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七八章 激将
亦思马因说要马上出兵,一众鞑靼将领的反应不是颓丧和泄气,而是精神大振,发出“嗷嗷”的吼叫声,气势惊人。
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生存条件恶劣,杀戮和劫掠几乎伴随着他们的一生。
草原上资源紧缺,部落间的兼并战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草原上的人自打出生开始,不是面临被抢劫,就是去抢劫别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草原上血淋淋的生存法则。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想不嗜战如命是不可能的。
火绫道:“国师请见谅,我并非是要反对您的意见,可若提前进兵,与大汗约定的时间不符,即便杀到长城关隘后方也无济于事……路途上耽误的时间越多,越容易被明人察觉我军动向,给予他们充分的反应和准备时间。”
“嗯。”
听到火绫的话,亦思马因很满意,环视一圈众鞑靼将领,道:“我麾下这么多将领中,论睿智还要数火绫。今后如果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做什么事最好都听听火绫的意见,对你们有好处!”
这话让在场许多鞑靼将领心中不服气,但出于对亦思马因的尊敬,他们依然恭声领命,只是看向火绫的目光有些复杂。
亦思马因道:“之所以急着出兵,是出了一点意外……明廷于上月中旬派出援军,紧急驰援三边。但这路援军故意行动迟缓,其往援方向并非是大同镇和太原镇,而是宣府。在我手里这份公文中,这名统帅援军的将领点明我们的行军计划,请边关各要隘提高警惕。”
“估计公文先到了宣化城,明廷的宣大总督看过后转到了怀安卫城。现在不知道这份公文是否传到了明廷,或者是西北三边!”
亦思马因说出这番话,下面一众鞑靼将领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万户道:
“国师,您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会有人知晓?会不会是明廷卫所将领故弄玄虚,知道我们攻城后,写出这样的公文混淆视听!”
火绫脸上满是关切,所有人都打量神色凝重的亦思马因。亦思马因摇头:“应该不是。因为统帅援军之人确实需要我们提高警惕,此人在明廷非常出名,跟我们蒙古人多有交际,他的名字叫沈溪,乃是明廷的状元!”
“啊!?沈溪!”
听到沈溪的名字,正堂内一片哗然。
如果换作别人,鞑靼人或许还不清楚是谁,可对于“沈溪”,在场每个人都把这名字牢记心里,甚至铭刻在骨头上和血脉深处,因为这代表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弘治十三年的那场战事,鞑靼本是得胜的一方,追赶大明残兵到了延绥镇北面的榆溪河,将明军逼到背水一战的境地,结果一个叫沈溪的家伙横空出世,用匪夷所思的方式令鞑靼大军自乱阵脚,而后明军发动反攻,战事的结果是鞑靼惨败。
自那以后,鞑靼各部族发生内乱,此后几年草原上杀得血流成河,日子越过越苦,一直到现在各部族仍旧没有从之前的征战中恢复元气。
但是,鞑靼人崇敬强者,即便在鞑靼人看来沈溪是个罪恶滔天的魔鬼,但仍旧无法阻挡人们对沈溪的崇拜,这是草原人对强者的敬畏,但更多人却是想击败沈溪,赢得草原上所有游牧民的尊重,甚至是成为草原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
“是他!”
火绫听到这名字,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此人害我草原无数儿郎,是我们的大仇人,我还担心他不来呢!国师,请您准允我带领麾下人马,跟他决一死战!”
亦思马因道:“火绫,切不可以冲动。沈溪是我们草原人的公敌,没有谁不想找他复仇。但是你要记得,对付仇敌最好的办法,是战场上打败他,彻底令其屈服,愤恨是解决不了问题。”
“沈溪是明朝皇帝的心腹,他此番接替的是朱晖延绥巡抚的职位,这个职位,从来就没有四十岁以下的人担任,而明朝皇帝却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来担当,足以证明明朝皇帝知人善用。”
“明朝皇帝名义上拨给了沈溪五万兵马,具体多少暂且不知,但此人有多危险,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你带麾下那一千人马去,非但不能取得胜利,反而会兵败沙场,旧恨再添新仇!”
火绫气愤不已,她握紧拳头挥了挥,最后却无奈地放了下来。她旁边一名个子矮壮的万户开口劝解:
“火绫,你消消气,虽然沈溪杀了你丈夫,杀了我们草原人称颂的英雄,但一切都要听从国师安排!”
本来火绫已经偃旗息鼓,可当听到矮壮万户这番看似劝说但听起来更像是挑衅的话,火绫眼睛变得血红,恼怒地说:
“你以为我会忘记这仇恨吗?以前我曾去过明人的汗都,我拿出刀来,要跟他一较高下,甚至邀请他到草原上,在草原大会上跟他决一死战,但此人是个窝囊废,不肯接受我的挑战,还把我的刀扔在地上……这是对我的侮辱,我不杀他,愧为苍狼与白鹿的子孙!”
大堂上寂静无声。
几名万户和众多千户,看到火绫火冒三丈,心里暗自偷笑。
火绫在军中强势惯了,以至于别人见到她都害怕,但火绫有个弱点,就是厌恶别人称呼她为“寡妇”。
火绫不算美女,在明人的审美观点中还很丑陋,认为就连沈溪家最丑的丫鬟秀儿都比她漂亮,但在草原人的择偶标准中,样貌只是权贵选择姬妾的条件,普通的草原男人,喜欢的都是火绫这样波大臀圆、力能扛鼎的女人。
可惜火绫刚成婚不久就死了丈夫,她把仇恨记在心底,发誓不再嫁人,这让别人没了染指她的机会。有人说,如果谁能替火绫报仇,火绫就会嫁给谁,虽然这说法没得到火绫本人的证实,但见火绫今日的反应,便知道此事不是空穴来风。
亦思马因道:“你们先退下,准备行军事宜,我有事跟火绫说!”
“是。”
众鞑靼将领退出衙门大堂,屋子里只剩下亦思马因和火绫二人。
火绫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向亦思马因道:“国师,既然您知道沈溪领兵,此人很厉害,又猜到您的计划,我们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把他给杀了,将他率领的援军一举歼灭吗?”
亦思马因将手头拿着的明朝公文扔到桌案上,微微点头:“火绫,你说的对,但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比如这个沈溪,他是明朝重臣,我之前听闻,明朝皇帝派他到岭南沿海打击匪寇,我猜想是有意锻炼他,以便他积累领兵经验,最终目的还是跟我们草原人交战。”
“现在他从南方历练归来,所率兵马又不少,以此人的狡诈多端,不是你随随便便领兵出击便能击败的!”
“是。”
火绫低下高傲的头,“国师说的是,但是我们不能坐视他出兵援救宣府而不管,有他在,我们要攻打宣府的计划可能会受到阻滞!”
亦思马因摇头:“不对,刚才我有件事没说明,其实沈溪领兵去向,并不是宣府。他在公函中说,若以宣化城为屏障,那我们草原人久攻之下终归会破城,所以明朝最好依托内长城的关隘居庸关和紫荆关,在内外长城之间这段区域跟我们拼消耗,明廷才有胜算。”
“我刚才琢磨了一下,他说的没错,如果他领援兵到宣府,我们反而轻松了,宣化城防看似牢固,但年久失修早就不堪攻伐,我有信心在五天之内就可以攻破,里面有再多的守军也无济于事。”
“但如果明朝加强内长城的居庸关、紫荆关等处防备,我们无法绕路到京师后方内外夹击,只能从正面发起强攻,久而久之我们的优势,就就会被明朝人强大的国力给抵消,最后被拖垮!”
火绫是鞑靼军中少数能听懂亦思马因对战局分析之人,别人都是靠一股蛮力带兵,而火绫不但有力气,而且脑子还好使,因此当她听完亦思马因的分析后,握紧了拳头:
“这个人真卑鄙,为什么不敢堂堂正正与我们正面交战,而采用歪门邪道跟我们周旋?难道明人都是孬种,连一丝一毫的血性都没有?”
“火绫,我希望你知道,沈溪所做选择,是明人能做出的最恰当应对方式,他能提前获悉我们的动向,非常不容易。”
“如果明廷这个时候向宣府和张家口等地派出援兵,同时尽量与我们拼消耗,我们就会有麻烦,这是我选择不休整而直接出兵的原因。”
“我们现在要尽快攻下宣化城,将张家口周边堡垒和长城要隘尽数摧毁,这样就算明廷有更多的援军到来,我们进可攻退可守,我麾下这四万兵马也不至于被断了后路。”亦思马因道。
火绫紧张地问道:“国师,那沈溪呢?”
“他?”
亦思马因沉吟半晌后,摇摇头,“或许,先不用理会他。他选择放弃宣化城以及周边城塞,这样的计划应该不会被明朝皇帝和大臣允许,恐怕他会遇到一些麻烦。等明廷各路人马到齐后,我们尽量避免与沈溪率领的援军交战,只管跟别的军队打便是!”
火绫虽然有一定头脑,但这会儿她根本就听不出来亦思马因用的是激将法,当下怒气冲冲地说道:“不行,我们苍狼与白鹿的子孙岂能怕一个明人?他还那么瘦弱不堪,我一个能打他十个!”
“但他有智慧!明朝所有人或许都不及他聪明!”
亦思马因眯着眼睛,他已经感受到火绫的怒火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希望能彻底激发火绫的刻骨仇恨,倾尽全力跟沈溪战斗。
亦思马因看来,沈溪最多不过率领一万人马,只要火绫发挥正常,扬长避短,足以将沈溪击败。(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九章 进兵,撤兵
“国师,请您给我一路人马,您觉得多少合适,那就给我多少人,我就算不杀了他,也会牵制他的兵力,找机会将他歼灭。请国师相信我,我不会被仇恨蒙蔽头脑,因为我知道,在战场上靠蛮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务,国师可以降罪,甚至跟大汗说,烧死我也行!”
火绫战意十足,要跟沈溪死磕到底。
亦思马因道:“火绫,我拨给你四千人马,沿着明人的驿路东进,如果中途遇到城塞一律不得靠近,不能被明人发觉你的真实意图,等寻找到沈溪率领的兵马之后,找准机会消灭他。”
“只要我昔日横扫天下的蒙古骑兵拿出一成的实力,明军便会不战自溃,待追击时,记得将沈溪首级带回来,我给你记功,请可汗赐封你为达尔罕。”
火绫听到亦思马因决定派她出征,感念恩德,当即下跪行礼:“国师不用请可汗赐封,斩下沈溪首级,是我生平所愿,我只求报仇,其他的我会谨慎行事,请国师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亦思马因满意点头,将兵符和令旗交给火绫,顺带再次升帐议事,将火绫出征的消息通报全军,让火绫带兵去找沈溪的麻烦。
亦思马因非常谨慎,他其实已经从来往的公文中看出,沈溪率领的兵马不多,因为不管是宣大总督还是三边总督,基本都没对这支援军抱有何期望。
亦思马因深谙一个道理,就是在论资排辈的大明官场,沈溪这样的年轻人不占优势,他所谓的重视,其实只是他让麾下将领不麻痹大意。
亦思马因在心中算了下,调拨给火绫四千骑兵,只要战术应用得当,足够应付沈溪一万人马,即便有两万也无需恐惧,因为鞑靼人都很清楚,京营兵有多弱。
如果亦思马因知道沈溪军中实际配备人马连六千人都不到,恐怕调拨给火绫的人马不会超过两千。
大明边军就算拥有三倍于鞑靼骑兵的兵力尚且不敢正面一战,更何况是沈溪率领的京营兵?
此时的沈溪,尚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鞑靼人的猎物,正慢悠悠率军赶往宣府镇。这一路行军之拖沓,让人叹为观止,每天走三十里不到便扎营不说,过上两天还会花上一天下发犒赏,用龟速来形容也不为过。
沈溪在行军上所持态度很明确,就是尽量拖延,在获悉鞑靼人的确切动向前,最好距离宣府镇超过五十里,这样才有足够的时间撤退。
进军没到目的地,沈溪已经把撤退的路线研究好了,如果遇到不可测的变故,在哪些城塞可以驻守,沈溪也早就推算好。
沿途保安卫和怀来卫都可以成为临时驻兵地点,卫城的防御性能相对较高,而且周围有大明城池,在沈溪看来京营人马不可能跟鞑靼人在平原开阔地带作战,但依托地利打个防御战还是凑合的。
这次行军,估计创下了大明行军的最慢速度。
沈溪这个主帅不想走,而他手底下的军将天天闹着要犒赏,胡嵩跃等人不时跑到沈溪身旁游说,浑然忘记之前对鞑靼人的恐惧。
现在全军上下普遍以为,鞑靼人在延绥镇和太原镇大肆劫掠后,根本就没将战火烧到大明腹地的意思,随着北方大幅度降温,这会儿应该已经撤兵了。只需要跟着沈溪,慢悠悠去光复榆林卫城,坐等军功到账便可。
张永每天都急得团团转,他是军中除了沈溪外唯一知道实情之人,就差天天烧香拜佛祈求鞑靼人不要出现了。
沈溪心情反倒挺轻松,他想的是这次只是象征性行军,他虽然看出西北一线宣府镇防御薄弱,容易为鞑靼人所趁,但鞑靼到底是否会按照他预想的那样行事,却是个未知数,无须太过担心,毕竟之前什么都规划好了,即便出现乱子临时决断也来得及。
九月二十日,沈溪所率兵马终于抵达鸡鸣山下的鸡鸣驿。
鸡鸣驿始建于元代,南宋末年成吉思汗率兵西征,在通入西城的大道上开辟驿路,设置“站赤”,即鸡鸣驿的前身。本朝永乐十八年鸡鸣驿扩建为定货府进京师的第一大站,成化八年建起三丈高的土墙,但仅仅只能防御一般盗匪,遇到大规模战事,城防基本聊胜于无。
因此在鞑靼人犯边后,鸡鸣驿便人去驿空,只剩下一排排空房子。
由于鸡鸣驿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官府的封条,所以沈溪没有让官兵进驻,只是靠着鸡鸣驿扎营。
鸡鸣驿距离宣府还有七十里,加一把劲两天即可抵达。
此时官兵们的懈怠情绪达到了顶点,因为沈溪之前承诺的五次犒赏,到此时只下发三次,还有两次没发。
胡嵩跃当晚跑来沈溪的中军帐找麻烦,开口第一句就是跟沈溪讨要第四笔犒赏。
“……大人,先不论这宣府就在眼前,单说将士这一路的辛苦,您不该体谅一些,将犒赏下发?”
胡嵩跃上来就苦口婆心请求沈溪下发犒赏,不想沈溪竟然顺势点头:“胡将军说的是,本官言而有信,明日便将后两次犒赏一次性下发。不过明日……我们就从鸡鸣驿撤兵,返回居庸关!”
“大人说什么?回居庸关?您没事吧,这好端端的,再过两日便可抵达宣府镇,您作何要回居庸关?”
胡嵩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溪的思维跳跃性太强,颠覆了胡嵩跃对战场的认知,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行军方式为他生平仅见。
沈溪道:“难道胡将军不想撤兵?”
胡嵩跃不解地问道:“大人要撤兵,总该要有个理由才是。朝廷给大人的差事,是收复榆林卫,咱们还未走到半途就撤兵,怎么向朝廷交代?”
沈溪点头道:“目前距离榆林卫城是很远,不过鞑靼人的兵马即将到来,我们此时不走,若来不及撤回居庸关,就要被人断掉后路,到时候这三军上下恐怕要全军覆没啊!”
“大人别开玩笑了,鞑靼人哪里有什么动静?大人不若想想到了宣府后,下一步的行军计划又当如何,士兵们可不会白跟着您去拼命!大人总归是要体谅一下军中将士的疾苦!”
胡嵩跃三句话不离犒赏,他觉得沈溪是在找借口推搪,赶紧回到主题,跟沈溪谈到宣府镇之后的犒赏。
沈溪道:“我已经说了,今夜将欠将士们的犒赏全都下发,明早拔营撤兵回居庸关!这是军令!若有不遵守者,一律以违抗军令处置!”
胡嵩跃冷笑一下,心想:“沈大人还真拿根鸡毛当令箭,这没到宣府就撤兵,是有多怕死?回去后弟兄们也要跟着丢脸……不过你说撤我们就撤,反正你是三军主帅,朝廷要追究也轮不到我们来担责!”
随后,沈溪召集军中主要将领,将一次下发两次犒赏和撤兵的事一并提出,几名把总和十多个指挥议论纷纷,只有张永欣然道:“沈大人,这就要撤兵了吗?”
“张公公回去准备一下,明早出发!”沈溪点头。
张永有些犯难,但有将领在场,欲言又止。等一干把总和指挥都回去准备后,他才在中军大帐里私下里询问沈溪:
“沈大人,如今鞑靼人的动向尚未确定,您就这么撤兵,是否太过草率了些?或许可以等前方传来确切消息,判明鞑靼人究竟是不是以宣府为主攻方向,再决定撤兵如何?”
沈溪道:“张公公,之前我不是跟你分析过吗?你觉得如果等到朝廷得悉宣府被鞑靼围困,会允许我们过宣府而不入,直接撤兵?”
“这……”
张永想了想,老实摇头。
开玩笑,朝廷知道宣府涉险,当然是调动一切有生力量来保卫宣府,岂能让沈溪撤兵?张永试探道:“实在不可行的话,驻兵宣府,或许省去旅途劳顿,跟朝廷也好交待!”
沈溪道:“那张公公是准备跟宣府陪葬?”
张永这下彻底气馁了,道:“沈大人,咱家说不过您,您有本事,有见识,咱家甘拜下风总该可以了吧?但沈大人也要记着,若是事情跟您所预料的不同,最后宣府出事,连京畿也受到威胁,到时候可别说咱家不顾情面,跟朝廷参劾您!”
沈溪拱拱手,道:“真到那时,不用张公公参劾,在下自然会上书朝廷请罪。”
张永这才满意地离开,只要沈溪肯承担无故撤兵的责任,他当然乐于回居庸关,至少那儿比宣府安全,当然主要还是沈溪分析的战局演变把他给吓着了。
当晚,就在军中大多数士兵安睡时,沈溪仍旧连夜查看这几天收到的军报,不知为何沈溪忽然有一丝不祥之感。
怀安卫城以西地区,有大约半个月时间未曾有消息传达往京城,最近的情报,是在九月初,各卫所奏报的消息无非就是地方太平无事。
“难道鞑靼人已经有了动向,将宣府以西城塞相继攻克,此时正准备往宣府镇进发?若然如此,怀安卫作为扼守宣府的西部的重要卫城,恐怕必然是要被鞑靼人所破。”
“从鸡鸣驿往怀安卫城,马程不过两日,若是快马或许只需一日,鞑靼人若提前洞悉我军的动向,那我现在不是很危险?”
沈溪本以为在九月廿一撤兵时间上来得及,但在分析完当前的情况后,他感觉鞑靼人酝酿的攻势比他预估的恐怕更为凶猛。
预感到危险来临,沈溪连半个时辰都不想耽搁,就算连夜撤兵,也好过于在鸡鸣驿这种没有丝毫防御的地方等死。
沈溪直接将传令兵叫来,喝道:“传令三军,五更天起行,回撤居庸关。全军上下一律不得耽搁,若有拖沓不愿起行之人,一律舍弃,至于军中辎重,刨除火炮、火铳、炮弹和火药之外,其余物资可适当舍弃!”
军令发出不过一会儿,几个把总就心急火燎过来,见沈溪依然衣衫整齐地收拾桌上的文案,胡嵩跃叫嚣道:“大人,作何要五更天起行?五更天多冷,大地降霜,如果士兵们在路上冻出个毛病该当如何?”
“鞑靼人都杀来了,你还想着天冷?若你们不想起行,只管留在鸡鸣驿,本官顾不上你们了!”沈溪冷声道。
胡嵩跃等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都是,吓唬谁啊?
但稍微一琢磨,众将心里却又带着一丁点怀疑,心想:“沈大人不像是个失心疯之人,但为何说话做事跟个疯子似的?鞑靼人不是一直没有踪迹吗,怎么可能突然杀到近前来?”(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〇章 来路易行,撤回不易
沈溪不是傻子,鞑靼人如果真攻陷了怀安卫城,那意味着鸡鸣驿这地方根本就不保险,走慢了就要有做鞑靼人刀下亡魂的心理准备。
沈溪可不想为大明江山社稷殉葬,谁爱为朝廷效死命谁去,反正他珍惜生命,要活着回家跟妻儿老小团聚,就算名留青史也不及一条命来得重要。
胡嵩跃道:“大人,您是否再斟酌一下?宣府就在近前,北寇杀来,往宣府去不是更稳妥?”
沈溪眯着眼问道:“鞑靼人的骑兵若正好是从宣府方向来的呢?”
胡嵩跃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大人莫要言笑,北寇骑兵消息已久不见于战报之中,若鞑靼人杀来,那也必然是从太原和大同方向来,怎会从宣府?”
张永急道:“沈大人说北夷杀来,那就一定是杀来了,为何要质疑沈大人判断?你们跟北夷拼过命吗?你们是陛下委任的延绥巡抚吗?你们京营难道不该听命行事?”
胡嵩跃等人一脸不解。
沈溪说退兵也就罢了,毕竟沈溪平日做的蹊跷事多了,可这位监军太监也说撤兵,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通常监军都喜欢跟主帅唱反调,而且沈溪撤兵的决定明显跟领到的皇命不符,张永这是疯了要站在沈溪一边?
沈溪怒道:“再说一遍,五更天起行,谁若不走,一律军法处置!”
沈溪不想跟这些兵棍纠缠不清,充当诱饵的任务已经完成,如果真窝囊地死在西北,简直太冤枉了,因为没有对战局起到任何促进作用。因此,就算三军不动,就他一个人,也要骑快马返回居庸关,小命比什么都更重要。
等沈溪进到自己的寝帐内收拾东西,张永也离开,中军大帐内顿时炸开锅,几个把总都在猜测沈溪这是发的什么疯?之前执意向宣府镇进发,现在没到地头就要撤兵,没影的鞑靼人还被说得活灵活现。
胡嵩跃摇头苦笑:“几位,如何看待?”
把总朱烈道:“管他的,我们只管将钱粮带走,依然向宣府进发……他想当缩头乌龟,由得他去!”
另一位把总刘序则有些紧张:“话说得轻巧,鞑子骑兵要是真来了,还是从宣府过来,就凭我们这点儿人马能抵挡?沈大人仓皇撤兵的意图很明显,指不定是得到什么确凿的消息,得知鞑靼人杀奔而来,只是碍于身份,不肯对我们明言罢了!”
“莫非你知道些什么?怕死就明说嘛……”朱烈在几个把总中,还算有点儿血性,但充其量也就是嗓门大死爱面子,真让他去跟鞑靼人拼命,估计溜得比谁都快。
结果几名把总为了是否撤兵的事争吵起来,最后众人都看向胡嵩跃:“老胡,这在我们这些把总中资历最老,连之前跟沈大人讨要犒赏也都是你去问话,现在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撤还是不撤?”
胡嵩跃相对理智一些:“现在不是我们撤不撤的问题,是不能再触怒监军,否则我们既得罪沈大人,又得罪张公公,回到京城肯定会被朝廷治罪,到时候将连累到家人。依我看,既然张公公也主张撤兵,我们便听从命令撤回居庸关就是,反正朝廷要追究,也是沈大人扛着!”
原本胡嵩跃、刘序等人跟沈溪唱对台戏讨要赏赐,联合起来向沈溪施压,在法不责众的情况下令沈溪无计可施,但几人并不是斗胆包天什么事都敢做,至少他们要考虑自己的退路,否则稀里糊涂就有可能下狱问罪。
朱烈道:“那好,就听老胡的,说撤就撤,绝不在这该死的鸡鸣驿多作停留。咱们各自回去传令,五更天起行,这回去的道上加把劲儿走快些。如果鞑子真杀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连朱烈都妥协了,剩下几个把总不再有什么意见,各自回去传令自己的人马,将家当收拾好,一清早就动身。
……
……
沈溪这边刚收拾好自己的书籍和战报、兵策,从寝帐出来,整个大营内灯火通明,士兵们一边骂娘,一边拔营,这一路上的懒散让他们养成了很不好的习惯,就是各种拖沓,夜行军从来没有过,如今提早起行更是引发诸多意见。
“那个狗屁沈大人,简直是发疯了,大清早就起行,难道赶着去投胎?”有士兵没看到沈溪的身影,当沈溪带人巡查时,背对着沈溪大声抱怨。
旁边一个兵痞道:“或者沈大人赶着回家抱孩子呢?前段时间听人说,沈大人有个小妾怀孕了,那小妾居然是阁老的孙女,你想他有这么一个大靠山,就算没完成皇命回京不是照样吃香喝辣?我们跟着他,总没错!”
这番话听起来是附庸沈溪,但内容却让沈溪听了不那么舒服。沈溪心想:“感情军中将士都当我是靠裙带关系才升迁到今天的高位,一个个都等着看我笑话?”
几名孬兵正说着,突然有声音问道:“大人,您有事?”
此时正在拔营的一群大头兵齐刷刷地转过身,才发现正被他们非议的“沈大人”就站在身后,打招呼的是正好巡营过来的管队官,他们不知道沈溪是几时来的,听到多少,吓得顿时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沈溪一摆手:“起来吧,鞑靼骑兵正往这边赶过来,早些收拾好出发,别耽搁!”
几个面无人色的大头兵赶紧道:“得令!”然后战战兢兢站起来。
沈溪过去,拍了拍刚才说他“发疯了”的那名士兵的肩膀,点点道:“好好干!”
这一拍,将那大头兵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沈溪准备将他治罪。但沈溪未在原地多做停留,起身带着人往军营别处去了。
等沈溪走远,几个兵痞这才惊恐地拍拍胸口,那巡营过来的管队官道:“别逞口舌之快,大人刚才都听到了,只是不想跟你们一般计较!”
“你们不知道,西北各处边塞,沈大人的威望可高了,很多将领听说沈大人来,都当祖宗供着,你们当是为何?那是因为沈大人曾跟着刘尚书在西北打仗,立下大功,连我们带来的火炮,也是沈大人亲手设计并督造的!”
……
……
天没亮,大军便再次出发,沿着来路往居庸关方向撤退。
沈溪这次不再乘坐马车,而是骑马,并且是之前就专门挑选好的良驹,这是沈溪做好随时骑马逃命的准备。
鞑靼人可不是好惹的,尤其是自己手底下兵马不多,鞑靼人若知道他这个曾经在三边令鞑靼惨败的元凶出现在宣府镇周边,必定会派兵前来追击,被追上的话想要保住一条小命会很困难。
“沈大人,既然是撤兵,干脆将那些笨重的火炮也一并卸了吧!”胡嵩跃在后面查看过行军的情况,过来跟沈溪通禀,“带着火炮,每天至少少走十里路!”
沈溪原本打算舍弃所有辎重,唯独留下火炮、火铳、炮弹和火药等物,那是因为沈溪怕若路上真的遇到鞑靼人,有这些火器还能跟鞑靼人缠斗一番。
但现在鞑靼人随时都可能杀来,胡嵩跃所提建议较为客观。思索良久,沈溪摇摇头道:“火器等物,还是带上,否则我们遇到鞑靼人必死无疑!”
胡嵩跃耸了耸肩,显然对沈溪的说辞根本就不信,但他还是遵照沈溪的命令传话。
九月二十二,撤兵第一天,一路上官兵仍旧懒懒散散,只是比之前进兵的速度快了那么一点儿,一天下来走了四十多里。沈溪简直想一人踹上一脚,心中暗恼:“这都是些什么窝囊兵,亏我之前还觉得京营人马只是缺乏激励和鞭策,看你们这副熊样,在鞑靼人刀口下历练一番反倒不错!”
还没到黄昏,胡嵩跃已经两次过来请求沈溪停止行军,原地驻扎。
沈溪怎么可能同意,他骑着马赶了一天路,屁股都被磨痛了,虽然也感到疲累,但这会儿是在跟鞑靼人比腿快,沈溪甚至想过日夜行军,中途不停辍,花个三天三夜一举撤回居庸关。
“不可驻扎!”
沈溪下令道,“连夜行军!”
“大人,不可啊!您是有马匹,可士兵们大多都是靠两条腿走路,还要帮助民夫驱赶马车,岂能与您相比?”
胡嵩跃一副体谅士兵的模样。
沈溪冷声道:“一天走四十里路,能有多辛苦?我大明京营的行军速度,就如此不堪?”
胡嵩跃被戳中痛脚,顿时没话可说。
就跟沈溪说的一样,一天行军四十里,一点儿也没有要打仗上紧发条的意思,连平日练兵也不至于走这么慢,毕竟这周边多是平原,山峦很少,如果是山路或者是蜀道那种天险倒还说得过去。
胡嵩跃竭力辩解:“大人,这不是携带的粮草辎重太过沉重吗?况且您还不肯将火炮、火铳和弹药等遗弃!”
“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再走十里,跟士兵们交待,十里后到怀来县城附近驻扎!”沈溪吩咐道。
胡嵩跃原本想抗议,但听沈溪说及怀来县城,一琢磨,能靠着县城驻扎倒是不错,如果鞑靼人杀来,直接进城里暂避。念及此,他领命道:“末将这就去传命!”
可当他走开后,转念又一想:“鞑靼人这会儿连影子都没有,沈大人子虚乌有说什么鞑靼人即将杀来,我就这么信了,是否太过儿戏?”
正想折返回去找沈溪说就地驻扎之事,晃眼看到远处有快马而来,他一阵好奇,虽然他们走的是驿道,但这一路上都很少有见到快马传报,看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一章 铭记历史的土木堡
胡嵩跃得知战报的内容后,心头大震。
战报是发往京城的,乃是宣府镇北关口张家口堡传报在张家口一代发现大批鞑靼骑兵出没的消息,属于紧急战报。
胡嵩跃心想:“还好不是宣府镇,只在张家口堡,就算鞑靼人攻破张家堡口,杀来也需五六日,有足够的时间撤回居庸关!”
之前胡嵩跃还想去见沈溪,提原地扎营休息之事,但在得知这战报之后,他意识到沈溪的判断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会儿鞑靼人很可能惦记上宣府镇了。
如果鞑靼人的主力出现在宣府镇周边地区,以目前自己人马的战斗力,十成中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九月二十二,夜,沈溪所率兵马仍在行军,速度慢得出奇,一直到二更时分,一行才抵达怀来县城北郊。
沈溪没有让继续赶路,因为此时军中上下俱已疲惫不堪。
在接到就地扎营休息的命令后,很多官兵搭建好帐篷便直接入睡,甚至连晚饭都没吃,更别说是就近找河流漱洗一番。
连沈溪自己也困顿不堪,进到寝帐倒在毛毯上便睡了过去,连衣服和裤子都没有脱。他做好了准备,如果夜里传来警讯鞑靼骑兵靠近,便不再回师居庸关,而是直接驻兵怀来县城。
在鞑靼骑兵迫近的情况下,如果连个围墙都没有,沈溪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支队伍有什么胜算,就算困兽犹斗,最后的结果也是引颈就戮,为了避免被鞑靼人记恨报复,还不如直接抹脖子,或许能留个全尸。
好在当晚并未有什么情况发生,第二天早晨,沈溪很早就起来,下令全军进食干粮后再次拔营,官兵们叫苦连天……一天行军五十里,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不可理喻之事,好似沈溪故意折腾他们一样。
大军回撤的速度仍旧不快,沈溪亲自督促,在队伍前后来回巡查,但收效甚微,士兵们该不走还是不走,就算用鞭子抽照样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转眼半天过去,到了正午时分,一行在离开怀来县城大约二十里之后,突然有快马传报,这次前来报讯的不是宣府镇通传消息的快马,而是沈溪之前派出去刺探消息的斥候。
斥候神色间明显有些惊恐,见到沈溪后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冲到正站在路旁督导官兵前进的沈溪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大事不好,有大批北夷骑兵,正在往怀来方向赶来,距离此处不过八十里!”
“嗯!?”
沈溪顿时皱起了眉头,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鞑靼骑兵说来就来,转瞬之间就仅仅距离八十里了?
胡嵩跃正在旁边游说沈溪放缓行军速度,听到这个消息后惊愕地喝问:“此话当真?”
“军报不敢有半字虚言!”斥候下跪行礼。
胡嵩跃顿时紧张起来,继续问道:“北寇有多少人马?”
“回胡将军,暂且不知北夷兵马数量,但均为骑兵,沿路扬起漫天灰尘,应不低于千数!”斥候回道。
沈溪皱起了眉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看来撤回怀来县城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大人,您说什么?就算北夷杀来,但距离此处尚有八十里,撤回怀来县应该还来得及……鞑靼兵马众多,只有进入怀来县城方可保证高枕无忧!”胡嵩跃神色惊惶,至于之前让沈溪减速行军的话,只字不提。
沈溪摇头:“快马传报是要比鞑靼骑兵前进步伐快一些,但也只快了稍许,我估计如今鞑靼人距离我们最多不过四十里……此处距离怀来县城已有二十里,你说从此处北上,我们相互间的距离越拉越近,是我们先到怀来县城,还是鞑靼骑兵先追上我们?”
胡嵩跃张大了嘴,一句话没说出来,别说这里距离二十里,就算只有十里,在相向而行的情况下,也不会比鞑靼骑兵跑二十里更快。
“大人,那该当如何?”胡嵩跃无比地紧张。
沈溪将马鞭捏起来,往地上甩了甩,扬起一阵沙尘,大喝道:“传令,三军立时加速前行,向东往居庸关方向撤退,务必在鞑靼人追上之前,找到可以依托的城塞来驻守!”
胡嵩跃琢磨了一下,道:“大人,那只有回怀来卫,否则……”
话说到一半,胡嵩跃说不下去了。
因为此去怀来卫还有二十里,以目前的速度推算,应该无法进到怀来卫。但是,在前面途中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但这个选择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可以作出的选择,因为那里正是几十年前令大明蒙羞,令英宗“北狩”,令明朝社稷危如累卵的土木堡。
在那场铭记历史的“土木堡之变”后,这座城塞早已荒废不堪,如今只是作为驿路上的一处普通驿站来使用。
几十年过去,土木堡城塞已经破旧不堪,里面只有地方巡检司派兵驻守,在西北大规模战事发生后,土木堡如今已是空无一人。
这次不用沈溪动员,就好像当初沈溪带宋书等人去延绥镇送炮听说鞑靼人追来的反应一样,官兵们这会儿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别说是辎重,连兵器和盔甲他们都不想要了,准备直接把盔甲脱下来“轻装上阵”,但上的不是战场的阵线,而是加入到逃兵的阵营。
沈溪绝对不容许这些士兵将兵器装备抛弃,在任何情况下,这些东西都是确保最后能安然脱身的本钱。
沈溪不会放弃任何保命的手段,就算他现在放弃三军,单骑往居庸关逃跑,也无法在鞑靼骑兵追上来之前进入居庸关。
“沈大人,要不那些火炮、火铳、弓弩和弹药,都扔了吧!”
紧急关头,胡嵩跃和刘序等人又开始过来找麻烦,这些人就好像苍蝇一般在沈溪耳边嗡嗡个不停。
沈溪怒道:“丢了那些火炮和弓弩,等于是丢掉性命,你们想横死在鞑靼铁骑之下?”
胡嵩跃道:“可是大人,有那些东西拖累,我们根本没机会在北寇抵达前退回怀来卫!”
沈溪冷笑不已:“就算没有那些火炮,我们跟鞑靼人比速度,两条腿跟四条腿比,有机会?留着武器装备,尤其是那些火炮和火铳,我们至少有一线生机,既然怀来卫我们无法抵达,就先进土木堡吧!”
听沈溪说要去土木堡,胡嵩跃、刘序等人都快崩溃了。
土木堡是什么所在?那是被钉在大明耻辱柱上的地方,就算夺门之变英宗复辟后,也没打算重修土木堡,只是在里面修建显忠祠,但好在有一点,土木堡距离怀来县城也就二十多里,距离他们目前的位置只有几里,眼看土木堡在望,总算不用太赶。
“大人,要不再斟酌一下?”
胡嵩跃和刘序等人都过来劝解,“可将步兵留下进行防御,以骑兵之速度,往居庸关撤兵,或许明早之前便可抵达居庸关!”
沈溪打量胡嵩跃等几名把总,暗忖,想得挺美,让别人来为你们殿后,你们可以跟骑兵一起逃回居庸关?事后责任还不用你们来背,等着我去扛?
这样的事情,你们连想都别想!
沈溪道:“三军上下共同进退,若谁再言骑兵先撤之事,一律以扰乱军心处置。几位将军,你们可有想过,就算将步兵留下,有几人会安守原地抗击鞑靼骑兵?莫不是他们以为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长得太稳,可以扛住鞑靼人的利刃?”
胡嵩跃等人无言以对。
明摆着的事情,如果让步兵留下,最后的结果不是这些人抗击鞑靼,而是各自逃散,根本起不到殿后的作用。
没有这些人拖延鞑靼人的时间,即便骑着马也根本跑不过鞑靼的骑兵,因为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出征往往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随时可以换马,但大明这边一头马用到底。等马力耗尽,到头来不但要身死,而且死得非常窝囊。
“沈大人,听您说来,必须要进驻土木堡?”胡嵩跃着急地问道。
“进!”
沈溪不再跟这几人废话,现在保命要紧,没资格挑三拣四。能有土木堡作为镇守的堡垒已是不错,正好只有几里路,进了土木堡之后还有一两个时辰休整、架炮、构筑防线,沈溪甚至觉得这一战还是有机会获胜的。
佛郎机炮在大明边关许多城塞中成为摆设,因为他们对于新式火炮不会运用,就算有张老五等人培养出来的炮手,但平时少有或者没有操练,技术也很差劲儿,对于火炮的性能和发射等等都没有清楚的了解。
沈溪是谁,他可是引进和监督制造佛郎机炮之人,正是他力主推动,又是在实战运用大获成功后,佛郎机炮才逐渐配备到边关各城塞。
这八十门佛郎机炮,在沈溪手中所发挥出来的效用,可不是平常那些城塞守备兵马所能比拟。
大军一路小跑,在沈溪的监督下,没有谁敢丢下东西,一路向前走了几里,终于来到土木堡前。
原本士兵很担心,因为他们在往宣府进发时,曾觉得这城塞实在破旧得不成样子,可回来时被鞑靼骑兵追赶,却又觉得这居高临下的城塞,可以当成避难的后花园。
土木堡修建在海拔六百多米高的隆丘上,与周围的平原有大约几十米的落差,其形状大致为船形,堡城南北长约五百米,东西长有一千米左右,城墙高六七米,猛一看还真能起到遮蔽保护的作用。
可惜不止官兵们有此想法,当沈溪一行大约八千余众抵达时,土木堡内还有一群“不速之客”滞留,这些不速之客正是从西北各处逃难、往京城迁移的难民。
沈溪之前出兵路过土木堡时没有太过留意,此时撤兵要驻扎土木堡内,才知道土木堡如今虽然荒驰,但往京城去的难民,很多就在土木堡内落脚,难民数量从沈溪最初预估的三五百人,一路飙升,虽然到最后未详细清点,但沈溪大致推算出土木堡内的难民数量超过万人。(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二章 残垣守城
“大人,如何是好?土木堡里全都是逃难的百姓!”
把总刘序带人前去查探一番,回来后报告说进入城堡的士兵已被难民堵在土木堡西侧入口。
难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官军,很多人冻饿交加,见到官军他们没多少恐惧,居然涌上来讨要吃食。
如此一来,官军无法入城,火炮、火铳、弹药以及粮草等辎重无法运到城内,在没有枪炮参与协防的情况下,若鞑靼人突然杀至,丝毫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胡嵩跃抽出佩刀,怒喝:“大人,您下令,属下这就去杀出一条血路!”
沈溪怒骂:“有什么火气,去冲着鞑靼人发,对大明百姓撒野算男人吗?让骑兵从土木堡北部和南部城门冲进去,下马后迅速设置路障,控制各主要路口,然后让队伍分流,从北门和南门进去!”
土木堡内难民是堵住了城门洞,但只是城西这片区域人流相对较多,加上进城士兵不让,导致城门被堵塞,甚至发生纠纷。
一众孬兵光顾着进城避难,加上他们平日就喜欢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对付这些难民他们更丝毫不会客气。
沈溪现在只能让骑兵绕道从难民背后进城,将通道打开。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发放粮食,否则各处难民听闻,会一窝蜂跟着官兵跑,那时候城塞更进不去了。
光是城门就足足堵塞半个时辰,沈溪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日头开始西斜,沈溪知道再不进城恐怕会有麻烦,如今已有多批斥候传报,鞑靼人距离土木堡的距离愈发近了。
随着南北城门疏通,士兵们蜂拥而入。
与此同时,前头抵达的辎重兵开始在土木堡内发放粮食,拥挤在西门的难民听到消息后开始往土木堡中心聚集,没过多久城门便恢复了畅通。
士兵悉数进城,沈溪刚松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上城墙部署佛朗机炮,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
奉命调查土木堡情况的斥候回禀:“大人,土木堡城塞一丈左右的缺口有八处,三尺左右的缺口大概有二十余处,城北、城东两处城门无完整门板,请您示下!”
沈溪未置可否,胡嵩跃怒道:“这是什么鸟地方,城门连门板都没有,怎么驻防?一丈以上的缺口就有八处,若鞑靼人强行破城,城塞岂有守住之理?”
沈溪嘴角浮现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心想:“城墙只是有几个缺口,四个城门少两扇门板,就当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这跟城中没有水源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深知历史的沈溪,对土木堡周边环境较为熟悉,当年土木堡之变,英宗率领的亲征大军便驻扎在土木堡,因为土木堡地势较高,水源断绝,挖井两丈也见不到水,而土木堡周边最近的水源地,是在土木堡城南十五里开外。
当初瓦剌人假意撤兵,让明朝官兵出土木堡补充水源,结果饥渴的明军到了河边,一拥而上补水时,瓦剌人突然从侧翼杀出,令大明官兵落得几乎全军覆没的惨况,最后连皇帝都被人掳掠去了。
如今驻兵土木堡,将遇到跟当初土木堡之变一样的窘况,那就是缺水。至于城堡中有几个破口的问题,那都不叫事,沈溪巴不得鞑靼人主动从缺口处发起攻击,这样能充分发挥火炮和火铳的作用,甚至有希望反败为胜。
如果鞑靼人围城不打,那他就无计可施,让士兵们渴上个三四天,没战死先渴死了。
为了不打击军心士气,沈溪暂且不提水源的问题,只是下令让士兵妥善保管好自己的水袋,先保证最基本的饮用水需求。
至于牲畜饮水则直接掐断,人都快没水喝了,牲畜这会儿派不上大用场,渴极了杀牲口放血喝都是有可能的。
“传令三军,对有缺口的地方稍作修补,城门一定要补上,在城塞内外找寻树木,让民夫砍伐制作!”沈溪道。
因为准备战斗的时间不多,沈溪不敢确定鞑靼骑兵几时会来,原本就是一座几近废弃的城池,想以此来作为屏障的确太过难为人。
沈溪如今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有一线生机就要尽最大努力,说不定鞑靼派来追击的骑兵只有不到一千骑呢?
只要鞑靼人不具备围城能力,那沈溪感觉这一战的胜算可以提高一两成,沈溪预估过,一旦鞑靼骑兵数量超过两千,就只能寄希望于来犯的鞑靼将领犯错,否则只凭纸面上的战力,明军无丝毫胜算。
太阳一点点西斜,沈溪登上西城城头,第一时间指挥人手将二十门佛郎机火炮架好。土木堡南北段城墙一里,东西二里,规模不是很大,城塞中聚集大批难民,准备时间仓促,沈溪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
偏偏还有各种事情麻烦他,一桩桩一件件全会汇聚到他面前:“大人,城塞中无树木,附近倒是有一些,但一时间难以钉成门板,城门只能暂时用树枝堵上!”
“大人,城北又有大批难民入城,这些难民是从宣府方向过来!”
“大人,鞑子骑兵已经来了,您看……前面天空烟尘遮天蔽日,那是群马奔驰激起的扬尘!”
……
沈溪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开了,但当他听到鞑靼骑兵到来的消息时,依然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看向西方官路的方向。
面向西边的土木堡城墙有七米高,居高远眺,可以清晰地辨认出鞑靼骑兵扬起的尘沙,鞑靼人的前锋距离土木堡大约只有五六里的样子,但目前仅仅只有西城墙上架起了火炮,北、东、南三面城墙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城中弓弩手和箭矢缺少,平日训练的那些火铳手也没来得及集中,加上城门洞开,怎么看形势怎么恶劣。
如果鞑靼人抵达后第一时间从其余三个方向攻城,沈溪没有任何办法应对。
好在有一点,鞑靼人不清楚土木堡的情况。
如果换作是瓦剌人,他们或许还对土木堡有所了解,可是鞑靼人兵锋却从未染指过土木堡。
“全军准备!”
京营兵原本懒散而松垮,但如今刀架在脖子上了,他们也知道现在当逃兵唯一下场便是窝囊地死去,只能在城中准备迎战。
火铳兵在城中集结,而刀盾兵则拖着自己的家当上了城头,结果发现这里的城墙连个城垛都没有,只是土墙,如果被鞑靼人乱箭射上城头,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个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此时沈溪已将二十门火炮架设好,好在之前连同炮手一起从居庸关要了过来,再加上沿途从民夫中征募了一批填装手一同进行训练,否则现在才重新手把手教导的话,沈溪恐怕连死的心都要有了。
“记得,先将子铳填充好炮弹,放入母铳之重,等我发令之后,才点燃火绳,步骤不能出错!”
由于火炮手和填充手临阵经验不足,沈溪作为主帅,在城头再次充当教习,让大家严格遵照日常训练进行。
鞑靼人先头部队距离城塞越来越近,终于,鞑靼人在距离城塞大约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沈溪从怀里摸出自己在东南沿海平匪时使用的自制望远镜,往远处看了看,发现鞑靼人数量不多,似乎只有三四百骑的模样。
此时有眼尖的士兵也发觉了敌人的底细,把总朱烈瞪着大眼仔细看了看,无比气恼地说道:“不过三五百的鞑子,居然赶着我们跑了一路,实在可气,沈大人,不若派兵去将他们歼灭!”
沈溪冷声道:“胡将军这是在主动请战吗?”
朱烈口气很大,但听了沈溪的话,他不由咽了口唾沫,站在原地不敢吱声了。
就算只有三五百鞑靼骑兵,也不是说击败就能击败的,关键在于沈溪麾下的骑兵数量太少,而且严重缺乏实战经验。
与之相对应的,鞑靼骑兵久经战阵,三五百鞑靼骑兵在平原上展开,在有足够冲锋距离的情况下,击垮一两千腰挎长刀手持盾牌的大明步兵绝对不成问题,更何况这还不是边军步兵,而是一向疲弱的京营兵。
就算沈溪有倾巢而出取胜的把握,他也不会这么做,因为鞑靼人先头兵马到了,后续人马相隔不会太远。
鞑靼人行军讲究前后呼应,等这边战事进行到一半,后续鞑靼骑兵不用太多,再有三五百骑,那明朝兵马终归要落败。
沈溪将望远镜揣回怀里,道:“鞑靼人的前锋兵马不多,这是好事……鞑靼人应该不会贸然攻城,继续加固城塞!”
如今既然已进入土木堡,沈溪说什么都不会贸然攻出去,有火炮,有城塞,手里加上民夫还有八千人,土木堡内的防守力量不可谓不强大。
在沈溪眼里,鞑靼人绝对是带着仇恨而来,要除掉自己而后快,或许会施展其并不擅长的攻城战,那时候骑兵就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沈溪在城头看了一会儿,确定鞑靼主力暂且没有到来,他沿着马道下了城墙,准备去别的方向查看情况。
“胡将军,过来!”
沈溪看了看天色,马上夜幕就要降临,他估摸入夜后战事便打不起来了,现在该解决水源问题。
“大人有何吩咐?”胡嵩跃一脸不解地看着沈溪。
沈溪道:“你马上搜集水袋,等入夜后派快马往城南去,找到有小河的地方,运几批水回来。切记,这批水很可能在未来几天里成为城内的生命源泉!”(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三章 一片安宁
这天晚上谢迁又回府了,徐夫人很高兴,一家人团聚,热热闹闹,顿时又有了家的味道。
谢迁最近没什么事情,由于京畿戒严,六部和各寺司衙门有事情基本自己就处理了,大的人事调动基本陷入停滞,最重要的是西北太平无事,没有战报传来,之前闹得很凶的鞑靼人突然销声匿迹,朝廷上下一片和谐。
谢迁心情尚可,只是弘治皇帝的病情显得有些捉摸不定,不过从太医院那边反馈的消息,皇帝的病情似乎未严重到威胁生命的地步,谢迁也就放下心来,天天回家陪妻儿。
谢恒奴回到京城,谢家氛围好了许多。徐夫人见到谢迁,连忙把近日为谢迁缝制的新衣拿出来,让丈夫试穿。
看到丈夫穿上后很合身,徐夫人笑道:“老爷,天凉了,您可要记得多加几件衣服,人老了可不能着凉,您可是家里……跟朝廷的基筑,妾身不能没有您啊!”
徐夫人年老后,对丈夫依恋加深,可惜丈夫不解风情,对她极为冷淡,使得徐夫人生活一直落寞,只有最近才经常看到笑颜。
谢迁听到如此“露骨”的贴心话,有些不悦,但他没有斥责妻子,只是冷声道:“知道了!”
徐夫人赶紧为谢迁将新衣解下,又给谢迁换上便服,道:“老爷,今日菁儿又陪我往沈府去见君儿,你不知道如今咱小君儿出落的多美丽大方呢,小腹已经鼓起来了,过了年,君儿可就有孩儿了,那时我们四世同堂……老爷,您说好不好?”
谢迁没好气地道:“我说夫人,你是诚心气我是吗?明明知道我见不到君儿,总跟我说她的事,我听了心里能痛快?”
徐夫人知道谢迁不是生气,多年夫妻,丈夫的脾性她了解,谢迁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在朝堂上谢迁以能说会道著称,可在家里,谢迁则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当然,这只是徐夫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谢迁其实算不上仁父仁夫,只是徐夫人对丈夫有种盲目的崇拜。
为丈夫整理好衣服,徐夫人笑道:“老爷,这不是知道您见不到君儿,为您说说君儿的事吗?估摸着,沈大人很快便会从西北回来,那时候让沈大人带着君儿回来见您,老爷不就能见到君儿了?”
“希望如此吧。”
提到沈溪,谢迁眼睛眯起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沈溪在西北事情做得还不错,之前听闻他出兵往宣府去,我还为他感到担心。如今鞑靼骑兵销声匿迹,多半是北撤草原,毕竟今年寒冷来的早,或许要不了几天就要下雪,鞑靼人应该是回草原过冬了。”
“沈溪这一趟虽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显得畏畏缩缩,但怎么说也是为了能平安归来,这小子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君儿跟了他,总算有个着落。等他回来吧,让他带君儿走一趟娘家,咱谢府怎么说也没亏待他!”
徐夫人抹了抹眼泪:“那是啊,小君儿在咱家里,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结果却这么拱手送人,还是妾侍,妾身心中不知有多舍不得。如今看到她在沈府得到善待,一家人和和睦睦,她也笑逐颜开,妾身心中才踏实下来!”
谢迁骂道:“当初也不知道是谁,非要说沈溪的好话,现在开始怪老夫将君儿送给沈溪小儿了?不过也是,这世上能守护君儿的人不多,沈溪小儿虽然不尽得老夫心意,但总算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君儿跟着他应该没错。就怕老夫走了后,沈溪小儿不会像如今这般善待君儿!”
谢迁提到一个现实问题,就是沈溪是否因为谢迁在朝中的地位才善待谢恒奴,连徐夫人也略微有些担心。
徐夫人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自家事自家知,连她崇拜的丈夫,在入朝堂之后都对她转而冷淡,就更别说是少年得志风光无限的沈溪。
但转眼间徐夫人便恢复了信心:“老爷,妾身往沈府去看过,沈府上下一片和善,沈夫人谢氏是个明理的好姑娘,都说这家和万事兴,君儿从来没受过欺负,沈府还有个孤苦伶仃的孤儿,跟君儿一样是沈大人妾侍,日子过得也很好,足见沈家人并非嫌贫爱富之辈!”
“希望如此吧!”
谢迁说着,一摆手,“快去准备晚饭,我去书房整理手札,之后一家人吃饭!”
……
……
谢迁放松身心在家中准备吃晚饭,沈府这边也是一片安宁。
沈溪在西北没有坏消息传来,其实便算得上是好消息。在沈家人看来,西北那么多将士,就算有战事,也未必轮得上沈溪上阵,之前沈溪有一封家信回来报平安,让谢韵儿等女安心,如此一来沈家老小都宽慰不少。
这源自于沈家人对沈溪的盲从。
无论是谢韵儿,还是林黛、谢恒奴,又或者是尚未过门的尹文、陆曦儿,还有沈府上上下下的奴婢、仆人,对沈溪的崇拜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沈家的荣耀是沈溪一手带来,他们自身的荣辱也完全仰仗于沈溪。
就连出身相府的谢恒奴,也对沈溪无比迷恋,因为沈溪知道的东西太多,总能给她带来新奇好玩的故事,以及让她意想不到的地理和人文知识,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着他,让她不知不觉沉浸在沈溪的爱中。
那种感觉,其实是沈溪的坦诚和平等相待。沈溪虽然有一定大男子主义思想,但相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已经非常开明了,他对身边人极其关心和爱护,哪怕只是奴仆也给予一定的尊重,尤其是他对于妻妾的疼惜,绝对发自内心,是大明一般女人体会不到的。
这对谢韵儿等女来说,加入沈府就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包裹着,让人非常安心。
沈溪不在家,谢韵儿为了保持沈家和睦的氛围,每天都举行家宴,利用从闽粤之地带回来的黄豆和竹笋、蘑菇、木耳、海带、鱼虾贝等干货,变着方儿地捣鼓美味佳肴,不说别的,仅仅黄豆磨出的豆腐便研究出了十几种吃法。
一家人每天都凑一块儿吃饭,有什么事情,饭前饭后说说,面临困难大家一起解决,如果有开心的事,也可以分享一下。
但沈溪不在,家宴始终少一个主心骨,所以这份热闹背后,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这边厢饭菜上齐,陆曦儿高高兴兴就要去拿筷子,谢韵儿白她一眼:“曦儿,不许没规矩,老爷没在家,我们怎么也要先给老爷祈福,让他能平安回来,我们再动筷子!小文,你觉得呢?”
“嗯嗯。”
尹文连忙点头,小妮子原本只对沈溪一个人依恋,但在沈家人关爱下,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新家,就算沈溪不在家,她也不再愁眉苦脸。
小妮子到了一定的年岁后,终于感受到一种真正的家庭氛围。
只有林黛撅着嘴,往旁边正在闭眼合什祈福的谢恒奴看了一眼,见到谢恒奴微微隆起的小腹,说不出的妒忌,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把眼睛闭上,为沈溪祈福:“坏人,赶紧回来,你要是不能让我怀上你的骨肉,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年岁渐长之后,林黛已深切体会到,论姿色和美貌,她在谢恒奴等女面前她没有任何优势可言,论年轻,她更是不及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如果一直不能有子嗣,她在沈家就会一直没有保障。
美貌是女人赢得婚姻和丈夫宠爱的源泉,但要固宠,还得要为家中传下香火,尤其是男丁。
一个女人在家中的地位,完全是靠儿女来支撑的,就好像谢韵儿,她之所以能得到沈溪以及周氏等人的绝对信任,除了谢韵儿的大方明理外,还因为谢韵儿诞下了沈家长子。
简短的祈福仪式后,沈家人开始进餐。
谢恒奴原本开开心心的,可之前祈福想到了沈溪,小妮子多了几分对丈夫的遥寄,原本无忧无虑的小脸上多了几丝哀愁。
……
……
皇宫撷芳殿内。
朱厚照也开始准备吃晚饭,他这几天废寝忘食将沈溪所写的十几册武侠小说看完,兀自觉得不过瘾,整个人就好像染上毒瘾一般,走到哪儿都是哈欠连连,不知道的还以为朱厚照读书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
可惜的是,朱厚照的确是在读书,不过读的是武侠小说,学的不是道德文章,而是江湖侠义。
“太子殿下,您的晚膳已备好,是否给您送进来?”
张苑进入朱厚照的寝宫,照例问了一句,他原本以为正在看武侠小说的朱厚照会直接摆摆手让他退下,或者干脆不搭理。
但这次朱厚照却合上书本,抬起头看着他,不是因为朱厚照对武侠小说的沉迷度减弱,而是因朱厚照已将沈溪所编写的新的武侠小说全都看完,回头再看已没有了新鲜感。
朱厚照问道:“张公公,你平日消息灵通,可有沈先生在西北的消息?”
张苑被问得一怔,他近来听到别人谈论最多之人,就是自己的侄子沈溪,因为是本家,都是姓沈,张苑对沈溪留意也自然多了些。
倒并非张苑顾念亲情,而是他觉得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没有保障,又被张氏外戚胁迫,若沈溪能在朝中呼风唤雨,对他在皇宫中的地位始终会有帮助。(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四章 进退善恶
张苑是有野心,他想有一天进入司礼监,成为“内相”,而沈溪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内阁大学士,张苑明白,若有一天叔侄二人可以在宫里宫外相互呼应,他的地位和权势将非比寻常。
“太子殿下,宫里不少人在传播沈大人于西北之事……闻沈大人进兵速度缓慢,出居庸关后往宣府去,比之朝廷给他的期限足足慢了十天以上。这会儿估摸已经到了宣府。”
张苑将自己探知的消息如实告知太子。
在张苑心目中,虽然跟侄子打好关系是必须的,但太子才是他最需要巴结之人,皇帝那边天天“躬体有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驾崩了,若太子可以在这一两年登基,以他在东宫的地位,会不受到太子器重?
朱厚照原本带有很大的期待,自己去不了西北,沈溪出征就好像是他的化身,因为他随军的话也不过就是跟在沈溪身边。
听到张苑的话,朱厚照脸色顿时黑下来,怒斥道:“不可能,沈先生有勇有谋,去了西北一定会跟鞑靼人大打特打,将那些蒙元余孽杀个片甲不留!那些说沈先生行军缓慢的,一定是别有用心,他们气不过沈先生以少年之身取得今日成就,于是想方设法在父皇面前攻击沈先生,希望父皇不再重用沈先生!”
张苑一听,心里叫苦不迭。
太子爷到底受自己侄子多少荼毒,为什么会对他如此推崇?
张苑本想解释,这些并非道听途说,而是言之凿凿获得证实的军报,不会有假,但话到嘴边却改口了,因为他知道绝对不能跟太子唱反调,否则太子就会甩脸色给他看,甚至对他失去信任。
张苑连忙附和:“太子说的是,外面的人,一定是对沈大人恶意诋毁,太子听听便可。但听闻如今西北战事滞缓,北夷已然撤走,还有传闻,说京师戒严会在九月底解除。”
朱厚照道:“哦。真是可惜,希望沈先生能追上那些鞑靼人,杀得他们嗷嗷叫,哼……敢来我大明,抢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想的倒是挺美,不知道沈先生是他们的克星吗?等沈先生到了边关,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沈先生一定会主动出击草原,封狼居胥,从此后鞑靼人就不存在了,以后就得对付什么乌拉巴哈、叽里呱啦人,那时候就轮到本宫领兵出征荡平草原,让四夷臣服!”
张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琢磨不透朱厚照话里的意思,封狼居胥是什么他不是很懂,反正知道这位小主子有点傻愣愣的。
张苑心想:“如今您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帝,难道当皇帝不应该留在内帷,每天昏天胡地,酒池肉林?打仗找将军,政务找文臣,监军找太监,这不是大明定规吗?几时轮到皇帝去打仗?”
“哦对了,听说英宗就曾经御驾亲征过,后来英宗的皇位被人剥夺,听说还有个叫王振的太监因此死了。未来这位小主子不会做英宗,而我做王振吧?”
想到这里,张苑感觉背脊发凉,他原本对朱厚照说出的那些要建功立业的话并不是很在意,但想到自己作为太子的常侍,将来太子上战场,他很有可能会随驾,也就是说他这个已经不完整的男人,身在皇宫里都不安全,随时可能被人拉去战场陪葬。
朱厚照却是一脸憧憬之色,最后道:“算了,张公公,你去把本宫的晚饭端过来,本宫就在这儿吃,今天有些困顿,吃饱后本宫就安寝,晚上你不用来打搅了!”
“是,太子。”
张苑连忙收拾心情,出去为太子端来晚膳。
朱厚照随便翻弄桌案上的武侠小说,嘴里嘟哝:“我要是能跟常山赵子龙一样,在百万大军中取敌方上将首级该有多好?”
“沈先生非说我学的武功都是他胡编乱造的,我就不信邪,如果我学会了萧峰的降龙十八掌,那我以后不是也会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行不行,我这就勤加练习,说不定沈先生是怕我不务正业,才对我说那些武功是他杜撰的,书里的武功一看就那么深奥,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
……
乾清宫,寝殿。
朱祐樘拖着疲惫的病躯,斜靠在龙榻上查看手上几份奏本。
旁边几名宫女举着烛台,尽量将龙榻周围照得明亮些,几名司礼监执事则在萧敬的引领下站在旁边,随时准备回答朱祐樘提出的问题,或者是将朱祐樘看过没提出意见的奏本拿下去,由司礼监代拟朱批。
“咳咳!”
朱祐樘时不时咳嗽着,整个人看上去都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萧敬在旁边看了干着急。
“陛下,时候不早了,您该用膳,早些安寝。”许久,萧敬见旁边还有不少奏本,他赶紧提醒朱祐樘,希望朱祐樘能就此打住。
“唉!”
朱祐樘轻轻一叹,“萧公公,你说西北战事不断,朕的江山能不能稳固?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太子如何顺利登基?”
“朕原本想好好打一仗,吐气扬眉,振我国威,为太子登基顺利作铺垫,但现在……鞑靼突然杀来,西北全线告急,举天下之兵一战,仍旧力有不逮,未来太子如何树立威信?”
萧敬回道:“陛下,太子之威,乃龙威,乃天威,万民岂敢对天威有所亵渎?况且陛下春秋鼎盛,如今不过偶感小恙,不日便会痊愈,是陛下过虑了!”
朱祐樘苦笑摇头:“萧公公不必安慰朕,朕身体如何,朕自己心里清楚,之前朕希望能建功立业,为大明社稷稳固尽最后心力,但如今看来,西北千疮百孔,即便鞑靼撤去,三五年内很难恢复战前模样。”
“唉,朕或许看不到边境彻底恢复平静那一天,萧公公,太子秉性顽劣,朕怕他将来不务朝事,会做出一些荒诞不经之事,你一定要协同朝臣劝谏,切记切记!”
“是,陛下。”萧敬恭敬回应。
“好,好。”
朱祐樘这才将奏本放下,安心道,“朕看过这几日紧要的奏本,西北战事基本平稳,鞑靼久不启战端,或许已劫掠后回撤。”
“从各地战报来看,鞑靼人已是强弩之末,并未劫走太多钱粮牲畜,西北休养在望。是朕辜负天下臣民,是朕辜负西北将士的信任啊!”
萧敬听到这种自责的话,一时间没有没说辞来劝说皇帝。
朱祐樘是个负责任的皇帝,西北失利,他主动揽责,在萧敬看来这也是皇帝圣明的体现。
朱祐樘再问:“萧公公,内阁和司礼监,没有报喜不报忧吧?”
萧敬赶紧解释:“陛下,西北战事的确久未有消息,北夷或许已撤兵,陛下放心就好。”
“嗯。”
朱祐樘点头,“那沈溪沈卿家呢,他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萧敬回道:“之前从居庸关传回的消息,说是沈大人带兵往宣府去了,这会儿是否到宣府尚未可知,但之后便从会宣府往大同镇、宁武关,再之后就是延绥。”
“唉!”
朱祐樘又是长叹口气,道,“朕原本对沈卿家还是很信任的,少年之身,凭自己的才学连中三元,近年来无论在东宫侍讲,还是在西北、东南,都为大明朝立下功劳,本来指望他这次能在西北为朕再立功业,如今他能守得六千兵马,也是善事,但始终跟朕的预期有所差距!”
萧敬心里有些不对味:“陛下这是无人可用?居然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带兵往西北,没铩羽而归已是万幸,还指望他带着六千京营人马去建功立业,除非是神仙。”
萧敬道:“陛下,或者沈大人在西北,受到一些掣肘,京营人马始终并非地方都司,不好管辖!”
这会儿萧敬依然在不遗余力为沈溪说好话,其实是在为皇帝的用人策略强行辩解,他并非是帮沈溪开脱,而是为朱祐樘用人失误寻找理由。
这也是萧敬识大体的地方,就算看一个人不顺眼,他也不会出言攻讦,凡事都为皇家考虑,为皇帝的面子考虑,为皇帝的心理考虑。
朱祐樘摇头:“沈溪此子,虽然有年轻人的一股冲劲儿,但有时候却也太过谨小慎微,一看到对手强大,便先失去信心……或许是朕对他寄望太高了。”
“萧公公,若朕将来不在了,太子因对沈溪的信任,而将他征调内阁,你一定要出言规劝,并且说明这是朕的意思。”
“沈溪此子,进可作为功臣良将,退可以守万民,善可以安社稷、平天下,恶则可以祸国殃民、乱朝纲社稷!”
萧敬听得一头雾水,心想:“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一个少年郎发出如此大的感慨?”
“陛下,老奴不是很明白,沈大人将来无论在何处供职,并不归老奴管哪!”萧敬苦着脸道。
“你可以的。”
朱祐樘道,“朕相信的人,并非是朝臣,而是萧敬你,还有在场几位公公,你们都是朕的家人,朕有事不会欺瞒尔等。外臣始终跟朕不是一条心,想那谢阁老,朕是多么相信他,可涉及到家人安危,他便置朝廷安危于不顾,与朕为难。”
“将来能规劝太子的,并非外臣,那些始终不是家里人……尔等出入都在太子身边,时常可以在他面前提点,甚至可以作出规劝。太子年幼,始终会更相信身边人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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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五章 战争财(第一更,求月票)
朱祐樘对萧敬非常信任。
内阁大学士属于职业政客,跟皇帝在利益上不可能保持高度一致,所以朱祐樘对身边的太监极为信任。
因为太监没有子嗣,很多人家里基本死绝,这些人少有拉帮结派,皇室就是这些太监最大的依托,皇帝对待太监不但当其作家奴,也是当做家臣。
皇帝高高在上,通常没有安全感,尤其是明朝这些多疑的皇帝,他们宁可相信身边的太监,也不相信文臣武将,这也是明朝为何诏狱盛行,甚至出现几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的根本原因。
萧敬跪在地上,恭敬地道:“陛下对老奴一片信任,老奴万死莫报,但您有几位阁臣辅佐,老臣实在力不能及!”
朱祐樘不由幽幽一叹。
萧敬能力相对平庸,这是他早就知晓的,朱祐樘之所以重用萧敬,是因为萧敬的忠厚和坦诚,这是个朱祐樘可以绝对信任但却始终不能委以大任的老太监。
萧敬行事不温不火,对于朝中那些老臣过于恭敬,是宫里宫外公认的老好人,连朱祐樘都觉得,把太子托付给萧敬,或许萧敬完全起不到督促太子的作用。
朱祐樘道:“萧公公,知道朕为何只对你一人说?在朕心目中,放心不下的并非是皇后,而是太子,太子顽劣,做事缺乏节制,遇事或许有几分热度,但热度一去,便不再有仁君治国之心。”
“朕希望你能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出面劝导太子,至于对沈溪的运用,换作外人,即便朕与他们言说,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朝臣计较的是争名逐利,功成名就,而萧公公却始终对皇家保持忠诚,朕才放心委以重任!”
皇帝已经把话说的这个份儿上了,就算萧敬自觉力不能及,也得硬着头皮恭声领命。
萧敬心想:“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沈大人当初为朝廷器重,也是因为陛下想为太子培养股肱之臣。如今陛下却觉得沈大人做不了阁臣,若将来太子登基,有意要以沈大人为内阁大学士,我如何去跟太子言说今日之事?那时我岂不是要得罪很多人?”
萧敬很想提出“空口无凭”,让朱祐樘立下遗诏,免得将来太子追究他一个虚妄圣言的罪名。
但萧敬见朱祐樘精神萎顿,又希望朱祐樘能早些休息。
萧敬是个典型的老好人,他不想跟任何人争斗,不想与人面红耳赤,只想大家和和睦睦,将朝事平淡处之,就连他代天子朱批,也是九成九采用内阁票拟,所以一直以来萧敬在朝廷内外都没有敌人,别人见到萧敬都客客气气。
朱祐樘问过西北战事,知道没有变故这才放下心,加上向萧敬托以重任,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整个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床上。萧敬亲自服侍皇帝躺好,这才退出乾清宫。
萧敬知道皇帝这会儿精疲力尽,无心用膳,等稍微恢复精力恐怕得一两个时辰,于是前往御膳房打招呼。
一路上,萧敬感觉肩上有一股莫名的压力,皇帝居然用临终托孤的口吻跟他说话,说的还是涉及未来沈溪的任用问题。皇帝对沈溪的几句评断,萧敬想想都有几分后怕,因为萧敬听到皇帝说沈溪很可能会祸国殃民。
萧敬心想:“沈大人不过是个少年郎,如今性格都未定型,曾经的荣耀,不过是陛下和朝廷对沈大人期望过高,如今却说沈大人威胁皇权稳固,我是不信的。”
……
……
寿宁侯府内,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吃过晚饭,正在后院花园旁的戏楼听戏。
京城戒严,张氏兄弟凭着皇帝对他们的信任,在朝中地位陡然提高。
如今张鹤龄执掌京营,张延龄从旁辅佐,利用职务之便,张延龄通过在京师戒严后私下货物进出京收获大量银钱。
张延龄对别人或许会斤斤计较,但为了让兄长身心愉悦,甚至为了将来能坦诚对兄长说及此事,张延龄想把张鹤龄一并拉下水,所以近来总是给寿宁侯府送一些东西,甚至专门请了南戏班子到寿宁侯府来唱戏,让府里人一同前来观赏。
“侯爷,京营宋把总在外求见!”
家仆过来在张鹤龄耳边说了一句。
戏楼上南戏班子正在咿咿呀呀,唱的是《穆桂英挂帅》,这戏本是从南方流传过来,正是出自沈溪的手笔,只是时过境迁,当初沈溪写出《杨家将》戏本后,南戏班子经过无数次演绎,已将剧目变得更加完善,观赏性更高。
如今已经没人记得这出戏出自何处,更不知戏本居然出自堂堂的沈大状元之手。
张鹤龄戏瘾正浓,一摆手,示意家仆去跟宋书说明,自己无暇接见。
张延龄头凑了过来,问道:“兄长,有什么事要处理吗?”
“有不识相的属下前来求见,我怎么有空搭理他……二弟,你找来的戏班子不错,不像一般的草台班子泛善可陈,今天这出戏颇有韵味,比之前看过几次的《杨家将》都更有韵味,回味悠长啊!”张鹤龄赞叹道。
张延龄笑道:“兄长喜欢最好,若兄长不喜,一定是做弟弟的罪过。近来城中戒严,想出去走走找个乐子都不行,知道大哥好这口,便特意给兄长找来戏班子。”
“这班子可是正规的南戏班子,据说在金陵城内也是首屈一指,难得往北方来,就让他们到侯府唱几天,除了《杨家将》,他们还排有几个不错的戏本,听说都是江南一代流传甚广的名剧,或许有的兄长尚未听过!”
张鹤龄听了不由来了兴致,眉角舒展开,笑道:“哦?那为兄可要好好听听,近来京城戒严,的确少了许多乐趣!平日军务繁忙,连出去走走的时间都没有,此番正好彻底放松一下!”
张延龄心中暗笑,他知道自己兄长不好女色,却喜欢附庸风雅,偶尔作几首酸诗让人感觉不出有什么水平,当初还因为引用沈溪的诗词而被人笑话过。
张延龄想找到兄长的弱点,把兄长拉下水一同“做买卖”,自然要投其所好,思来想去,只有请兄长看南戏比较合适。
几出戏看下来,时候已经不早,张鹤龄意犹未尽,戏却不得不散场,因为时间的确有些晚了,就算看戏的人不累,唱戏的人也精疲力竭,唱腔没有刚开始那么稳当了。
张延龄向侍立一旁的寿宁侯府管家吩咐:“送几位夫人回去歇着,再从我那儿拿一箱钱过去打赏,就说这是做弟弟的孝敬!”
“是,二侯爷!”
管家高高兴兴地去了。
张延龄听到“二侯爷”的称呼,心里多少有些不悦,自己跟兄长都是侯爵,以前两家人都喜欢称呼他“二老爷”,现在他当了侯爷,又知道他喜欢“侯爷”的称呼,所以换了个“二侯爷”的新称谓,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张鹤龄的妻妾往内院去了,张氏兄弟这才从花园出来,到了前面的书房,张鹤龄仍旧沉浸在之前所看的南戏剧情中,甚至不自觉哼上一小段,看起来就是个南戏票友。
张延龄笑道:“兄长,近来京师周边没有任何鞑靼人活动的奏报,京师戒严,快要解除了吧?”
“嗯。”
提到公事,张鹤龄收摄心神,“西北战事仍未终止,随时可能会有情况发生,但陛下之意,月底前京师将施行宫禁和门禁,但不再设城禁。如此也好,忙过这段时间后,总算能太平几日,恢复往常的安生日子!”
张延龄试探道:“兄长,不知可否……令城禁时限适当延长一些?”
张延龄言辞闪烁,一看就是有什么事情掩藏,张鹤龄显得很谨慎,问道:“二弟,你想说什么?”
张延龄本想把话挑明,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直言,旁敲侧击道:“兄长,我是说,这京师戒严如此轻易便解除,若鞑靼人卷土重来,那时必定会有细作进入城内,不若等西北战事确定结束,再行开禁。”
弟弟是什么人,张鹤龄多少有些了解,他皱着眉头道:“城中戒严,你无法出去花天酒地,理应烦闷才是……你如今却想让城禁延长时限,有何居心?”
张延龄笑道:“兄长误会了,兄弟我哪里有什么居心,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更是为我张氏一门未来的福祉着想。”
“城禁只要在进行中,就没人威胁京畿安危,陛下和太子的皇位就能稳固,这对我张氏一门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张鹤龄微微颔首,对弟弟的说辞倒也有几分赞同,他却浑然不知,弟弟之所以如此热衷维持城禁,是想继续利用城禁发财,谋取私利。
张鹤龄道:“回头为兄会跟陛下提及,西北战事尚未有结果,城禁最好维持,对朝廷来说更为稳妥。只是内阁和六部那边都想早些开禁,陛下有些为难,一时难以做出决断。”
张延龄嘿嘿一笑:“兄长不妨跟陛下陈述利害关系,陛下如今龙体有恙,或许会赞同兄长提议。毕竟陛下并非外间传说的那般春秋盛年哪!”
张鹤龄略微思考,觉得弟弟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兄长,听闻沈溪那小子,在西北畏缩不前,陛下有意在他回到京城后论罪处罚,兄长不会出面维护那小子吧?”张延龄阴谋得逞,便想到还有个沈溪没处理,趁热打铁在兄长面前挑唆两句。
张鹤龄发问:“你想如何?”
张延龄笑道:“只是秉公论断,若沈溪在西北无功,最后在功劳簿上还要记他一笔,会令军中上下不满。倒不如令他早些罢官,从此后,朝廷也少了一个大患。毕竟太子对这小子信任有加,威胁你我地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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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六章 杀夫仇,丢刀恨(第二更)
京城这边各怀心思,除了谢迁会出手帮沈溪外,其余之人,包括马文升在内,都不会给予沈溪任何帮助。
沈溪从最初临危受命、身负重担的忠臣良将,变成如今被人以为工于心计、胆小怯懦不堪大用的庸才,其中的转变,仅仅是因为沈溪在西北用兵中未曾按照朝廷给他预设路线,一路西进,往延绥镇收复榆林卫城。
朝廷给沈溪挖了个坑,沈溪没有照着往里面跳,所以他成为了罪人,但现如今沈溪无暇顾忌这些,他需要面对鞑靼数千精骑的围攻。
九月二十三日夜,沈溪率军抵达土木堡当晚,派出胡嵩跃率两百余骑兵,前往土木堡城南十五里的方向取水,趁着鞑靼主力未到来之前加大饮用水储备。
派出这路人马前,沈溪考虑过胡嵩跃领兵逃跑的可能性,队伍出发后也一直担心,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鞑靼人防备严密,阻断了从土木堡往南方水源地的交通,胡嵩跃此番出城南下,差点儿全军覆没,去时两百余骑,回来连一百骑都没有,路上折损了一半人马,却连一滴水都没带回。
同样是这天夜里,火绫率领的中军抵达土木堡周边,将沈溪从城内撤兵的路径全都给堵上了。
四千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围困一座不过两平方里的城塞,那是绰绰有余。
城内本来就很拥挤,除了沈溪率领的八千余人马外,尚有上万难民,城中士兵就算要开灶都得小心,免得被冻饿交加的难民抢走食物。
火绫率军抵达后,站在土木堡城西五里的一处高岗上,遥望前方的城堡。
“终于能报仇了!”
火绫骑在马上,扬起马鞭直指土木堡,非常希望这就带着麾下大军发起攻城,将沈溪的脑袋摘下来祭旗,但夜色中的土木堡就像一头猛兽,给人一种庞然和阴森感,再加上城内驻守的又是之前几年名字响彻草原的大明少年英才沈溪,火绫就算再自负,也要好好斟酌和思量一番。
火绫心想:“这沈溪真没用,之前只是我军前锋抵达,他明明兵力占优却连主动出击的勇气都没有,定是贪生怕死,想留在城中当缩头乌龟……哼,我要让你知道厉害,即便你驻守城池不出,我也会带兵破城,用你的脑袋祭拜长生天!”
“火绫,下一步是否该攻城了?”
一名同部族的将领上前喝问,语气间颇为不恭,因为他们都是千户,却要听命于一个由千户担任主帅的女人,心有不服。
他们也知道自己在能力上跟火绫有些差距,但仍旧不想承认自己属下的身份,甚至火绫的名讳都是直呼。
火绫道:“是否攻城,由我来定夺,尔等只管听令行事即可。传令下去,所有儿郎就地扎营,没有我的军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发起进攻。派人往城东、城南、城北各处加强防守,防止敌人出逃。”
“若敌人出逃碰壁自行撤回城塞,不得穷追不舍,免得落入敌人的埋伏!”
在把握整体战局之前,火绫保持着相对的冷静,她所做安排,有部分是亦思马因专门交待她的,有部分则是出于她自己的理解,亦思马因之所以放心将四千精兵交给一个复仇心切的女人,也是充分相信她的能力。
鞑靼军中虽然有妒才和不服气之人,但在场的鞑靼将领还是基本能遵守军令,这也是鞑靼人能在草原上崛起的原因,因为他们明白,想获得战争的胜利,只有彼此配合无间才行,若各行其是,就会给予敌人机会,到头来很可能会面临失败。
有了这种思想,以前就算是鞑靼火筛部主动发动对明朝边塞的战争,其余鞑靼部族也大致保持对火筛部的互不侵犯,事后瓜分战利品时,各部族都会有所收获。
如今鞑靼军中,火绫是一名女将,虽然很多人不服气,但她的军令还是得到了贯彻,没人质疑这么做是否正确,就算不正确,鞑靼人也坚信只要上下一心就能取得胜利,获得大批战利品!
鞑靼人如今打仗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烧杀抢掠。
……
……
火绫进驻中军大帐没多久,就传来沈溪派人马往城南抢水但功败垂成的消息。
鞑靼军中士气大振,在很多鞑靼人心目中,沈溪是最强的敌人,是完全可以跟达延可汗和亦思马因国师相提并论的人物。
照理说沈溪这样算无遗策之人,应该不会经历失败,但沈溪所率军队在初战便告失利,这让那些带着些许忧虑的鞑靼人军心振奋。
同时,明军的举动也让鞑靼人清楚地知道,城中缺少水源,否则明军不会派出骑兵带着水袋前往城南抢水。
“火绫,国师让我等务必要全歼沈溪兵马,若是能活捉沈溪最好,不行就杀了他,带着他的首级回去!如今明军自投死路,进驻一个缺水的城塞,看来我们距离胜利为期不远了。”
一名鞑靼千户沉浸在建功立业的憧憬中。
火绫握紧拳头大叫道:“谁都不许杀他,他是我的,我要带他回草原,在草原那达慕大会上,正大光明地用我的战刀杀死他……他居然敢把我的战刀扔在地上,我一定要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火绫当初在京城被沈溪掷刀之事,草原上至今也无多少人知晓。
在鞑靼人眼中,这种举动是对人的一种巨大侮辱。头可断血可流,一旦把战刀拿出来比试,就代表神圣的决斗,亵渎敌人的战刀只有在用武力战胜对手后,但若在交战前,那就意味着双方不死不休。
以前亦思马因不允许火绫把被沈溪丢刀的事说出来,主要是为了避免影响火绫在鞑靼人心目中女战神的地位。
如今火绫见到大敌在前,一时间顾不上面子,居然当众坦诚……不得不承认,直爽是火绫最大的特点,她要跟沈溪拼命,就主动把之前所受屈辱说出来,让人知道她心中的愤恨。如此一来,变相地让军中上下知道了她的糗事。
“火绫,你被那个明人丢刀侮辱过?你怎么能忍受下来,当时为何不杀了他?你杀不了他,为什么不自杀以全名节?”其中一名千户出言喝问。
火绫被问得一愣,当下皱着眉头解释:“在明人的地界,我是客人,当时我承担的是出使的任务,并非杀人,他不肯跟我回草原参加那达慕大会,丢刀在地,是不懂我们草原人的规矩,我为什么要自杀?”
火绫是个认死理的女人,她可不认为自己要为沈溪一点儿不规矩的举动便引颈自杀,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但别人却觉得火绫是怕了沈溪,在被沈溪“严重侮辱”的情况下,既不做出反击,又不自我了断,这是孬种的体现。
“你们如果到了明人的地方,就会明白当初我为什么会做出如此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一句中原人的俗话,为了今日的报仇,我已准备很久。从今天开始,在杀死沈溪前,我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任何时候有城中的情况,不管我是否在休息,都要第一时间送到我手上!”
火绫下达军令后,便返回自己的寝帐去了。
……
……
进驻土木堡当晚,漫长难熬。
沈溪领兵退到土木堡后,被鞑靼精骑追上,虽然对方人马不多,但沈溪自问手下这群京营兵无法跟骁勇善战的鞑靼精骑抗衡。
在胡嵩跃出城抢水失败后,当晚军中就遇到第一次用水荒,有的士兵并未有特别的准备,有的羊皮水袋开裂,有的在惊慌失措中随手扔掉。当晚驻兵城中,当发现偌大的土木堡内居然没一处水源时,很多士兵开始慌张失措。
没有饭吃或许能坚持七八天,没有水喝能坚持三天就算是不错了,而且口渴的滋味远比肚子饿的滋味难受。
虽然军中尚有十几辆马车载满了水,一时间不用担心缺水,但沈溪还是下令集中军中所有水,严密控制用水,而且当晚就组织开凿水井。
如果到缺水时才意识到没有水喝,那土木堡内就只能等到人困马乏后完成一次不可能胜利的突围战,到最后全军覆没。
这绝对不是沈溪希望看到的结果!
但沈溪知道土木堡地势很高,要钻取地下水的难度很高,这小小弹丸之地,想遍到水源并非易事,更何况,就算能打一口井来,军中有八千多人马,加上城中一万多难民,水仍旧无法保持供应。
面对重大的缺水问题,沈溪一筹莫展。
原本沈溪应该当机立断,作出突围的决定,至少能有一线生机。
但沈溪知道,若突围失败,那必然是身死;突围成功,也必会损失惨重,就算他能逃出生天回到京城,朝廷也不会放过他,有很大的可能让他“自裁以谢天下”,又或者他隐姓埋名逃走他乡,下半生屈辱地活着,但却会连累沈家上下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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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七章 非常规战役(第三更)
土木堡战事,并未到一触即发的地步,双方主帅沈溪和火绫都在尽量避免开战。
沈溪不会主动出击,而火绫则不会主动发起攻城,都在等对方先有所行动。
在这次战事中,明军明显落于下风,虽然有土木堡作为屏障,但城中却无法补充水源,这跟当初在南澳岛一战的情况相似,只是如今沈溪作为防守的一方,很可能会最终饮恨土木堡。
但战事尚未开启,战局走向是个未知数,沈溪连夜组织人手在城塞中开凿水井,而城中难民开始鼓噪起来,本来就是背离家园一无所有的灾民,此时突然处在明军和鞑靼的夹缝中,他们已经聒噪着要出城,浑然不顾外面虎视眈眈的鞑靼骑兵。
胡嵩跃抢水失败回来,心有不甘,向沈溪抱怨道:“大人,难民出城对我等或许是好事,可让步兵夹杂在难民队伍中,鞑靼人兵马数量不多,如果我们裹挟难民发起突然进攻,或许会一战功成!”
沈溪听了半晌,没听懂胡嵩跃得出“一战功成”这个结果的逻辑是什么,让步兵混在出城难民队伍中,就一定能得胜?
沈溪此时正在监督开凿水井,虽然已过了凌晨,但沈溪了无困意,小命都快没了,睡觉已是无关紧要的事,沈溪年轻气盛精力本来就很旺盛。
沈溪道:“胡将军,就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本官也不会允许城中百姓出城。西北之战,重在安民,让百姓做挡箭牌,这可是我大明将士应该做的事情?”
胡嵩跃脸上带着几分惭愧,行礼道:“大人说的是,末将出师未捷,请您降罪!”
沈溪道:“与其计较你的罪过,还不如清算一下我派你出城抢水的失误……谁也未曾料到鞑靼人对土木堡周边地形如此熟悉,如今水源被断,只能努力找水,否则土木堡将成为死地。”
“这里几十年前发生过什么,胡将军你不会不知晓吧?”
原本胡嵩跃等人对土木堡不太熟悉,可在听了军中诸多传闻后,他们已经明白,当初英宗就是在这里被俘,瓦剌人也是在这里打败大明数十万大军,现在他们已知晓城内没有水源,不用几天就会自乱阵脚,这个时候终于弄明白为何鞑靼人只是在远距离围城而不发起攻城……
胡嵩跃额头全都是冷汗,这比之前他遭遇鞑靼骑兵突袭还要觉得恐怖,赶紧劝道:“大人,您赶紧拿个主意,城中无水,若不能两三日内挫败鞑子兵马,撤回居庸关,恐怕……我们将因缺水而失去战力,后续鞑子人马也会更多!”
沈溪道:“好消息是,鞑靼人目前主攻方向必然不在我们脚下的孤堡,而是我们北面的宣府,又或者是外长城的哪座关隘。坏消息是,我们现在只能被动挨打,城塞出不去,我们还要兼顾这城堡内上万百姓的吃喝拉撒。”
“若鞑靼围城的兵马不在这两三日攻城,我们很快就会陷入无水可饮的境地。现在我们只有火炮和火铳方面占有一定优势,但鞑靼人对此有所防备,后续战事将不会如我们所愿!”
空有佛郎机炮架在城头,可鞑靼人就是不主动来攻城,这才是让人郁闷的地方,鞑靼人把城外所有道路都控制了,沈溪在城内驻守人马又不能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往哪个方向突围,都敌不过鞑靼人。
或许鞑靼人要分兵驻守四面围墙,但土木堡狭小,而鞑靼兵马全都是骑兵,一人两马到三马,机动性极高,而沈溪这边即便靠优势兵力从一个方向突围成功,鞑靼人也会在极快的时间内驰援到位。
正面战场相遇,沈溪所部获胜的几率近乎于零。
这会儿沈溪已经顾不上去想怎么突围的问题,重点是要找到城内潜在的水源地,如今的储存用水只能坚持两天,如果找不到水进行补给,意味着两天后城内将陷入缺水的困境。
沈溪对胡嵩跃吩咐:“传令三军,在没有发现水源地的情况下,城内所有将士一律不得用干粮果腹,免得口渴!”
胡嵩跃有些不满:“大人,这口中干渴就很难受了,难道还要让肚子一直饿着,受两份罪?”
沈溪道:“这不是两份罪,是进食尤其是进干粮必须伴随用水,按照我的吩咐传令,不得有违!”
胡嵩跃听得不是很明白,但还是依言去了,等他走远,回过身看到沈溪还在指挥士兵连夜凿井,便感觉死神降临。
胡嵩跃心道:“若之前听从沈大人吩咐,往城南十五里外抢水,或许不会遇到鞑靼骑兵。下次再想找到那么好的突围机会,不知要何时!”
原来之前沈溪让胡嵩跃出城抢水,胡嵩跃带着两百骑兵想逃逃跑,结果刚上官道不久就遇鞑靼人的骑兵,这才落败,若他老老实实按照沈溪的交待,摸黑前往尽是荒野的城南抢水,或许可以在鞑靼人反应过来前将水送回城里。
胡嵩跃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沈溪对土木堡周边地势了如指掌,还是换不来一场战事的先机?
……
……
沈溪在备战,火绫也在备战。
鞑靼人一向擅长打平原地区的正面遭遇战,但当火绫发现沈溪很可能会坚守不出后,她担心沈溪会选择突围,所以她采取明人一向喜欢用的战略,就是在土木堡往各处官道的路上设置陷马坑和绊马索等物,阻住明军撤兵的路线。
火绫比普通鞑靼人思维更开阔,采用明军中一些合理的手段,用到鞑靼兵马的作战中,颇见成效。火绫对自己信心十足,认为沈溪这次属于瓮中之鳖,只要城中断水,要不了三天时间,沈溪兵马就会不攻自破。
现在唯一要防备的就是沈溪领兵突围。
火绫觉得自己取得这场战事的胜利并不困难,唯一可虑的是如何才能生擒沈溪。
“如果生擒不了,杀了他未尝不可,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藏起来?如果他会飞天遁地,那就坏了!”
火绫以前听说过中原人中的智者通常都会一些邪术,比如说什么猪哥亮,可以呼风唤雨,还有个什么牛伯温,可以观地气斩龙脉,她本来不信,但传这些话的人多半都很笃定,信誓旦旦表示确实有这种人,久而久之她也就相信了。
火绫不能确定沈溪是否具有这种神通,甚至在她心中,宁愿相信沈溪真有这本事,因为这能让她心里好过一些:
“沈溪不是靠他的才华和智慧取得弘治十三年的胜利,而是靠一些鬼神之力,如果我们鞑靼人也会,可以取得同样的效果,明人并没有那么神乎其神!”
……
……
同样是二十三日夜,京师,紫禁城,文渊阁。
这天谢迁在家中吃过晚饭,便回到皇宫值夜,刚进入文渊阁,就见到李东阳在批阅奏本。
平日轮值换班时,李东阳通常都是迟到早退,谢迁从来不跟老友计较,这次难得遇到李东阳居然等到他到来还没走。
“于乔,这都快上更了,宫门已经关闭许久,怎才到内阁值守?”李东阳面带怨责之色问道。
谢迁迟到被抓了个现行,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家中设宴,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小寐后方才入宫。”
李东阳微微颔首:“军国大事要紧,此等时候,还是莫贪杯为宜。于乔,这里是西北刚过来的几分奏本,你看过后,拟好票拟连夜送往司礼监!“
之前谢迁还对老友“体谅”心存感激,这会儿谢迁心里略微不爽,你李东阳留在文渊阁,手里拿着重要的战报,居然不亲自批阅,非要等到我来让我完成?那你守在这里算什么意思,监督我做事?
还要连夜送去司礼监,那是多重要的战报,莫不是西北战端又开启?
趁着李东阳没走,谢迁将奏本拿过来,详细看过,发现战报大多很普通,基本是太原、大同镇的公文,表示周边风平浪静,请京师安心,只是其间多了份宁夏卫奏报遇到鞑靼主力的急报,这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之前鞑靼主力的消息,久未出现在西北各边塞要隘发往京城的战报中,此时突然见到,不由让人一惊。
“于乔如何看待此事?”
李东阳发觉谢迁拿着宁夏卫的战报皱眉思索,不由好奇地问道。
谢迁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既然发觉北夷主力西进,不若趁势收复延绥各城塞和要隘,此奏本应尽快呈递陛下。可有跟司礼监打过招呼?”
“嗯。”
李东阳点头,“已跟萧公公知会过,稍后他便会亲自过来,我三人先商定好我再出宫。后面若再有关于鞑靼中军动向的战报传来,就全靠于乔你了!”
谢迁苦笑不已,他本想说自己精力不够,不可能天天晚上熬夜,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自问在很多事上要求助于李东阳,如今李东阳老来丧子身后事没个着落,他只能尽量体谅这位老友。
很快,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出现在文渊阁。
萧敬显得很紧张,听闻西北战事有变,他生怕是战败的战报。等得知是宁夏卫遇到鞑靼主力,他连忙问道:“宁夏卫可有失守?”
“并未失守!”李东阳道。
谢迁仔细看过题本,点了点头道:“暂且不知,但若有失守,后续会有详细奏报传来!”
相比之下,萧敬更愿意采纳李东阳的回答,因为他若连夜进献战报给弘治皇帝,必然要面临同样问题,若由他自己来说,无论说对说错都可能会有过错,但若是“转达阁臣之意”,那他就可以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有什么事,那也是“李大学士说”云云。
萧敬欣慰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现在鞑靼主力方向基本确定,也是该收复失地了……西北这半年内战局多舛,该消停一下,两位阁老,若来日面圣,一定要记得跟陛下说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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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八章 绝地反击
朝廷上下,重新关注西北战事,只是注意的重点不在内外长城间的宣府镇,也不在张家口堡,更不在居庸关或者是土木堡这些地方,而是在三边的宁夏镇。
此时得到奏报说宁夏镇发现鞑靼主力,是真是假没人讨论,因为鞑靼主力在战场上失踪很长时间,大明朝野都觉得这场战事该结束了,那么宁夏镇这场战事,就被看作势在必行。
或许鞑靼人已经北撤,宁夏镇奏报的鞑靼主力,只是由守军编撰出来,为的是让朝廷更加体面一些。
刘大夏领兵往宁夏镇去了,因为刘大夏不想做大明罪人,跟鞑靼在正面战场的交战中没有获胜,后续总需要拿出点儿成绩来,如此对朝廷也好交待,朝廷也能对大明将士和百姓有所交待。
看,我大明虽然在战事开局遭遇“些许不利”,但最后还是力挽狂澜,打了一场大胜仗。
到那时就不会有人再计较,其实这点儿小小的“不利”折损了数万大明将士,而最后的一场“大胜仗”其实只是斩杀了几十个鞑靼人的脑袋,还要算算这些脑袋中有多少是杀良冒功。
朝廷上下都在等这样一场“大胜仗”,他们不知道,此时就在京畿防卫之地的眼皮子底下,宣府镇辖地正在上演的几场血腥而残酷的战事中,就包括即将开启的土木堡血战。
兵家之事上,此等情况被称之为“灯下黑”,灯虽然可以照亮整个屋舍,但灯台之下却是黑暗。
九月二十四日,黎明曙光出现。
沈溪站在土木堡城塞西侧城墙上,面对蓝黄色相间的地平线,他在观察那些昨夜刚刚升起的白色帐篷,那里是鞑靼人驻扎的营区,距离土木堡大约有五里,城头上的火炮可没有能力打击那么远的地方。
“大人,刚派人出去查探过,鞑子在前往居庸关和宣府的所有道路上设下陷阱,即便成功突围,咱们也得走荒山野岭,怕是难以如愿撤兵!”
胡嵩跃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告知沈溪。
“嗯。”
沈溪微微点头,看着远处的天空,“胡将军,问你件事,你上过战场吗?”
胡嵩跃摇头苦笑:“末将以前曾在黔南带兵剿匪,杀过几个贼寇,立下功劳,上下打点一番,好不容易从西南之地调到京营,本以为就此能享受安逸,家眷也能从偏僻之地到京城过上好日子,谁知道……”
“唉,京营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除了练兵,根本就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昨日带兵出去抢水,乃是末将到京营后经历的第一场战事。”
沈溪点头:“明白了,或者我在战场上的经历,比你丰富些,不但经历过生死只在一线,也经历过战场上逃命,或者是拼死搏杀,跟鞑靼人面对面相向,最后我侥幸活下来,现在想起都有些后怕……或许我的运气一直不错,这才能留下条命到现在!”
胡嵩跃想了想问道:“大人以前去过西北,经历过战事?”
沈溪道:“是,那是弘治十三年,先是在榆林卫城下,当时也是千钧一发,差点儿就被鞑靼骑兵追上,血战一番下来,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其后是榆溪河血战,生死只在一线间,我亲眼看着我的护卫从身边倒下,那时我为了保命,甚至钻到了牛车下面。多亏刘尚书派来兵马,将我救下来。”
胡嵩跃听到“牛车”,心里有些发怵,他作为大明京营将领,对于“牛车破阵”的故事听闻不少,西北各地,也都会时常拿弘治十三年冬天那场战事中如何用看似不起眼的牛车破敌阵来振奋军心。
胡嵩跃来西北有一段时间,他之前只是觉得,既然弘治十三年的那场战争是刘大夏领兵打出来的,那设计“牛车破阵”的人就是刘大夏。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沈溪当时就在场,而且还钻到牛车下面,听上去窝囊了些,但能在大明破敌制胜最关键的牛车旁,沈溪在那一战中的地位一定很高。
胡嵩跃道:“大人能在短短几年间从状元郎,成为延绥巡抚,也是末将钦佩有加的。”
“没什么好钦佩的,就是在战场上舍生忘死,一场仗一场仗打下来,一战功成万古枯,到那时还能活着,自然就能建功立业……当然,更多的人却只能战死沙场,永远也没机会离开!”
沈溪颇有感触地说道,“老胡,再过几个时辰,战事就要打响,我需要一路人马,助我一战功成,你能胜任吗?”
胡嵩跃身体一颤:“大人您……”
沈溪道:“昨夜我尝试过在城塞中掘井,但至今没有任何效果,只要我们被围城三日以上,由于缺水,土木堡内的将士将损失六成以上的战力,不如趁现在士兵还有精气神,跟鞑子做殊死一战。”
“若能功成,我们便可趁机杀回居庸关,完成战略防备。即便功败垂成,也只是一条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胡嵩跃从军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么感性的话,面对沈溪这些言语,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你怕了?”沈溪问道。
“没……大人,可是……鞑子的骑兵,实在是凶悍,这人马……出了城塞,也无法一战,为何……”
胡嵩跃脑袋嗡嗡作响,沈溪这种主动出击找死的策略,为他所不能接受。
沈溪道:“我说过,如果守在城塞内,必然一死,而且死得窝囊,大丈夫终有一死,或者轰轰烈烈,或者碌碌无为,难道我们要做那缩头乌龟,死在城塞里,被鞑靼人笑话?”
胡嵩跃无言以对。
沈溪再道:“午时过后,三军发起攻击,先将骡车拼凑一起,将二十门炮架上去。骑兵开路,火铳兵掩护。待鞑靼骑兵正面冲锋时,我骑兵两翼散开,利用鞑靼骑兵冲势无法顿止,开炮迎击。若敌人骑兵近前,则用火铳射击。等鞑子骑兵溃散,则骑兵主动冲上去,趁机掩杀!”
胡嵩跃听的云里雾里,大概意思他听懂了,但对于这种血腥的战斗,他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他宁可躲在城塞里等死,也不愿出城去跟鞑靼人用最直接的方式作战。
沈溪道:“本官观察各处鞑靼人的数量,确定鞑靼围城兵马数量约在六千之数,刨除鞑靼人一人双骑或者三骑,我们当前面对的兵力或许只有两千左右。”
这下子胡嵩跃来了精神,问道:“大人,才两千鞑子?”
沈溪虽然知道这数字不对,但还是点头,把鞑靼人的数量说少一些,却是为了振奋军中士气。
鞑靼两千人就追得我们八千人跟兔子一样,现在有新式火炮和火铳助阵,为了颜面还不去拼命?
沈溪道:“鞑靼人数量不过两千,且分守四方,若我方集中所有兵马杀出,鞑靼人措手不及,必然要以三方援救一方,那时便形成添油战术,我军只需要专门对付一路,你觉得我们有几成胜算!”
胡嵩跃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先攻击一边,鞑子人不多,必然是将另外三边的鞑子抽调过去,到位的时间有先后,每次只需要面对几百鞑子,同时城堡另外三个方向也会陷入空白状态,那时说不一定有逃命的机会!”
转念又一想:“鞑子既然在土木堡前进和后退的道路上设置陷阱,恐怕也想到了这一点,还不如拼尽全力一口气将鞑子消灭了,不就每次只对付几百鞑子吗?若是不专心对敌,光顾着逃命,即便能离开土木堡二十里,也无法返回居庸关,始终会被鞑子骑兵追上!”
“大人,您如何能确保鞑子会倾巢而动往您主攻方向而去?”胡嵩跃疑惑地问道。
沈溪笑道:“就因为我的存在……鞑靼要除我而后快,当初便是我指挥牛车火炮阵破了鞑靼数万兵马,如今若我指挥骡车火炮阵出击,鞑靼必然来寻仇。鞑靼将驻防的重点放在东侧回居庸关方向,而西侧往宣府方向是他们防备的弱点,我们就从西门出城。”
“老胡,我希望你能带两千骑兵,从侧翼杀出!”
胡嵩跃赶紧提醒道:“大人,城中骑兵数量……最多不过三五百之数,而且……军马良莠不齐,很多都是喜欢尥蹶子的马,未必能派上用场!”
沈溪道:“不是还有骡子和驴吗?”
“嗯?”
胡嵩跃被沈溪一句话说得目瞪口呆。
军中的骡子和驴向来都是用作运送物资,根本就不会在战场上作为坐骑使用,但沈溪似乎觉得骡子和驴也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胡嵩跃脑海中浮现明军官兵骑着驴,挥舞马刀跟骑着高头大马的鞑靼骑兵交战的情景,感觉十分地古怪。
“老胡,你要记得,我们要充分利用手头所有资源来完成这一战,因为我们已被逼上绝境,难道我们要跟鞑靼人客气吗?”
沈溪道,“我说的骡子和驴,并不是作为骑兵所用,虽然骡子和驴根本无法跟战马相比,但若是用来作为自杀式武器……威力还是不小!”
“自杀式武器?”胡嵩跃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沈溪笑了笑,道:“对。说白了,就是让骡子和驴,尾巴或者屁股上绑上草料或者布条,撒上桐油以及火药,让其往鞑靼骑兵队伍发起冲锋,虽然未必能伤到鞑靼人和他们的坐骑,但鞑靼的马匹见到此等状况,,必然自乱阵脚不敢迎战,那时……便是你带兵马掩杀的良机!”(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九章 心腹
沈溪原本想驻守土木堡,与鞑靼兵马进行一番周旋,等对方统兵将领主动发起攻城战。
但鞑靼人的反应比起沈溪想象中更为老道,居然采用了围堵战术。沈溪自知土木堡内驻防已不切实际,如今最有效的求存方法反而变成主动出击,这是沈溪在确定城中无法尽快凿出井水的情况下做出的判断。
土木堡曾有过甜水井,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这里建造堡垒。在花费一定时间考察过土木堡内详细地理环境以及诸多建筑的遗址后,或许能打出水井来,但一两口水井解决不了士兵和难民的饮水问题,所以凿井是要继续,但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上面。
在如今的情况下,只能选择主动出击,打对方一个立足未稳。
沈溪驻兵土木堡内,算是有城塞驻守,士兵处于被围困的状态,是为困兽,鞑靼人地处城塞外,看似占据先机,但因需要防备城内守军突围,各个方向均驻守有人马,具体到一面数量并不多。
沈溪开始安排出兵事宜,他将亲率骡车队,拖载火炮出城,朱烈率火铳队紧跟其后,刘序负责安排骡子和驴发起自杀式攻击,至于胡嵩跃,将率骑兵从背后掩杀……
沈溪完全是用自己的生命当诱饵,他知道只有歼灭眼前的鞑靼兵马,才会让宣府地界的鞑靼主力分兵,减轻宣化城以及外长城关隘承受的压力,若失败,那他之前的布局等于是泡汤。
到这个时候,朝廷和三边都没有要增派援军前往宣府的意图,沈溪知道,自己的建议一定是没引起朝中大佬的重视,以至于如今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此时刘大夏正出兵宁夏镇。
刘大夏为了挽回颜面,疾掠如风,率军高速向延绥镇挺近。
与鞑靼主力交战,刘大夏自问胜算不高,只能先光复延绥镇周边城塞,再汇合固原镇等部边军,试图阻止鞑靼人在宁夏镇周边的军事行动。
至于朝廷,谢迁和李东阳面圣之后,弘治皇帝给出明确答复——下令兵部尚书、三边总督刘大夏,伺机寻找鞑靼主力,与其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成为朝廷发出的冠冕堂皇的口号,这是建立在朝廷方面以为鞑靼大队人马已经撤离大明边境地区,剩下的只是一群残兵败寇的基础上。
柿子挑软的捏,鞑靼主力不敢打,打几个侵犯宁夏镇的小贼还是绰绰有余的,这造成一个结果,就是朝廷明知道宁夏镇出现的未必是鞑靼主力,但还是盲目调兵西进,而忽略大同镇、宣府镇的防守。
谢迁和李东阳面圣完毕,谢迁回文渊阁值夜,而李东阳则出宫回府。
第二天一大清早,马文升派人到内阁送请柬,邀谢迁往吏部衙门一趟,谢迁知道这是马文升担心西北战事,想找他商议。
谢迁白天不用轮值,由刘健和李东阳坐镇内阁,可以暂时休息。
等谢迁来到吏部衙门,跟马文升见过面,还未等他坐下,马文升劈头盖脸问道:“宁夏卫左近出现的当真是北夷主力?”
谢迁摇摇头:“以前是,现在则未必,有传闻是火筛部人马……这火筛,头几年犯边铩羽而归,此番卷土重来,威胁定大不如前……陛下下旨命刘时雍领兵往宁夏,与火筛部周旋!”
马文升再问:“沈溪可有消息?”
谢迁知道为了一个沈溪,现在几乎所有老朋友都对他有意见,当下道:“沈溪小儿如今在宣府,他要做什么,你只管等他的战报到来,我所得消息,与马尚书无甚差别,为什么要问我?”
由于明哲保身,还有就是对于马文升、李东阳等人对沈溪质疑的不满,谢迁将沈溪上报的关于宣府镇可能涉险的问题有意忽略,并未跟如今兼领兵部事务的马文升提及。
马文升也察觉谢迁跟他之间有芥蒂,再无之前那种默契,又问了几句西北的情况,便恭送谢迁出衙门。
临上马车前,谢迁道:“西北暂且无事,若刘尚书能收复失地,再于宁夏周边多杀几个鞑靼人,等大军凯旋时,也算得上是我大明功臣。从旁辅佐之人也应当有功,马尚书到时候别添乱就好!”
谢迁言辞间带有警告意味,话有所指。
马文升丝毫也未妥协,回道:“于乔说的从旁辅佐之人,莫不是沈溪?若沈溪真有功,老朽绝不会忘,但若他继续在宣府滞留不前,莫说老朽不帮他,朝中绝不能容忍奸佞之臣存在……沈溪贪生怕死,如何能担当大任?”
谢迁厉声喝问:“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如此苛刻,马尚书不觉得太过刁难吗?”
“是否刁难,并非于乔你能决定,在下会请示陛下,由陛下定夺!”马文升具有很强的家国情怀,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准备对西北消极避战之人采取零容忍的态度。
说是零容忍,但在谢迁眼里,马文升分明是吹毛求疵,专门针对沈溪一人。
……
……
皇宫,撷芳殿。
太子寝宫外,跪了一排太监,就听到里面传来朱厚照的呼喝声:“不好玩,一点儿都不好玩,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快给本宫找些好玩的来。不然我一个个点名,把你们拖出去打板子!”
太子发威,苦的是下面的太监,东宫里宫女不是常制,朱厚照想找个“小姐姐”交流一下感情都没机会,成天对着一群不阴不阳的人,每日就是上课、吃饭、睡觉,没有伙伴玩耍,整日里昏昏沉沉没什么意思。
尤其是在看完沈溪编撰的武侠小说后,平日熊孩子沉浸在武侠小说绚烂多彩的世界,跟现实的黯然无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心情不痛快,朱厚照便开始撒泼耍浑,专门拿跟前无辜的太监出气。
张苑等几个身份地位高一点的太监在旁边战战兢兢地看着,心里很着急,如果不能让朱厚照满意,连他们也免不了遭殃。
张苑道:“殿下,要不出去蹴鞠?”
“蹴什么鞠?这天如此寒冷,出去冻死个人,而且你们一个个笨得要命,每次跟你们踢,连基本的配合都打不起来,有何乐趣可言?还有沈先生上次给我做的羊皮蹴鞠,被你们踢坏了,现在我上哪儿去找个能滚那么远的好宝贝?”
“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家伙,快给本宫想办法找乐子!”
朱厚照几乎是拍着桌案吼道。
张苑心中别提有多为难了,入宫前他就是个好吃懒做之人,吃喝玩乐的事会的不少,但现在是在皇宫大内,他就算想把自己擅长的吃喝嫖赌类的东西教给朱厚照,也缺乏实现的条件,他又没有沈溪那聪明的脑袋瓜和博学多才,能让身处深宫内苑中的朱厚照找到精神寄托。
张苑苦着脸道:“太子殿下,要不……让奴婢给您学个狗叫如何?”
“你又不是狗,学什么狗叫?你叫的能有小花狗好听?”
朱厚照抓起地上的靴子,直接朝张苑脸上丢过去,“本宫是要好玩的点子,实在不行,你们去给本宫抓几个宫娥回来!”
“啊?”
张苑乍听到这要求,非常为难,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就这办法比较靠谱,既能让朱厚照找到乐子,他们还能远离太子,免得时时刻刻胆颤心惊,屁股好少遭点儿罪。
朱厚照随口而出,连自己都惊讶一下,随即越想越觉得有理,理直气壮地喝道:“啊什么啊,就这么说定了!本宫将你们分成五队,每队出去给本宫抓两个宫娥回来,一定要漂亮的,身材也要好看,能完成任务,本宫就不处罚你们,如果完不成,每人打二十……不,四十大板!”
张苑蹙眉:“殿下,在宫中掳人,这……成何体统?”
“是本宫让你们去抓的,怕什么怕?父皇和母后现在都不管后宫之事,太皇太后身子骨不好,你们替本宫去抓,如果有人跟你们计较,就把本宫名字报出来,看谁敢造次!”
朱厚照小眼睛里冒着奕奕神采,“记得,抓两个回来才够数,如果不够,就等着挨板子,如果抓得多了,本宫还会有额外的赏赐。以后本宫当了皇帝,你们就是本宫的左膀右臂!”
原本张苑只是想敷衍了事,可听到这话,心头一震。
张苑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熊孩子完全相信他,现在总算找到一条门路,既然熊孩子长大了,明白男女之事,那就不妨多给熊孩子找几个女人回来。这差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需要脸厚心黑,而且做了这差事肯定能成为太子的心腹,以后飞黄腾达之日可期。
“太子殿下,您……奴婢只能试试了!”张苑心中已在盘算怎么去掳人,如果出了事怎么交待。
皇帝病重,于乾清宫卧病不起,张皇后难产诞女后正在坐月子,周太后年老多病此时也无心过问宫内事,整个皇宫处于无人做主的状态。
张苑心想:“法不责众,只要说这是太子强迫我们做的,即便皇后怪罪下来,最多只是打几下屁股,但若是能得太子的信任,将来太子有什么私密事都让我去做,那我就成为太子身边的红人!”
朱厚照煞有介事地点着他手底下的太监:“你……你们几个,还有你你你,你们一队,这就去吧,最多半个时辰要找个人回来,如果本宫不满意,你们就得继续给本宫找寻。”
“张公公,你带着他们几个去,记得……半个时辰,本宫要在这里等着你们,谁回来晚了就要挨板子!”
“哼,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别在本宫面前晃悠,干脆打发你们去守皇陵,跟孤魂野鬼为伴!”(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〇章 青春(冬至节快乐)
朱厚照正在恣意地享受他皇位继承人的身份,肆意地挥霍青春。
张苑跟刘瑾有许多共通的地方,不外乎都是想借助跟朱厚照的良好关系,将来能飞黄腾达,为了这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刘瑾能做到的谄媚之事,张苑大部分都能做到,只是有一点张苑学不来,就是刘瑾对朱厚照的忠心。
张苑从来就没忠心于谁,他一个年近四十才被迫净身之人,心理扭曲,他要做的仅仅是让自己凌驾于别人之上,既可以利用沈溪,也可以利用朱厚照,更可以利用身边所有人,只要能够向上爬获取权力就行。
很快,张苑便带着太监,扛着个被蒙住眼睛、塞住嘴巴的美貌宫女回来。
或许对于那些一辈子不能人事的太监来说,女人的美丑没那么容易分辨清楚,毕竟没需要就没有判断。但张苑不同,他以前是个正常的男人,娶妻生子,甚至流连花丛,跟许多女人有染,这是个市井无赖,对于女人的审美标准很精准独到。
张苑找回来的宫女,无论在姿色或者样貌,都属于上乘,就连张苑自己看了都欢喜不已,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能力为非作歹,只是把宫女抢回来送给朱厚照,赢得朱厚照的赏识和信任。
“不错,不错。你们先退下,这里留给本宫便可!”
朱厚照见到宫女,将宫女的蒙眼布往下一摘,再摘去塞嘴的丝帕,大感满意地点头。
宫女原本就很害怕,当见到朱厚照时,更是吓得连魂都没有了。
宫里面基本不存在什么绑架事件,就算是那些老宫人要处置后辈,完全可以找理由正大光明将人打死打残,在黑暗的皇宫内,这种事屡见不鲜。宫女的命运很悲惨,她们中大部分都碌碌无为,一辈子都在皇宫里,不能指望将来嫁人。
当初成化帝即位,内阁大学士李贤上言:“天时未和,由阴气太盛,自宣德至天顺间,选取宫人太多,愁怨尤甚,宜皆放还。”成化帝感到有理,特别恩赐,送走部分宫女。
但其余大多数时候,宫女必然会老死宫中,病逝之后由宫人送葬,一辈子孤苦。
当然,宫女中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就比如万贵妃以及朱祐樘的生母纪妃等人,但大多数人都不敢有这种奢求。
而此时这名宫女的状况很窘迫,如果是一般的太监绑架她,或者只是为了勒索一点银钱;若被皇帝“临幸”,还可以被封为妃子,真的变成飞上枝头。
但若被太子看中而临幸,那结果就会很悲惨,因为太子连太子妃都没有,朱厚照从来没对他戏弄过的宫女负责过,被临幸的宫女不但不能得到善待,往往会被张皇后迁怒,甚至有好几人被打死。
“殿下,饶命啊!”宫女哭喊道。
“你认识本宫?那正好,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老实一点儿,本宫喜欢懂事的宫女,如果你不听话,我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打!”
朱厚照可不管什么郎情妾意,他只知道这是在没有武侠小说的情况下最大的乐子,如果有书看,他才懒得去搭理这些宫女。
宫女不敢乱动,眼泪却不听使唤,“吧嗒”、“吧嗒”往下掉落,朱厚照无丝毫怜悯心,他只知道把这样一个小姐姐惹哭很好玩,再将小姐姐的衣服扒了,做点儿什么事情,那就更好玩了。
熊孩子这边为难宫女,另一边东宫太监还在继续抓人,整个宫闱中气氛变得极为诡异,就算有人发现,认为这样不妥,也不敢吱声,因为抓人只限于內苑之重,外面大臣最多只能在华盖殿、文渊阁、乾清宫等殿宇间行走,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知道的都是宫人,在没有皇帝和皇后干涉的情况下,那些“为非作歹”的太监,奉的是太子的命令,他们生怕自己牵扯其中,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有胆子去告状?
于是朱厚照第一次享受到了统领后宫的滋味,他在寝殿里负责“临幸”宫女,而另一边还有专人去给他“补货”。
认识太子的还好,被熊孩子威胁一番就不敢随便乱叫,可那些不认识他的宫女,怎么威胁都不管用,东宫很快响起一阵哭喊声。
……
……
就在朱厚照于宫门内胡作非为时,此时京城沈家,谢韵儿正手拿针线,做着刺绣活。
丈夫不在家,谢韵儿回京安顿好一家人后,生活再度变得平淡起来。家里的开销用度不多,平日照顾一下儿子和闺中姐妹,安排好家务活,剩下的时间,她觉得苦闷难熬,于是便找些事情来做,打发空虚与无聊。
谢韵儿毕竟不再只是个十几岁的青春少艾,她二十岁跟沈溪成婚,那时沈溪才十二岁,如今五年过去,谢韵儿已经是二十五岁的少妇,出落得更加风韵十足,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终于明白丈夫在身边的重要性。
“哎呀!”
就在谢韵儿一边想着沈溪,一边做绣活时,不小心针扎到手,她先是疼得喊了一下,随即将冒出血珠子的手指放入嘴里吮吸。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中堂正对的后院花园里,尹文、陆曦儿正在跟两个年岁相对小一些的丫鬟跳皮筋。
皮筋在这时代很罕见,沈溪当初为了让身边人开心,就用牛皮做成简易皮筋,以前这是林黛和陆曦儿的专属玩具,现在则成为内院拿来消遣的玩具。
笑得大声的女孩是陆曦儿。
自从惠娘“过世”后,陆曦儿只能投靠沈家,好在身边有几个小姐妹陪伴,生活环境倒也安逸,此时她已经十五岁,本是个大姑娘,但她身材相对娇小一些,甚至不如尹文高,笑起来阳光明媚。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看热闹的女孩是谢恒奴。
此时谢恒奴腹中怀着沈溪的骨肉,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无法跟尹文和陆曦儿一起跳皮筋,只能眼巴巴看着,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小点儿声,都是大姑娘家了,要笑不露齿,知道吗?”谢韵儿走到中堂后门,说了一句。
陆曦儿吐吐舌头,全当没听到,几个丫头继续跳皮筋,谢恒奴站起身来,走到谢韵儿面前,娇滴滴招呼一声:“姐姐。”
“君儿,今天气色不错,昨夜休息得好吗?”谢韵儿将谢恒奴揽入怀中,就好像丈夫疼惜自己的妻子一样,细细打量。
“嗯,韵儿姐姐,昨天我睡得很香,梦里梦到了七哥。七哥骑着好大的一匹白马,就跟他说的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一样,我好开心,然后就醒过来了!”谢恒奴本来很开心,但说到后面,美丽的小脸蛋上一阵黯然。
谢韵儿笑着问道:“那之后许久没睡着?”
“嗯。”谢恒奴低下头。
“还说自己睡得好呢,又在想老爷了吧?没事,老爷待我们那么好,想他是应该的。要不了多久,老爷就该往回走了,等回到京城,咱家里可热闹了。唉!家里缺了主心骨,就是不行啊!”谢韵儿说到后来,一脸的感慨。
谢恒奴眨着大眼睛问道:“韵儿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把小宝宝生下来,跟曦儿和小文玩?”
谢韵儿摸着谢恒奴的小脑袋,没好气地道:“刚想说你听话懂事,是个大姑娘了,现在又露出小丫头片子的模样,成天就想着玩。”
谢恒奴笑着吐吐舌头,螓首微颔,面色间有几分羞赧。
谢韵儿道:“算算日子,你是二月天怀上的,估摸年底才能诞下孩儿。女孩子家,头一胎最需要保重,年底诞子,需要保暖,年初坐月子也得格外小心,到明年春暖花开前,你先别想着玩,安心静养就是!”
“哦,还要那么久啊,要是到时候七哥不回来……呃,好辛苦啊,好想七哥,七哥还没见过我怀孕的样子呢!”谢恒奴撅着小嘴道。
“总会有机会的。”
谢韵儿看着后花园正玩得很开心的几个女孩,感受到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心中愈发怅然若失,轻叹道,“老爷年底前必定会回来,而且以后你跟老爷长相厮守,有了这头一胎,等于是开了个好头,将来儿女成群,你会体会到做一个母亲有多幸福。”
谢恒奴躲在谢韵儿的怀里,撒娇道:“才不要呢,生一个都很麻烦了,如果生多了,那会更辛苦。我会跟七哥说,让七哥体谅我一下,别让我生那么多儿女,因为我还要玩呢。”
“真不懂事,这也是老爷能控制得了的吗?”谢韵儿笑着点了一下谢恒奴的瑶鼻。
“谁说不可以,七哥以前可坏了,他都不……哦,算了,我不说了,好羞人!”
谢恒奴刚想说一点跟沈溪闺房中的**,但见自家姐姐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赶紧缄口不言。
谢韵儿笑道:“小色胚,再学坏一些,都快跟老爷一样了!”
谢恒奴道:“好啊,我听到姐姐说七哥的坏话,回头我就告诉七哥,让七哥罚姐姐!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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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一章 骡车阵
居庸关外的土木堡,沈溪站在城头,已经做好出击准备。
为了避免被火绫的人马发现城内兵力调动,沈溪没有立时征调城内所有兵马往土木堡西门集结,他准备先把骡马队伍整理好。
中午时分,西城门打开,城内骡车一辆接着一辆出城,每辆车上都架着一门佛郎机炮。
骡车出城,并未第一时间往前进发,而是在民夫和官兵的牵引下,在城塞西侧城墙外排成一排排,很快骡车便连接在了一起。
这一幕对土木堡城西的鞑靼人来说,并不陌生。
之前沈溪在榆溪河之战中所用牛车阵,跟这个类似,唯一的区别是拉车的由牛变成了骡子。
鞑靼人见到这阵势,心中顿时涌现巨大的阴影,尤其是那些曾经经历过榆溪河之战的鞑靼兵。
当一辆辆拉载佛郎机炮的骡车排列出两排队形,每排十门佛郎机炮到位后,对面鞑靼阵营中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不是鞑靼人不想上前来阻断明军的“阴谋”,而是因为沈溪在城头上还架有二十门佛郎机炮,只要鞑靼人敢于往城塞下冲杀,必然会被佛郎机炮当头痛击,虽然到最后估计也能取得胜利,但自身的伤亡一定会很大。
鞑靼人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处处以自我为中心,谁也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为别人赚取战功。
火绫颇有头脑,当她发现城塞内明军动向后,心中极为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火绫暗忖:“敌军主帅沈溪果然聪明过人,并没有在城中固守待毙,居然主动出城与我军交战。明军有城头的火炮掩护,这一仗不好打啊!”
沈溪一身甲胄,头顶铁盔,站在城头,手上以迎风飘扬红日、黄月、蓝底的大明日月旗为杖,傲然对着远处四里多外的火绫。
火绫心中无比矛盾,默默盘算得失。
如果以骑兵发起冲击,杀到城门外,城头火炮估计定多打两轮炮,最大的可能是放一轮炮,如果杀到城墙下,火炮反而起不起作用……
戍守西门的鞑靼千户提出同样的看法:“火绫,让我们杀上去吧,他们的火炮居高临下,最多只能打我们一次。若现在不冲,让对面的炮车成型并发起进攻,我们就难应对了!”
“不对,他一定有阴谋,事情没这么简单!”
火绫非常谨慎地说道,“巴音,你忘了当初在榆溪河战前,察哈尔左部人马曾在榆林城外追上沈溪和他率领的运送火炮的队伍,却被他居高临下杀得人仰马翻吗?那时也是两千铁骑杀到近前,但最终却铩羽而归。不要忘了,他的火炮可以调整发射角度,如果他对着城塞之下直射,那当如何?”
周边一干鞑靼将领听了,暗自心惊不已,仔细思量如果真的如同火绫所言会怎样。
佛郎机炮跟明朝自制的火炮有所区别,佛郎机炮可以调整发射角度,如果炮筒呈仰角,城塞下的位置确实是攻击的盲点,但若火炮正对着城下轰,骑兵上前,反倒直接暴露在炮口前面,相当于送死。
一名鞑靼千户道:“火绫,将其余各处人马征调过来,准备应战吧!”
火绫摇摇头:“对方确实是在城西方向架车,但要是明军主攻的方向并不在此呢?对方主帅沈溪从来不会做简单之事,如果这只是诱饵,他想试探我们是否会冲锋上前,亦或者让我们把其他各处城门处的兵马调回来,到时候他就可以率领骑兵向居庸关突围。”
“再说了,这个车阵一看就很笨拙,对我们根本就没什么影响……你们看,等到他们出击,脱离城头的火炮保护,我们完全可以利用骑兵的机动性,绕击其侧翼,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先等等看吧,看他们会如何做。我揣测沈溪一定不会出来,只要我们稍微露出破绽,他就会选择从别的地方逃走,虽然此人狡诈过人,但他生性胆小怯弱,根本就不敢正面跟我们一战!”
火绫没有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远射,因为实际上骑弓的有效射程只有三四十米,威胁远没有后世人们想象的那么大。
在没有搞清楚沈溪的目的前,火绫也没有下令全军冲锋,而且为了防备沈溪从城塞其他方向逃走,甚至没将驻守其他几门的人马调过来,只靠她手底下八百多骑兵,准备跟沈溪的骡车阵较量一二。
跟榆溪河之战情况相似,沈溪将部分骡车绑在了一起,如此能增加骡车的稳定性,更利于炮手和装弹手在骡车上发挥。
火绫的目光看向城头方向,在她心中,能否彻底歼灭明军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活捉或者杀死沈溪,只有这样才能振奋军心,更能为自己报仇雪恨。
“他一定会选择逃跑!”
火绫有些看不起沈溪,觉得他血性和胆气不足,但其实她内心对沈溪充满敬畏,因为此人是一个可以靠只身之力改变战局之人。
火绫之所以对沈溪切齿痛恨,并不是说沈溪杀了她的丈夫,因为那是战场上正面交战,战死沙场是勇士的使命和荣耀,她恨的是沈溪不肯跟她回草原,在那达慕大会上一较高下,更恨沈溪将她的刀丢在地上,丢刀之恨比起杀夫之仇都更加刻骨铭心。
“那人下来了!”
鞑靼骑兵队伍突然发出呼喊,将火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只见拄着帅旗的沈溪,居然扛着旗帜从城头上下来,大步走出土木堡西侧城门,跳上居中的一辆骡车。几名近卫上前,第一时间将帅旗固定在了车身上。
这辆骡车的车厢里架起一个大约一丈高的木台,跟榆溪河之战时一样,沈溪登上木台,居高临下指挥,用手上的令旗调度队伍。
城内少数骑兵也出了城,护卫在骡车阵的两翼。骡车阵之后,是明军的步兵。
明军步兵均身着厚甲,头顶铁盔,举起盾牌,持着长矛、砍刀等武器。
骡车开始缓慢前行,出城塞的步兵愈发增多。
带队的鞑靼千户道:“火绫,不能再犹豫了,明人要发起攻击,他们人马太多,如果不征调别处骑兵过来,我们可能会战败!”
火绫骑在居中的战马上,手中战刀高高举起,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土木堡西门外的八百多鞑靼骑兵,具都上马。由于明军都穿着厚甲,弓箭在远距离跟搔痒痒差不多,还是弯刀最管用。此时此刻,所有鞑靼骑兵都将手里的弯刀举起,仿佛转瞬就能冲到明朝战阵前,手起刀落,斩落无数明军士兵首级。
火绫冷静地道:“不着急,再等等看!”
鞑靼千户满脸焦急:“不能再等了,火绫!”
火绫置若罔闻,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远处站在高台上的沈溪,双眸中的仇恨无以复加,她一直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在草原大战她的实力已为大家认可,甚至这一两个月来在跟明人的战事中,她同样战功卓著。
但那些荣耀在火绫看来不值一提,她眼中真正的考验只有沈溪,这是她心目中大明最厉害之人,可以在草原上孩童哭泣时拿来吓唬孩子的大人物,也是令草原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三军可灭,沈溪必死!”
火绫好似一头雌狮,喊出来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即便远处的鞑靼骑兵也听得真切。
火绫为了杀死沈溪,可以不计一切代价,此时她双目充满血红的颜色,这是一个完全被仇恨蒙蔽灵智的女人。
“呼哈,呼哈,呼哈……”
土木堡西门外的明军,在沈溪落下小旗后,正式开始进兵,骡车和其上的二十门火炮走在最前面,两翼是骑兵护送队伍,随时可以掩杀,其后是四千多明军步兵,阵型完整。
火绫感觉这阵型的最佳突破口莫过于防守相对薄弱的正面,但正面却直面佛郎机炮的炮口,同样危险。
火绫心想:“这阵型,如果敌军于正面设置弓弩手,冲杀破阵时,只需要在前面用铁浮屠和盾骑兵便可形成防御,冲杀过去便可长驱直入破开敌阵。但如今根本无法从正面防备敌人的火炮轰击,即便是盾骑兵,也无法抵御来自头顶的炮弹。连最后的薄弱环节都被补上,难道要从两翼发起攻击?”
从土木堡出城,往西不过四里就是鞑靼人的骑兵阵,两边战线逐渐拉近,鞑靼骑兵已跃跃欲试。
鞑靼人作战讲究占据先机,很少有被动防守的,所以当明军出击时,鞑靼上下已经按捺不住,纷纷挥舞马刀,就等火绫一声令下。
“火绫,下令吧!无论是从正面,还是从侧翼,保管令明军全军覆没!”不但是鞑靼千户,连百户都上前来请命。
“不可,不可!他那么懦弱,怎么会亲自上战阵,怎么会站在队伍最前面,他难道不怕我们草原人的骑射吗?”沈溪即便穿着铠甲,但如果全力用弓箭射击的话,总会造成伤害。火绫觉得沈溪一定有高招,但她想不明白,所以一时间竟不知是否该发起冲锋。
战场上从来都果决勇敢的火绫,此时陷入两难的境地,到底是战,不战,主动,抑或被动,令她难以抉择。
而此时的沈溪,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站在木制高台上,挥舞手上的帅旗。明军上下本来精神萎顿,但见到自己的主帅身先士卒,恐惧心大幅度降低,随之而来则是热血上涌,一股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计生死的气势!
“呼哈,呼哈,呼哈……”
明军将士喊出的号子分外整齐,还伴随着号角声,以及参杂其中的呐喊。
四里、三里,两里……
随着两边战线逐渐拉近,鞑靼人仍旧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
但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二章 并非只有火炮
冬日暖阳当空。
土木堡内难民饥渴难耐,他们已一天一晚没有喝水,在明军杀出城后,难民聒噪起来,直奔城中央统一安放饮用水的水缸和水瓮的地方而去,即便驻守官兵连番威吓,仍旧起不了什么作用,难民开始在城内闹事。
土木堡西门外,沈溪的骡车队正在前行中。
紧随骡车阵的,是大明镇守疆土的中坚力量步兵,如果没有火炮和盾牌的防守,这些步兵在鞑靼骑兵的冲击下,战力不堪一提。
“记得,大人说过了,一会儿鞑靼骑兵杀过来,长矛兵立即平刺出去,不管是捅人还是捅马,动作要齐整。如果鞑子的骑兵冲入阵中,周边人等立即卧倒,抽出腰刀砍对方的马腿,不要站着跟马上的人拼命!”
前行中,那些个领队官和管队还在对身边的士兵交待作战要领。
骑兵集团冲锋虽然威力巨大,但对于步兵的杀伤主要集中在上三路,若步兵卧倒,只要不被马匹踩到,可以避免被一击必杀。
如果这个时候步兵能够互相配合,长枪和砍刀相互协作,其实骑兵的威力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关键还是要看士兵的勇气和素质。
但此时此刻,这些大明步兵步伐整齐,充满自信……前有火炮阵,侧翼有骑兵守护,周边又有盾牌阵,整个阵型显得规矩而齐整。
被围在队伍中央,根本就感受不到恐惧,居中的人只能看到周边黑压压的人头,连距离鞑靼人多远都不清楚。
对峙两军距离进入二里后,形势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再往前走半里,就进入佛郎机炮的射程,此时是鞑靼人发起攻击的最佳时机,但此时火绫仍旧在观察明军的阵型,没有果断作出决定。
“火绫,不能再等了,下令吧!再不下令,我们可要自己上了!”
鞑靼骑兵开始躁动起来,鞑靼人固然讲究团队协作,但有时候也会好勇斗狠,就好像此时,鞑靼人心中所含不是畏战之心,全身好战的血液都快沸腾了。
“呼哈,呼哈,呼哈……”
明军呼喊的号子越发清晰。
火绫神色冷峻,当她看清楚城塞内几乎所有明军均已杀出,远处城头只剩下零星几个兵丁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若现在能有兵马杀进城里,然后里应外合,共破眼前的明军该有多好。”
但因这时代传令效率不高,火绫即便发现明军弱点,也无法加以利用。火绫再次举起战刀,高呼一声:“兵分左右两翼,杀!”
“乌啦啦!”
鞑靼骑兵听到出兵号令,好似打了鸡血,每个人挥舞着弯刀,在前面百户、千户的带领下,分为左右两路人马,往明军左翼和右翼杀奔而去。
鞑靼人出击后,明军骡车队伍停止前进,两翼的骑兵也叫停了马匹,只见此时沈溪的令旗发生变化,原本一面旗子,变成两面,随着令旗落下,原本连结在一起的骡车,开始调转方向。
“预备!”
沈溪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声浪中,虽然只是六千多人规模厮杀的战事,但造成的声势极为骇人。
敌我双方都大声呐喊,为自己鼓劲。火炮车开始陆续调整方向,也仍旧赶不及对准鞑靼人的骑兵进行炮击。
火绫临阵经验丰富,她决定绕过明军战阵正前方,兜个圈子,从两翼实施包抄。如此一来,等明军火炮调整好角度,骑兵已经杀入对方步兵方阵,到时候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屠戮。
“乌啦啦!”
“杀啊!”
随着鞑靼骑兵发起冲锋,沈溪排列于阵前的火炮由于调整射击角度需要一定实际,似乎已派不上用场。
除非沈溪下令对着即将绞杀成一团的地方开炮,那时死伤的就不单止是鞑靼骑兵,也包括明军士兵。
但对自己人开炮这种事,虽然可以对鞑靼骑兵带来巨大伤亡,但对明军军心造成的打击不可估量,沈溪不会选择这么险的棋,否则以后士兵谁会替他卖命?
火绫亲率鞑靼骑兵,转眼间就杀到了明军阵前,火绫此时身处方向,是明军战阵的左侧。
火绫下达命令:“铁骑掩护!”
前排重骑兵以重装甲作为屏障,后续轻骑随即跟上,因为重骑兵冲击速度不快,使得轻骑的冲锋受到阻碍,但有了重骑兵掩护,即便明军阵中有弓弩,对骑兵的杀伤也可以忽略不计。
“大人,杀来了,鞑子杀来了!”
监军张永此时跟在军中,因为他不想留在城里等死。
张永担心鞑靼人会在明军倾巢而出后占据土木堡,所以他宁可跟着沈溪,也不想自己单独行事。
张永就在沈溪的木台下面,周围是一排盾牌保护,但他站得高,能清楚看到鞑靼骑兵从两翼杀来。
战场上形势瞬间万变。
虽然战事之初,看似明军占据上风,但随即而来的变化,是鞑靼人后发先至,明军两翼的骑兵在双方距离不到一里地时,仍旧没有任何举动,因为沈溪出发前就专门下达过命令……既然胆怯,那就不要上阵,反正明军骑兵很少,战斗力跟鞑靼骑兵不是一个档次。
“乌啦啦!”
鞑靼人呐喊着,以右翼火绫亲率人马冲锋速度更快一些,此时距离明朝中军已不到五百步。
沈溪镇定自若,脸上显现出一抹冷笑,随即举起令旗,作出新的变化。
明军的传令方式,显然要比鞑靼人更为便捷有效,随着沈溪令旗变化,烟花升空,虽然白天无法辨别颜色,但因之前已约定好烟花升空的含义,此时明军士兵只需要遵照既定命令行事便可。
火绫此时没有冲杀在最前面,但她的位置距离鞑靼前锋不过三十步,那些彪悍的鞑靼骑兵,还有二百步便能杀到明朝人跟前,而明朝只是临时架设盾牌阻拦。
火绫心中无比激动,她经历大小三十次战事,这种境况她见多了,即便明人的弓弩手百步穿杨,但鞑靼前排骑兵无论人马都有铁甲防护,明军根本阻挡不住这轮冲击。
披挂重甲的马匹在高速冲击下,能直接撞开盾牌阵,而只要打开一个缺口,骁勇的蒙古骑兵便可以杀进去,明人的战阵就会土崩瓦解,那时就是鞑靼人肆意杀戮的良机,明人再无获胜的可能。
火绫心想:“只有不到二百步了,你们这些愚蠢的明人,总算要为葬身在榆溪河以北的数万草原将士殉葬。沈溪,你也要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带着这种心思,火绫甚至开始憧憬获胜后将沈溪绑回草原的场景。不知为何,此时的她对沈溪没有像之前那么愤恨,她只是想羞辱沈溪,将其贬斥为奴隶,让他体会到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
“乌啦啦!”
鞑靼人喊了最后一轮号子,这也是在短兵相接前最后鼓舞士气的方式。
就在许多明军士兵感觉自身要葬身土木堡外的战场时,异变突生。
鞑靼人就在还有几个眨眼工夫就要突击到明军步兵阵型前时,高高的盾牌阵突然撤出几个大的缺口,没有骑兵或者步兵从缺口杀出来,出来的是一个个手里端着好像大一号鸟铳东西的士兵。
无论是明朝人,还是鞑靼人,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火铳兵!
明朝有火器营,之前与鞑靼人的交战中,火器被多次用到战场上,但火枪的效果极差,攻击距离只有十几步甚至是几步,炸膛风险很高,以至于在机动性和杀伤力上还不及弓弩,只是作为辅助武器来使用。
“杀!”
火绫喊了一声,其实不用她指挥什么,因为此时双方战阵的距离非常近,这会儿已容不得他们撤退。
明军军阵两翼各有二百四十名火铳兵,分成三排,每排八十人。
这些火铳兵手中的枪,正是由沈溪引进的佛郎机炮改进的缩小版,虽然在杀伤力上跟大型的佛郎机炮还有差距,但沈溪对其制作工艺作出了部分改进,使得其密闭性极好,射程大幅度提高,能够在一百步内形成有效杀伤。
“放!”
火铳兵终于在带队军官一声令下后,发射第一轮枪弹。
“砰砰砰!”
因为没有改变火绳枪的发射机制,使得这种缩小版的火铳在发射上仍旧相对缓慢,需要一定时间装弹。为此沈溪专门引入了三段式射击法,等第一排的士兵射击完毕,立即蹲下换子弹,第二排跟着射击,射击完便蹲下,换第三排射击。等第三排打完抢,第一排已经装完弹,再次站起来射击,周而复始。
一股股青烟升天后,佛郎机火铳发射的散弹弹丸,快速地划破空际。鞑靼骑兵本以为自己的装甲能抵御箭矢自然也能抵抗弹丸,但他们显然低估了新式火器的威力。
“呼!”
一阵风声过后,前面传来“噗通”“噗通”的声音,不但有鞑靼骑兵落马,还有马匹被直接打中而倒下。
一轮火铳发射,就让火绫这边冲锋的四百多骑兵折损了四十余人,就连火绫这原本出于中前位置的人,也暴露在了明军火铳的威胁下。
“加速!加速!”
火绫以为明军的火铳手会撤回阵中填装子弹,硬着头皮下令加速冲锋,但谁知道对方的枪弹绵绵不绝,她身边不断有人一头栽倒在地。
不仅如此,对面的明军阵型中,盾牌悉数撤开,在火铳兵的南北两翼,又各出现五门火炮。这些火炮依然架在板车上,但并非是用骡车拉载,而是由四名民夫拉着,由于混杂在步兵队伍中,火绫之前压根儿就没发现。
大明军阵中,左右各有十门佛郎机炮,也就是说,现在除了西门城头的二十门佛郎机炮,其余城头分别只有六七门佛郎机火炮不等,此时的土木堡已经唱起了空城计。
由于佛郎机炮装车的时候便面对左右两侧,因此只需要稍微调整角度就可以发射。土木堡相对周边地形高几十米,因此鞑靼骑兵实际上处于仰攻的状态,而佛郎机炮居高临下,可以发挥最大威力。
“分散!”
当火绫意识到被沈溪算计之时,已顾不上自己的安危,但等她提示鞑靼骑兵分散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距离太近,加上鞑靼骑兵在即将破阵时有意识靠拢,原本是想集中优势兵力,却给了火铳兵和佛郎机炮充分发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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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天子掩面而去,赶紧码字赎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