

    周士相却不惧,他很是有理铮铮道:“多一个人便是多一分力量,眼下清军势大,我太平营为抗清不得已多招了些百姓,如何能算是裹挟百姓?”

    “好一个不得已!”

    正好过来听到周士相所言的庞天赐一听太平营竟然裹挟百姓,顿时气急起来,指着周士相道:“裹挟百姓入营,此举不是贼寇是什么!”

    周士相扫了眼气急败坏的庞天赐,正色道:“我军乃大明太平营,绝非贼寇,我这有朝廷的圣旨和大印为凭,庞大人切勿胡说!”

    “你!”

    庞天赐语滞,不知如何反驳,半响,方道:“你们招了这么多百姓入营,如何养活他们?”

    周士相道:“以战养战。”

    庞天赐瞪大双眼:“便如流寇一般,每到一地先抢钱粮,再裹百姓。如此周而复始不成?”

    周士相顿了一下,点头道:“庞大人若是这么理解,也对。”

    “土匪,土匪!”

    雷先楚听得气急,已是连骂数声,左手更是按在刀柄之上,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的意思。

    “匪也好,兵也好,但能驱逐鞑虏,是匪是兵又有何区别?”

    说话的是宋襄公,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的看着雷先楚和庞天赐,身后,站着一脸横肉的葛正兄弟。葛正兄弟背后却是站着数十名手按长刀的兵丁,当先几人对雷先楚是横眉冷对,丝毫不惧他这游击大人。再看自己带来的那200名高州兵,这会却被一大帮太平营的黑衣兵围在了城门洞前动弹不得。

    本欲发作的雷先楚看到这架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生生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庞天赐却是未察形势不对,仍在那嚷道:“若我大明官军皆如你太平营这般行贼寇之事,天下士绅如何还能心向大明,我大明又如何能中兴?”

    “但使我华夏不沦胡族之手,但使我汉人文明不致被胡族中断,天下士绅又算得什么?先帝时,鞑子尚未入关,那天下士绅做得何事?依本官看来,若无这天下士绅,恐怕大明基业也不会崩坏!这位想必就是电白知县庞天赐大人,本官宋襄公忝为罗定知州,想得却与庞大人不同,只要能打跑鞑子,恢复咱汉人的江山,用些什么手段完全是小节,不值大惊小怪,庞大人以为呢?”

    宋襄公一口一个本官说着,把个庞天赐气得干瞪眼,情急之下竟然跺脚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雷大人,这太平营行事完全不是官军所为,依下官看,咱们这便回高州向巡抚大人复命去吧。下官这一刻也不愿多呆,多呆一刻便多生一分怒气。”

    “唔...”

    庞天赐发急要走人,雷先楚却是不敢轻动,因为他不知道太平营这帮土匪打得什么主意。

第八十二章 天窗

    雷先楚不敢轻易说走,这边宋襄公却是一脸惊诧看着庞天赐,皮笑肉不笑道:“庞大人远道而来,这刚进城连口水都没喝就要走?不成不成,若就这么让庞大人回去,岂不是叫人说我这知州待客无道,失了礼数。”说着作势就要去拉庞天赐。

    宋襄公那脸上虚伪的笑毫不掩饰,看得庞天赐气不打一处来,侧了身子避过这假知州,一脸期盼的望着雷先楚:“大人!”急切间恨不得雷先楚拉过马头便出城。

    雷先楚没有去看宋襄公,只盯着周士相故作沉吟状,似是在考虑庞天赐的要求,神色间很是犹豫。

    周士相轻咳一声,宋襄公听了微微一笑,负手后退了两步。见状,雷先楚心中明了:看来这太平营当真是以这姓周的雏儿为首,旁人说话不作数的。

    宋襄公后退后,庞天赐顿觉身子一轻,刚才宋襄公的虚伪热情着实给了他不小的压力,现在对方退下,心下不由轻松许多。再看那假知州,一身儒衫,道貌岸然的看着像是读过书的人,却不知为何和土匪混在一块,当真是辱了读书人脸面。

    朝马上的雷先楚拱了拱手,周士相道:“雷大人和庞大人乃代巡抚大人而来,我等先前虽是占山为王过,不过如今却受了朝廷大义感召,又蒙朝廷恩授罗定参将,予我等为朝廷效命机会,二位既代表巡抚大人前来便是代朝廷而来,不论二位是否待见我等,又是否认同我太平营所为,我等都当奉为上宾,还请二位大人到衙门一坐,好让我太平营略尽地主之谊!”

    这话换成后世的意思便是以前我们是在体制外,现在我们入了体制内,大伙以后就都在一个锅中吃饭,至于你二人这回来是想砸我们的碗还是抢我们的筷子都不打紧,咱们先姑且不论,来得就是客,咱先吃饭成不成?

    宋襄公也笑着附和道:“对,对,对,此处不是说话地,二位大人还是到衙门去吧,本官已吩咐备了酒菜要为二位大人接风洗尘呢。”

    听了这话,庞天赐嘴角一咧,一脸不屑道:“不敢,下官是知县,大人是知州,世上焉有上官为下官接风洗尘的道理。”

    对这夹枪带棒的话,宋襄公故作未听到,只一脸笑容望着庞天赐,看得对方颇是尴尬。

    “雷大人?”

    周士相又加重语调叫了声雷先楚,他可不能让雷先楚就这么走了。

    看对方一脸郑重的模样,雷先楚自忖自己现在便是想走怕也走不了,左右已经来了,不妨就去坐上一坐,难道这帮土匪还敢杀了自己不成?真要那样,便算是自个倒霉,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也罢,既然来了,有些事情便当与你们说一说,免得你们不知好歹。”

    “正要聆听大人教诲。”

    当下,周士相和宋襄公便引着雷先楚往知州衙门去,庞天赐虽不愿去,可雷先楚去了,他这副使如何能不去,只能捏着鼻子同去。这边各队士兵则由各自总旗领着退下,该巡逻的巡逻,该训练的训练。至于雷先楚带来的200名高州兵则也被一同带往知州衙门,不过却是由邵九公所率的两队兵“陪同”,沿途根本不许他们到处张望,到了知州衙门直接领到后面,却不是囚禁起来,而是安排了十来桌酒肉供他们吃喝。

    这帮高州兵都是雷先楚在高州征来的市井子弟,打仗没本事,祸害百姓却是有两手,内中不乏无赖子出身。来前一个个都以为跟着游击大人到罗定来发财,怎想这帮土匪势力比他们大,人数也比他们多,看那帮黑衣匪兵,颇是有些杀气,像是见过血的,两相对比,自家游击大人又不发话,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听从安排,路上都是提心吊胆。

    几个军官倒是留了心眼,一路仔细观察地形,以便游击大人和土匪们谈不拢翻盘时能够有路可逃。不曾想这太平营却是为他们安排了酒肉,一时间高州兵们原形毕露,猜拳的猜拳,拼酒的拼酒,大快朵颐好不痛快,在那帮陪宴的太平营军官的力劝下,留了心眼的军官们也难免多喝了几杯,一个个脸色通红,打着酒嗝,走路都晃。

    外面吃喝,里面同样也在吃喝。相较外面的大碗酒肉,里面的酒席多少有些花样。大碗小碟的摆了不少,菜式有荤有素,看着着实叫人馋嘴。

    酒菜虽好,奈何吃饭的人却无什么心思,彼此都在猜测对方所为,自然而然吃得极其沉闷。

    席间,虽然宋襄公刻意说了几句笑话,想让气氛活跃一下,不过先前的事已让雷先楚和庞天赐蒙了阴影,因此任他怎么说,二人也不为所动,这气氛自然也活跃不起来。

    周士相象征性的敬了两杯酒后,也不再与雷先楚假客气,埋头匆匆吃了几口饭便放下筷子,见他放下筷子,雷先楚和庞天赐也不约而同的放下筷子,见他们都没心思吃下去,周士相索性吩咐人撤去酒席,然后叫人奉上茶水。

    拿起茶碗饮了口茶后,周士相看了眼雷先楚和庞天赐,却是无话可说,鬼使神差的竟然说了句:“巡抚大人身体可好?”

    这个问题让雷先楚和庞天赐都是愕然,不知道的人听了这问题首先想要的肯定是问话之人和巡抚大人有什么关系,可显而易见眼前的周士相和远在高州的张巡抚并无关系,因此他这冒昧的问题让人一时有些失措。

    片刻,还是庞天赐道:“巡抚大人身体无恙,劳你关心了。”

    “无痒就好,无恙就好。”

    周士相干笑两声,知道自己这问题问得唐突。

    见状,宋襄公出面说道:“不知二位此来罗定,张大人有何交待?”

    雷先楚考量片刻,道:“巡抚大人原是让本官前来与胡参将商洽罗定驻防之事,不想胡参将却已身死,急切间本官却不知与何人商洽此间之事,须得回高州问过巡抚大人的意思才能决定。”

    听了他这番话,周士相却道:“雷大人,此间没有外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此来可是存了吞并我太平营之心?”

第八十三章 条件

    “绝无此事,这话是从何说起的!”

    雷先楚未料周士相当面点出他的来意,饶他脸皮不薄,却也吃消不住,没来由的就红了脸。红脸之余自然是矢口否认,这等心底**之事如何能宣之于口,况这事也不是能摆到桌面上来说的,朝廷那边对此并不知晓,只是巡抚大人私下做的安排。

    若这帮土匪真借此闹将起来,巡抚大人那边不好向上面交待,毕竟招揽大樵山众匪下山的乃是兵部的人,名义上这些土匪已然不是土匪,而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官军,这官军之间能有吞并之说?

    真要如此,往大了说,恐怕朝野喧哗,外敌未御,内讧先乱,此亡国之兆什么的;往小了说也是寒了天下心系大明义士之心,往后谁还敢来投大明,为天子卖命呢?

    庞天赐也是吃惊,他倒不知雷先楚此来罗定有吞并太平营的意思,只知巡抚大人让他一同前来,名为副使,实质就是个陪同者,并无何任务交派于他。抚衙若有接收吞并之意,当事先与他说明,让他心中有数也好临机应对,既事先未有交待,这吞并一说便是无从提起的。可看雷先楚涨红面目,目光闪烁不定,心下不禁狐疑起来:莫非雷大人此来罗定真存了吞并这些土匪的意思?

    见雷先楚颇是激动,周士相示意他不必如此,款款说道:“雷大人不必激动,我等确是草寇出身,古往今来,草寇者但凡受朝廷招安,打乱改编再所难免,就是为官军吞并也不稀奇,只要朝廷能善待我们,弟兄们对此并不计较。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太平营不是不可以唯巡抚张大人和雷大人马首是瞻,不过在此之前却须巡抚与雷大人能够拿出一个合适的条件来,只要条件合适,那就皆大欢喜。朝廷得我等兄弟效命,我等也可以有个官身,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要是条件不合适,我等势必也要为自个谋划一番,毕竟弟兄们提着脑袋杀鞑子占了这罗定城,感朝廷大义,驱逐鞑虏固然是一方面,可升官发财怕也是人心所念,要是辛苦一遭却得不到朝廷善待,那就是我周士相愿意,弟兄们怕也不肯的。”

    “呃...”

    雷先楚愣在那里,周士相所言怎么像是个交易,虽然道理不假,可听着就是那么别扭,而且言语之中隐有威胁,莫不成不满足对方的条件,他们就要易帜投清不成?

    庞天赐对周士相这番话更是反感,若不是对方就是个土匪头,恐怕他都要拍案而起怒指对方不思报国,行事有投机趋利之嫌。不过他实在是摸不透雷先楚此来罗定的真实用意,万一这雷游击和巡抚大人真打着吞并之意,那他可就没什么指责人的底气了,当下不好就周士相这番话表态,只身子微斜,不动声色的看着雷先楚。

    宋襄公也是愕然,周士相事前并未与他说过这般话,尔今突然道出,一时也有些意外,不知周士相又是做的何种打算,难道他真打算拿罗定和太平营同张孝起与雷先楚做个交易,以换取一身南明的正式官袍来穿不成?

    仔细想来,周士相并非这等鼠目寸光之人,乱世之中何以立足?唯兵将而矣!真要没了兵将,又有谁人将他放在眼里,又有谁肯听他的话。况周士相身负血海深仇,历来行事又果断无比,如此人物,又岂会行那自掘根基之事。怕是这后面还有话...

    宋襄公眼睛微眯,端起茶碗轻饮一口,同样不动声色看着。

    周士相却将视线转向宋襄公,对他道:“宋大人,你将我太平营细务一一禀于雷大人知晓。”

    闻言,宋襄公遂起身取来一本花名册递与雷先楚,尔后道:“我太平营自立营之日起,便有参将以下大小军官六十余名,另有正兵军士1360人,辅兵军士9520人。营**有刀320把,矛482杆,长枪126杆、短刀40把,另有棉甲24幅,长短弓15把。全营合计人数10880人。”

    宋襄公报得都是实数,并无夸大。雷先楚只听了几句,便摆手道:“辅兵军士都是百姓,这些就不必提了吧,咱们只说正兵。一千余人的正兵,做个参将是足了。”

    话音刚落,周士相已然接过话头,他道:“那便请雷大人上报巡抚大人,罗定参将一职今后由在下继任。”

    雷先楚一怔,暗骂一声这雏儿好不要脸!闷着声道:“参将委任乃是兵部的事,巡抚大人何以能插手?况本官只是游击,若你为参将,今后是你听本官的还是本官听你的?”

    周士相哈哈一笑,道:“罗定未被我弟兄收复前乃是清土,朝廷将罗定参将授予我大哥,怕安得也未必是什么好心思。如今罗定已然由我等占领,这继任参将一事不过是小节,只要巡抚大人呈报朝廷,朝廷难道还会不准?”说完,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大人所言听你听我,这个嘛,恕士相直言,如今这年头,兵多将广者封王都有,况总兵副将,有我太平营上万将士听命,雷大人这游击怕也小了点吧。”

    “哼!”

    雷先楚暗哼一声,却未指责周士相所言有错,他只道:“此事我会与巡抚大人说,不过你先前所言条件却是哪些?”

    庞天赐一听这话题,立时坐正身子,眼光变得烔烔有神起来。宋士襄也是侧耳倾听。

    “条件不多,只一个。”

    让雷先楚意外的是,周士相竟然只有一个条件,疑惑之下,眉头一挑:“就一个?”

    周士相很肯定的说道:“就一个!”

    雷先楚讶然:“什么条件?”

    周士相斩钉截铁说道:“在下的条件很简单,巡抚大人须以廉、雷二州任选一县供我太平营驻防,而这罗定则由巡抚大人另派兵马驻守。”

    提出以廉、雷二州任选一县供太平营驻防乃周士相深思之后的条件,虽对这个时代地图不太熟悉,但后世中国地图看多了的他知道,如今这廉州府辖境相当于后世广西北海、钦州等地。而雷州辖境则相当于后世广东省湛江、雷州等地。此二州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属沿海地区。

第八十四章 选择

    罗定穷山恶水,境内州县又经连年兵灾,所存人口不足万数,加之地处明清势力之间,乃明清双方想要前进必拔之地,所谓数战之地也,显然,这样一块随时都会发生战事的地盘并不符合太平营的利益,也根本无法供太平营发展壮大。

    古往今来,任何一方势力想要得到发展,靠得无非是人口和钱粮,养兵就要有钱有粮,想要有钱有粮首先就得有人,有人有钱有粮才能做些诸如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事,用后世网络小说的话说,就是种田种田再种田,然后拿钱粮、拿人口、拿先进的制度和武器蛮横的推倒对方。

    偏偏,罗定这个地方缺得恰恰就是人口和钱粮,没人没钱没粮怎么玩?

    裹挟百姓壮大自身实力是一回事,可世上没有靠裹挟百姓,光抢不种能走到底的!就是李自成在后期也是大力在湖襄发展根据之地,张献忠跑来跑去还不是跑到四川想安生发展一下么,若不是清军突然进关,恐怕大西朝和大顺朝还真能上演个“顺西争霸”来。

    裹挟只是一种手段,绝不是目的。

    如果没有一处可以发展的安身之地,就是再裹挟十万百姓入营,周士相也不认为可以和广州的两个汉奸王爷一较高低。这连耿继茂、尚可喜都不定打得过,况那蒙八旗、满八旗?

    兵要多,兵要练,兵要吃喝,装备要升级,怎么办?高楼大厦之下必有地基,想要真正成为一支让清军闻风丧胆的军队,首先就得有个能安生发展的地盘,这地盘就是高楼之下的地基,少不得!

    周士相反复思量之后,决定拿罗定城这块鸡肋和太平营这上万人同高州方面做个交易。他不求太多,只求南明广东当局能够将地处沿海地区的廉、雷二州任取一县供太平营就食驻防就行。只要对方能够答应,太平营名义上听谁的都不是问题,反正他现在打得也是永历天子的旗号,要得也是永历天子的大义,至于实际听命于谁,根本不重要。

    真有了安生之处,到时候是不是听调听宣那是以后的事,这年头,拥兵的军将不听调的多了,永历天子都指挥不动南明最大的军头孙可望,难不成死死盯着他这千把号兵不成。

    至于为何要选廉州或雷州一县,而不是选高州又或琼州?答案却又简单,因为周士相之前听宋襄公说过,真正控制高州的并非四府巡抚张孝起,也不是广东总督连城壁,而是西宁王李定国麾下的总兵勒统武。

    李定国的大名无论前世今生那都是赫赫有名的,起初周士相打定的主意也是往广西投李定国,只因后来不愿寄人篱下,将反清的国运和个人复仇的家恨寄于他人,这才借着程邦俊招揽大樵山众匪的机会鼓动胡老大他们夺取罗定,以便能在华夏彻底沦于异族的前夕能够据一方有所作为。说一千道一万,打铁还须自身硬,只要自己手下有兵,何须再要假他人之手!

    既存了自立之心,周士相当然不肯到高州去,一怕李定国的兵马不肯接纳他们,二也怕被李部所吞,毕竟大西军实力太过强劲,太平营和他们相比,不过是个刚刚会爬的小娃娃。

    小娃娃如何能和壮汉交手?

    如此一来,高州自然被周士相排除之外,而且高州境内南明各方势力很多,有李定国的军队,也有四府巡抚张孝起的兵马,听说还有几支隶属总督连城壁的人马在那就食。周士相不知道这几支势力之间是如何达成在高州驻防的协议,但他知道,高州其实也并不富裕,同时支撑这么多兵马就食,怕高州百姓早就苦不堪言,自己再率太平营这万把人一头扎进去,恐怕也得不到多少钱粮支撑。

    于其吃别人的残汤剩饭,不如另谋出路。琼州,就是后世的海南岛,从长远发展来看,琼州倒也是个好地方,因为琼州远离大陆,不用担心清军会渡海而击。没有威胁,自然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力发展,攀科技树也好,科技大爆炸大搞发明也好,不管成与不成,起码能够安生做事,不必今日担心明日。

    可远离大陆固然可以不受外敌进攻,可问题也恰恰出在这远离大陆上——周士相手中可没有水师!

    倘若有一支类似郑成功的强大水师部队,周士相自然二话不说就奔琼州,可他没有,休说一条船了,就是一个水手他也没有。而且,琼州岛汉人稀少,岛上多为土著居民,如黎族等。周士相不是对岛上土著居民抱有敌视,只是身为汉人,他潜意识里就有汉人至高的思想,换后世的话说,他就是一个汉.纳。

    汉.纳者,只接受同族,只肯定同族的利益,一切以本民族的利益至上,其他民族,愿为汉族者,欣然接受,不愿为汉族者,则刀枪相向。汉族,有着这个世界最高最先进的文明,其他民族,大多尚处落后,因此文明自然要融合落后,难不成反过来让野蛮吞并文明不成。

    汉族本身也是在不断融合外族,数千年的历史早已证明,汉族的包容性远胜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因此周士相这个汉纳绝不是极.端种.族主.义者,相反,他是个务实的民.族.主.义者。他很高兴那些非汉族能够自动融入汉族这个大家庭,享受汉族创造出的文明,并与之一同进步。在人类情感上,他更没有对什么民族斩尽杀绝的念头,而是希望所有的民族都消失,当然,这个消失不是指那些民族**消失,而是他们统统成为汉人。

    只有成为一家人,成为一个民族,华夏才不会有动乱,才不会有那鲜血铭刻的八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总之,琼州岛的土著居民多于汉人并非是周士相不愿前往琼州的原因,主要原因还是他手里没有一支水师,一支可以称霸南洋的水师!

    没有水师,就没有办法大规模运输人口,也无法对外征伐,十年、二十年....在无法从大陆获得大量汉人充实琼州的情况下,周士相是根本没办法将太平营打造成一支拥兵十万,甚至更多的劲旅。

    况且,在琼州发展的再好,也不过是个岛,想要驱逐胡族,恢复中华,以一岛之力显然是难以实现的。郑氏台湾,后世蒋氏台湾都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周士相是不会到琼州去的,因为那样做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他这一生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大陆,回到家乡。

    “廉、雷二州任选一县,若巡抚大人同意,我太平营从今往后便大人马首是瞻!”

第八十五章 出售

    德庆绿营,新任守备唐三水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明军”说客,半响,方艰难的开口道:“你刚才说什么,可否再说一次?”

    充为使者的矮脚张安一怔,敢情自己说了半天对方没听明白?

    一清喉咙,再次朗朗说道:“我家将军愿意将罗定交给大人,条件是唐大人须凑出可供一万人食用半月的粮草于我方,另外,还须提供一千斤药子并五百把长矛,生铁一千斤。我家将军说了,只要唐大人凑齐我军所需,我军立即从罗定撤出,绝不留一兵一卒,我军撤走以后,唐大人的部下便可以接手全城。同时,我军保证绝不纵火焚城,定将一座完整的罗定城交到大人手中。”

    张安这次说得清楚,说得也慢,当真是一个字一个字传进唐三水耳中的,唐三水是听得是一清二楚,只不过清楚归清楚,他这心中的困惑和惊讶却是一点也没有减少,反而越发糊涂起来。

    “这真是你家周将军的意思?”

    若不是对方手中持有上次自己送给周士相的信物,唐三水都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个冒牌货。打了这么多年仗,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明军愿意将占据的城池当作货物一样卖出的。明清争了这么多年,清军也好,明军也好,哪个不是将地盘看得比金子还贵,你争我夺的,哪怕是个空城都要下死力去抢,左右死得不过大头兵,这收复失地(开疆拓土)的功劳对将领却是实在的诱人。有时,几帮人马同时抢一块地盘,如一群饿狗看到一块骨头一样争抢,谁也不肯松手,这回倒是怪了,竟然有人不要地盘,反将地盘卖出来,传出去谁会信?稀奇,忒他娘的稀奇!

    “确是我家将军的意思,在下如实奉告,未有一字增添,也未有一字修改。”说到这,见唐三水一脸困惑,张安不由笑了起来,道:“唐大人心中想必正困惑为何我家将军要将罗定卖于大人?”

    “确是困惑。”

    唐三水干笑一声,也不否认,听对方的语气倒是要实言相告了,不由竖耳凝神倾听。

    “不瞒唐大人,非是我家将军愿意让出罗定,实是我家总兵大人刚刚接到西宁王爷的命令,王爷命我家总兵即刻率部前往贵州,罗定改由张巡抚的兵马接管.....唐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勒总兵素与张巡抚不合,故我家将军向总兵大人进言,与其将罗定交给张孝起那王八蛋,倒不如卖给大人,这样总兵大人得些实惠,唐大人这边也有收复失地的功劳在手,所谓两全齐美,何乐而不为呢?”

    唐三水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张巡抚指的是明朝的高、雷、廉、琼四府巡抚张孝起,也知道勒统武是李定国的部下,并不受张孝起节制,一个总兵,一个巡抚同驻一城,却两不相管,二人之间真有些什么龌龊也不奇怪。不过太平营到底是不是勒统武的部下,他却是持保留意见的。上次西河渡一战,他眼睛又不瞎,如何看不出那太平营不过是帮乌合之众,事后想来,恐怕那太平营多半是打着勒统武的旗号吓唬自己而矣,若是自己回来之后点齐青壮坚守,那穷秀才周士相未必能占到德庆什么便宜。

    可怪自己太过贪心,被钱财迷了眼,捏着鼻子配合对方演出了戏,把个知县陆公明和那帮大户吓得不轻,还借刀杀人发了笔横财,心中当真是对不住张守备,也对不住朝廷啊。

    不过也亏得自己贪心,要不然这守备一职能由自己坐?自己房中夺箱底的那堆银票又如何来?千里当官图得是什么,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为朝廷卖命图得又是什么?

    眼下潮州那边郑氏正在闹腾,北京派来的满州大兵又北上避暑去了,两位王爷被郑氏闹得焦头烂额,暂时顾不了西头这边,总兵大人倒是有心发兵,可肇庆绿营就这么两千号人,广州不派兵来,总兵大人也是有心无力。这时我突然带兵收复罗定,想必总兵大人那里,广州两位王爷那里都会大吃一惊吧。

    供一万人吃半月的粮食说多也不多,咬咬牙想想办法也不是不能凑出,一千斤药子倒是麻烦,营中可没有这东西,不过要是使银子往广州活动活动,未必就不能从汉军旗那帮家伙手里弄出一些来。再说了,对方说要一千斤难道真给一千斤不成?买卖嘛,总有个讨价还价的理,哪有不还价的道理。

    至于500把长矛根本不算个事,生铁也没什么打紧,这些都可以凑出,事后报个战损就是。这打仗能不死人,能不坏东西?跟收复罗定的功劳比起来,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广州的两位王爷听到自己孤军收复失地的事迹,唐三水不由心动,嘴里却故意问张安道:“你们的西宁王为何要你家将军往贵州去?”

    张安摇了摇头:“这个...我并不知情。”话锋一转,“却不知唐大人是否愿意做这交易?”

    唐三水故作为难:“此事事关重大,你家将军要的粮食物资也不是小数,本官一时可凑不出,而且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你容本官深思之后再答复你家将军吧。”

    “无妨,来前我家将军对我说了,唐大人对这交易肯定是感兴趣的,不过东西数目是大了些,大人难免要慎重考虑下。不过我家将军也说了,和大人所付出的相比,大人通过这桩交易能够得到的实惠可是要多得多。”

    “咳咳...”

    唐三水轻咳一声,吩咐外面的亲兵:“带这位张兄弟下去吃酒。”

    “喳!”

    两个亲兵忙上前满脸堆笑的拉张安,张安也不拒绝,出门时回头又说了句:“噢,对了,唐大人得快些拿定主意,我家将军最多只等大人十天,十天之后若不见唐大人回复,这城便只能交给张巡抚的兵马接管了。”

第八十六章 危言

    罗定知州衙门的二堂厅中摆了张桌子,上面摆着几味小菜,周士相和宋襄公对面而坐,二人面前各有一酒杯,不过却是谁也没有喝过。

    天气已经暖了,广东更处大陆南方,此时温度比之北方高出不少,二人身上都只着了件单衫,饶是如此,仍感闷热。外面,不见晴日,闷人得很,看样子是要下雨。

    就这么浅尝了几口小菜后,宋襄公终是压不住心中疑惑,抬头对周士相:“千户真要将罗定卖给唐三水?”

    “只要唐三水愿意买,我当然愿意卖。”

    周士相笑着放下筷子,示意一边侍侯的林婉儿先下去,待这姑娘有些不情愿的退出后,他才对宋襄公道:“一个肯卖,一个肯买,周瑜打黄盖,这桩生意可没谁吃亏。”

    “生意是没谁吃亏,可千户可曾想过...”

    宋襄公有些犹豫,不知是否应该如实将自己的看法说出,又该用何种说辞来说这件事,免得周士相听了剌耳。

    他犹豫着如何开口,周士相却欣然道:“宋先生不必吞吞吐吐,若我没猜错,先生这会必是想说我将罗定卖给唐三水十分不妥,此举有通鞑嫌疑,或者说是汉奸所为吧?”

    闻言,宋襄公苦笑一声:“千户既知,何以还要卖?”

    “我若不卖,这罗定就能为大明所有了?”

    周士相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雷先楚的态度先生也是看在眼中的,我以罗定和全营上万人来换他一县,他为何不肯换?说到底,咱们出身不正,在永历朝廷那帮督抚眼里不过是帮上不得台面的土匪贼寇,用得着我时加官晋爵,用不着时便翻脸不认人。说句不中听的,我太平营在他四府巡抚张孝起眼里恐怕不过是个夜壶,要用,就拿出来,不用了便塞进去,若是嫌臭了,就扔得远远的。”

    这番话可让宋襄公听着不是滋味了,不由道:“千户这话说得可是难听了。”

    “难听是难听了些,可话粗理不粗,先生细细品味,我这话难道还有错了不成?若我等是正经卫所出身,张孝起也好,雷先楚也好,会如此小窥咱们?”

    想到那日雷先楚在听闻周士相条件后的反应,宋襄公亦是无语,只能感慨一声:“只可惜程郎中不在高州,若他在的话,恐怕局面又是一番变化。”

    “真要是程邦俊自个来处置这事,未必能比雷先楚好到哪去。”周士相可没指望程邦俊这个兵部郎中会站在太平营这边说话,若真是这小子来罗定处置,恐怕见到太平营所为后能暴跳如雷,毕竟他代表的是永历朝廷,太平营做的却是如同流寇般的裹挟之事,这在代表正统的永历朝廷眼里肯定是十恶不赦的,甚至比入关的清军还要可恶。

    相对而言,雷先楚这个单纯武人的表现要比文官强得多,至少没有当场破口大骂,庞天赐这个知县表现出来的态度也算正常,亲民官相较清流总是要务实许多的,在表示愤怒后,多少也得掂量下自己的份量以及对方是不是有翻脸杀人的可能。

    宋襄公沉默了一会,还是劝周士相道:“现在高州那边毕竟还没有正式回话过来,千户你就急着将罗定卖给唐三水,万一高州那边答应了咱们的条件,到时这罗定却为清军所占,咱们又拿什么和高州换?又如何解释此事?”

    周士相知道宋襄公心中对高州方面还抱有幻想,便问他:“高州离此不过百多里地,快马来回一天足够吧,一天不够,两天总够了吧?可这都四天了,为何高州那边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若他们真的在乎罗定,在乎咱们,先生以为他们会拖这么久?既然高州不待见咱们,咱们又何必死皮赖脸求他们,廉、雷二州去不得,咱们就到别处是了,树挪死,人挪活,天下之大,只要我太平营上下一心,何处容不得我们安身。”

    宋襄公有些惊讶:“千户何以如此急着离开罗定?”他不能不惊讶,因为这已经是周士相在他面前第六次说要马上离开罗定了。

    周士相略有迟疑,不知如何向宋襄公解释自己是根据后世的历史记忆做出的判断,十数秒后,他终是道:“不瞒先生,我有预感,这永历朝廷怕要出大事。”

    “出大事?”宋襄公一惊,不知周士相所指为何。

    周士相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永历朝廷现在靠得是大西军在支撑着局面,可这大西军却是那大贼张献忠的旧部,先生可别忘了,刨了他朱由榔家祖坟的可就是这帮人,先生以为朱由榔真信得过这帮掘他家祖坟的?”言语间对安龙府的永历天子一点也不客气,直呼其名起来。

    宋襄公乃数叛之人,对朱家皇帝能有多少忠心?故而对周士相直呼永历名字也没多少感触,只是对他的判断颇是不以为然,道:“此一时彼一时,毁坏凤阳皇陵乃大贼张献忠,此刻大西军却是由孙可望、李定国等人率领,自出兵滇黔北上,大小数十仗,不可谓不尽心,朱由榔为何信不过他们?若无大西军,恐怕他连在贵州都不得安生,说不得和隆武、绍武一样早殉了国。若千户以皇陵被毁而断言朱由榔信不过孙可望他们,这永历朝廷要出大事,我看恐怕有些太过臆想了。”

    “大西军这几年抗清是打了不少胜仗,可先生想过没有,李定国两蹶名王,兵锋直指长江,这眼看江南半壁旦夕可下,可他为何突然转师广东来了?”

    宋襄公不相信猜忌这个理由,周士相无奈只能搬出第二个理由来,那就是孙可望和李定国之间有问题,不然仗打得好好的,那顺治小儿都想划江而治了,李定国为何突然离开湖南率部跑广东来,难不成广东这个第二战场比湖南这个主战场还重要,又或是说收复粤省比一鼓作气打到北京去更重要?

    这个问题让宋襄公一怔,须臾间觉得孙可望和李定国之间是有问题,可有问题在哪却无法说清了。这不能怪他,毕竟他的见识受于身份和环境所限,无法了解明清大局的真正走势,更无法弄清明清高层之间的争斗。

    在他犹疑间,周士相又说了,这一回却是半真半假,他道:“我在新会时曾听人言,这大西军的孙可望和李定国是貌合神不合,那孙可望自持身份最尊,隐有自立之心,而李定国却对朱由榔忠心耿耿,若事实真如此,只怕这二人之间迟早冲突。若是孙可望和李定国内讧,李定国势必要撤至广西,集中主力和孙可望一战,如此一来,永历朝廷就是大祸临头,不管孙可望赢还是李定国赢,对大明都是祸!远得咱们不说,孙可望和李定国一打起来,先生以为广州的尚可喜和耿继茂不会趁势占领广东全境?到时,罗定也罢,高州也罢,恐怕都不能再为大明所有了,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把罗定同唐三水做笔交易,换他一笔粮食物资来,难不成真要带着弟兄们在罗定为永历朝廷陪葬不成?先生可别忘了,咱们的能战之兵可是少得可怜。”

    周士相所言着实耸人听闻,可听着又像回事,宋襄公一时可无法消化,张着嘴,不知如何说好。

    “先生再想想,是什么大事要让程邦俊急着就回安龙府去呢?高州城主持局面的又为何是张孝起,而不是勒统武?张安可是说得确切,他进城后并未见到任何大西军,只张孝起手下的高州兵,那勒统武的兵马去哪了?雷先楚和那庞天赐来时为何只字不提程邦俊,我曾数次旁敲侧击想知道勒统武的情况,可他二人同样不肯提起,这又是为何?若勒统武真在高州,又有何不能说的?他二人如此鬼崇,倒让我认定勒统武此刻定不在高州,甚至高州城已经没有大西军的一兵一卒,那张孝起手中更没有多少兵马,不然断不会不顾之前程邦俊的约定起意吞并我们!”

    “照我看,张孝起不肯答应咱们移防,一方面固然是看不起咱们的出身和所做所为,另一方面怕这位巡抚大人是真没有兵马来驻防罗定,指着咱们能够替他扎在这里挡住清军呢。要不然,何以不理不睬,连句回话都不给的?这般姿态却是把咱们当鸭子一样散放,只要我们能够替他挡住清军,我们的死活却是与他四府巡抚无关的。非我愿意将罗定卖给清军,实是那帮明朝的官不把咱们当回事,他做初一,我便做十五,左右这罗定是一天也不能多呆了。”

    周士相一气说了这么多,这才发现宋襄公脸色很难看,不由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太急,对方一时之间怕是接受不了太多,便停了一下,准备换个思路让宋襄公能够彻底抛弃对高州的幻想,正要开口时,却见宋襄公放在桌上的右手突然颤抖了起来,然后抖动的五指突然一紧并在掌心,耳畔传来他坚定的声音:“既然局势如此危急,那这罗定真是一天不能留了,却不知千户欲往何处去?”

    “香山县!”

第八十七章 香山

    “香山县?”

    宋襄公愣在那里,若他没有记错,这香山县乃隶广州府的上县,这会已被清军所占,周士相怎的竟是想要往这地方去?以太平营目前的实力,想要从清军手中抢占香山不是痴人说梦吗?

    在他疑惑时,周士相已起身取来一幅地图,却是花了他两天时间才画成的广东地图。

    为了这幅广东地图,周士相这两天当真是绞尽脑汁,努力回忆后世的中国地图,又问了林万福等人,这才勉强将地图画了出来,虽然内中细节肯定有错,不过大体框架应是正确的。至少,有这幅地图在,太平营今后的行进方向就不会错。

    在古代,地图可是军国重器般的存在,平常百姓根本无法得见,加之交通不便,大多数人一辈子恐怕也不会走出离家百里的地方,更加不知道何处是战略要地,何处又是必夺之地,因此一旦百姓造反,在没有地图和有识之士帮助的情况下,往往只局限在一地折腾,不能迅速占据战略要地,使后续无法发展,如此情形下,起义军面对官军自然是处处被动,极易为有地图在手的官军剿灭。

    周士相手上没有现成的广东地图,又没有什么gprs卫星定位,单纯依靠向导决定行军路线实在太过危险,且太平营现在急需一个战略规划,所以他便自行画了这幅广东地图,好使自己不致成为两眼摸黑的瞎子。

    在画就这幅只能算是框架的粤省地图的过程中,周士相更是下定决心待条件合适时就要组织太平营的参谋部,以便能够有更专业的人才为太平营绘制更多、更专业的地图。若是能做到连一个村镇都能在地图上仔细标明,道路上的一条小河、一口水井也都清楚列出,甚至于一座丘陵的高度都能测出,这份地图的价值就绝不在十万大军之下。

    可惜,现在的太平营连识字的人都没几个,想要有专业绘制地图的人才简直做梦,周士相甚至连参谋部的架子这会也搭不起来。万事开头难,不得已,眼下周士相也只能竭自己所能为太平营做更多的谋划了。

    “这是?”

    宋襄公看着这幅用木炭画成的地图很是稀奇,仔细瞅了上面的地名后方恍然大悟,很是激动道:“这莫不是粤省的舆图?”

    舆图就是古人对地图的称呼,这点有原身体主人秀才功名在身的周士相自然知道,他点头道:“此确是粤省舆图,先生请看,这个黑圈所在即为香山县。”

    周士相说着拿手指了特意标注的一个黑圈,这黑圈若是画在后世地图上,就是广东中山、珠海、顺德等地,面积很大,有两三个市的面积之大,这会却都属于香山一个县所辖。

    宋襄公是做过知县的,地图自然看得懂,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黑圈,看得极是仔细,半响,疑惑道:“千户为何想要以香山为我太平营安身之所?”

    “因为此地。”

    周士相的手指往黑圈旁边的一个实心黑点移了移,吐出一个地名:“澳门。”

    “澳门?”

    宋襄公定晴看去,这实心黑点紧邻黑圈,若粗粗一看只以为这黑点就是在黑圈之内,细细再看,才明白黑圈是黑圈,黑点是黑点。

    “澳门?”

    宋襄公喃喃数语,忽然想起一事,急道:“此地莫不就是那红夷大炮的产地?”

    红夷大炮?

    周士相一怔,旋即身体主人的记忆让他醒悟,原来这红夷大炮指得就是明朝从澳门葡萄牙人手中购买的火炮,清廷因红夷有贬低他们之意,故将军中从明军手中缴获的红夷炮改为大将军炮。

    “确如先生所言,澳门所居白夷擅造火器,我朝天启、崇祯年间曾在白夷手中购买很多红夷炮。”

    听了周士相所言,宋襄公不禁道:“难道千户想去香山的原因就是想从那些白夷手中购买红夷炮?”

    周士相摇了摇头:“我们哪有这么多银子去跟白夷买炮,不过我想夺取香山的原因确是和澳门有关,只不过我们不是买,而是要想办法造,不但造炮,还要造咱们的火铳。”

    “造?”

    宋襄公又愣在那里,他可从未想过太平营能够自己造炮,这营中连兵器都打不全,周士相却想造炮,这,这,这实在是让他难以置信,吃惊的看着周士相。

    “买不如造,若不能造,买得再多又有何用?”

    周士相不以为宋襄公是在想以太平营的条件不可能有造炮的机会,只以为对方是认为买比造来得快,既能直接从白夷手中买,何必自家造这么麻烦。

    宋襄公见周士相误会自己的意思,忍不住埋怨道:“造炮造铳自然是好的,可问题是咱们拿什么去造?又如何造?咱们眼下可是连兵器都不全呢,造炮造铳,这未免太...太长远些了吧?”他不便说周士相痴人说梦,只能委婉提醒这事不太现实。

    “一步步来吧,我们先到香山,然后再想办法跟白夷接触,先凑点银子跟他们买上一些,然后再想办法学他们的技术造咱们的炮,铳,至于银子,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只要咱们有心,事情就能办成。当初咱们不是谁也没有想过能占了罗定,又谁也没想过能打败德庆绿营吗?可结果如何?咱们没想到的事情可都实现了!”

    宋襄公的问题其实周士相无法解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些问题到时候应该如何解决,但他既已下定决心去澳门,就必须用乐观的态度化解宋襄公的疑问,争取对方的支持。

    “走一步看一步”和“看一步走一步”之间,周士相显然选择得是前者,不管前方面对什么,不管前方有多少困难,都不用怕,也不用管,只要目标定下就全力冲剌好了。人死吊朝天,大不了再死一回,这要死不了,就定要他狗满鞑好看!

    周士相的乐观是感染到了宋襄公,想到以前从未敢想的事正一件件的实现,宋襄公也不能不佩服周士相的判断和决定十分正确,或者说是高瞻远瞩也不为过。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轻易被周士相带进沟中,而是坚定的说道:“香山去不得!”

    “为何去不得?”

    周士相呆在那里,不明白宋襄公怎么这么果断毅然,以前他可不这样啊。

    宋襄公伸手一指周士相所画黑圈上方那显著的三个大字——“广州府”,然后很是忧虑道:“香山离广州太近,可以说就在广州的眼皮底下,我们若是占了那里,广州的清军根本不必长途跋涉就能来打我们,到时,以咱们的力量能挡得住他们?要是打不过,咱们去那里有什么意义,届时,又该往哪里去?一个不慎,这香山可就是咱们的死地了。”

    “不能力抗就智取,智取也不行咱们就跑。”周士相却浑然没有宋襄公的担心,他似乎根本不惧广州的清军,在那扬眉说道:“我这有十六字对敌方针,先生听着可行?”

    “哪十六字?”宋襄公眉头也是一扬。

    周士相朗声便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

    听了这十六字,宋襄公眼前一亮,周士相那又补了一句,“若敌数路来,我就一路去。香山境内并非平原,山陵甚多,又靠大海,真要打不过清军,我们就藏起来等待时机,这清军也是人,总不能死咬着我们不放,等到他松懈了,咱们就出来给他狠狠一击,有十六字对敌方针在,这香山我们肯定能站住脚!”

    “这十六字为何种战法?”

    “游击之战!”

    “游击之战?”宋襄公微一沉吟,点头道:“可行,不过就算咱们能顶住清军的进攻,可罗定离香山上千里,沿途到处都是清军,我们如何过去?总不能装上翅膀飞过去吧?”

    要想到香山去,只有广州一条陆路可通,若是不走陆路,唯有走大海,奈何太平营没有水师。而走陆路的话,广州就是掐在路上的一颗大钉子,不拔掉这颗钉子,太平营这上万人想大摇大摆的到达广州南边的香山绝无可能。不过李定国数万大军都拿不下广州的前哨新会这座小小县城,太平营这千把兵就能打得下,然后从广州清军的眼皮底下跑到香山去?

    宋襄公一脸郑重的看着周士相,他虽然相信对方,也认可对方的本事,但事关太平营上万人的性命和自家性命,他不能慎之又慎。若周士相不能给出一个可行的到达香山的办法,他是绝对不会赞同进军香山的。

    “飞我们是飞不过去的,不过,我们可以炸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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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转进

    接连下了两天雨后,天气终于转晴。对地里的庄稼而言,这场雨下得很及时,可是对太平营而言,这场雨下得却忒不是时候。

    在周士相和宋襄公的主持下,进军香山的战略已经敲定,并且传达到小旗这一级,后营这一块却是没有得到任何通知,不仅没有人告诉这些老弱妇孺他们将要到千里之外的香山,甚至都没有人告诉他们太平营将在不久后离开罗定。为了保密,周士相下了严令,不管是谁泄露消息都定斩不赦。

    将大多数人瞒在鼓里其实并不是周士相的做事风格,他很想让太平营的每一个男女老少都知道他们将要干什么,因为只有知道干什么,他们才能放心的跟着走,而不是在路上大量逃亡,或是抗拒,从而让整个太平营人心士气降至冰点。没有士气的军队是不可能完成千里转进目标的,最大的可能是在半路就一轰而散。

    然而明知隐瞒弊大于利,可周士相还是选择隐瞒封锁消息,因为这不是转战百里,而是千里,是彻底的抛弃家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之相对的,他最大的敌人不是清军,而是汉人特有的乡土观念。

    罗定也好,德庆也好,相距总不是太远,在百姓心中这两个地方都是粤西,也都是自己的家乡,所以从罗定到德庆和从德庆到罗定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可能一辈子没有到过省城,可到邻县走回亲戚却是常见的,所以这个百里的距离对他们并不算什么,但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到千里之外,且有可能这辈子再也回不了家乡,多半会做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那他们多半就要惊慌起来。即便有屠刀架在脖子上硬逼着他们走,他们也不会甘心,逃亡很自然的就会成为他们的选择,而逃亡恰恰是周士相所不能容忍,因为他不能让太平营因为百姓的逃亡失去士气。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周士相不敢冒险,太平营的成份太过复杂,万一这些百姓不肯走,他很难依靠武力迫使他们走,因为他的士兵和百姓是一体的。所以他只能瞒,走一步瞒一步,一直瞒到百姓们即便知道实情可却再也无法回头那天。

    ........

    军官的思想工作也是分批次的,周士相首先是亲自出面做通葛正、赵四海、葛义、蒋和等大樵山出身的军官思想,和这些人说得最多的就是罗定太穷,香山太富,继续呆在罗定,大伙不仅没什么油水可赚,还容易遭到清军进攻。到香山去,虽说这一路太危险,但真要到了地方却是能发大财的,而且还不怕清军来打,真打不过大伙就钻山窝子干老本行去,左右死得都是那些新入伙的,只要老弟兄们在怕个什么东西。

    最后,周士相又是拍胸脯,又是漫天描绘到了香山后的美好前景,连哄带骗之下,把一众土匪出身的总旗们乐得合不拢嘴,一个个磨拳擦掌的恨不得马上就去周兄弟说得那个什么香山县去发大财,至于可能遭遇的危险,他们却是视而不见了。反正有周兄弟在,弟兄们就吃不了亏!

    盲目的自大和自信正是周士相所需要的,他不怕这帮总旗自大,他只怕他们不够自大。一支军队在真正正规化前,自大就是一种资本,是一种底气,当然,有周士相亲自坐镇指挥,他当然不用担心这种自大会成为失败的苗头。

    头脑尚保持清醒的只有邵九公一人了,他可不傻,旁人不知道到香山意味着什么,他能不知道?不过看到众人都被周士相煽动起来,他也不敢出头和周士相唱反调,等别人兴高采烈的走后,他才吞吞吐吐的将自己的担心对周士相说了。

    基本上邵九公的担心和宋襄公的担心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对宋襄公,周士相是好一番解释的,对邵九公,周士相只用了一句话便让他死了心。

    周士相说得是“你若是能把背上那几个字擦掉,你可以不去。”

    狗日的!

    这是宋襄公在加入太平营后第一回在心头暗骂周士相,骂完之后也只能长叹一声,颇有上了贼船下不得的无奈感:去香山县就去香山县吧,但愿这回狗日的周秀才不是把老子往死路上领。

    铁毅做为太平营目前仅有的两个试百户之一,又统领周士相倚为“法宝”的工兵营,所以周士相对他交待得最多,同时让他马上回营准备南进路上急需的制敌利器——震天雷。

    所谓震天雷,其实就是爆竹,只不过相较传统爆竹,这种爆竹威力大了许多。震天雷的样品是周士相亲手做的,因为没有足够的铁,他只能用竹子制造。具体制造过程就是取一段带有竹节的竹子,然后掏干净竹筒中杂物,在其侧面打上小孔,接着将火药倒进竹筒内,之后再用纸包着火药搓根引线,一段搭在竹筒内的药粉上,另外一端,则穿过竹筒壁上的小孔,用麻绳绑在外面。等这些工续完成以后,再在竹筒内的火药表层塞进一张纸做间隔,纸上洒些碎铁钉,最后用泥土将竹筒死死封了起来。

    传统爆竹用得都是黑.火.药,这一回周士相用得却是颗粒火药,且加进带杀伤性的铁钉,他亲手炸过一个,有效杀伤面积在五米。也就是说,一颗震天雷爆炸后,不仅在爆点中心一到两米的人会直接遭到火药爆炸的伤害,爆炸弹出的铁钉也会杀伤五米之内的敌人。超出五米,铁钉的穿透力就将减弱,这便是使用竹子做震天雷的不足,若是以铁包裹,做成真正像后世使用的手榴弹,光是弹片就能杀伤一片敌人。

    条件不足,周士相也只能寄希望于震天雷的量产了。样品他做了三个,两颗爆炸,一颗让铁毅带回营中试制。

    震天雷的工续很简单,原料也简单,可是一颗震天雷需要的火药最少要五两,而营中总共只有不到两百斤的药子,这就是说即便将所有的药子全部用来制造震天雷,也只能做四百个。对此,周士相只让铁毅先去做,因为他需要马上有一批震天雷在手中,如此也能让宋襄公真正相信他们可以一路炸到香山去。至于火药,唐三水那里多多少少能有一批,等到出发后,再想办法搜集硝石、硫磺和木炭准备自行制造,不然,即便有再好的工具,再好的办法,受限于火药的不足都是难以发挥最大威力的。

    周士相和宋襄公一起做小旗官们的思想工作时,周士相的说法却和对总旗们的说法完全不同,他说得最多的是个活路——到香山去不为别的,就为口吃的!

    小旗们都是赤贫出身,未入太平营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他们可不像葛正他们一样敢做打家劫舍的土匪,所以活得都很艰难,常常是一家老小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好不容易有太平营收容他们,给他们前程,给他们的妻儿老小一口饱饭,他们还能求什么?

    千户大人说再呆在罗定大伙就全得饿死,这话不假,罗定什么情形大伙都看在眼里,真是穷得叮当响,虽说靠打德庆绿营缴获了些粮食,可也经不住这么多张嘴吃啊,大伙从前都是过日子的,这世上有坐吃山空的能长久?

    罢了,既然千户大人为大伙寻了活路,这罗定也真是没法养活大伙,那大伙就咬牙跟着千户大人走就是,只要能给老婆孩子一口吃的,真要是在路上死了也不冤。

    .........

    十九日那天,德庆的唐三水派人传话过来,他愿意和周士相做这桩生意,不过期限却要拖后一点,因为他手中没有那么多药子,现下已经派人到广州秘密购买,只等药子凑齐,双方就可以立即买卖。

    周士相不担心唐三水会不做这交易,因为这交易对他的实惠太大,如果不是自己是汉人,周士相甚至都想将高州也一并卖给唐三水,也不须他做什么,只要向对方透露一下高州已无大西军驻防即可。

    广东的清军打不过大西军,可打其他的南明兵马却是小菜一碟。先收罗定,再夺高州,一桩桩大功下来,唐三水这昔日的千总怎么也能弄个副将当当吧。

    奈何自己是汉人,卖了罗定已然不像话,真要再把高州给卖了,这不是汉奸也是汉奸了。况且卖给唐三水的罗定不过是座空城,没有什么百姓可以让绿营祸害,可高州那却是有十几万大明子民的,真要让清军占了高州,自己这孽就做大了,以清军的德性,不屠城就是佛爷烧香了。

    再等等就等等吧,千里转进不是纸上谈兵,手一划拉就能走的。如果单是前营转进,困难也不大,可有后营这近万老弱妇孺跟着,这条路可就难走得多。在出发之前,一切准备工作必须要做到位,尽量减少路上不必要的伤亡,以及尽量争取带走一切能够携带的物资。

第八十九章 措施

    不得不说,周士相这个后世的兵哥还是很谦虚,他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所以为了能将这上万老弱妇孺成功带到香山,带到后世那个特区立足安身,周士相放下一营主帅的身段,虚心的宋襄公及一名小旗学习当年李自成的农民军流动作战经验。

    这个小旗是大樵山的老弟兄,和东汉末年那个想杀十常侍的大将何进同名,同时二人还有一个共同的职业,那就是他们都是屠夫。当然,屠夫这个职业在东汉时是属于高大上的职业,非豪强不能为,如今的屠夫却是个贱业,除了油水足些,大体是不被士绅待见的,更加没有什么社会地位。

    何进和宋襄公一样都是河南人,不过一个是南阳人,一个却是洛阳人。崇祯十五年宋襄公以秀才功名投身闯军时,何进已在闯军中干了一年多,他是崇祯十三年李自成率大军围攻洛阳时被迫加入闯军的。之所以是说被迫加入闯军,这便和他屠夫的身份有关,毕竟身为屠夫,家境再差,他肚中总是有些油水的,饿不死自然就不愿跟着“流寇”杀官造反,奈何李自成大军黑压压开到洛阳府,大军裹挟之下,也由不得他不入营。

    何进没随李自成去北京,而是在崇祯十六年的时候随闯军大将白旺往湖襄去,清军入关后,李自成败出北京后于湖北身死,而经营湖襄的白旺则被叛将王体中所杀。白旺死后,其部大顺军或随王体中等人降清,或自行崩溃瓦解,又或西投大顺军另一支李过部。

    何进没有降清,也没有去找寻李过部,而是改名何德逃往福建。隆武二年稀里糊涂的被郑芝龙的军队抓了壮丁,然后又成了李成栋军的俘虏,跟着打进了广东,后来李成栋反正归明,他又摇身成了明军,再接着李成栋兵败,几番辗转后,这位当年的大顺军哨总何屠夫便成了大樵山的一名草寇,现在则是太平营的一名小旗官。

    论本事,何进不差;论胆色,何进也不让任何人,按理,有当年大顺军哨总的资历,他怎么也能出任一队总旗,可周士相任命的十个总旗官并没有他,原因在于何进已然老了。

    生于万历三十二年的何进今年已经53岁,这个年纪放在后世倒也不算老,可在这个时代,却真算是老人了,比宋襄公都大了十岁。当初推选总旗官时,不是没有人推何进,可何进自己不肯当这个总旗官,在他看来,自己年纪大了,当不当官,当大官还是当小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活着给自己的爹娘上坟烧纸。

    “周兄弟,你说咱大明还有救吗?咱这辈子还能回老家吗?。”

    何进每次看到周士相都要说这句话,虽然年纪比周士相大了两轮多,可他依旧称呼这个看着跟儿子一样的年轻人为兄弟,旁人最近都改称周士相为千户,他却依旧不改周兄弟这个称呼。

    宋襄公也曾几次与周士相提起何进,每次说到何进的心愿时,宋的脸上都会有淡淡的忧伤,眼神之中更是十分落寞,度己度人,周士相知道宋襄公和何进一样也想回家。

    谁不想回家呢?

    周士相想到了自己的家,新会城外那座空坟,他也会止不住鼻酸落泪。

    宋襄公投闯军后一直在中书做文书,负责钱粮收支和公文往来,对闯军的具体作战流程并不知晓太多,而何进却是底层直接带兵的哨总,虽说手下只十几人,但却知道闯军当年是如何作战,又是如何转进。据他说,闯军作战时多是分作几营,老营于中,骑兵侧护。每到一处先安置老营,然后以老营所在拓展数十里甚至百里分布战兵营,一旦有警,骑兵立即出击掩护,老营则向安全地方转移。若无战事,各营将士都可轮流回到老营和妻儿老小安生过几天,战时,哪怕妻儿老小就在身后,这帮汉子也是不能回头和他们说一句话的。

    宋襄公则根据自己的记忆大体说了说闯军老营的安顿办法,和太平营设营老、营管大体差不多,闯军的老营也是从上至下有着层层管理和控制的,安营和行军都有着严密的组织体系,小到一辆马车、一头牲畜都有专人管理。

    不过宋襄公和何进都说了一件事,那就是一旦战事不利,闯军一般都会抛弃老营,只率老兵精锐突围。这件事让周士相想到后世在史书上看到的一件事,那就是李自成逃入商洛山后,大将刘宗敏等人哪怕杀妻灭子也要扶李自成东山再起。两相结合,周士相对于自己曾交待宋襄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弃后营的决定减少了愧疚和不安。

    结合闯军的办法,再加上后世的组织管理办法,周士相和宋襄公初步制定了后营转进的规定措施,及突发情况下的应对措施。

    夏天即将到来,上万人千里转进,病役不可避免,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及加强太平营的救护力量,宋襄公将罗定的几名郎中全部抽出调入周士相定名的护理司,又要各营老将营中懂医术的全部调过来,哪怕是只懂替妇人接生的产婆也一并塞进了护理司。

    护理司成立后,周士相亲自给首批五十名学员上了两天课,教授的内容并不是医术,而是急救手段,诸如心脉复苏急救,如何快速止血等,另外还重点教了卫生防疫应有的知识。

    宋襄公不知道周士相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学问,虽听着和时下郎中所使的医术不太一样,但却是有着一定道理,比如那个将白布用热水烧煮再晒干裹伤的手段就很有用。

    周士相自己所学有限,大体将自己在军中所学的医疗知识教给这些人后,他就只能盼着这些还不如后世赤脚医生的郎中、产婆能够自行体会这些医术的精髓了。

    公库的钱粮和物资已经开始装车,同时,各营老奉命向营民透露了清军即将大举进攻罗定的消息,在营民恐慌之时,又有军官来安抚他们,说清军这一次来攻兵马是不少,但咱们也不怕,千户大人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对付他们,咱们只要听从命令就可。

    与此同时,前营各队新兵的训练正如火如茶进行着,从前五里、十里的长途拉练已经变成二十里,甚至三十里的拉练,面对士兵们的叫苦和埋怨,带队的总旗总是会告诉他们这是急行军演练,想要打胜仗,前提就是得跑得比鞑子快。

    跑得快就能打胜仗?

    这个解释没有让士兵们明白过来,反而更加糊涂,有耐心的总旗会多说几句,没耐心的就呼喝着挥起鞭子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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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 伪清顺治十一年,广东新会汉人周士相:“我汉家男儿绝不为奴!”汉儿不为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儿不为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儿不为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