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矿工
县衙库房前,负责钱粮的主薄陈德成带人将库里的税银一箱箱都搬了出来,然后捧着帐册走到陆知县面前,轻声说道:“大人,库里新收的税银还有府里拨的一笔钱都在这了,加在一块共总是一万三千二百两出,这是帐册,还请大人过目签押。”
陆知县脸颊微抽,接过帐册拿在手中也不看便拿印盖了上去,尔后抬手吩咐早就等在那的绿营兵丁:“都搬走吧。”
“喳!”
一众两眼发红的绿营兵轰然响应,如狼似虎的冲向那些银箱,然后三五人一箱的就将银子全部抬到了外面的三辆马车上。
绿营兵们抬银子时,陈德成还是不放心,低声对陆知县道:“大人,这么多银子,府里要是查起来,怕是不好交待啊。”
陆知县扭头将视线落在陈主薄的脸上,问他道:“贼军攻城,本县需不需要组织青壮守城?”
“那是自然要的。”
“这上城的青壮要不要赏银?”
“重赏才有勇夫,这赏银自然少不得。”
“既然如此,这银子的去处便明了,府里查问有什么不好交待的?难道这银子还能比德庆城的得失更重要?”
陆知县说完,又将视线移向了那三辆马车,脸上看不出一点神色波动,只是看银子的目光却有点叫人捉摸不透。
.......
马车刚到城门,唐三水的亲兵贾大就兴奋的跳了下来:“大人,弟兄们把银子拉来了!”
“有多少?”坐在那的唐三水神经质的一跃而起。
“一万三千两百两,加上先前送来的五千两,总共是一万八千两百两!”说数目的时候,贾大是两眼放光,看着无比的精神焕发。
这么多?
这么多银子倒让唐三水咯噔一下,有些惶恐,随后却是利欲熏心,横下心道:既然做了,还怕个什么,这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
围着三辆马车转了一圈后,唐三水果断吩咐贾大道:“把其中一辆送回县衙。”
闻言,贾大一愣:“这刚搬回来怎的又给送去?”
唐三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说了句:“这世上吃独食的可没好下场,好处嘛,大家都有份,就是大家都没份,明白?”
贾大恍然大悟,嘿嘿一笑:“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带人送去!”
唐三水“嗯”了声,又叮嘱道:“悄悄的,别叫人看见。”
“大人放心,卑职一定把这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贾大二话不说,招呼两个兵丁趁着夜色又将一辆马车给送了回去。
站在那思索片刻,唐三水又抬手示意城门下一众兵丁过来,对他们道:“你们抬下两只箱子搬回去给弟兄们分了。”
“多谢千总大人赏!”
一众绿营兵听了都是欢呼雀跃起来,七手八脚冲上马车搬了两只大箱子下来,好家伙,可重得很,怕能有两千多两,一人能分到十几两呢!
安排兵丁把两箱银子送走后,唐三水的另一个心腹手下宋钱过来请示:“大人,那五千两也一并给明军送去?”
唐三水却是双眼一瞪:“送什么送!找几个可靠的人拉到我那宅子去。”
宋钱一怔,赶紧应道:“喳!”
........
“牢中的犯人一共118人都给贵军送来了,另外还在城中抓了六百多人,总算是把人都凑齐了!”
“抓的六百多人?”
周士相有些惊讶,唐三水可真够胆大的,直接就把德庆的居民给抓给自己了,他就不怕有人去告发他吗?
来人看出周士相疑惑,忙解释道:“将军放心,抓的都是些外地逃荒来的,本地人平日就和这些外地人不容,看到我家大人派兵抓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为他们叫冤。再说,我家大人是以通贼...噢,不,是以防止他们当中有贵军奸细的名义抓捕,如此一来,更是没人敢说三道四。”
周士相笑了笑,唐三水怎么做他不管,只要他把事办成就行,又问来人:“那银子呢?”
来人犹豫了一下却道:“我家大人让我问将军,将军是都要银子呢,还是都要粮食,又或是对半?”
“怎么,你们德庆绿营粮食很多吗?”
“倒也不是太多,不过上月刚从府里运来一批军粮,堆着怕发霉...”
“你去告诉你家大人,他如果有粮食,我照收,我也不占他便宜,按市价来,另外如果他还能提供一些军器的话,价格也好商量。”
“好,小的这就回去复命!”来人见周士相这么好说话,不禁放松下来。
周士相却示意他别急着走,问道:“对了,那个陆知县呢,怎不见他派人来与本将谈的?”
“这...”来人迟疑片刻,有些为难道:“陆大人染了风寒,身子不适,总之,其中苦衷,将军想必能明白。”
周士相会心一笑:“我明白,你回去吧。”
来人走后,邵九公带着几个手下赶了过来,禀道:“统制大人,按你的吩咐把人都摸了遍,有几个或许用得着。”
“哪几个?”
“有个叫铁毅的,是矿上放炮的,据他说,自个能埋药子。”
矿工,埋药子?
不知怎的,这两个关键字让周士相不由想到后世的太平军,似乎太平军的主力广西老兵就有很多矿工,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似乎也是矿工出身。
相较普通百姓,矿工常年在九死一生的条件下卖命,对生死恐惧的承受力要比普通人强得多,而且他们的组织与纪律性也要比常人强,体格更是高出普通人太多,若是能有一些矿工加入太平营,对太平营的壮大无疑是一大助力。况且矿工还会埋火药,稍加利用,便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工兵。
想到此处,周士相便是心热,吩咐邵九公:“把那个铁毅带过来,我有话问他。”
邵九公当下便叫人去将铁毅带过来,趁这空闲,又将铁毅如何犯得事大致和周士相说了下,听说这人是为死去师父报仇而行凶,周士相不由感慨了下,此人倒是与自己有些相似,不过没有自己那么惨而已。
第六十一章 反诗
铁毅被带过来后,未等周士相盘问于他,反倒先大着胆子开口问道:“你是管事的?”
“是,我是管事的。”
周士相带着些许笑容接受了“管事”这个身份,上下打量着这个矿工出身的小伙子,一点也没有嫌恶对方身上散发的腥臭味。
铁毅没有胆怯或心虚,而是迎着周士相的目光道:“你们杀鞑子?”
“我们太平营就是为杀鞑子而建。”周士相特意将声音提高了些,以便远处更多的囚犯能听清。
铁毅点了点头,继而又问:“我们的命是你跟鞑子换来的?”
“准确的说,是我们太平营和德庆绿营做得交换,他们把你们交给我们,而我们将他们的人还给他们。”说到这,周士相顿了一顿,“当然,你们的性命从今往后的确就是我太平营的了。”
铁毅听后并没有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只在那问道:“那跟你们干,你们管吃饱?”
周士相笑了笑,很肯定的说道:“管!”
“那好,我跟你们干!”
铁毅二话不说跪下便向周士相磕了个头,然后道:“我还有很多矿上兄弟,都是铁铮铮的好汉,他们早就想跟鞑子干了,可却不知道跟谁干。要是我去带他们来参加你们太平营,将军能不能也将他们的妻儿老小接过来,也管他们饭吃?”
周士相没想到铁毅竟然主动提出替太平营招揽那些矿工,大喜过望道:“我们太平营的宗旨就是让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肉吃,不管是谁,只要愿意参加我们太平营,我们都一视同仁,不但管他们吃住,还管他们生老病死!”
“真的?”
铁毅喃喃重复周士相说的话,有些不信,猛的抬头看向周士相:“不骗人?”
周士相一脸正色道:“不骗人。”
铁毅盯着周士相看了半天,方咬牙道:“那好,我信你,你派兵跟我去矿上,我让矿上兄弟跟你们太平营干!”说着就起了身,急着就要回矿上去。
铁毅急周士相却不能急,他得先问清楚铜矿的底细,要是矿上驻了绿营重兵,那就得好生合计之后才能派兵去,不然就太冒险了。
据铁毅说,他师父郑老荃在的时候说过,老凤庄铜矿是大明万历年间新开的矿,当时还有驻矿太监,出的铜都直接运回北京,后来崇祯年间不知怎的矿监就叫朝廷撤了,然后官府也把铜矿封了,过了两年却是从广州来了帮商人又把矿给开了,自那以后,这老凤庄铜矿就跟官府没什么关系了。
清军打进广东后,铜矿一度停产,直到五年前清军占了肇庆后军费紧张才又重新开矿,不过这几年明清双方老打仗,矿上生产经常中断,矿工也跑了很多,留下的都是些实在没有活路,除了下矿就不知道做什么的矿工,大约有四百多人。矿边上的老凤庄住的就是这些矿工的家人,约摸有近千人。
铜矿所在的老凤庄虽是德庆境内,可矿上的一切事务并非德庆在管,而是肇庆府直接派的人管理,德庆只是往那派了些监工分些利润,大头都叫广州拿去了。矿上的监工有四十几个,都是肇庆府和德庆派去的,差役、地痞都有,龙蛇混杂得很,不过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都骑在矿工头上作威做福。
听了铁毅所说,周士相立即决定秃子带一队兵随铁毅去铜矿,无论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将矿上的四百多矿工连同他们的妻儿老小全带过来。至于那几十个监工打手却是根本不放在心上,要秃子把那些监工打手全宰掉,如此一来也算是替铁毅这些矿工出口恶气,二来也让这些矿工没有后路。想想又不放心,不过手头能派的人实在不多,最后便要邵九公派了十个手下的江西兵一块跟着去,
秃子领命带人跟铁毅出发后,邵九公带过来第二个他觉得有用的人,便是那个绑票不成结果撕了肉票的壮汉陈默,九成九秋后问斩得主!
邵九公对此人的评价是——浑人一个,胆大,十足亡命徒。
这等浑人的用处就是用来做死士使用,遇到啃不下的硬仗就派他们做敢死队,往往能有奇效。
邵九公虽然才融入太平营,可打了十几年仗,他看出太平营现在缺得就是能打仗的兵,尤其是不怕死的兵,就眼下的情况,恐怕还得跟清军打上几仗才能锻炼出一批精兵。这几仗还得是顺风顺水的仗,一点险都不能有,要不然,别说锻炼精兵了,就太平营这点家底早就败光完完了。想要让太平营撑下去,就得笼住一批不怕死的人,把这帮人消耗完,自家的精兵自然就能出来。
那边老凤庄铜矿的矿工固然是一批不错的兵,可这帮德庆牢房里的犯人也不逞多让。虽说有一些是无辜犯人,可作奸犯科的亡命徒也是有的,加以利用断然就是一批死士。
左右这些人的命是白捡回来的,给他们好吃好喝,保他们几回之后可以升官发财,这些人能不死心塌地为太平营卖命?
太平营越强,自家性命便越有保障,因此邵九公很是积极的向周士相提出要将死囚和重囚犯集中起来充为死士使用,那陈默可为其头领。以后军中犯了事的也都可以充为死士使用,给这些注定要死的人一个活命的机会,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去搏一回的。这样就能减少太平营不必要的伤亡,也能赢得胜利。
这个办法很是有点视人命为草芥的意思,可周士相毫不犹豫就采纳了这个建议,他叫人提那浑人陈默过来,想看看这人如何个浑法,又可不可用。
周士相需要的这个死士头领是彻头彻底的浑人,绝不能有一点心眼,否则,就是利器授人而害己了。
那被邵九公称为浑人一个的壮汉陈默刚到,就大叫大嚷起来:“老子是粗人,不懂说话,不过这救命之恩老子记下了,有什么用得着老子的,你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老子绝不皱半分眉!”
周士相看了他一眼,没有在意他的粗鄙,而是问道:“你会做什么?”
“杀人!”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陈默一脸自豪,仿佛在说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事一般。
周士相心道这还真是个浑人,不动声色问他:“除了杀人你还会什么?”
“还会什么?”
陈默怔在那里,这个问题让他有些难以回答,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方兴奋的叫道:“除了杀人,老子还会绑票勒索、抢劫放火什么的,总之,凡是刀口上的买卖我都能做,而且保证不会砸锅!”
“你要是不砸锅怎么会进的大牢?”周士相冷不住讥了这浑人一句。
“这...”
陈默顿时红了脸,颇是尴尬,“常在河边走,哪有不失鞋的,嘿嘿,难得栽一回算不得什么,下回,下回老子肯定不失手!”
“不是失手不失手的事!”
周士相面容一肃,沉声道:“我们太平营是大明王师,你说得那些我们是断然不做的,按理,你是作奸犯科的死罪,斩了你并不为过,不过看你是条汉子,便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可愿意留在我军中效命?”
听了这话,陈默条件反射的冒出一句:“有好处吗?”
好处?
周士相冷冷一笑,示意邵九公和这浑人好好谈谈好处。
第三个人是个叫廖瑞祥的师爷,浙江绍兴人,崇祯年间秀才出身,曾做过明清几任知县、知府的师爷,最近一任东主也是最后一任东主便是德庆知县陆公明。
邵九公觉得他有用的原因是这人是个读书人,虽然年纪大了,可好歹是秀才,还做过师爷,手底下能写文章,这种人物可是太平营急需的。
周士相和宋襄公在罗定倚重那些知州衙门小吏的事邵九公知道,同样,他也不信任那些小吏,所以他在得知廖老头的师爷身份后,便很是热心的替他向周士相引见,
一听是个写反诗被抓进大牢的,周士相兴趣一下来了,不知这老头一把年纪了还写得什么反诗。
反诗嘛,自古就有,周士相记得不多,不过却是知道几个著名的,如“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又有“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亦或“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更有“龙潜海角恐惊天,暂且偷闲跃在渊。等待风云齐聚会,飞腾**定乾坤。”
这写反诗的大多是大人物,所写的反诗令后人读之霸气无双,却不知这廖老头水平如何,其诗能否叫人读之荡气回肠?
在周士相殷切的目光下,廖师爷抖抖索索的念出了他的反诗,却是一句“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
这他娘的算哪门子反诗?
周士相怔在那里,半天才明白自己眼前站着的可是活生生的文.字.狱的受害者。
明月有情,清风无意,不是心念明朝是什么!
反诗,正宗的反诗!
最终,这位写了反诗的廖师爷被周士相收在身边,盘子大了,自然需要幕僚,总不能屁大点东西都要亲自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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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说明:二月正值春节,事务繁忙,骨头只能做到不断更,但也不会多更,每日维持一章,至3月一号恢复正常更新,一日最低6000字。
春节乃我汉人第一大节日,是全家团圆的佳节,这段时间愿意看书的读者也不是太多,所以大家体谅我一下,毕竟我也是人,也要过节,总不能把老婆孩子扔在一边,把亲戚朋友都摞在那不接待,每日就坐在电脑前码字吧?
第六十二章 许诺
周士相见人多了,便下令立即将人组织起来,免得他们生乱。他亲自从那118名犯人中挑选出60名青壮,充为太平营的死士使用,死士营的队正由刚刚和邵九公谈过,脸上还青红一片的壮汉陈默担任。
陈默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先立威,他效仿狱中牢头狱霸,拉拢犯人中的较强者一同欺压那些较弱者,定下各项规矩,把个死士营弄得跟牢中一样黑暗。
对此,周士相视若不见,他只要听话的死士,至于这些几个时辰前还是犯人的死士遭受到什么不人道的对待,他并不在意,说实在的,哪怕陈默为了立规矩而打死某个不听话,敢于反抗的犯人,他也会当作这事没有发生,甚至还会派兵协助陈默镇压不愿意服从的犯人。
后世伟人曾说过,理论要与实践相结合,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周士相前世虽在人民军队服役,但军队归根结底是暴力机器,不需要士兵有独立的思想,更不能允许一百个人一百条心这种情况发生,服从,是军队的首要原则,诸如剌头、逆反者,是绝不能容于军队之中的。所以,当一个踏进军队的新兵在遭遇种种不适产生逆反,理论上的说服教育无法起到效果时,体罚或许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周士相无意将后世的种种理论搬到17世纪的中国来,在他看来,任何一个超越时代特征搞出来的东西都是不切实际的,因此,在17世纪的军队中体罚士兵甚至杀死不听话的士兵无可厚非,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和单个士兵的悲惨遭遇相比,太平营的存在和强大压过一切,如果太平营败亡,那就不是一个士兵倒霉,而是无数的士兵和他们的家人倒霉!
造反是门技术活,如何让士兵听话就是其中的一门技术,周士相的选择很简单——暴力。
活在什么时代就要按什么时代的国情办事,诸如后世某些穿越小说喜欢在古代搞什么议会,三权分立,这在周士相看来就纯属臆想,一拍脑袋想出来的笑话。试问,在大多数百姓并不识字,没有任何文化的前提下,他们如何能独立思考,又如何能够运用自己的政治权利?
不顾国情强行推行某些看起来“高大上”的政策,结果就是三权分立是有权者、有钱人坐而分脏的合法制度,议会也是地痞流.氓、官商勾结黑恶势力的俱乐部。普通百姓是根本无法参与这个游戏的,因为他们不识字,他们没有钱,他们没有权,他们更没有时间,因为他们要为养家糊口而忙碌。
民主,是有钱人的游戏。
周士相从不相信什么民主,他始终认为最适合中国的政治体制就是集权,在17世纪的中国更是如此,军队更是必须如此。
当然,现在考虑这些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就眼前的问题,周士相看得很简单,死士就是用来送命的,如果这帮死士不听话,要来干什么?所以只要陈默能让这帮犯人听话,无论他使用的办法是什么,周士相的态度就是默许,他可没有精力去扮演什么青天老爷,这些犯人是不是冤枉,又是否不应做为死士白白送命,并不是他关心的事情。至少,不是现在的他应该关心的事,他现在应该关心的是如何让太平营存活下来并且发展壮大,直至彻底消灭满清,恢复中华。
那六百多逃荒到德庆的百姓中的青壮也被抽出组织起来,共有230人,一部分被补充进损失惨重的各队,余下一部分新编了两队,如此,除罗定赵四海那队兵外,太平营在西河渡的兵力就有8队,总共400人,其中死士营60人。
缴获的德庆绿营兵器被快速分发下去,四十幅棉甲被分给了江西兵和罗定兵中表现突出者,二者中的大部分人也被火速提拔为伍长,这使得太平营的面目为之一新,伤亡惨重造成的颓丧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士气大振。
死士营没有发给武器,倒不是兵器不够,而是没有必要。邵九公对周士相说,这帮人平日吃喝供着,也不用训练,到打硬仗时一人塞把刀,条件允许就多披层甲衣,让他们冲就是,死了拉倒。
对死士营的日后发展,周士相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不过眼下邵九公说得也没错,因此他并没有做出过多安排。
彭大柱从周围村庄掳来的那一百多青壮没有被编入军中,而是暂为夫子使用,周士相准备回到罗定后择其中愿意从军者留下,不愿意的放他们回来。
这些德庆青壮不同罗定兵,也不同这些逃荒过来的百姓,他们的家在德庆,亲人也都在德庆,如何会在太平营安心?强行留下他们的结果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于其他们因为想家而大规模的逃亡,进而泄露太平营的真实情况,那不如就直接放他们回来,等日后有实力可以攻破德庆时再裹挟他们也不迟。现在把人强征入伍,不过是浪费粮食而矣。
周士相让还未从犯人这个身份转变过来的廖师爷去安抚那些青壮,许诺他们将太平营的伤员和物资送到罗定后就可以回家,每人还可以领取20斤大米和一两银子的报酬,他们家中被抢的牲畜也可以得到一定补偿,总之,太平营是大明王师,是大明西宁王李定国部下的仁义之师,绝对不会做对不起百姓的事。
这个许诺起了很大效果,至少,这一百多德庆青壮对太平营的敌视减弱不少,不再是由士兵喝骂鞭打干活,而是主动了许多。
有承诺总比没承诺得好,有希望也总比没有希望得好,相较从前那些拉夫子的军队,太平营能给出一个放他们回家的许诺已是极为仁义的好事了。
军中没有随军郎中,周围村庄也没有郎中,因此受伤的士兵得不到医治,在渡口那哀叫一片。周士相没有办法,只能让人去烧些开水,尽量用煮沸过的布带为这些伤兵包扎,并让相熟的罗定兵去安慰他们,鼓励他们能够活着回去见到自己的亲人。这个手段使得一些伤兵生出了求生的意志,不过只能针对伤势不重者。到深夜时,渡口传来消息,有8名断手断腿的重伤员还是因失血过多而死,周士相听了这个消息,叹了口气,决意回去之后加强新兵训练的同时还要把军医制度建起来。每一个经历过死亡的士兵都是一个精锐的种子,能够多救活一个就是为太平营多攒一份力量。
大概子时时分,唐三水派人送银子和粮食来了,并且提出一个周士相无法拒绝的好买卖。
第六十三章 抢劫
黑夜中,一辆辆马车奔驰在通往肇庆府的官道上,车夫竭力想让马车跑得再快些,可车上堆的货物实在太重,任他的马鞭抽得如何再狠,那马都是无法跑得更快。
除了马车,路上还有很多驴车,甚至还有几辆牛车,同样,上面也都坐满了人,有的无法挤上车的只能抓着车把子跟着跑。车队前后拉了足有二里地,男女老少都有,大包小包不知带了多少。
车多,人多,夜却太黑,黑漆漆一片,只能靠着前头的火把指路,每个人都急着逃离明军逼近的德庆城。很快,就有辆马车因为赶得太急而撞上路边的大树,顿时车翻人仰,男人的骂声、女人的埋怨声,孩童的哭泣声混合在一起,听得后面的人都是心慌。
翻掉的那辆马车的是德庆城中做珠宝生意的王仕运家的,听到下人来说有辆车翻了后,王仕运急得直跳,要管家赶紧去把车上的珠宝搬到其它车上,至于那些受伤的下人却是不管了,由他们自生自灭去。
“管事,带上我们吧!”
“老爷,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老爷,我跟了你十几年,你可不能丢下我啊!”
几个受伤的下人拖儿带女的抱着管事的腿,盼着东家能够把他们带上,可得到的却是管事无情的咒骂,平日那个和善的东家也变了嘴脸,极其不耐烦的一腿踢开一个在他家做了十几年的伙计,然后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伙计的女儿,一个才八岁的小女孩见爹爹被打,哭着喊着冲到东家身边,抓住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去,却被一个护院的打手一把拎到一边。
那伙计的婆娘见东家如此恶无情,绝望之下恶毒的咒骂起来:“王仕运,你个没良心的,你不得好死啊...”咒骂之后,抱着腿被压断的丈夫和嘴角流血的女儿放声大哭起来,那凄惨的声音在这深夜中格外剌耳。
途经的一辆马车里的老妇人听到那女人的哭声后,不禁皱眉问车厢外:“哪家的这么心狠把人给丢下了?”
车厢外和车夫坐在一块的管家闻言掉头道:“泰达行王家的。”
“难怪,王仕运不是个好人,偏老爷和他家走得近。”老妇人摇了摇头,视线落在身边的丈夫身上,有些紧张的握着他的手,低声道:“老爷,明军不会追上我们吧?”
叶经廉轻轻拍了拍老妻的手,宽慰她道:“明军要得是德庆城,撵我们做什么,你放心吧,这都出城几里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明军哪知道我们跑了。”
听了丈夫的话,老妇稍稍心安,继而又有些埋怨道:“老爷从前做得是大明的官,不当替满州人做事的,现在好了,明军一来我们就要跑,唉...”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叶经廉最不爱听妻子这等罗嗦话,加上心情本就烦燥,忍不住声音大了些,“明朝已经亡了,这天下是人家满州的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为夫也是为咱叶家着想,难不成真要叶家从此绝步官场,沦为普通人家不成?南明那永历天子长不了!”
见丈夫生了气,老妇不敢顶撞,只得喃喃道:“那也不用做那些对不起明朝的事啊。”
“为夫若不做那些事,林儿能得到总督大人重用?”
丈夫一提儿子,老妇顿时无话可说。夫妇二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叶经廉突然骂了句:“唐三水竟敢收我一千两银子,这混帐东西也不看看为夫是哪个!...回头定要叫林儿在总督大人那里告他一状。”顿了一顿,却又冷笑一声:“却不知这银子最终是落在他唐三水手中还是明军手里,若是死在明军死里却也省事。”
老妇却道:“老爷,银子毕竟是身外之物,那唐千总冒险放咱们出城已是仁义,可不能记人家这点...”正说着,却听车厢外管家惊慌的叫起来:“老爷,后面好像有骑马的追了上来!”
“什么!”
叶经廉身子一颤,掀起厢帘向后看去,远远就见后面追上来一帮打着火把,骑着马的人。霎那间,他的脸色已是变得无比难看。
.........
“明军来了,明军来了!”
后面突然出现的骑兵让逃难的人群骚动了,最后头的几辆车都停了下来,上面的人大呼小叫的往路两侧的树林跑,唯恐跑得慢了叫明军给杀了。
周士相一骑当先,艺高人胆大,仗着娴熟的马术越过人群,直接冲到前头逼停数辆马车,顿时官道便被堵住,后面的车辆想走也走不得。
“大伙快逃命吧!”
马车动弹不得的各家老少尖声喊叫着从车上跳下,怀中紧紧抱着细软财货往两侧跑去。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有几家底子厚、家大业大,养有不少护院家丁的人家见状,呼喝着那些护院企图负隅顽抗,可在那些明军的刀下,那些护院家丁只能是如猪羊一般被宰杀,很多人连惨叫声都未发出,脑袋连着辫子就滚落在地。
夜色之中,不知道明军到底来了多少骑兵,家丁护卫们心里都怯得很,硬着头皮勉强挡了片刻之后,任凭主家怎么重赏,他们也不理会,发一声喊就一哄而散。
“马五,马五,快带老爷走!”
因为恐惧,叶经廉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拉着老妻苦苦哀求护卫头领马五,说话都带着哭腔。
“老爷,若是寻常贼人,小的一定护你周全,可来得是明军,小的只是个护院,哪里能和他们打,老爷你多保重,小的先逃命去了!”
马五说完就撒开两腿朝西边的林子跑去,他一跑,余下的几个护卫便也跟着跑。
四周到处是惊慌逃窜的人群,身边只剩老妻和管家的叶经廉吓得都要哭了,对着已经跑出十几尺的马五苦苦哀求道:“马五兄弟,你带上老爷……我把银子,把银子都给你……”
或许是银子起了作用,跑出去的马五竟然咬牙又带了两个手下回来了,一人一个拖着叶经廉和他的老妻,可刚跑出十几步,身子一顿,却立在那,仔细一看,马五那背上叫长矛捅出老大一个血洞。
“我的老天爷呀……”
叶经廉的老妻平日吃斋念佛,哪里见过这场面,当时就吓得晕死过去,叶经廉也是两股战栗,腿下如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出去。管家更是死命的抠住嘴巴,哇哇的干呕。
那两个回头的护卫见状,赶紧松了手头也不回跑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东西都给你们,都给你们...”
叶经廉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却不知道对谁磕。
第六十四章 清鬼
控制官道上的人群后,周士相立即要葛五带人搜捕那些逃进两侧树林的人群,约摸大半个时辰后,除少数人趁着夜色得已逃脱,这支出城的队伍被完全控制住,估摸有数百人之多。
男人被喝令蹲在地上,女人和小孩则被押在另一处,两侧都是打着火把的太平营士兵。面对明军的大刀长枪和地上的尸体,人群人人寒噤,无人敢说话。视线中,不时有士兵将从林中捡到的装满值钱物什的包裹扔在地上,很多包裹上还染着殷红的血迹。
一辆辆装满货物的马车被士兵牵向后头,周士相则一手拿着火把,一手仔细看手中的名单,每念一个名字,旁边就有一个蒙着脸的男人为他轻声解说什么。
等到车辆都被拉到后头,周士相才来到那帮蹲在地上的男人面前,拿眼瞥了眼手中的名单,尔后扬声喊道:“谁是郑隆发?”
人群一阵骚动,却是没有人应声。
周士相眉头一皱,再次喊道:“郑隆发自己出来,休要本将军派人提你出来!”
沉默片刻后,一个穿着绸衣的胖子从地上站起,然后颤颤微微的从人群中挤出来,来到周士相面前躬了躬身,极是小心道:“将军,我便是郑隆发。”
周士相拿火把在他眼前一晃,感受到火把热度的郑隆发忙转过脸去,回过头来时,就听眼前之人问他:“永历六年,你任南雄府推官时是不是反绑了知府开城向清军请降?”
闻言,郑隆发立时一个寒颤,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跳将起来,指天大叫道:“绝无此事!我没有做过!”
周士相哼了一声,冷冷盯着他道:“你说没有此事,可为何别人说你干过这事?”
郑隆发被盯得极是心虚,嘴里却叫骂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嘴里嚼蛆污蔑于我,我郑隆发生是明臣,死是明鬼,如何会做那开门纳降之事!将军万不能听信小人污蔑之辞...”
“呱噪!”
见这家伙竟然还敢嘴硬,明晃晃的辫子让周士相不由火大,就这你还敢以明臣、明鬼自居,勃然大怒,喝道:“当时出城向清军请降的可有你郑隆发?你但说有还是无,多说一个字,本将立即结果了你!”
“我...”
郑隆发心下发苦,知道自己这是在鬼门关前了,既不敢说有,可又不敢多说什么,哆哆嗦嗦在那冷汗直冒,待看到眼前明将已经不耐烦时,再也顾不得了,咬牙就道:“当日出城是有我不错,可当时我也是被逼着去的,若是我不去,那帮人就要杀了我...”
不等他说完,周士相的手已经挥下:“拖去斩了!”
“是!”
顿时就有两个士兵冲上前来将一脸愕然的郑隆发拖到一边,然后在他叫声高喊“冤枉”时一刀将其头颅砍下。
“呼!”
郑隆发脑袋落地时,蹲在那的人群顿时发出一片惊呼声,前面的人更是吓得直往后退,内中更是有几人心中如有千面鼓在敲,两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盖断了都不知晓。
在人群还未从郑隆发之死反应过来时,周士相已然叫了第二个名字。
“李清水!”
这一回却是再也没有人出来,好在周士相早就有备,朝那蒙面的男人看了一眼,后者立时打着火把朝人群走去,不一会就将一个已吓得面无人色的中年人指了出来。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李清水被提出来时不住求饶,周士相喝断于他,但问道:“永历二年,你任增城知县时是不是向清军密报我大明故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张家玉大人的行踪?”
这一回李清水却不叫了,嘴巴闭得紧紧,额头却是渗出汗珠,那眼神更是极度恐惧。
“不说话?不说话也是死!”
周士相也不多说,手一挥,立时李清水就被拉到郑隆发的尸体边,等他想说话时,脑袋已然落地。
“王仕运!”
周士相叫了第三个名字,同样没有人出来,同样也是被指认出来。
王仕运被拖出来时,周士相刚要说话,不远处的女人堆里却有人叫骂起来:“王仕运你这杀千刀的也有今日,军爷,你可不能便宜了这杀千刀的,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啊!”
王仕运本就极度害怕,听了自家伙计的婆娘叫骂后,更是吓得两腿打颤,嗓子眼凉气嗖嗖往上冒。
周士相示意士兵让那女人闭嘴后,对王仕运道:“永历七年你是不是向清朝的肇庆总兵捐助军饷一万两千两?”
“有此事。”
王仕运没有隐瞒,他自忖自己并没有开城纳降,也没有害过明朝的官员,顶多也就是响应官府号召纳了些银子,犯不上死罪。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刚回答,面前那个年轻的明将就将手挥了下来:“斩了!”
“......”
一个又一个或肥头大耳、或一身正气、或满嘴铜臭的男人被提出来砍了脑袋,地上的脑袋加一块都有七八个了。
人砍了这么多,人群倒不如先前般恐惧了,因为他们明显看出明军只是为了报复那些出卖过大明的家伙,对普通人似乎并无意为难。那些被杀者的亲属甚至也都暗松了口气,冤有头、债有主,人都死了,总不会株连他们吧。他们如此想,那些下人家丁更是觉得那刀不会砍向自己。
等死是种痛苦的事情,看着别人的脑袋落地更是一种折磨,当叶经廉的名字响起时,叶经廉突然不再觉得死有什么可怕,先头压在肩上的重担也一下不见,感觉整个人都轻松许多。他没有要人指认,而是自己走了出来,出来时不忘看了不远处倒在地上昏迷的老妻最后一眼。
走到周士相面前后,叶经廉想跪下求饶,可看对方年纪比自己的儿子都要小,被他叫出来的人也没一个活命,霎那间求饶的心思就淡了,故作大方的将腰杆挺了一挺,然后不卑不亢道:“老夫就是叶经廉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士相上下打量了眼这个半个时辰前还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的老头,心下感慨原来极度害怕之后竟会极度胆大。好像走流程一般,他一板一眼的问道:“永历七年、八年,你数次派人向清军报信,使得我大明军队多有伤亡。年初我西宁王大军班师广西后,你又多次组织人手截杀我军伤兵,可有此事?”
叶经廉想也不想就道:“有,这些事我都做过。”
“那好,也不必本将多说什么,你自己过去吧。”
周士相拿手一指倒着几具尸体的临时法场,叶经廉没有立即过去,而是仰头朝黑漆漆的天空看了一眼,然后长叹一声方走过去。却不知是后悔自己做过的那些事,还是后悔不应该出城。
“老爷!”
叶经廉人头落地那刻,一个老女人的尖叫声响起,随后再无声息。
孙思泰是最后一个被叫出来的名字,这是一个一身儒衫,看着颇是正气的中年男子。
放在后世,孙世泰当是个一身正气的好官,至少,相貌堂堂。可惜,这等相貌堂堂,看着一身正气的读书人都当了汉奸,倒是应了陈佩思那话“没想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
小小的感慨了下后,周士相正色道:“孙大人,你是清廷的浙江严州知府,去年十一月老母逝世回乡丁忧,算来刚回到德庆怕不到月余时间吧。”
孙思泰闷哼一声:“你既知道,还问我做甚?”
“你不怕死吗?”
周士相随手将名单放在火把上点燃,纸张伴随着火苗很快成了会烬。
孙思泰将视线从那已成灰烬的纸张上收回,掷地有声道:“一死而矣,有何可惧?”
“你当真要以死抗拒王师吗?若是孙大人决意归降,或许本将会饶你一命,甚可向朝廷保荐于你。”
若是能将清廷的现任知府成功说服投降,送到安龙府的永历朝廷怕是一个不小的功劳。加上这孙思泰没有什么劣迹,故周士相也无意杀掉此人。毕竟天下当清官的汉人太多,若是人人都要杀,那是根本杀不完的。一昧滥杀的后果也只会激起这些替满州人效命的汉人拼死反抗,这对于恢复中华无疑没有任何好处。
未想孙思泰根本不为所动,反而“呸”了一口,怒骂道:“什么王师,不过是大西贼手下的一帮草寇逆匪而已!我孙思泰既仕于大清,心中便唯有我大清,不能做大清的忠臣,也断不与你等草寇为伍!”
骂完后,孙思泰便咬牙切齿怒瞪周士相,今日之局面,无非是人头落地。可死有什么好怕,大清皇帝待我不薄,以举人之身而仕知府,放眼天下能有几人?如此荣宠,我孙思泰无以为报,今日就以一死以报大清皇帝荣恩!他日史书之上,也断少不了我孙思泰铮铮事迹!
“罢了,你既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于你。”
对方的架势让周士相息了劝降之意,挥手让人将孙思泰拖了下去,此人要做大清的鬼,就让他做大清的鬼好了。
第六十五章 公文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孙思泰受刑前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要面朝北京方向三磕首再赴死,除此之外,便是将南宋抗元名相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吟诵了一遍,吟得是又悲又壮,恍若好大民族气节的英雄一般。
对此场面,周士相不怒反笑,命人硬按着孙思泰脑袋面朝贵州安龙府方向,然后在他耳边大声说道:“你是汉人,何以认贼做父!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面目去见你孙家的列祖列宗!”
言毕,挥手,刀落,头断。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凭的被你这汉奸糟蹋了!”
周士相唾了口唾沫,抬脚就将临死都对大清念念不忘的孙思泰人头踢向远处的林中。
“王师复仇,只诛通鞑奸恶,余者不问,稍后自归。”
周士相下令将下人、护院和那些被斩首者的家属分离,命这些人带其妻儿自行离去。瞬间,人群便散了大半,男女在内,剩下的只数十人。
对余下的这些通鞑奸恶亲属,周士相的处置是女人放了,男人嘛,满十二以上者处死,十二以下放归。
周士相原想斩草除根,不过缘于后世的人道观念还是让他心软了下,没有全数杀光这些汉奸后代,但却将活命的条件限制在了十二岁这道坎上。
十二以上者,大抵都有记忆,这些少年目睹父亲惨死在明军之手,势必一生铭记,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些少年长大之后百分百会敌视明军,故而趁他们还没有成人为恶时将其处决最好。十二以下的孩子放他们一条活路倒无多大关系,岁月或许会冲淡他们模糊的记忆。
哭天喊地的饶命声中,又是二十多男丁被处死,余下人等皆是吓得瘫软在地,妇人紧紧捂着怀中婴儿的小嘴,唯恐孩子会哇哇大哭。
周士相没有食言,他放走了这些妇孺,命她们往肇庆府去。不过那蒙面男人对周士相的处置似乎颇有微辞,不过他不敢当面反对,只是阴嗖嗖的瞅着消失在黑夜中的妇孺们。
.........
德庆城东一处山坡下塞满了上百辆车马,一群士兵们默不作声的将马车分成两半。
“我太平营做买卖讲得就是个信义,之前和唐千总约定过一家一半就是一家一半,我太平营绝不多要一辆。”
周士相很是大方的对唐三水的代表宋钱表了态,同时对对方的名字表示极度认可:送钱,好,好!
听了这话,宋钱不由暗松一口气,他还真怕周士相食言,毕竟这回做得可是大买卖,抢来的这些马车上堆积得可是城中有钱人的大半身家,价值不可估量,任谁都要动心。太平营不多要,这自然让他喜出望外。心里窃喜归窃喜,嘴上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他赔着笑道:“贵军出力大些,多拿些也不打紧的。”
“哎,这是什么话?”周士相大手一摆,很是不满道:“说好一家一半就是一家一半,我多拿做甚?若不是唐千总报的信,我太平营能发这笔财?再说,你们德庆绿营从中也是出了大力的,我太平营没道理多拿,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一家一半。”
周士相说得斩钉截铁,不容拒绝,话说到这份上,宋钱再虚伪也没意思了,当下也不客气,笑道:“那卑职代我家千总大人多谢将军了!”
“好说,好说。”
周士相打个哈哈,故意将目光扭向自家那堆马车上去,见状,宋钱也不二话,袖子一捞就冲手下叫道:“弟兄们,手脚利索些,趁天没亮把东西都搬进城去!千总大人说了,这笔大财,弟兄们人人有份!”
“弟兄们,大人说了,人人有份,都给我卖力点,别叫千总大人等得急了!”
上百名穿着明军服饰的士兵迫不及待的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里面赫然是德庆绿营的号服,欢呼雀跃中,一个个兴奋的冲向马车,然后你拉我赶的往德庆城出发。
这边,太平营的士兵也将马车往西河渡赶,两边同时出发,不一会,上百辆马车就一清而空,只地上一道道的车轮印子证实之前这地方有很多车辆。
周士相牵过大青马走到还站在那里的蒙面男人,朝他拱了拱手,谢道:“武兄,今日之事多谢了!”
“举手之劳,当不得谢。”蒙面男人说着扯下脸上的黑布,不是德庆的县丞武长寿是谁!
周士相点了点,又道:“那善后的事情就有劳陆知县多费心了。”
武长寿呵呵一笑:“份内之事,谈不上费心,倒是勒总兵那里还要请周兄多为美言几句,德庆毕竟是小城,打下来也不见贵军能有多大收获,若是引得两位王爷领兵前来,那便得不偿失了。似今日这样,你好我好,岂不美哉?”
周士相做出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欣然道:“若不是年初退兵粮草损失颇大,总兵大人哪里会来德庆这一遭呢。不过这回缴获不小,总兵大人那里定然满意,武兄回去尽管对陆知县说,让他放一百个心,这德庆城总兵大人绝对不会再来!”
得了这保证,武长寿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赶紧道:“那就多谢周兄从中代为美言了!”
“此间事了,我这就回去面见总兵大人,武兄,周某告辞!”
“周兄慢走!”
目送周士相带人离开后,武长寿却没有立时离开,而是招来两个亲信,对他们耳语一番后方带人回城。
............
绿营驻地,知县陆公明在屋中坐立不安,不时往门口翘首张望,桌上的茶碗添了又添,这嘴巴还是干涩得很。终于,唐三水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唐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待人进屋后,陆公明一把就抓住他的袖子,急声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唐三水却是先喝了口茶,方在对方无比期待的眼神中重一点头,道:“事情都办妥了,明军明日就退兵。”
“好,好,这就好,这就好!”
陆公明难以遏制心头激动,搓着手满是笑容,明军退兵便意味着他这脑袋保住了,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唐三水却低声又道:“太平营没有食言,东西两家各一半,这会已经拉进城中了。”
闻言,陆公明一怔,旋即也压低声音道:“东西须得先找处稳妥的地方藏了,等风声过后再找人运到省城发卖,不然搁在手上就是催命符啊!”
“陆大人放心,这事我已叫人去做了,都是信得过的,保准办得妥当。”
“嗯。”陆公明定了定心神,微一沉吟,嘴角微翘,颇是莫测道:“东西总得变成银子拿在手中才叫人踏实,千里当官只为财,本官也不能免俗啊。”
“大人所言正是唐某所想。”
唐三水和陆公明不约而同轻笑起来,旋即二人却感觉有些尴尬,干笑几声也就止了。
看着陆公明蒙在鼓头的样子,唐三水心下暗笑,嘴里却道:“明军明日退兵,大人须得好生琢磨这公文如何写。”
陆公明一拍桌子,扬眉就道:“自是大捷!”
“使不得!”
陆公明要报大捷,唐三水却吓得赶紧阻止,他道:“功劳是有的,不过可不能称大捷,陆大人还是低调些好,太过惹人侧目终归不是好事,毕竟这里面...”
陆公明会悟过来,忙点头道:“对,不能太招摇,太过招摇易惹人妒。”
当下就和唐三水商量了下往府里和省城上报的公文如何写,言语中二人却心有灵犀的半句不提那些出城的士绅大户。
半柱香后,陆知县带着一脸满足坐着马车晃悠悠的回了县衙,搂着老妻缠绵交侧,惹得老妻不住嗔骂,陆知县却越骂越有精神,直折腾到天亮,当真是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次日,明军果然退兵,陆知县、唐千总率绿营官兵和守城青壮放鞭庆祝,城中百姓人人欢颜,街上气氛如过年一般。
下午,却有百姓至县衙报案,说是城外发现大量死尸,陆知县闻讯大惊,急令县丞武长寿率领捕快差役前往勘查,绿营千总唐三水也派兵丁前往察看。
第二日,德庆知县联同驻防绿营千总唐三水联名上报肇庆府并总兵处:兹有南明李定国麾下勒统武率兵自高州进犯,先夺罗定,后犯德庆,欲大举进军肇庆府,意图再次挥师广州。幸德庆及时闻警,城中驻防绿营官兵奋勇死战,城中百姓不甘沦贼,自发组织青壮义勇上城,经两日两夜死战,击退明军大小数次进攻,明军夺城无望又限于粮草不济被迫退兵。此战官兵奋勇,临危不惧,守备张大德身先士卒,以为将士表率,于城头坚守两日,不幸中箭身死,特报请朝廷嘉奖抚恤。
随同正式报捷公文一块呈上去的另有一封知会肇庆府的公文,说得却是明军大举逼近德庆时,城中有富户商贾畏惧明军之势,收买守城小卒私自出城,结果于半路遭明军先锋截杀,遗尸数十人,所携带细软财物遭明军轰抢一空。
公文还在路上时,周士相却率领公文上的“李定国大军”行进在前往罗定的路上。
第六十六章 报讯
葛六带人骑马赶回来报信时,城门正紧闭着,城上那个大樵山出身的伍长看到葛六,立时欢喜得叫人开了城门。
“宋先生在哪?”
“在知州衙门呢!”
“赵四海呢?”
“带人巡街呢吧?”
“好,那我先去知州衙门见宋先生,你在这看着!”
葛六也顾不得跟这伍长交谈,一甩鞭子就纵马疾奔而去,那伍长还想问问情况,见状,到嘴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心里直打鼓:葛六哥这么急,胡大哥他们是胜了还是败了?
葛六一到知州衙门就翻身下了马,急冲冲的就往里冲,边跑边喊:“宋先生,宋先生!”
宋襄公这会正在堂上和几个人说话,闻听外面葛六的呼声,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就是一个激灵,也不理会坐着那几人了,更是不顾他这知州大人的仪态,一抬屁股就急不可遏的奔了出去,未及看到葛六的身影,就急声问道:“仗打得如何,胜了还是败了?快与我说!”
“胜了,胜了!”
葛六一脸兴奋的吼道,冲到近前才发现宋襄公后面还有几人,却是那衙门小吏陆长远和城中的大户齐元泰,另外几人也是眼熟,不过一时之间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但却知道这几人都是城中的士绅大户,给太平营捐过粮食的。
陆长远和齐元泰他们是被宋襄公以商量如何恢复春耕为名叫来衙门的,名义上是宋襄公这个知州大人想与他们商量春耕之事,实际上却是想将这些人困在衙门,免得他们私下串连密谋。
这几天,陆长远他们的小动作不断,城中的流言也是不断,宋襄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将他们抓起来,又怕激起民变,单凭赵四海手下这几十个人控制不住局面,迫不得已只能用些借口将这帮人给叫进衙门。
葛六的叫声传来时,陆长远他们倒没有多大反应,因为他们不熟悉葛六,不过见宋襄公火急火了的跑了出去,也都关切起来,不约而同起身跟着出了大堂,却是知趣的站在宋襄公身后不到一丈处,一双双眼珠子却是直溜溜的盯着葛六,听到宋襄公问仗打得如何,那一脸横肉的叫什么“胜了”,一个个都是脸色大变,陆长远更是紧握手心出了一身汗,身子微微一晃。
“真的胜了?”
宋襄公还有些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好消息,颤抖的握着葛六的手,这几天的等待当真是让他度日如年,内心着实是饱受煎熬,每次一睁眼就想得到消息,可又怕得到消息,那滋味,真是不好受。不过总算熬过来了,也等来了最想听到的消息!
“真的胜了,真的胜了!”
葛六没有理会陆长远他们,在那兴奋的将德庆绿营如何被诱出城,又如何被一举击溃的事情说了,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听得宋襄公是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那边陆长远却是越听脸色越难看,齐元泰他们倒是喜怒不显于形,只是眼神之中似乎有些躲闪。
“不过...”
葛六正说着突然停了下来,面色也从喜转悲,眼眶一下变得通红起来,好似出了大变。
宋襄公一惊,失声道:“怎的?”
葛六掩面蹲下地,痛声道:“胡大哥战死了!”
“什么?”宋襄公愕然万分,难以置信道:“胡全死了?怎的死了!”
“胡大哥是叫鞑子...”
葛六便又将胡老大战死经过说了一遍,内中却是掩去太平营连番险境,险遭覆没之事,只说胡老大是被清军暗箭所伤,免得陆长远他们从中窥出太平营虚实来而有异动。
“大哥死后,周兄弟叫人寻来棺材装了,又亲手将大哥尸身缝了,说一定要将大哥带回罗定来,这会棺材还在半路,怕明天就能回城了。”
“唉,周兄弟仁义啊!”
宋襄公长长叹了口气,扶葛六起身,在那用袖子抹了眼泪后,转身对陆长远、齐元泰他们道:“春耕之事就议到这吧,你们各家回去好生与百姓们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种下庄稼才有粮食,否则,下半年城中可就要落饥荒了。”
“是,大人!”
齐元泰几人对视一眼,齐声应道,陆长远也应了,随众人出去时却是不留心摔了一跤,边上人将他扶起后,眼角余光瞥见宋襄公正盯着他,不由一个冷突,慌慌张张就出了衙门。
葛六见状,目露凶光朝宋襄公道:“宋先生,要不要把这些人?”右手做了个下劈的姿势。
宋襄公哼了一声,摆手道:“不必理他们,大局已定,这些跳梁小丑翻不出浪花来,这会动手咱们人手还是不足,等周兄弟回来再解决吧,也稳妥得多。”
说完,拉着葛六进了大堂,又令人去将赵四海叫来,详细询问了此战经过,得知周士相用俘虏和德庆绿营换了大笔粮食,还与德庆的绿营千总合谋发了一笔大财,宋襄公的心情顿时稍好,眼眶虽还红着,但泪水却是止了。
赵四海还不知道胡老大之死,得知出征的弟兄发了大财,当即就是乐得合不拢嘴,等葛六将胡老大之死告诉他时,顿时愣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失声痛哭起来。
待他哭了一阵,宋襄公便去劝他,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眼下出征的弟兄还在回来的路上,伤员也多,得赶紧安排人手去接,另一方面也要做好后营老弱妇孺的工作,得提前给这些人露些风声,免得队伍回城后她们不见自家男人闹出事来。该给的抚恤也要给,怎么给法都要事先定下。
葛六也劝了一阵,将前营现在由周士相主持的事情也说了,赵四海对此没有意见,只说了句“周兄弟是好样的”。
三人在堂中商量了一会,当下宋襄公便去后营,葛六则组织人手去迎接前营,赵四海则加强城中戒备,免得那些有异心的人得知此事后狗急跳墙,抢在前营回来之前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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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回家
葛六带往迎接前营的是这几日从罗定四周山中相继前来投军的难民青壮,人数有150余人,另外还征发了100名城中居民,他们携带了罗定城中全部的车辆——12辆马车、18辆驴车,此外便是人手一根扁担,两根麻绳。队伍是在距罗定还有四十多里的大湾与前营主力会合的,看到那一辆辆大车上满装的粮食,葛六带来的青壮们爆发出欢呼。
有前营的士兵将从清军身上扒下的衣服用长矛挑着向那些青壮炫耀,也有的则将刚发的长刀不停的拔来拔去,好让那些青壮们看得真切些,至于那几杆缴获的绿营旗帜更是早早的就插上了马车。看到这一幕,再想起从西河渡出发时那些清军俘虏哭着脸请求发一根裤带时的样子,周士相不禁莞尔一笑。
太平营在德庆做的一切都很彻底,不仅扒光了俘虏身上每一件衣服,甚至连尸体上的衣服都被扒了下来,至于刀、枪、剑、矛更是一件也没落下。可以说,凡是能用的东西,哪怕一根布带子都被士兵们捡了回来。
周士相更是用银子跟唐三水折买了不少物资,铁锅就有百十口,盐巴和菜油更是买了不少,虽然知道唐三水给出的价格不公道,超出市价很多,但周士相并没有讨价还价,而是带着满面笑容全买了下来,那爽快劲,喜得绿营那几人巴不能再和他做上几桩买卖,这种傻子不宰宰谁!
不过几桩买卖下来,周士相已然明白唐三水这个千总看着胆小怕死,其实很聪明,不过这聪明劲不是用在对付敌人身上,而是用在了如何发家致富上面。唐三水不但以明军攻城为名恐吓诈了县衙一大笔银子,还借刀杀人吃了那些逃难大户,更是变着法的将太平营也给算计了。原先周士相算着唐三水若是合作,怎么也能赚上两千两银子,可现在看来,恐怕两千两只是唐千总趁着这次“明军”进攻发的大财的一笔零头。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唐三水也是人才,知道如何投资,也知道如何规避风险,更知道如何提高利润,放在后世,绝对是名成功的商人。最起码,化危机为财富,遇到机遇就牢牢抓住,打死也不松手的本事令周士相佩服不已,不过佩服的同时自然有些不甘心——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借自己的势发了笔比自己还要大的财,这心里能舒服?
可不甘心有什么办法?
唐三水缩进了德庆城,打死也不出来,交易和买卖的都是他的手下,而以太平营眼下的实力还真拿他没有办法,除非德庆城再出一个三水兄合作一把,不然,就是天高皇帝远任他快活了。这会唐三水就是站在德庆城头骂周士相祖宗十八代,周士相能做的除了回骂外,也就是干瞪眼了。
挨宰就挨宰,相对收获而言,些许的不平衡根本算不得什么。对于物资极度匮乏,又没有完整后勤补给链的太平营而言,从敌人手上获取资源是唯一的办法,而与绿营内部这种如唐三水般的官员做买卖似乎也是一种手段。两者相较对百姓的掠夺明显更符合太平营的利益,也是周士相更倾向的手段。
试想,如果没有吃,没有穿,有敌人自动卖上门;没有刀,没有矛,有敌人给我们送,这种画面在脑海中可是十分美妙的。
当然,想拥有美妙的画面,前提就必须是太平营拥有、或伪拥有足够恐吓敌人的力量,如果没有这种力量,再好的生意伙伴也会翻脸不认人的。
周士相回到罗定要做的就是将这种力量真正的凝聚成形。
.......
队伍当晚就在大湾过的夜,次日天未亮便启程上路,彭大柱领人押着马车在前面,葛五带着伤员在中间,周士相则带着邵九公领了四队兵在最后面垫后。陈默领的死士营则被看管在中间,在各个好似牢头一样的打手监督下不情不愿的向着前方行进。
沿途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就有罗定城中派来的信使抵达,然后带着满腔的喜讯又兴匆匆的赶回罗定。
三个时辰后,队伍终是在夕阳余光下出现在罗定城门前。
“回来了!”
望着那有些残缺的城墙,周士相很是感慨,几天前出发时心中是忐忑不安,几天后回来时却是如此轻松。只是,曾经并肩南行的同伴如今却不在了许多人,这不能不令人伤感。
“大哥,咱们到家了!”
葛五、彭大柱、秃子等人一齐走到胡老大的棺材前,齐刷刷的跪下磕了几个头,然后几人一起换了缟布,齐用力将棺材从马车上卸下,然后扛着向城中走去。
几十个士兵将早先城中派人送来的纸钱抓起向天空扬去,随着纸钱的一片片落下,队伍的气氛立即变得沉重起来。
“大哥!”
赵四海跪在城门前,向着缓缓抬来的棺材嚎哭起来。
宋先生没有喊出声,只怔怔的望着棺材,心头堵得不行,鼻子也越发酸人。久久之后,他长叹一声。
周士相本来是不愿将胡全的棺材接进城,而是与那些阵亡士兵的尸骨一起直接埋在城外的,毕竟这次是大胜回来,而且收获很大,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向百姓更好的展示太平营的力量。
可宋襄公他们却主张一定要将胡老大接回城,阵亡士兵也接回城让他们的亲人见上一面,然后再安排下葬。这个顺序的颠倒让周士相不能不担心对士气的影响,会冲淡胜利的喜悦,可他不好反对,毕竟这是大樵山一众老弟兄都赞成的,他这个“外人”若是反对,对他在这帮人心中的地位会有影响,故而也就同意了,只能寄希望于对阵亡者家属的抚恤能够冲淡他们对太平营的不满。
虽然设立公库,定下太平营的一切财物均归公库所有,然后由公库统一发放的制度,但在阵亡士兵抚恤这一块,周士相却是开了特例,允许阵亡者亲属拥有抚恤金,并且可以使用,太平营任何人不得侵占,违者处死。
第六十八章 军制
胡全的身后事办得极其隆重,罗定城中未参加太平营的百姓都被太平营强迫参与了送葬,与胡全一同下葬的是阵亡的86名罗定兵,还有3名大樵山出身的伍长。
送葬的队伍延绵了好几里地,看着颇是风光,不过周士相却担心如此风光大葬胡全和那些士兵,若是日后太平营离开罗定,清军会破坏坟墓。
宋襄公却说不必担心,他告诉周士相,明清双方相争已有十多年,双方每年都有大量将领和士兵阵亡,故而双方有不成文的条款,那就是双方不损坏对方阵亡者的坟墓,不然你挖我的尸,我破你的坟,何时是个了头?加上汉人几千年来的习俗,人死之后不管生前如何,都要入土为安,因此即便是穷凶极恶的满州兵也不会破坏汉人军队的坟墓,以免激起汉人的强硬反抗,得不偿失。
听了宋襄公所说,周士相便稍稍安心,回来这两天通过那些从德庆缴获的大笔物资以及几次军议,他已经在太平营中确立首领的地位,大樵山那帮老弟兄也好,邵九公的江西兵也好,罗定的新兵以及那些囚犯、难民对他这位新任参将大人都是十分的佩服和尊重。可以说,现在的太平营已经从先前的“胡记”变成“周记”,周士相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这支“周记”太平营带入正轨,并逐步发展壮大成一支抗清的中坚力量。
周士相给阵亡者定下的抚恤金是50两一人,为此管公库的宋襄公一共向阵亡者亲属支付了4300两银子,这笔钱几乎占了从德庆缴获现银的三分之一。
50两的抚恤金在当下可是一笔大数目,就算考虑连年战乱给经济和民生带来的破坏,50银子的实际购买力也足以买上一套小宅子,要是折成粮食的话,也可以供一家三口吃上好几年,不能不说是一笔大钱。
给阵亡士兵的抚恤金定得如此高,太平营内部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因为便是满州人没有进关前,大明朝给阵亡士兵的抚恤金也没有这么多,甚至还有不给的,而眼下大明都亡得只剩西南数省,太平营虽打着南明永历天子的旗号,可也没有道理给阵亡士兵定这么高的抚恤,那边比南明富得多的清朝也没这么给过,凭什么才立营头的太平营要给这么多?这么个给法,那是活生生的糟蹋银子,有多少家底能经得住这么败法!
包括邵九公在内,十个队正无一例外都抱反对意见。为此,周士相和宋襄公做了不少工作,将心比心的话说了不少,又说了高额抚恤金对于死者亲人和活着的士兵有什么好处,费了不少口水,又讲了一通“道理”,总算是将对此不满的队正们给说服了。
抚恤金按名册发放后,果然不出周士相所料,当那些阵亡者家属知道自己可以得到50两的抚恤后,因男人之死而对太平营产生怨恨的她们立时就息了怨气,心中的不满也随之冲淡。
宋襄公又刻意让人散布什么太平营仁义,要是你家男人是被其他军队抓去拉夫子,别说是抚恤金了,你就连尸体都看不到,现在人家不仅把你家男人尸体带回来,还给了这么大笔银子,你要是再有不满的话,那就是不知好歹之类的话。
双管齐下下,很快,营中就听不到阵亡士兵的亲人说太平营的坏话,取而代之的是伤心仍就伤心,但伤心的同时却是对太平营的仁义之举赞不绝口。
阵亡士兵亲属如此,那些活着士兵的亲人更是没有话说,他们家的男人同样收到了太平营发给的赏赐,不过不是金银,而是布料和白面,以及一些肉类,甚至还有酒。
这些都是额外的赏赐,并不影响她们继续从公库领取额定的食物,她们可以将用不着或吃不掉的东西拿去与他人交换需要的东西,甚至还可以拿去卖给没有参加太平营的百姓从而能够得到一些银子,而这些银子太平营不会没收,这使得士兵和老弱妇孺对太平营的亲近感大为提高,形成了周士相所期盼的凝取力。
伤员回到罗定后得到了医治,虽然治疗手段很落后,伤残者难免,但大半伤员还是能够康复,残疾者也没有如同路上所担心的那样被太平营遗弃,而是允诺他们在伤好之后可以在后营中担任一些非体力活的职务,从而可以这些职务中领取一定的奖励,待遇等同伍长。
三个阵亡的伍长一个是土匪出身,还有两个是和胡全一样也是李成栋部卒,三人都没有亲人在身边,故而这笔抚恤金暂时记在帐上,日后若是能够找到他们的家属,便将钱交给他们。
在确定抚恤金时,一个问题摆在了周士相的面前,这个问题就是士兵和军官在营中的待遇如何落实。
等级制度是万恶的,但却又是必须的,没有等级制度的存在,就无法明确各种条文,也没法给最底层的士兵一条向上的通道。抚恤金就是这个等级制度中一个很现实也迫切的问题。
周士相将这个问题和宋襄公初步达成共识后,便召十名队正军议。
军议上,十名队正一致认同需要明确营中上下尊卑制度,并给不同层次的人员不同的待遇,邵九公甚至说可以直接照搬绿营的那一套,也立些标协营汛,这样各级军官一目了然,省心又省时。
周士相当然不会搬绿营的军制,在琢磨后,他决定以明军的卫所军制套用到太平营身上,以此来明确太平营的等级制度,以便日后指挥通畅和赏罚、待遇、抚恤等方面的问题可以得到解决。
明军卫所的军制是小旗、总旗、百户、千户、指挥使的制度,结合太平营的现状,周士相以各伍伍长为小旗官,以各队队正为总旗官,然后结合实际指挥中出现的问题,又临时设百户一职。
这个百户并非常设,而是在战时设立,性质如同之前的前营统制官,也就是说一旦太平营与清军作战,在周士相之外就可以设一名百户统带五个总旗进行作战。百户人选并不固定,只在战前军议确定人选。
出于维持太平营军纪考虑,周士相决定设立镇抚官,这个镇抚暂时由宋襄公兼任,等到日后有了合适人选再做更改。
太平营的战兵虽然没有千人,可全营总人数却有近三千人,所以宋襄公提议周士相自任千户官,并说日后若是太平营人多了,大家的职务也同时上调,众人对此当然没有意见。
卫所制是明朝的正规军制,周士相想让自己这个千户合法就必须取得永历朝廷的认可,不然,他的做法就属于私自授官,问题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获得永历朝廷的认可。宋襄公对他说,这个问题也不难,不是已经派人往高州报捷了嘛,等高州派人来和他们提一下就是,左右罗定参将已给了太平营,难道一个参将还不能授一个千户?
周士相深以为然,小旗、总旗、百户这些说白了和后世军队中的少尉、中尉、上尉差不多,而参将、守备、都司这些才是实际职务,如同师长、旅长、团长一般。胡全已经死了,罗定参将肯定会落在自己头上,以参将之尊要永历朝廷一个实授千户应该不是问题。
周士相原本倒是想直接将师团营这种后世军队的编组体制拿来现用,可细细一想,有点不伦不类,眼下毕竟是17世纪而不是20世纪,还是符合点时代特色好,也省得他还要再一一解释什么是师长,什么是团长。
第六十九章 总旗
太平营新出炉的十名总旗官,大樵山出身的土匪占了六人,分别是赵四海、彭大柱、葛五、葛六、以及前往老凤庄铜矿尚未归来的秃子,另外一个则是绍武年间在广东总督丁魁楚标营当兵的秦智生。
秦智生四十来岁,原是前营伍长,德庆绿营一战,其表现突出,所率一伍阵斩清军十数人,本伍伤亡只两人,故被众人推为总旗官。其所伍更有三名士兵被提为伍长使用。
宋襄公书写总旗官花名册时,为葛五、葛六两兄弟取了大名,一名葛正,一名葛义,也给秃子取了大名,其姓蒋,单名便取了一个和字,如此,十个总旗官都有了大名。
葛五兄弟对他们的新名字很满意,秃子是否满意却要等其人回来之后才能知道。
周士相原定是要给邵九公的江西兵两个总旗名额的,一来他们人数有近百人之多,可以编组两队;二来这些江西兵的战斗力相对而言要高些,出于日后战事及拉拢所需,周士相便想给他们两个总旗名额,人选一个是邵九公,另一个则是原孔国良的亲兵林有三。
不过宋襄公却坚绝反对此事,只肯让邵九公本人担任总旗官,不同意对林有三的总旗任免,他坚持江西兵自邵九公以下人等现在只能担任小旗一职,绝不能再有总旗官的出现。并且,他对周士相特意强调不能将江西兵单独编为两队,而是应打乱到各队之中使用,万不能使他们卒伍相团。
邵九公担心什么,周士相大体也能猜出,无非是防江西兵在太平营做大,日后力量失衡导致营中内讧,或者说产生上级无法指挥下级的局面,这跟他担心收编那些德庆绿营导致“客强主弱”的局面本质是一样的。
鉴于现在太平营的力量配署是有问题,核心力量并未打造,所以周士相也没固执己见,而是听从了宋襄公的劝告,只给了邵九公一个总旗名额,然后又派人将邵九公请了过来,同他“商量”所部江西兵打乱重编之事。
让周士相意外的是,邵九公对于他的安排并没有不满,反而竭力认同,话语间也隐隐透露出不可在他之下再择一总旗官的意思。
邵九公走后,周士相问宋襄公如何看,宋襄公嘿嘿一笑,道了句:“邵总旗也是有主意的人。”
周士相听得一头雾水,给江西兵两个总旗官和一个总旗官之间的区别看起来不大,实际上却很大。一个总旗在太平营说话的份量自然比不上两个总旗一同发话,诸如军议,一个人说话肯定没有两个人发言更能引起众人重视。
可邵九公言语间却是并不愿意林有三和他一样也能出席太平营的军议,甚至暗示这些江西兵都认同他邵九公,并不需要再有一个人出来分担他邵九公的担子,这就让周士相很不明白了。宋襄公还说邵九公是个有主意的人,这让他更是不解,主意何来?
宋襄公见周士相确是未能明白这其中道道,便笑着向他解释起来,邵九公不愿江西兵再出一个总旗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权势的问题。
和周士相认为的两个总旗份量比一个总旗大不同,在邵九公看来,这些江西兵都是他的手下,现在在他的带领下跟着太平营干,众人都唯他马首是瞻,仗着这些江西兵的力量,邵九公便能在太平营中稳稳坐上一席,虽只是十个总旗中的一个,但含金量明显要比其他总旗要高,因为他有近百个江西兵的支持,日后太平营壮大了,他邵九公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可要是在他之外再冒出一个能和他平起平坐的总旗来,却是对他地位的最大威胁。
试想,一向都习惯了唯邵九公马首是瞻的那些江西兵如何看待林有三这个新总旗,又如何在看待邵九公?
在太平营目前的体制下,总旗地位是相等的,邵九公无法凭仗以前的身份压制林有三,林有三也不必对邵九公再言听计从,如此一来,短时间内或许二者不会有大的矛盾,可时间一长,不管邵九公是否愿意,他在江西兵心目中的份量都要大降,林有三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自觉承担总旗官的使命和邵九公分庭抗礼。说白了,林有三的存在会让邵九公在他以为凭仗的江西兵中地位大降,这自然是他万不能容忍的,故而他才会暗示江西兵只需一个总旗即可。
听了宋襄公的解说,周士相恍然大悟,当真是人人都有心思,人人心中都有把小算盘,这大事还没划出一撇,这边就开始计较权势来了。
不过如此也好,至少目前将江西兵打乱重新整编是符合太平营,也是符合周士相利益的事情。
大樵山出身的总旗六个,邵九公这个江西绿营的把总占了一个,余下三个则全是罗定新兵的杰出者担任。
任命三个罗定新兵担任总旗官,周士相可谓是力排众议,不拘一格用人才。
三人分别是前营打旗兵宋二牛,此人在德庆一战中用那根大旗杆戳死了绿营一名把总,随后又奋勇冲杀在前,阵斩两名绿营兵,忠勇可嘉,任其为总旗官,可为全营表率。
另一人则是当日周士相在罗定东城招兵时第一个报名,曾经在清军中做过夫子,拉着才过门没多久的媳妇就毅然加入太平营的郑铁柱。德庆一战,他的表现也可圈可嘉,虽然没有阵斩清兵的战绩,但却始终坚守不肯后退一步。周士相战后知道此人的事迹后,当即决定回去之后就升此人的官,商量总旗人选时,他便推荐了郑铁柱,他给众人的理由是此人虽然不甚勇武,也未有杀敌战绩,但仅凭死战不退这一点就足以让在座众人羞愧,不用此人用谁。
德庆一战,胡全身死时,葛五他们都曾溃退,因此谁也无法对周士相的任命理由提出反对,总旗任命很自然的就通过。
最后一人也是新兵中名不经见传的老实人,快四十岁的郑大牛,德庆一战他身中数刀后仍抱着一名清兵从坡下滚落,用石头将清兵砸死后,又摇晃着冲入清兵当中死战。这会人还在养伤,为了以示对此人勇武的嘉奖,并且给伤兵看看太平营的公平公道,周士相便提了他为总旗官人选。
相对这三个被提做总旗的幸运儿,德庆一战,罗定新兵可圈可点的并不多,大多数都曾畏战和溃退过,甚至还有吓疯了的,但总体上却也算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了,周士相认为可以从他们当中选出二十名小旗官,这件事情交给了新任幕僚廖瑞祥去办,也没什么条件,反正就是从矮子中拔高个,至于哪些人能得到小旗任免,恐怕多半要看廖师爷的眼光了。
统领死士营的陈默被暂授小旗官,宋襄公向他传达了死士营作战法则,即参与三次死战者可由死士营退出,转入各队担任小旗官,表现杰出立有重大功劳者可直升总旗官。
对此,陈默没有说什么,回去向那些囚犯炸炸呼呼后,便领来酒肉吃喝起来,浑然不把日后出战当回事。
整编和任免军官足足忙了两天,这两天内宋襄公还忙着将缴获的战利品分门归类,太平营上下可谓人人都在忙,没一个闲着的。
第三天,周士相才将对那些士绅大户动手和强制城中其余居民从军的事情摆上议案,没等他制定方针就传来老凤庄矿工的消息。
第七十章 老弱
传来的消息一喜一忧,喜得是大名为蒋和的秃子和铁毅不辱使命,成功率部潜入铜矿击溃矿上监工,说服矿上的四百多名矿工连同他们的亲属一起西投太平营。
忧得是,铁毅对周士相宣传并保证的太平营“三有”理念深信不疑,本着照顾家乡父老的想法,竟然在老凤庄周围的村庄也宣传起太平营的好处,导致周围村庄数百名百姓踊跃响应,大家扶老携幼的一起跟着过来,都盼着能在太平营过上有饭吃、有衣穿、有肉吃的好日子。如此一来,使得老弱妇孺的人数一下增加到两千人之多。
除此以外,秃子或许是对周士相扩大队伍的大道理太过深信,又或是理解太到位,竟然将“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发扬光大起来,回程的路上但凡是经过的村镇,无一处没有被他带兵洗劫,结果就是除了又让太平营增加了近两千老弱妇孺吃穿负担外,一无所获。唯一有价值的或许就是那两百多名只能称之为农民的青壮。
另外,更为可恶的是,周士相曾在西河渡做出可以回家承诺的那些德庆的青壮夫子也在半路被秃子再次掳回,这不仅使得太平营的名声变得更坏,也使周士相背上了食言的恶名。
相对秃子所为,他的一系列举动给太平营带来的后果用糟透二字形容也不为过,太平营在德庆附近的名声简直是声名狼藉,宛如土匪。几天之内,乡民往德庆县衙递交的状纸摞了小半人高,衙门和绿营驻地外请求出兵救人的人群是跪了一拨又一拨,城中百姓更是听到太平营三字,就如闻猛虎一般,咒骂连连。
德庆知县陆公明也被太平营的疯狂掳人行为吓懵了,若不是太平营真的依约西退,恐怕他在衙门坐都坐不住。
绿营千总唐三水却是对此追悔莫及:早知道那太平营这么喜欢掳人,当初就应该自个做这买卖,凭的短了条财路。懊悔之余,对于那些跪在营房外要求出兵的百姓却也不赶不骂,只是毫不理会,任他们哭闹。往府里的公文已经报了,这会就是再报个明军杀个回马枪抢掠境内百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县城不失,城外的百姓就是被明军杀光掳光又算个多大事。唯一可虑的是府里在接到公文消息后,总兵大人那里会不会升自己为守备,又是否要自己出兵收复罗定。
前者,唐三水自然是一万个乐意,升官发财谁不欢喜。后者,却是一万个不乐意,罗定那穷山恶水的,休说听到的消息只是土匪占了州城,就是没被土匪占领,他也不愿意出兵去抢收复失地的功劳。再说,眼下罗定是不是还被土匪占着难说得很,万一这会是被太平营给占着呢?打土匪可以,打太平营,不成!老天爷保佑,升官发财个个来,出兵打仗就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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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秃子大摇大摆、得意洋洋,宛若天大功臣一般站在自己面前时,周士相真是哭笑不得,握着秃子的手连连感慨,脸颊不住抽动,当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也不知从何说起。此番举止却是让秃子更加得意,以为周士相是对自己的功劳之巨激动得无以言表呢。
矿工代表铁毅自然得到了周士相的接见,说了一通勉励的话后,周士相拉着早就眉头深锁的宋襄公上了城头。
城门下,四千多老弱妇孺,四百多名矿工,外加两百多强掳回来的青壮以及那一百多“去而复返”的夫子,整整五千多人正鱼贯涌入罗定城中。
如此多的人口涌入,使得太平营可供安置的居所变得大为紧张,也使得每日消耗的粮食呈倍数上增。
太平营想要壮大,急需得自然是人,可那是指青壮,而不是老弱妇孺。罗定地处山区,又经连年战事,境内早就荒废,根本无法承担如此多的人口居住与生活,更重要的是,罗定地处明清防线之间,根本没有休养生息的可能。即便有这个可能,没有数年时光,太平营也休想能在不依赖外力的情况下养活如此多的人口。
老弱妇孺、军队、粮食、发展。
整整一天,周士相的脑中萦绕的都是这几个词,养兵就要有钱粮,养兵之外的老弱妇孺更是需要无数的钱粮投入,相对养兵而言,对老弱妇孺的供养无疑就是无底洞,短期内没有任何回报,长期也未必能有回报。
周士相的许诺,或者说他的大话已经放出,因此他无法食言自肥,拒绝这些老弱妇孺的加入,如果他这样做了,那太平营今后恐怕真的只能靠强掳来扩大力量,这意味着民心尽失。问题在于民心不民心的还不是眼面前的事,要紧的是那些矿工,周士相不想这四百多可以马上转化为战斗力的矿工对太平营失去信任和希望,故而再怎么困难他也要咬牙将这四千多老弱妇孺承担下来。
加上后营原先的两千多人,现在太平营需要供养的老弱妇孺人数近七千,而青壮士兵算上矿工和新掳回来的,不过1300余人,从德庆缴获的物资以及德庆绿营买卖提供的粮食只能维持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如果太平营没有获得新的粮食来源,全营就将断粮。
一旦断粮,不用脑子也知道,大势定去。纵观古今,还没有一支断粮的军队能够维持下去的,现在的太平营不是后世信仰凝聚的铁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所以周士相必须采取措施将断粮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
他采取的第一个手段就是立即对城中那几家大户和未参加太平营的百姓下手,掠夺他们的所有物资和粮食以供军用,其次就是离开罗定,寻求一处能够获得稳定后勤供应的地盘,以维持长期抗清斗争。
这块地盘选择哪里,周士相暂时还没有定下,在吃完林婉儿给他煮得一碗粥后,他告诉对方,自己将派兵去抄他父亲的家。
第七十一章 抄家
在得到只抄家不杀人的保证后,林婉儿默不作声的上前收拾碗筷,临出门时似想停下说句什么,呼吸之间却又轻咬薄唇推门走了。
门被带上后,周士相扭过头去看桌上的油灯,灯芯已经烧了一半,里面的火油也只剩一半,伴随着火苗的跳跃,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的叩着。许久,桌面上传来重重一击声。
凌晨时分,曾出仕弘光朝行人司行走的吴庆德家最先来了太平军,率队的总旗官葛义在见到吴庆德后,将一纸公文在他眼前晃了下,便命令身后的士兵冲进去抄家。
已做好再度放血的吴庆德万万没想到太平营竟然会直接抄他的家,大惊之下便要拒理力争,竭力述说自己曾是大明官员的身份,奈何那太平营的总旗官根本不理会他这弘光朝的五品行走,袖子一摞竟是带头查抄起来。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眼前是有如土匪一样在自己家中抄来抄去的太平军,耳畔是自家的女眷惊呼声,间歇还有兵士的怒骂声,吴庆德急火攻心,竟是晕了过去。他这一晕,吴家一众老小更是恐慌,哭喊一片。
同样的一幕同时在南京工部主事齐元泰家、淮安府通判张昌全家、大通米铺林家、泰达布行杨家、罗定最大地主赵家上演,各人表现倒不尽相同。
齐元泰似是早就知道太平营会如此,兵士入门后,便携全家老小退避一角,全程不敢说一个字,其家人更无人敢喝骂一个字,更令管家拿着家中大小库房钥匙跟着太平军,对方要开什么门就开什么门,可以说配合得不能再配合。从始至终,齐元泰都保持着同样的一种面容,那就是不喜不怒,只不过他那眸子中的寒意却从未消失。
染了些许风寒卧床的张昌全闻听太平营上门后,却是吓得躲进了床底,其小妾吴氏寻他不得,只道老爷寻了短见坠了井,吓得嚎啕大哭。等到张昌全被太平军从床底下拖出后,吴氏上前抱住他还是嚎啕大哭。
泰达布行杨家和大地主赵家倒是有些胆色,但也只限言语指责怒骂,却不敢有所动作,任着太平军将他们家中的粮食和值钱的物件搜刮一空。两家还有些妇人想将金银细软藏起来,结果在一个妇人被当众扯掉裙子掉出一小包夹在大腿间的金银后,妇人们再也没人敢私藏了,老老实实的将东西交出来,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裸了身体。
对于抄家过程中有可能出现的暴力行为,周士相已经做好准备,除了禁止非故杀人以及奸.淫妇女外,其他的事情都属于可以容忍。固然,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是他梦寐以求,可他绝不会在无法解决士兵温饱的情况下做这个梦。
唯一叫人“刮目相看”的是平日被众人耻笑的林万福,太平军还没到他家,他就大开家门,带着一家老小跪在地上,向着前来查抄的赵四海奉上帐册钥匙,说他愿意带着全家老小投奔太平营,还请太平营收留,小老儿也愿在有生之年为大明中兴出一份力什么的。
如此表态,倒把赵四海弄得不大好意思,上前将他扶起。林万福起身后,对着赵四海又是一番恭维,最后竟死活拉着赵四海进去尝一尝江南的好茶,结果就是宾主尽欢,林万福摇身一变成了太平营的人,其家产嘛,则暂时先放在他家,稍后再来清点。
消息传来,周士相哭笑不得,因人家女儿在自己身边,他不好处理此事,便推给宋襄公处置。
太平营大肆查抄士绅大户,在城中动静闹得着实不小,有拍手称快的也有惶恐不安的。
相对士绅大户还算温和的查抄,针对罗定城中和清军款通的那些人,太平营可就是霹雳手段了。
周士相虽然并不知道陆长远曾派人往德庆密报,可是这两天宋襄公却将陆长远等人在城中的一些小动作一一说了,虽然这些小动作并不能证明陆长远等人和清军有勾结,也不能证明他是在串连造反,但周士相还是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狠辣念头判了陆长远等人的死刑。
陆长远不甘就戮,率十数人执兵器反抗,结果被围在他家后院,一阵砍杀后,尽数伏尸院中。
天亮之后,大局便已定下。
自古以来有能力串连造反的多是在本地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尤其是士绅大户,这些人手中有一定的钱粮资源,加上平日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份量,往往登高一呼,应者不说云集,却也为数众多,稍加利用就是一支造反的力量。然现在以齐元泰为首的六家士绅大户已被太平营解决,衙门潜藏的陆长远等人也伏诛,这罗定城中百姓再多,也对太平营构不成危胁了。一块泥土远比一盘散沙来得更为强大。
整整一上午,太平营都在忙着将从这六家抄来的钱粮运往东城的后营,和先前这六家向宋襄公叫苦大为不同,从他们家抄出的钱粮总数比他们已经捐纳的还要多出两倍,气得宋襄公大呼抄得好,果然是为富不仁,无商不奸。
也不知林万福是怎么做到的,周士相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是公库的帐房,拿着算盘,带着两个家里的伙计替太平营管起帐来了。
周士相询问宋襄公为何让这林万福管帐,这姓林的为了自家利益,连亲生女儿都能卖出去,人品不能不说卑劣,用这么一个人来管帐,恐怕不妥吧。结果宋襄公一句“物尽其材,人尽其用”便让他无话可说,细细一想也是,林万福能在罗定这穷山恶水把大通米铺经营起来,连年兵灾之下,他家的粮食生意也照做,并不耽搁,不管是明是清,林家都能生存下来,此点足见林万福也不是一无是处,用他管帐倒也不是不可,说不得日后还要借助其做生意的本事为太平营筹集粮草呢。
知州衙门的布告是下午贴出来的,布告上要求全城百姓“自愿”加入太平营,以为大明中兴出力。
第七十二章 营老
汉人自古就是小富即安,宋明以来,又有重文轻武,好男不当兵之说。
与那些家中受了火灾,可以说是赤贫如洗、一无所有才参加太平营以求搏取条生路的居民不同,那些没有参加的居民家中并未受到火灾,所以他们不愿意丢弃自己的家参加这个劳什子太平营。
哪怕这样人的家中同样也是家徒四壁,全家老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些人也不会舍弃这个家,因为这个家可以给他们遮风挡雨,可以让他们有个根。
有家,就会有希望;有根,才不会做死在异乡的孤魂野鬼。
非到绝境,汉人是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更不会去当什么兵,做那炮灰的夫子,因此,当知州衙门贴出要全城居民从军的布告后,恐慌和抵触自然无法避免。
在这些居民看来,太平营蛊惑那些灾民什么有饭吃、有衣穿、有肉吃什么的,完全就是骗鬼来着,这世上能有这么好的事?再说了,他们的眼睛又不瞎,看得出这两天涌进城中的那帮百姓当中可是有不少人苦着脸呢。这真要是好事,他们能苦着脸,跟死了爹娘一样?还有那帮前几日嚷着报名的家伙,这才几天?当初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埋地下了,这人到底是昨死的?那仗又是昨打的?鬼晓得!
吴员外、齐老爷他们出名的善人,书香传家,又都做过大明的官老爷,这太平营凭啥抄了人家?难道是那永历天子下的令?怎么看,这太平营行事都透着诡异,反正不像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官军,说不得真像有些人说的,这帮人啊根本不是什么明军,压根就是土匪来着!
再说了,咱老百姓是不识字,不认字,看不得书中的大道理,听不懂圣贤的教诲,可咱老百姓不傻,这世上能把百姓不问老弱妇孺全拉进军中的,除了流寇就没别人!
平民小户的,穷就穷点,咱只要守王法,人老实,不管这天下是哪个皇帝做了,不管那衙门里的老爷姓明姓清,这日子都能过下去。打了这么多年仗,那当官的也要有人给他们种地纳粮吧?怎么着也能给我们条活路,现在一道狗屁布告就叫我们去从军,这不是把人往死里赶,一条活路也不给了吗!
一百个人一百条心,在这种情况下,知州衙门布告上那“自愿”二字便真仅仅是纸面上的自愿二字了,压根就没人自愿,全躲在家里呢!
起初,宋襄公还张罗了一众小吏,又从营中找了些识几个字,会说话的年轻人,大多是些伙计、跑堂的。这些人手里拿着衙门发给的铜锣,沿着大街到处敲打,然后扯着嗓子喊话,可是喊来喊去,却是不见效果。两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一家主动打开家门前往太平营报名的。
于是乎,暴力行为便开始了。
在强迫那些不肯参加太平营居民入营过程中,有被打折了胳膊,有被打伤了腿的,有被打得满脸血的,真真是闹得鸡犬不宁,户户有哭。
强迫是强迫了,不过在周士相的再三警告下,奉命执行任务的几个总旗还是约束了部下,以致于没有闹出人命。在经历一个下午的叫喊哭泣和乱哄哄后,太平营终是将罗定居民全部裹挟入营,由此增加青壮四百余,另增老弱妇孺一千余。
没有受灾居民家中的所有能够为太平营所用的物资也被全部征收,大到家中用的铁器,小到锅碗瓢盆,总之,只要是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部都被拿走,甚至连门板也被拆下,据说是以后行军时可以用来挡鞑子的箭,宿营时可以用来铺床。有伤员的话也可以用来抬人,碰上阴雨连绵天找不到烧火的木材,这门板便也能用上。
后营的老弱妇孺增加到了近万人,如此多的人口让宋襄公在一夜之间白了半边头。
人多手杂,人多生哄,人多起乱,人多难言....总之,人多了绝不是力量就一定大了,也会变得更乱,更难管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治理百姓和行军打仗本质都是一样,只要有了章程,指定了各级负责的人手,事情便乱不了。几天磨合期一过,这事便能上正轨。
为了在最短时间内让这些老弱妇孺适应太平营的生活,接受太平营的领导和指挥,宋襄公用了大半夜时间编册了后营的基本管理制度,在此过程中,周士相也结合后世的一些办法出了不少主意,最终,一份《太平营后营组织管理办法》便新鲜出炉了。
此管理办法虽然引用了后世的一些办法,但大体还是遵循本时代的治民思想。
宋襄公将后营分为二十个小营,每营设营老一名,营管五名,副营管十名。
所谓营老,实际就相当于前营的总旗官,不过前者是治民,后者是管兵,故而才有“营老”一职,而不是如军中一样也设总旗官。
营老人选多是长者,或是那里里正、村长,总之,任命营老的唯一条件就是此须能够得到本营老弱妇孺的一致认可,说的话别人肯听。至于营管则是选老弱中腿脚还算便利,也有些力气的人担任,主要任务就是协助营老管理本营的老弱妇孺。从前营退下的伤兵将来安置的话,便多安排在此位置。
营中百姓的粮食也由营老和营管统一从公库领取再行分发,此程序在周士相看来极有可能导致营老和营管有贪污行为发生,不过暂时也不是考虑这块的时候,和营老、营管有可能贪污营民的口粮这种弊端相比,营老营管制在眼下是最有效的组织办法。
营老、营管的人选很快就出炉,老凤庄铜矿的那一千多老弱妇孺分成了三营,每营的营老和营管都是由他们自己推选,而自愿追随过来的百姓也由他们原先村中的长者出任,宋襄公只是在安排强迫入营的那些罗定居民营老、营管时才进行了干涉,其它各营大都是自己决定的人选,报备上来即可。
摊子大了,相应的组织机构就难免要扩大。
第七十三章 正轨
现在的罗定城就是一个大军营,所有能住人的房子全部住满了人,即便如此,还是有三千多人无处可住,不得已,宋襄公连夜组织人手在西城清理了一片废墟,也亏得周士相在德庆时和绿营采购了一批帐篷,这才勉强将人安置了下来。
公库规模比之出征德庆前扩大了几十倍,钱粮物资堆了足足数亩地,仅凭先前赵四海手下的五十个兵已经难以承担公库的监管之责,故周士相又从老凤庄矿工中抽了100人编成两队兵交给赵四海统一指挥,赵四海的总旗一职也被临时提拔为试百户,以应付麾下兵力增加的局面。
公库是太平营的钱粮重地,可以说是整个太平营的命脉,公库一旦有失,太平营便无法维持运作。因此对赵四海试百户的任命并没有引起其他总旗官的反对,矿工代表、罗教徒出身的铁毅对周士相抽走矿工的安排也没有意见。
在扩大公库管军后,宋襄公又从20个小营中抽了200人负责公库的运转,这些人多是五十岁左右的老人,只十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些人被称为库军,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公库物资的运输、调用、分发。当然,因为他们承担的主要是重体力活,故而每天可以得到比原来定的口粮多一半的食物,月终还可以领取一些酒肉。
库军以外,宋襄公又仿照明军仓库编制设了库大使一职,由林万福担任,职责便是负责入库和出库的钱粮物资清点。
库大使以下又有20名库吏,大多都是林家米铺的伙计。这一点是林万福自己提出来的,说是自家伙计跟着时间长了,而且以前多是做的这方面事情,熟门熟络的用着顺手,若是找些不懂的过来,难免要耽搁功夫,万一出错更不好交待。宋襄公在盘算后,觉得此并不是什么大事,便依了林万福。
因周士相已经和宋襄公透露过不会在罗定停留太长时间,所以宋襄公便将全营大半的车辆全部调给公库使用,会驾车的也都一并调了过来,以便在太平营拔营离开罗定时,公库的钱粮物资能够顺利随军出发。
私底下,周士相也和宋襄公打了招呼,一旦形势不利时,首保公库,次保营民。即太平营若是和清军交战失利,那么宋襄公的任务就是保证公库的钱粮能够快速转移,只有在保证公库安全的前提下才能考虑老弱妇孺的撤退。
周士相招呼的潜台词是什么,宋襄公自然也清楚,他已不是当年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十多年的经历让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也能舍得掉心底的那点妇人之仁。万一真到那天逼得他做选择时,他会毫不犹豫的按照周士相的吩咐去做。
设了库大使和库吏,又有库军,如此一来,公库的管理和运转便初显规模。库大使率库吏负责钱粮出入登记,库军负责物资运输分发,试百户赵四海则率所部150名兵丁负责公库的安全。公库这块,在人手全部安排到位后,算是最先安稳下来,也最先运转起来的机构。
林万福在获知自己出任太平营公库库大使一职后,喜不自禁,周士相接连看到他数次跟在宋襄公屁股后面点头哈腰,而林万福看到他时,许是因为女儿的缘故,稍显尴尬。
林万福不是没有向宋襄公打听过女儿在周士相那里到底做什么,却被宋襄公训了几句,吓得他再也不敢过问。只不过每回看到周士相时,他那眼神都有点像是老丈人在看女婿,却是一点也没有把女儿已非完壁放在心上。思想上,算是开明人士了。
虽是设了二十个小营,又任命了营老和营管,可是一时半会各营还是闹哄哄的,原本就是一处来的倒还算安静,大家知根知底的,看着周围都是家乡人,心里怎么也能定当,不疑心这不害怕那的。可有的营头却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营民,诸如那些被蒋和胁迫而来的百姓,看着身边都是陌生的人,再想想那些“穷凶极恶”的太平军,再想想被抢得精光的家,看看身边同样哆嗦害怕的妻儿老小,这心便静不得。
人的心,一旦静不下来,就总会动。
人心一动,事情便不好。流言飞语自然是少不得的,暗中想着逃跑的更是多,面对这种情况,除了严加看管外,周士相也是无计可施。宋襄公倒是不断督促营老、营管巡视所部营民,做些安抚的工作。这些安排对于那些本就自愿加入太平营的自然无须,而那些被“裹挟”来的你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好在,食物起到了人所起不到的作用。当第一顿饭菜准时摆在各营老弱妇孺面前时,面对吃的,众人的心总算是稍安了下来。再不济,能给口吃的总不会差不到哪。
安排饭菜这块也着实费了宋襄公老大劲,他一个营一个营的看过去,看那些营老有没有选出做饭的人手,看各营的锅灶齐全不齐全,还得看饭煮得熟不熟。没办法,这是太平营第一次大规模开饭,哪怕仅仅是表面功夫,宋襄公也要做到位。这一趟走下来,累得他两腿直抽筋,直感慨这总务钱粮官可不比知县老爷来得轻松。
吃饭是大事,排泄更是大事。原先罗定只三千多人,现在一下增加了三倍多,人多了,这黄白之物便多。古代人能有什么讲究,人少时寻个角落便能解决,可罗定地处广东,这天气又一天天转暖,真要是让这上万人满城的乱拉乱尿,那卫生环境还得了?
周士相可不想刚刚组建的太平营遇上病疫这种事,因而交待宋襄公,严令各营老组织人手在营中挖粪坑,男女分别如厕,严禁在水源地边排泄。除此之外,饮用热水也成了太平营的一条明文规定。
第一天,情况很乱;第二天,情况还有些乱;第三天,情况不乱了。
后营的一切如周士相设想的上了轨道后,他终是可以腾出手来解决矿工组军的问题。
老凤庄的矿工一共有四百多人,抽了一百给赵四海后,余下的这三百多人如何编组,周士相有点头疼。
铁毅这年轻人在矿工中影响很大,周士相亲眼看到那些矿工对铁毅的尊敬,考虑到这些矿工原本就生活在一个固定模式中,他们不须训练就能成为一支精锐力量,如同戚家军多为浙江义乌矿工,后世太平军的精锐也尽是广西矿工一般,周士相自然也想打造出一支矿工精锐来。可这支力量是分散,还是集中,他拿不定主意。在他琢磨这事时,铁毅却来请他过去,说是让他看看从铜矿带来的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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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事务大体忙完,明日即恢复正式更新。
第七十四章 火药
看到铁毅和几个矿工小心翼翼从瓦罐里取出的药子后,周士相一眼便看出这些药子就是由硫磺、硝石、木炭混合而成的黑火.药。相对前世当兵时使用子弹中的现代火药,黑火.药的威力并不是很大,且易起烟,杀伤力也较小,不过这些黑火.药还是让周士相激动起来,因为他知道火药意味着什么。
亲手捧起一把药子放在鼻间嗅来嗅去后,周士相问铁毅一共有多少药子,得到的回答却是并不多,只十多罐,合在一起不到两百斤。旁边有个矿工插话说,前几年矿上的药子尚有很多,不过去年明军攻打新会时,肇庆府来人将矿上的药子取走了大半,说是送到省城供平南王爷麾下的大兵使用。
平南王尚可喜麾下的兵马是汉军旗,拥有大量火器兵,其与在桂林自.焚而死的孔有德、因逃人之事而畏罪自杀的前靖南王耿仲明都是原大明平辽总兵官毛文龙的部下,又都是矿工出身,更接触过原大明登莱巡抚孙元化以白夷(葡萄牙人)火器之术编练的新军,所以对于火药有一定的认知和掌握。满清入关后,三人部下汉军旗兵基本清一色火器兵,为满清平定江南出了大力。顺治六年,多尔衮虽下旨严禁汉军拥有火器,但只是针对绿营,尚可喜等人部下的汉军旗却不在此列。广东境内的硝石矿并不多,故在李定国二次攻打广东时,尚可喜和耿继茂便相继派人搜刮广东各府所储的药子,以为守城之用。
听了这矿工所说,周士相暗道可惜,可惜之后却又是发愁,药子虽然不多,也有两百来斤,可是光有药子没有火铳,这药子又有什么用。
是不是能想办法从明军那边弄些火铳来?这玩意虽说不能跟后世的枪相比,可有总比没有的好,说不得自己还能加以改进,改得好便是对仗清军的利器。虽说武器并非决定胜负的关键,可是有比敌人先进的武器总比没有的好。
周士相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打开一坛贴着封条的罐子,伸手往里一摸,却是感到一股寒意,捏了一把药子出来看,那药子竟然泛了潮。
“怎的进了水?”
铁毅皱着眉头也伸手抓了把,看着那些结成颗粒装的药子颇是心疼,药子一潮便用不得了。正要怪保管药子的那几个人,周士相却突然瞪大了眼,猛然又抓了一把泛了潮的药子出来,然后捧在手上死死的盯着看,半响,嘴角忽然一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倒是忘了这茬。”
忘了哪茬?
众人都是糊涂,不知道这周千户说得什么呓语。
周士相笑而不语,只要人将这罐泛了潮的药子拿到外面,找块布均匀倒在地上,然后等阳光将其晒干后再拿来给他看。
众人不知如此吩咐为的是何,不过周士相是千户,是一营主帅,他说的话自然没人敢违,当下就有矿工依言去做了。
趁这空当,周士相又在铁毅的引领下见了那些矿工,一个个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不过却是有些营养不良的症状。有几个矿工因为刚刚吃得太饱,这会正一个接一个不停的打着饱嗝,一脸的心满意足。
常年从事在矿下从事重体力活,底子都在,稍加调养便又能生龙活虎。
周士相看得很是高兴,对着这众矿工汉子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后,当众宣布他们从今往后就是太平营的一员,即刻编为太平营工兵营,工兵营试百户由铁毅担任,余下各总旗、小旗由试百户自行任命。
原本周士相是打算将这些矿工打散编队,以便加强各队实力,不过仔细考虑这些矿工的最大用处后,他还是打消了原念,因为将这些工兵等同其他兵种使用完全是浪费,只有将这些矿工集中使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多谢千户大人!”
虽然不明白工兵营是什么意思,但是弟兄们能够团在一起,自己也能得到重用,铁毅内心还是欢喜的,在廖师爷的指点下向周士相行了十足军礼。行礼的姿势看着还有些生疏,料想时间久了便能完全适应这个新身份了。
随周士相一起来的葛正看到铁毅一个新入伙的都当了试百户,心里不免埋怨起来,赵四海当试百户他没意见,因为那是自家兄弟,而且管得还是大伙的钱粮,地位不高些难以服众,可这铁毅一个刚入伙的凭什么就当了试百户,还一下领了三百多人,这工兵营难道比公库还要紧不成?
周士相将葛正的不满看在眼里,当下也没多说什么,趁铁毅去挑选总旗和小旗时,他将工兵营是做什么的对葛正说了。一听这工兵营将来都是专门掘地埋药子的,一不小心就得送命后,葛正一下就打消了不满念头,暗道这危险差事自个还是不要去攀了,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铁毅当这试百户不是没有道理的。再说,有这些人专门埋药子,自家兄弟的前程和性命便能得到多一点的保障,给人家一个试百户也不亏。
葛正的思想一通,其余人自然也会通,周士相放下心来。不一会,铁毅就带着工兵营的七个总旗和三十多小旗进来向周士相复命,周士相自然还是好言勉励。
今儿阳光很足,泛潮的药子没用多长时间就晒干了,周士相当着铁毅和一众总旗、小旗的面将这些已经结成颗粒状的药子用火点了,虽然闪速不比粉末状,可是燃烧过后却是一点残渣也没有,这让众人大为惊奇,尤其是铁毅更是感不可思议。打他跟师傅下矿起,就一直学得埋药子的活,可是他从来也没想过药子泛潮之后再晒干还能烧得如此彻底。
周士相又叫人取来一个密封的小罐,搓了引线后将这罐子埋进土中,结果爆炸时但听轰得一声,地面被炸出数尺大小的洞来。再用没有进水的那些火药来试,炸出来的洞却是小得多。
这个实验自然让众人更是稀奇,一个个看着周士相如同天人。但对周士相而言却不算什么,因为这个实验的原理其实很简单,他当兵时就知道粉末状火药有极强的吸水性,而火药含水超过2%基本就不能使用。因而粉末状火药能不能起爆,爆成什么样子,完全是听天由命,不受人力所控的。相反,颗粒火药的吸水性则大大减弱,爆炸威力一定程度上可以受到人力控制,比之粉末状药子听天由命的起爆要强得太多。
当然,这个试验还不是很充分,也不是很完备,周士相现在只是给这些矿工演示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视觉效果,稍后,他便要教会这些矿工如何将火药粉末压制成高密度而成分均匀的药饼,然后破碎药饼获得颗粒,过筛除去药粉和太细颗粒,再进行磨光处理,然后再过筛,最后获得大小基本一致的颗粒火药。这种颗料火药才是最安全,也是威力最大的黑.火药。这个过程并不困难,要紧的是心细。
在工兵营整整呆了两天,教了两天后,一罐完全颗粒状的火药被埋在了罗定残缺的城墙下。
周士相当然不指望一罐火药能够炸塌城墙,他只是借此来向工兵营展示颗粒火药的爆炸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