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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天子到临中午才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家里同学和亲戚来了许多,搞得我捣鼓酒菜,同时还要陪客人,到现在一个字没写,今天第二章估计得到七点以后了,抱歉!等清闲下来,马上就开始码字!(未完待续。)
第四六六章 观政进士(第二更)
皇宫举行朝会的同时,翰林院内也有议论。
河南、山东等地遭灾,朝廷肯定会派人前往赈济,至于谁会被委任为钦差,暂时没有消息,只看什么人符合弘治皇帝的心意。
众翰林私下议论,选出几个简在帝心的热门人选,多为户部或工部官员。
以前这种事,弘治皇帝大多交给刘大夏办理,但如今刘大夏已升任户部尚书,没法再为帝王东奔西走。
当天朝会的结果并未传到翰林院。
不过沈溪并不着急,就算消息灵通的翰林,也要等下午下班后才能打听到消息,事情的最终结果大概会在明天上午传遍翰林院,到时候就可以知道朝廷派何人去了。
沈溪下班回家,刚出翰林院大门,迎面碰到个熟人。
此人正从东安门过来,往六部衙门方向而去,见到沈溪后主动作揖行礼:“沈同年,久违了。”
沈溪定睛一看,正是同科进士、殿试列于二甲第七名的王守仁。此时王守仁身后带着两名跟班,行色匆匆,一看就像是有紧急公务的样子。
“伯安兄,这是往何处去啊?”沈溪还了一礼,好奇问道。
王守仁回答:“在下要到户部衙门公干。”
沈溪听了微微有些惊讶,据他所知,王守仁不是应该是在兵部观政吗?
明朝新晋进士,除了一甲前三名会被直接委任官职外,二甲进士挂从七品、三甲同进士挂正八品衔,调派到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观政”,跟实习差不多,观政结束再委派调用。
明朝观政制度起于洪武年间,永乐之后暂止,到宣德年间之后重新启用,到明末一直施行。
从二甲第一名依次往下。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和都察院分别派两员,通政司、大理寺各派一员,十六人一个循环。王守仁在殿试后列于二甲第七名,正好调派兵部观政。
“王兄不是在兵部吗?怎会去户部公干?”沈溪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王守仁脸上带着些微为难之色,不过最后还是据实而言:“刚接到圣旨,户部向兵部借调,在下将辅佐钦差大人前往河南、山东等地赈灾。想来这几日便要动身出发。”
王守仁被征调前往赈灾,这也就意味着他将正式停止观政,授实缺。沈溪听了敬佩不已,通常进士观政的时限为半年至一年间。如今王守仁才一个多月就有了官职在身,果然是朝廷有人好办事啊。
王守仁的父亲王华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太子身边的人,又跟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谢迁交好,儿子中进士,刚在兵部观政不久就能得到皇帝任用,派往河南辅助钦差大人赈灾,一切顺利的话回来肯定会有擢升。
沈溪没有露出艳羡之色,因为他知道。王守仁的能力毋庸置疑,让他这样十三岁的小身板去一趟灾区,这一路上身子非给颠散架不可。
再想想,其实留在翰林院也挺清闲自在的。
“不知此番正差是何人?”沈溪好奇地又问了一句。
既然已经泄露了本需严守的机密。王守仁不再犹豫,道:“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孙志同孙郎中。”
沈溪仔细想了下,才意识到这个孙志同本名孙交,志同是他的字。正德年间官至户部尚书,算得上是一代名臣。
只是如今的孙交却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是正五品。官品不低,可在京官中依然属于不起眼的角色。
以一个正五品的吏部官员作钦差,其实是弘治皇帝对河南、山东的地方官员传达的一个信号……钦差只是去地方负责赈灾,并不会追查你们以前的过失或者贪赃枉法的罪行,你们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先帮助钦差大人完成救灾工作,有什么事以后再谈。
仅仅从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弘治皇帝确实好面子,不肯在用人不当的问题上认错。
沈溪拱手:“那在下就祝王兄一路顺风,早日完成皇差。”
沈溪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属于上官,王守仁赶忙行礼相谢,然后带着随从而去。
沈溪望着王守仁背影,心想,人家是忙着办皇差,仕途一路高歌猛进,而我想的却是如何在翰林院偷懒,嘴上不由轻叹:“人比人,气死人啊!”
……
……
沈溪收拾心情回家,还没到胡同口,就见玉娘正在等他,身边还跟着个肉墩一样的周胖子。
沈溪自打入翰林院还未见过周胖子。远远瞧见沈溪,周胖子跟在玉娘身后到了沈溪面前,直接跪下磕头:“草民见过沈大人。”
沈溪连忙道:“我并非父母官,周当家的大礼我可当不起。”
周胖子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应该的,沈大人是官,小人是民,本来规矩就是这样。”
玉娘那边则少了这些敷衍,简单见礼后,直接将来意说明:“河南发大水,需要调运赈灾粮食,户部预备再次征调汀州商会的人手为朝廷效命,务必尽快将粮食运抵灾区。”
之前刘大夏用汀州商会帮朝廷运粮,其实是为引府库盗粮案的贼人现身,事成后连同周胖子的许多产业都给查封,真是翻脸无情。
如今黄河中下游地区洪灾,朝廷需要从京师、地方府库以及各地为备荒而设的仓储筹集到粮食,然后再将粮食运往灾区,于是汀州商会便又派上用场。
沈溪心想,刘大夏可真会折腾人!当下道:“汀州商会远在福建,山长水远鞭长莫及,征调船只恐怕来不及……周当家只是名义上归汀州商会管辖,但彼此互不统属,若朝廷要运粮,玉娘只管与周当家商议便是,与在下何干?”
玉娘听出沈溪话语中有抵触之意,笑了笑,道:“这是刘尚书的意思。奴家只是奉命办差。户部调运春粮用的是周当家的船,打的却是汀州商会的名号,若此番单只让周当家出面,只会令贼人……嗯,沈修撰应该很清楚,如今盗粮案的幕后元凶尚未伏法!”
沈溪顿时明白过来,背后吓出了一身毛毛汗。
到底是刘大夏想得周祥,如果自己和周胖子的真实关系曝光,那不明摆着告诉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自己是导致他们蒙受重大损失的罪魁祸首吗?演戏必须要演全套。周胖子依然以汀州商会名义行事,既可以保护他的身份,同时还可以麻痹张氏兄弟,正可谓一举多得。
沈溪感激地问道:“刘尚书可有何特别安排?”
玉娘摇了摇头。
其实刘大夏对她的交待并不详细,她此番只是带周胖子过来与沈溪联络。沈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刘大夏又有考校自己的意思:粮食给你们,至于你们要怎么运去灾区,自己看着办,若中途有什么差池。唯你等是问。
沈溪又问了一句:“那在下与周当家商议,玉娘是否准备旁听?”
玉娘再次笑着摇摇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不会参与你们的商议,否则出了事还要我来担责。我只管回去向刘尚书复命即可。
送走玉娘,沈溪跟周胖子奇回到茶寮,还没等坐下来商议运粮细节,周胖子已经从怀中拿出个红封。送到沈溪面前:“沈大人,草民有薄礼相送,不成敬意。”
沈溪仔细一瞧。原来是份礼单!
周胖子真舍得花钱,竟然直接送给沈溪一间三进的大宅子,加上六名芳龄十五岁的少女的卖身契,有了这个,沈溪真能升格当“老爷”了,朝堂上优哉游哉,家里还有娇妻美妾,没事可以逗弄一下姿色看得上眼的丫鬟……
可是这年头就算没有财产申报制度,但他入职没多久便在京城突然多了间大宅子,被同僚问及如何回答?
“这礼,我受不起。”沈溪赶忙回绝。
周胖子恭恭敬敬地道:“若非沈大人相助,小儿不会入国子监读书,以后他的前途……还要蒙沈大人庇护……”
周胖子的礼物不但是感谢,还有请托之意,沈溪没想到才当官,已经有人开始钻营,想从自己这儿走后门。
沈溪脸色稍微变得严肃:“难道周当家认为,在下缺了这一栋宅子和几个奴仆?”
周胖子神色一紧,马上想到沈溪除了是堂堂的新科状元、翰林院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同时还是汀州商会少东家。
尽管周胖子到现在也没摸清楚沈溪跟汀州商会会长到底是何关系,但沈溪可以为汀州商会做主的事情他却一清二楚。以目前汀州商会在福建、江西等地做得风生水起,岂会缺这点儿钱?沈溪出来当官是要巩固商会的财力和自身地位,接受他的礼物纯属多此一举。
“是草民思虑不周。”
周胖子见沈溪着恼,只好把房契和卖身契收了回去。
沈溪道:“周当家还是省去这些无谓的东西,好好用心做事,而今要替朝廷运送赈灾粮食和款项,这一路的安全极为重要,同时时间紧迫,多耽搁一分一秒都有可能有灾民饥饿而死。”
随后沈溪仔细分析,从京师和华北各地筹集粮食,朝廷肯定会派官兵护送,但这不代表没有危险,河南、山东等地大水过后难免会有人聚众闹事,甚至啸聚山林为匪,且时值汛期,黄河水浑浊不堪,暗礁无从观测,行船非常容易出意外。
另外,赈灾粮食和款项要送到灾民手里,不可能各处都有河道相连,陆路运输同样至关重要……
周胖子听沈溪讲得面面俱到,不由感慨不已。
沈溪所提之事很多他都想过,但他自问没有沈溪考虑得这般周全,而沈溪从得知朝廷要以汀州商会名义征调他的船队和人手,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根本没有时间琢磨,这只能说明,沈溪在处理事情上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
“……我将这些注意事项都详细列出来,明日将具体细则交与周当家。若周当家还有不懂的地方,尽管直言。在运送赈灾粮食和款项这件事上,我与周当家休戚相关,不能有任何差错。”
周胖子唯唯诺诺:“有沈大人在,草民安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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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抱歉,天子的生日是农历四月二十四,这段时间只顾忙着码字,居然把自己生日给忘记了……中午和晚上都喝了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今天就这两章吧,明天天子会把欠下的章节补上,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四六七章 朝中忌讳事(第一更)
跑腿的事自有周胖子来做,沈溪只负责动嘴,出谋献策之余他能做的仅仅是让宋小城过去搭把手。
话说宋小城来京城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栈,属于百无聊赖的那种,一直央求沈溪给他找事情做。
堂堂的车马帮大当家,以为进京要干一番大事,来到后才发觉屁事都没有,心里落差极大,想到处走走,又知道京城不是汀州地头,街上随便撞个人都有可能是六七品官,天子脚下容不得任何放肆。
“……六哥行事别太张扬,京城是周当家的地盘,若有不懂之处只管问周当家。”沈溪到了客栈,对宋小城一番殷殷叮嘱,“帮朝廷运送赈灾粮款,容不得丝毫闪失,六哥可别意气用事。”
宋小城笑道:“少当家尽管放心,咱到底出来做了几年事,难道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吗?无论周当家安排什么,我听着照做就是,不过……这京城之地,口音不熟,就怕有些事咱不明白。”
沈溪点了点头。
宋小城之所以到了京城便成了软趴趴的虫子,口音不同风俗迥异也是一个方面。闽西客家方言与官话差别很大,在福建地面上或许不觉得,可到了京城,走出去说话别人很难听懂,就算听懂了,京城人士对外地人也有偏见,给你来个装聋作哑,做起事来往往事倍功半。
沈溪道:“周当家手底下有好些个闽西人,他自己也懂客家话,毕竟他打的是汀州商会的名号,你过去协助他,不用事事俯首听命,你是商会驻京的代表,要有咱商会人的气势,不能把主动权拱手让人。”
宋小城有些不太明白。但还是点头应了。
沈溪回去后对谢韵儿一说,这位刚来京城但对这里的一切都不陌生的状元夫人,却觉得汀州商会不该卷入朝廷权力的争夺,更不该帮朝廷运粮,纯属自找麻烦。
“相公难道不觉得,商会安安心心在南方发展,山高皇帝远更可让人安心?”谢韵儿轻轻蹙眉。
沈溪却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商会在南方发展,也不得不跟官府往来。生意做得越大,越容易被人盯上。以往一县衙门也会对商会刁难,遑论知府衙门或者布政使司。若汀州商会得到户部庇佑,于地方上,至少不会被人雁过拔毛。”
当初高明城和安汝升完全是把汀州商会当做摇钱树,沈溪历历在目,虽然说商会最好少与官府打交道,可这个时代,官才是根本,商必须围绕着官转。否则再大的家底,一纸公文便可让你倾家荡产。
沈溪目前仅仅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对商会尚无法起到庇护作用。
谢韵儿也明白在大明朝经商的无奈,当初谢家多红火。就因得罪李东阳,最后险些落得家破人亡,好在她主动站出来撑起了家业,才最终让谢家走出困窘。
现在有了沈溪为谢家争取来的御赐墨宝。谢家眼看着中兴有望。可谢韵儿不想那么自私,她宁可把墨宝用到陆氏药铺,在她心里。早就跟惠娘和周氏一体,谢家的未来也与商会的命运休戚相关。
沈溪没有再跟谢韵儿细说,拿起毛笔开始写东西。
谢韵儿发觉沈溪做事并未刻意避开她,心里清楚这是对她的信任,不过她并未凑过去看,随口问了一句:“相公在写什么?”
沈溪故作神秘:“这是一点思考所得,或许对商会未来的发展有用。”
谢韵儿抿嘴一笑:“那相公继续忙,妾身去收拾东西。”
等谢韵儿走开,沈溪才发觉,不知何时,二人间越来越小夫妻的感觉了,只是中间还有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无法做到心心相印。
……
……
第二天沈溪到翰林院时,听闻朝廷派孙交、王守仁等人前去河南山东等地赈灾之事。
翰林们注意的,始终是朝廷派了何人去,这些人在哪个部门任职,目前品秩如何,朝廷这么做有何用意。至于朝廷准备调拨多少粮款,这些粮款如何运去灾区,翰林们对此没有丝毫兴趣。
其实做翰林更多的是学习权谋之术,并非做实事,沈溪在着眼点上就与同僚有所不同。
“朝廷派了这么多人去,却未在翰林院抽调一人。”
这话是从朱希周口中而出,作为即将升任正六品翰林院侍讲的史官修撰,说出这话来,让别人听了都觉得有些不对味。
你觉得遗憾,我们还没怎样呢。
本届新科的观政进士去了好几位,却没轮到我们这些前几届的庶吉士,在翰林院中打磨资历有些年头了,何时才是个头?
王瓒看了看沈溪,若有所思:“或许是陛下要对本届新科进士有所补偿吧。”这句话,顿时让翰林们心头舒服了许多。
己未科进士没遴选庶吉士,进不了翰林院,将来便没有入阁的机会,派他们出去公干,权当历练吧。
很快众翰林便回到各自位置,因为上班不久谢迁又来了。
阁老不在文渊阁待着,到翰林院来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谢迁进了翰林院大门,却没直接到后院的公事房,而是往署堂那边去了,此次他来翰林院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找侍读和侍讲,把几分诰敕交过去……应该是翰林院所拟几份诰敕不太合弘治皇帝心意,发回来重拟。
自打沈溪进翰林院,这种事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以前掌诰敕的人可是公认“文章宗匠”的程敏政。程敏政做事深合弘治皇帝心意,如今他下了诏狱,别人既要体察弘治皇帝的想法,做到不出纰漏,还要让诰敕显得文采斐然,这差事真不容易。
不过单论程敏政的学识,确实远非平常人所能及,不然也不会弘治初年便参与修撰《宪宗实录》,其后又担任《大明会典》副总裁了。
弘治皇帝看惯了华章,突然看到一篇质量只能算是中等的诰敕。自然觉得索然无味,无法显示天子的威仪和气势,发回重写在所难免。
谢迁去署堂那边约莫盏茶工夫,正当后院公事房里的翰林暗自揣摩谢大学士因何造访时,谢迁人出现在了门口,众翰林赶紧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老夫只是来走走,你们各忙各的。”
谢迁话说得轻松,但谁不知道他是有名的笑里藏刀?
平日谢迁是好说话,但他却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谢迁不同于刘健和李东阳的地方,在于他做事很可能在欢声笑语的状态下突然发难,让人下不来台。
就说这次弘治皇帝发诰敕回来重写,他作为监管翰林院的内阁大学士居然笑得出来,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机发难。
“沈修撰,出来一下。”
最后谢迁笑眯眯看向沈溪,朱希周等人听到后对视一眼,心里想的都是,难道谢阁老又来找沈修撰问礼部鬻题案之事?
沈溪放下手头的事情。拘谨地跟着谢迁走出公事房,到了外面院子,跟随谢迁到了池塘边的亭子,待谢迁坐下。他才恭敬问道:“不知谢大学士找学生有何事?”
“哈哈,不用紧张,沈溪小友,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偶尔也可以过来跟你叙叙话……”
或许这话连谢迁自己说出口都觉得不可信。话锋随即一转,“记得上次陛下问洪武事?你进呈的条子,可是写了‘建文’二字?”
沈溪一个激灵。事情过去有段时间,如今重新拿出来说项,是否弘治皇帝有什么意思要借谢迁之口表达?
“正是。”
沈溪知道这种事瞒不过,他两次条子的字迹都一样,谢迁比对一下大概就会明了。
谢迁点点头:“那你说,这二字是何意?”
明知故问!
“建文”二字能有何意?不就是建文帝的年号,就算把人家的皇位给篡夺了,也不该歪曲篡改历史啊!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作为翰林官就应该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既然把事提出来,就得为此负责。
沈溪坦然道:“据学生之前所查,洪武三十二年至洪武三十五年年号,朝廷并未正式用过,是在太宗皇帝继位后,下诏修改,至于这四年间的年号,其实为……建文,建文年号共使用了四年。”
这次轮到谢迁惊讶了。
你个毛头小子知道得挺详细啊,知道就知道了,居然还敢明目张胆说出来,不怕皇帝怪罪于你?
沈溪还真不怕!
如今已非永乐朝,若那时候说出这话,别说问罪,杀头都有可能。
但如今距离明成祖朱棣去世已经有七八十年,民间早将皇嗣的正统归于成祖这一脉,这是外因。
内因是弘治皇帝突然提出洪武事,并以此策问,问的还不是别人,而是素以学问著称的翰林官。
就算翰林官再闭目塞听,总会有人知道这段历史,弘治皇帝分明是要去伪存真,要的是真话而非敷衍。
谢迁讳莫如深一笑:“你小子有点儿学问,这样吧,你回去写个奏本,呈到内阁。就这几天,时间不宜太长。”
沈溪问道:“写何奏本?”
谢迁这次脸上的笑容多少带着几分促狭:“还用得着老夫提醒?你自己看着写,不过奉劝你一句,在遣词用句上一定要小心斟酌,出了差池别说老夫帮不了你。此事切不可假手他人,陛下不想过早将事情为人所知……你自己好好掂量。”
掂量个蛋啊!
沈溪暗骂,尤侃侃可真是狡猾的老狐狸,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让自己写奏本,却不说写什么奏本,但这奏本跟建文旧事有关应该是**不离十,莫非是弘治皇帝想为建文帝恢复年号?
就算弘治皇帝真的有心要恢复,但要合乎时宜啊,你不能说想恢复就恢复,不然这就不是矫枉过正,而是背祖忘宗。
送走谢迁,沈溪返回公事房,刚到自己座位坐下,王九思就拿着一些书籍和资料呈递过来,脸色略带不屑:“沈修撰,这是王学士交给你的,让你将明初的典籍重新核对。”
居然是暂领翰林院事的王鏊亲自让王九思送过来的,沈溪打开来一看,都是洪武末和永乐初的档案和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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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八章 大浪孤舟(第二更)
阴谋!
沈溪见到手头的资料,立即升起这个念头。
皇帝有意要恢复建文年号,谢迁、王鏊等人有所察觉,但又不想当出头鸟,所以干脆让沈溪这个无关紧要的翰林修撰出面上奏,连理由都给他找好了……如今要修《大明会典》,本着严谨治史的精神,请求弘治皇帝拨乱反正。
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
不是说皇帝有意,你上奏就能博得皇帝欢心而获得嘉奖。皇帝本身就是个矛盾综合体,不能以好恶行事,他觉得怎样,会找人上奏,但若不能赢得舆论支持,皇帝甚至会降罪于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上奏的人自然觉得很冤枉……
陛下,我这可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啊?
皇帝不会跟你解释什么,但至少会让你清楚他的态度:既然为朕做事,就要时刻有为朕背黑锅的准备!
今天这个要出来背锅的,变成了沈溪。
要上奏恢复建文年号,这奏本哪里有那么好写?
作为翰林修撰,在京官中属于不入流,但人微言不轻,此番上奏会引发朝堂怎样的波澜?
沈溪暗忖:别人是否会认为自己太过狂悖?一个初入官场的小后生,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公然提及建文旧事,就连那些博古通今的鸿儒都不敢,你这分明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朝廷真要降罪,绝不会有人出来为自己求情,包括谢迁、王鏊这些始作俑者。
一连两天,沈溪都拿着关于洪武末、永乐初的典籍发怔,他不断斟酌这份奏本的切入点,以及如何才能做到避重就轻。
问题的关键在于“修史”!
沈溪要以一个史官的姿态向弘治皇帝奏请此事,不能夹杂太多的个人情感在里面,最好在文章中不得有直接的提请。更多的是表述事实,而非提什么建议。
要先向弘治皇帝表明洪武三十一年以后这几年史料记录的错乱,再引经据典,表明确实存在过“建文”年号。
作为一名史官修撰,沈溪把自己定位为历史的见证者,提出修撰《大明会典》时总结汇编这段历史的难度,恳请弘治皇帝拨乱反正,正视这段历史。
可无论如何,为此上书皇帝都属于吃饱了撑着,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危险与机遇并存!
就在沈溪斟酌文章时,翰林院又有个消息传开……五月中旬翰林院会有场“考核”,以确定最后升任侍读、侍讲的人选。
翰林院升迁是各衙门中最难的,但这次翰林院一次就有侍读、侍讲两个空缺出来,自大明朝翰林院成立来实属罕见。
众翰林无论是否有机会升迁,都准备好好“表现”一番,竭尽全力通过“考核”。按照以往考核制度,如果有上官看重,直接从庶吉士升任侍读和侍讲并非不可能。
翰林院中。侍读和侍讲各有两员编制,官居六品,其上只有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和各两员的从五品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
但因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基本为挂职,就好似如今掌院事的侍读学士王鏊。本身却是詹事府少詹事,平日并不在翰林院办公,由此侍读和侍讲便成为翰林院中负责日常管理之人,且在管理层中属于上层人物。
本来在一干翰林中。最有资格升任侍读、侍讲的,是除了沈溪外的另外两名史官修撰朱希周和王瓒,因为从官品上来说。翰林院中史官修撰的从六品最接近侍读和侍讲的正六品,而朱希周在史官修撰任上已经做满三年,且一直未被调出翰林院,看来上头是准备让其留在翰林院中升迁。
理论上来说,翰林官必须要由翰林担当不假,可有很多翰林官已调出翰林院,目前在礼部、詹事府、太常寺等衙门任差,有官缺的话随时可以将他们调回来。
从竞争的角度来讲,是翰林院中人想从朱希周、王瓒手里抢机会,而朱希周和王瓒则要跟那些前任的翰林官争夺。
沈溪资历浅,进翰林院不到两个月,升迁的事跟他以及新晋翰林编修伦文叙、丰熙关系不大。
沈溪对于这次考核并未太上心,因为他即将要为建文复年号上奏,无暇他顾,更何况以他的年岁被安排在翰林修撰上已为朝官诟病,就算有再大的功劳,也只能安守职位多混几年资历。
……
……
这是沈溪第一次以臣子的名义向皇帝进奏本,以前写四书文和五经文,又或者是应科举,参加殿试应策问,都不像现在这般棘手。
若单纯只是普通进言,沈溪不会头疼,可他却是在挑战这个时代的认知,这种奏本就算拿给内阁大学士写也难以下笔,从谢迁临别时那略带促狭的笑容,沈溪就知道其实自己是被人利用的那个。
站在一个正直的儒家子弟又或者史学家的立场,正视历史是必然的,谢迁、王鏊等人其实也支持弘治皇帝恢复建文年号,可他们自己也清楚这种涉及皇家正统的问题不是臣子随便能说的。
之所以把任务交给沈溪,也是看准沈溪初出茅庐,就算有什么不太恰当的进言,弘治皇帝也会有所体谅。
几天下来,沈溪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连回到家,也会情不自禁对着那几卷书稿发呆,其实书稿上的内容沈溪早就倒背如流,可还是不敢轻易动笔。
谢韵儿和林黛都发觉沈溪这些天有些魂不守舍,只当沈溪是因朝廷琐事牵绊,见沈溪房里彻夜亮着灯,偶尔谢韵儿会过来端茶递水,静坐在一边打量沈溪,但却不会打搅他的思绪。
但沈溪由始至终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令谢韵儿颇为不解。
终于,到了第三天晚上,谢韵儿鼓起勇气问道:“若相公真有什么烦心事,不妨给妾身说说,或许……妾身能为相公分担呢?”
沈溪侧头看了谢韵儿一眼。要说这几天谢韵儿在旁陪着,他心里多少能感觉到一丝温暖,但他要做的事,可与谢韵儿没丝毫关系,就算他说出来,也只是徒让人担忧烦恼而已。
沈溪笑了笑:“我只是有件事想不通,你不用太过挂心。”
“可是与之前相公所要做的事有关?”谢韵儿追问。
沈溪摇摇头:“不是一回事,这次要做的,是关于江山社稷之事,说了你也帮不上忙。不过你放心。明日过后事情就会有个结果。”
谢迁是没有给沈溪上奏的期限,但三天怎么都够了,再拖延下去会被指有意敷衍。
虽然,沈溪要谢韵儿研磨,然后略一沉思,便开始下笔。
之前沈溪虽然没把这份奏本列出成稿,可在心里却打了无数遍的腹稿,一经书写便没有任何停顿,一气呵成。
明初臣民上奏。一律使用奏本,到永乐年后,设题本和奏本并行制度。
公事用题本,需要用主管印。多是以衙门名义上奏,属于公务奏。至于臣民私事的上奏,则是用奏本,不用印。奏本和题本同样要经过内阁票拟后呈递天子。再由天子批阅后呈送六科发抄施行。
题本和奏本格式大致相同,每幅六行,一行二十四格。抬头二字,手写二十二字。
头行题本用衙门官衔,奏本用生儒吏典军民灶匠籍贯姓名。
疏密俱作一行书写,不限字数,右谨奏闻四字,右面字平行,谨字、奏字各隔二字,闻字过幅第一行抬头,计纸字在右谨闻前一行,与谨字平行差小,年月下疏密同前,若有连名,挨次俱照六行书写。
奏本的总字数限制在三百字左右。
沈溪所奏,并非以翰林院的名义上奏,因为谢迁特别提醒过不能假手于人,因而写的是奏本而非题本。但沈溪所奏,却没有参杂太多主观意愿,在内容上更接近题本,这却是沈溪有意为之。
沈溪不想在翰林院中写奏本,因为怕被同僚看到,等他写完后,通读了一遍,感觉没什么问题,等墨迹干涸后便小心翼翼收好,准备第二日交由通政司,再由通政司呈递内阁票拟上呈。
明代中央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的官署中间,通政司职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早朝时汇进在外之题本、奏本、在京之奏本,有径自封进者则参驳。
凡有官职在身者,呈递之奏本,无论是否得当,连同不合规制的,通政司也要一律上呈内阁,由内阁大学士定夺。
通政司其实紧挨着翰林院,不过却是在西长安街,西公生门与长安右门相对,进入巷子后依次是行人司、后府、太常寺,最后才是通政司。
今天通政司开衙时间有些晚,沈溪卯时便到了,但直到辰时三刻,才得以进送奏本。
而后回到翰林院,时间稍微有些晚,误了点卯的时辰,沈溪被记了一个“迟”,这属于误工,年度考评上会留下个小污点。
其实平日翰林院根本就不会点卯,或许是要考核选拔侍读和侍讲,考勤制度竟然比平日严格许多。
按照道理讲,沈溪的奏本会在第二天呈递内阁,交由三位内阁大学士票拟后上呈,弘治皇帝拿到手往往是在第三天甚至更靠后。
但这次沈溪的奏本,属于特事特办,为弘治皇帝钦命所写,乃迎合上意的奏本,当天就转呈到内阁,没到晚上,奏本已交由弘治皇帝亲自批阅。
沈溪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这奏本弘治皇帝不会自行拿主意,内阁票拟也不敢决定如此大事,事情肯定要拿到朝会上商讨,依照群臣的意见,皇帝决定是否予以采纳。
若采纳,沈溪算不得多大功劳,最多是尽了为人臣子的本分,可若被驳回,沈溪狂妄擅言的罪名必然要背,皇帝或许会惦记他不过是个背黑锅的,简单降职罚奉了事,可那时沈溪在翰林院中必然会受到同僚的耻笑。
沈溪心中其实很清楚,弘治皇帝、谢迁和王鏊等人,在这件事上沆瀣一气,诚心拿他这个小人物开涮,偏偏他只是大浪中的孤舟,只能随波逐流,丝毫由不得他自己选择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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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九章 经筵前的邀请(第三更)
奏本上呈后,沈溪尽量不去想,反正最后是否会被采纳,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大臣们的意思,跟他这个小翰林无关。
沈溪上呈奏本的当天下午,鸿胪寺派人来翰林院传话,第二日宫中要举行经筵,翰林院派员出席。
作为翰林修撰,沈溪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所谓的“经筵”,乃是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通俗地说是在皇宫内举行的盛大文会,皇帝会亲自出席,到时候经筵讲官会从四书、五经讲起,讲古论今,以史为鉴,皇帝与大臣一同商讨古代君王成败得失。
经筵制度始于汉唐,到宋朝以后逐渐形成定制,元明清三代沿袭。
明朝很注重经筵,在春、秋时节,气候温和适宜时,一个月通常会举行三次经筵,在京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内阁大学士和有爵位的王公贵胄通常出席,给事中、御史和翰林会在旁听讲。
朝廷特设经筵讲官负责每次经筵,若皇帝有什么疑问,凡出席人等都可参与讨论。
弘治十二年春天的经筵,因会试、殿试、经筵讲官程敏政涉鬻题案、太子生病等一系列原因,一直荒辍。
春天即将过去,弘治皇帝突然决定举行经筵,沈溪意识到,朱佑樘或许想借助这次机会,把建文旧事拿出来让大家公开讨论,到时候他那份奏本便会为人所知。
对沈溪而言,不能说是坏事,但起码不是什么好事。
等鸿胪寺传话的官员离开,朱希周笑盈盈对公事房里的众同僚道:“嘿,翰林院上下都受邀请,这次经筵必定盛况空前……诸位回去后最好加以准备。明日可不能让翰林院失了面子。”
众翰林不由笑了起来。
举行经筵,其实就是给有才学之人吸引皇帝注意的机会。
平日君王在皇宫中高高在上,所见的无不是阁老和六部、各寺司的大员,中下层官员可能几年都不能跟皇帝说一句话,皇帝对你的印象,全来自于吏部的考核。想升官只能巴结上司或者是吏部的人。
但经筵时,若皇帝有疑问,别人都回答不上来,你给皇帝释疑,皇帝能不多留意你一眼?
知道有经筵,所有人都赶着回去准备,这时却有人前来翰林院奉上请帖……来者是寿宁侯府的人,邀约翰林院中人过府饮宴。
虽然受到邀请的翰林不多,但朱希周、王瓒和沈溪三人都在受邀之列。除此之外尚有几名翰林编修、五经博士,都是饱学之士。
寿宁侯府的人前来邀请,对于翰林来说算是一种荣幸。
朱希周嘀咕:“莫不是与明日的经筵有关?”
每逢经筵,除了有专门的经筵讲官为皇帝和众大臣讲经史,皇帝有时候会临时起意问与会人等关于某些事的看法,回答得好,自然皇帝满意朝官敬佩,若回答得不伦不类。纯属给自己脸上抹黑。
就算武将出席经筵,也要除去甲胄而着袍服。朝廷有几人能真正文韬武略?
武将如斯,那些靠荫蔽和裙带关系起来的外戚就更加不堪,旁人议论时,他们很可能瞠目结舌,搭不上话来。
就比如说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如今都才二十多岁。才学一般,唯一的优点是有个皇后姐姐,在朝事上有张皇后帮忙他们或许能无往不利,可在这种讲究才学的场合,他们就只能干瞪眼。
朱希周这番话意有所指……皇宫刚放出经筵的消息。寿宁侯府的人就请在整个大明才学首屈一指的翰林官过府饮宴,或许是提前得到明日要商议的“议题”,准备找翰林官商量一下,给他们作一些答问的策略,以便他们在朝臣面前露脸。
本来经筵举行前,皇帝要问什么,朝臣是不可能知道的,但谁叫弘治皇帝只有张皇后一个老婆,万一人家夫妻情深,无话不说呢?
皇帝心里有什么难事,跟枕边人商量一下在所难免,张皇后是个妇道人家,她得知皇帝的疑问,把两个弟弟叫来说说,再让他们回去准备,合情合理……
沈溪想的却是:“张氏兄弟不会也是叫我们去问建文旧事吧?”
寿宁侯府既来人邀请,受邀人脸上很有光彩,尤其是王九思这样刚从庶吉士升为翰林检讨,之前没什么资格露脸的翰林官。
王九思平日里跟李梦阳等人走得很近,平日文会那真是能人辈出,随便找出来一个,都是名闻一时的文学家,而他自己也是大明“前七子”之一,这也是他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沈溪的原因,自负才学过人的读书人,都有一种眼高于顶的高傲。
可沈溪却有些发愁,主要是因为他协助刘大夏办案,牵涉进府库盗粮案而与张氏兄弟有所纠葛,这趟去,指不定是龙潭虎穴,能否跟上次一样平安归来,尚是未知数。
……
……
前往寿宁侯府参加宴会前,沈溪先回家做了下准备,除了换上身华丽点的便服,同时对家里有一番交待,沈溪甚至写好一封信压在枕头下,若他真的有去无回,全当是对家人的嘱托。
沈溪这次赴宴,除了带上请柬,还带了一份薄礼,其实就是用礼盒装的一副草药,寿宁侯府平日收到的礼物多不胜数,沈溪便自行配了一副药,清火润肺,平日里你们这些贵人吃得多喝得多,给你们消消火够体贴吧?
反正沈溪清楚一件事,寿宁侯府的人肯定不会把几个穷酸翰林的礼物放在眼里,或许连打开看的兴致都没有,随手就丢到一旁。
沈溪走在前面,宋小城和唐虎作为仆从跟在身后……唐虎负责拿礼物,宋小城则给沈溪汇报这几日在周胖子那里做事的见闻。
周胖子确实是把产业挂靠在汀州商会名下,但其实根本不受汀州商会制约,宋小城带的人手不多,到了周胖子那儿便被晾在一边。
“状元大人,我越看那姓周的越觉得厌恶,要不这样,我们找人把他给做了,取而代之如何?”
宋小城咬牙切齿地道。
沈溪停下脚步,诧异地打量宋小城,这还是曾经那个做坏事惴惴不安甚至满心自责的五好青年?
宋小城当了几年车马帮大当家,或许是跟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混迹久了,身上居然有了几分匪气,除了对沈溪以及惠娘恭恭敬敬,对别人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一开口就是喊打喊杀。
周胖子这样的商贾,在京城拥有庞大的势力,他固然对官府和有官身、功名的人客客气气,可宋小城毕竟只是个下九流跑江湖的混混,再加上宋小城是沈溪派去监督做事的,彼此在利益上有冲突,周胖子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沈溪摇摇头:“无论如何,要忍耐。周当家再不济,那也是京城的地头蛇,何况我们并不是过江的强龙,就算是,也难压地头蛇。此番他以汀州商会的名义运送赈灾粮款,我们是互利互惠,犯不着把事情闹僵……”
宋小城低下头:“状元大人提醒的是。”
沈溪皱了皱眉:“六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称呼我小掌柜或者小当家便是,我在京城这边,难得有六哥帮忙,一口一个状元大人,听来颇不习惯。”
宋小城笑嘻嘻道:“这怎么成?您如今高中状元,我又不太记得您的官职,只好称呼您为状元大人,听起来蛮亲切的,以后见了人,我就跟人家说,我是状元大人一手提拔,倍儿有面子。”
宋小城学习能力很强,刚来京城几天,“倍儿有面子”这种京片腔音已经说得有模有样。
沈溪稍微一叹。
宋小城是个聪明人,如果调教得当,能帮他做不少事,就怕不学好,等有了自己的提携获得一定权力后,想不浮躁很难。
现在宋小城感念自己和惠娘的知遇之恩,可谁敢保将来如何?
三人抵达寿宁侯府外时,又是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
沈溪心想:“寿宁侯府恐怕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寿宁侯府号称“小吏部”,但凡想请托送礼求官之人都会上门拜访。因为寿宁侯府卖官鬻爵那几乎是明目张胆,偏偏朝廷上下没一个人敢对张氏兄弟指手画脚,当初李梦阳不过是年轻气盛参奏了张氏兄弟一本,就险些遭陷害致死。
弘治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两个小舅子在外为非作歹,但怎么都下不起心惩戒。
张氏兄弟贪污再多,也记得给姐姐姐夫和小外甥送去其受贿来的大半收入,等于是为朝廷创收。
弘治皇帝想从正常渠道得到这么多的孝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如今牺牲的仅仅是些不入流的“传奉官”的名额,把官卖出去,银子收上来,手头有银子赏赐大臣让他们为自己卖命,还能修缮一下宫殿,节省开支,何乐而不为?
对寿宁侯府愤愤不平的主要是考科举的读书人。
寒窗苦读十余载,还不如那些荷包里有银子的人功名来得快。这年头当个举人,最多只能在知府、知县衙门当个小吏,又或者在地方县学、府学教书,可在张氏兄弟这儿只要把银子孝敬够,就能被皇帝委命为詹事府和六部、寺司等衙门的官吏。
张氏兄弟越来越受到中下层士子的嫉恨,但跻身朝堂的中下层官员,则是巴结还来不及呢,谁肯站出来怒斥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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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〇章 抄来的祝酒诗(第四更)
依然是上次的知客,沈溪还清楚记得由于自己“门敬”不够,知客当场甩脸色安排自己去“次六席”。
沈溪本以为这次来又要受到冷遇,没想到知客却恭敬行礼:“这不是沈修撰吗?欢迎欢迎,里面请。”
礼节周到,面带和熙的笑容,沈溪一时大感意外,这知客今天转性了?
不但进门时受到礼遇,甚至门房那边还有身份较高的管事亲自在前引路,等沈溪到席桌前才恭敬告辞离开。
沈溪正感不解,朱希周和王瓒一同到来,他们就没沈溪这般待遇了。
“在下只是当初中状元时,来过寿宁侯府一趟,记忆犹新啊。没想到才三年光景,这院子又扩建许多,真是豪门大宅啊。”
朱希周环顾四周,略带感慨。
按照《大明律》,官员有多大官爵便住多大院子,但寿宁侯张鹤龄却没那么多顾忌,只要他想扩院子,周围邻里谁敢不让地?不过人家怎么说也是侯爵,真要扩建院子,非揪着大小的问题到皇帝跟前告御状,那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
跟上次宴席一样,前来赴宴的官员以京城中下层官员为主,到六部侍郎这级别多少要避忌出席这种场合。这次礼部尚书徐琼没来赴宴,寿宁侯张鹤龄亲自出来迎客,但他明显出来得晚了些,等他现身时大多数客人已经到了。
“诸位大人,本侯未及远迎,在这里先行告罪。开席之后,当自罚三杯。”
寿宁侯张鹤龄看上去精神很好,他现在只有二十五岁,在青年男子中属于英俊的类型。当然。这只能说张家的遗传基因好,男的俊女的俏,不然张皇后也不会被选为皇后,还能一直固宠,让弘治皇帝这些年连点儿绯闻都没有。
众官员赶紧回礼。
张鹤龄挨桌跟宾客打招呼,不过似乎对翰林院的人格外重视。就连王九思这样不知名的翰林检讨也得到他的问候,等问及沈溪时,沈溪自报姓名,张鹤龄含笑打量,似要将沈溪里里外外看透一般。
朱希周在旁帮腔:“侯爷或有不知,沈修撰不但是今科状元,还是我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更是第一位连中三元者,以后必定留名青史。千古传颂。”
张鹤龄笑着称赞:“沈修撰真乃少年英才,大明江山社稷就要靠沈状元这样的俊杰扶持……”
沈溪赶紧行礼:“不敢当。”
张鹤龄哈哈大笑,当场送各位翰林每人一件礼物……东西装在巴掌大的方扁木匣里,每个大小相若,轻重相似。
看情况,礼物只有翰林院的人才有,让周边围观的人眼热不已。
张鹤龄特别说明要众翰林回家后再打开。
张鹤龄送礼非常洒脱,丝毫也不避嫌。等各位翰林把礼物接过,小心翼翼放好。这才继续道:“翰苑之士,修身明净,将来诸位中间不乏宰辅之人,本侯这第一杯酒,先敬众翰苑英杰。”
张鹤龄并没有回自己的席位,而是让随从把酒壶和酒杯拿过来。直接向各位翰林敬酒,礼重有加。
院子里摆了十余张圆桌,沈溪等翰林坐在第二席。
沈溪看了一下,今天差不多有一百多名宾客,桌上菜肴精美酒水香醇。院子中间一人高的台子上,陆续有身姿妙曼的舞女出来献舞。
因为是侯府豢养的舞女,比之教坊司的女舞师在技艺上远有不及,但在着装上,却显得颇为“新颖”,****半露,粉臂半遮半掩,在这年头属于非常暴露和另类的装束。
当初李梦阳上奏弹劾张鹤龄时,便有“掳人子女”的罪名,可见张鹤龄在个人作风方面很不检点。
这些舞女从何而来,沈溪不得而知,但见这些女人献完舞还得下台来殷勤地给每桌客人敬酒,任凭在场一群色眼迷迷的男子打量她们唯美的身段和露在外面的****臂膀,俏丽的脸庞上带着些微惊怕。
连续几个舞下来,等最后一拨舞女敬完酒退下,张鹤龄笑着举起酒杯:“来,本侯敬诸位一杯。”
所有人刚忙拿起酒杯,等张鹤龄饮下酒后,众人再同饮。
歌舞欣赏完,下一步就是宴会中常用到的祝酒辞,张鹤龄笑道:“今日有翰苑众才学之士前来,不妨就由诸位各作祝酒诗一首,以添酒兴!”
张鹤龄的提议马上得到在场人士的拥戴。
要说今日赴宴之人,即便是走“传奉官”的门路当官,至少也读过七八年的学堂,四书五经唐诗宋词读过不少,自诩才学过人,平日里常会作几首歪诗,被人称颂后都自比李杜,现在有机会在寿宁侯面前卖弄,认定机会难得。
张鹤龄笑道:“那本侯抛砖引玉,先行献丑了……”
一句话,让院子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听听张鹤龄有什么“名作”诞生。
张鹤龄贪赃枉法的事情听多了,但这位国舅爷的才学,众宾客还真是少有听闻,都觉得既然敢当众作诗,必然有几分凭仗。
“百里青绫一丈高,千尺射马望酒槽。酒中自有万鬃骏,十万雄兵战楼兰。”
张鹤龄吟着诗,晃头晃脑,显得意气风发,可大多数人听完后,心中只却有莫名的诧异……
这首诗听起来不错,但细细一品则晦涩难言。
从百,到千,到万,再到十万,好像气势不凡,尤其后两句,让人感觉张鹤龄志在领兵疆场,有大将之风,可单纯为追求这种数目上的递进,令整首诗无论从平仄还是意味,都显得恶劣不堪。
尤其是“百里青绫一丈高”说的是什么?
沈溪细细一揣摩,却知晓张鹤龄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青绫是一种青色的丝织物,足有百里长,却只有一丈高,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要用这青绫将猎场围起来。这首诗大意是说围场射猎,然后喝醉了酒,想象面前有千军万马十万雄兵的景象,有那么点壮志未酬的意味。
“好,侯爷这首诗可真是豪气干云,我等佩服。”不管听没听懂,在场人等的赞美之辞均不要钱一般说出口来。
连沈溪在翰林院的同僚,也不由违心地点头表示嘉许……怎么说这也是张鹤龄“现场”作出的祝酒诗,能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有时候要听的不是诗词本身,而是诗中所藏意境,这至少证明张鹤龄在饮酒时不忘家国社稷,算得上忧国忧民!
有张鹤龄开头,别人相继作诗。
若说张鹤龄这首诗勉强凑合的话,那此后某些人的诗,简直就是粗制滥造。因为今日与宴之人,有很多是通过贿赂张氏兄弟而获得官位的“传奉官”,他们固然读了七八年的书,但毕竟资质在那儿管着,让他们临场创作一首好诗,难比登天。
这些个不堪入耳的烂诗听下来,众翰林直皱眉头。
好在张鹤龄知道今日与宴人中,有不少才学不堪,请他们出席宴会不过是惦记他们的腰包,提醒他们应该孝敬了。所以张鹤龄便时不时邀请翰林以及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起来作上一两首,穿插在烂诗中间,将宴会的气氛带动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沈溪见“诗会”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料想自己跑不掉了。
果然,不到盏茶工夫,张鹤龄便将目光落在沈溪身上:“只知道沈修撰才学好,却无缘见识,不知沈修撰可否作一首祝酒诗让我等开开眼界?”
“是啊,沈修撰,轮到你了。你是状元,作诗一定拿手!”有人帮腔怂恿。
这些人说佩服沈溪的才学,但心里却在暗骂,你个十三岁的小娃娃,居然也能当状元?就算你八股文写得好,诗词也有涉猎,可今天是祝酒诗,你一共才喝过几回酒,怎知这酒水之妙?
沈溪还真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
的确,因为要考科举,他这辈子时文背了数万篇,八股文章做了也有几千篇,可写过的诗却没有几首,毕竟明朝中前期科举取士不考试帖诗,在应试教育下,他不会强求自己练习,毕竟以他的年岁能把文章做好都不易,最多是借几句后人的名句出来装装样子。
现在要临场发挥作一篇祝酒诗,非能力所及,没辙,沈溪只能用老办法,自己做不出就只能“盗”,可盗谁的作品,却是个问题。
诗词集大成的时代是唐宋,后世就算偶有名家诗词,终究不及李杜和苏柳,可若他拿李杜和苏柳的诗词出来,那才是丢人现眼。
不过若论诗词才学,当下就有位诗词大家与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甚至与他渊源颇深,不过这会儿人还在镇抚司大牢,对前途充满迷茫。
正是明朝大才子唐伯虎!
沈溪轻轻一叹,站起来恭敬对众人行礼,也不啰嗦,直接朗朗而吟道: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
“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
“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
“我学李白对明月,白与明月安能知!”
“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
“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
“我也不宿广寒宫,我也不登琼宇殿。”
“桃花山下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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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一章 拉寿宁侯下水(第五更)
沈溪引用的是唐寅怀才不遇、寄情山水时所作的《把酒对月歌》,只是稍微作出了些更改。
原诗中最后两句是“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
姑苏城和桃花只是小的改动,但唐寅追求的是一种超然于世俗之外的田园生活,而沈溪如今却在朝为官,说“不登天子船”、“不上长安眠”就有些不合适了,于是改成“广寒宫”和“琼宇殿”,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之感,意思是不求位极人臣。
唐寅这首诗脍炙人口,但却远没有《桃花庵诗》那般流传广,主要是因为整首诗多以俗语入诗,大有民歌之特征,属于“雅俗共赏”,令后世诗评家觉得俗不可耐。
沈溪吟诗时,在场宾客都在细细倾听揣摩。
虽说这首诗俗了点儿,但至少比与宴之人所作的打油诗要有文采,若论意境,那更是连之前翰林院众翰林所作的诗作都远有不及。
但这首诗若从一个四十多岁饱经沧桑的中年文士口中吟出,或许才令人信服,以沈溪如此年岁,他的人生阅历能有几何?作出如此的诗,只会让人觉得,你个毛头孩子也未免太早熟了点儿吧?
沈溪在众目睽睽之下吟完整首诗,当他停下后,在场宾客,包括张鹤龄在内,没有像对之前所作诗词一般立时加以评价。
整首诗很长,再加上其中意境深远,就算自负才学过人,也要稍微沉淀一下才能作出评断。
“拙作,献丑了。”
沈溪拱拱手说完,重新坐了下来。
别人感受不出这首诗多好。可翰林官天天跟文章诗词打交道,他们却能明辨分毫。此时院子里望过来的目光中最感惊讶的,要数沈溪这些翰林院的同僚,就连朱希周也用极度震惊的眼神看了沈溪一眼,显然未料到沈溪竟有如此精湛的诗词造诣。
“好!”
张鹤龄率先作出评价,拍着手站起来。“沈修撰此诗,实乃上乘佳作。”
张鹤龄没太多学问,说不出更深层次的评语,只说“上乘佳作”,算是对沈溪的褒奖,有他的肯定,别人就算认为这诗鄙俗,也会跟着附和。
沈溪基本可以肯定,张鹤龄之前那首祝酒诗应是找人代作。
侯府的西宾席先齐刷刷站起来。跟着张鹤龄发出啧啧赞叹,随后满堂宾客一片叫好,几乎把沈溪这首诗夸得跟花儿一样绚烂。
王九思却对沈溪的诗略有不屑,他自诩才学是在场人中最好的,不甘地起身道:“沈修撰此诗,似有志不在朝堂之意……莫不是想辞官归隐,做那桃花山下逍遥的散人?”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他就算认为沈溪的诗陋、俚、俗兼具。难登大雅之堂,可毕竟张鹤龄都给予肯定。他唱反调就不合适了,但若从诗本身意境着手,以沈溪“志不在朝堂”为切入点,那别人就挑不出毛病来了。
连张鹤龄听了也轻轻一叹:“是啊,沈修撰是新科状元,初入官场。却有这般高洁之风……是有些不合适。”
沈溪一脸平静,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在下既为天子之臣,理当为社稷分忧,只是心中尚存一片对世外桃源的向往,百姓安居乐业。那天下处处都可以是桃花源。”
“说的好。”
沈溪这马屁基本拍对了地方,张鹤龄听完后再次大加赞赏。
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处处都可以是桃花源,那在朝堂上也可以说是在桃花山下……这既拍了皇帝马屁,还表明了沈溪为朝廷效力的远大抱负,比之一般诗词文章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张鹤龄此时对沈溪的才学大为感佩,暗忖道:“若将他收揽至帐下,让他为我出谋献策,只要能讨得姐夫欢心,想来加官进爵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张鹤龄一招手:“来人,为沈修撰送上一份薄礼。”
很快从正堂出来一名女子,却是刚才领舞的舞女,年约二八,聘婷玉立,长得花容月貌。此时她手上捧着一方比之前礼物要大上几分的木匣,莲步轻移到了沈溪面前,恭敬递上,这让在场之人,包括一众翰林官都嫉妒不已。
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份礼物要比刚才张鹤龄给众翰林的礼物“重”许多,这貌美如花的舞女似乎拿得有些吃力,里面指不定是金银珠宝。
“谢寿宁侯馈赠。”
不管怎样,沈溪该谢还是要谢,尽管他自己很不想收这礼物。
张鹤龄再次举起酒杯:“沈修撰之言,恰恰是本侯的期望,若诸位大人一心辅佐君王,那大明朝社稷将千秋万代,我等幸甚,百姓幸甚。这杯酒,敬陛下英明神武,敬大明朝千秋永存。”
若说沈溪刚才的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张鹤龄这马屁就拍得太过明显,而且很容易招人反感。
不过马屁话必不可少,尤其是在这种臣子聚会的宴会上,不说几句歌功颂德的话,似乎缺少了什么,反倒让在场官员不适应。
……
……
而后的祝酒诗,基本没有沈溪那般文采和意境,就连不服沈溪的王九思,所作出来的祝酒诗也未得到张鹤龄的好评。
宴席结束,张鹤龄原本打算亲自送客,不过想想还要留下翰林官到内院询问一些事情,便让府中人代他送客。
张鹤龄邀请朱希周、沈溪等翰林官进到内院正堂,让人准备好椅子,待所有翰林官都落座后,张鹤龄才坐在主位上,招呼道:“先前酒宴,不知诸位大人可有尽兴?如果没有的话,稍后补上,现在先上贡茶解解酒。”
张鹤龄一声吩咐,又有婀娜多姿的丫鬟上来,给每人面前斟上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打开碗盖便有一股清香扑鼻。
沈溪尽管在之前酒宴上故意洒了许多酒水,不过一场酒宴下来依然喝了不少,头晕晕沉沉,喝过茶后稍有缓解,不过此时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却听张鹤龄道:“诸位身在翰苑,乃饱学之士。本侯有些不解之事想一问究竟,不知诸位可否解本侯心头之惑?”
朱希周等翰林算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在来之前就猜到寿宁侯邀请赴宴与来日的经筵有关,那不用说,张鹤龄要问的就是明日弘治皇帝要经筵上有可能问及的题目。
朱希周代表众翰林行礼:“侯爷但说无妨。”
张鹤龄笑了笑,点头道:“本侯近日翻阅史书典籍,对于洪武三十二年至永乐年间之事稍有不解,太祖至太宗之间,似乎少了一段史籍记录。诸位都是翰苑出身,想来对这段史料很熟悉咯?”
朱希周、王瓒、王九思等人面色都有些怪异。
这问题,已是近来第二次被人提出,上次就是谢迁跑到翰林院去,说是弘治皇帝问及这段历史典故,让众翰林写条子上去。
有翰林对这段历史不了解,就算了解也只是知道些皮毛,还都不敢详加叙述。只是将太宗皇帝朱棣的帝位合法性予以肯定,定了个“太祖传位太宗”的基调。让真正的修史者觉得面目无光。
可这就是现实,因为朱允文一脉已断绝,帝位如今在朱棣一脉根深蒂固,将近百年过去,没人再去计较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良知的史官会把当年的旧事记录下来予以封存。以备将来修史所用。
眼下却并非提出的好时机,因为在这之前,弘治皇帝并没有透露给建文帝翻案的口风。
张鹤龄本来满心期待,可见到众翰林一个个面带尴尬之色,不由皱眉:“诸位。难道也不知这段历史?”
坐在帘子后面倾听的寿宁侯府幕僚赶紧出来,来到张鹤龄跟前恭敬行礼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张鹤龄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若是诸位大人不便细说,不妨用纸笔写下来。”
朱希周等人听了不由稍微松了口气,不说,改用写,而且是匿名,那基本不用背负太大的责任。
张鹤龄马上让侯府家仆撤去茶几,搬来书桌,前来赴宴的翰林有一个算一个,每人面前都有一方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红袖添香,却是之前出来献舞的舞女,仪态万千为众翰林研墨。
翰林官一个个都是正人君子,就算平日见到女子也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今几杯黄汤下肚,美人在旁,淡淡体香传来不由让人旖念丛生,连王九思这样“志向高洁”之人都免不了面红耳赤。
反倒沈溪脸色最是自然。
翰林们拿着笔,还是不想实话实说,就算知道得不多,也不想老实交待,因为背后牵扯的事情太大,朱希周等人所抱的想法是,当初怎么糊弄皇帝的,现在照搬过来继续糊弄寿宁侯。所写内容,依旧是似是而非的套话。
在历史问题上这般敷衍,这是翰林们的第一次,但谁叫这段历史属于“不能说的皇家秘辛”?
唯独沈溪这边,没什么顾忌。
他都被谢迁逼着给皇帝上书论及为建文帝恢复年号,这说明弘治皇帝是真的动了心思,若来日经筵上弘治皇帝拿此事问大臣,众大臣要么回避,要么直言“不可违背祖训”,那他这个上书之人岂不是要被降罪?
现在把事情和盘托出告诉张鹤龄,对沈溪来说反倒是拉这位国舅爷下马的良机。
张鹤龄到底是皇亲国戚,他在詹事府和六部的拥趸众多,礼部尚书徐琼还是他姐夫,只要他能将建文旧事说得详尽,那些随风摇摆的墙头草就会跟着倒过来。
沈溪提笔写道:“洪武二十五年四月,懿文太子薨,至九月,太祖立懿文太子次子为皇太孙……”
你张鹤龄不是要当弘治皇帝的应声虫吗,我就写得尽量详细些,帮你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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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二章 你帮我,我帮你(第六更)
就算寿宁侯张鹤龄平日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但他对读书人,尤其是翰林院里的翰林还是比较敬重的,他就算再混也懂得适可而止,否则不会笼络那么多人为其所用。
通常以为,朝中作恶之人必然眼高于顶看不起任何人,但其实真正的奸邪官吏很懂得为官之道,首先便是对把控舆论导向的人报以极大的尊敬。
这大明天下自然是弘治皇帝的,但却是由士子来协助弘治皇帝掌管,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翘首仰望的殿堂,为天子读书人所景仰。
翰林院里就算是个普普通通的庶吉士,那也是从几百名新科进士中挑选出来的,才学绝对没得挑,你跟他们为难,不是让天下读书人瞧不起?
等翰林将手头东西写完,张鹤龄又叫人每人送了一件礼物,亲自送大家出府。
到了门口,张鹤龄有意靠近沈溪一些,低声道:“本侯尚未来得及酬谢沈修撰诊治太子之功,过几日再请你过府饮宴。”
还来?沈溪暗自嘀咕,再来可真是要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好在有一点,张鹤龄暂且未将刘大夏侦破府库盗粮案的事怀疑到自己头上。沈溪心想:“离张氏兄弟越远越好,就算不为小命考虑,也要为自己的声名着想。”
张氏兄弟为非作歹,民间百姓对他们的恨意要远超朝臣,谁跟张氏兄弟走得近,便会被归为“奸党”。
到寿宁侯府一趟,沈溪用一个清火润肺的药包换回三份礼物,他无心查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还没出街口,宋小城和唐虎提着灯笼迎上前来。他们已在寿宁侯府前等了两三个时辰。
“状元大人在朝廷当官,可真是事务繁忙啊,这么晚都不能回去休息。”宋小城既崇拜又羡慕地说道。
沈溪微微一笑:“若我以后履职地方,六哥可能会到衙门做事,到时候六哥可别嫌累啊。”
宋小城一听眼睛一亮,连腰杆都直了许多。颇有精神头道:“求之不得呢,怎么会嫌累?”
沈溪没再多说,让唐虎将礼物拿着,带着二人穿街过巷回到家门口,这才接过礼物,让宋小城和唐虎早些回客栈休息。
回到家,除了朱山还在守门等等候外,林黛、宁儿和秀儿都已经睡着了,反倒是谢韵儿这个名义上的夫人在看医书等他。
见沈溪一身酒气。谢韵儿秀眉微蹙,赶紧吩咐朱山出去打盆井水进房,然后把毛巾拿过来,让沈溪自行擦脸醒酒。
沈溪在外面还不觉得,回到家便感觉头晕沉得厉害,谢韵儿刚去厨房把留的饭菜拿进房,沈溪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相公?”
谢韵儿本想把沈溪叫起来吃饭,但又怕将他吵醒。呼唤的声音那叫一个和风细雨。见沈溪没有转醒之意,谢韵儿只好将饭菜交给朱山。让朱山拿回厨房去,而她则把沈溪的身子翻过来,帮沈溪宽靴,推正,再拿毛巾帮沈溪擦手擦脸。
沈溪感觉周身舒坦,微微睁开眼。就见谢韵儿正拿着他的手腕,帮他擦着,沈溪有几分醉意,想伸手过去,却发觉手脚软绵无力。
谢韵儿察觉沈溪醒了过来。略带羞赧将他的手腕放下,人却没走,帮沈溪盖好被子,又回到书桌边,借助桐油灯的昏黄光芒继续看医书。
“娘子,你不睡吗?”
沈溪想坐起来,但力气不支,只得轻声问了一句。
谢韵儿道:“相公先休息吧……妾身不困,迟些时候再睡。”
沈溪知道,谢韵儿不是不困,而是看出他喝醉了酒,怕他掀被子着凉,又或者晚上呕吐,所以守在旁边。沈溪很想嘱咐谢韵儿回房休息,心里却又带着几分不舍。
要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沈溪跟林黛的关系自然更亲近些,可若论温婉贤淑会疼人,林黛毕竟是个才刚开窍的丫头,跟谢韵儿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大。
沈溪手扶着发疼的脑袋,道:“那为夫先睡了,娘子若累的话,只管到床上来睡。”
沈溪故意把话说得带着几分暧昧,好似邀请谢韵儿同榻而眠,但谢韵儿到京城后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二人关系始终不能进一步。
等沈溪躺下,才记起一件事,“娘子明日记得早些将我唤醒,一大早我还要进宫赴经筵。”
谢韵儿声音柔和:“妾身记住了,相公早些安寝。”
沈溪一叹,到底还是相敬如宾啊。
……
……
沈溪第二天清早醒来,窗户外面天才蒙蒙亮,睁开眼见到谢韵儿坐在床边,头枕着床沿睡了过去。
“终于轮到我了。”
昨夜是玉人照顾他,如今是他照顾玉人,沈溪本想扶谢韵儿到床上躺好,没想到手一碰谢韵儿的肌肤她就醒了过来。
谢韵儿揉揉眼睛,神色迷离:“相公这么早就起身了?”
“你先睡吧,我出恭。”沈溪温柔地说道。
“哦!”
谢韵儿释然,身子实在困顿,再加上早上稍微有些冷,直接毫无避忌地钻进沈溪焐暖了一夜的被窝,沉沉睡去。
沈溪自行出了房间,只听到“砰砰”的声音,却是朱山老早就起来在院子里举两个各有四十斤重的石锁,锻炼臂力。
要说这家里生活规律最好的人,还要数朱山,或者是不需要动脑筋的缘故,每天只需要休息两三个时辰就够了,成天乐呵呵地无忧无虑。
“少爷,我给您做饭吧。”
朱山见沈溪出门来,很高兴,因为平日家里不会有人这么早起来,正准备献殷勤,突然神色一黯,“可小姐和宁儿姐总说我做的饭不好吃。”
沈溪笑了笑。
朱山什么都好,就是太笨了,学东西也慢。她在山上是会自己做饭,可山上毕竟只有青菜萝卜,甚至一年中有半年要靠野菜充饥,所以她的厨艺相当一般。
沈溪道:“昨日里不是有剩菜剩饭吗?我稍微吃点儿垫垫肚子就可以了,今天要早些去衙门,进宫面圣哦!”
“哇。少爷好厉害,又要见皇帝……”
朱山欢呼雀跃,随即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她觉得自己在家里不做事还吃好穿好,不为沈溪干活的话根本无从报答,想了想道:“我把饭菜热热吧。”
“好吧,不过稍微热热就行,不用太麻烦,记得帮我抓一点儿泡白菜起来。那样下饭才香。”沈溪没有打击朱山的积极性,笑着允了。
“好嘞!”
朱山高兴地咧开嘴一笑:“是啊少爷,我也觉得,泡菜下饭香……”
看到朱山灿烂的笑容,沈溪不得不承认,朱山非常清新美丽,她的笑绝对不糅丝毫杂质,天下间没任何人比她的笑容更纯真。
……
……
简单吃过早饭。沈溪换上朝服往翰林院而去。
宫里举行经筵,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人大多会出席。沈溪本来还疑问太子是否会列席,抵达翰林院后才听朱希周等人说及,太子因为病体刚愈,不会参加今天的经筵,但平日东宫的日讲并未中断,太子不愁接触不到正统的教育。
一干翰林正要往宫门去。朱希周走到沈溪办公桌边,轻声说道:“沈修撰,昨日寿宁侯以洪武、永乐旧事相问,多半是与今日经筵陛下的策问有关,你可有准备?”
沈溪听朱希周说话的口气。料想他已提前问过王瓒等人,又怕翰林院这面口风不一,所以提前跟他打招呼。
在一些不太好解答的策问中,无论朝廷哪个衙门,基本都是作出“共进退”的策略。
沈溪微微摇头:“在下初入翰林院,于开国初年的史料多有不明,还请朱兄多加提点。”
朱希周露出个“算你识相”的神色,嘱咐道:“无论陛下怎么问,我们都以‘懿文太子薨,太祖传位太宗’来应答,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沈溪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被谢迁强迫着跳出来充当出林鸟的那个,无论你们如何保持口风,要是皇帝问到我的话,我只能据实而言,不然就跟自己先前的奏本自相矛盾了。”
沈溪此时只能寄望于寿宁侯张鹤龄,若张鹤龄能替他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弘治皇帝或许不会提奏本之事。
就算把奏本提出来,也未必会说是他写的。
最后弘治皇帝如愿以偿,拨乱反正,恢复建文年号,为天下士子称颂,而他也不用背罪过,以后还能受到弘治皇帝的特别留意和提拔任用,那就皆大欢喜。
可仔细想想,要想皆大欢喜,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到了宫门口,需要稍作等候才能入内。
王公贵胄、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并未在等候之列,不过在翰林院中挂职的侍讲学士、侍读学士等官员,包括王鏊、焦芳、李杰等人都在。
这些侍讲学士和侍读学士,偶尔也会作为经筵讲官出现。
但因知经筵事的程敏政被罢官下狱,这次经筵到底由谁来主持,外界不得而知,按照规矩来说,内阁大学士一般不会负责经筵。
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不是王鏊出来主持,那就是要从三位内阁大学士中选择一位出来,否则其他人还真没这资历。
王鏊算是翰林院挂职人士中名望最高的,在程敏政被罢官后,目前是他暂代翰林院掌院事。
可沈溪猜想,皇帝派谢迁出来主持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在恢复建文年号这件事上,一直是谢迁出面。
谢迁做事圆滑,没有刘健那么古板,又没有李东阳那么讲原则,让别人来主持,肯定达不到弘治皇帝的意图。
再者,在事有公论之前,弘治皇帝不会将此事告知太多人知晓。
谢迁就是那个知道事情始末,暂时为弘治皇帝保密之人。虽然王鏊也知道事情真相,但论威望,他跟谢迁之间毕竟有一定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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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三章 明朝历史消失的四年
明朝的经筵在紫禁城东南角的文华殿举行,虽然文华殿在规模上不及奉天殿、华盖殿这些位于皇宫中轴线上的主殿,但却是弘治皇帝最常光顾的便殿,这里距离内阁大堂最近,随时可以召唤大学士咨询政务,平日里弘治皇帝批阅奏本几乎都在文华殿内。
沈溪随众翰林院、詹事府同僚来到文华殿前。
从外表看,文华殿在宫里算不得显眼,但颇为精巧雅致,在诸多大红宫殿中独树一帜。
在沈溪等人抵达前,司礼监太监已经陈设四书经史各一册于金銮宝座前的御案上,稍后弘治皇帝出席后,若有什么疑问,便可自行查阅。
与此同时,堂下左右两张讲案上,各列一册供经筵讲官比对……当然,日讲官需要自己撰写讲义,务求做到生动,吸引包括弘治皇帝在内的听众的注意力。
经筵上,有专门负责讲的,自然也会有听众。
平日经筵听众除了皇帝和出阁的太子之外,王公贵胄和七卿也会出席,同时六部和各寺司也会有官员受到邀请,同时有专人在旁记录和学习……这就是詹事府和翰林院的一干官员。
这次经筵因为是弘治十二年春天的第一场经筵,还有可能是入夏前最后一场,所以受邀前来的翰林官和詹事府的官员非常多,在大殿后面的地席上坐了黑压压一片。
经筵讲官分为知经筵事、同知经筵事,一般由翰林侍读、侍讲学士来充任,除此之外还有日讲官、展书官、侍官人员各不定,分为东西两班,人数多寡全看经筵的规模和事前的安排。
沈溪就算身为从六品的翰林院史官修撰,却没资格充任经筵官,最多是个陪坐末席,拿着笔记录。用心学习揣摩的翰林小官。但从规矩上来说,未来的经筵官必然会出自今日旁听的一众翰林之中,所以沈溪权当是为未来给皇帝讲经做功课。
弘治皇帝朱佑樘的銮驾抵达时,沈溪已经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随着弘治皇帝到来,先是升座仪式,沈溪和其他参加经筵的文武大臣、讲官、旁听等一起,在丹陛上行五拜三叩头,回到座位,经筵终于开始。
果然不出所料。这次经筵的总讲官正是谢迁,司仪则由鸿胪寺卿主持。
仪式开始,鸿胪寺卿宣布“进讲”,一名讲官从东班出,另一名讲官从西班而出,到了讲案前北向而立,先行师礼鞠躬,再行叩拜天子之礼叩头。随后,展书官上前把经史、讲官讲义展开。经筵便正式开始。
讲官讲经筵的顺序,是先四书后经史,四书讲官在东,经史讲官在西。连同经筵官分为东西两班列在一边,等待前一人讲解结束,后续跟上作讲。
这就好像是一次演讲活动,所有要演讲的人要排序而来。一次上去两个,等二人相继讲完,然后再换下两人。
经筵讲官穿着大红袍。至于展书官以下的侍官则是身着青绿色锦绣服,给事中、御史和侍仪官共六人分别列于讲案的东西两侧,负责监督经筵讲官的礼节和体统,若有不合时宜者,就会遭到上书弹劾。
毕竟这是给皇帝和太子讲文学、礼法和经史时,任何人不能在礼数上有任何错漏,否则就有大不敬之嫌。这一次经筵,弘治皇帝担心太子朱厚照病情刚愈,干脆没有让太子出席,而本身弘治皇帝又有在经筵上提建文旧事的打算,在事情没有公论之前,让太子接受新观点有些不合时宜。
除了弘治皇帝外,皇家再无人出席,外戚中却有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一个是寿宁侯、一个是建昌伯,不过比他们地位更加尊崇的还有英国公张懋,至于其他勋贵,并不在此次经筵邀请之列。
凡文武大臣参加经筵,无论文武,一律要以文士儒袍进宫听讲,而且要虚心受教,在经筵上不能有任何喧哗之事,凡皇帝有疑问,就连武将也不能以“不知”来回答,要根据自己的想法如实禀告。
这就好似一次考试,皇帝不容许你有回避的机会,所以必须要认真听讲,若在经筵时应答天子提问,出现答非所问离题万里的情况,会让人觉得你没有认真,轻则训斥,重则可能会降职罚奉。
沈溪作为旁听者,在翰林官中负责记录便可,他身前有朱希周和王瓒给他挡着弘治皇帝的视线,照理说就算他偷个懒也没人会发觉,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经筵,更多的是要积累经验,尚不至于在其位不谋其政。
更何况沈溪心里非常清楚,弘治皇帝举行经筵主要是想在经史上提出“建文年号”之事,而这件事的“起因”,正是谢迁胁迫他写的那份因修《大明会典》发现诸多问题而上呈的奏本,可以说他自己也算得上是这次经筵的主人公。
这个时候便连朱希周等人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沈溪揣度,清楚个中隐秘的不过弘治皇帝、谢迁、王鏊等寥寥数人,而且弘治皇帝只是隐晦地表明此事,并未确切表现出恢复建文年号的决心和态度。
经筵正式开始,先前行一系列繁琐礼节的讲官恭敬退下,展书官和侍官隐入殿后。
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杰出来讲四书中的《大学》,而后是大学士谢迁讲经史,这次讲的却是《新唐书》,其中重点提到唐太宗争位的典故。
对别人来说,不会有太多意外,本来经史就那么多,既然说到《新唐书》,讲唐太宗,难免会提到玄武门之变。
沈溪却知道,这是在为弘治皇帝提出成祖争位之事埋下伏笔。
谢迁之后,是焦芳出来讲《中庸》,不得不说,在那么多挂职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中,今年已经六十五岁的焦芳属于才学出类拔萃的那类人,若非他********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同时诋南誉北,为很多官员所不喜。他的威望至少会在王鏊和李杰之上。
但问题就是焦芳太懂得迎合上意了,连弘治皇帝都觉得这个人不怎么靠谱,在建文旧事上连焦芳这个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都没有通知,他在那儿傻愣愣讲中庸之道,自以为精彩绝伦,能得到天子的欣赏。
实际上,按照历史发展,焦芳的确靠其善于经营而入阁,迎合的却是正德皇帝朱厚照和大太监刘瑾,沈溪并不会因此对焦芳有所偏见。因为权力场上很多事情无法用对错来评价,不能说焦芳随波逐流迎合了刘瑾,便否定其在学术和为官上的造诣,但对于其“对南方人刻薄”的名声,心存顾忌,打定主意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焦芳之后,是几位左、右春坊的日讲官,他们所讲的仍旧为经史子集中的内容,所涉及的大抵是礼部会试和殿试中经常考到的。弘治皇帝一直没有发问,因为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史籍文章,都属于老生常谈。根本没什么好问的。
最后一讲,是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而他所讲的内容,则是因修《大明会典》所衍生出来的本朝史料问题。
当王鏊从洪武年开讲。在场便有人察觉有异,尤其是提前收到风声之人,包括近来被弘治皇帝和寿宁侯两次提到洪武、永乐旧事的翰林院众属官。
当王鏊提到太宗继太祖之后颁布《教民榜文》时。弘治皇帝的脸色变化了一下,但他没有打断王鏊的话,等王鏊将太宗一朝所颁布的典规大致说完之后,弘治皇帝才开始发问。
“为何洪武三十二年,至洪武三十五年之间,朝廷并未颁布典章?”朱祐樘看着王鏊,“王爱卿,你可知晓?”
此时谢迁走出来,跪地进呈一份奏本,道:“回陛下,翰林院主撰《会典》之时,与史料修撰中多有错漏之处,奏本至内阁,尚未有定论,恳请陛下复阅。”
朱祐樘伸出手对司礼监道:“呈上来。”
在场有大臣虽不明就里,但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头,今天是经筵日,并非朝会,弘治皇帝平日里不可能会在这种场合“复阅”奏本,就算弘治皇帝本人属于临时起意,但谢迁作为内阁大学士却不可能不知晓这规矩。
在非常注重礼法的经筵上,谢迁居然如此“僭越”,这是想被给事中和御史弹劾吗?
此时给事中、御史那边却装聋作哑,好像并没有发觉谢迁在经筵上进呈奏本有何不妥之处。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谢迁上奏是弘治皇帝有意安排,而今日经筵所议之事,也应该与谢迁所进呈的奏本有关,而王鏊恰好讲到洪武和永乐朝的旧事,那不用说,问题的关键就在那“史料记录上消失的四年”。
这时候沈溪心中五味杂陈,他本来还希望张鹤龄出来答策问,把他这份奏本给暂时掩盖过去,可谁料到谢迁的进呈会这么直接,看刘健和李东阳的态度,这两位弘治皇帝应该提前通过气了,否则断无可能如此淡定。
沈溪心想:“下一步不会就说这是我提出来的吧?”
弘治皇帝装模作样,仔细将奏本中内容看过,放下奏本后,微微叹道:“我太祖皇帝受命于天,开大明千秋万世之基业,至太宗,四海升平,实乃人间万象之幸。然洪武末之事,波谲云诡,却不知哪位臣工可为朕心头解惑?”
弘治皇帝说完这话,脸上满是沧桑之色,似乎亟待有人出来接茬。
因为没有问具体之人,在场的大臣不愧是儒门中出类拔萃的精英代表,俱都完美地表现出儒家的“中庸之道”……事关重大,只要没问到我头上,休想让我回一句。
就在弘治皇帝面色稍微有变时,寿宁侯张鹤龄从席位上起来,走到正殿中央,朝弘治皇帝下跪行礼,恭敬地道:“回陛下,臣之前偶翻史书,略有心得,或可为陛下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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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段情节主要是为小沈溪升迁打伏笔,如果没有功劳,总不会让沈溪在翰林院一蛰伏就是三年五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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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四章 经筵议事(第二更)
张鹤龄属于外戚封爵,以他的学问,在大明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经筵举行时,周围旁听记录的都是翰林,平日这位侯爵大人何来插嘴的资格?
可今天张鹤龄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出面要为弘治皇帝解惑,着实让那些不明就里的文武大臣心头带着几分惊诧。
或许就连朱祐樘也未料是他这个没多少才学底蕴的小舅子挺身而出,愣了一下才道:“寿宁侯,你若不知,退下就是。”
朱祐樘多少有些看不起张鹤龄的才学,倒不是他要当众下张鹤龄的面子,是他不想因为张鹤龄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胡说八道”而影响皇家的声望。朱祐樘的想法是:“就算你真的知道,以你的水平也无法提出正确的观点,朕现在要的是一种温婉的方式说出这件事有所不妥,让大臣们展开讨论。”
但张鹤龄已从臣班中走出来,想为皇帝解惑分忧却不被允,这么灰溜溜地缩回去面子可就真丢大发了。
张鹤龄硬着头皮道:“陛下,臣的确是偶有所得。”
朱祐樘这才点头。
张鹤龄被群臣打量,面色有些涨红,却还是正身恭谨道,“回陛下,臣据所查,洪武二十五年懿文太子薨,太祖久未立太子,时太宗征战于北方,镇守疆土,为太祖所重,然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驾崩之时,留诏以太宗为皇嗣,继承大统,却有贼人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以太宗镇边不得归,拥佐懿文太子之子继位,违太祖皇位‘兄终弟及’之命。至洪武三十五年,太宗皇帝在朝中贤明辅佐之下靖难,于应天继皇帝位,诛奸臣定国策,是为开创大明万世之基业,因而贼逆所颁诏之伪章典籍,一律废止,方于四年之内,无大统之法典所出。”
张鹤龄话说得不快,但却抑扬顿挫非常富有节奏,虽然把大致情况给说明白了,却明显忽略了几个关键问题。
张鹤龄提到了“靖难”,这已是一个突破,而且朱棣继位之后,的确将建文年间所颁布的新政法典一律废止,一切恢复到洪武时的旧制。
这是他尊重史实的表现。
但张鹤龄这番话中没提太祖册立“皇太孙”,却说太祖以遗诏传位太宗,说及太祖所提皇位传承之“兄终弟及”,却选择性忽略了太子朱标的二弟和三弟,也就是当时的秦王和晋王。
这也是历来朱棣合法继位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太祖朱元璋是觉得这个四儿子有本事,但基本的祖制在,而大明朝以前可没有后来清朝以遗诏选贤而废长立幼的传统,就算“兄终弟及”,也应该传位给秦王和晋王,而非燕王。
沈溪听了张鹤龄这番话,心里有些犯怵。
张鹤龄没有按照他昨日所写的内容来说,看来寿宁侯府的门客给他仔细分析过利弊,认为把事情提得太过明显,容易被弘治皇帝和百官抓到把柄,所以才给他整理出这么一份不伦不类的说辞。
这样一来,张鹤龄说完后,在场的文武大臣连连摇头。
无论是支持恢复建文年号的人,还是不支持的,都觉得张鹤龄的话不可取。
朱祐樘听完后,脸色阴沉得可怕,显然小舅子的话并不符合他的心意,朱祐樘抬头环视在场大臣,问道:“众卿家,寿宁侯所言可属实?”
这问题可就不好回答了!
张鹤龄明显是胡说八道,但公开站出来反驳,就代表要将其中不合史实的部分给挑出来,违背了大明自太宗已降历代皇帝定下的基调,很容易招惹祸端,而且这么直接否认寿宁侯,令其颜面无存,也容易遭到外戚的记恨报复。
一干朝臣,就连那些素来以正直著称的翰林学士,也没谁敢站出来驳斥,当然也没人予以肯定。
沈溪一看这状况……有些冷场啊!
当然若继续冷下去或许是好事,弘治皇帝可能会将奏本搁置,不再深究探讨,那自己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可弘治皇帝朱佑樘显然没这么容易死心,他将奏本重新拿起,让司礼太监交给谢迁:“谢少保,你将此奏本宣读。”
“遵旨。”谢迁接过沈溪所上奏本,站起身来,回头面向在场的文武官员……既不是以讲官的身份宣读,他也就不需要回到讲案旁,只需如同宣读圣旨一样,将手中的奏本照本宣科读出来便可。
好在谢迁没将沈溪的名字读出,只是将沈溪所奏,关于建文新政的一些旧制提了出来。
沈溪在奏本最后,恳请弘治皇帝示下,到底是否要将这些新政列于《大明会典》上,其实是在问弘治皇帝,到底要不要正视建文年号存在过的史实。
当然,沈溪不会傻到提出要天子为建文帝上庙号,肯定这个皇帝存在过,因为他知道自永乐之后,终止于崇祯皇帝,大明朝的正统从来没肯定过朱允文的帝位,就连万历拨乱反正恢复建文年号,也是建立在要修史的基础上。
明惠帝的庙号,直到南明时期才有,后由清朝统治者所肯定。
等谢迁将奏本宣读完毕,在场大臣,脸色都不太好看,人群中有稍许议论之声。
连一向脾气很好的朱希周,也在小声嘀咕:“谁如此不识相,进呈这般奏本?莫不是我翰林院中人?”
王瓒拉了他一把,朱希周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问题其实是肯定的,上奏本的明显是修《大明会典》之人,而这项任务一向都是翰林院负责。
但朱希周的抱怨并不是针对同僚,而是针对“上官”,在朱希周以及翰林院这些官员看来,这种涉及皇嗣正统的奏本,不是一般官员敢提出来,谢迁有意没宣读是谁上呈,很显然是有意“包庇”此人,免得他招致舆论攻击。
而这份奏本中用词和呈句的老辣,远非一般翰林能及,整篇都在说建文旧事,却没参杂一丝一毫主观看法,更无任何建议,所提所请听起来都合情合理,其实却是在为弘治皇帝出难题。
若是平时,这种给皇帝出难题的奏本,根本就是自找麻烦,要么为皇帝下旨训斥,要么留中不发。
但今天弘治皇帝既然从一开始就选择将这个问题拿到经筵上来探讨,自然希望这奏本中的问题越深刻越好,只有如此才有让群臣议论的价值。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个写奏本的人深谙为臣之道,知道什么时候奏何等奏本。
翰林院中人,以及在场大臣都在猜测这奏本是由谁所呈奏,见刘健、李东阳等人正襟危坐,料想能写出这份奏本的人不超过六人,那就是:刘健、李东阳、谢迁、王鏊、吴宽、徐琼。
前三人自不用说,都是内阁大学士,与弘治皇帝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向来是“同气连枝”。
王鏊是翰林学士,如今掌翰林院事,在《大明会典》副总裁官程敏政下狱、谢迁无暇兼顾修书时,《大明会典》修稿的最后审核将在他这里完成,以其学问和为官经验,这奏本倒是很像他的风格。
第五人吴宽是詹事府詹事,去年刚丁忧归来,入东阁教太子读书,如今又掌诰敕,是未来七卿的不二人选。
本来以徐琼如今尴尬的身份,别人或许不会想到他,但他既作为弘治皇帝的“连襟”,弘治皇帝一向有什么大礼和大统问题都会主动找他商谈,若弘治皇帝真的有意要找人上奏,也有可能会择人代拟,再由礼部尚书进呈,算是合情合理。
此时不会有人想到,这份老辣到滴水不漏的奏本,居然出自朝中名不见经传的翰林院史官修撰沈溪之手。
人群中的聒噪声很快平息,整个大殿内恢复了安静。
朱祐樘道:“朕继位以来,所修之典籍,不过《宪宗实录》与《会典》两部,朕常思己过,要以史为鉴,令百姓安康富足……《会典》修撰之事,出现偏差,朕几日来心绪不宁,诸位卿家以为何?”
礼部尚书徐琼从人群中走出来,行礼道:“回陛下,臣以为旧朝之所行法典,既已废止,当不必记录于典籍之册,太祖之旧制,乃为大明立国之根本,太宗皇帝所行,乃承《皇明祖训》,是为大明法典之正朔,不容违背。请陛下将此上书者治罪,以正视听。”
在别人都没发表意见前,徐琼先跳出来奠定一个反对基调,提出要治上奏之人的罪责。
治罪尚属其次,其实徐琼是主动跟群臣表明:上奏的这个人不是我,而且我也没接受皇帝任何授意,我自己也很反对这件事,必须要站出来维护太宗皇帝皇位的合法性。
沈溪听了这番话,并没有太过紧张,因为徐琼的侧重点不在于其提出的要治自己的罪,而是前半段,要说徐琼跟张鹤龄的基调基本相同,都否认太宗是篡位的事实……或许张鹤龄今日的发言,便是跟徐琼商议后的结果。
沈溪稍微有些不解:“徐琼或者老成持重,不太喜欢迎合上意,可张氏兄弟简直是弘治皇帝的应声虫,如今弘治皇帝明显有恢复建文年号的打算,别人反对也就罢了,张鹤龄跳出来反对是为哪般?”
朱祐樘听到这番劝诫的话,大有事情到此为止之意,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定法统之事,皇帝既然开了金口就不好收场,不然会影响天子的声望,但本身朱祐樘又是个优柔寡断之人,非常注重别人的意见,听徐琼上奏如此诚恳,而别人又没提出反对意见,照他以往的习惯,很容易点头便应了。
就在场面略显凝滞之时,一向老成持重的马文升突然问了一句:“五代皇帝少有贤明者,那《五代史》就不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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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五章 李公断,墙头草(第三更)
马文升是兵部尚书,又是五朝元老,在朝中可谓一言九鼎,他看不惯徐琼这种不正视历史的态度,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就将徐琼呛得说不出话来。
按照徐琼的意思,明朝历史上消失四年的典籍是违背太祖所制定的国策,根本就没任何参考价值,所以将其定性为糟粕,大可以将之舍弃,要修《大明会典》,所列典章制度直接从太祖朝跳到太宗朝就可。
马文升便针锋相对,五代十国时天下大乱,国中少有贤明的皇帝,那根据你的观点要舍糟粕,这段历史就不用修了?
历史是用来记录的,既然要修《大明会典》,就要将大明朝开国以来所有典章制度都记录下来,而不能因为一些典章系政治斗争遭到废止就刻意不提,否则这《大明会典》就是一部“秽史”,为后世史学家所耻笑。
徐琼和马文升同属老臣,在朝堂下私交还算不错,此时马文升这么咄咄逼人,令徐琼颜面无存,当即黑着脸一语不发。
焦芳站出来为徐琼辩解:“马尚书忽略了一个问题,就算要修,恐怕也不好修吧?靖难之后,时典籍多废止而遭焚毁,如今连翰林院中都无存档,若要修撰,必会延长《会典》成书之期,令《会典》失色,更不可取。”
马文升到底气量大,含笑眯眼打量对面的焦芳,没有说话,但目光已清楚说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你还没修呢,怎知道不好修?亦或者是你怕因为修这段历史典章制度产生一系列政治问题,才在这里混淆视听?
因为马文升出面,令问题再次陷入胶着状态,也令文华殿内的火药味渐浓。
朱祐樘见场面僵持下来,便有休经筵之意,但问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若就这么无果而终,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旁边有会察言观色的大臣,代表人物便是李东阳。
李东阳见弘治皇帝神色犹豫,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当即起身出来行礼道:“陛下,臣认为既要修《会典》,又不能令史料有所错漏,不妨令翰林院先行修撰洪武末年典籍,是否可行,待其整理完毕后再行朝议。”
李东阳被称为“李公断”,是因他在一些不决之事上有一锤定音的能力,在这种问题上他显然不会倾向于任何一边,因为这会破坏公允或者体统,一边是修史之人应有的严谨态度,一边是太宗皇帝继位的合法性,都是不容小觑的问题,所以李东阳干脆提出让翰林院把洪武三十二年到三十五年之间所有的典籍整理出来,然后看看修撰这段历史有无必要。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李东阳巧妙地回避了一个问题,就是为建文年号定名,等于还是违背了弘治皇帝举行这次经筵的初衷。
连大学士李东阳都发话了,而且话说得合情合理,在场的王公贵胄和文武大臣,包括刚才发生争执的徐琼、马文升等人也不再言语。朱祐樘轻叹了口气,扬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徐琼率先行礼:“回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更多大臣站了出来,其实跟李东阳一样在这问题上当墙头草。
翰林院的官员品秩低微,本就属于记录者,没资格发表观点,最后沈溪跟周围的翰林院同僚一样,起身说了句“附议”,事情便当揭过。
到最后弘治皇帝朱佑樘也没表明自己的立场,好在也没把写奏本的人出卖。
经筵在这种不和谐的氛围中结束,鸿胪寺卿出班跪于殿中,先礼赞,等礼赞毕,包括沈溪在内,东西两班官员从对向转身面向皇帝御座所在的北方,等候弘治皇帝训旨。
通常这个时候皇帝会有两种选择,让百官出宫,或者留下赐食。只听朱祐樘扬扬手,吩咐:“与经筵之官人一体,每吃酒饭。”
沈溪连忙跟在其他官员身后,下跪承旨谢恩。
在沈溪磕头时,弘治皇帝已然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沈溪才起身返回桌案边,将记录的经筵内容收拾好,带在身上,回去之后还要再整理一遍,这些可能是未来为弘治皇帝修史需要用到的文稿。
从文华殿出来,沈溪跟着其他官员一起吃顿“工作餐”,光禄寺在奉天殿之东庑设宴款待所有参加经筵的官员,伙食虽然不及当日的皇宫大宴,但至少比翰林院平日午饭要好上许多。
吃饭时,有官员低声议论奏本之事,纷纷猜测这份奏本出自谁人之手?
按照翰林院这边官员的观点,最有可能进呈奏本的人是王鏊,谢迁本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但他是“转呈者”,皇帝若让辅政大学士来写这样的奏本,会显得“小题大做”。
王瓒道:“那不用说,下任掌院事,就是写这奏本之人。”
迅即有人点头附和。
沈溪却只当个笑话听,他自认此番不被降职罚俸就值得庆幸,其他可不敢奢求。再者,沈溪清楚自己是被弘治皇帝当枪使的,谢迁和王鏊在朱佑樘授意下演这么一出戏,其实说起来,始作俑者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
……
下午回到翰林院,所有翰林都要将自己整理好的文稿呈递,因为这年头没有速记之法,每个字都要完完整整记录显然不太可能,就算将所有人记录的文稿整理出来,也未必能将之前经筵所讲内容全数理清。
不过沈溪却能在事后稍作回忆,便把他听到的内容具体详列出来,等所有文稿交到朱希周那里时,朱希周看了满满当当十余页纸,不由惊讶地看了沈溪一眼,但他什么都没说,直到黄昏下工时,他才找机会对沈溪道:“没想到沈修撰如此用心,你这一份,恐怕顶得上翰林院所有同僚之功了。”
沈溪行礼道:“懋忠兄过赞。”
朱希周与沈溪出了翰林院,一路叙起了家常。
从朱希周跟沈溪相处这些时日,已经感觉到沈溪能力非同一般,就算沈溪平日看起来有些懒散,但在修撰《大明会典》上,但凡经沈溪之手整理出来的文稿均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沈溪还会对原来修撰过的典章进行一些“修补”,事后证明沈溪所增添内容并非凭空杜撰,而是不同史籍记录中错漏之处,今天他又发觉沈溪有“过耳不忘”的能力,更想与沈溪亲近一些。
因为翰林院升迁考核即将到来,朱希周不出意外必会晋升为侍读或者侍讲,他已站在“上官”的立场,希望跟沈溪这个“下属”搞好关系,为他以后在翰林院中的发展铺好道路。
“……沈修撰,你觉得,在经筵上进呈的奏本是出自谢阁老,还是王学士?”
朱希周突然拿这事问询沈溪,之前很多人都表明自己的看法,唯独沈溪对此似乎漠不关心。
其实沈溪是无话可说,毕竟写奏本的就是他自己,而且他还不能据实相告。
沈溪摇了摇头,表面上看是他表示自己不知道,但真正要表达却是两个都不是。
朱希周叹道:“看来陛下要过问洪武末之旧事,说来奇怪,前些日子王学士叫人将洪武末和永乐初年部分法典与沈修撰整理,沈修撰最后可有整理上呈?”
翰林院中人之所以都怀疑是王鏊写的这奏本,主要是因为王鏊在经筵上突然提出洪武、永乐年间的一些典章制度。
若王鏊直接拿大明朝开国的那些典章制度来说,反倒不会让人怀疑,毕竟自大明开国,历朝经筵中皇帝最喜欢让经筵官讲《皇明祖训》、《祖训条章》、《太祖御制》以及各代皇帝的《实录》、《宝训》,可王鏊却直接揪住太祖临终前那几年和永乐头几年大明朝典籍说事,再加上先前他叫翰林院的人帮助整理这段历史的典章制度,才让人觉得他是“早有准备”。
只是朱希周等人都没想到,帮王鏊整理这些文案的沈溪才是“罪魁祸首”。
沈溪这次没有回话,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便让朱希周以为沈溪整理好之后把资料交给了王鏊,但事实却是沈溪自己整理好后写了奏本上呈给弘治皇帝。
沈溪就算要遮掩自己写了奏本这件事,也不能说得太明白,因为事情早晚有败露的一天,若他现在有意欺瞒,回头朱希周等人会质问他,你不是说此事与你无关吗?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可沈溪就这么摇头、点头,就算朱希周等人发觉被骗,沈溪也可以冤枉地作出解释……不好意思,不是我有意欺瞒你们,而是皇帝不让我说,于是我三缄其口,我其实已经隐晦地表达了,只是你没准确领会到而已。
朱希周又叹:“如今陛下让翰林院整理洪武三十一年以后的典籍,实在棘手啊。”
沈溪问道:“翰林院书库里没有封存相关的内容吗?”
朱希周无奈摇头:“早前在修书时,就曾多番查找而不得,沈修撰你自己不就帮王学士整理过吗?”
“事情如今已过去百年,突然提及靖难……若整理不当,惹怒陛下,我翰林院上下恐怕都要受到迁责。沈修撰这几日回去也最好多翻阅些典籍,看看是否有能派上用场的文字记载。”
沈溪颔首允诺,这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难,因为大明建文年间颁布的那些新政,他多少都有些了解,而且他还知道是些什么人作出记录,在哪些典籍之上可以查阅到。
只是这些典籍要到万历年间为建文恢复年号之后才逐渐显现于世,当下就算民间有所藏,也是在少数藏书家手里,不过沈溪很快想到一个人,肯定能帮到他,只是这个人住得有点远,但他相信这个人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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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六章 落榜的武举人(第四更)
“希望谢老祭酒在路上别耽搁太长时间。”
沈溪嘀咕了一句,这个能帮到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已奉诏为京师国子监祭酒,但却不断推诿不肯来京的谢铎,谢铎同时也是大明有名的藏书家,他家里不传于世的珍贵资料多不胜数。
《大明会典》想要将建文年间的史料补齐,找人帮忙的话,谢铎是最佳人选。
可惜就是这位大教育家有些不靠谱,宁可在自己的家乡浙江太平桃溪还有他于南京城的寓所当个寓翁,也不愿出仕为朝廷效力。
沈溪本想在国子监做几年太学生,怎么也能把这个国立大学的校长给等来,可现在直接中了状元,进翰林院当了史官修撰,再也没有机会拜到谢铎门下。
想着心事,沈溪回到自家门前,却见一个落寞的身影坐在门口右边的磨刀石上,抱着红缨枪,正在那儿抹眼泪,要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肩膀不断抽搐,沈溪想上前安慰两句,都觉得打搅了人家。
“师……师兄,你回来了?我……我落榜了。”
王陵之懒得起身,坐在那儿只顾着呜咽。
不见到沈溪还好,见到后干脆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这辈子的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眼看就要嚎啕大哭。
沈溪一脚揣在他的身上,怒喝:“起来,成什么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个窝囊废……还哭!?再哭的话我就替师傅将你逐出师门!”
王陵之本来死赖在石头上,听到沈溪的话,吓得一个激灵,赶忙站了起来,用脏兮兮的手把脸上的眼泪抹去,迅即成为了个大花脸。
王陵之赶紧道:“师兄,有话好商量,你可不能逐我出师门……我想过了,我没考上武进士,就是因为我没亲自跟师傅他老人家学武功,要是能跟在师傅身边待两年,我肯定能考上。”
沈溪轻叹,这小子中“师傅”的毒到底有多深?
本来只是儿时的一句戏言,说是有师傅,一般孩子长大些后,肯定就知晓被忽悠了,哪里有连面都没见过的师傅?可王陵之就深信不疑,居然还把没考上武进士的责任归到这个子虚乌有的“师傅”身上,却不知要不是这小子在校场演武台上装逼,怎会落得个摔下台子落榜的结果?
沈溪这些天从翰林院同僚的交谈中了解到一些情况,再加上他自己从兵部那边打探来的消息,王陵之在所有参加武会试的武举人中,身手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与试武举能舞动那百多斤大刀的就他一人,他不但能耍,还使得虎虎生风,在场人等看得目瞪口呆,连主考官兵部侍郎熊绣都惊讶不已。
可是这小子得意忘形想玩点儿花头,耍着刀居然异想天开,准备来点儿飞檐走壁的绝活,一蹬旗杆,凌空飞跃,结果旗杆没撑住他身体的重量,“咔嚓”一声断了,人失去平衡直接从台子上摔下去。
按照武进士考试的规矩,从演武台上跌落,就算成绩再好也会落榜。
“进去说话,大老爷们儿在外面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沈溪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过去敲门,却从门缝中看到一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原来朱山一直躲在门后偷瞧。等她打开门,迎沈溪进门后,瞪了王陵之一眼,不过脸上却带着几分自得,她自知打不过王陵之,这次却亲眼看见王陵之一个大块头居然哭爹喊娘,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原来是王家少爷来了。”
院子里有人打招呼,正是一直想勾引王陵之的宁儿。
宁儿笑着迎上前,给王陵之行礼,可王陵之正因为落榜的事失魂落魄,哪里有心思注意这个大他许多的“姐姐”?
再加上王陵之情商很低,对男女之事开窍得比较晚,就算宁儿再卖弄风情,仍旧吸引不到他的注意。
谢韵儿和林黛前后脚从正屋出来,见到王陵之,林黛吐吐舌头转身往厨房那边去了。谢韵儿过来给沈溪行礼,随后问道:“相公,王少爷这是怎么了?”
“落榜了。”沈溪回答得很干脆,“武会试今日放榜,他名落孙山,要再考,只能等六年后。”
谢韵儿本以为武会试跟文会试一样,都是三年一届,听说六年后再开考,差不多也就理解为何王陵之会这般伤心。再过六年,王陵之二十多岁,那时是否有现在的血气以及精力参加武会试,尚是未知之数。
很快宁儿和秀儿把椅子搬到院子里,沈溪坐下,让王陵之也坐,王陵之却赌气一般直接坐在井沿上:“师兄是状元,我是个举人,我爹说过,见到当官的不能平起平坐。”
沈溪没想到王陵之这个傻大个还懂得礼数,当下也不勉强,问道:“那你准备如何?是回乡,还是去兵部挂职?”
王陵之抬起头,用手指头抠了抠鼻子,问道:“我想听师傅的意见,他老人家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王陵之把话说完,谢韵儿听了很是惊讶,她以前奇怪为何王陵之总称呼沈溪为“师兄”,只当是少年嬉闹论资排辈,现在终于知道王陵之和沈溪居然有个共同的“师傅”。
沈家、陆家和谢家有个共同的秘密,便是沈溪有个博学多才的师傅。
之前谢韵儿一直想不通的,冯话齐这样平淡无奇的老秀才,如何能教导出一个精通营商、杂学、诗词和文章的十三岁小状元?
沈溪老是拿“兰陵笑笑生”蒙事,作《桃花庵诗》时,谢韵儿就问过周氏,方知沈溪背后有个从未曾露面的“老先生”,她只当这“老先生”是个不世出的老学究,或者是个洒脱的儒者。
沈溪和王陵之作为师兄弟,却分别走了从文、习武两条不同的道路,居然都是人中龙凤,沈溪中状元自不必说,王陵之年纪轻轻中武举人,这次武会试听沈溪说若非他有意卖弄肯定能中武进士。
若非弘治年间并无武殿试,王陵之中武状元都有可能。
能同时培养出一个文状元和武状元的“师傅”,能作出《金瓶梅》和《桃花庵诗》这样惊世骇俗的作品,此人该有多么惊人的文韬武略?
“师傅游走天下,我找不到。不过‘师兄为父’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沈溪板着面孔道。
王陵之瞪大了眼睛,什么“师兄为父”,好像挺耳熟,但又觉得似是而非。其实这句话本来是说“长兄为父”,沈溪就是欺负王陵之没学问,故意这么说。王陵之思索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沈溪道:“既如此,那我就替你安排了,你回宁化,等过六年再来考试,我替师傅写一些秘籍给你,你回去勤加练习,六年后无论是否中武进士,都去兵部挂职。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王陵之咧着嘴,大感委屈:“师兄,我说过我不想回去……六年时间,好长啊,要是六年以后我依然考不上,还不如留在这儿。京城多热闹,回宁化去……天天在家闷头练武,多没意思?”
沈溪以长者的口吻喝斥:“你以为留在京城是让你到处闲逛的吗?去兵部挂职要去边疆从军,你才几岁?到了军营知道辕门朝哪儿开?你这愣头青上阵杀敌,********往前冲,能活着回来?”
王陵之被沈溪气势震慑住了,想了想,老实地摇了摇头,然后黯然地低下头。
沈溪厉声道:“你来京城有不少时日了,先回客栈把包袱收拾好,明日傍晚我把秘籍给你送去,你后天就跟刘管家和我三伯回宁化,记得回去后勤学苦练,不然就算你现在是武举人,这辈子也无前途可言!”
沈溪不想让王陵之这么早从军,是因为王陵之只有一股蛮劲儿,年岁不大又没为人处世的经验。
若以武举人进军营,最多是从把总做起,甚至有可能是总旗或者是小旗。以他那不谙世事的模样,想在军中升迁很困难,闹不好遇到战事,可能真要血洒疆场,这可不是沈溪当初教授他武功的目的。
让王陵之回家,闭门学习六年,到时候王陵之成家立室,有了男人的责任感和担当,脑子开了窍,性格或许会变得沉稳而不张扬。
况且,再过六年王陵之也不过才二十一岁,正是大好的青年,而沈溪觉得自己那时候应该已经爬到一个较高的位置上,或许可以把王陵之带在身边做事,正如刘大夏之于江栎唯。
“师兄,能不能打个商量?”
王陵之苦着脸,眼巴巴地看着沈溪。
沈溪怒道:“回去!若你不听我的话,我一定代师傅逐你出师门,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王陵之咽了口唾沫,最后非常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扛着红缨枪出门去了,但走到门口时却转过头来,委屈地瞪了沈溪一眼,好像是在怪沈溪总拿师兄的身份压他,居然还威胁要将他逐出师门。
等人走远了,沈溪才抚着额头回房,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希望王陵之能中武进士有所作为,到时候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在京城也好有个照应。
谢韵儿跟在沈溪身后一起进房,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相公,王少爷的师傅是谁啊?”
沈溪没好气地道:“不过是儿时的戏言,哪里有什么师傅,可他自小就信了,我现在总不能主动戳穿,让他自暴自弃吧!?”
谢韵儿愕然,半晌后她才回过神来,问道:“那王少爷一身好身手,从何而来?”
“他有这方面的天分吧!”沈溪叹了口气,“当初我是教了他一些拳脚和刀剑招数,又告诉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修炼内功的口诀,亏得他一心学武,竟然能将那些庞杂的武功融会贯通。”
“唉!就是人不成熟啊,若这小子这个年岁便从军,担任的又是基层军官,真担心他受不了窝囊气,撂挑子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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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七章 去詹事府任职?(第五更)
若非沈溪神色严肃,谢韵儿一定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她知晓沈溪与王陵之是幼时在宁化县的玩伴。
王陵之自幼学武,沈溪居然说武功是他教的,那时沈溪不过是孩提一个,自己读书尚且没有着落,能教王陵之什么?
“那相公为何没有习武?”谢韵儿好奇地问道。
沈溪看了谢韵儿一眼,忽然意识到言多必失,他年少时很多非常人之举可没法对人解释,就好像他为何会在入学启蒙前便会写字,为何会写出戏本和说本,为何头脑里有那么多经商的主意,为何能在科举路上无往而不利……
沈溪带着玩笑的口吻:“我说是天生的,娘子你信吗?”
谢韵儿没好气地白了沈溪一眼,沈溪称呼她“娘子”,令她稍微有些不习惯,却忘了自己称呼沈溪“相公”已非常自然。
谢韵儿摇了摇头表示不信:“相公不肯说就算了。”
之后谢韵儿稍微有些生气,觉得沈溪不够坦诚,但晚上给沈溪送茶水时,却发觉沈溪正在桐油灯下写东西,她有意上前,偷偷瞄了一眼沈溪在写什么,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虽然谢韵儿不懂武功,却隐约看出那是教人如何习武的诀窍,还有行军打仗的知识。谢韵儿原本只打算看一会儿,不想却不知不觉看入了神。
沈溪回过头:“娘子,时间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沈溪本以为谢韵儿会像以前一样送来茶水就走,没想到居然在他旁边立了半晌,看上瘾了。
在沈溪想来,谢韵儿最多是对医书留意,再加上她是个“文艺女青年”,对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也挺喜欢,至于看兵书?她又没打算当花木兰,这些东西于她而言有何趣味?
谢韵儿这才稍稍回过神来,神色略带迷离地望着沈溪,笑了笑:“没想到相公文韬武略无所不精。”
“是吗?”
沈溪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充其量就是个陈庆之,娘子真会抬举人。”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哪怕做不了诸葛亮和李靖,陈庆之也很了不起啊!”
谢韵儿说完,抿嘴笑了笑,夫妻间有了一种朦胧的感觉。
其实谢韵儿也就大沈溪七八岁,放到后世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爱上三十出头的****,一点儿都不出奇。
不过,女儿家的心理年岁通常都比同龄的男孩子大,而谢韵儿自觉人生阅历远比沈溪丰富。以前就算沈溪在科举上屡战屡胜,她也仅仅当沈溪是弟弟,但逐渐的,随着了解沈溪越多,她的心态也在潜移默化地转变,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两个人逐渐更像是年岁相仿的朋友。
沈溪花了大半夜给王陵之写“武林秘籍”,直到四更敲响才睡下。他对王陵之倾注了所有希望,难得有这样一个发小,在练武资质上有极高的天赋,他要给王陵之起到一个师长的作用,引导其走上正途,不至于埋没了他的才华。
不过沈溪心里也知道,他前世所了解的东西,基本已倾囊相授,剩下就看王陵之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了。
……
……
第二天沈溪上班,翰林院已根据昨日弘治皇帝的要求,重点整理洪武末年的典章制度,负责过来传话的人,是沈溪很不想见到的谢迁。
沈溪发觉,只要谢迁来,准没好事。
这个尤侃侃不但能言会道,还阴险狡诈特别会编排人,就算沈溪再世为人,也没法跟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相比。
不管什么时代,官场总是磨砺人的好地方。
“……给你们三天时间搜集资料,可一定要用心,这是要呈递陛下御览的,若有差错,你们担待不起。”
谢迁说完这话,一众翰林心中已经开始骂娘了,本来就没多少资料,还让三天整理出来,那不是要人命吗?
谢迁发觉翰林们的工作积极性不高,补充道,“若是何人能于此事上奏功,吏部的考核……嗯嗯,有些话不用老夫细说,你们也该明白吧?”
老狐狸果然深悉人性,居然丢诱饵了,还是眼下翰林院中人人眼热的侍读和侍讲的空缺。
一旦升上侍读和侍讲,那就从翰林院做事和跑腿的,一跃而成为管理层,基本可以坐办公室喝茶下棋,编撰一下诰敕,或者审核一下下面交上来的文件即可。
翰林们的积极性立马高涨,只是他们没意识到,想要找洪武三十年的资料都很难,建文时期的资料那就更稀罕了,不是光有积极性就会出成绩的。
“之前洪武末、永乐初的文案是谁整理的?”谢迁临走前突然问了一句。
朱希周行礼道:“回谢阁老,是沈修撰。”
谢迁望着沈溪,一脸欣赏的模样,点头嘉许道:“是沈修撰整理的啊,那你出来,老夫有几句话问你。”
沈溪心想,让自己整理建文资料的人分明就是这个老家伙,现在居然装作不知情?
旁边朱希周却在琢磨:“沈修撰可真是好运气,每次谢阁老来,都会找他说话。能得内阁大学士的赏识,以后沈修撰的前程或者还在我之上……我与他同为状元,可要努力了。”
沈溪跟在谢迁身后出了公事房,沉默不语,因为他不知道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溪,别怪老夫,更不要对陛下有所怨怼。”
谢迁如同看穿沈溪的想法一般,用长者的口吻道,“你是陛下钦点的状元,为陛下分忧,那是你的职责。”
沈溪心想:“这种事不用你一遍一遍提醒我吧?”
谢迁往前走了两步,又道:“你详加整理,老夫家里还有几本洪武末期的资料,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来。这次陛下对你期冀很高。”
又是空头许诺,一句“陛下对你期冀很高”,又不能当饭吃!
沈溪觉得现在自己是被弘治皇帝和谢迁利用,短时间来看,似乎没有丝毫好处,但从长远发展,皇帝可能确实记住了沈溪这么个人,说不一定会加以提拔。
可问题是,弘治皇帝虽然才二十九岁,但身体已大不如前,要是历史没有改变,再过个几年就会撒手人寰,以朱厚照登基后那胡作非为的性子,跟沈溪又没有丝毫交集,会加以提拔吗?
沈溪道:“不知谢阁老还有何教诲?”
谢迁打量沈溪一眼,摇了摇头,临出后院门时突然问道:“看样子你在翰林院,做得不怎么顺心啊?”
沈溪略带不解:“谢阁老之意?”
“哦?呵呵,别多想,我只是觉得,以你的年岁,与太子相仿,或者到詹事府担任要职更为合适。”谢迁笑道。
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沈溪作为新科状元,进翰林院那是规矩,可因他年岁小,又总被人拿来与李东阳比,使得他在翰林院中的地位非常尴尬。
翰林大多是经年的鸿儒,互相之间都不怎么瞧得起,更别说对他这个十多岁的“上官”了,就好似王九思这些人,人家几十年寒窗苦读出来,公认的大才子,结果却要给他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当下属,心里能平衡吗?
沈溪拱拱手,什么都没说……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想跟皇帝提出请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朝廷安排他去哪儿都得老老实实接受。
不过正如谢迁所言,去詹事府任职的确要比在翰林院更有前途,就算只是太子朱厚照身边几个不起眼的太监,未来都可以成为“八虎”,为祸一时,若他可以对太子善加劝导……
沈溪觉得自己似乎想多了,或者谢迁只是想拿话来套他而已?
……
……
到了黄昏下班时,沈溪刚出翰林院门口,就见有人专程等着他,略一询问才知道是谢迁叫人送过来几本书,虽不是涉及建文时期颁布新政的内容,却对洪武三十二年以后的事多有提及。
沈溪拿到手中,每本都翻了几页,略一品味便知道这些书对他编写建文时期的新政没有任何帮助。
沈溪赶着回家,因为他还要急着给王陵之送“秘籍”。等他拿着一摞装订好的书稿到了王陵之下榻的客栈,却被刘管家告知,王陵之一大早被兵部的人叫走了,如今还没回来,他跟沈明堂正想要不要去兵部那边看看是何情况。
“沈大人,您与我家少爷走得近,可要帮他一把。”
沈溪小时候,刘管家那叫一个气势凌人,如今却毕恭毕敬。
在刘管家看来,但凡跟官府牵涉就准没好事,以前王家大少爷就是被官府拿去“问话”,结果没怎么断案便直接下狱,一蹲就是五六年苦牢。现在王陵之被兵部的人叫走,这兵部可比府县衙门级别高多了。
沈溪连忙安慰:“刘管家和三伯不用担心,我想,或许是兵部对你家少爷有所差遣吧。”
在沈溪听说兵部来人把王陵之请走后,沈溪能猜出个大概。
按照武会试选拔人才的规矩,王陵之从演武台上摔下去,必定要落榜,可从兵部选贤任能的角度,王陵之这样的“人才”绝对不能放过。
王陵之在武会试校场上耍百斤大刀的事如今已传得沸沸扬扬,多数人听说后第一反应便是……世上真有如此神力之人?
平常武夫,舞个四五十斤的大刀都觉得吃力,何况是百多斤的?连一向对武夫看不起的翰林官,在谈论这件事时脸上也带着几分钦佩。
如今朝廷吏治清明,熊绣虽然在兵部一向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却是马文升和刘大夏的得力助手,此人亲自主持武会试,显然不忍将王陵之这样的人才埋没,就算他不上报弘治皇帝或者马文升,以他兵部侍郎的身份,想征调一个武举人进兵部任职还是轻而易举的。
刘管家则略带不解地问道:“沈大人的话,小人不太明白,如何差遣法?”
沈溪大概解释了一下,因为武会试的周期相对较长,六年一届,所有武会试应试的举人,无论是否中武进士,照理说都可以到兵部挂职等待放官缺。
沈溪最后补充道:“凌之他既能令主考官留下深刻印象,就算他不中武进士,恐怕兵部也不愿放他回乡,此番他若留在兵部供职,比之一般的武进士,或者更加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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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八章 清明上河
待到天黑后,王陵之回到客栈,进门后脸色无悲无喜,却带着几分懊恼:“这京城太大了,不知不觉便走了错路,绕了好几条街,后来找人打听到确切的方向才转回来……啊!师兄也在?”
沈溪轻叹一声。
眼前的王陵之真是不谙世事,去趟兵部,明知道家里人担心他,嘴上所提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要是兵部的人知道这位在武会试校场上大出风头的年轻人居然是个路痴,恐怕不会放心大胆地对其授官吧?
刘管家赶紧迎上前,满脸急色:“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兵部的大官……没为难您吧?”
“没……没有啊……”
王陵之自己也不太确定,“师兄,兵部有个好像挺大的官员跟我说,让我到兵部报道,等着放边军调用,是何意啊?”
沈溪心想,你去一天,就捞回来个挂职兵部等放边军调用?
大明朝的军职错综复杂,基本可分为京营、边军和守备三大系统,三大系统的武将官职设立各不相同,而为人熟知的卫所隶属地方守备系统,卫所之下是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小旗。
《明史·兵志二》所载:“天下既定,度地害要,系一郡者设所,连郡者设卫。大率五千六百人为卫,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百十有二人为百户所。所设总旗二,小旗十,大小联比以成军。”
可以理解为,百户所下辖,连同军官在内一共有一百一十二人,其下有两个总旗,十个小旗,那小旗就相当于十夫长。
这套守备系统的官职,除卫所官职外,下辖武官职位在大明朝基本属于世袭罔替,这是明朝军职体系中最独特的地方,有完善的“军户”制度,不会说谁百户做得好,剿匪或者平乱有功劳就给你升千户,百户做到死,仍旧是百户,做得不好,只要无重大过错,也可将官位传给子孙后代。
普通人就算考中武进士,也很难在其中安排职位。
真正要出去血战疆场,与外夷打仗的是边军。京营的兵马偶尔也会调遣,就如同土木堡之变中明英宗所拼凑出来的二十万兵马,其中就有负责戍卫京师重任的京营人马。
在边军和京营体系中,有一套很完备的军衔升降制度。
其中负责带兵武将中军职最高的是总兵,其下是副将、参将、游击、千总(守备)、把总。最低一级把总的官职,相当于地方守备中“百户”一职,但把总下辖的战兵远比“百户”多,约为四十四十人左右,通常这四百人分成四个总旗,每个总旗又分为十个小旗,小旗相当于小队,带队军官实际上是队长,后来戚继光练兵时采用的鸳鸯阵,便以一个队长带十一名战兵组成。
武进士进边军基本是从把总或者副把总做起,但武举人运气不好的话,则有可能是做总旗甚至小旗,那就有很大的几率到一线拼命,所以之前沈溪才会对王陵之选官那么反对。
明朝兵部管军政,参与调发,但不具体治兵;五军都督府管兵籍,但不得调动军队,战时由皇帝另派总兵官统帅。
至于边军和京营体系中的兵员,通常是由普通百姓服兵役实现,地方也会设巡检司作为预备役,在对外作战时可以抽调兵员。
因为王陵之刚被征调兵部叙用,所料不差的话,基本会从把总做起,这可是正七品的官秩。当然运气好的话,能跟在某个兵部上官身边当差,挂个从六品的副千总虚衔,等有了实缺再补千总,那就最好不过了。
明朝武将地位较之宋朝有所提升,但是在土木堡之变后,虽然将门势力一度大幅度增长,许多人封公封侯,但从长远看却失去了皇帝的信任,此后的皇帝逐步改变了朱元璋制定的文武平衡的国策,改为模仿宋朝的文贵武贱,用文官监视武将,到了弘治年间,在皇权和文官、太监的联手打压,武将地位已经今不如昔。
沈溪没有对王陵之详加解释,本身王陵之对大明朝的武将系统便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在给他写“秘籍”补足功课前,沈溪不想白费唇舌。
“就是让你在兵部等着当官,不过是从基层军官做起。”
经过沈溪这笼统一说,王陵之一路的疲累一扫而空,瞪大眼睛问道:“那师兄……我是不是不用回宁化去了?”
沈溪看他这模样,还是愿意留在京城,似乎忘了落榜时哭爹喊娘的失魂落魄,点了点头,就见王陵之一蹦老高,简直比中了武进士还高兴。
“那我以后就可留在京城跟师兄学习,若师傅能来京的话……呵呵,我跟师傅再学些本事,那天下大可去的。”王陵之幸福地憧憬。
沈溪轻叹着摇头:“就算你暂时留京,怕是不久后也会调往北方或者西疆从军,到时候有的你苦头吃。”
王陵之愣了愣,脸上升起一丝惊秫,他在见识过京城的繁华后,已经喜欢上这个热闹的地方,显然尚未有到边疆苦寒之地行军打仗的心理准备。
……
……
王陵之本想留沈溪吃饭,具体问一些领兵的事情,沈溪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说家里有事便告辞回家。
出来时夜色凄迷,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在路过自家胡同口的茶楼时,却见茶楼外有顶小轿停在那儿,一名带着丫鬟的年轻女子正来回踱步,不时向几个匆忙赶过来的随从叙问。
“……地方就这么大,还是打听不到吗?难道那画师飞天遁地了不成?”
正是沈溪赠画的李二小姐。
此时李二小姐的声音略带急切,显然她派了许多人找寻“赵画师”,但这本是沈溪的化名,根本无从找寻起。
旁边有个男子的声音:“妹妹不必着急,赵画师就住在附近,或许平日深居简出,少有人知呢?”
这次说话的却是李二小姐的兄长,在沈溪眼里很不着调的商贾世家大公子李愈。
沈溪没有上前,略一琢磨,李氏兄妹似乎是有急事找他,若这么袖手旁观的话,有些不仗义。不过转念一想:“我与他们素昧平生,管他们有什么事呢……”
念及此,沈溪打算折道回家,心里却稍微有点儿不舒服,见过一眼的女孩,把人家当作画中的女主人公,还找各种借口将其蒙骗,若是能帮到忙的话,多少是个补偿吧。
沈溪自问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在跟李家交往上,他抱着谨慎态度,因为以他目前的身份,的确不该与商贾之家走得太近,但沈溪家里也经商,或许在心中多少对李家有种亲近感。
沈溪终归还是上前,拱手道:“李公子,李小姐,你们二位找在下有事?”
李氏兄妹没想到沈溪居然神出鬼没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黯淡无光,仔细辨别后才确定是“赵画师”。
李愈满脸讶异:“赵画师,你这是……从何而来?”
沈溪笑道:“在下刚去见过一位朋友,正要回家,听说有人找寻,便过来看看。”
李愈点头,释然道:“你可真让我们好找啊……赵画师,你看这样如何,你先带我们到贵府一趟,让我们认个门,方便我们日后登门拜访?”
沈溪微微摇头:“实在歉意,家中……有些不太方便,若李公子有事来找,只管叫人提前通知茶楼掌柜,平日我偶尔也会过来饮茶,他自会通知我。”
李愈多少有些不悦,心想:“多得苏公子跟他熟悉,否则这样的怪胎谁愿意与之交往啊?连府邸都不肯示人,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李二小姐会意过来:“他之前提及借住友人家中,看来的确不方便。”
兄妹二人,对沈溪抱着不同的态度,相对来说李二小姐要客气许多,或许是沈溪赠画的缘故,让她对沈溪有了几分好感。
当然,这种好感并不会涉及男女之情,毕竟以沈溪的年岁,属于“人畜无害”,李二小姐最多觉得沈溪在赠画之事上表现得很有风度,在人品上无瑕疵,而非真是个以卖春|宫图为生的登徒浪子。
三人一同到进了茶楼。
本来这时候茶楼应该关门了,周围又不是热闹的夜市,日落后基本没生意,开着门反倒浪费火油。但今日兄妹俩来找人,为了让随从有个通报的地方,自己也有地方歇脚,才给了掌柜一点银子,让掌柜延迟些关门。
上到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沈溪道:“二位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若在下能力所及,必当帮忙。”
李愈脸上略微带不屑的笑容,他的想法是,看你急迫的样子,莫不是想从我们手上捞一笔润笔?
李二小姐倒没什么介怀,直接道:“我们想请赵画师帮我们修复一幅画,至于酬劳方面,多少都可以……”
李愈黑着脸:“妹妹,你不懂生意之道吗?”
李二小姐关心则乱,怨责地看了兄长一眼道:“兄长,都到了什么时候,怎还顾得了那么多?赵画师,事情是这样的,两个月前我们当铺收了一幅画,本不当收的,只是这幅画……实在是稀罕,我等又不知为何会流落到京城,便以高价将此画收来,后来才知是失盗之物……”
收买赃物,在当铺界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李家家大业大,就算赃物有些背景应该不至于家破人亡。
想到李二小姐最初的请求是“修复一幅画”,料想这幅画是因什么原因而有所损坏。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此画如何受损的?”沈溪问道。
李二小姐一愣,不太明白沈溪为何会知道画出了问题,她稍微想了想才意识到是自己露了口风,当下面露为难之色:
“家中人得知官府正在四处找寻,本想将画藏匿起来……画转移到地窖时,保管不善,为虫鼠叮咬……”
收了赃物,还想把东西藏起来,死不认账,这下可出大麻烦了。
沈溪心想,看来这幅画的原主人身份不凡啊,使得李家连坦白从宽的勇气都没有。不过来头这么大的人,怎会轻易令自己家里珍藏的画被人盗窃?
沈溪问道:“不知是何画?”
李二小姐迟疑了一下,才黯然低下头:“《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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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九章 修复名画(第二更)
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了!
跟唐寅这种时下的名人字画不同,《清明上河图》乃是北宋的名画,到如今已然是价值连城,后世被誉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这可不是说几百两银子就能买回来的,就算李家不知是何人收藏,也该知道藏画之人必为显贵,李家经商这么久不懂这道理?
要说如今藏画之人,别人或许不知,沈溪却一清二楚。
如今拥有这幅《清明上河图》的不是旁人,正是头年刚致仕的大明首辅徐溥。
却说这幅画的传承,有一段小小的典故。
金灭北宋,这幅画为金国所有,蒙元灭金,这幅画又落入元人之手,后来佚散于民间,元末时,被一个名叫周文府的人所收藏,时任“江浙儒学提举”的李祁有幸见到此画,并题跋。
李祁是如今内阁次辅李东阳的远祖。
李东阳与《清明上河图》渊源很深,他多年前曾有幸欣赏这幅作品,当时该画为大理寺卿朱文徵收藏,李东阳欣然在上面题写跋,能跟自己远祖在同一幅传世名画上留下墨宝,算是一桩美谈。
朱文徵年事渐高,想将《清明上河图》找个懂画的人收藏,便想到徐溥,时人有将名画转赠他人收藏的雅好,其实是一种变相贿赂,朱文徵将此画赠与大学士徐溥,不过此事不为外人知晓。
一直到徐溥于弘治十一年致仕回宜兴老家,自觉时日无多,便想找人将这幅名画托付,于是他想到了在朝为辅政大学士,同时与这幅画关系密切的李东阳,于是让他的孙子徐文灿带画上京赠送给李东阳。
徐溥这么做,一方面是想成人之美,留下一段佳话,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李东阳能够照顾他的后人。
可徐文灿毕竟没有功名在身,他怀揣宝物进京,低调行事,半道为贼人所窃。贼人或许只知道这幅画值钱,却没想到这幅画的原主人徐溥和即将赠与之人李东阳同是内阁大学士,若他知道其中前因后果,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贼人窃取名画后,便到李氏在京城的当铺去典当,因民间不知道这幅画为何人收藏,见到这样一幅传世名作,同时贼人报的价格不高,任谁也不会轻易放过,于是李家便以二百两银子的价格将画买下,于是酿成今日之祸。
后来就是李家得知徐文灿报官,方知徐溥欲赠画给李东阳但画作中途被人盗取,李家毕竟只是商贾之家,吓得赶紧把画藏起来,但因保管不善出了问题,又要遮掩,还要找人修复,已是惊弓之鸟无所遁藏。
沈溪大概知道事情的始末,脸上带着些微歉意:“在下只是以一点绘画之雕虫小技糊口,岂能能力修复这样一件传世名画?李公子和李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沈溪不想趟浑水。
现在李家上下已成惊弓之鸟,人人自危。
一边是担心官府找上门来而害怕,另一边则是为画作受损而惊恐万状,现在官府尚未查到李家当铺头上,可这桩案子毕竟涉及了前后两位大学士,其中李东阳圣眷正隆,随时都有可能担任首辅,顺天府那边如何会善罢甘休?
李愈语气有些不耐烦:“赵画师这么说,是不肯帮忙咯?可知在下与苏公子,还有新科沈状元关系都很好,你……”
沈溪脸色僵了下,这李愈只知道苏通与新科状元关系不错,就拿“沈状元”的名头来威吓,完全就是不知所谓。
李二小姐赶紧打断兄长的话:“赵画师,若我李家能找到修复此画之人,绝不会前来叨扰。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外泄,且非技艺精湛之人不能胜任,我李家相识之画师,有如此技艺者唯赵画师一人。若赵画师肯倾力相帮,我李家上下必感激不尽,小女子在这里先行谢过……”
说着,李二小姐盈盈下拜,恭谨异常。
这让沈溪有些不好意思拒绝。
从理性的角度讲,这件事他绝不应该碰,可作为一个后世人,尤其还是一个考古学家,抱着对名家字画欣赏和确保其顺利传承的立场,这个忙他应该帮,因这幅画见过的人很少,能将虫鼠啃咬过的《清明上河图》恢复原样,恐怕整个大明除他之外找不出第二人。
李愈道:“赵画师,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从你当日受苏公子之邀作画,再到送话与舍妹,便知你师出名门,你要怎样的条件才肯帮忙?只管说出来,我们李家或者帮不到你什么,不过银子有的是,而且有些人脉,至少能令你在京期间衣食无忧。”
“条件?”
沈溪冷笑一下,打量李二小姐一眼。
李二小姐会错意以为沈溪所开的条件是她,作为女儿家,她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若赵画师能助李家渡过难关,李家上下结草衔环也不忘赵画师恩德,小女子也愿……”
“不用李小姐牺牲什么。”
沈溪打断了李二小姐的话,若李二小姐要以身相许,他还真消受不起。
李二小姐确实是美女一枚,要是给个分数的话,起码可以打九十分,可如今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女,至少他口风稍微松一下,环肥燕瘦周胖子都能帮他找到合适的女人。
沈溪现在正在为如何摆平谢韵儿和林黛头疼,何况他心中尚有牵挂之人,此时不能与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人有何纠葛,“在下的确可以施加援手,但必须提前说明,这幅画乃旷世之作,以在下的技艺恐怕并不能恢复原貌,若事情败露,不得将在下牵涉其中。且……”
沈溪想了想,若什么条件都不提,那不太合情理了。
人做事,无非是为仇恨、名利和致知心所缠扰,他想帮忙主要是因为“致知心”,但他必须要给李家留下一种他是为“名利”帮忙的假象,“若事情顺利,在下想让李家破费些银钱,为在下赎买一座府宅和一间铺子。”
李愈一听大为光火,这还没帮忙呢,就狮子大开口,直接就要一座府宅和一间铺子,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京城,由于还未修外城,寸土寸金,即便买其中任何一样动辄就要上千两银子,要为修复一幅画而花费如此大的代价,他认为不值当。
李愈赶紧拉了妹妹一把,道:“小妹,不然还是跟祖父说的一样,把画藏起来,神不知鬼不觉。”
“不可!”
李二小姐态度很坚决,“祖父已做错一次,不能错第二次,这京城能收得起如此名贵字画的当铺有几家?难道我们遮掩,官府就找不来了?”她侧过头看向沈溪,“赵画师,您说的事,我们会尽量做,但事情紧急,还请您尽快出手相助,小女子只怕……维持不了几天……”
沈溪点头:“那好,请你们将画拿来,在下拿回府修补。”
“你……你说什么?”李愈又瞪着沈溪。
沈溪道:“画在你们手上,不是烫手的山芋吗?如今总不可能让我随你们回府,这幅画需要几日时间进行修补,麻烦你们回去取画的同时,帮我带几件材料以及用具过来,在修复画作之时,或者能派上用场。”
李愈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但这件事他无法做主,只能干生气。
李二小姐道:“赵画师请尽管放心,该准备的材料以及用具,我李家全都备好了,这就让人为您取来。荀伯,你回去一趟,对祖父说明情况,将画和准备的物事一并取来。”
本来沈溪可以跟李氏兄妹一道去李府,但沈溪知道,这件事涉及到李家的身家性命,若他贸然前往可能有进无出,最后修补成功了还好,李家人或许会善待于他,可稍微出现偏差,“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沈溪不得不防。
但李家人对沈溪并不怎么放心,就这么把画交出来,看似将烫手山芋转交别人,可若官府捉拿到盗画之人,肯定会追查到李氏当铺,那时连画都交不出,李家更无法交待。
李家家仆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回来,为了掩人耳目,用口大木箱子装着画轴。
事关重要,李二小姐特地给了茶楼掌柜一两银子让其暂时回避,这才将几张茶桌拼凑起来,缓缓将几近两丈长的画作展开。
为了避免烛泪和桐油将画作污染,李家人用灯笼凑上前,让沈溪一览究竟。虽然灯笼的光芒稍显昏暗,不过沈溪还是惊诧于眼前画作的磅礴大气。
因为整幅《清明上河图》是一幅卷轴,就算被虫鼠啃噬,损伤的也只是外面一部分,沈溪看过,问题不大,但修复的难度不小,主要是没人知道画作中稍微缺失的那部分,里面究竟画的是什么,又无法将拼接部分做旧几百年,跟原画作达不到无缝对接。
这些都是技术活,沈溪自己也没实践过,并无十足把握。
李二小姐见沈溪仔细打量画面的残缺部位,不由紧张地问道:“赵画师,可能修补回来?”
沈溪沉吟良久,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需要三日时间,这三日内不能前来打搅,等三日后这个时间点,你们派人来取便是。”
李二小姐没回话,李愈先开口了:“不行。我等连你住处都不知道,你卷画潜逃当如何?”
沈溪冷冷瞥了李愈一眼:“李公子太高看在下的胆量了,这幅画乃是徐少师送与李大学士之作,我敢携带私逃,难道逃得出大明朝的疆域?”
沈溪的反诘,连李愈无从辩驳。
这副名画本就是烫手的山芋,世人唯恐避之不及,沈溪没理由自讨苦吃亡命天涯。再者沈溪已经“狮子大开口”提出修复画作的条件,这就让沈溪的举动显得合情合理,若沈溪从开始就表示免费帮忙,李家人反而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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