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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六章 拜见大儒(第五更)

    江栎唯心下好奇。

    照理说,一个十一岁的少年郎,正是喜欢表现自己的时候,这是人性使然。连他在沈溪这般年岁时,也希望出风头来得到更多人的肯定,所以他只能理解为,沈溪的棋艺跟他有一定差距,并非是故意放水。

    江栎唯心里暗道了一声:赢得侥幸!

    棋下完,苏通作为组织者,开始正式的文会内容,先让店家把茶水和瓜果、点心上齐,然后苏通请来宾都坐下。

    这次文会因为只有生员参加,参与的人不是很多,尽管包了茶楼二楼六七张桌子,但很多桌子都没有围坐满。

    苏通笑道:“诸位,在下听闻广东名儒伦文叙回乡省亲,今日会在我汀州府驿馆内歇宿一日,下午我等前去拜访如何?”

    伦文叙在闽粤一代算是非常有名的大儒,此人于八年前,也就是弘治二年,在其二十三岁中举后,得选进国子监太学读书。

    弘治年间,国子监招收学生有三四千人,但太学生不过一二百人。

    太学生的先生都是翰林或者是京师大儒,伦文叙能以举人身份入太学,将来很有机会中进士当翰林。

    前世看过电影《伦文叙老点柳先开》的沈溪,曾仔细研究过伦文叙这个人。柳先开属于民间传说人物,查无实据,更不是什么殿试榜眼,而伦文叙却着实了得,此人另一层身份,便是广东地方名小吃“状元及第粥”的原型人物。

    如果历史不出现变化,两年之后,也就是弘治十二年的会试,伦文叙将连中会试第一、殿试第一,考中状元。授于翰林院修撰。

    伦文叙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

    要说弘治十二年的会试可以说是人才济济,既有心学大家王守仁王阳明,也有屡试不第的大才子祝枝山,更有在明朝历史上写下灿烂一笔的大文豪唐伯虎。

    而正是这一届会试,涉及到舞弊案,唐伯虎与徐经双双被除名。自此注定了唐寅这位明朝大才子半生的坎坷流离。

    众人听说要去跟名闻天下的伦文叙讨教学问,个个都抱着学习的态度欣然允诺,盼望聆听到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在汀州府这种偏僻的地方,很少有名儒造访,机会错过,可能要遗憾终生。

    苏通最后看向沈溪和江栎唯,问道:“沈老弟,顾育兄,你们是否同往?”

    江栎唯笑着点头。沈溪自然也不会放弃这次面见历史名人的机会,颔首不已。

    伦文叙由江西入闽,然后坐船随汀江南下潮州再返乡,要到下午人才会抵达汀州府城,只在汀州府停留一夜,第二天就会出发,机会实属难得。

    沈溪和江栎唯都想见识一下这个名满闽粤之地的名儒,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博才多学。

    “顾严兄。听闻你这两年经常来往于南京,不知是去做何?”苏通突然问了一句。

    江栎唯哈哈一笑:“江家如今已经迁到南京。若本届乡试得中,便不会再回福建。”

    苏通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沈溪却觉得江栎唯言辞闪烁,像有什么事刻意隐瞒。

    众人坐了不长时间,就一同到府城北门迎接。

    午时刚过,由三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出现在官道尽头。等到了北门前,马车停下,人相继下来,其中中间那辆马车下来的一名儒雅的文士,最惹人瞩目。不用说,此人便是恭迎的对象伦文叙。

    伦文叙如今是举人身份,虽然没做官,却因名声大,自有人鞍前马后服侍。

    一行人赶忙上前见礼,沈溪透过人群一瞧,只见这传说中的名人身着玉色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的生员衫,有着一张清瘦的脸,眉毛又粗又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唯一稍显不足的是鼻梁有些塌。虽刚过而立之年,但却好似饱经风霜,不怒自威。

    因远赴京师求学,伦文叙身边并无携带亲眷。

    这年头,只要娶了妻妾,无论是经商在外,还是远行求学,通常都不带妻子在身边,就算经年不回,也不用担心妻妾红杏出墙,因为那要冒着被浸猪笼的巨大风险。伦文叙做学问为大,妻妾就得在家乡独守空闺,照顾公婆子女,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

    伦文叙跟沈溪一样,同为寒门出身,少时因家贫不得不以种菜卖菜维持生计,连午饭都不得食。好在中举后生活有了巨大改变,如今年过而立,已有一妻一妾。

    沈溪知道,此人子女不少,将来长子会乡试得解元,次子会试取会元及后殿试榜眼,三子也是进士出身。而伦文叙本身又是会元、状元,可以说是“父子四元”,引为佳话,甚至正德皇帝御赐玉旨建立牌坊,上书“中原第一家”。

    伦文叙一路上习惯了官府或者是地方才俊的接待,礼数上并无怠慢,虽然眼前来迎接他的只是一群后生。但只要是有秀才功名在身,在伦文叙看来就没有尊卑的区别,可以用治学的态度认真对待。

    伦文叙带着书童,与苏通等人簇拥下,抵达城中驿馆,等安顿下来,这才与地方学子相见。

    “见过伦先生。”

    在场的学子中,除了沈溪之外,其余人等跟伦文叙岁数差距不大,但每个人对伦文叙都执礼甚恭,以师长之礼对待。

    伦文叙回礼:“同读圣贤书,在下并无教授诸位学问,这先生之名可当不起。”

    苏通恭敬地道:“伦先生乃饱学鸿儒,我等能与先生一同探讨学问,实乃我等之幸,或者将来还能拜到先生名下。”

    科举之途,若学子为主考官所点,得以进学,是要以恩师之礼来对待的。苏通的意思是,您将来肯定要入朝为官,可能还会主考地方乡试或者是会试。我等就可能成为您的学生。

    伦文叙笑了笑,未置可否,请在场之人就坐。

    汀州府驿馆有些狭窄,桌椅不多,而苏通一行已经闻讯而来的秀才如今已经有四五十号人,根本就无法同时落座。

    苏通想了个办法。让知客搬来许多草席,让众人在草席上就坐,与伦文叙坐而论道。

    伦文叙也不摆架子,脱下鞋子坐在草席上,面对小方桌,开始与众人交流学问。

    能与大儒坐而论道,在这个年代可是很光荣的事情,一个个都抢着坐到前面。沈溪个头小,被挤到一边。只好坐在最后的位置,有样学样地盘膝坐下,可惜即便他把脖子伸直了都见不到伦文叙的模样,但伦文叙一些治学的观点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在伦文叙看来,要宽以治学,学以致用,这才是正确的治学态度,不能空作学问。要把学问用到实处。

    论点很陈旧,但毕竟是大儒说出的话。在场的秀才听得极为认真。

    苏通好像个仔细听讲的乖学生,不懂便问:“伦先生,这学问之事,甚少能用到实处。就说这《四书》《五经》,我等当如何学以善用?”

    伦文叙笑道:“以学修身,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谈何无用……”

    伦文叙侃侃而谈,虽是略显空泛的大道理,但有些道理很实在。

    沈溪听这观点倒好像跟理学理念有些相悖,学习就是用来修齐治平,那跟心学崇尚的最高标准“致良知”也没太大区别。

    伦文叙说完之后。在场学子一片思索琢磨的模样,就好像听到至理名言一般。

    沈溪心想:“连太学的大儒,在经过长期熏陶之后,也会产生一些心学的理念,这也算是学界对理学的一种检讨反省。可为何我作一篇文章,就遭来那么多抨击?伦文叙说这一通,却得到这些儒生的推崇?”

    伦文叙所作的,已经不再是坐而论道,而是讲学。他一个人讲,别人来听,众人都是欣然听之,但其实没几个能真正听得懂,因为伦文叙说到后面,许多都直接用文言文,加上引经据典都很高深,很多人并无涉猎,只能听个大概,不过每个人还是装出一副欣然虚心受教的模样。

    待一场讲学结束,众人起身告辞,此时伦文叙才发现人群中稚气未脱的沈溪。

    “这位是?”

    伦文叙惊讶地打量沈溪,刚才那么多人坐而论道,他竟然没察觉还有沈溪这个小孩子混杂在里面。

    苏通笑道:“忘了给伦先生引介,这位乃是本届汀州府院试第二名,祖籍汀州宁化县的沈溪。”

    沈溪恭敬行礼:“学生有礼了。”

    伦文叙瞪大眼睛,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苏通又笑着解释:“沈公子他如今年方十一,去年府试更是得案首,在我汀州府内甚有名气。他曾在试场上作‘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诗句,为地方士子所传诵。”

    “哦。倒是上佳的诗句。”

    伦文叙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虽然他在京师没听到过这半句诗,但却直观以为这么富有哲理的诗句,绝对不可能出自稚子之手,定有人代劳。他勉强一笑,嘉勉道,“此子成年后必有所为。”

    本来不过一句客气的话,但沈溪却恭谨行礼:“伦先生,学生要有所为,为何要等到成年?学生明年就要参加乡试,若一切顺利的话,后年会试,学生便可与先生同场竞技。”

    沈溪说出这番“大言不惭”的话,让在场的秀才颇为恼怒,一个个相继骂了起来,什么“不自量力”“蚍蜉撼树”之类的言论不绝于耳。倒是伦文叙显得很有风度:“那倒是在下之幸。”

    虽然伦文叙显得大度,但心底依然有些介怀,只是当着这么多后生的面,他不好发作。

    沈溪正是之前看到伦文叙对自己的轻视,才会有之后一番豪言壮语。他料想伦文叙一介名儒,犯不着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因为沈溪的话,使得这次的拜访名儒,潦草收尾,最后伦文叙只是让书童送众人出来,到了外面,仍旧有人骂骂咧咧,认为沈溪唐突无礼,才招来伦文叙冷遇。连苏通都提醒沈溪:“沈老弟,下次遇到这种场合,还是尽量少说话为宜。”

    沈溪故作不解:“伦先生乃是有名望的大儒,难道不许我有志气吗?”

    苏通被问得哑口无言。

    沈溪不过是在伦文叙面前说出他的志向,期待跟伦文叙同场考试,这其实并非无的放矢。

    虽然要中举人比中秀才难得多,可沈溪毕竟有很大的机会参加明年的乡试,若沈溪来年真中了举人,他这番话就不再是妄言,而是完全可期的现实。

    谁叫你伦文叙有才学,被称颂为大儒,年过而立也没中进士?

    旁边一直不做声的江栎唯拍拍手笑道:“沈公子的话实在是替我等士子解气,他伦文叙充其量也只是个举人,若我等来年有为,还不许我等与他同考会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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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七章 大有来头(第六更)

    江栎唯就好像是在转移仇恨一样,刚才别人还在说沈溪狂妄,现在却觉得江栎唯更加傲慢。

    先前执礼甚恭,尊称伦文叙为“先生”,现在转过头就加以讥讽,这江栎唯似乎在说伦文叙是小肚鸡肠之人。

    有人立即出言冷笑嘲讽:“就算尔等中了举人又如何?难道你们去考会试,就能名列伦先生之上?也不掂量一下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到底是一瓶不满半瓶咣当,还是根本只有一个瓶底!?”

    沈溪知道,这次自己又把汀州府的士子给得罪了。

    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连续得罪几次早就习惯了,他这年岁出来考科举,本来就是给人当靶子。但沈溪没想到刚认识的江栎唯会站在他一边,同时树立起两个靶子,自己身上挨的箭便少了一些。

    本来按照计划,天黑之前众士子还要返回茶楼探讨一下自伦文叙讲学中得到的心得体会,但因沈溪和江栎唯狂悖无礼,众人相继散了,反倒让苏通这个发起者难做。最后跟着苏通回到茶楼的只有沈溪和江栎唯,还有与苏通关系不错的同届生员司马路。

    这司马路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一看就是心宽体胖之人。

    “苏兄,在下刚才多言,让你难做了。”回到茶楼后,沈溪一脸歉意地赔罪。

    苏通大度一笑:“倒也不是沈老弟你的错,我等士子,本来就要为考取功名倾尽一切,而且沈老弟说得不错,伦先生如今仍未第进士……不过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今日观其学问。这一届应该**不离十,若我等有机会与他同场考试,倒是应该向他多讨教些经验才是……”

    江栎唯有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好像对伦文叙中进士之事不以为然:“真有本事,何至于连续两届不第?若同场而试,安说他一定在你我之上?”

    这话像是一句玩笑。但其实算是江栎唯道出他的雄心壮志。

    江栎唯有两次乡试的积淀,这次势在必得,所以江栎唯的志向应该是在后面的会试。沈溪心里却想:“若让我跟伦文叙同场考会试,还真不一定谁胜谁负……嘿嘿,谁让我早就知道考题了呢?”

    沈溪虽然肚子里经典八股文多不胜数,但对于明朝历年乡试、会试的考题却有些模糊不清,很难说就碰到熟悉的题目。可对于弘治十二年唐伯虎落榜的这届会试、殿试考题,曾经做过专题研究的沈溪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也算是他难得的优势。

    但沈溪要把握好优势。必须要先过乡试这一关……就算他自问学问尚可,但也没法确保自己的文章能得到帘官的赏识。

    吃了几杯茶水,苏通道:“今日天色不早,本该作别,但难得顾育兄远道而来,今日就由在下做东,邀请三位到春苑阁一叙如何?”

    春苑阁算是汀州府城最著名的私营青|楼,虽然里面的排场跟汀州府教坊司相仿。但姑娘的架子可比不得教坊司的姑娘,只要苏通出得起银子。姑娘都是予取予求。

    江栎唯却笑着婉拒:“听闻汀州府的官所内有两位才女,此番难得造访,倒想见识一番。”

    听这意思,他不想去私营的秦楼楚馆,因为就算当了入幕之宾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感,江栎唯反倒是想靠个人魅力征服“汀州府官所两位才女”。就是外间所传的熙儿和云柳二女。

    苏通摇头叹息:“这几年来,我在官所内也花了不少银子,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得到。反倒是沈老弟他……可以随意进出姑娘家的闺房,你说气人不气人?”

    说到风月之事,不但江栎唯和苏通兴致高涨。连不太爱说话的司马路也跟着掺和两句,大致是说之前沈溪光顾教坊司,并且跟里面的姑娘有所渊源的经过。

    这司马路曾跟与沈溪和苏通同行去过教坊司,因而得知。

    江栎唯笑道:“那在下倒要好好见识一下了,不为两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也要见识一下沈公子的画功。”

    ……

    ……

    还没到华灯初上时分,教坊司就已经开始营业。

    在没有宵禁的情况下,大明的夜禁制度可谓名存实亡,对于进学的士子来说更无约束力,这从《金瓶梅》中西门庆和应伯爵等人深夜看烟火便可窥一斑。这教坊司内的酒宴一般会持续到三更半夜,更有得到女子邀请的男子有幸得探香闺,共赴巫山,到第二天早晨才心满意足离开。

    苏通这次邀请的只有三位,排场上小了些,江栎唯作为主宾,沈溪和司马路算是陪客。

    等小厮提前安排好,三人才抵达教坊司,玉娘亲自出迎,虽然一年不见,但沈溪觉得这女人仍旧不减风采,看上去反倒更年轻了些。

    “玉娘,熙儿和云柳姑娘她们……”苏通最关心的还是熙儿和云柳是否能出来陪酒,这涉及到面子问题。

    玉娘赔笑道:“熙儿近几日身子偶感小恙,不能出来作陪,不过云柳倒是可以陪几位公子喝杯水酒。”

    苏通本听说熙儿不能出来,略感失望,但继而听到云柳能出来陪酒,马上愉悦道:“那就劳烦玉娘安排。”

    上楼时,沈溪特地往熙儿的房间看了眼,却见熙儿的闺房屋门紧闭,里面有些微灯光传出,恍惚有人影,但眼明心细的沈溪却觉得这人不像是熙儿。沈溪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但他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真是巧啊,十次来有九次身体不适,这他娘的不是诚心消遣老子吧?”

    还没等进宴客厅,就见天井对面的楼道上有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正跟裹着绿头巾的知客发火,看样子也是为见不到熙儿而恼怒。

    苏通摆摆手:“不关我们的事。”

    说完请江栎唯、沈溪和司马路三人到了雅厅里面。

    刚坐下来,香茗茶点奉上,过来两名倒酒的姑娘,姿色不俗。在沈溪看来至少是后世班花的程度,应该是玉娘不敢得罪苏通这个大主顾,就算教坊司内生意繁忙,也留着些姑娘随时出来作陪。

    江栎唯突然在苏通耳边说了一句,苏通点点头,把一名为他敬酒的姑娘往身边揽了揽。那女子不敢抗拒,身体僵直,显得极为拘谨。苏通把一两的小银锞塞到那女子怀里:“熙儿姑娘这几天得的什么病?”

    女子垂首娇声回答:“奴家不甚清楚。”

    苏通笑着对江栎唯解释:“熙儿那小浪蹄子,最会勾|引人,但本身却是个清倌,有时候真想把她按倒胡作非为一番,可惜始终不得。”

    江栎唯笑道:“以苏兄的人品和家世,还有得不到的女人?”

    苏通叹道:“这里毕竟不是春苑阁啊。”

    一句话就道尽了教坊司和私营青|楼的区别,这里光有钱没用。这些女子名义上都是官府所有,她们出来不过是以声色娱人,是否卖身全看人家姑娘自己的意愿和选择。

    很快,玉娘就带着云柳进到厅堂来,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让四位公子久等了。”

    把云柳特地安排在江栎唯身边坐下,云柳脸上带着一点倦色,好像没怎么休息好,玉手却提起酒壶要为江栎唯斟酒:“小女子敬几位公子一杯。”

    酒壶尚未提起。江栎唯的手却正好落在云柳的皓腕上,云柳心下慌乱。酒壶落在竹席上,溅洒了江栎唯一身。

    “咦?”

    江栎唯脸上露出些微讶异之色,用带着质疑的厉目打量云柳。云柳此时则表现得诚惶诚恐,赶紧拿出怀里的手帕帮江栎唯擦身上的酒水。

    云柳眉眼间满是歉意:“公子见谅……”

    江栎唯脸上厉色一闪即逝,带着笑容道:“没事,倒是在下不慎碰到姑娘的玉体。该在下赔罪才是。”

    说到“玉体”,云柳脸上飞起两抹嫣红,比之之前沈溪见到时多了几分妩媚。

    沈溪心想:“不对啊,玉娘给云柳定的‘卖点’是大方得体,并非妩媚多情。难道觉得之前那套太过清高。卖不出大价钱,改变营销策略了?”

    可当云柳为江栎唯斟满酒,过来再给其他三人敬酒敬茶时,态度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冷傲。沈溪心中更加怀疑,其中肯定有问题,这云柳跟江栎唯认识方才解释得通,可观他们神色,分明带着生分,不像是熟人。

    云柳斟完酒坐在一边,显得安安静静,如同当初碧萱进来为众人敬酒时的模样。

    江栎唯跟苏通闲话几句,目光有意无意打量云柳,像是要从眼前的佳人身上发掘什么东西,但却始终不得。

    苏通没那么多心思,他对江栎唯抱有很大的热情:“……汀州府虽地处闽西,但有汀江流经域内,山川逶迤秀丽,又是水路和陆路闽粤赣相通之所,大有一番客家人文风光啊。顾育兄难得来,不妨多住几日再走。”

    江栎唯不动声色:“在下这次过来,主要是为走亲访友,还有一点私事,过两日就走。”

    “可惜,不能带顾育兄到处走走。”

    席间倒也融洽,就算江栎唯在伦文叙面前表现出傲慢的姿态,但他这个人却很好说话,为人也诚恳,这点是沈溪最欣赏的地方。

    但沈溪总觉得他身上掩藏了一种“贵气”,这是沈溪不能理解的。

    宴席不多时,玉娘进来,亲手往房里送酒菜。

    苏通赶紧起身相迎:“怎好劳烦玉娘?”

    玉娘用满含风情的神色扫了江栎唯一眼,笑道:“今日难得有贵客光临,我等荣幸之至。”

    苏通哑然失笑:“瞧玉娘你说的,难道江公子远来是贵客,我等平日里前来就不是贵客了?”

    玉娘摇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南京大理寺寺丞亲自造访,奴家怎敢怠慢?”

    苏通脸上换上惊讶之色,回头打量江栎唯,但见江栎唯一脸适然的笑容,好像早就知道玉娘会有如此之言。

    江栎唯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有劳玉娘。”

    “江大人客气了。”

    玉娘笑了笑,把酒菜摆好,恭敬退下。

    这下苏通心中惊愕不已:“顾育兄,到底是怎生回事?我这还没饮几杯,怎就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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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 大理寺丞(第七更)

    大理寺,明朝三法司之一。

    虽然南京大理寺比之京师大理寺权力上有所不及,但官级品阶并无不同,南京大理寺丞是实打实的正五品朝官。

    沈溪在惊讶的同时,也有些释然,难怪江栎唯会有一种特别傲慢的“贵气”,原来他身上的是官气。

    江栎唯笑道:“苏兄,沈公子,不必这般惊讶。其实在下也不过是普通读书人而已。”

    苏通摇头苦笑:“顾育兄,这……到底是怎生回事?你不说,我都当玉娘在开玩笑。”

    江栎唯正色作答:“实不相瞒,在下虽是进学的儒生,但也精通武艺。在下于弘治六年应武举,后应武会试,得中武进士,于兵部供职,但一直未放实缺,遂继续应文试,望一榜高中。去年时,经家父于两京走动,始放南京大理寺左丞官缺,在下也是刚上任不久。”

    苏通着实吃惊不小,他跟江栎唯之间并不是很熟悉,只当是故人之子。他了解到的讯息是江栎唯早早中了秀才,两届乡试没中,竟不知其居然是大明朝的武进士。

    武举在弘治六年是一道分水岭,在弘治六年之前,武举虽有,但没有形成定规说几年一届,非战之时可能十几年都不会开一次武举,到弘治六年才最终确定为六年一届。当届录取的武进士非常多,加上武会试之后没有殿试之说,而地方守备基本都是世袭,使得这一届武进士很难放到实缺。

    但怎么说也是“进士”出身,只要有门路就好办事,这江栎唯虽是福建莆田人,但他祖父、伯父均在朝中为官,父亲也做过一届知府。目前在南京吏部担任要职。举家迁到南京后,走关系后江栎唯被放到大理寺丞的官职上,直接便是正五品。

    要知道这个时代,一甲进士中,状元才会授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则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可见这个任命何等夸张。

    当然,就前途来说,翰林院乃养才储望之所,非进士不入翰林,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是阁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有“非翰林不入内阁”之说,远比正五品的大理寺丞清贵得多。

    沈溪心说,难怪江栎唯会看不起伦文叙,因为就算伦文叙两年后能中进士,在江栎唯看来也未必有机会进翰林院又或者实缺放任。编个庶吉士,连品级都不会有,还要一点点摸爬滚打。

    而江栎唯二十一岁就已经是正五品的朝官,这才是真正的功成名就。

    知道江栎唯是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官员。苏通再也不敢与其平辈论交,连说话行事也带着小心谨慎。

    江栎唯哈哈笑道:“在下不说。就是怕你们多想,你想我这南京大理寺左丞,所负责的不过是刑狱勘察,与普通文吏有何区别?这趟到汀州府城,全为走亲访友办些私事,不值一提。”

    苏通这才松了口气。江栎唯不介意。还跟他称兄道弟,这算是一种巨大的荣幸。

    江栎唯年纪轻轻就已在大理寺任职,前途不可限量,他以后若能科举进仕,必定对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苏通低着头。举起酒杯:“那在下敬顾育兄一杯。”

    沈溪和司马路也赶紧敬酒,江栎唯仍旧笑呵呵的,喝过酒,让云柳继续给大家斟满,言谈甚欢,全无异样之处。

    沈溪却发现事有蹊跷。

    江栎唯乃是南京大理寺左丞,而且这个官职仅在大理寺卿和少卿之下,虽系属官级别,可人家怎么也算是“三法司”的人,换到后代,那就是最高法院的高官。一个在南京坐衙署的官员,要是没什么要事,会千里迢迢跑到穷乡僻壤的汀州府来?

    要说之前汀州府闹过的轰动之事,除了前几年的乱贼和去年的水灾,莫过于年底时发生的官府失窃案,当时有被打晕的衙役察觉盗匪是个“女贼”,结果官府在城门口设卡捉拿,当时沈溪就怀疑此事跟教坊司的人有关,因为他之前察觉熙儿身上有伤。

    新任知府安汝升不想把事情闹大,后来事情不了了之,但消息不可能压得住。

    沈溪猜想,这种事想传到京城太过遥远,但南京三司衙门不可能毫不知情,三司要派人来,那些士子出身的文弱官员显然不行,反倒是江栎唯这样有着秀才功名的武进士,有一定武功底子,还有福建本地人的身份做掩饰,查探起来再好不过。

    若猜想属实的话,江栎唯主动到教坊司,刚才他对云柳或者就是一种“试探”。可能江栎唯收到一些风声,知道事情与教坊司的女人有关,于是借机查访。

    沈溪再打量云柳一眼,心想:“难怪她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外面已经入夜,教坊司内仍旧热闹非凡,所有的宴客厅都满满当当,只有苏通这一间屋子人相对少一些,也安静许多。

    但玉娘却最照顾这边,怎么说里面有大理寺丞,还有地方才俊三人,用玉娘的话说这是蓬荜生辉。

    沈溪却觉得,玉娘一定知道隐情,怕事情泄露,过来是为了盯住江栎唯。

    “玉娘,我们这位江……公子,久闻熙儿和云柳的才气和美貌,今日他只见到云柳一人,难免有些失望,就算熙儿染恙在身,不知可否请她出来,不饮酒,一起坐下来就说说话,可好?”

    苏通带着恳切的语气道。

    方才江栎唯一直感慨没能见到熙儿本人,显得有些失望,苏通作为东主,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

    玉娘脸色有些为难:“熙儿……这会儿应该睡下了吧。江大人,要不您下次来,让她陪您喝几杯?”

    江栎唯笑着点头:“在下岂能强人所难?以后总有机会。”

    ……

    ……

    一顿酒宴吃完,没沈溪什么事,结账自有苏通来做。

    苏通出手阔绰,知道故人之子在朝中为官。且还与他称兄道弟,这让他分外欣喜,连打赏的银子都比平时多。

    下楼时,沈溪又观察了熙儿的房间,仍旧跟进来时基本一样,里面有人影。但无法确定到底是谁。

    玉娘千恩万谢,亲自送客人到了门口,此举却惹来四周厅堂客人的不满,喧哗声四起。

    出了教坊司,苏通赶紧问道:“顾育兄不知落榻何处?”

    “在故友家中歇宿。还有件事,劳烦几位不要将在下的身份泄露,免得无端招惹麻烦,在下过两日就要离开,不想叨扰地方官府。”江栎唯道。

    苏通当然识相。笑着点头:“这是自然,顾育兄既然到我汀州府来,不妨到我家中做客。我家中空房多的是,晚上再一同对弈如何?”

    江栎唯谢过苏通的好意,此时迎接江栎唯的马车已经到来,赶车的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家仆模样的人,但身上武人气质毕现。沈溪心想:“这可能是与江栎唯一同来侦办官府失窃案的大理寺吏员。”

    送走江栎唯,苏通拍了拍脑袋。对沈溪道:“沈老弟,你捏我一把。我怎感觉置身梦中?今日我居然带着一位五品朝官一同拜访伦先生,还让他为地方士子嘲笑,岂非自寻烦恼?”

    沈溪笑着安慰:“但见江公子的模样,似乎并不见怪。”

    司马路也在旁宽慰两句,苏通笑了笑,道:“也是好事。错有错着,今天你们两个可是要好好感谢一下我。”

    沈溪和司马路相视一笑。

    的确,要不是苏通跟江栎唯关系好,沈溪和司马路不可能结识一位朝廷的五品大员。但沈溪并不觉得这是福气,想到去年。惠娘曾帮助苗寨的逃犯离开汀州地界,若事情与此有关,那要及早防备。

    与苏通和司马路告辞,沈溪快步回家。

    沈溪走进药铺大门,来到后堂,周氏见到后立即破口大骂。她刚因为沈溪中秀才而当了几天淑妇,却见沈溪带着一身酒气晚归,哪里能忍得住暴躁脾气?

    被老娘斥责,沈溪只能乖乖听着。等周氏稍微消了气,惠娘才过来问道:“小郎,你跟苏公子他们,见到伦先生了?”

    “嗯。”沈溪点了点头。

    “那就好,这伦先生,可是闽粤之地有名的大儒,许多人都想拜他为师,若能为他欣赏,对你日后进学有莫大助益。”惠娘欣然道。

    周氏却黑着脸:“既然你见过那个什么伦先生,为何不早些回来,这身上的酒气从何而来?”

    沈溪这才把之前在教坊司内的经历简单解释过,但没敢说去的是教坊司,而是轻描淡写说“苏公子找的饮宴之所”,周氏刚有疑问,就听沈溪说,与他同行的文质彬彬的公子,居然是正五品的大理寺左丞。

    周氏蹙眉道:“又编瞎话,当老娘好蒙不成?一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怎会是朝廷正五品大员?”

    惠娘却相信沈溪的话:“小郎,那大理寺左丞……是怎样的官?”

    “娘,你怎就是不信人?你们没听过大理寺,总听过六扇门吧?六扇门便是三法司衙门的合称,而大理寺与刑部和都察院并称于三法司,大理寺卿在前朝可是位列九卿的大官。”沈溪耐心解释。

    周氏咋舌道:“这么说来,此人了不得啊……我听说六扇门的人,个个身怀绝技,杀人不眨眼,这个江左丞也是这样的人?”

    沈溪继续解释:“娘,你理解的六扇门,是捕快之中一个特殊旁支,通常只接手江湖帮派斗争和久为官府通缉的要犯,在朝廷和江湖都有举足轻重的权力,专办大案要案,但与我说的六扇门全无干系。”

    “六扇门中,刑部负责审判,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大理寺则负责复核,若遇到重大案件,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决狱之权虽在刑部,但大理寺不同意时,可上奏圣裁。”

    “大理寺内,设有大理寺卿一人,然后是大理寺少卿两人,再其下,就是大理寺左丞和右丞。大理寺左丞是正五品的大员,而这位江公子,却是弘治六年的武进士。娘,人家可是进士,凭什么不能当大官?”

    周氏这下惊讶得合不拢嘴:“你是说,你刚跟一个正五品的……大理寺什么的官员,吃过饭?你小子别诓我。”

    惠娘道:“姐姐,这种事小郎哪里敢说瞎话。不过人家既然不想泄露身份,咱可不能随便乱说。”

    周氏马上把自己的嘴掩上,四处看了一眼,随即连连点头。

    惠娘对沈溪道:“这样也好,看来这位江公子没什么官架子,那这几天……你看看能不能到苏公子那边多走动,跟这位江左丞亲近一二。这可真是天降的好事,待他离开汀州的时候,我们看看有无必要送他一些礼物,或者以后会对你的科举之途多有帮衬。”

    沈溪却摇了摇头。

    本来他想等私下时再跟惠娘说,但有些话他还是要提前点醒惠娘:“姨,人家是堂堂南京大理寺左丞,这么大的官,来咱汀州府,必定肩负有重大使命,咱不可贸然靠上去,否则恐怕会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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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 受伤的女贼(第八更)

    沈溪说有可能会出意外,惠娘略显慌张,等晚上吃过饭各自要回家时,惠娘借口说要给沈溪介绍先生,想单独交待两句话,让周氏带林黛先回去。

    而后惠娘与沈溪上到药铺二楼她记账的房间,紧张地问道:“小郎,你之前说有什么意外,会不会跟咱去年送走朝廷逃犯的事有关?”

    沈溪摇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若真是那苗人把我们供出来,官府早就派人来拿我们了,何至于现在暗访?我倒觉得与年底时官府失窃案有关。”

    惠娘这才松了口气:“听你这一说,姨就放心了。六扇门的人可不好招惹,那你……不过,最好你还是跟江公子走得近些,如果真有事,你就把责任全部推给姨,姨一个人担着就是。”

    沈溪撇撇嘴:“瞧姨说的,就好像我多不讲义气似的。”

    惠娘笑了笑,不再提及此事。她为沈溪找了些辅导乡试的先生,可其中没一个是举人,都是考了几次乡试的秀才,有的在地方上还有一定的才学名望,惠娘花了银子,请人过来给沈溪介绍“先进经验”。

    沈溪提醒道:“姨,乡试的内容,我学得差不多了,有不懂的地方冯先生会教导我,没必要再花银子去请旁人。否则的话,我原本学得挺好的也有可能被他们带进沟里,否则,他们为何屡试不第?”

    惠娘没好气地斥责:“好心当做驴肝肺,姨做这些还招你埋怨了不成?好好学,用几年时间把乡试时要考到的东西都学会,风风光光中个举人回来,姨花钱帮你找门路,开府当官老爷。”

    沈溪嬉笑着道:“姨。你也不看好我,就这还要学几年?我不用半年就能学会,明年乡试,我一定考个举人回来,后年我还要去京城考状元。”

    惠娘道:“有志向是好的,但这次连你娘都没奢求。举人老爷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你大伯考了几次都没中,你年岁小,想一次就中难比登天,还是多积累一些学问,别急于求成才是。”

    沈溪笑道:“姨,要不我们再打一个赌吧。如果明年我真考中举人,您再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惠娘皱起眉头,沈溪之前曾在她面前提过两次类似的要求。之前她也问过沈溪想要什么,但沈溪偏要等积满三个愿望以后再说。

    惠娘问道:“你想让姨答应你什么?”

    “不管是什么,若我真的做到了,姨可不能抵赖。就这样,先保密……”沈溪故作神秘,就是不肯跟惠娘说。

    惠娘只当沈溪是小孩子脾气,没往心里去。

    沈溪从药铺出来,与惠娘一起回家。因为丫鬟已经提前带陆曦儿回去。两个孩子也都被周氏抱回自己家里,药铺只留下秀儿一人守夜。

    刚出后门不远。宋小城匆忙跑来,看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惠娘惊讶地问道:“小城,别急,车马行出事了?”

    宋小城如今已经是车马帮的大当家,平日里要打理车马行和船行的生意。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瞧这时间应该是宋小城刚从车马行那边回来不久。

    宋小城对惠娘恭敬行礼后,这才答道:“回掌柜的话,车马行没事,就是……我找小掌柜有点儿事情。要不……您先回去?”

    惠娘看了看沈溪,脸上带着怪异之色:“找小郎?算了,他鬼主意最多,不过真有什么大事,可千万不许瞒着我去做,知道吗?”

    宋小城连忙应声,这才恭送惠娘离开,等他转头回来,使劲扯了沈溪一把,道:“小掌柜,您可要给我做主啊,这事……太棘手了!”

    沈溪好奇打量他:“嗯!?怎么回事?”

    “嗨……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宋小城也不解释,直接拽着沈溪回到自家门口,正是沈家原来居住的小院。门居然闩着,敲门之后,絮莲从里面打开,下意识地往四下打量一番。

    此时絮莲已经怀孕,行动有所不便,但见絮莲紧张的模样,沈溪就觉得事有不妥。

    等进到里面,就见原本沈溪住的屋子中,昏黄的桐油灯照耀下,一个面色煞白的女人躺在上面,胸口还在淌血。

    “小掌柜,这女人不知道从哪里窜来的,我跟絮莲正在房里,她提着把刀,别提有多凶了,她第一句话就说要找您,还没等我问清楚,人就晕过去了……小掌柜,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沈溪仔细查看一下,不是熙儿是谁?

    一身紧身夜行衣,身段倒是极好,只是胸前靠近腹部的位置中了一箭,伤口不大,但流血不少,嘴唇和脸色一样惨白,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

    沈溪心想:“果然是个女贼!能这么准确找到我家来,上次盗首饰盒想必也是你亲手干的!”

    “又不是打官司,做什么主?人不能留在这儿,得赶紧换个地方,不过在此之前得先给她包扎好再说……去,打盆水来,找把剪刀和干净的布头,再找几根绣花针……”

    没有针灸用的细针,沈溪只能用绣花针代替,效果不好也将就了。等把家伙事准备好,宋小城和絮莲都在旁边看着。

    沈溪正要施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宋小城道:“六哥,麻烦你出去一下,这里你留下不合适。”

    宋小城一时没反应归来,倒是絮莲心思透亮,把丈夫推出门口。

    沈溪这才用剪刀剪开熙儿身前的衣服,连她里面穿的亵衣也直接一并剪破,随手丢在了旁边。

    沈溪先下针止血,再想办法把箭头取出来。

    伤口里只有个铁质的箭头,不见箭杆,显然是处理过,箭头并不是很锋利,虽然刺进去不深,但因箭头有倒刺。想取出来也不容易。

    “嫂子,有没有小刀,锋利能切肉的那种?”沈溪看着絮莲问道。

    絮莲愣了愣:“菜刀行不行?”

    沈溪苦笑,这是要做手术取箭头,又不是杀鸡剁肉,菜刀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地。

    沈溪摇了摇头。先让絮莲把桐油灯拿过来,他实在没辙,只能用剪刀代替,第一步便是先给剪刀消毒,情急之下去找酒精太过麻烦,最好莫过于用火烧。等沈溪处理好之后,这才用剪刀尖端刺了进去,开始为熙儿取箭头。

    熙儿本陷入昏迷之中,但因取箭头实在太痛。她轻呼一声转醒过来,见到沈溪趴在她身前,摸摸索索不知道在做什么,而她身前凉飕飕的,定睛一瞧,前面的衣襟被人剪了个大洞,白花花的肌肤包括粉红部位都落在这小子眼里。

    “你做什么?”熙儿轻叱一声,伸手摸剑。但却什么都没摸到,想伸手去推。但手脚无力。

    沈溪冷冰冰地道:“我这是在救你,别动,箭头不取出来,长在肉里,肯定生疮而死!”

    熙儿身体一颤,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伤在身。而她摸黑到沈家来,就是看准沈溪有伤药,或者有希望获救。

    同时从沈溪的举动看,现在的的确确是在救她。

    可这也太羞人了……

    熙儿羞得把眼睛闭上,但很快她就没心思再考虑这些了。伤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又要喊出声来,此时沈溪突然拿起刚才剪下来的衣服的布头,塞进熙儿嘴里:“咬着,别喊,惊动四邻惹来官府的人,没人救得了你!”

    熙儿只好咬着牙挺着,虽然她不再喊,但额头全是汗珠,絮莲见状,虽然脸色惨白,但依然鼓起勇气,不时帮熙儿擦擦汗水。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沈溪的小手术才算完成,箭头取了出来,沈溪赶紧用粗一些的布给伤口止血,此时的熙儿半晌没动静,显然痛晕了过去。

    “嫂子,帮忙把她上身的衣服给除了,我去找布给她包扎伤口。”

    沈溪放下手头的事,让絮莲代劳。

    沈溪到了外面,让宋小城引路到正屋那边,从箱子里翻出一些旧衣服,除了要剪布包扎伤口,还要找衣服给熙儿换上。

    “小掌柜,看样子是个女贼啊……也不知她在哪里受的伤,要是官府的人找来,我们麻烦不小,要不……咱们报官吧?”宋小城紧张兮兮道。

    沈溪语气有些不善地说道:“六哥,你好歹也是江湖中人,江湖人有难,这种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事情能做吗?”

    宋小城面带羞惭,他现在已是车马帮的大当家,平日里虽然没做杀人越货的事情,但打人放火倒是经常干,只是这次来人明显受的是箭伤,一看就是跟官府作对所致,他心里才如此慌张。

    沈溪没时间跟宋小城废话,等他抱着衣服回来时,絮莲已将熙儿外面的夜行衣和里面上身的衣服都解开,红白相间,有些刺眼。

    沈溪无法顾忌太多,过去帮熙儿先包扎好伤口,然后让絮莲帮她把衣服穿上。

    “小掌柜,她到底是什么人?”

    等沈溪和絮莲从屋子里出来,宋小城紧张地问道。

    沈溪摇摇头:“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大。”

    絮莲赶紧拉了丈夫一把,宋小城点头会意,又问道:“小掌柜说把人送走,我们送到何处去?”

    沈溪道:“今晚要转移不太可能,就让她在这里住一晚,明天看情况再说,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家,麻烦六哥和嫂子多照应一些。”

    宋小城换上一副苦瓜脸:“小掌柜,您这不是拿我们夫妻二人开涮吗?您回去,我们这……没法应付啊,要是死在我们这里,更没辙……”

    沈溪想了想,道:“那麻烦六哥去找顶轿子来,至于轿夫……就到车马帮找值夜的弟兄,抄小道把人抬到前街正后巷去,东边数第四个门,敲敲门,见到有人出来转身就走,别多耽搁!”

    宋小城掐着指头算了算,脸色一愣,显然他猜到那是什么地方。

    沈溪实在没办法跟宋小城解释太多,他这么久没回家,周氏要是找过来那可就麻烦大了。他赶紧洗了洗手,顾不上一身血腥气,匆忙往自家方向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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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〇章 美人相求(第九更)

    第二天,衙门那边风平浪静,好像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城门口再次加强了戒备,这次衙门还特别派了人到城中各处药铺,严查购买伤药之人。

    凡购买伤药之人,一律有人跟踪进行追查。

    沈溪一看,就知道衙门又失窃了。

    以前城里有小偷小摸,却怎么也不敢偷到官府去,就算是那些江洋大盗,也把官府当作禁地,不敢越雷池一步。

    跟谁过不去,也别跟官府过不去,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安汝升上任不到一年时间,官府就失窃两次,偏偏安汝升还不敢把事情张扬开,这只能说明,失窃之物根本就不是官府的财产,而是安汝升个人的“私财”。

    以前沈溪就察觉安汝升看起来为人正派,但其实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为官多年的安汝升应该私底下捞了不少好处。

    “姨,今天去商会时留心些,城里有盗匪出没,或许会有危险。”

    因为官府那边要跟城中各家药铺暗中通气,所以惠娘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相较以往去商会迟了一些。在她临行之前,沈溪特别提醒。

    惠娘会意点头,昨天夜里二人说到南京大理寺左丞江栎唯到汀州府来,应该与城里盗匪有关,如今官府再次失窃,证明沈溪所言非虚。

    其实沈溪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想让惠娘宽心,事情跟苗人逃犯全无干系。

    上午沈溪在药铺楼上温书,巳时刚过,苏通居然亲自上门邀请沈溪出去游玩。

    周氏想到昨日沈溪跟苏通出去,居然结识了个五品朝官,心里乐开了花。半点儿都没有阻拦的意思。苏通却提醒道:

    “沈老弟,这次是官所的玉娘有请,说是昨日熙儿未曾出来迎客,招待不周,让我请上你和江公子一同过去,当作赔罪。不过她说。熙儿偶感风寒尚未痊愈,让你帮忙带一副药过去。”

    沈溪心想:“熙儿昨天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失血过多而死,今天还要硬撑着出来见客,显然想作掩饰,不让江栎唯怀疑到她。说什么要治风寒的药,明明是求伤药。但回头一想,既然是邀请江栎唯一道,若被江栎唯看到他拿的是伤药。岂能不怀疑?”

    沈溪斟酌一番,还是到里面去,跟周氏说江栎唯病了,准备跟苏通一同前往探望。

    周氏一听,赶紧让小玉按照沈溪开出的药方抓药,因为过来卧底的衙役认得沈溪,再加上苏通本身又是府城名人,压根儿就没过问。沈溪提着药便出了门。

    苏通先带着沈溪去邀请江栎唯。

    此时江栎唯正好要出门,身边带着几个随从。见到沈溪手上提着药。他不由好奇地问道:“沈公子这药,真的是治风寒的?”

    沈溪笑道:“是由我们药铺坐诊的大夫开的药,料想没错吧。”

    江栎唯却笑了笑,转身对侍从吩咐两句,让一名侍从匆忙离开,然后才回身道:“熙儿姑娘有请。那我还真要过去看看,走。”

    沈溪心想,江栎唯不会是以为这是伤药,准备通知知府衙门那边,然后在教坊司抓个现行吧?

    沈溪带着疑惑。与苏通和江栎唯一同到了教坊。

    尚未到正午,这个时间段非教坊司的正常营业时间,不过玉娘却热情招待三人到了楼上宴客厅内,并让云柳跟几名姑娘出来陪酒,而沈溪带来的药,玉娘看都不看,就让丫鬟给熙儿那边送了过去。

    江栎唯笑道:“玉娘,不是说熙儿姑娘会来吗,为何不见人?”

    玉娘抿嘴一笑:“熙儿听说江大人远道而来,昨日里未曾一见甚是遗憾。不过这丫头精灵刁钻,闻听江大人才学不错,又是文武双全,想设一个小小的比试,三位公子若谁能取胜,可随云柳到她房里,由她亲自斟酒……”

    江栎唯脸上带着狐疑之色,显然没摸清玉娘和熙儿的底牌。

    江栎唯现在只是怀疑昨夜官府失窃的案子与云柳和熙儿有关,昨日出事之前,他亲身在教坊司内,曾试探过云柳,反倒是熙儿未曾一见,案子极有可能是熙儿做的。但昨夜贼人分明受了严重的箭伤,若受伤的是熙儿,今日玉娘怎会主动相邀?

    “这倒有趣,不知是何比试?”江栎唯显得很有风度地问道。

    “射覆。”

    玉娘把话说出来,苏通不由苦笑着看向沈溪,但江栎唯却不觉得如何。

    江栎唯道:“那就劳烦熙儿姑娘设题吧。”

    等玉娘转身出去,苏通才提醒:“顾育兄,你可能有所不知,要说射覆,沈兄弟他能掐会算,你我必输无疑。”

    江栎唯不以为然:“昨日苏兄也曾提及,但若就让在下认输,实在不甘心啊。”

    言笑间,玉娘折返回来,手上捧着木匣,跪坐而下,把匣子放在三人面前的小方桌上:“三位公子,可以射覆了,奴家代熙儿那丫头作为设题之人,若三位有疑问,只管问奴家就是。”

    江栎唯笑道:“就摆在面前,未免太容易了点儿。”

    沈溪忍不住看了江栎唯一眼,匣子严丝合缝,根本没有丝毫端倪,你说容易你倒是猜啊。连旁边几名女子也围了过来,靠着小方桌,都想猜这木匣之内到底是何物。

    之前沈溪射覆能一射一个准,是因为他猜到了设题人的心思,包括熙儿偷奸耍滑的心理,但这次无端给他个题目猜,连事主都不在,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头绪。

    但这题目设出来,本身就有问题,熙儿身上有伤,她真敢把大理寺左丞请到自己房里?那不什么都露馅儿了吗?

    正疑惑间,沈溪突然感觉后背有人碰了一下,此时他坐的位置,旁边就是云柳。正是云柳用手指头在他后背写着什么,沈溪略微闭目,感受到后背上的文字。顿时明白过来,这题目早就预备好的,可能是玉娘和云柳故意让他取胜,以便进熙儿的房间。

    扳指……

    “三位公子,谁先来?”

    玉娘脸色正常,笑意盈盈说道。

    江栎唯迟疑了一下。看向苏通:“苏兄先来?”

    苏通摇摇头,道:“还是让沈老弟来吧,正好让顾育兄见识一下沈老弟射覆的本事。”

    如此一来,在场之人都看向沈溪。沈溪迟疑了一下,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在下猜想,这里面是一枚玉扳指。”

    玉娘脸上露出惊讶状:“沈公子果真是神机妙算,却不知如何算出是玉扳指的呢?”说话间将木匣打开,里面正是一枚玉扳指,玉色不是很好。值不了什么钱。

    江栎唯好奇地打量沈溪,猜测不出沈溪是如何知道的。倒是苏通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看,沈公子能掐会算,先天八卦卜算之术出神入化,里面是什么略一起卦便一清二楚……我们如何跟他比?”

    沈溪没有解释,微笑着摇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过既然在下胜了,是否可以先与熙儿姑娘相见?”

    玉娘抿嘴一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这是自然,江大人。苏公子,既是沈公子得胜,就让他先去与熙儿相会,一会儿再让熙儿出来陪二位饮酒。”

    江栎唯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但沈溪能察觉他还在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最后江栎唯点了点头。目送沈溪在云柳引路下,往熙儿的房间而去。

    等打开门进到里面,房间里安安静静,只能听到一声声咳嗽,熙儿坐在床榻上。虽然浓妆艳抹,但脸上的虚弱之态难以掩饰,而且不断咳嗽,显得病弱不堪。

    虽然熙儿竭力压抑音量,但在房间里清晰可闻,若不是一行所在的宴客厅距离这间屋子较远,或许以江栎唯武人之资,可以有所察觉。

    “嗯?”

    刚到内帷便见到这状况,沈溪作势转身要走。此时云柳突然跪倒在地,身子伏低,向沈溪磕头道:“请沈公子施以援手,救我等一命……”

    沈溪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扶,那边熙儿想说什么,但她根本没力气说话,她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至少要调养一两个月伤口才能逐渐痊愈。

    如今她连说话都困难,更别说是下地行走了。

    “在下今日是来与熙儿姑娘相会,怎的是这般模样?唉,在下还是告辞的好。”沈溪故作不知。

    “你……你装什么……糊涂……”

    熙儿口中艰难挤出几个字来。

    云柳道:“熙儿昨日幸得沈公子相救,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如今城中正在搜捕,大理寺丞又亲临,显然是察觉到什么。若沈公子不能相助,不但熙儿性命不保,连小女子和玉娘,还有这官所上下……”

    沈溪心说,这哪里是给人寻花问柳找快活的地方,简直是个贼窝呀。

    沈溪摇头道:“在下或许帮不上忙。”

    云柳仍旧跪在地上,给沈溪磕了三个响头,连额头都见微微的青紫:“沈公子,您是有大智慧之人,先前小女子怕您射不中,还在您背后提醒,却是您一口便断定其中为玉扳指,了不起!”

    “昨日里您为熙儿止血,不用伤药,这手法是何等高超?小女子也略通医术,但在造诣上却难以望沈公子项背。求沈公子怜惜,小女子代玉娘,还有这官所上下,感激沈公子恩德,来世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沈溪苦笑,他之所以能一口射中里面是玉扳指,是因为他曾见过熙儿的首饰里有玉扳指,平常女儿家戴戒指的多,很少有女子会戴扳指,他因而留意。

    沈溪叹道:“这个……在下才识浅薄,对于医术只是领略一些皮毛,尚且不能做到运用自如。”

    云柳听到后满面慌张:“这可如何是好?无论是江大人来,还是有官府的人来搜查,见到熙儿她这般模样,如何能掩藏得过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沈溪把心神不宁的云柳扶起来,微微一叹,此时熙儿那边却很要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离开,不连累玉娘和众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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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一章 针灸麻醉(第十更)

    沈溪打量床榻上的熙儿,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将死不死了竟还这般逞强?

    沈溪摇摇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然昨日玉娘都已认出江公子是大理寺丞,熙儿姑娘还以身犯险?”

    云柳无奈地解释:“事前玉娘也未曾料到大理寺江左丞会突然驾临汀州,可惜熙儿她提前一日借着衙门里摆酒宴,藏身于府衙内一处屋舍。”

    “待江左丞走后,玉娘也曾试图通过衙门内线联络她,但已然来不及。安汝升为官多地,三年前知松江府时曾伙同盗匪,劫官船及商船数十艘,而后杀人灭口,此案惊动朝野,但三法司衙门追查之后并无线索。”

    “三年期满,因考评不佳,安汝升迁汀州知府,此番意图故技重施,利用汀江南北运输之便利,行劫船杀人之勾当。玉娘先夫曾与兵部尚书马老太公有些交情,她想借助此事,向朝廷告发,为我等赎籍,她老人家自己也能回乡颐养天年。”

    沈溪对于松江府的案子从未听闻,也是汀州地处偏僻消息闭塞,他又并非官府中人,想知道这些事太难。

    至于云柳口中所提的“马老太公”,沈溪倒是很熟悉,这是“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文升,此时这位弘治一朝的名臣正在西北边疆用兵。

    沈溪琢磨了一下,这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玉娘想通过检举一个名为知府但其实是江洋大盗的朝廷蛀虫,来换得自身的自由,以沈溪之前观察安汝升的相貌和心机,此事有可能是真的。

    但其中仍有不合理之处,以沈溪所知,玉娘在汀州府管理教坊司已有七八年时间。怎会这么巧被她碰上一个江洋大盗来做知府?以年岁来算,云柳和熙儿当时不过是小姑娘,如何为玉娘所用?

    但现在就想把事情原委全然调查清楚根本就做不到,沈溪道:“让在下施加援手,并无不可,但如何能保证在下离开之后的人身安全?”

    云柳一愣。细想一下,才知道沈溪说的是什么。沈溪可以出手帮忙,但害怕事后被“杀人灭口”。

    云柳急道:“沈公子放心,我等绝非忘恩负义之辈。小女子,愿以性命担保……”

    沈溪心想:“这些人说出来的话根本就不可信,但好像我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若安汝升真的如同她所言,实际上是个披着官府外衣的江洋大盗,那掌管商会的惠娘岂不是很危险?”

    “就算是帮惠娘。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沈溪点头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们一次。但要保证,若事情败露,不能将我牵扯进去。”

    本来沈溪最担心的其实是江栎唯,但若云柳之言属实,江栎唯前来汀州府就不一定是为追查官府失窃案,更有可能是追查安汝升几年前于松江府任上发生的盗匪案。

    云柳松了口气,急切问道:“沈公子。不知需要准备何物?”

    沈溪道:“可有针灸所用的银针?”

    云柳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正是针灸所用的各种型号的银针。沈溪将针包接过,同时指了指桌上那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药:“其中有一小包药粉,直接以热茶给她冲服。”

    云柳惊讶地问道:“小女子先前查看过,里面是普普通通治疗伤害的药材,这药粉真的有效吗?”

    沈溪其实配的是“止痛药”,能很大程度上减缓病人的疼痛。

    同时。沈溪准备以针灸,对熙儿进行“针灸麻醉”,可以令熙儿暂时失去痛觉,这也是外科手术中经常用到的手法。

    见沈溪认真准备施针的模样,云柳不敢再多问。沈溪走到熙儿面前,冷声道:“请熙儿姑娘宽衣。”

    熙儿虽然面色煞白,但此时却平添了几分血色,虽然沈溪年岁不大,但让她当着一个男子的面宽衣解带,还是非常羞赧之事。

    云柳喝道:“这个时候不能拘礼!”

    熙儿脸上微微露出些许不情愿,但被云柳怒色所逼,这才伸手去宽衣。

    沈溪没有让熙儿解下裳,连亵衣都尚在身上。沈溪让熙儿背对他,因为亵衣只有两条带子,整个后背都裸露出来,在这个连手臂给男人看都是“失节”的年代,把后背直接示与男子,几乎等于女子“**”。

    熙儿虽是云英未嫁之身,可这毕竟是教坊司内,女子不像普通人家女子那样拘礼,但她仍旧因为身体的疼痛和羞赧而浑身颤抖。

    沈溪让云柳扶住熙儿,他自己则开始在熙儿背后扎针。

    为了能让熙儿行走时不被人察觉异常,每根银针都被沈溪折断,将针的大部分都没入皮肤之中,随着银针刺入,再加上熙儿服下止痛药,脸色跟着好转了一些,紧咬的牙关略微松开些许。

    “妹妹可有觉得好一些?”

    待沈溪扎完针之后,云柳紧张地看着熙儿。

    熙儿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略微活动一下身子,蹙眉道:“奇怪呀,为什么不疼了?”

    云柳脸上带着惊喜:“真……真的?”

    沈溪把针包收拾好,提醒道:“最好将她的伤口仔细包扎过,行动之间尽量迟缓,不要牵动伤口,后背也不能倚靠任何物体……”

    “熙儿姑娘,你放心,旁人察觉不出你身上有针,不用刻意隐藏。若觉得头晕,必须强撑着不要闭眼……喏,袖口藏一根银针,若感到不支,你用抚发的姿势,悄悄用针刺激一下‘太阳穴’上部发际的‘前额发际点’,能让你暂时保持清醒。”

    “沈公子,您可真是在世华佗。”

    云柳惊喜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险些掩面而泣,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感激的时候,跪下来给沈溪磕了三个响头。

    沈溪没有去搀扶,这时玉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沈公子再与熙儿姑娘喝几杯酒。何必急着打搅他们……”

    随后是苏通的声音:“玉娘怎忘了沈公子不饮酒?我们也想进去看看,里面有何风光。”

    推开门,苏通正好瞧见沈溪坐在桌子前,面前立着为沈溪斟茶的云柳,还有立在旁边有些仓皇失措整理衣衫的熙儿。熙儿“啊”地惊呼一声,手还在系衣带。好像刚把衣服穿上一般。

    玉娘见状,反应最快,手掩住眼睛,笑着说道:“哎哟,这是在做什么呢?”

    苏通与江栎唯前后脚进到屋子里,苏通先看了看面色潮红的熙儿,又望了望淡然处之的沈溪,忍不住问道:“沈老弟,你这是……”

    沈溪哈哈一笑:“我与熙儿姑娘打赌。说她的亵衣是红色的,她不服,主动解衣给我看,偏偏你们就来了。”

    沈溪说完这话,不但熙儿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连旁边的云柳听了也玉面飞霞,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苏通抚掌而叹:“沈老弟,你可真行。精于射覆,有一手画画的本事。还能得到女儿家青睐,真是羡煞我等。顾育兄,你不是要见一见熙儿姑娘吗?这位就是了!”苏通为江栎唯引介熙儿。

    江栎唯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熙儿一番,最后视线落在熙儿身前受伤的部位,神色中带着不解。最后笑着行礼:“熙儿姑娘,在下有礼了。”

    “该奴家给江大人行礼才是……玉娘昨日里跟奴家说江大人大驾光临,谁知道奴家却提前就寝,奴家好生怨责玉娘没把人家唤醒,出来给江大人敬杯酒呢。”熙儿仍旧是当初妩媚多情的模样。用苏通的话说,身上自带一股“媚劲儿”。

    江栎唯笑道:“如今有幸能与熙儿姑娘饮上两杯,是在下的荣幸。”他视线一直在熙儿身上移动,想观察她有何不妥之处。

    玉娘进来招待江栎唯和苏通一同落座,让熙儿敬酒,熙儿举手投足之间,虽然动作有些缓慢,但神色却很正常,一点儿都没有受伤的迹象,连玉娘偶尔看过去也误以为熙儿身体好齐全了。

    她不明白为何病恹恹的熙儿这么短的时间,就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再看云柳恭恭敬敬为沈溪敬茶,这才想起沈溪是有神通之人,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江栎唯喝了两杯酒,让熙儿坐下,想换个角度继续查探。

    “玉娘,听闻昨日府衙有贼人光顾,你为官所中人,可有听闻?”江栎唯有意无意说道。

    玉娘轻抚着胸口:“江大人这是吓唬奴家吗?官府发生这等大事,并不见城中有所张扬……奴家每日都在这小小官所内寸步不出,如何知晓?”

    江栎唯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细究,从熙儿身上他察觉不出有什么问题,以他现在微服的身份,又不能把教坊司所有姑娘都叫出来一一查验,虽然他若是坚持玉娘不敢忤逆,但这会“打草惊蛇”。

    就在苏通准备把饮酒之所换到宴客厅时,突然外面街道上传来一阵嘈杂声,伴随着惊呼与喝骂,正有一队衙役往教坊司而来。

    衙役直接闯入教坊司大门,与平日里办案由捕快带队不同,这次却是安汝升亲自带人到官所。

    没过一会儿,就听楼下有人喊:“管事何在?”

    玉娘饶是见惯场面,还是略微显现慌张之色,她对江栎唯行礼道:“江大人,有官差前来,奴家先去迎接。”

    此时玉娘尚不知带队而来的是知府安汝升本人。等她出去见到人后,刻意把声音抬高:“安知府大驾光临,奴家给您行礼了。”

    安汝升浑厚的声音传来:“将此处所有姑娘都叫出来,本官要一一查验。”

    玉娘诧异地问道:“安知府,此处乃是官所,您有何吩咐,叫人来知会一声即可,何须亲临?”

    “废什么话,知府大人让你把人都叫出来,聋了?”

    知府可是正四品的地方大员,教坊司的奉銮不过是正九品,两者地位悬殊,玉娘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人通知楼上楼下的姑娘。

    此时江栎唯与苏通等人走下楼,苏通和沈溪只是秀才功名,见到知县可以不跪,但面对四品知府还是得毕恭毕敬行礼。

    “学生见过安知府。”

    沈溪跟苏通口称“学生”,安知府一听就知道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他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边的江栎唯,表情转冷,似乎他也在很好奇,为何一个年轻人见到他居然礼数如此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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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二章 险象环生(第十一更)

    “莆田学子江栎唯,拜见安知府。”

    江栎唯不慌不忙,说是拜见,其实只是略微拱手,在官场中的规矩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但一个是地方官,一个则是京官,互相之间并不挨着,二人的品阶相差不大,江栎唯有资格在江栎唯面前摆架子。

    安汝升琢磨一番,问道:“弘治六年武进士那个江栎唯?”

    江栎唯点头道:“正是。”

    “怪不得。”安汝升冷笑不已,“阁下如今在哪个有司衙门供差?”

    江栎唯淡淡一笑:“大理寺,刚进补左丞,此番系回乡走亲访友。”

    安汝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虽然他不清楚江栎唯的“大理寺左丞”是京师的大理寺还是南京的大理寺,但不论哪个都是三司衙门,负责刑狱勘验之事,不是好相与的。

    “原来是江左丞,到了汀州府地界,居然不跟地方衙署打招呼,难道是担心我等招呼不周?”

    安汝升到底是官场中人,很快便换上官腔来跟江栎唯见礼。

    二人一番寒暄,江栎唯说是来地方“走亲访友”,安汝升并不怎么相信,但他并没有探根究底的意思。

    江栎唯道:“今日下官与两位故友前来官所饮宴,不知安知府要亲自办差,叨扰了。”

    安汝升笑道:“本官前来,是因城中前几日发生一些鸡鸣狗盗之事,其中竟有几名女贼,本官在城中搜查多日,未曾有着落,便想到这官所搜寻一番,看看是否有可能藏身其间。”

    江栎唯脸上带着恭维之色:“安知府为任一方父母官,体恤百姓。连盗匪之事都亲力亲为,下官佩服。”

    玉娘已将教坊司内所有姑娘、乐师、丫鬟和仆役都叫了出来,在天井内列成几排,整个教坊司看似不大,但前院加后院,足足住了四五十人。安汝升一摆手。跟着他而来的衙役迅速往前后院搜查,看看是否有漏网之鱼。

    沈溪从江栎唯与安汝升的对话判断,安汝升前来教坊司,并非江栎唯通风报信,可刚才江栎唯的确是安排随从离开,却是对谁通风报信?

    亦或者背后隐藏有更大的人物?

    他瞧了眼安汝升,此时知府大人神情淡然,沈溪暗忖:“安汝升肯定在教坊司周围布置了眼线和埋伏,若有谁敢从这里逃走。正好落入他下怀。”

    再看熙儿一眼,此时熙儿混杂于人群中,表现淡然,说明针灸麻醉的效果还可以,但就怕时间太长,加上熙儿走动太多,令她伤口崩裂,到时候染血不说。麻醉效果也会锐减,很容易被人察觉异常。

    玉娘上前陪笑:“知府大人。奴家已将官所上下所有人叫来,这里是乐籍,请您查验。”

    教坊司上下多少人,乐籍上列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扫地的仆役也都要详细列名在册。不但有名字、体貌特征等文字记述,还有画像。这是为了防止教坊司内有人逃走。

    安汝升手一挥,自然有人将册子接了过去,先唱名,叫几个身上带伤的衙役上前“认人”,比对画像上的样貌。辨认半天,都没找到他们要找的女贼。很快,就轮到熙儿,只听熙儿娇声应道:“奴家在。”

    “身子有些像,就这模样……”衙役看到熙儿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娇羞可人,哪里像是昨夜那出手狠辣的女贼?

    安汝升走上前,仔细观察熙儿一眼,熙儿害羞地螓首微颔,好像多怕生一般。安汝升道:“这包药是你的?”

    熙儿怯生生回答:“是,奴家近来身子不适,正在服药调养。”

    安汝升冷笑一声,把草药丢给旁边一名看似大夫的随从,大夫马上把里面的药材和药粉拿出来,又是品尝,又是闻嗅,随即眉头微蹙,似乎有些迟疑,因为很少有人这么配药,而且光靠他的舌头和鼻子,其中有几味药也判断不出为何物。

    但最后他还是笃定禀报:“回知府大人,此药是治疗风寒偏头痛所用。”

    沈溪所配的药,的确是治疗风寒偏头痛的药,但他却在几味药上用了粉末,部分用了药渣,加上药剂药量不同,把治疗风寒头痛之药改成“止痛药”和“麻醉药”也无不可。以汀州府本地庸医的水平,根本就无法察觉其中异常。

    安汝升目光仍旧滞留于熙儿身上,往前走了两步,从熙儿身边路过,没有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味,也无浓重的脂粉味特意掩盖,他这才打消疑虑,将目光转向玉娘:“让她们都上楼去,本官之后再行训话。”

    玉娘一听,知道这是安汝升想借着让姑娘们上楼,靠动作来判断她们身上是否有伤。她脸色不变,自己先往楼上走,招呼众女跟随。

    一众女子登上楼梯,有的快有的慢,众衙差都眼巴巴盯着。

    熙儿随在人群中,为了不露馅,只能尽量加快脚步,但因身上扎针气血不畅,加上没多少力气,想走得快实在太过难为她,脚下一个不小心,不由自主摔了一跤,旁边的云柳赶紧把她扶起来。

    “怎的这般不小心?”玉娘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熙儿脸上也露出略微惊惶,但她瞬间镇定下来,撅起小嘴嗔道:“还不是姐姐你拌了我一下?”

    刚才熙儿那一跤,裙子掀了起来,露出洁白光滑的大腿,众衙役看得眼睛都直了。

    等熙儿起身,在云柳搀扶下上楼,她的表现仍旧一切正常,最后安汝升带来的人一个都没瞧出有什么破绽,随后有人凑在安汝升耳边说了句话。

    安汝升向江栎唯点了点头:“本官还要带人去城中搜捕贼人,就不多叨扰江左丞的宴席了,告辞。”

    江栎唯行礼道:“恭送安知府。”

    等安知府带人离开,玉娘才从厅堂出来,脸上满是无奈:“却不知府衙抽的哪门子风,搜捕贼人居然搜到教坊司来了。叨扰了几位雅兴。请江大人和二位公子上楼,再行饮宴。”

    玉娘亲自下来把三人请上楼,到了宴客厅内,别的姑娘和仆役相继下楼,云柳跟两个姑娘留在厅堂内作陪。

    江栎唯刚坐下,忽然发觉少了个人。笑着问道:“玉娘,怎不见熙儿姑娘过来陪酒?”

    玉娘抿嘴一笑:“江大人可真是得陇望蜀啊,有云柳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陪酒,还想着熙儿那小丫头?她本来身子就不适,刚才在房里敬沈公子茶水时又饮了两杯酒,出来被风一吹有些头晕,奴家便让人送她回房休息去了。”

    “也好。”江栎唯点点头,未再强求。

    这次玉娘干脆就留在宴客厅内不走,甚至亲自为三人敬酒敬茶。因为她见识比之一般姑娘广博许多,话匣子一开,宴席间气氛颇为融洽,再加上玉娘酒量也好,划拳行令之间,就算玉娘输多赢少,几杯酒下肚仍旧面不改色,倒是江栎唯和苏通略微带着几分醉意。

    宴席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江栎唯突然想起什么事来:“下午在下要拜访一位世伯,险些误了时辰。玉娘。只等下次再来与你饮宴。”

    玉娘笑道:“莫不是江大人酒量不行,借故离开?”

    江栎唯惭愧一笑:“就当如此吧,玉娘海量,在下不服都不行。苏兄,沈公子,在下先行告辞。”

    苏通看了看沈溪。道:“那今日宴席就到此为止吧,至于这盘资……”

    玉娘笑道:“都说是熙儿为了告罪而请贵客而来,岂能让贵客再行破费?”

    苏通心想:“不花钱还能宴请顾育兄和沈老弟,划算得紧。”当即与江栎唯一同起身下楼,沈溪也跟随出了教坊司门口。

    苏通要送江栎唯。先行离去。沈溪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街口,刚要走,云柳小快步到了门口:“沈公子,救命。”

    沈溪大概猜到了,之前熙儿摔那一跤,看起来不重,但身上的伤口肯定悉数牵动,估计连身上的银针都有滑落,之后她不出来,不是不敢出来,而是没能力出来。

    本来沈溪回教坊司内有些危险,但他转念一想,安汝升和江栎唯都知道他曾到过教坊司,玉娘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对他下手。再想到安汝升刚才那气势凌人的模样,颇为惠娘感到担心,安汝升只是为劫财还好,若是劫色……

    “劳烦云柳姑娘引路。”

    沈溪再次折返回去,上了二楼,却没有进熙儿的房间,就在刚才宴客厅旁边的厅堂,此时熙儿已然昏迷,她身前受伤,背后扎针,无论仰躺还是趴着都不行,玉娘只得让两个丫鬟扶着熙儿,让她侧躺着。

    “沈公子,奴家先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见到沈溪,玉娘先是恭敬跪下,磕头相谢。

    沈溪摆摆手道:“玉娘无需客气,先帮我找些干净的白布来,不要太细,粗布即可,但一定要干净,不能沾水。再找来剪刀、银针和小刀,然后把刚才我那副药拿来。”

    玉娘一愣:“那不是治风寒头痛的药吗?”

    沈溪道:“不但能治风寒头痛,同时还能止疼和麻醉,若再稍微调整药量,尚可止血。”

    玉娘心中这一惊不老小,她本来让沈溪带药来,是不想引起江栎唯的怀疑,让沈溪随便带副药即可。

    药一送来,玉娘和云柳就查看过,的确是普通的伤寒头疼药,对熙儿的伤势没什么用。现在知道这味药又能止痛又能止血,简直是“万能神药”。

    玉娘赶紧下楼去操持,还不敢让教坊司内更多人知晓,毕竟并非所有人都跟她一条心。

    那边在做准备,沈溪这边开始进行外科手术,他要做的,是为熙儿缝合伤口,同时再包扎止血。

    等玉娘回来,看到沈溪那略显稚嫩拿着银针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但沈溪镇定自若,穿针引线之间气定神闲,好像早就习以为常。

    玉娘微微错愕,这哪里是十一岁少年应该有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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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三章 官贼本一家(第十二更)

    沈溪先将熙儿身上用于麻醉的银针都取下来,再把伤口的边缘缝合好,以止血的伤药敷上,亲自包扎。

    玉娘见沈溪熟练的模样,心中惊诧无比,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到面不改色?

    沈溪包扎好伤口,起得身来,将双手探入盛满温水的铜盆,洗去血迹,又对云柳交待一些关于养伤的细节。

    云柳紧张地问道:“沈公子,熙儿妹妹何时会醒来?”

    沈溪微微一笑:“她的伤势无性命之虞,迟些时候自然就会醒。首先要注意保养伤口,要适当换药,我带来的药虽然不多,但足够用一个月以上,每两天换一次即可,换药时不要将绷带全数解开,只需将药粉洒在伤口边缘即可。”

    沈溪交待得很详细,云柳一一应了。

    别的姑娘要出来接客,而云柳作为教坊司的“头牌”,反倒不用时常露面,可以照顾熙儿的起居。

    玉娘让人把熙儿抬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她则与云柳一道,邀请沈溪到云柳的房间,说有要事相商。

    “……沈公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治病救人的本事,奴家感激不尽。”

    到了云柳的闺房,玉娘作势要给沈溪跪下,却被沈溪扶住。沈溪神色严峻,目光炯炯:“玉娘何必多礼,其实我不全然是帮你们。”

    玉娘是聪明人,略微思索,问道:“想来云柳已将安汝升与盗匪勾结杀人越货之事相告,沈公子是想帮商会?”

    “正是。”沈溪点头。

    玉娘松了口气:“那我们是同道中人。”

    沈溪心说,谁跟你们是同道中人?我不过是想保证我的亲眷不出事,商会可以平平稳稳发展。

    沈溪问道:“对于安知府的一些过往详情。在下并不清楚,玉娘可否坦诚相告?”

    玉娘想了想,请沈溪坐下来,让云柳奉上香茗,把她了解的一些事情悉数知之。

    据玉娘所言,安汝升虽然来自京城。但其为人狠辣,履历地方时,多次与贼匪勾连,身边有一群亡命之徒供其驱策。

    本来安汝升于地方为官时少有在自己地界下手,但偶有劫财劫人之事,却以匪事上告,朝廷并未察觉异常,毕竟天下承平虽久,但占山为王的盗匪仍旧不少。偶尔出些劫案并不奇怪。

    安汝升做的最大案子,是三年前于松江府与浙江嘉兴府交界的华亭江上劫持官船,同一年该水域还有十几艘商船遭到打劫,船只悉数被凿沉,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使得朝廷无从追查。

    “……安汝升考评不佳本该降级使用,但他听闻汀州府出现了一家财力雄厚的商会,便贿赂南京吏部官员。为他谋求了汀州知府差事,此番前来。他已经准备了一年时间,想来距离他动手之日为时不远。沈公子记得提醒家人,财货可失,切莫丢了性命才好。”玉娘最后提醒。

    沈溪眉头紧锁:“那玉娘调查安汝升杀人越货为非作歹,掌握有多少真凭实据?”

    玉娘微微摇头:“不是奴家不肯坦然相告,实在关系重大。沈公子还是不知道太多事情为好。”

    沈溪对于玉娘也不是完全信任,这女人在安汝升到任前,就已经拥有不小势力,这从她对熙儿的培养及使用便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怎会只是一个平庸的风尘女子?

    沈溪起身道:“玉娘不肯明说。在下不便多问,就此告辞。”

    玉娘道:“大恩不言谢,可惜,沈公子如今尚是童子之身,无法……唉,云柳,送沈公子从后门出去,切莫让人瞧见。”

    “是。”

    云柳面色有些羞红,显然她听明白了玉娘话中隐藏的意思。沈溪现在尚是童子之身,什么事都做不了,但若以后成年的话,或者可以让她跟熙儿“以身相报”。毕竟这种救命的大恩大德,岂是一两句谢谢就能报答的?

    云柳心里也有些旖旎:“怪不得碧萱跟他相识日短,就对他倾心不已,原来真是个文质彬彬的谦谦佳君子,人中楷模。”

    ……

    ……

    沈溪从教坊司出来,并未直接返回药铺,而是前往商会总馆找惠娘,得知惠娘正在外面与人商谈货运之事。

    “当家的何时回来?”沈溪问道。

    知客恭敬回答:“当家的于午后出去,估计处理完事情后会直接打道回府,小掌柜还是回家等候为好。”

    沈溪心里有些焦急,得知安汝升的那些不知真假的恶行后,他突然担心惠娘会出事。

    松江府属于江南一代的富庶之区,而且是南直隶十四个州府之一,安汝升仍旧可以胡作非为,连官船都敢劫持,甚至凿船杀人灭口。而汀州府不过是闽西偏远之地,地方上连年都有盗匪和民族冲突事件发生,这等凶悍之徒还有何顾忌?

    沈溪回到药铺直接上楼,但他无心学习,等着惠娘回来,生怕她在外面出什么事情。

    直到天黑后,惠娘才满面忧色回来,显得异常疲倦。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商会有事吗?”

    惠娘在外表现得像个女强人,但在亲近之人面前,她却不会刻意隐藏心情和心事,连大大咧咧的周氏都察觉她脸色有些不妥。

    惠娘看了沈溪一眼,微微摇头:“安知府委托我们运回府城的一批官盐在粤北潮州府为当地官府扣押,连人带货还有船上三千多贯钱……”

    沈溪心想,事情可真凑巧,这刚得到消息安汝升想对商会下手,就出了这次官盐被粤北地方官府扣押之事。

    周氏问道:“那应该跟官府说清楚情况啊,潮州府虽然属于广东……但怎么都是朝廷下属的府县,让安知府去说明下不就成了?”

    惠娘摇头:“安知府的意思,潮州府毕竟属于广东地界,他身为福建的知府。不好跨界接洽,但他与我书信,让我亲往潮州府一趟,除了跟地方官府接洽讨回被扣押官盐外,还让我们将今年的夏粮运到海阳码头,以便海运北上。事情很麻烦。恐怕我有月余奔波在外不得归来。”

    沈溪连忙劝阻:“姨,你不能去。”

    “混小子,插什么嘴?考个秀才回来,家里就你当家了?”周氏先骂了一句,转头对惠娘道,“不过妹妹,这山长水远的,最好还是让别人去,咱这汀江地面都不太平。若去下游的韩江,恐怕……”

    惠娘叹道:“此事可能还非要我亲自出面不可。”

    沈溪心说完蛋大吉,看来真被云柳和玉娘给说中了,安汝升果真包藏祸心,这是准备故技重施,拿商会开刀,先劫持商会的货船,最好把惠娘也劫持了。到时就可以要挟商会和银号,拿钱财来赎人。

    银号和商会这么大的产业。届时就会落到安汝升的掌控下。

    周氏问道:“妹妹准备何时出发?”

    惠娘叹道:“官盐毕竟涉及到汀州地方安定,我这就回去收拾,明日中午启程南下。”

    “这么快?那我帮你……”周氏与惠娘一起出门。

    沈溪心想,现在一切都只是道听途说和无谓的揣测,而他得知消息的地方又是在教坊司,若是周氏详问不好解释。只能先找机会把事情告之惠娘。

    “娘,我肚子饿了,这个点是不是该做饭了?爹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沈溪追出门叫道。

    周氏回过头:“就你这小祖宗事情多,算了,妹妹你自己先收拾。我回去做饭。宁儿这丫头也不知这两天怎么弄的,做事总丢三落四……”

    本来若周氏没工夫做饭,会让宁儿到沈家去做,反正惠娘买来的丫鬟也就是她的丫鬟,不使唤白不使唤,但这几天宁儿又春心萌动准备钓“凯子”,连家务事都有所懈怠。

    等周氏走了,沈溪这才赶紧上前对惠娘说明情况,把安汝升以前做的那些恶行详细解说一遍。

    惠娘惊讶地问道:“小郎,这些事情你从何听来?安知府他……怎会……怎会是江洋大盗?”

    沈溪急道:“姨,别人你不信,还不信我吗?这次安知府让你南下韩江去潮州府,摆明准备找人在半道劫船,到时候姨你可要有大麻烦了。”

    惠娘一时间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因为沈溪说的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她根本就理解不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怎么会跟官府而且是堂堂的知府大人联系到了一起?

    沈溪见惠娘怀疑,不由道:“安汝升连官船都敢劫,杀人越货的事有什么不敢做的?这次我是无意中听江公子提及才知道此事……他此次来汀州府,就是为了侦办这桩案子。”

    沈溪情急之下,只好借口这是江栎唯泄露出来的风声。

    惠娘摇头:“小郎,不是姨不信你,就算江左丞过来是为办案,他怎会将如此机密之事泄露与你知晓?”

    “那姨可知昨夜知府衙门缘何失窃?”

    惠娘再度摇头。

    沈溪编造故事:“安汝升当年劫官船杀人,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如今那官船上死去人员的家属纠结起来,伺机对其进行报复,府衙失窃便是为寻找他的罪证。今日安汝升带着府衙的人,以寻盗匪为名在城中四处搜查,便是想拿回证据。”

    “年初时,城里也曾发生类似的事情,姨,你不会忘了吧?”

    惠娘终于点头。

    关于安汝升亲自带人到城中搜查盗匪的事,她倒是听说了,但沈溪所言太过离奇,若真是江洋大盗,怎么会当上正四品的知府?再者说了,官府失窃东西,安汝升领着衙役搜查贼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可那怎么办?若我不去,难道眼睁睁看着我们那几船官盐被扣下,令汀州地方物价腾涨,百姓苦不堪言?”

    沈溪叹道:“惠娘啊,你怎听不懂我的话呢?安汝升的目标不是那几船盐,他的目标是你和商会,只要你不去,潮州地方官府是没理由扣押船太久的!”

    沈溪心急如焚,竟然把心中默念过很多次的闺名直接唤了出来,惠娘听了不由一愣,沈溪居然直呼她的闺名,说话又是如此老气横秋,哪里像是一个后辈的口吻?

    “那……那我知道了。”惠娘未加怪责,却带着些许迟疑,“小郎,你先回去,我知道如何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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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章 危急关头

    沈溪回去之后,仍旧感觉有些不妥,惠娘说是知道如何应付,却没保证一定不去,要是惠娘逞强怎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就到了药铺,可是惠娘已经出门去商会总馆那边了。沈溪详细询问了秀儿,知道惠娘并未把昨日收拾好的包袱带走,沈溪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上午沈溪读书时,心神不宁,快到中午,沈溪借口回家找书,趁机到车马帮那边去见宋小城。

    “小掌柜,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倒让我好生惶恐……来来来,到里面坐……”

    宋小城本来就能说会道,现在当上车马帮的大当家,迎来送往的客人不少,如今更是圆滑世故。

    沈溪摆摆手:“我不是来找六哥闲话家常的,你多找几个人到大当家身边,用心保护,我怕近来会有人对她不利。”

    宋小城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小掌柜跟大当家的想法都一样……当家的上午远行出门,在我这儿要了几个好手,还让我多找些人押船。”

    “什么!?”沈溪大惊失色:“你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吧,估摸着这会儿已经上船了。”宋小城一脸的莫名其妙。

    沈溪这时候只能尽量保持冷静,心想既要装船,还要调集人手,应该不会那么快出发。沈溪让宋小城赶紧找几个人带着,一起赶往码头。

    码头上一片繁华,毕竟随着秋粮入库,各地的土特产纷纷上市,这时节的码头通常是一年里最繁忙的时候,行人如织,车水马龙。船影憧憧,但其中却没有发现惠娘以及船行所属船只的踪迹。

    沈溪赶紧问了下水路帮的弟兄,才知道惠娘已经带着船队出发有一个时辰了。

    “六哥,你赶紧想办法把人追回来,路上可能有盗匪要劫持咱们的船只。”

    宋小城脸上颇带几分自豪,拍着胸口道:“不怕。咱是什么人,车马帮早就在汀江上下游打好关系,就算有些贼匪,也不敢对商会的船只下手。”

    自从设立车马帮,帮众现在有七八百号人了,涵盖了水旱两路,背后还有商会充裕的资金支持,一般的贼寇轻易不敢招惹。

    沈溪急声道:“六哥,你别废话。赶紧想办法找人去追,否则我们只等着跟当家的收尸……”

    宋小城身子一个激灵:“小掌柜,你可别开这等玩笑……好好好,我这就去找人手。”

    “人越多越好,最好把家伙事也带上。先派艘快船去追,你在码头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沈溪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惠娘不听劝阻非要逞强。固执己见踏上旅途,却不知前方将要遇到的艰难险阻有多大。

    想从陆路追是不可能的。闽西山高路险,官道曲折,即便不惜马力轻易也追赶不上。只能派船去追,可从汀江往下,一路都是顺流,想追上也不容易。

    而且。就算追上又如何?

    毕竟现在是汀州知府安汝升要对商会和惠娘下手,既是匪,也是官,沈溪现在只能奢求得到官方的帮助,他能想到的只有来汀州府目的不明的江栎唯。

    沈溪并不知江栎唯下榻于何处。此时他只能去苏府找苏通,通过苏通再拜访江栎唯。

    “……沈老弟,你这般急急忙忙的,又不说情由,到底出了何等大事?”苏通看到沈溪心急如焚,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溪道:“总之是急事,非常急……这次你帮我,以后苏兄但有驱策,在下必万死不辞。”

    见沈溪这么说,苏通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带沈溪到江栎唯暂时下榻的地方去找寻,等到了目的地,正好遇到江栎唯跟人商量事情,知客不许二人进内,只准在院子里等候。

    “江公子,有重要事情相商,可否一叙?”沈溪急忙朝着正堂位置喊了一句。

    半晌后,江栎唯才打开门走了出来,与江栎唯交谈的人暂时离开,避到后堂去了,没让沈溪瞧见人影。

    江栎唯迎上前笑着打招呼:“沈公子,有何事?”

    沈溪也不隐瞒:“在下不知江左丞前来汀州府的目的,但今日有紧急事情相求,如今汀州府地面有一伙江洋匪寇,正准备劫持我汀州商会商船,或许有杀人越货之事发生,不知江左丞是否理会?”

    江栎唯脸上的笑容顿时黯淡下去。

    苏通听到后也大为惊讶,问道:“事情这般严重?”

    江栎唯冷声道:“沈公子说的事情未免太过离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会有此等事情发生?再者说了,沈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况且,这涉及到地方事务,不是本官能插手的……若事情属实,沈公子为何不去官府报案?”

    沈溪不能随随便便说安汝升与这伙贼人有关,因为他只是从玉娘和云柳那里得知一些情况,尚不知真假,这个时代诬告官员的罪名可是很重的。沈溪想了想措辞,才道:“就怕如同当初松江府的案子一样,官府不予理会,死者蒙冤。”

    江栎唯脸上明显露出异样之色。

    沈溪察言观色,心中一定,基本能判断出江栎唯绝不会只为调查官府失窃案而来,很可能是追查当年松江府的官船劫持大案。

    江栎唯点头:“沈公子这消息事关重大,但仅凭沈公子一句话,难道还想调动官兵不成?”

    沈溪道:“在下走投无路,才会冒昧登门。此番商会当家人乘船一路沿江南下前往潮州府,路上必有贼匪袭击,且我怀疑背后有官方背景之人为其撑腰。望江左丞为地方安定考虑,派人营救。”

    沈溪已经觉察江栎唯并非可以做主之人,这次江栎唯到汀州府来,应该是有上官同行,又或者说江栎唯其实只是那个人的跟班。

    沈溪又道:“在下虽有功名在身,但在江左丞眼中不过是一介草民而已。若江左丞不予理会。那可能当年松江府的案子尚未大白于天下,如今汀州府又要多添几十上百条冤魂,还是在江左丞与……哈,亲临汀州府之时发生。江左丞可担待得起?”

    “大胆,你敢要挟本官?”江栎唯骤然喝道。

    沈溪没有任何服软的意思,就在江栎唯脸色阴晴不定之时。有随从过来到江栎唯耳边说了一句。

    江栎唯厉色稍转:“苏兄,你且带沈公子出去等候,本官另有要事。”

    苏通压根儿就听不懂沈溪跟江栎唯的对话,本欲详问,见场面尴尬,又不知情由,连话都插不上,当下只得拉着沈溪一起出了门口。

    沈溪看了看天色,此时已过正午。他只能寄望于宋小城派去追的快船能及早赶上,但又怕就算追上,因祸事尚未发生,惠娘不肯折返。

    现在沈溪就看江栎唯和他背后的大人物到底是否真的是官员自诩的那般“爱民如子”了。

    通常以官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行事作风,一般轻易不会在查无实据的情况下出手,他们完全可以先等劫船的案子发生,再开始行动,如此一来更容易找到证据。

    大多数官员也必然会如此选择!

    但这有个问题。事情是在他们办案时发生的,就算案子最后能侦破。他们必定会受到朝廷责罚。

    可是,在案子发生前行动,防患于未然,又会因擅自调兵打草惊蛇,同样要为朝廷责罚。

    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等案子发生必定要被朝廷追责,还不如防患于未然,这样若是事成的话,不但不用担责,还可能会因调度果断而受到嘉奖。

    沈溪就怕江栎唯背后之人没有“敌未动而己先行”的魄力。

    等了半晌。江栎唯终于出来,身边带着几名佩刀的随从。

    江栎唯脸上带着肃穆之色,道:“沈公子,且随我去城东汀州卫所!”

    明朝地方以都司卫所为军事机构,以五千六百人为卫,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百十二人为百户所。

    汀州卫指挥使是正三品,比地方知府的品阶要高许多,而江栎唯的南京大理寺左丞不过是正五品,却要命令正三品的官员调兵,这说明他背后之人的来头非常大。

    沈溪可不管这些,能救惠娘才是最重要的。

    沈溪跟随江栎唯到了城东卫所之外,他和苏通没有进卫所的资格,只能在辕门外等候。

    焦急等候一段时间后,江栎唯才从卫所里面出来,不过身后并没有一兵一卒。

    “顾育兄,如何?”苏通上前询问。

    江栎唯神情冷漠:“急令已快马发往武平千户所,令上杭千户所船只沿江拦截,若沈公子谎报军情,责任不小啊。”

    沈溪这时候也豁出去了,我只是个告密的,你现在就算调兵遣将,也是为了剿灭地方贼匪,这本是地方卫所责任所在,有什么谎报军情的问题?

    恐怕最多只是吓唬人而已!

    沈溪不会说破,一脸坚定地点头道:“若事不属实,在下愿受责罚。”

    江栎唯带着随从到城外汀州卫所的专属码头,此时码头上已经备好官船,并有一个百户所的官兵等候在那儿。

    这次江栎唯将亲自带人,陪沈溪乘船沿江而下,以求证是否有劫船之事发生。

    “顾育兄,沈老弟,你们这一去千万珍重,我就只能送到这里了。”苏通送到码头,没敢往船板上迈步。

    此时宋小城从船行调的两艘船也过来了,为了保密,宋小城名义上是运货,但其实运了五六十名壮丁,跟随官船一道南下,行救援之事。

    沈溪本来已上了官船,但他想了想,还是向江栎唯行礼告歉,表示要与其后的商船同行。

    江栎唯冷笑道:“沈公子,既然事已无可避免,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就算事情属实,你恐怕也逃不掉包庇贼人的罪名……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若因此而丢掉功名,是否值得?”

    沈溪一听就知道江栎唯应该是调查到了玉娘和熙儿之事,他苦笑着拱手道:“亲眷安危高于一切!”

    “好,沈公子,我是越来越欣赏你了,真可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但才气横溢,而且有侠义心肠,勇于担责,若此番事成,回头定要与你多饮几杯,到时候可别再饮茶,不然就是不给在下面子,哈哈。”

    江栎唯之前还显得气势凌人,但在这出发之际,浑身上下散发的却是儒雅和洒脱气质。

    这也是江栎唯给沈溪最初留下的印象。

    沈溪行礼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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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五章 火速驰援

    等沈溪走下官船,登上后面的商船后,三艘船很快便,沿汀江而下,此时距离惠娘出发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

    沈溪立在船头,他一边希望之前派出的快船能早些追上惠娘的船队,又期冀贼寇尚未下手。

    沈溪分析过汀江沿江的河段。

    从长汀县往下的这段河道,相对来说较为平缓,沿途都是山峦之地,有几十里都没有码头,反倒最容易为贼匪所趁。

    贼人若真要下手,或趁船只夜晚泊岸之时,或趁白天河道船只稀少之时,不过就算贼匪胆大包天劫船杀人,也不敢太过张扬,怕事情败露出去。

    而此时正是秋天水流平缓沿江水面上船只多的时候,贼人很可能会趁着入夜后视野不清之际下手,那时船只刚刚泊岸,再加上对周围地形不熟,人手非常容易杂乱,被贼人混入其中也难以察觉。

    “小掌柜不用太过担心,这沿江两岸都有巡检司的人驻守,若有贼寇,巡检司的人不会坐视不理。”

    宋小城见沈溪忧心忡忡,不由出言安慰。

    沈溪叹了口气,有些事他没法对宋小城解释。

    巡检司类似于地方的乡勇,主要作用是佐治地方官府,受地方知县及知府衙门提领,并非是正规军。

    从江栎唯调汀州卫的兵马,而不调巡检司的人马就能看得出来,其实巡检司的人马根本不具备太强的战斗力。

    更可甚者,在安汝升调任汀州府后,他身后那群亡命之徒不可能尽数安排在府衙任职,多数要被安置到地方,最可能的就在沿江的巡检司内。这一年间,汀江沿岸虽然没有劫船事件发生。但偷摸之事不断,更有押船人员莫名失踪,很显然就是这群人干的。

    这次安汝升要劫持商会的商船,有极大的可能调动巡检司的内应。

    这些人既顶着官方的名头,暗地里却是惯匪,下手劫船之前很难为人察觉。这让惠娘的处境更加危险。

    沈溪跟宋小城问过沿江具体的情况,先估摸惠娘一行晚上可能歇宿的码头,通常是距离长汀县五十里的坝下渡,或者再沿江走不到十里到羊牯渡泊靠。就算快马能及时传信到上杭千户所,再从上杭千户所调兵北上,也可能来不及。

    时间很快到了日落时分,船只紧赶慢赶,已经到了坝下渡之前一段险滩,周围有十多里荒无人烟。到此时已经没有船只再沿江而上,因为就算赶路,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抵达上游渡口。夜晚行船极为凶险,稍不注意就会触礁沉没,没人敢以身犯险。

    沈溪看着两岸的风景觉得有几分肃杀,倒是前面官船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因为官船相对较大,在险滩河段要尽量慢行才能保持平稳。

    到了入夜时分。一行仍旧在赶路。

    直到上更时,三条船才抵达坝下渡。坝下渡有商会联络点,一问之下才知道商会的船沿江而下,到羊牯渡才休息。惠娘因为心急赶路,行进速度并不慢,入夜也未停靠,过去有半个多时辰了。

    继续由官船带路。两艘商船紧随在后,继续南下,快到二更天的时候,船只终于快抵达羊牯渡,老远就能看到渡口码头方向有火光。沈溪立在船头眺望,心里一直在默念惠娘吉人天相。

    “小掌柜,岸上着火了,看样子很严重。大当家会不会在里面?”宋小城也察觉到情况不对,想把船只靠岸,但岸边都是浅滩,根本无法泊靠。

    距离羊牯渡不到一里时,终于见到羊牯渡上有人活动,码头火光冲天,河面上船影憧憧,许多船只已经着火,岸边还有人不断往船上扔东西。

    再到近前,只见那些起火的船上不时有人着火,不得已跳下河去,而水里似乎潜藏有“水鬼”,人刚跳下去时尚能活动,但稍微浮沉几下便不再挣扎。

    “放箭!”

    前面官船上传来声音,随着船头一排弓弩手箭矢射出,岸边正在放火烧船的人见势不妙,赶紧往码头后方跑。

    很快官船上已经放出小船开始登岸。

    江栎唯虽然不是领兵的将领,但他到底是武进士出身,再加上他有朝廷的调令,俨然已是这场遭遇战的总指挥。

    “小掌柜,我们也靠岸……他娘的,敢跟我们商会为敌,不想活了!”宋小城双眼通红,本来他一直在想,是不时沈溪太过小题大做了?但到羊牯渡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怒发冲冠,热血上涌,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弟兄们,抄家伙上岸!”

    宋小城这次带的人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有五六十人,而且都是车马帮里的好手,因为商船上没有准备小舟,没等船只靠岸,一些心急的打手已经先行跳下河往岸边游。

    等到了岸上,一众帮众跟在官军后面,开始对码头上的贼人发起攻击。

    到此时,沈溪最关心的是惠娘的安危。看这情形,似乎贼匪劫船不太顺利,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要放火烧船,因为这等于是把事情张扬开让沿江的官府获悉情况,与贼匪素来低调的行事风格不相符。

    等船靠岸,宋小城也要冲上前去厮杀,沈溪却拉了他一把,指了指码头周边着火的船只:“先看清楚情况,救人要紧!”

    “明白,明白。”

    岸上嘈杂声一片,喊杀声,惨呼声,兵器接触发出的“哐当”声,身上着火之人痛苦的哀嚎,以及水中浮沉之人凄厉的呼救声,交织在了一起。

    沈溪顾不上别的,拿起一块帆布,搁河水里浸湿,披到身上,就想往那些着火的船上冲。但此时已有官兵先行上去查看情况,可惜官兵中并没有火龙队,而上杭千户所的官兵又没赶到,人手显得捉襟见肘,想救火很困难。

    “小郎……”

    远远的。沈溪听到惠娘一声喊。

    声音入耳,沈溪不仅没有定下神来,反而越发慌张。他赶紧循着声音来处望了过去,可惜此时江面上火光四起,到处都是人影,无论是商会的人。又或者是劫船的贼匪,还有救人的官兵以及一些夜晚停靠江边船只上的旅客,无不在大声发出呼唤。

    火光跳动中,视线一片模糊!

    沈溪心乱如麻,暂时不管别的,先披着浸湿的幡布,想从起火的船只中找到商会的主船,但看了半晌,也没把船只给辨认出来。

    “小郎!”

    这次声音更加清晰。

    沈溪定睛一看。只见靠外的一艘商船上,有人在向他招手,而那船只着火的情况并不太严重,但还是有人身上沾染火星不得不跳水求生。

    沈溪扯了宋小城一把,指着船只方向道:“快上!”

    一众车马帮的弟兄,七手八脚把船板架了上去,沈溪疾步冲上船,一股火焰扑面而来。使得沈溪头发都被燎去一撮。

    沈溪迅速低下头,瞅准惠娘的方向。几个跨步冲过去,迅速把幡布披到惠娘身上。此时船头已经燃起大火,火势越来越旺,再想从船板撤下去已不可能。

    来不及思考更多,沈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拥着惠娘直接往前冲。“咕咚”一声跳进河水中。

    沈溪身上裹着厚重的帆布,下水后不由“咕隆”“咕隆”灌下几口水。

    溺水人通常都非常慌张,恨不得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沈溪仍旧能保持理智,恰好岸边正组织人手搭救河里的人。不时伸出一根根竹竿来。沈溪瞅准机会抓住竿头,然后一只手死死抓着惠娘,扯着竹竿往岸边游动。

    快到河岸时,已有人跳下来帮忙,但男女授受不亲,依然由沈溪半揽着惠娘的身子,手脚并用,将惠娘送上了岸……

    码头上的战斗仍旧在持续,而贼匪似乎有反扑的迹象,一时间杀声震天。

    但小半个时辰后,随着上杭千户所派来的两艘官船到来,二百多名官兵加入到战局中,贼匪那边终于招架不住,有的被乱箭射死,有的依然负隅顽抗,更多的则选择逃往周围的山林,但还没等他们逃出很远,官军就已追上,或者被就地格杀,或者被当场捉拿,但仍旧有少数漏网之鱼。

    沈溪坐在岸边,除了不断吐水喘气,就是抱着已经呛水昏迷的惠娘,不断往她嘴里度气。

    好在惠娘呛水时间不长,只是一会儿,她胸前起伏,呼吸已恢复平顺,沈溪这才放下心来,拿起官军倒在地上的一面旗子,直接盖在惠娘身上,尽量紧紧拥着她,想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过去。

    沈溪心说真不该跟吴省瑜探讨什么女人落水该不该救的问题,现在还真被他遇上了,而且他所做的事,可比单纯下水救人严重得多,幸好河岸周围一片混乱,加上此处又正好是灯下黑的乱草堆,没多少人察觉。

    “……小郎。”

    惠娘终于醒了过来,当她发觉自己躺在沈溪怀里时,没有挣扎,激动地把头埋到沈溪胸前,因为自责和惭愧,也因为感动,竟然啜泣起来。

    沈溪轻抚惠娘的后背,安慰两句,这时候宋小城匆忙找寻过来:“大当家,您没事就好,您不知道这一路上把小掌柜给急的呀!”

    有外人在,惠娘赶紧从沈溪怀里出来,勉强收拾一下,想站起身,但因为身体酸软无力,连直起身子都难,更别说是站起搭话了。

    “六哥,赶紧下水救人,河里还有不少商会弟兄,不能让他们被河水冲走!”

    “好!”

    宋小城顾不上什么“体统”问题,继续招呼人下水救人。沈溪这才站起身来,然后扶惠娘起来。

    惠娘站起后,身体摇摇晃晃,手扶着头,显然因为呛水太多头晕目眩。

    沈溪道:“姨,我们先到船上休息,这里交给官兵和六哥他们就好。”

    惠娘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主意,沈溪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在沈溪的搀扶下走过码头,上到接应的船只上。

    沈溪先扶惠娘到船舱内坐好,可惜里面没准备衣服给惠娘替换,他只好继续拿刚才的官军旗子给惠娘当被子盖,但此时惠娘身体瑟瑟发抖,她溺水之后因为寒冷,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先等着,我去找东西来!”

    沈溪出了船舱门,正好看到甲板上有空的麻袋,随便一撕扯,就把麻袋拿了回来,胡乱盖在惠娘身上。

    惠娘恍若置身梦中,痴痴打量一脸焦急的沈溪百感交集,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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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你是天上的星辰

    沈溪把麻袋披在惠娘身上后,自己也靠了过去,双手揽着她的身子,互相依偎着取暖。

    刚开始惠娘想推开沈溪,但见沈溪那真诚不含邪秽的眼神,她感觉连推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娇弱的身子被沈溪抱住。

    “都是姨不好,姨觉得,不能事事依靠你,所以才决定冒险上路,亲自解决问题,可没想到……呜呜。”

    惠娘情绪激动,她本来因为惊恐和呛水而心神不宁,再加上身体寒冷,浑身都在颤抖,当靠在沈溪怀里时,却感觉到心境一阵平和,这下实在忍不住,头埋在沈溪怀里呜咽起来。

    哭了一会儿,惠娘情绪略微好转,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眼角仍旧挂着晶莹的泪水。外面火光摇曳,喊杀声震天,但船舱内却宁静祥和,好像安静的避风港口。

    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嘈杂声逐渐减弱,贼匪的反抗已被平息,官兵正在救火。

    沈溪本不想打搅惠娘,但听外面脚步声响起,他知道可能是江栎唯和宋小城等人过来,若继续这么抱着难免会惹来非议。

    “惠娘。”

    沈溪推了推惠娘的身子,轻唤一声。

    惠娘悠悠转醒,望了沈溪一眼,脸上带着嗔怪之色:“小郎,姨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

    沈溪好像个天真孩子一样吐吐舌头,心里却在想:“叫声惠娘都不行?惠娘是街坊对你的称呼,这可不是你的闺名,你的闺名应该是惠儿吧?”

    惠娘不知沈溪想什么,她坐直身子,稍微整理一下,这时船舱外面传来江栎唯的声音:“沈公子。陆夫人,二位可在里面?”

    沈溪扶着全身仍旧湿漉漉的惠娘从船舱里出来,此时的羊牯渡仍旧被大火照得通明,江栎唯手上提着刀,好像刚从第一线退下来,但他浑身整齐。并未沾染血迹。

    江栎唯见到沈溪扶着惠娘出来,上前道:“江面捞出来一些尸体,你们派人去辨认一下,哪些是你们的人,剩下的,一律按照贼匪处置!”

    沈溪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地方剿匪,是按人头算功劳的,本来除了商会船夫、车马帮弟兄和贼匪之外,还有码头的闲杂人员和夜晚停靠歇宿的船家。但现在只要人死了,没人认领尸体,一律按贼匪计算,那贼匪的数量便会大增,地方军将的功劳也会提升。

    沈溪道:“有劳江左丞了,我们这就派人去认尸。”

    此时惠娘的身子有些虚弱,没法出来张罗,就由沈溪代劳。

    沈溪把宋小城叫过来。仔细交待,主要是让他赶紧把车马帮的弟兄撤回来。清点一下人数,免得被官兵把一些零散弟兄当作是贼匪给杀了。同时,还要宋小城带些人手到岸边去认领尸体,怕出什么纰漏,沈溪一再要求要仔细比对过,不能让一个弟兄受委屈。至于那些被江水冲走的人或者尸体。只能听天由命了。

    沈溪交代完毕回到船上,惠娘一个人坐在甲板上浑身瑟瑟发抖,江栎唯和领兵的百户已到官船那边审讯贼匪。

    “姨,怎不到船舱里面?”

    沈溪从岸边搜刮了两件干净的衣服,也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身上的。只要能保暖就行,上船就披在惠娘身上,再将惠娘的娇躯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惠娘身子这才不再颤抖。

    惠娘道:“祸是我惹出来的,你们都在做事情,我不能不管。”

    沈溪责备道:“你知道就好,说什么不想依靠别人,却只会一味逞强蛮干。你想想啊,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会害你!?”

    惠娘本以为沈溪会安慰她两句,可没想到沈溪居然出言苛责,沈溪的话既中肯又充满着温情,她点点头应了,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女人一般垂下了头。

    就在二人于甲板上温馨相对时,江栎唯从官船上下来,边走边道:“沈公子,不知可否聊两句?”

    沈溪从船上下来,看向江栎唯:“何事?”

    江栎唯叹道:“虽然如你所言,我们顺利擒杀贼匪,但这些人拒不承认与官府有联络。沈公子是明白人,今日毕竟有逃走的贼匪,事情传到某些人那里,只怕会遭来报复。”

    沈溪狠狠地咬着牙道:“那劳烦江左丞带我去见见这些人。”

    “嗯?”

    江栎唯怔了一下,随即点头,“跟我来。”

    江栎唯带着沈溪上了官船,此时船舱里还有官兵在对几个贼匪的头目严刑拷问,但这些贼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过着刀口舔血生涯的人,一点小小的酷刑根本就无法令他们折服。

    “劳烦这位军爷,让在下来问问他。”

    沈溪脸上带着狠毒的笑容,走到一个三十多岁一脸狰狞的汉子面前,问道,“阁下可是与官府中人有来往?”

    “哈哈哈哈……这么小的屁娃娃,断奶了没有?”

    沈溪冷冷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并排放着不少银针,都是针灸所用的各种型号的针。沈溪当着众贼首的面“选针”,那贼匪自然不希望沈溪选到那种又粗又长的,但见最后沈溪拿起两根细针,那贼首才略微松了口气。

    不就是扎针吗,给我浑身扎几针更痛快呢……

    沈溪笑道:“阁下不肯说?”

    汉子继续大笑:“有本事尽管往我身上来!”

    沈溪没说什么,用针往那汉子头顶的百会穴上扎了一针,汉子连躲都没躲,虽然感觉略有不适,但也算不得什么,冷笑道:“就这点儿本事?”

    沈溪第二针跟着出手,这次却是扎的汉子的后背脊椎。

    等第二针一下去,汉子身体突然猛地一颤,迅即爆发出一声“啊——”的惨叫。

    声音几乎是冲破喉咙吼出来的,就好像人被火焰包围,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生不如死的体验。比之杀猪声还要高出几倍。

    人在地上翻转打滚,身子不断抽搐挣扎,但因绳索捆得严实,他这样在地上滚来滚去,只会让针刺得更深,身体更疼。

    不单纯是疼。又麻、又痒、又疼,全身的神经好像同时被调动起来,显得敏感之极。

    江栎唯本来不明白沈溪要做什么,等他见到刚才在大刑之下一声没吭的贼头,居然成了这般模样,心里也不由暗自吃惊。他打量沈溪一眼,却见沈溪神色冷峻,心想:“这小子哪里学来的逼供手段?厂卫也不过如此吧!”

    半晌之后,那人嗓子都喊得嘶哑了。声音却更加凄厉,沈溪才又拿出一针,在那贼头的肩膀上扎了一针,嘶喊声这才停了下来,不过人已经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甚至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怎么样,是招了。还是继续用刑?”

    “我说……我说,是知府大人让我们来的……”

    这自诩为铁打的汉子。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原则可讲?如果让他选择的话,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愿再承受被沈溪扎针的痛苦。

    江栎唯连忙走上前:“你口中的知府,可是汀州知府安汝升?”

    “正……正是。”

    江栎唯终于舒了口气,现在地方上发生贼寇劫船的事件,根本指证不了安汝升。因为地方剿匪的事主要是由都司衙门和卫所来进行。到时候就会像松江府的案子一样,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了了之。

    “沈公子,还要劳烦你,给另外几人也……扎两针。”

    “好。”

    沈溪也不客气。直接提着针就走向那些面如死灰的贼匪……

    沈溪的“严刑拷问”很顺利,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所有该套出的话都套出来了,江栎唯让人写了供状,并令其签字画押。

    “刻不容缓,沈兄弟,我们这就返回汀州府,可以拿人了。”

    江栎唯意气风发,拿到安汝升犯罪的铁证,这可是大功一件,不但面子上有光彩,有了证明自身的履历,而且还能加官进爵。

    沈溪这才下了官船,跟宋小城交待两句,让他负责殿后,把车马帮伤亡的弟兄都送回去,而他则与惠娘乘船跟在三艘官船后面,沿汀江返回汀州府城。

    等沈溪回到船上时,惠娘紧张起身打量沈溪,小声问道:“小郎,官兵没难为你吧?”

    江栎唯的声音传来:“陆夫人说笑了,沈公子助朝廷剿灭贼匪,还令贼首画押招供指证幕后之人就是汀州知府安汝升,我们谢他都来不及,怎会为难于他?”

    沈溪想到之前江栎唯说,就算事成,也会追究他包庇玉娘和熙儿的事,略微冷笑,只是天色昏暗,这笑容别人察觉不到。

    “姨,我扶你到里面去,这就要返程了。”沈溪道。

    “嗯。”

    惠娘此时就好像个没有主见的小女人,与沈溪相互搀扶进到船舱内。

    沈溪把舱门关好,这样就算船上车马帮的弟兄也不知道船舱里发生了什么。他把桐油灯点燃,在昏黄摇曳的灯影之中,沈溪过去想重新拥抱惠娘,但却被惠娘轻轻推开。

    “没个正经,你这趟出来,跟你娘说了吗?”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轻声问道。

    外面船号子响起,船头开始调转方向。

    沈溪摸了摸脑袋,有些懊恼:“哎呀,一时着急,竟然把老娘给忘了。”

    惠娘叹息道:“小郎,你能这么不顾一切来救姨于危难,姨就算死了心里也舒坦,可你到底是沈家的宝贝。沈家要中兴,全靠你了,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沈溪撇撇嘴:“姨连命都没了,还交代什么?现在平平安安不是最好吗?我娘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她要知道姨你有危难,怎会让我做见死不救的不义之人?”

    惠娘笑了笑,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半晌之后,等外面的船号子平静下来,她才幽幽叹道:“你是天上的星辰,我是不详之人,跟我走得太近,只会祸害己身……”

    但沈溪这会儿已经听不见了,因为一天的疲累,加上沈溪自己也曾落水,小小的身子骨找就精疲力竭,刚安静下来,他就撑不住了,靠在惠娘的腿上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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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七章 罪不容赦(第四更)

    沈溪一觉睡醒,惠娘还靠着他睡着,不知何时惠娘已将搭在身上的衣服披到了他身上,不管尽管如此,沈溪起来还是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穿着一身湿衣服睡觉,醒来后难免身体不适。

    把衣服重新披在惠娘身上,沈溪从船舱中出来,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但船还没有回到汀州府城。

    顺流容易逆流难,这年头没有轮机,只能靠风帆和人力划船,船只行进速度显得极为缓慢。

    “沈公子,昨夜睡得如何?”前面官船上,江栎唯正在甲板上看风景,见到沈溪不由笑着问道。

    “还好吧。”沈溪回道。

    江栎唯笑了笑,善意提醒:“看样子沈公子像是生病了,回去后需要好好调理一下。你不用为家里人担心,我已派人快马传报长汀县城……或者我们回去时,安汝升已伏法。”

    沈溪心说,真要有这么顺利就好了,困兽犹斗,更何况是安汝升这样一个类似于枭雄般的人物?要是被安汝升知道事情败露是因为他,能放过沈家上下?本来他全心惦记的都是惠娘的安危,现在他反倒担心起家人来。

    终于在太阳西斜的时候,船只停靠在汀州府外的卫所码头上,官兵先下船,有部分人马被调集进城,而沈溪和惠娘则在城外等候。在城中有确切消息传出来之前,沈溪和惠娘属于重点保护对象。

    此时城门那边显得波澜不惊,连城门都未关闭,百姓仍旧自由出入。

    江栎唯刚下船,就有一顶轿子停到了码头,江栎唯恭恭敬敬上前,从轿子里迎出一名六十岁左右的老者。

    那老者身上未着官服。但身边的随从却都是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而这老者看似老迈,行止之间却很轻捷,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气。

    江栎唯跟在老者身后,一直在说着什么,沈溪距离有些远听不清楚。但大致知道是在汇报昨夜的战况。

    “很好。若将贼人拿住,即刻送到此处来见我!”老者说话声音浑厚,沈溪远远便能听得清清楚楚。

    江栎唯匆忙领兵而去,而老者则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进到岸边一栋小楼里。

    惠娘凑过来道:“小郎,那好像是个大官。”

    “嗯。”沈溪点头,“看他的随从都是锦衣卫,很可能是皇上派他来办差的吧。”

    惠娘暗自咋舌,虽然她不太清楚锦衣卫到底是怎样的官,但也知道那是惹不起的人物。估计比传说中的六扇门还要神秘。他们二人只能立在岸边等候,在城里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前,沈溪和惠娘不敢随便进城。

    江栎唯进城不到半个时辰,就带着一群士兵,押送五花大绑的安汝升,以及知府衙门内一些属官和衙役而来。

    因为押送的是知府衙门的人,跟随过来围观的百姓不少,但百姓不敢靠得太近。因为码头上弓弩手和执长矛刀剑的官兵不少。

    人到码头,江栎唯亲自进小楼通知。

    沈溪刚才见过的那名老者一身正气地从小楼里走了出来。安汝升连忙跪地求饶:“刘大人,您可不能诬陷好人。下官……下官是被冤枉的。”

    “看看这是什么?”老者从周围随从那里拿过来个包袱,丢在地上,里面有一些案牍,还有几件玉器,“食天子之俸禄。却不思安社稷,与贼佞勾结贪赃枉法,罪不容赦。将他押赴京城,待三司会审!”

    锦衣卫将安汝升押送出去,而后老者往轿子那边走过去。

    江栎唯跟了过去。老者摆摆手,示意江栎唯不用跟随。

    江栎唯目送轿子离开,才折返回码头这边。

    “沈公子,陆夫人,城里的事已经顺利解决,在下会派人护送二位回府。这些天最好不要出门,会有人在贵府周围暗中相护,只怕安贼还有同伙,会对二位不利。”

    江栎唯考虑得还算周到,现在安汝升是被捉拿归案,可安汝升背后有不少江洋大盗,若这些人伺机报复,以商会的力量难以抵挡。

    沈溪行礼道:“多谢江左丞。”

    江栎唯点点头,亲自送二人出码头,半道他突然问道:“沈公子可知刚才那位老先生是何人?”

    沈溪对于弘治朝的大臣熟悉的并不是很多,但若说姓刘的,头一个应该要数“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刘大夏,但沈溪也不敢确认此人是不是刘大夏,当即揣着明白装糊涂,摇头道:“不知。”

    “不知最好,不该说的不要说,待汀州府之事解决后,在下先行告辞,至于苏兄那边,劳请沈公子代为通传。”

    江栎唯显得很急,毕竟平定地方匪患,完成皇差,就算他只是个属官,功劳也不小。以他南京大理寺左丞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官职,原本想在朝中晋升很困难,但现在有了这功劳打底,前途一下子变得光明许多。

    沈溪和惠娘离开码头后,江栎唯便止步未再相送,但派了六名士兵沿途保护。

    到了城门口,围观的百姓不少,沈溪让商会的随从雇了轿子回来,扶惠娘进到轿子,而他则一路跟随,一起往城西陆氏药铺方向而去。

    ……

    ……

    回到药铺,却发觉药铺没开门营业,不但谢韵儿在,连平日里不常出入药铺的沈明钧也在,还包括已经怀孕的絮莲。昨日沈溪急忙出城没跟家里人通知,周氏以为沈溪出事,让人找了一宿。

    “你这个杀千刀的,死到哪儿去了?”周氏见到沈溪,终于忍不住,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过来拧沈溪的耳朵。

    惠娘刚进门来,见到沈明钧夫妇紧张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阵自责。谢韵儿道:“掌柜的,你不是去了潮州吗?怎跟小郎一道回来?”

    惠娘正想解释,沈溪抢白道:“我回来路上跟姨碰到的。”

    “当老娘好骗是吧?没什么事,这么巧在路上碰上?说。昨天去了哪里?不说清楚,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周氏觉得拧耳朵不解气,干脆去找笤帚过来准备揍沈溪,但沈溪却直接躲到谢韵儿身后。

    就在这时候,宋小城急匆匆跑进药铺:“掌柜的,我回来啦。”

    “六哥。”

    絮莲见到宋小城。也是担心不已,直接冲上去跟宋小城抱在了一起。

    周氏蹙眉道:“喂喂,注意下影响,这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

    絮莲这才从宋小城怀里出来,但还在抹泪。宋小城笑着安慰:“娘子,你放心,我没事。这不好端端回来了吗?不过帮里的弟兄就没那么幸运了,有的已经……唉!掌柜的,是不是给他们安排安家费?”

    惠娘赶紧点头道:“要的,小城,这事情就交给你去办理……过世的弟兄,一人给二十两的安家费,受伤的,还有昨日里一起过去的弟兄。都给一份辛苦钱。一会儿你就跟我去账上支银子,给弟兄们送过去。”

    周氏一听糊涂了。见惠娘面色凄哀,而衣衫还有些皱皱巴巴,真不像是出去一趟平安回来,这下顾不得再去追打沈溪,走到惠娘身边问道:“妹妹,到底出了何事?”

    惠娘擦擦眼泪。道:“都怪我不好,前日里小郎就知会我,说是有人会劫我们的船,我没当回事执意随船出发,昨日里行船……险些回不来。还好小郎带着官兵及时赶到。”

    周氏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说的?咋还有贼匪……官兵?昨天到底出啥事了?”

    沈溪见这状况,知道再也隐瞒不下去,只好坦诚相告:“娘,都是人面兽心的安知府派人做的,他先委托商会购买一批官盐运回来,再跟潮州府那边打招呼,把我们的盐船扣下,回过头让姨带着人去交涉,趁机想在路上找一群江洋大盗劫船。”

    “我知道消息后,就告诉了六哥,再找了江左丞,让他调兵去救姨,还好去得及时,那些贼人正在放火烧船,姨她险些葬身火海呢!”

    “闭嘴!就你能是吧?这种事也不回来跟我们商议,你就自己去了?”

    沈溪嚷嚷道:“跟你们商量有什么用,娘,你能拿着刀去跟贼人拼命吗?”

    周氏提起扫帚又要打,不过这次惠娘却主动拦在沈溪身前:“姐姐要打就打我好了,这一切不怪小郎,都是我的错。”

    周氏气道:“妹妹,你不过是被人骗了,都怪那杀千刀的安知府。哎呀不好,要是他一计不成,再派人来当如何?我们还是早些躲躲才是……”

    惠娘摇头道:“姐姐不用太过担心,朝廷来了一位大官,把安知府和知府衙门的一些人给捉拿了,这时候应该押送往京城问罪了。”

    “啧啧,这都行啊……那可是知府老爷啊,说给拿就给拿下了?那来的到底是多大的官呀!?”

    周氏以前见到乡里的里长,都当神仙一样供着,而知府这样的官在她眼里,那是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但这种大人物,却给更大的人物一句话给办了,令她更觉得不可思议。

    惠娘摇摇头道:“不知道,那是朝廷的事。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能安分过日子都不易,别的事情我们也别理会。”

    惠娘风尘仆仆,形容憔悴,毕竟她跟沈溪一样昨天都跳进河里,身上衣服就算被闷干了,还是能瞧出端倪来。

    谢韵儿眼睛很尖,她早就发觉,但没说什么,周氏可没那么多心思,陪惠娘进去换了干净衣服,又帮惠娘整理好头发,这才出来。

    此时江栎唯又加派了几名官兵过来,周氏见到官兵就腿软:“几位官爷,可是我家里人犯事了?”

    “这位夫人不用担心,我等是奉江左丞的吩咐,过来保护你们一家。以后若无事,尽量不要出门,就算出门也一定要让我们的兄弟跟随,免得出什么事,你我都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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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八章 弘治名臣(第五更)

    现在安汝升固然已经伏罪,但其党羽可不少,还有许多官员跟安汝升暗中有勾连,否则也不会出现盐船被扣的事件。

    沈溪就算平安归来,依然无法睡安稳觉,按江栎唯的提醒,无论是他,还是惠娘,都应该在家老老实实待着不能出门。

    但就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就有官兵过来请沈溪到知府衙门那边“一叙”。

    “安知府不是已被问罪了吗?为何还要去知府衙门?”

    没等沈溪下楼,惠娘就率先出口质问。她也是因为昨日的事情影响甚大,就算回来也有些疑神疑鬼。

    “安知府确实是被问罪了,是朝廷的上官有请。沈公子何在,请跟我们走一趟。”

    来请人的官兵可没好脾气,说是请人,其实跟拿人差不多,容不得丝毫拒绝。沈溪从楼上下来,先确定来人的身份,这才跟官兵一道出门。

    到了府衙门外,江栎唯亲自等候在那儿。

    江栎唯道:“沈公子,不是非要叨扰,是刘侍郎要接见你。刘侍郎是朝廷派来侦办盗匪案的钦差大人,你可不要冒犯。”

    沈溪心说:“还用得着你提醒!?当我没见过钦差还是怎么着?上次谢铎我应付得不是也游刃有余?”

    但他还是谨慎地跟在江栎唯身后,因为这次的人,他可以确定就是弘治朝的名臣,现为副左都御史、户部侍郎的刘大夏。

    刘大夏,字时雍,号东山,湖广华容人,二十岁时举乡试解元。天顺八年中进士,历经天顺、成化、弘治、正德四朝。弘治十四年接替马文升调任兵部尚书,是辅佐弘治帝朱佑樘,实现“弘治中兴”的一代名臣。

    但是在历史学界关于刘大夏却有颇多争议,主要来自于他早年供职兵部时,曾将郑和下西洋的航海图悉数烧毁,是破坏中国文化传承的“大罪人”。

    沈溪跟随江栎唯到了知府后堂外。先恭敬立着,等江栎唯进去通禀过,才被准许入内。到了里面,就见刘大夏坐在地席之上,旁边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罕见的象棋棋盘,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一般来说,古代说及棋艺,指的都是围棋。很少有人会去下象棋,直到明朝中叶以后,象棋才逐渐在士族阶层中流行起来。

    刘大夏虽是文人出身,但他身上有武人的气质,对于棋面攻守更为直接的象棋感兴趣也不足为奇。

    刘大夏会选用武进士出身但有文人气质的江栎唯在身边为佐官,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刘侍郎,汀州宁化县学子沈溪带到。”江栎唯禀报道。

    刘大夏这才抬起头,打量沈溪一眼。沈溪赶紧上前行礼:“学生沈溪,拜见刘侍郎。”

    刘大夏点了点头。道:“顾育,先去做你的事,我跟沈溪叙叙话,没什么重要事就不要来打搅。”

    江栎唯有些羡慕地看了沈溪一眼,行礼后退下,等后堂内只剩下沈溪和刘大夏二人。沈溪还有些无所适从。

    虽然刘大夏现在只是户部左侍郎,但他到底是弘治朝的名臣,相继会担任右都御史、兵部尚书等职,算得上半个宰相,这等人物地位何其尊崇?能跟沈溪这样一个小孩子面对面说话。对于平常人来说那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刘大夏没让沈溪落座,倒不是说刘大夏盛气凌人,只是他跟沈溪的身份地位相距太过悬殊,即便只是年龄也不相称。刘大夏坐在地席上,沈溪立着,只能立在内帷外,距离刘大夏有一段距离。

    刘大夏一边跟自己下棋,一边道:“我在抵达汀州府城之前,多少听闻一些汀州商会之事,商会当家人,陆门孙氏居寡,但能守节,于数年前南方爆发瘟疫之时,行种痘救人,为朝廷所表彰,可有此事啊?”

    沈溪行礼道:“有。”

    刘大夏稍微摆手,道:“不用太过拘谨,正常答话就是。”顿了顿,他续道,“当初陛下派谢老先生到闽浙考察灾情,他曾到府上拜望过,亲自种痘,此法为他所引入北方。头年里,关中瘟疫,非种痘之区,十者死有三四,而种痘之区则人畜无恙,连陛下都颇为惊叹,亲自让太医种痘,关中种痘之区,感念陆门孙氏恩德,纷纷为她建生词祭祀,陆门孙氏名声远播在外。”

    沈溪心中惊讶,他没想到种痘之法传播得这么快。或者也是这年头人心作祟,觉得种痘是自惹灾祸,对种痘非常抵触,这也是当初种痘之法没有大面积散播开的原因。也只有在大灾祸之后,死里逃生的人才警觉,作出一些亡羊补牢之事。连皇帝都亲自种痘,那下面的百姓还不争相效仿?

    沈溪心想,可惜啊,当初朝廷最多只是表扬几句,倒是让韩协因此而升官,却对惠娘和他没什么实质性的奖赏,现在北方建生词,只是拿惠娘当菩萨一样供着,有什么用?

    “旧事不提也罢……”

    别不提啊,既然种痘有这么大的效用,就算时过境迁是不是商量一下再行颁赏之事?难道朝廷不是有功必赏吗?

    刘大夏道:“此番安汝升为祸一方,找人行劫商船,你是从何知晓?”

    沈溪心说果然来了,江栎唯说事后会予以追究,现在看来并非只为吓唬他。在给熙儿治伤这件事上,他的确连江栎唯也蒙在鼓里,这事情现在闹大,若刘大夏就是要追究他的责任,还要问他的罪,他是有口难辩。

    “回刘侍郎,学生是从别处听来的消息。”沈溪还是没有把玉娘供出来,人家好意提醒他,让惠娘免于灾祸,沈溪自然要投桃报李,不能连累他人。

    刘大夏冷声道:“还想隐瞒吗?”

    沈溪摇头道:“不是学生刻意隐瞒,是做人要言而有信。”

    刘大夏突然沉默,场面安静得可怕。沈溪心里七上八下,非常担心刘大夏会恼羞成怒治他的罪。

    半晌之后,刘大夏突然拿起棋子,“啪”一声拍落:“这是一步好棋啊。哈哈,齐方氏,可以出来了!”

    说完话。从里面屏风后走出一名莲步款款体态婀娜的貌美妇人,正是教坊司的当家人玉娘。玉娘低着头,但走到刘大夏身后时,略微抬头,用带着几分感激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到方桌前,跪下来行礼道:“贱妾问刘大人安。”

    “嗯。”

    刘大夏点头,略微摆手,玉娘起身。弓着身子往后退几步,到内帷之外,又重新跪坐在地上,这样也是为显示她的谦卑。地位既在刘大夏之下,也在沈溪之下,沈溪在地席外面是站着的,她则跪着。

    刘大夏看了沈溪一眼,道:“沈溪。你做人讲义气重信义是好的,但身为读书人。不能是非不分,更不能枉朝廷法度。此番齐方氏检举贼人是有功,但所用之法太过偏激,以后切不可如此。”

    这话既是对沈溪说的,也是对玉娘说的。玉娘紧忙再叩首道:“刘大人教训的是。”

    沈溪也行礼:“学生谨记。”

    刘大夏点头,看样子他已经没什么话要对沈溪说了。

    沈溪心想:“既然玉娘检举安汝升有功。功过相抵,连玉娘都不用被追责,还来追究我的罪过自然不合适。”

    “沈溪,你会下象棋吗?”刘大夏突然抬头看了沈溪一眼。

    沈溪道:“以前学过一些。”

    刘大夏笑道:“有趣,有趣。顾育说你什么都懂,我还不太信,现在看来人不可貌相。这闽粤之地来,连个下棋的对手都没有,实在无趣。栎唯围棋下得好,但对象棋却是一窍不通,光是教给他如何下,就大伤脑筋……你且过来,与我对局一盘如何?”

    从这点上,沈溪能觉出刘大夏的平易近人,不摆什么谱,连自称都是“我”,而不是一开口就是本官如何,又或者是老夫老朽什么的。

    沈溪走上前,在方桌前恭敬跪坐下来,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棋子。等棋子安排好,双方开始对局。

    沈溪毕竟是晚辈,在棋路上不能下得太凶,干脆选择守势,而刘大夏似乎也不太擅长进攻,二人就在楚河汉界周围胶着起来。

    本来刘大夏以为沈溪象棋水平再高,也因为岁数和人生阅历的关系,错漏必定很多。但沈溪棋却下得非常沉稳,防守起来可说是滴水不漏。

    刘大夏最初没太用心,到后面也不由慎重起来。

    开局走了二十几步,双方一马对一炮,在棋面开局大致相当的情况下,丢马的沈溪反倒占据了一定优势。

    刘大夏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看向玉娘,招呼道:“齐方氏,你茶艺好,不妨过来添杯茶水。”

    玉娘起身来,到了里面:“没想到刘大人还记得贱妾的茶水……”

    “时光荏苒,好些年了……呃?”

    刘大夏本来想的是,久守必失,只要他再下几步就能找到破绽,但稍微分神,沈溪突然下出一步好棋,单顶炮过河,直接抽车,刘大夏着实吓了一大跳。

    沈溪反倒先寻到他的破绽。

    刘大夏顾不上跟玉娘闲话过往,二人继续对局,沈溪在占据场面优势的情况下,逐渐开始“放水”。最后刘大夏愣是在场面大劣的情况下,靠沈溪的失误将沈溪将死。沈溪脸上露出些微遗憾,道:“学生输了。”

    刘大夏指了指沈溪,笑骂道:“你这娃子,人不大,却尽学些迂腐的东西,本来能赢,非要让棋,这比让我输棋还添堵啊。算了,不过一盘棋,以后能赢就赢,切不可让棋盘之外,影响到棋盘之内。”

    沈溪再行礼应声。

    刘大夏笑着挥了挥手:“好了,回去吧,齐方氏你也可以走了。至于你说的事,我回京师之后,会找人办理,事成与否可不敢保证。”

    玉娘赶紧行礼:“贱妾谢过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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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九章 冥冥中天注定(第六更)

    从后堂出来,江栎唯还在外面等候,刘大夏说是让他出去办自己的事,但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协同刘大夏,随时听候吩咐。

    等陪沈溪往外走,江栎唯叹道:“沈公子可真是有福气啊,在下还无缘跟刘侍郎对局一盘呢。”

    沈溪心想:“你当我不知道你不会下象棋?刘大夏都肯认真从基本下棋理论教你了,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一行走到门口,门外有小轿迎候,那是玉娘的轿子。而沈溪则需要在官兵护送下返回药铺。

    “沈公子,有时间多去奴家那里坐坐,就算不是宴客,喝茶吃点心也好啊。”玉娘盛情相邀,却是沈溪刚才宁可担着被问罪的风险也不肯将她供出来,再加上之前沈溪出手相救,更让她觉得无以为报。

    沈溪点头应了,但心中却是一叹,教坊司怎么说也是风月之所,他没事去干嘛?

    回到家中,沈溪把跟刘大夏见面的事一说,周氏又是欢天喜地:“就说憨娃儿有本事,以前是国子监祭酒,现在又是什么户部侍郎。唉?这两个到底哪个官大?”

    沈溪回答:“自然是户部左侍郎大。”

    周氏道:“那我们赶紧给人送礼去,这样的大人物,都肯坐下来跟憨娃儿下棋,这是多风光的事情?不行不行,我要找人写信给你祖母,让她知道你这么有本事。”

    沈溪笑道:“娘,您这是有钱烧得慌啊,见个官就要给人家送礼?”

    “礼多人不怪嘛……唉,算了,跟你说你小子也不懂,我还是跟你孙姨好好商量一下。你上楼读书去,现在才是个秀才,不行啊,以后一定要考举人,还要考进士,只有这样才能当上大官。不然别人就算再赏识,还不是放屁都没人理会的毛头小子一个?”

    沈溪上楼不久,书本都未翻开,林黛就跑上来,告诉他苏通来了。

    沈溪下楼,却见周氏正在跟苏通闲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勾搭上了个年轻的后生,正准备红杏出墙呢:“……哎呀,以后苏公子要多带我家小郎出去走走。这小子认识你,真是他三生修来的造化。”

    苏通被恭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次来是询问前日情况的。

    见到沈溪,苏通如同找到救星一般,赶紧行礼告辞,慌不迭地拉着沈溪出门,出来后不由抱怨一句:“令堂可真是热情啊,热情到我看见旁边的墙就恨不得想往上撞……”

    沈溪一听哑然失笑。

    若是美妇人跟苏通搭讪。苏通肯定是热情应和,但周氏是什么人。本身模样就很一般,而且嘴还很碎,再加上乡下妇人没什么见识,说话宁化地方口音非常重,苏通能够忍受这么久,全看沈溪的面子。

    因为沈溪现在属于严密保护对象。就算他出门,身后也跟着两名官兵护卫,沈溪第一次享受到带“保镖”出门的气派劲儿。

    苏通把沈溪叫到附近的茶楼,刚坐下来,他赶忙把前日的情况详细询问。沈溪避重就轻回答一番。

    苏通惊讶不已,道:“原来顾育兄是跟着户部刘侍郎来的啊!”

    沈溪心想,果然心境不同,听话的侧重点就不一样。他明明说的是一路上的凶险,而苏通所侧重的却是江栎唯背后的大人物,感慨无缘拜访。

    茶点上来,苏通根本没胃口吃,一边是因为没去拜访刘大夏感到遗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安汝升倒台,毕竟他的父辈跟安汝升挂着一层关系,当初安汝升到任时,他还曾前去送礼拜访。

    “……估摸着还得一两个月,汀州这边新知府才会到任,不知朝廷会派何人来。”苏通叹了一句。

    沈溪曾看过汀州府志,对于大明朝汀州府的知府,印象深的除了吴文度,就是在弘治十年上任的汀州知府鲍恺。

    鲍恺算不上是名臣,但在汀州府地方上却素有贤名,据载他为官清廉,政绩卓越,离任时,百姓垂泪相送。沈溪没想到这么凑巧,安汝升被查办难道是冥冥中天注定?本来安汝升这一任知府要到弘治十二年,偏偏在弘治十年就被拉下台,正好跟鲍恺上任汀州府的时间和地点相吻合。

    ……

    ……

    刘大夏和江栎唯,在两天后调集官兵押送安汝升一伙北上,临走时交待卫所和千户所的将领,要继续在地方搜查盗匪余孽,同时安排人手对商会内外进行保护。

    本来沈溪担心安汝升的余党会趁机进行报复,但转念一想,此时安汝升这个贼首被擒拿,群龙无首,那些贼匪有机会还不抓紧时间逃离闽西这偏僻之地,何来心思报复?

    再者说了,这次商会商船被劫,商会属于受害者,那些贼匪要报复也是去找江栎唯和官兵,跟商会无关。

    想明白这些,沈溪也就放心了。他要为来年春天的岁考作准备,因为这涉及到他是否有资格参加明年的秋闱,若这次岁考不能考到三等以上,他要中举人至少还得等三年,那时候他就十五岁了。

    其实在沈溪的设想中,十五岁中举,岁数刚刚好,不会年轻到让人轻视,可一展抱负有所作为,若有人赏识的话,他还能以举人身份入太学读书,就好像伦文叙一样,一边备考会试,一边作学问,甚至还可能成为大儒为人尊崇。

    最重要的是,将来考会试,他那些先生很可能是主考官,对他中进士甚至名列三甲都有莫大帮助。

    但沈溪不会因此而懈怠,非要到十五岁才去考,因为没有谁敢确保自己一次就能中举。多一次尝试机会,就能为人生节省三年。更何况,他还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有机会参加后年的会试,能够知道会试和殿试考题内容的机会可不多见,浪费掉太可耻了!

    八月底。在安汝升被捉拿问罪一个多月后,新任汀州知府到任,结果朝廷派来的跟历史的走向一样,是今年已经六十四岁的清廉官员鲍恺。

    鲍恺,字舜卿,浙江鄞县人。天顺三年举人,成化十一年进士,因他在河南彰德府为知府时有政绩,为民所称颂,后因丁忧一直赋闲在家。

    这次调任汀州知府,地方士绅官民得知之后,夹道欢迎,这也是因为汀州府刚刚才出了个跟江洋大盗勾连的贼官,百姓正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现在突然来了一个素有贤名的清官,都弹冠相庆。

    鲍恺为人低调,虽然进城当日他也热情地与城中士绅见礼,但其后他便躲在府衙内不出。也是他年老体弱,没法多出来走动,再加上有安汝升的一些弊政没有彻底根除,甚至因为头年的水灾以及安汝升的盘剥,到如今汀州府的大小钱库和粮库都空空如也。他为此大伤脑筋。

    惠娘听说鲍恺以前的名声,但这次她没有盲目信从。因为她刚才在安汝升身上吃了个惨痛教训。

    安汝升刚上任的时候,惠娘也将其当作是青天大老爷看待,结果安汝升为商会拓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但也从中捞取了足够的好处。就算这样,安汝升还想劫持她来要挟商会,不知不觉间。她对官府的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

    “……地方士绅相约,以士绅和粮户为主导,行纳捐,来补充库藏,咱商会也要纳捐一部分。却不知道纳多少合适?”

    惠娘虽然算不得士绅,但她以商会会长的身份,地方上但凡有什么大事,尤其是出钱出力的事,都会找她参与,也是她掌握商会和银号,而且一向肯为地方慷慨解囊所致。

    沈溪道:“该纳多少就纳多少呗……大明朝可没哪条法令说,咱经商的有给官府补库的义务。”

    周氏这次坚定地站在沈溪一边:“这小子说得对,去年高知府在任时发大水,就让咱捐银捐粮,后来安知府到任又让咱捐,这倒好,没一年光景又换了个,当商会是官府的钱袋子,想取多少是多少?”

    沈溪心里暗叹,现在鲍恺那边尚未发话,倒是地方士绅先把商会当作提款机,但凡纳捐这种事,必定让商会出大头。

    好像商会的成立,就是专门为地方士绅纳捐时减轻负担似的。

    惠娘最后问沈溪:“小郎,你觉得呢?”

    以前惠娘无论怎么询问沈溪的意见,都心平气和态度诚恳,目光中带着热切和期盼,想得到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但自从沈溪下河救起她,还为她人工呼吸以及抱着她取暖,之后她连跟沈溪对视都不敢,问话时目光有意避开沈溪。

    沈溪摊摊手,道:“还是先等鲍知府吩咐下来再说……若是我们这么献殷勤地捐钱捐粮,指不定鲍知府还以为我们要行贿呢。”

    听到“行贿”的字眼,惠娘谨慎起来。

    之前沈溪跟她分析过安汝升的案子,给予她严肃的“忠告”,安汝升因为盗匪案而落马,上面没有深究他贪污纳贿的事情,若有司衙门真要一查到底的话,以商会不断对安汝升的“孝敬”,很容易牵扯其中。

    沈溪现在的想法是,趁着汀州府来了个不贪的贤官,赶紧让商会跟衙门划清界限。自从高明城想用商会为自己捞政绩,到之后安汝升从商会攫取钱财,商会已经和官府瓜葛益深,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惠娘点头道:“知道了。过几天,地方会为鲍知府设宴款待,到时若鲍知府有意补库,商会倒是可以拿出一些钱粮来,但不宜太多。若鲍知府不提的话,我们就不要主动牵扯进去,小郎你以为呢?”

    很自然的,惠娘又跟以往一样望着沈溪,但被沈溪回望一眼,她赶紧将视线挪开,面颊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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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〇〇章 偶像的意义(第七更)

    从秋末到初冬,时间过得很快。

    沈溪每日都在读书中渡过,偶尔跟苏通出去参加一些文会,也都不受人待见,有他院试第二名的光环在,别人总是不自觉地将他树为对手,还有就是他那篇崇尚心学的文章,跟当下主流的格物致知的理学思想有所偏差,引来许多卫道士的敌视。

    这一年的冬天,闽西之地相对往年来得暖和,沈溪在年底前帮惠娘做的最大一件事,就是把彩色插图版《金瓶梅》校对完毕,付诸刊印。

    书是以苏通的名义来刊印的,苏通并不会得到任何分成,他所能得到的唯一好处,就是在成书之前能欣赏到原书原画,而在成书后,会拿到几本免费的书,让他收藏或者是送给朋友。

    到冬月底,第一批八百册的《金瓶梅》投放市场后,很快就出现了洛阳纸贵的情况。

    那些平日里没有什么娱乐项目的读书人,纷纷买来观赏,因为书太少,手抄本相继问世,在众士子中传阅,更有甚者会去临摹沈溪所画的彩色插图,就算是临摹得非常拙劣,也为许多人所推崇,毕竟想见到一本原版彩色插图版的《金瓶梅》是非常困难的。

    沈溪做的是饥饿营销,他没有刻意一次印许多,首先这东西有碍风化,若印得多容易招惹是非,被官府查禁那就呜呼哀哉了。

    更重要的是,沈溪知道这次所印的《金瓶梅》仅仅是初稿,再加上有彩页,别人想盗版的难度很大,就算手抄本和盗版横行,但一本原版的书是很值得收藏的,沈溪准备相继推出第二版和第三版。除了大大丰富内容之外,他还会增加一些全新的彩色插图,足够再次掀起一段风潮。

    在腊月到来之后,沈溪特别把第二版和第三版的册子拿给惠娘看,惠娘几乎是在面红耳赤中听完沈溪对于刊印《金瓶梅》一些构想。

    在沈溪看来,第一版的成书数量。最多不超过四千本,之后每一版的印数也大致相当,而从第二版开始,书籍主要在汀州府和南京两个地方进行售卖,想赚大钱,就不能局限在汀州府这种小地方,南京比起汀州府繁华许多,若能以《金瓶梅》打开南京市场,顺带能在南京推行彩色连环画和年画。会令印刷作坊收益大幅增加。

    惠娘把两版书都留了下来,说是要再斟酌一番,但沈溪却知道,惠娘是想“先睹为快”,不过他没有揭破,因为自从二人有过羊牯渡一次“肌肤之亲”后,惠娘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总是有意无意避着他。

    沈溪知道惠娘现在心中有旖念。怕“把持不住”,但惠娘看《金瓶梅》或许只会让她更加胡思乱想。

    很快到了腊月底。又到了一年结算之时。

    惠娘把自己名下各个生意最后结算一番,银号是最赚钱的,一年下来她的分红就有五千余两,印刷作坊不似之前两年那么红火,但也有三千四五百两的收益,药铺和药厂加起来有一千六百多两。连新成立的马车行和船行也有四五百两的盈余。

    惠娘把钱拿到手,已经不再想如何去扩大经营规模,现在她更在意的是如何能当一个大地主,有屋宅、商铺和田产,然后有佃户租种土地。这也算是为将来她自己养老以及陆曦儿的嫁妆做准备。

    过了年,陆曦儿便十岁了,小妮子出落得愈发水灵,以前她在林黛面前就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可最近几个月,小妮子越来越会打扮,尤其跟宁儿学习涂脂抹粉后,已经懂得发挥女人的魅力。

    用林黛的话说,陆曦儿小小年岁就开始学着“勾引男人”。

    勾引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勾引的是她的“相公”。

    过年之后,林黛已经十五岁,成为彻头彻尾的大姑娘,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十五岁出嫁的比比皆是,但她未来相公只有十二岁,而且她已经从“正式工”变成“竞争上岗”,因为李氏对她不喜,她将来能否嫁给沈溪尚是个未知数。

    十五岁的林黛有了危机意识,她要做的不是学习如何打扮,因为她觉得那样做就跟坏到没边的陆曦儿一样,她要做的是当个听话乖巧的“贤内助”,除了帮沈溪洗衣做饭,还要帮家里做事情,讨得周氏的欢心,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算受委屈也要乖乖认了,然后晚上跑到沈溪房里倾诉。

    沈溪每天忙着学习,没太留意身边的变化,等他突然发觉林黛已经是个待嫁的大姑娘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童子身份。等他十五六岁跟林黛成婚圆房时,林黛已经十**岁了,突然有一种岁月漫长的感觉……

    二月里,沈溪要回宁化县考岁试,这是为弘治十一年的乡试做准备。

    沈溪片刻都不能怠慢,因为这是关乎到他前途和命运的一次考试,若能考过,人生就等于是凭白长出三年,若考不过,那三年后他既要为乡试准备,还要为能否能迎娶林黛而操心,家庭事业兼顾不过来。

    正月里,尚是农闲时节,苏通过来拜访,说是要请沈溪参加一次别开生面的文会,似乎与会之人中有朝廷大员。

    详问后沈溪才知道,新任福建提学已到汀州府,正月底先从长汀县主持岁考,随后就是汀州府治下的县。能提前去拜访一下福建提学,不但对于这次岁考有帮助,连乡试或者也能得到格外的青睐。

    新任福建提学,名叫苏葵,刚从江西提学佥事调任福建提学副使,此人翰林出身,本身学问很好,但却是理学名儒,这为沈溪的进学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旦苏葵要跟他计较之前关于他心学文章之事,给沈溪这次岁考判个四五等,那沈溪别说考乡试了,连秀才功名是否保得住都成问题。

    “苏兄,你既然知道这位苏提学可能看不惯我这等年轻狂妄的后生,为何还要邀我同去?”沈溪出了门口。等把事情问清楚后不由摇头叹息,这苏通不是明摆着害人吗?

    苏通笑着解释:“沈老弟,其实我是想帮你啊。今天苏提学要请我等生员一起格物,若单你不去,这不是诚心不给苏提学面子?到时候,你可真要倒大霉了!”

    沈溪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没听说提学官到地方后先跟该地学子联谊的,难道他就不怕招惹非议?但转念一想,以前尚是童生时,刘丙到汀州府,对于他们的拜访可以置之不理,但现在好歹他和苏通有功名在身,提学官对儒学署学子的学业表示关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次苏葵在汀州府举行“格物”之所,是城中有名的“明青书院”之内。

    却说这苏葵有个习惯。走到哪里,都喜欢考察地方的治学之所,若见书院年久失修,必会发动地方官府士绅进行修缮。虽然这是他对地方学子的一种“恩惠”,但仔细想来,修书院必定能名载地方县志、府志之中,变相也是在为自己扬名,沈溪不能判断他到底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

    等到了地方。府城周边过来的秀才很多,老少皆有。但年轻一辈中以沈溪年岁最小,其次都要十七八岁往上,中间出现一个年龄的断层。

    老的则有五十多岁,比起苏葵年岁还要大一些,但却要自称“学生”。

    也并非所有府城周边的考生都会来,赴会的主要是年轻有志于科举之人。诸如冯话齐这样以治学为目的,无心于乡试的秀才,便不会出席这种文会,这正好让沈溪避免师生一起参加文会的尴尬。

    沈溪和苏通到的时候,苏葵还没来。一众生员各自占据一个蒲团盘膝而坐,众人好像正在积极探讨学问,但沈溪仔细一听,却都是诸如西门大官人如何如何,潘金莲又如何如何,居然探讨《金瓶梅》的人更多一些。

    也是《金瓶梅》刚出版不久,在这汀州府地面上是属于最热门的“畅销书”,由于其内容新颖独特,还有栩栩如生的彩色插图,众学子闲暇时均以其为消遣。

    苏通刚坐下来,就有人围上来跟苏通讨要《金瓶梅》,还有人询问苏通到底“兰陵笑笑生”是何人,要苏通代为引荐。

    这说明苏通早就在人前显摆书是他找人刊印的。

    “……此等先有各类说本问世,再有《桃花庵诗》名动江南,如今更是以《金瓶梅》名动四海,此人必当是有大才之人,值得我等去拜访求教。”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一个写诲淫诲盗说本之人,谈何大才?我看这人只是沽名钓誉之徒!”

    “你又未见过他本人,怎知他诲淫诲盗?《金瓶梅》之内全然是我江南世俗之风气,君子立德而处身,你乃诲邪之人,所看到的尽是淫邪之物,我看到的却是他的才华和学问!”

    一众年轻的秀才七嘴八舌,居然为了一个连真实名字都不知道的“兰陵笑笑生”争吵起来,都说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可这几位撸起袖子就要干架,要为心中之偶像讨还个公道。

    “成何体统!?”

    就在几个年轻秀才为兰陵笑笑生到底是有才之人还是诲淫诲盗之人争吵得面红耳赤,甚至准备开始动手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只见一名五十上下,中等身材,脸型清瘦,着一身玉色直裰的老者,在汀州府儒学署教谕的伴随下而来。

    众学子赶紧起身,恭敬行礼:“学生拜见苏提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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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七更啦!

    我不知道今天七更差不多又是二万三四千字算不算爆更,但天子自认已经非常努力了,至少这样的更新速度,在天子看来已经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几年的码字生涯中从未有过。

    看到书评区有人说不爆发就没有月票,天子几乎泪流满面,这个月上架到现在,已经更新了五十多万字,这可不是哪一天爆发,而是整个月都如此爆更啊!

    如今书评区争论两个问题,其一是惠娘母女,其二是关于该不该写《金瓶梅》这本书,相信看过这一章,对于第二个问题各位大大会有不同的看法,其实明朝的社会风气远远超过想象,仅仅看看明末文人把秦淮河引为胜地,把秦淮十艳吹捧得那么高便可见一斑。

    至于第一个问题,天子肯定会妥善处理好,大家慢慢看就知道了,何必急于苛责呢?

    最后,天子老生常谈,还是求订阅和月票!目前月票榜激战惨烈,许多书都有上千票的涨幅,我们的读者或许要比别人家的少,但只要众志成城,三千越甲可吞吴,未尝不可创造一个奇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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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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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看腻了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或者可以品尝一下社会底层草根的艰苦营生。 本书讲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门的沈溪,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变命运,终于走上人生巅峰! 天子2016历史巨献,值得您拥有!寒门状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状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状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