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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六〇四章 顺道抓个乱党

    南京城施行戒严,但实际上只是晚上控制得比较严,而白天官兵只是在主要街口设卡检查,普通百姓的生活并未受太大影响。

    城西朝天宫旁一处宅子,菊潭郡主朱烨已有两天两夜未曾合眼。

    派出手下调查情况后,朱烨感觉问题大不寻常。

    “原本闹得那么厉害,转眼就风平浪静了……这是为何?”

    朱烨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昨晚阵仗那么大,结果到了白天什么动静都消失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家将奏禀:“郡主,听说是沈之厚跟魏国公商议,解除戒严,不干扰百姓生计,不过外松内紧,实际上城里的搜捕仍在进行中,咱有弟兄被他们给抓了去,好在没牵出更多人来。”

    朱烨道:“沈之厚岂会善罢甘休?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家将很为难:“这个……一时间难以查到。”

    朱烨很生气:“一问三不知,要你们何用?看这情况……不对,必须尽快出城,留在城里太危险了,沈之厚的嗅觉非比寻常,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找上门来……再者郡马不是已到南京城外了吗?试着找人通知他,让他准备接应。”

    “是,郡主。”

    家将行礼后马上告退,临出门时眼睛里闪现一抹诡色,脚步不停办事去了。

    ……

    ……

    一直到下午,徐俌都没有回客栈,也不见任何动静,看样子是跟沈溪耗上了。

    魏彬打着哈欠一直熬到下午,实在支撑不住趴在茶寮的桌子上睡着了,王倬则一直看着客栈方向,等待沈溪从里面出来。

    但到日落时分,客栈这边和魏国公府都没动静。

    “魏公公。”

    王倬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把魏彬叫醒,冲着睡眼惺忪的魏彬道,“时候不早,咱不如回去歇着?”

    魏彬揉揉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沈大人不是有言在先,要在明日前把事情处置妥当吗?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再等等吧。”

    王倬叹道:“就怕魏国公不会给出答复,以未置可否的方式让沈尚书自行上奏,再以别的方式拖延。”

    “呲——”

    魏彬嘴角一撇,发出不屑的声音:“若沈大人如此容易应付的话,昔日权倾朝野的刘公公也不会落得个身败名裂,最后死无全尸的下场……既然沈大人如此安排,一定留有后手。肯定会在今晚前把事情解决。”

    王倬点了点头,没有再评价此事。

    魏彬问道:“魏国公府上那边可有派人盯着?”

    王倬道:“有专人看着,不过现在那边全无动静,魏国公似不着急做决定。就算要定下来,可能也会等明日天亮之前……我等实在没必要在这里苦苦守着。”

    魏彬想了想,毅然站起来:“那不如先到客栈休息,跟沈大人借宿一晚,这样有事咱也能第一时间起来应付……若是打道回府,突然遇到点事再回来恐怕会来不及……”

    王倬仔细一想,觉得魏彬的提议不差,在茶寮里等真不如回客栈,毕竟昨晚已折腾一宿,今天白天又发生这么多事,这会儿都快睁不开眼了。

    王倬今年已经六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难得的高寿,他一向养尊处优,接连熬两天夜,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二人一起往客栈去了,跟守门的朱鸿说明情况,朱鸿立即迎二人到客栈一楼,找了两间客房安排二人住进去。

    ……

    ……

    王倬和魏彬醒来时,已是子夜……却是徐俌来客栈拜访,见大门紧闭,于是派人敲门,“砰砰”声将二人给惊醒了。

    二人出来见徐俌,神色间满是欣慰。徐俌主动来见,表示他已服软,愿意接受沈溪开出的所有条件,一场冲突终于得以避免。

    徐俌看了看左右,劈头盖脸问道:“沈之厚人呢?”

    王倬惊讶地反问道:“之厚不在客栈?”

    徐俌没好气地道:“一来门子便被告知他出去了……怎么,你二人留在这里,连他的行踪都不知?”

    魏彬和王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王佐摊摊手:“这两日没休息好,这把老骨头实在受不了,便在此对付着睡一觉,怎知之厚会出去?问过他的手下没有?”

    徐俌道:“那帮人一问三不知……跟着什么人便有什么样的脾气,本公到底是世袭公爵,问他们两句话都得不到答案。”

    魏彬提醒道:“或许人家就是不知呢。”

    徐俌瞪了魏彬一眼,转身往门口而去,这会儿只有朱鸿守在那里,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三人。

    王倬道:“你家大人现在何处?我们有要紧事找他……涉及到之前他定下来的事情,不能耽搁。”

    朱鸿行礼:“三位大人请见谅,我家大人出去办事尚未回来,不过有吩咐说若是徐老公爷来了,可以先在这里等候,我家大人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

    “具体多久?”魏彬问道。

    朱鸿摇摇头表示问题已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徐俌气恼地道:“他去作何没任何交待?”

    朱鸿想了想,才回道:“似是去捉拿乱党。”

    “什么?”

    徐俌一张老脸胀得通红,骂骂咧咧,“可真会消遣人……堂堂国公居然亲自出门去抓人?不是在戏耍我等吧?”

    朱鸿道:“我家大人很快便会回来,请公爷入内等候。具体情况小人也不知晓,稍后一切自明。”

    徐俌自然不甘心如此轻易被一个门子给打发掉,正要让徐程去调查具体情形,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很快侍卫来报,沈溪回来了。

    徐俌先是瞪了徐程一眼,似在怪责对方又一次没把握住沈溪的行踪,然后才带着人从客栈出来。

    沈溪领着侍卫,押送一群人进得客栈大门……倒像是真的外出捉拿乱党归来。

    “之厚,你作何去了?”徐俌上前问道。

    沈溪指了指身后被押过来长长一串人,道:“这些都是宁王余孽,不过很可惜,让贼首逃走了,只抓住一些喽啰……”

    “什么?”

    王倬惊讶地问道:“这些都是宁王余党?”

    显然在这件事上,王倬是有所质疑的,毕竟昨日城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要抓的早就该抓了,没被抓的也该溜掉或者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断不至于会被沈溪带着不多的人手擒回来,而且数量还很多。

    徐俌黑着脸一语不发。

    沈溪道:“正是。回头得好好审问一番,徐老是否又要把人给押走?”

    “不必了。”

    徐俌脸色漆黑。

    魏彬走过来:“沈大人可真有本事,就像猫捉老鼠一样,出门才一会儿就抓回这么多人……果然不愧是将星转世,非同凡响!”

    徐俌道:“沈老弟莫不是以自身为饵,把这些人引诱出来?难道就不怕估计失误,死于乱刀之下,结果却让地方官员背锅?”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站在沈溪身后的熙儿一听,横眉倒竖,实在有一种忍不住要动手揍人的冲动。

    沈溪笑了笑:“有时候未必需要亲身犯险才算完成差事……抓几个乱党罢了,杀鸡焉用牛刀?呵呵,在下的意思是徐老才是牛刀……”

    沈溪的话像是在回敬,徐俌有些颜面无光,毕竟他花了大力气也没抓几个乱党回来,沈溪却一抓一个准儿。

    徐俌缄默不语,旁边王倬提醒:“乱党要查,上奏的事也不能怠慢……咱不妨进内把事情谈清楚?”

    沈溪欣然点头:“如此最好,让诸位久等了……那就先把联名上奏之事定下,在下也好明确回京师的日期。”

    ……

    ……

    徐俌再不甘心,在兵权归属问题上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对于徐俌来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毕竟魏国公府的家业还在,一朝天子一朝臣,指不定哪天便会东山再起……

    靖难后魏国公府也曾落魄一段时间,二祖徐辉祖连爵位都被成祖削去,到仁宗继位三祖徐钦才得以复爵,又到天顺初年五祖徐承宗,也就是徐俌的父亲开始守备南京并兼领中军府,对于官场沉浮早有心理准备。

    沈溪再次将拟好的上奏拿出来,上面一个字都未曾更改过,这次却要几人署名。

    沈溪和魏彬很痛快地便把名字签上,王倬有些犹豫,毕竟严格来说他跟徐俌是一伙的,但在大势面前别无选择,他咬牙把名字给签上。

    轮到徐俌时,沉默良久,最后他摇头叹息一声,颤抖着手把自己的名字签上。

    没等奏疏合上,沈溪便道:“其实徐老不必介怀,此番上奏不过是向陛下提请,到最终定下来尚需时日。”

    “多久?”

    徐俌毫不客气问道。

    沈溪笑了笑:“大概三五日吧。”

    “什么!?”

    徐俌差点儿就要跳起来,沈溪说的这番话就像是在消遣他一样。

    沈溪笃定地道:“最迟五天就会有御旨传来,徐老将来作何不能定下,不过应该会继续留在南京,先当个闲散之人,将来有大把为朝廷效命的机会。”

    徐俌冷声道:“之前可没说过要卸掉老夫的职务,只说老夫要跟其他勋贵、将领轮流执掌军权……”

    沈溪道:“其实结果如何,徐老应该有清醒的认知才对……现在是臣子替君王分忧,可非陛下强人所难,许多事情可做却不可说……”

    徐俌咬着牙,一语不发。

    王倬在旁说和:“有些事应往长远看……江南终归还是需要魏国公这样德高望重的显贵来稳定局面。”

    “那是。”

    魏彬跟着附和一声。

    这话显然是敷衍和搪塞的成分居多,徐俌听到后很不爽。

    沈溪道:“徐老如此做,其实算是给各方一个台阶下,有些事不是朝廷不知,也不是陛下不知,只是有时候需要顾及所有人的脸面,只能单方面做出牺牲……勋臣到底是朝廷不可或缺的力量,关键时刻勋臣还是能顶起来。”

    沈溪虽然没直说,却是在警告徐俌,别以为你以前做的那些龌龊事没人知道,现在不过是折中一下,让你主动交出权力,如此一来你的名誉得以保全,皇帝的目的也达到了,我这边也能顺利交差。

    此乃三全其美的好事,若你不识相,非要紧握权柄不放,到头来可能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谁都没好日子过。

    沈溪所言,徐俌一个字都不信。

    但在被沈溪多次坑掉后,徐俌意识到最好别跟对方争,冷笑道:“老夫决定放下,便不会计较其它,之厚大可跟朝廷上奏,甚至你直接拿走兵权,老夫绝不会多吭一声。不过先提醒,若是江南出了乱子,这责任需要你来背。”

    此时徐俌只能说两句相对硬气的话,但其实不过是在给自己充脸面,徐俌甚至知道江南根本出不了什么乱子。

    今天他之所以没有赶在天黑前来找沈溪,便在于他想弄清楚自己手里有多少底牌,于是召集嫡系将领到府上商议事情,不想到最后竟然无一人赴会,徐俌终于意识到沈溪这个强龙早就把他这个地头蛇的人马给收编了。

    这也是徐俌妥协的重要原因。

    皇帝深恶痛绝,大臣敬而远之,甚至连手下都不站在他这边,他还想继续坚持,就只有谋反一途,但就算谋反也没人响应,既如此还不如学老祖宗,当一个富贵闲人,静待局势变化。

    沈溪点头:“徐老不要介怀,本官今晚便上奏本,争取早些得到陛下批复。”

    王倬问道:“之厚可是要等陛下圣旨下来后再走?”

    沈溪摇头:“今晚连夜送出奏疏,明日一早在下便会动身离开,返回京城。”

    “啊?”

    沈溪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徐俌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沈溪,好似在说,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事后不认账?

    沈溪解释道:“陛下之前已催促在下早些回京,如今大概是在北运河沿岸的哪个城市等待在下,一起回京吧。”

    魏彬羡慕地道:“沈大人真是隆宠在身啊……陛下要回京城还惦记着您,非要跟您一起,这也体现沈大人为大明建立的不世功业,要不是异姓不能封王的话,沈大人早就该是王爷了。”

    魏彬这话恭维太过,王倬和徐俌都用鄙视的目光看过去,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洋洋自得的笑容,顿时一阵无语。

    沈溪则显得很诚恳:“为朝廷效命乃份内之事,诸位不也一样?既然皇命已下达,在下便按照皇命行事,很多时候迫不得已,请诸位见谅。”

    “呵呵。”

    徐俌摇头苦笑两声,不再说什么。

    王倬问道:“今日之厚抓了这么多乱党回来,却不知如何处置?”

    沈溪看了看周围,神情轻松:“宁王余孽,跟昨夜被擒拿的乱臣贼子有勾连,在下准备简单提审,明日离开前把人转交城内有司衙门……诸位意下如何?”

    王倬看了徐俌一眼,发现徐俌没表态的意思后,主动道:“如此甚好。”

    魏彬道:“明日一早沈大人要走?可有要事交待?”

    沈溪笑了笑:“来南京一趟,不过是奉命办皇差,现在差事完成,诸位都是有经验和能力的老臣,何至于需要在下这样一个年轻后生指点?相信诸位能把南京事务打理好。”

    魏彬笑道:“还是沈大人领导有方!”

    徐俌板着脸:“之厚,既然老夫已答应在上奏上署名,南京的事该了结了吧?”

    本来话题已转入轻松,突然又被徐俌提及,气氛重新变得紧张起来,毕竟最终的决定权在沈溪身上。

    沈溪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再扩大了……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

    这话虽然没确定,但魏彬和王倬听了多少松了口气。

    他们此时想的是,明日沈溪走都走了,就算事后不依不饶,情况又能恶化到哪儿去?难道他还要杀个回马枪?

    徐俌黑着脸不言不语,恰在此时,钱宁从外边进来:“沈大人,陛下派来迎接您的人马到了城外,明天一早便可与您汇合。”

    徐俌脸色惨白,身体颤抖个不停……皇帝派人来迎接并护送沈溪北上的事他完全不知情,突然冒出这么一支人马,说明不管是皇帝还是沈溪,都留有后手,他若是下午回去后心存歹念想要举兵造反的话,估计这会儿已经被拿下了。

    魏彬笑道:“沈大人深受圣上眷顾,让人羡慕啊。”

    王倬虽然对沈溪的待遇也很眼红,却不会说什么,毕竟他是朝中顶级文臣,哪怕在江南养老,也不会像魏彬这样不顾颜面恭维一个后生。

    沈溪站起来,道:“时候不早,在下要准备明早回京之事……几位是否要留宿于此呢?”

    王倬很识相,跟着起身:“几天都没休息好,现在事情告一段落,还是早些回家歇着为好……魏国公您呢?”

    徐俌轻哼一声:“走就走,免得惹人嫌……老夫到底是勋臣,之前征伐江西也立下大功,现在被弃如敝履,实在让人心寒。老夫该回去清醒清醒了。”

    即便徐俌抱怨,旁人也知他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事情至此也该有个结果了。

第二六〇五章 不忍故人

    当天晚上,徐俌、魏彬和王倬都各自回去,南京城里恢复了宁静。

    宵禁仍旧在持续,不过已没有太大意义,亲军十七卫已经归营,剩下设卡的城防官兵也不会再去搜查什么乱党,百姓们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不过终归有人欢喜有人忧,比如说菊潭郡主朱烨,她本以为自己行踪隐藏得很好,谁知宁王府斥重金在南京城里部署的诸多情报据点,还有一些隐藏很深的细作都被沈溪带人挖了出来,她自己也险些被捕。

    到处都风声鹤唳,身后随时都有追兵,刚逃到一处立即又有官兵围上来,朱烨觉得自己能逃出来简直就是个奇迹,除了几名贴身侍卫,守护她的王府家兵基本被当场格杀或者被擒拿归案。

    朱烨逃到一个新据点,这是城南东花园的一个小四合院,位置隐秘,距离东水关不远,明日一早她准备通过水路出城,先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看看风声如何再决定下一步行止。

    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朱烨以为没事,准备上榻休息时,外面又有马蹄声传来,朱烨的神经再次绷紧。

    “早知道的话,真该昨日天明便出城,入夜后南京城里的戒备明显加强。”朱烨翻身从榻上起来,匆匆穿好衣物,对迎上来的家将不无懊恼地说道。

    就在朱烨准备凑到窗户前看看是个什么情况时,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没等朱烨的侍卫上前,夜色中箭雨如林,几名侍卫瞬间倒地,端的是狠辣非常。

    朱烨眼睁睁看着护卫倒地,她到底不是练家子,转身想逃走,已有身强力壮的男子破门而入,上前来将她一把按住,然后更多手持刀剑的人涌进来,可怜堂堂郡主就此成为落网之鱼。

    “菊潭郡主是吧?”一个娇脆的声音传来。

    朱烨侧头喝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此时朱烨已不想再做垂死挣扎,她身心俱疲,传承百年的宁王府覆灭早已让她肝胆俱裂,她知道自己对抗朝廷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加之连续多日的逃命,顾此失彼,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因她而死,她已完全想开了。

    娇脆的声音喝道:“把人押走!”

    “得令!”

    两名上来将地上的朱烨双手反剪绑到身后,随即她的眼睛也被人用黑布蒙上,迅速抬起送出院子,直接放到外面的马车里。

    马车行驶,一路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朱烨被人扛进一个房间里,没有被扔到地上,而是轻放于铺着褥子的床榻上。

    “这是哪里?”

    堵嘴她嘴巴的布不知何时松了,朱烨下意识地喝问。

    那声音回道:“这里是西水关附近!屋子后面便是秦淮河,天明后会有小船送你出城。”

    说话间,那人又准备把朱烨的嘴巴给堵上,朱烨抢先问道:“是谁拿下的我?”

    那声音很不屑:“问题可真多,若是城里的亲军或者城防衙门的人拿下你,你有好日子过?现在你还留着条命就算不错了……总之留在城里,你只会生不如死……”

    朱烨突然间想明白了,心道:“意思就是沈之厚所为了。”

    ……

    ……

    押送朱烨到了西水关,熙儿匆忙去跟沈溪汇报。

    看起来沈溪没带多少人,但其实沈溪在南京布置的细作就多达上千,而且这些人绝对强悍干练,有很多曾在军中效力,比如说有一百余人曾追随沈溪深入草原,完成千里刺探情报的任务,可说是沈溪麾下的精英。

    现在沈溪想明白了,走到哪儿,都把自己的精锐力量带上,表面上可以示弱,但真要发狠的时候可以突然使出杀招。

    熙儿到沈溪房间,将捉拿朱烨和其手下的事跟沈溪一说。

    熙儿神情不屑:“那女人毫无防备,不知她手下早就出卖了她……若非大人有意放她一马,或许现在她已被魏国公的人抓走,受尽屈辱和折磨!”

    “未必!”

    沈溪摇头道:“怎么说她也是皇亲国戚,就算是徐老头,也没有胆子在未上报朝廷的情况下赶尽杀绝。”

    熙儿再道:“大人送她出城之后,是随船押往京师,还是说……找个地方把人给放了?”

    沈溪眯眼道:“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熙儿撅嘴道:“大人一向对女人仁慈……这女人跟大人是故交,当初大人起于微末时便跟她有交情,或许大人不想为难故人,才给了她活命的机会,不然的话直接交给魏国公府或者是有司衙门,大人可以免除不少麻烦。”

    听熙儿这一说,沈溪不由微微叹息。

    不经意被熙儿说中心事,沈溪道:“看在大家是故人,相识一场的份儿上,眼睁睁看着她这么被朝廷问罪,实在是于心不忍……给予她自由,算是对得起她了,若日后再被抓,那只能怨他命不好。”

    熙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溪再道:“宁王谋逆之事至此暂告一段落,祸不及家人,照理说她已嫁人,不该落罪,但她为宁王做了太多事情,实在脱不了干系……被朝廷捉拿的结果,很可能要被问死罪,就算不死也难以再于世间立足。”

    熙儿道:“那大人是准备给她个痛快?”

    沈溪没好气地道:“总想着让人死,难道给她个痛快就算对得起她?看情况吧,暂时不放她离开,找个地方软禁起来……对朝廷来说,她的存在仍旧是个巨大的安全隐患,毕竟宁王势力尚未根除,留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晃荡,对江南安定不利。”

    “明白了。”

    熙儿点头道。

    沈溪再道:“此事不能为城中上下所知,把事情处理好,尤其不能被人跟踪。你手下都是有经验的细作,事情做得漂亮一点儿。”

    熙儿很有信心:“大人放宽心,莫说一个女人,就算一百个,也能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南京城。”

    ……

    ……

    翌日天没亮,沈溪从客栈出来,身后侍卫扛的扛,抬的抬,带着大口小口的箱子……看起来沈溪真要离开南京,动身北上了。

    魏彬和王倬亲自前来送行,徐俌没来,由王倬带来的情况看,徐俌生病了。

    谁都知道徐俌患的是心病,这会儿故意躲着沈溪,像是在对朝廷进行无声的对抗。

    沈溪跟王倬简单寒暄后,王倬便回兵部处理事务去了,毕竟还有沈溪转交的宁王余党需要审讯,还有就是接下来的军制改革,这些都需要王倬这个南京兵部尚书打理。

    在这权力更迭的关键时刻,王倬急于想证明自身的能力,避免作为魏国公一党被皇帝厌弃,进而被清洗掉。

    魏彬亲自送沈溪出城。

    二人上了马车,先是简单交谈,随即魏彬发愁地道:“沈大人,您这一走不打紧,魏国公那边恐怕会出乱子……以咱家的本事,可对付不了这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啊。”

    沈溪笑着问道:“昨夜不是已商议好,魏国公暂时会退下吗?他手头没有权力,就算在下离开了,他能做何事?”

    魏彬摇头道:“有些事可说不准……魏国公这些年肆无忌惮,大肆侵占良田,侵吞朝廷税赋,危害一方,只是把他职务下了,但爵位尚在,未伤及根本……他在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没了沈大人制衡,南京这边的官员习惯了听从他的命令,最后的结果……可能南京这边要出乱子,朝廷终归还是要将之调回原位。”

    沈溪笑着问道:“怎么,魏公公觉得这步棋走错了?”

    “嗯?”

    魏彬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咱家可不敢随便妄议陛下和您的决策,只是这件事始终有欠妥当,要是能让魏国公到京城闲住几年,倒是可以让南京实现平稳过渡,或许还可以清理出大批良田……”

    说到这里,魏彬用期待的目光望向沈溪,希望对方能把徐俌带走。

    而沈溪的神色始终波澜不惊,透过马车窗户望着外面,似乎在想心事。

    魏彬幽幽叹道:“若是沈大人觉得在下的建议不好,就当没听到吧。”

    沈溪道:“魏公公既已履任南京守备太监之职,就应该想如何才能安一方之民,不要再出现类似这两日的骚乱,而不是考虑把一个失去权势的人调出辖区……面对一只没有獠牙和利爪的老虎,依然惧怕,那只能说明魏公公不够自信。”

    “呵呵。”

    魏彬即便不认同沈溪的话,这会儿也不敢反驳什么,毕竟沈溪的地位明摆着,就算骂他,他也要忍着。

    沈溪再道:“至于让一个公爵离开南京这种事,可不是臣子能做的决定……陛下没交待下来的事,难道本官能擅作主张?如此就不怕被朝野叱骂僭越行事?”

    魏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唯唯诺诺:“也是,也是。”

    沈溪打量魏彬,魏彬下意识地侧开脑袋,不敢与之对视。沈溪再道:“来之前,张公公就没对你有所交待?”

    “啊?”

    魏彬脸色很不自然,问道,“沈大人说的是……张苑?”

    “嗯。”

    沈溪点头,目光好似在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魏彬想了想,回道:“其实咱家是开罪了张苑,才被他调离京城,这也跟咱家突然接掌东厂职司有关……咱家才出任东厂厂督不过九天,就接到南下任南京守备太监的调令……就在三天前,陛下已将东厂事务交还张永张公公……张苑根本就没有容人之量,咱家凭何要攀附他这棵歪脖树……”

    在沈溪面前,魏彬丝毫不掩饰对张苑的鄙夷,太监内部明争暗斗,但看着一个没多大本事的人爬到高位,谁都不甘心。

    张苑在太监体系中属于那种要才学没才学、要人品没人品、要修养没修养的异类,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比张苑强,但就是让张苑这个不学无术之辈爬在最高的位子上,一个个憎恶张苑的同时,却只能委曲求全。

    沈溪道:“那就是说,他什么都没跟你提?”

    魏彬再度迟疑一下,随即道:“之前倒是派人来跟咱家打过招呼,说是到了南京遇到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跟他汇报……可南京之事本来就与其无关,咱家犯不着事无巨细都跟他说。咱家宁可把什么事都汇报沈大人,毕竟您才是大明真正的栋梁。”

    沈溪笑道:“魏公公言重了。”

    魏彬道:“咱家到江南来,可说人地生疏,王尚书明摆着跟魏国公是一路人,在您面前王尚书才会说几句中立之言,等您走后,可能魏国公不在其位依然会谋其政,那时咱家只能仰仗沈大人的威风,在江南好好治一治这帮地头蛇。”

    “嗯。”

    沈溪微微点头,没说是否同意魏彬的提议。

    魏彬赶紧请示:“沈大人这是同意让咱家处处请示您了?”

    沈溪摇头道:“有事还是上奏陛下……切记你是陛下的代表,不要怕得罪人,魏公公这几年在朝中不顺,难道想蜗居南京一隅之地,就此过完下半辈子?不如做出点成绩来,早些回京城。”

    “也是,也是。”魏彬苦着脸道。

    沈溪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即将抵达的秦淮河码头,道:“真有事的话,你可以问问张苑张公公,他让你来,你就适当给他做点儿事,不要撕破脸面……至于直接跟本官汇报,于理不合,还是不要如此行事为好。”

    ……

    ……

    魏彬最后也没得到沈溪的首肯,他有些犯糊涂,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沈溪的人呢?

    沈溪上了船,船队开始北上,老远能看到魏彬站在码头上,怅然若失。

    “大人,魏公公好像很想投靠到您麾下,听从您的调遣。”熙儿之前一直在赶马车,有关沈溪和魏彬的对话被她悉数听到耳中,这会儿到了船上,她站在沈溪身旁,提醒道,“若有这样的人为您办事,江南局势尽在掌握。”

    沈溪问道:“我为何要他来替我做事?”

    熙儿稍微一想,认真回答道:“您毕竟还有牵绊在江南,包括咱们亲手建立的新城,还有咱们的生意……有个能打下手的当权者帮忙,不好吗?”

    沈溪摇头:“官场上的事情,你还是看得不太明白。”

    熙儿委屈地道:“卑职是不懂,可是你也没解释啊……”

    沈溪转过身来,带着熙儿往船舱走,一直进到船舱内后,沈溪才道:“说到底,魏彬不是我的人,哪怕他表现得再诚恳,再恭敬,他也是张苑的手下,而他以前又是刘瑾阉党的核心成员……你让我如何相信他?”

    “哦。”

    熙儿终于明白过来,却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沈溪道:“官场中最重要的就是拉帮结派,我不结党,不代表别人不会,看看一个个都想找靠山,都想找到可以庇护仕途的阵营,便明白他们对此看得有多重……在这人情朝廷,最好还是少找那些老奸巨猾之人为自己谋划。”

    熙儿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钱宁呢?”

    沈溪摇头:“钱宁不过是暂时拿来利用一下罢了……你真以为他会甘心在我手下做事?听说陛下已调江彬和许泰回京城,看来他们之间又要有一场龙争虎斗。”

    ……

    ……

    就在沈溪动身回京城时,作为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皇帝跟前风头最劲之人,江彬也得到朱厚照征召。

    江彬很郁闷。

    本来仗打得不错,甚至还算是有功之臣,就等着领赏,却因两个不相干的女人险些让仕途就此毁于一旦。

    在江西找了差不多两个月时间,仍旧没有任何有关娄素珍的线索,此时江彬已经确定娄素珍淹死在江水中,就在他心灰意冷时,皇帝突然让他回去,他立即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跟他同行的还有许泰。

    许泰跟江彬的情况有所不同。

    许泰是副总兵出身,经历过的事情远比江彬多,对于这种宦海浮沉之事看得没江彬那么重,这也跟许泰没有爬到江彬一样的高位有关。

    但许泰得到皇帝征召后,也感觉到一股重新做人上人的喜悦,不过北返的路上他很少跟江彬对话,因为许泰觉得江彬这个人很可能是个瘟神,不如与之保持一段距离,这样出了事情也不至于受到牵连。

    江彬跟许泰一起到了安庆府,这既是他们建立功勋的荣耀之地,也是他们的伤心地。

    当晚二人没有下榻官驿,只是随便找了家普通的客栈落脚,地方官给二人送来丰厚的礼物。

    军中江彬有一定声望,便在于御驾滞留安庆期间,江彬表现出不错的将军素养,统率将士取得几场不大不小的胜利。

    不过此时,江彬就像是一只丧家犬,抵达安庆府城后他得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钱宁被皇帝重新委命为锦衣卫指挥使,正跟沈溪一起从南京出发动身北上。

    “你怎么回事,不想跟着本将军干了,是吗?”江彬当晚直接闯进许泰的屋子,不由分说,劈头盖脸质问起来。

    许泰本来正在跟手下商议趁着战乱初定在江西购置田宅的事情,见到江彬,赶紧把手下给打发走,这才过来向江彬行礼问安,然后问道:“江大人作何火气如此大?”

    江彬冷笑不已:“没听说么?钱宁那小子巴结上沈大人这棵大树,官复原职……以后咱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

    许泰无奈地道:“怎么还有心去想钱宁的事?咱是否能得到陛下的信任都成问题……江大人,末将不是那意思,以末将想来,咱是否该准备一些敬献给陛下的礼物?陛下已知钟夫人丢失的事情,回去后若是我等并非是被启用,而是问罪的话……”

    “不可能。”

    江彬态度极为笃定,“陛下若要问罪,直接派人来传旨便可,有何必要把我们召回去?”

    许泰迟疑地道:“万一……”

    “没有万一。”

    江彬目光坚毅,咬牙道,“至于找女人之事,听说陛下现在对沈皇后恩宠有加,暂时不可能再跟外面的女人有染。我已想好对策,给陛下送礼不如给皇后送礼,钱宁可以巴结沈大人,咱们也去巴结……谁能讨好沈大人,谁就能在陛下跟前立足!”

第二六〇六章 先发制于人

    沈溪离开后,南京城迅速恢复了平静。

    即便此时沈溪的上奏尚未批复,但木已成舟,沈溪上疏的内容已传遍全城,魏国公徐俌无法继续掌权,手头所有的权力基本都交了出来。

    等候朝廷下御旨这些天,徐俌非常郁闷,在家中唉声叹气,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

    这天徐俌在后花园赏春,看着满园鲜花怒放却毫无快意,不时唉声叹气,这时徐程匆忙进来,把有关南京刑部审问宁王和倭人余党的情况向徐俌汇报,徐俌听了很不耐烦,诘问道:“这些事跟本公有何关系?”

    徐程大为诧异:“公爷,现在沈大人已离开,咱没必要戴着他留下的枷锁过日子吧?”

    徐俌瞄了徐程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说本公出去的话可以言而无信?沈之厚才离开南京,你就不怕他杀个回马枪?之前还跟本公和颜悦色,你怎知他下次来不会带着刀枪剑戟,喊打喊杀?”

    徐程试探地问道:“那要不然,咱在他北上的路上……适当出手教训一下?”

    “昏头了你?”

    徐俌骂道,“以前觉得你还算有几分聪明才智,怎么现在尽出馊主意?明摆着是陛下要卸掉本公的职务,沈之厚不过是受他指派……杀了沈之厚本公就能恢复权势?省省吧!还是想办法把江南秩序搞乱,让陛下知道没了本公不行,而后再说对付沈之厚的事。”

    徐程无奈地道:“公爷,关键是现在那些大头兵根本就不听从咱使唤,沈大人来才几天,甚至没亲自跟那些人见面,只是派人去打过招呼……结果这些人就主动跟咱划清界限,一窝蜂去投奔沈大人了。”

    徐俌皱眉问道:“沈之厚人都走了,还能收拢人心?未必吧!”

    徐程想了想,叹息道:“这不还有魏公公在?现在魏公公嘚瑟得很,在他整合下,南京这边的事情几乎都听他的……您也知道,那位王尚书不喜欢管事。”

    这话让徐俌非常恼火,走到荷塘边的凉亭里,挥起巴掌便往石桌上拍。

    徐俌怒气冲冲地道:“早知道的话,该扶植个有本事的,关键时候也能派上用场……未曾想姓王的如此没能耐,他在南京兵部尚书位子上完全就是个摆设,用墙头草来形容他再不为过!”

    话虽然骂得痛快,听起来也蛮像一回事的,但旁边的徐程却露出一丝苦笑,显然并不认同徐俌的说法。

    徐程心想:“当初您也是看到王用检没甚大本事,就是个憨厚的老好人,才试图把他推到南京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为的就是能通过他的手来掌握局面,结果便是今日自食其果,被沈之厚充分利用王用检的平庸,一举拿下南京权柄……如此你怪得了谁?”

    徐程道:“公爷,那现在咱就专门在背后捣乱,别的事都不管了?”

    徐俌重重地点头:“沈之厚既然说能靠一群没头脑的军将把江南局势控制好,那咱不妨试试……之前跟军中的买卖暂时中断,看谁供应他们粮草物资……本公可不单是江南掌兵之人,更是江南最大的官商,几十万将士的吃喝拉撒都在本公掌控之下,没了本公,看这些大头兵怎么过日子!”

    徐程想了想,试探地道:“买卖乃是双赢的事情,咱若不做,就怕别人把这独门的买卖给接下……”

    徐俌瞪了徐程一眼:“谁敢跳出来开罪本公?就算本公不掌兵,也是大明最尊贵的公爵,谁敢开罪?本公让他不得好死!”

    ……

    ……

    沈溪才离开南京两天,徐俌便暗中做文章。

    以前徐俌用官商勾结的手段,把江南各卫所的粮草和物资供应权掌握在手中,从而赚取大笔利润。

    徐俌觉得自己失势,勒令手下商人不再做军中的买卖,短时间来看,那些距离城市和集镇较远的卫城和千户所,尤其是几个近海卫所陷入物资短缺的危机中。

    沈溪得知此消息时,正在北行的船上,带来这一情报的人正是熙儿。

    熙儿义愤填膺地道:“……魏国公的人把所有跟军队有关的买卖都停了,本已运出仓库的货物也运了回去,现在都堆在长江南岸各码头,这其中有许多都是朝廷划拨的物资,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就能让那些奸商欲哭无泪……”

    在熙儿看来,江南物资供应的买卖无论谁来做,都是朝廷的事情,而沈溪位高权重,可以绕过地方官府直接下令封查货物。

    沈溪摇头道:“我如今已把南京的事情安排妥当,就算徐老头出阴招,我也不能用不合规矩的方式进行反击。”

    熙儿抗议道:“可是……明明是他先不守规矩的,我们为何反倒要循规蹈矩?这不是自缚手脚吗?”

    沈溪继续摇头:“他这么做,不过是利用之前规则上的漏洞,说不合理,其实不过是将之前最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情合理……现在江南大多数卫城和千户所没有自己的物资购买、运送渠道,短时间内徐老头占有绝对的优势,但别忘了江南有一座城市在我们的掌控下,里面的商埠交易的物资,来自五湖四海,随时都可以补上魏国公手下官商退出去后的市场空缺……”

    “大人是说……”

    熙儿没法理解到更深层次的东西,瞪大眼望向沈溪,急需得到答案。

    沈溪道:“魏国公暂时不想做的买卖,无数人抢破头要做,他不是不想供应军队粮草物资吗?那就让我们的人来……我会马上传令下去,让新城总商会调拨物资,优先供应南直隶主要卫城和千户所需求,不让地方出现骚乱。”

    熙儿很不理解:“但这样做的话,难道不是咱自己往里搭银子,朝廷不会调拨银两跟我们的。”

    沈溪看着熙儿:“谁说咱们要往里搭银子的?之前我不是说过,户部直接把钱划拨到各卫所账户上,由卫指挥使和千户所千户发放军饷吗?整个过程都是走咱们钱庄的帐,你还担心这些卫城和千户所拿不出钱来不成?”

    “再者,就算一时钱粮调拨不到位又如何?新城的日常运作,不是一直是我们在往里搭银子吗?就算这些卫城和千户所一时赊欠,从长远来看,还是我们赚大头,我们新城生产的各种物资,正好有了稳定的销路,生产能够稳定下来。”

    熙儿一时间为之语塞。

    她其实很清楚,新城从筹建开始,朝廷调拨的钱粮物资极为有限,大多数资金都是靠沈溪的人脉和以掏老本的方式给筹集起来的,几乎是用一种自给自足的方式完成新城建设,那座城与其说是朝廷建设,不如说是沈溪自己建成的。

    “我们有那么多物资吗?”

    熙儿再次问道,“毕竟我们自己粮食都不够……”

    沈溪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卫所并不缺粮食,你忘记这些卫城和千户所,其实都有自己的屯田,粮食不仅自给自足,甚至还可以出售一部分,他们只是缺少油盐布帛等生活物资,而这些物资基本都可以从新城调拨……”

    “这可是笔大买卖,谁说我们没法从中赢利?这中间的门道我比谁都清楚,肥得流油啊!徐老头以为没人敢跟他作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但他忘了我虽然人已经离开江南,却留下一座城市,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腹心部位……在我眼皮底下玩阴谋,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

    熙儿不管沈溪做事的方式是否正确,但她对沈溪绝绝对信任,当即道:“大人尽管示下,卑职这就去传令,让姓徐的血本无归!”

    ……

    ……

    沈溪并不着急出招。

    便在于徐俌虽然暗中下狠手,但尚有时间作缓冲,各卫城和千户所储存的物资没那么快用完。

    皇帝没批复沈溪的上奏,意味着徐俌这几天还是名义上的南京统兵勋臣,沈溪不会直接跟徐俌对着干。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沈溪提前进行安排。

    或许是徐俌觉得不能在自己任内最后几天出大事,没有操之过急,于是给了沈溪充足的准备时间。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徐俌都占据后手,但奇怪的是沈溪一经出手,徐俌便处处受到掣肘。

    沈溪继续乘船北上,每天航行距离不太长,没有星夜兼程的迹象。

    过了扬州,沈溪决定会见一下随船押送的菊潭郡主朱烨,纷纷晚上把人押送至他歇宿的驿馆。

    朱烨这两天是在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中渡过。

    对她而言,失去自由比死了更难受,身为皇族,她很怕自己沦为阶下囚不说,死前还失掉名节。

    但过了两天,她发现自己始终被看守的人礼重,意识到沈溪可能并不想让她死。

    这天她在船上听到吩咐,在被“请”去见沈溪前,特意收拾了一下身上,给自己脸上擦了点胭脂水粉。到了驿馆客房,朱烨终于见到擒拿她的“主谋”,也是她之前一直收买而不得的沈溪。

    朱烨进入房间,沈溪从书桌后站起来,一摆手,熙儿会意地过去把朱烨身上的绳索给解开,朱烨摘下头上遮住半边脸和秀发的披风帽子,然后上下打量沈溪。

    “为了本宫这样不值一提之人,沈大人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么?其实沈大人大可让本宫去死……或许这才是当前最好的结果吧。”

    朱烨现在并不把沈溪当作朝廷勋贵看待,而是将其当作可以决定她生死的朝廷高官。

    她想清楚了,既然沈溪秘密拿下她,再低调运出城,那她被擒获的消息很可能不为朝廷所知,无论沈溪想杀她,还是放她,根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沈溪一摆手,熙儿和两名侍卫立即退到门口,默默地打望,却没有关上房门……虽然朱烨看上去没有什么威胁,但始终是朝廷钦犯,熙儿不敢让朱烨单独跟沈溪相处。

    沈溪笑道:“郡主一来,就要求死吗?”

    朱烨凝视沈溪,摇头道:“本宫哪里还算郡主?这世上人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大概说的就是本宫这种人吧。”

    “哼!”

    沈溪没说话,倒是门口的熙儿轻哼一声,好像在说,算你有自知之明。

    沈溪一伸手道:“请坐。”

    朱烨没有挪步,神情显得很坚决:“不敢当。有事这么说便可。”

    沈溪道:“既如此,那在下便先直言,在下派出人去捉拿郡马时,出了一点小意外……”

    朱烨顿时着急起来:“他怎样了?你……你……”

    沈溪摊摊手,道:“生命无忧,但受了点伤,具体情况要等见到后才知道,郡主不必太过担心。”

    朱烨嘴唇翕动,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沈溪没有告诉她有关她丈夫的具体情况,其实是变相做出警告:“你丈夫现在在我手里,你最好乖乖合作,不然的话你丈夫的伤情大小可能就要超出预期了。”

    朱烨脸色阴沉:“看来本宫要感谢沈大人救助家夫了?”

    沈溪摇头道:“在下对郡马的伤情表示遗憾,不过有些事并不是在下能决定的……既然郡主和郡马跟朝廷为敌,便是朝廷钦犯,在出现拒捕的情况下,难保不会发生一丁点儿意外……”

    “哼。”

    这次轮到朱烨对沈溪的话表示不屑。

    沈溪率先坐下,神情淡然,稍后又示意一下:“郡主不坐下来说话吗?”

    朱烨这次不再客气,直接在沈溪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因为二人距离很近,朱烨随时都有可能会危及沈溪生命安全,熙儿提剑近前两步,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朱烨道:“沈大人有何吩咐,直说便可。本宫不喜欢拐弯抹角。”

    沈溪叹道:“郡主看来并不想跟在下好好说事,那在下也就直说了吧……在下的计划,是准备将郡主和郡马押送到京城,交由陛下处置。”

    朱烨凝视沈溪,问道:“那你作何要把我带出城来?留在南京城,你不省事多了?”

    沈溪笑了笑,道:“若真把郡主留在南京,郡主认为有命到京城受审?这中间要发生什么事,郡主觉得是外力能控制的吗?”

    此话一出,朱烨脸上的那股傲气瞬间荡然无存。

    朱烨到底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在宁王举兵谋反时她已明白自己的处境,随着宁王兵败身死,她对未来已经绝望……许多时候死都是一种奢望,若是落到政敌手里,受尽凌辱不说,还会遭受各种酷刑,那叫生不如死。

    严格来说,沈溪也算是她的政敌,只是相对会绅士一些,会按照规矩行事。

    朱烨道:“如此说来,本宫还要多谢你咯?”

    沈溪微微摇头:“在下将你和郡马缉拿,还准备将你们交给陛下,而你们的手下也死伤不少,如此还要奢求感谢的话,那在下实在是太过不知好歹……不过有些事始终需要有个了断,在下会尽量就保全宁王亲眷之事向陛下求情,尤其是郡主和郡马,希望你们能平安无恙。”

    “沈大人,还是收起你的好意吧。”

    朱烨冷笑不已,“你我都很清楚,现在宁王在江南的影响力还很大,陛下不可能会对本宫和郡马心慈手软。”

    沈溪摇头道:“那可未必。”

    朱烨打量沈溪,似乎想寻求一个答案。

    沈溪语气淡然:“这么说吧,陛下需要快速收拢人心,而且当今天子从来都不是残忍嗜杀的暴君,算得上宽厚仁慈,宁王兵败身死,陛下从未在江西进行清算,只有少数罪魁祸首伏诛……在下没说错吧?”

    朱烨仔细想了想,宁王造反声势浩大,但最终被杀的人却很少,主要死的是怂恿宁王造反的谋士和帮凶。

    不过混乱中,宁王子嗣和兄弟中也有不少人死去,但说是被朱厚照诛杀并不准确,因为这些人多半是因参与谋反中才会受到株连,问罪的不在少数,但真正挂掉的其实都是死于乱军之中。

    朱厚照在对待江西问题上,的确很宽厚,朱烨实在挑不出大毛病。

    沈溪再道:“之前陛下已跟在下沟通过,以陛下之意,除了宁王子嗣外,旁人不被株连。至于郡主和郡马……这件事要等陛下定夺。”

    朱烨贝齿狠狠咬着嘴唇。

    她很想反驳沈溪的观点,却没有理据,而且她现在很心虚,毕竟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控在别人手中,这让她失去说话的底气。

    对于沈溪这番话她很理解,除了宁王朱宸濠的子嗣难以幸免,宁王一些未参与叛乱的兄弟或许会被赦去死罪,但有极大的可能被流放或者囚禁。

    至于朱烨,那就不好说了,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宁王谋反后她一直在外从事游说和收买人心的工作,算得上是宁王谋反的骨干。

    朱烨摇头道:“皇帝不会放过我的,沈大人不必假惺惺……若是沈大人真的仁慈的话,倒是可以给一个痛快,然后将本宫和郡马的尸体送到京城,如此沈大人好有个交待,本宫和郡马也免遭别人的羞辱。”

    沈溪笑着摊摊手:“这个请恕在下无能为力。杀害朝廷钦犯,这种事在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看到沈溪脸上的笑容,朱烨越发生气,但她却没有半点办法。

    沈溪道:“在下劝郡主半途不要寻死,否则对郡马很不利,还有郡主的孩子……郡主也不想牵累他人,对吧?宁王在江西算是豪门,牵扯到的家族实在太多,这些家族现在都惶惶不安,生怕被朝廷追责,难道郡主不为他们考虑吗?”

    朱烨生气地站起来,喝问:“沈大人是在威胁本宫吗?”

    沈溪微微眯眼:“随郡主怎么想吧,有些事应该以最合理的方式结束,郡主也该想办法劝止那些现在还在危害朝廷利益之人……宁王已死,他们再跟朝廷对抗的结果,其实不过是再多造杀孽罢了,他们有何机会颠覆朝廷?现在江西最需要的,不是稳定吗?”

    朱烨站在那儿,气息很不匀称,她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面子上完全挂不住。

    沈溪跟着站起来:“在下言尽于此,回京师这些天,郡主不妨考虑清楚,到底是皇家中人,就算郡主你自己不顾体面,陛下也会考虑到你们的体面问题。哪怕最后真的论定郡主非死不可,也会让郡主体面去死,这算是在下做出的承诺吧。”

    朱烨打量沈溪,道:“我的家人,现在何处?”

    沈溪道:“均已妥善安置好,郡主这点倒是可以放宽心,不过若是郡主拒不配合的话,有些事在下实在难以保证。”

    朱烨咬牙切齿道:“沈之厚,外人都说你宽厚仁慈,甚至江西地方上的人都称颂你当初出任湖广和江赣总督时的仁政,却不知你是如此一个阴险小人,拿本宫的家人作要挟。你可知道何为忠孝仁义?”

    沈溪脸色严肃,摇头道:“所谓的仁义,不过是一种说辞罢了。在下做到今日的地步,已算仁至义尽,郡主若还不满意,那在下也没办法……来人啊,将郡主请回住所,好生看管!”

第二六〇七章 体面

    朱烨被押送至临时住所。

    来的时候需要捆绑双手,回去的时候却省了这一步,因为沈溪给她内心施加的枷锁已让她无从逃避。

    朱烨到底是个女人,在很多事上顾虑重重,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全而置整个家族于不顾,背后有太多人看着,而且她觉得沈溪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之人。

    朱烨进入房间,发现这里的条件比在船上时好太多。

    熙儿跟着一起进来,冷声道:“大人有吩咐,你若是缺什么东西,只管提出来,大人会把你当作郡主看待,若是你不识相,拒不合作,就只有把你当作囚犯对待了!”

    熙儿的话说得那叫一个声色俱厉,便在于她嫉恶如仇,把朱烨当成大反派,认为沈溪对朱烨的仁慈完全没有必要,当然这种心理也跟她嫉妒朱烨的出身有关。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很落魄,却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自小得到父母的疼爱,锦衣玉食,从来不担心挨饿受冻,更无须为生活而奔波忙碌。现在即便变成了钦犯,仍旧能得沈溪礼遇,这让熙儿心里很不爽。

    朱烨则神色淡然,问道:“姑娘……本宫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熙儿嘴角发出一抹冷笑,没有说什么。

    一般的男人想辨别出她的性别很困难,便在于她说话时有意加粗了自己的声音,平时也少有在人前说话,雌雄难辨。

    关键是云柳和熙儿拥有特殊的化妆技巧,比如把皮肤涂黑,有意加粗眉毛,然后在颌下贴上胡茬。

    但聪**黠的女人却容易从一些细节察觉到熙儿跟云柳的女子身份,对此熙儿自己倒没觉得有多惊讶,朱烨并非第一个察觉真相之人。

    朱烨道:“看来你在沈大人跟前,得到极大的器重,一介弱质女流竟然能有如此造诣,成为沈大人身边值得信任之人,独领差事,这也算是一种莫大的造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熙儿皱眉问道。

    朱烨在床沿边坐下,神色有些凄哀,“这世道,女人从来都没有身份和地位,即便像我这样尊贵的郡主,也不过是男人的附庸。男人成就大事不会有我们的功劳,但若是遭遇失败,我们就会受到牵累,或许他们一死了之,不会有什么遗憾,而我们女人却会留在世间活受罪,生不如死……这世道何等不公平?”

    熙儿道:“那是你自找的……谁让宁王谋反呢?”

    朱烨摇头道:“宁王的确是咎由自取,但切记不要用表面看到的东西去评断一个人的成败……也许在你眼里,觉得沈大人光芒万丈,无比高大,但在我看来,他所犯错误甚至比宁王还要大。”

    熙儿怒不可遏:“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朱烨冷笑不已:“沈之厚最大的过错,就是抱着所谓的忠君爱国之心,做令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事情……”

    “功高盖主,升无可升,作为孤家寡人的皇帝从来都缺少安全感,早晚有一天会像铲除宁王一样将沈之厚除掉。”

    “宁王真的谋反了吗?完全就是被皇帝逼反的……沈之厚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到那时他才会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多么大。”

    熙儿抽出腰间佩剑,厉声喝道:“再污蔑我家大人,看我不杀了你!”

    朱烨叹道:“你啊,还是太过天真了。沈之厚把许多事情看得非常理想化,他的本事太大,是所有当权者都容不下的,天下间谁都能看到这一点,难道只有沈之厚自己身在局中,看不透那迷雾?这恐怕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吧。”

    朱烨本来在熙儿看来一无是处,但她的这番话却在熙儿心中造成巨大反响,等她回到驿馆,把朱烨的话近乎原封不动告知沈溪后,整个人变得沉默下来,用期冀的目光看向沈溪,希望沈溪能给予一个答复。

    沈溪问道:“你希望看到我当朝廷的叛臣吗?”

    熙儿怔了怔,摇头道:“卑职不想让大人不容于朝廷,但她说的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沈溪冷声道:“你师姐难道没跟你说过相关的事情?你现在是被一个大明的叛臣蛊惑……在一个叛臣心目中,人人都应该当叛臣,她的很多观念都是扭曲的,你能把她说的话当真?”

    “卑职不敢。”熙儿低下头道。

    沈溪再道:“别在我面前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这种屁话,历史上被清算的功臣实在是屈指可数……大多数功臣都可以善始善终,就算大明太祖皇帝向来以严苛著称,不也封了那么多世袭罔替的勋贵?此等事休得再提!”

    “是,大人。”

    熙儿口中虽然答应,但心里仍旧觉得朱烨的话不无道理,便在于她跟云柳一样,完全站在沈溪的立场考虑问题。

    等熙儿领命离开,沈溪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难道就你们知道当功臣和权臣有险恶?只是我非得走造反这条路才可?君臣之谊,善始善终最好,不过却不知还要等多少年才会致仕归乡,中间难道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

    ……

    云柳作为沈溪派出的使节,三月初抵达京城。

    她到京城后没有马上去谢府,而是按照沈溪的吩咐,先把京城的情报机构整合,完善了通讯系统,这才去求见谢迁。

    本来以她的身份,想见到当朝首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持有沈溪的书信,把拜帖送到谢府后,又等了一天时间,这边谢府才派人前来通知,让她到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去见。

    云柳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谢迁近来经常把内阁公文带到小院批复,同时六部九卿以及京畿大员也常到小院拜会请示,位置太过显赫张扬,以云柳的本心是不愿意去的。

    作为情报组织的头目,需要避免行踪曝光,云柳原本以为可以趁夜走谢府后门拜会谢迁,然后原路退回,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现在要去长安街小院,云柳非常担心自己的行踪会被人察觉,一时间犹豫不决。

    不过她实在是别无选择,此时请示沈溪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按照谢迁的吩咐,于当晚到了长安街小院,跟谢迁在正堂相见。

    谢迁见到云柳没觉得有多意外,之前沈溪屡次派云柳来跟他通气,无论是铲除刘瑾,又或者是到榆林卫知会情报,云柳一直都是沈溪身边最得力的帮手,这点旁人不知,谢迁却一清二楚。

    “坐下来说话吧。”

    谢迁对云柳很客气,没把云柳当成外人,甚至他都想把云柳招揽到身边,好好为朝廷效命。

    云柳恭敬地道:“卑职不敢。”

    谢迁微笑道:“你在之厚跟前做事多年,以你的能力,本该早就得到高官厚禄,不该始终做个影子,隐身于黑暗中,从来不肯在人前露面,以至于到现在朝廷都不知你的功绩。”

    云柳道:“卑职为我家大人做事,功名利禄早就抛诸脑后。”

    这回答很得体,也体现出云柳的忠心和气节,但入谢迁耳却很不舒服。

    到底天下间的能人异士都应该为君王效命,而不是臣子,现在云柳的态度便好像是在告诉他,她只愿做沈溪的家臣,而非大明的臣子,谢迁自然会觉得异样。

    不过此时云柳没有考虑自己是否言语有失,她拿出沈溪的书函,双手递上,恭敬地道:“这是沈大人派卑职送来的书信,有些内容怕被人所知,所以先行做了誊录……这是沈大人的手稿。”

    谢迁把云柳递过来的书信拿在手中,不由皱眉。

    不但沈溪招揽和用人方面他不满,连沈溪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他也觉得有问题。

    谢迁沉着脸问道:“他还是如此……如今乃是太平年景,需要做这么多文章?难道每一道上奏和书信都需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传递吗?”

    沈溪的书函最特殊之处,便是用密码文书写而成,云柳到京城后对比密码本进行翻译,为了表明书信是沈溪所写,云柳特意把书信原稿交给谢迁看,字迹的确是沈溪所书,但内容却让人匪夷所思,等看过翻译,才能清楚地知道沈溪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云柳不敢应答,只是低头等谢迁把信的内容看完。

    过了多时,谢迁才把书信放下来,叹道:“看来他还是担心回到京城后,会面对一系列明争暗斗。”

    云柳仍旧没法回答,涉及到朝廷高层的事情,她的身份不足以参与其中。

    谢迁也知道跟沈溪的手下谈这个话题不合适,又道:“这次林伯之没跟他一起回来吗?”

    云柳没料到谢迁会突然问起林恒来,不过随即她意识到,谢迁很在意沈溪旧部,尤其是那些在他心中挂了号的人。

    云柳行礼:“林将军之前并未踏足江南之地,经历跟倭寇的海上大战后,便随船队北返了……有关林将军的情况,卑职并不清楚,一切以大人的书函为准。”

    这话显得很生硬,谢迁觉得有些不对头。

    谢迁道:“他不用旁人倒能理解,不用伯之……呵,他想做什么?”

    谢迁很清楚林恒跟沈溪的关系,对于林恒的任用一向抱着谨慎的态度,虽然他认可林恒的能力,不过在他眼里,再有本事的人,一旦跟沈溪攀上姻亲,都需要小心应付,毕竟要防止沈溪将来擅权。

    云柳仍旧不能回答。

    谢迁摇摇头:“也罢,之厚能按时回京最好不过,就算他先前在南京做点什么非常事,也完全可以理解。江南官场这些年来死气沉沉,他这颗石子投进去,掀起一潭波澜,也未尝不是好事。”

    云柳道:“以卑职所知,大人很快就会从南京出发,动身北上。更有消息说,陛下之所以行进缓慢,便是在等候沈大人,准备一起返回京师。”

    有些事,本来云柳不该对谢迁说出来的,但云柳尊重谢迁,这种可说可不说的事情上她没有隐瞒。

    却不知这个消息谢迁根本就不想听,尤其是听到朱厚照跟沈溪间那种超越君臣和师生的默契,让谢迁打从心眼儿里感觉自己被皇帝冷落,怎会有好脸色?

    即便云柳聪慧,但对谢迁这种心理上的细微变化她却把握不准。

    谢迁倒也没发作,点点头道:“早些回来也好,总归他是大明的功臣,若长期滞留在外……导致朝中出现乱子,那就算他有功,也是过了。”

    云柳蹙眉,她能听清楚谢迁说出的每一个字,但连在一起她却完全听不懂,谢迁就像是在跟她打哑谜一样。

    谢迁再道:“若是可以的话,催促他走快点儿,免得陛下在途中耽搁太多时间……听说陛下因沈家小女之事,心理有所波动,如今滞留山东境内,流连不去……真让人担心哪。”

    云柳道:“卑职会把谢大人的话原原本本带给我家大人。”

    谢迁点了点头:“你先回吧,老夫有些情况需要好好整理,等弄清楚后会记录到书函中,你送回给他便可。”

    此时谢迁突然显得很倦怠,已不想跟沈溪争什么,也不想跟云柳多交谈,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

    这种状态,云柳在沈溪身上能经常看到,因为有时候沈溪也需要一个人去思考问题,不希望旁人打扰。

    云柳行礼道:“卑职便先退下了,谢阁老有事的话,只管差遣人通知一声,卑职告退。”

    ……

    ……

    谢迁把云柳给赶走后,一个人坐在那儿,怅然若失。

    时间转眼便过去一个时辰,等蜡烛燃尽,谢迁才突然反应过来,此时手上仍旧拿着沈溪的书函,不由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不一样了,什么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一个时代结束了啊。”谢迁不无感伤地说道。

    因为屋子内蜡烛熄灭,仆人端着烛台进来,见谢迁坐在黑灯瞎火的屋内,唉声叹气,不由上前给谢迁重新点燃烛火。

    谢迁一摆手:“去,把户部杨应宁给老夫叫来。”

    仆人道:“是。”

    无论时间多晚,谢迁对于朝中大臣几乎是随叫随到,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尤其是像杨一清这样的后进。

    等杨一清心急火燎赶到小院时,谢迁已把给沈溪的回信写了一半,不过内容质量实在是不高……谢迁发现自己连一个重点都没写。

    “应宁来了?”

    没等杨一清上前行礼,谢迁主动打起了招呼。

    杨一清恭敬地道:“阁老,连夜召唤,朝中可是有大事发生?”

    谢迁摇头:“要说大事倒是没有,只是听说之厚在江南之事。”

    杨一清叹道:“在下刚有听闻,说是沈国公卸了魏国公徐老公爷的职,将南京军队权力交给各卫所将领提调,如此乱纲纪之事……”

    按照杨一清的想法,以往沈溪做出任何改变,朝中高层看来都不可理喻,需要及时出手制止。

    但这次谢迁却抬手打断杨一清的话,道:“事情没定数,再者此乃陛下的意思,怪不得之厚。”

    谢迁又在帮沈溪说话,多少让杨一清感到意外。

    谢迁道:“再过些时候,他便会回京,这次他路上应该走得很快,可能会跟陛下一起回来。到那时,朝中会进行人事更迭,老夫也有可能会请辞归乡,以后这朝堂,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谢迁萌生退意已非一天两天,杨一清皱眉回想,谢迁仅在他面前表现出退出朝堂的感慨已有好几次。

    但杨一清又觉得这次谢迁的态度跟以往迥异。

    杨一清心道:“为何谢阁老现在看上去更加失落,好像真就要走?莫不是被什么事触动,一时间对朝事厌倦起来?”

    杨一清道:“阁老,这朝中没您不行,朝廷需要稳定啊。”

    谢迁摇摇头道:“本来老夫跟你有一样的想法,觉得哪怕要退,也要等新老交接完成后再走。但现在看来,阉党乱朝时朝局仍旧能保持稳定,年轻后辈一个个成长起来了,老夫伸手去管的事情反倒一次次出现状况,或许真不如完全放手,如此也算对陛下,对先皇有个交待。”

    谢迁的态度,让杨一清觉得很无语。

    哪怕杨一清也觉得谢迁在朝中未必是什么好事,甚至他也想过让谢迁退下来,但现在真有可能会出现首辅致仕的情况,他反而感觉危机重重。

    杨一清心道:“有谢阁老在朝,始终一些人不敢乱来,张苑不能乱国,沈之厚也会有所顾忌,但若谢阁老一走,看起来年轻后辈不用再戴着枷锁行事,但有可能会带来更大的恶果。”

    “谢阁老请三思。”

    杨一清弯腰拱手,诚恳挽留。

    谢迁笑了笑:“以为老夫这一两天就要走?还是会有一段时间打理好所有事情……不过请辞致仕的奏疏老夫非上不可,看看陛下的态度吧。”

    “之前老夫也提出过请辞,但陛下没准允,不过想来现在陛下已不需要老夫这样一个老迈昏聩,总跟他唱反调之人立在朝堂,激流勇退反而是最好的结果,看看以前的刘少傅和宾之,他们现在不用考虑那么多尔虞我诈,不活得越来越精神了吗?”

    杨一清杵在那里不知该评价什么好。

    大明官场,的确没有那种藕断丝连的情况,无论是谁,致仕就要放出手头所有权力,当然在门生故旧中的影响力另当别论。

    无论是刘健、李东阳,还是马文升、何鉴等人,致仕后都是不问朝事,日子过得很清闲,总归他们知道皇帝没有启用他们的打算,而现在谢迁的意思是他也要加入这些闲散人士的阵营。

    谢迁再道:“相信最多一个月,陛下就会回京城,这两年朝野更变太多,其实六部老夫能放心得下,不但有之厚,还有你,回头可能德华也会执掌一部。只是内阁那边老夫有些担心,没想好走后该如何交接。”

    杨一清问道:“难道叔厚……”

    本来杨一清想说,难道梁叔厚的能力不行?

    话刚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这么问等于变相恭送谢迁离开朝堂,于是就此打住,毕竟内阁接班人的选择跟他无关。

    谢迁摇摇头:“一个介夫,一个叔厚,总觉得在什么问题上偏差一点,可惜你不是内阁中人哪。”

    杨一清闻言不由苦笑,他没料到谢迁会在内阁接班人的问题上突然提到他的名字,但他心中隐约也有一丝不安:“沈之厚乃翰苑出身,之前也有声音让他入阁,不会趁着这次机会,让他入阁,甚至位列宰辅吧?”

    谢迁叹道:“这些事等陛下回来以后再说吧。接下来几天老夫要要把这些事考虑清楚,以后应宁你要多费心了。”

第二六〇八章 继任者

    朱厚照这几天时间滞留东昌府城聊城不去。

    既不动身北上,也不前呼后拥到府城以及周边风景名胜吃喝玩乐,这下可把朱厚照身边一帮人急坏了。

    谁都不知朱厚照要做什么,这会儿谁也不敢胡乱揣摩皇帝的意思,就怕行差踏错,惹来祸端。

    这个节骨眼儿上,又有传言说江彬和钱宁即将回来,张苑听到后紧张不已。

    对于别人来说,江彬和钱宁不过是两个皇帝跟前的佞臣罢了,但对于张苑来说,这可是他在皇帝面前保持圣宠不衰的最大阻碍,甚至可以说会影响他未来的生死存亡。

    张苑也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跟江彬和钱宁对着干不太容易,毕竟二人是皇帝主动召回来的,他只能尽可能阻挠,但二人一旦面圣后会如何,那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尤其是现在钱宁还恢复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

    张苑琢磨半响不得要领,最后决定直接派人去找江彬和钱宁。

    张苑的想法很简单:“与其等两个佞臣回来后我费尽心思去对付,倒不如把他们收拢到麾下,只要他们一天在我手下做事,我就有办法控制他们。谁不听话,直接干掉就是……”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等张苑具体落实时才发现困难重重。

    这二人虽然以前都跟他有一定联系,但其实彼此关系不那么亲密,想收买二人并不太容易。

    尤其他还知道现在钱宁已投奔沈溪,江彬那边也有意要往沈溪北上的路径靠拢,意识到现在最大的敌手已不在二人身上,而在那个提拔过他、给了他第二次政治生命的沈溪。

    张苑后知后觉,马上派人给沈溪送信,希望能得到沈溪“支持”。

    这边张苑做事积极,另一边小拧子和张永也有所动作。

    而他们从开始目标就很明确,不去跟江彬和钱宁作对,而是直接向沈溪示好,总归以前已铺好路,现在知道沈溪即将回朝,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跟沈溪一封信,汇报皇帝身边的情况,处处表现出对沈溪的恭顺,保证将来对沈溪制定的策略会言听计从。

    “不能让张苑占了先。”

    小拧子在跟张永私下见面时,特意提醒对方,“这几天他那边小动作不少,派了几波人出去,好像是有什么大动作。”

    张永道:“咱跟沈大人早就有联络不假,但就怕张苑现在拥有司礼监掌印的权势,更容易受到沈大人青睐。”

    小拧子骂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苑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东宫老臣,才如此飞扬跋扈么?现在朝中反对他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皇宫内苑,二十四衙门中有能力的太监,哪个不烦他?他都快成孤家寡人了……难道沈大人会用他这种要能力没能力、要人脉没人脉的昏庸之人?这人见利忘义,以前害过沈大人,沈大人绝对不会相信他。”

    “是。”

    张永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小拧子的说法。

    小拧子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道:“倒是留在京城那边的贵人这几天接连送信过来,询问陛下的近况,咱家一直没有回信……你看是否有必要跟她说一声?”

    张永马上意识到小拧子口中的“贵人”是近来逐渐失宠、被朱厚照留在豹房的丽妃,以前小拧子可是一门心思要投奔丽妃的。

    张永道:“没那必要,有事还是等回到京城以后再说。”

    ……

    ……

    对于宫里这帮太监来说,最重要的生存之道便是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有权势就听谁的。

    丽妃得宠的时候乃是朱厚照身边说话分量最重之人,小拧子等人自然唯恐巴结不及。

    但现在丽妃独守冷宫,也就是豹房,人比黄花瘦,小拧子和张永都不想跟这种不得志的女人来往,也就有意无意把丽妃嘱托的事情拖延下去。

    小拧子作为皇帝身边最宠信的太监,当然知道现在风向往哪边吹,沈皇后正得宠,她就算要星星朱厚照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什么丽妃、花妃都要靠边站。

    而这会儿丽妃则不甘心就此失宠,朱厚照离开京城后,其实她已得到一定自由,这跟她手上掌握有廖晗这张牌有关。

    通过廖晗,丽妃可以清楚地知道外面的情况,她的书函可以随时传出豹房,甚至可以获得一些出入的便利和自由,这会儿她跟花妃之间已顾不上缠斗,专心致志查清楚皇帝的动向,并且开始为皇帝回京后重归豹房做准备。

    但她获得的信息回馈并不太好,尤其是当得知朱厚照为了沈皇后茶饭不思时,更意识到危机临近。

    与此同时,她的一份书函送到了正在北上途中的沈溪手里。

    丽妃几乎是病急乱投医,发现自己的权势一步步失去,并且可能就此被皇帝雪藏时,丽妃想到最能帮到自己的人其实是沈溪,只有沈溪出手相助才是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

    “大人,这女人不识相,明知道皇后乃是沈家人,她还来信请求大人相助。”信函是由云柳派手下情报人员送来的,最后由熙儿送到沈溪跟前。

    因为是敌对者发来的信函,再者书信并没有使用密码等保密措施,使得熙儿提前得知信的内容。

    沈溪脸色冷峻,喝斥道:“这种事跟你有关系吗?”

    熙儿吐吐舌头不再言语,而沈溪则继续看着书函。

    有关丽妃的事,沈溪通常都会严肃对待,毕竟这女人跟他的关系非比寻常。

    沈溪把书函看了几遍,放下来道:“这女人看来的确不能留在京城,否则迟早成为心腹大患。”

    熙儿瞪大眼道:“大人……你是要杀了她吗?若在京城下手不太容易,尤其是在豹房里……”

    沈溪道:“天子脚下杀人,杀的还是陛下的枕边人,你是想让我沦为阶下囚吗?”

    熙儿瘪嘴不语,沈溪再道:“下一步丽妃很可能会动用陛下跟前的力量,来换取她地位的提升,但可惜现在陛下身边已没有真正听她调遣的人。”

    “那大人还担心什么?”熙儿道。

    沈溪道:“别忘了还有江彬和钱宁,甚至是许泰、李荣这些人。朝中想上位的人不在少数,而有些人手上掌握的资源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陛下也并非完全不念旧情之人,在陛下于皇后处得不到认同时,自然会想到故人,以得到心灵的慰籍……”

    熙儿紧张地道:“那就是说,陛下可能还会回归豹房,沉溺逸乐?”

    沈溪点头道:“豹房一定会回,但选择新人还是旧人的问题,必须提前绸缪。”

    ……

    ……

    豹房内,丽妃近来都在忙碌,但眼见距离皇帝越来越远,此时心力交瘁,身体也大不如前。

    这天丽妃又让廖晗到豹房,把一方木匣交给他。

    廖晗打开来看过后,苦着脸道:“干娘,这样做不行啊……您总在变卖首饰换钱,长久下去怕是家底要被掏空。”

    丽妃冷声道:“否则呢?趁着陛下没回来,不赶紧收拢人心,难道还要等陛下回到京城后再做事吗?豹房的太监,还有宫里的执事,哪个不是贪得无厌之徒?难道不给你好处,你会给本宫做事吗?”

    “干娘,您话可不能这么说,孩儿心一直都是向着您的。”廖晗支支吾吾道。

    丽妃瞪了廖晗一眼,她很清楚其实变卖首饰家当的钱,有很大一部分被廖晗给扣下私吞了,但她不动声色,便在于她现在能用的只有廖晗一个,旁人根本无法满足她对外传递消息的需求。

    丽妃道:“赶紧派人去查陛下的情况,看看圣驾什么时候回京……还有,若是沈之厚送书信到京城,一定要第一时间把书信交到我手里。”

    廖晗把木匣攥紧了些,点头哈腰道:“干娘您放宽心,孩儿会把事情处理好。哦对了……花妃娘娘那边派人前来传话,说是想跟您聚聚,您看是否……”

    丽妃皱眉道:“花妃?她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你从中代劳了?”

    “嘿,这不正好碰上她的人么?干娘,您千万别误会,孩儿可不是那种见异思迁之辈,孩儿只是您一人的干儿子,您若不同意,孩儿只管拒绝便是。”廖晗道。

    丽妃怒火中烧,但她知道此时不能发作,再三压抑后,她才摇头:“本宫暂且不跟她见面,若她有要紧事,就亲自到本宫寝殿来,否则的话……”

    廖晗赶紧道:“明白明白,孩儿这就去……嘿,这个不识相的女人,居然以为她能跟干娘您平起平坐?孩儿这就去打发她的人!”

    说完,不等丽妃吩咐,廖晗便径直往门口而去。

    廖晗出门后,脸上卑微之色尽去,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显然心底并不觉得丽妃是可以“托付”前途之人,口中念叨:“要不是看在你还有一点家当,鬼才理你……一代新人换旧人,指望陛下重新恩宠你?还不如留着点东西过下半辈子日子呢……”

    至于丽妃这边,送走廖晗后心情异常沮丧。

    丽妃心中一口郁闷半天不得排解,最后猛地一拍桌子,把侍候一旁的几个宫女给吓了一大跳。

    “出去,都出去!让本宫独自安静一下。”丽妃厉声道。

    宫女们赶紧退下,丽妃则手撑着桌子半天没缓过气。

    “沈之厚啊沈之厚,我今天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不给我一儿半女,我能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眼见着我落难,你要是置之不理,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让你脱掉一层皮……”

    “或许你一度是不怕被陛下知道我们以往的事情,但那是以前,现在陛下跟你之间早就有了嫌隙,哪怕我们的事只是一粒火种,也可能形成燎原之势……不信咱们走着瞧!”

    ……

    ……

    随着沈溪和朱厚照即将回京,朝野即将发生巨变之事,暗中迅速发酵。

    其中最受人瞩目的两件事,第一件便是王琼调任兵部尚书又临时撤回任命,第二件事则是谢迁主动上疏致仕。

    本来谢迁要退出朝堂,只对杨一清提出来,但随后他又在内阁处置公文时,当着几位同僚的面说出来,此事很快便朝野皆知,谁都知道谢迁想要退出朝堂了。

    这天紫禁城永寿宫内,杨廷和跟暂行司礼监中事的李兴一起来见张太后,详细把朝野发生的事跟张太后一提。

    朱厚照不在京城这些日子,张太后开始过问朝政,作为当朝太后,她也的确拥有这样的权力。

    之前张太后做的很多事,都是在为她出面干涉朝政做准备,哪怕不能垂帘听政,张太后也想成为朝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在儿子基本不问朝事的时候,国家大事可以有人管理而不出乱子。

    至于李兴和杨廷和,都是张太后这一派的人。

    “……太后娘娘,谢阁老的确提出要在陛下回京师后上疏请辞,而且他还说了,陛下现在羽翼丰满,已不需要他这样的老臣来辅佐,终于可以安心把位子让出来,回老家颐养天年……”

    高凤被撤换后,李兴已成为张氏一门在朝中的代表。

    李兴很懂得把握时机,毕竟他拎得很清,自己既不是张苑的人,也没有跟小拧子和张永站在一起,在司礼监中属于第三方势力,若没有外来力量的支持,他很难在秉笔太监的位置上坚持下去。

    李兴当然知道应该巴结沈溪,但问题是现在巴结沈溪的人太多,而之前李兴已跟张氏一门建立起联系,他现在并不是说完全站在张氏这边,更多的是脚踩两条船,见风使舵。

    张太后神色冷峻,道:“谢老可有说过,谁来接替他的位子?”

    李兴没有直接回答,先看了旁边静默不语的杨廷和一眼,这才回道:“回娘娘,谢阁老没提,不过按照规矩,应该由梁大学士接任首辅,毕竟此前一直都是按照入阁来排序,作为次辅,梁大学士接管首辅之职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梁大学士在朝野素有清名,文武百官不会有异议。”

    张太后看着杨廷和,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梁大学士跟沈国公走得太近了。”

    一句话就全盘否认梁储这几年在朝中的辛劳,只因跟沈溪走得近,就被张太后剥夺继任首辅的资格。

    李兴非常为难,苦着脸道:“娘娘,这件事很难办啊,奴婢也知杨大学士乃继任首辅的不二人选,但规矩就是规矩……不好破坏啊。”

    李兴言中之意,一旦谢迁走了,按照规矩就是梁储来担任首辅,哪怕别人再推崇杨廷和也是白搭,除非让梁储从内阁退下来,如此一来就只有致仕一途。

    六部尚书转为阁臣可行,但内阁大学士转六部尚书,并不符合大明官员的升迁途径,也是一种巨大的羞辱,此前尚无先例。

    张太后道:“有何不可?梁学士一向不得哀家欣赏,资质平庸,碌碌无为,如果朝廷发生大事,关键时刻他能顶得起来?”

    这话大肆贬损梁储,有意抬高杨廷和的身份和地位,说得好像除了杨廷和外,旁人都难以撑起内阁的门楣。

    杨廷和行礼:“太后明鉴,如今这些事要等陛下回朝后再行论定,再者谢老乞骸骨只是一家之言,做不得准。”

    “嗯。”

    张太后点点头,用欣赏的目光望着杨廷和,“杨大学士从来都是哀家中意的不二首辅人选,有杨大学士在,至少能压制朝中不良风气……哀家希望杨大学士将来能秉承朝廷公义,令满朝文武上下一心,为皇家效忠。”

    杨廷和再次施礼:“臣诚惶诚恐,就怕辜负太后的期望。”

    张太后笑道:“你能力方面没有任何问题,现在面临的难题是从入阁顺序上,该由梁学士来接替谢阁老之职,所以只能想办法让他从朝中退下,最好跟谢阁老一起致仕。今后内阁出缺的话,也不再由资质平庸者填补,最好找一些有本事识大体的人入阁。”

    杨廷和心里一动,明白了张太后的意思。

    将来入阁的官员,有没有本事都属其次,关键是要“识大体”,而所谓的识大体就是必须是“自己人”,谁听张太后的话,谁就有资格入阁。

    在这种事上,杨廷和不好表态,因为他自诩要维持朝廷公义,不能因好恶和党争强推没能力的人入阁。

    李兴则笑道:“娘娘所言极是,要是碰上那既没能力又不听调遣的,还要费力更换,造成朝局混乱,不如从一开始就把人甄选好,一劳永逸。”

    李兴说话时,一直打量杨廷和,生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对而开罪这个内阁三把手。

    但此时杨廷和好像哑巴一样,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无论李兴和张太后说什么,他都不插话。

    最后张太后发现杨廷和态度不对,问道:“杨卿家,此事你如何看?”

    杨廷和道:“回太后,臣在此事上并无意见,只等陛下回朝。”

    张太后没有勉强,微微颔首:“想来陛下很快就要回到京师,再过个十天半个月……那时候就该把事情定下来,再跟朝中通个气,多颂扬一下杨卿家的功绩,让人知道哀家在首辅接替人选上是怎么个意思。”

    杨廷和赶紧劝止:“太后,此事不宜张扬。”

    杨廷和到底有脑子,他很清楚现在张太后跟皇帝间对立严重,本来可能朱厚照有意让他来当首辅,可一旦听说是太后在后边发力,也会把他给刷下来,别到时候反倒是他杨廷和被勒令致仕。

    “嗯。”

    张太后未置可否,转头看着李兴道,“李公公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李兴笑道:“明白,明白……太后娘娘,您就瞧好了。”

第二六〇九章 无心风景

    在张太后的主导下,朝中开始颂扬起杨廷和的丰功伟绩。

    一切从杨廷和年少成名讲起,说他十二岁乡试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乃是天下间少有的神童。然后又说杨廷和参与编修《宪宗实录》和《会典》时,每次对内容草拟,作为副总裁官的时任宰辅丘濬竟不能更改一字,丘濬因此称赞他有良史之才。

    说完才华又说孝义。弘治十二年,杨廷和祖母去世,他毅然抛下左春坊左中允这一前途无量的职务,回家丁忧,三年后才复出,错过了关键的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天子朱厚照讲解、读书的机会。

    反观某人,祖母去世竟然不归家丁忧,反而利用杨廷和不在朝的机会,通过巴结太子地位迅速蹿升,进而窃取高位,简直是恬不知耻……目标直指沈溪。

    说完孝义又说官场成就。

    杨廷和于弘治十一年主持顺天乡试,弘治十八年又主持会试,可谓桃李满天下;自从入阁以来,做事矜矜业业,为扳倒刘瑾立下汗马功劳……得,又把沈溪的功劳强行安排到杨廷和头上。

    消息越传越广,很快便京畿皆闻,朝廷上下都知道,有人想要强推杨廷和接替谢迁卸下的首辅之位。

    英国公张懋的府宅。

    张懋仍旧跟平常一样与夏儒下棋。

    如今张懋的身体大不如前,背后需要找东西靠着。尽管此时门窗紧闭,但他依然不断捂嘴咳嗽,然后侧首吐痰。

    旁边立着两个侍女,一个端着痰盂,专门为张懋接痰,另一个则不停地拿着干净的锦帕为张懋擦拭嘴角。

    “这步棋老朽终于看懂了。”

    张懋一阵剧烈咳嗽后,突然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沈之厚此番回来,有很大可能会执掌朝堂权柄……随着谢于乔退下,朝中能跟他作对的人少之又少,这中间最不甘心的,恐怕就是张氏外戚一族了。”

    夏儒手上捏着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心有所感之下,抬起头来,目光凝视张懋,神色间满是迟疑。

    对旁人来说,可以在张氏外戚和沈氏外戚相斗中做出中立或者是倾向于沈溪的态度,以此确保自己的地位。

    但夏儒却不行,因为他自己也是外戚,同时还是三家外戚中势力最弱的存在。因为张太后跟夏皇后的良好关系,以往夏家一向往张家靠拢,此番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夏儒心想:“英国公明知我夏家跟张氏外戚走得近,为何非要在我面前表达如此感慨呢?”

    夏儒脑子急速转动,突然问道:“张老准备在沈国公回朝后,往哪方倾斜?”

    张懋笑盈盈地望着夏儒,道:“那依国丈的意思,本公该如何做才妥当呢?”

    一时间夏儒不知该如何回答,显然他不想做选择。

    张懋明白夏儒的心态,摇了摇头,“张氏一门以往无人可撼动,便在于先皇只有张皇后这一脉外戚,但自古以来皇帝只娶皇后一个的只有先皇一人……或许国丈现在还不甘心陛下另立皇后之事吧?”

    夏儒此时已无心思考下棋之事,手上的棋子不由放回棋盒中,神色稍显焦躁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夏儒才幽幽说道:“自古以来,同时立两位皇后的,恐怕也是绝无仅有了吧?”

    张懋收起笑容,这个时候他已经笑不出来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国丈,恕我直言,之厚这些年做的事情,其实对咱这些老家伙来说,有益无害,朝廷因他而威震四夷……你认为呢?”

    夏儒在认真思考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张懋的说法。

    “唉!”

    张懋突然又叹了口气,道,“奈何陛下要收拢沈氏一脉为其所用,便做出另立皇后的决定,站在陛下的立场,这么做无可厚非,毕竟以如今沈家的地位,再让沈家小女入宫为嫔妃,怕是之厚不会同意。那位可是陛下在东宫时的先生,在朝如日中天,非比寻常啊!”

    夏儒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我并不怪沈家抢夺皇后之位,而是惭愧于陛下对小女情分太少,这国戚之名,名不副实啊。”

    张懋道:“即便如此,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另外两家国戚做大,不做努力了吗?这个时候,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夏儒听到这里,更加迷惑地望着张懋,问道:“张老之意,是让我夏家往沈家靠拢?这……怕是不太合适吧?”

    张懋严肃地道:“老朽并未有让你往哪边靠拢之意,只是想让你在外戚之间出现争执时,尽量站在客观中立的立场……”

    “若不出意外的话,之厚回朝后将会有一场外戚正名之争,且看陛下对张氏一门的态度如何……”

    “以老朽看来,陛下对太后一族并无纵容,联系到陛下回京途中跟沈家小女的纠葛……还有之厚做事的一贯手段,只怕这场斗争会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夏儒微微皱眉,低下头沉默不语,显然是在认真思索张懋的话。

    张懋继续道:“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沈家做大……沈家除了之厚在朝,无人可顶上,可一旦张家势大,这朝中怕是永无宁日。”

    说到这里,张懋觉得话说得差不多了,重新拿起棋子:“来,我们不探讨这个问题了,继续下棋。”

    夏儒完全没心思跟张懋对弈,下一步错一步,很快便满盘皆输。

    张懋笑着说道:“这局不算,国丈回去后多思虑一下此事,等回头再来下,到那时看看老朽说得是否正确。”

    ……

    ……

    沈溪人在北上途中,心思却全放在新城、南京,抑或是东昌府城聊城、京师上,任何时局变化他都会去仔细研究一番,未雨绸缪。

    云柳见过谢迁后,很快带着谢迁的信函南下。

    本来她应该留在京城,奈何现在南边的事太多,熙儿跟在沈溪身边无法胜任情报统领的职务,云柳只能自己辛苦南北跑。

    三月底,云柳来信说她人已过临清州,准备三四天内便来跟沈溪会合。

    “师姐说要来接替我,还说我没什么本事,根本帮不到大人的忙。”

    平时熙儿不敢在沈溪身边说三道四,但她毕竟是沈溪的女人,在闺房里,她拿出小女人的姿态,甚至一向亲近的云柳也不客气,在沈溪面前表达她的不满。

    沈溪态度很平常:“你现在进步很大,值得表扬。”

    熙儿撅着嘴道:“大人说哪方面进步很大?我总觉得在一些事上,不能趁大人的心意。”

    沈溪倚在暖被上,半眯着看了熙儿一眼,却见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瞪大看着自己,好像他的每句话都能对方重视。

    沈溪道:“不管哪方面,都有进步,只是你有时候没法克制心中的好恶,你师姐也是这样,把功名利禄和利益得失看得太重。”

    “哦。”

    熙儿想了想,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她没听太懂沈溪的话。

    沈溪柔声说道:“你俩脾气倔,做事争强好胜,很多时候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其实这并不是坏事,只是随着跟我做事,如今我愈发往权力核心靠拢,很多事便不能再用好恶来定,即便你再恨一个人,也要考虑和顾全大局,把心中的好恶降到最低……随心所欲的机会将越来越少。”

    之前的话,熙儿懵懵懂懂,但这话她却听明白了。

    熙儿道:“就算心里再恨,也要忍着吗?”

    “不然呢?”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是可以任性做事,但带来的结果可有想清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我自己,也没法把每件事都考虑周全……我这些年也做了不少错事,让今天饱受其害。”

    熙儿眨眨眼,认真思索沈溪所说的“错事”是什么。

    很快她就想到,沈溪的确做过“错事”,比如说高宁氏,再比如对待惠娘和李衿的问题。

    作为情报头目,熙儿知道沈溪很多秘辛,她对沈溪的理解比别人透彻些,只是她很少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沈溪道:“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把心静下来,很多人情世故不需要你和你师姐来考虑,只要听从吩咐行事便可……有时候我很难对你们解释为何要这么做,只能靠你们自己去想,慢慢就会明白事情怎样做才会更有益……你师姐在这方面,比你有天分多了。”

    熙儿重新撅起嘴:“哼,大人还是心向师姐……不过也对,谁让她是师姐呢?”

    ……

    ……

    哪怕沈溪可以享受一宿温存,但天亮后,路途仍旧要继续。

    清晨,大运河上起了浓重的雾,沈溪从驿馆内出来时,前方正好有大批商船路过,串成一条长龙向南进发,成百上千的纤夫在岸边拉纤……遇到不太顺的河段,如果风力还小的话,纤夫的作用便凸显出来,岸边一片繁忙。

    沈溪看了看岸边的柳树,没有着急往前走,口中轻叹:“淮河以北如今也是柳絮飘舞,看来春天真的来了。”

    虽然沈溪有权利封锁河面,让他北上的路途可以更加安全,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皇帝出游已给大运河沿岸带来太多消极影响,他北上途中没有什么要紧事,完全没必要破坏沿途安宁,哪怕此时商船队伍堵住河道,他也没派官兵过去勒令往岸边泊靠等候他行船,宁可让其先过去,再乘船离开。

    熙儿老早便带人到岸边去看,生怕路过的船队中隐藏有刺客。

    经历南京之事后,熙儿应付刺客上小心许多,虽然她在很多事上很任性,但她保护沈溪上却丝毫也不含糊。

    熙儿很清楚,沈溪不但是她的上司、靠山,更是她的男人,还是她下半辈子幸福的依靠,若是沈溪出事,那她努力拼搏赚下的家当和未来的美好憧憬将不复存在。

    “熙侍卫,看来没人了。”

    目送最后一批商船过去,朱鸿带着几名侍卫笑呵呵回到岸边靠近驿馆的地方,对熙儿说道。

    熙儿眺望一下南下的商船队伍,口中不满:“一次运这么多货,却没有打着咱们新城的旗帜,莫不是哪位大人运的私货?”

    这种问题,朱鸿没法回答,甚至朱鸿对那些商船的来头也未曾询问过。

    等熙儿带着人回到沈溪跟前,却见沈溪坐在一条长凳上,看着不远处起来劳作的百姓,脸带笑容,一副悠闲的模样。

    “大人,可以走了。”

    熙儿在沈溪身后行礼,“江上的雾还没散,若是怕出意外的话,可以等雾散了再走。”

    沈溪没回头,随口问道:“若一天不散,那就一天不走?”

    熙儿想了想,回答不出来。

    沈溪站起身,回头看着她,没好气道:“走了。”

    熙儿赶紧让路,让沈溪通过,而她则带着人,紧跟在沈溪身后。

    驿馆的人没出来送行,哪怕他们有心巴结也不敢冒险,沈溪身边带的官兵足足有四五百人,还有上百名侍卫,昨夜在驿馆旁扎营,让驿丞等人心惊胆寒。

    等沈溪来到岸边时,官船已备好。

    沈溪伸了个懒腰:“河面倒也清爽,只是今日太过疲累,无心欣赏风景……看来到船上后要补上一觉了。”

    站在沈溪身后的熙儿听到此话,俏脸一阵发烫,平时沈溪熬到很晚,不过因为昨夜沈溪进了她的闺房,熬得更晚了,连她自己都困倦不堪,准备上船后好好休息。

    “大人,可以上船了。”

    马九一直在船上守着,检查完船只后,上岸向沈溪通报。

    沈溪点头,随即后面有人把一身黑色斗篷的朱烨押解出来,一行往船上去了。

    等沈溪上船后,侍卫和部分官兵上了其他船,留下大约近三百多骑,纵马在沿岸跟随。

    官船队伍上路,继续北上。

    ……

    ……

    朱厚照郁闷几天后,情绪终于好转了些。

    这天船队老早便在临清州码头泊靠,进入州府,入住地方官府为他安排的临时行在,朱厚照去求见沈亦儿不得,百无聊赖之下,到后花园逛了逛。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他却无心院内美妙的风景,一直郁郁不乐。

    “陛下,您离开京城大半年了,接下来是否加快行程回京?”

    张苑趁着跟朱厚照请安奏事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提醒。

    朱厚照斜着瞟了张苑一眼,道:“朕之前没说过,慢慢行船,跟沈尚书一起回京城吗?沈尚书没来,朕一个人回去算什么事?”

    张苑心道:“平时陛下不言不语,心思捉摸不透,今天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应该鼓动陛下早些回京,这样才能尽快把京城局势稳定下来,不然的话,李兴或许会在那边兴风作浪。”

    张苑笑呵呵地道:“陛下请放宽心,沈大人从南京出发后,北上速度很快,相信用不了几天就能追上来,进入北直隶地界应该就能碰上了。”

    朱厚照皱眉:“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嫌朕走得慢,耽误你的大事了?”

    “不敢,不敢。”

    张苑赶紧解释,“沈大人得陛下传召,星夜兼程而来,而陛下乃是千金之躯,只需稍微加快速度便可……一切以陛下龙体康泰为先……”

    朱厚照仍旧无精打采,无心跟张苑争论什么,道:“既然你说慢,那朕就干脆不走了,等沈先生到了再一道走。”

    张苑心情异常沮丧:“早知道就不劝了,之前一天好歹还能走个二三十里,这下倒好,陛下决定暂时歇下来,不动弹了……唉,看来陛下被我那大侄女给折磨惨了,觉得什么事情都没意思,堂堂九五之尊,连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朱厚照突然又唉声叹气,张苑不敢随便应声,就在张苑准备告退时,朱厚照突然问道:“皇后这两天除了行船,就没出去玩过吗?”

    张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心道:“我上哪儿知道大侄女的事情?”

    张苑支吾道:“陛下,老奴不知情。”

    朱厚照瞪眼:“之前让你看看皇后有何喜欢的,送一些去也不行?”

    张苑道:“陛下,老奴平时见不到皇后娘娘,无法求证此等事情。要不……让袁夫人过来陪陪您?”

    朱厚照突然暴怒:“怎么还提那女人?不是让她回去吗?你怎么做事的?”

    张苑苦着脸道:“陛下一日恩宠,对一介小妇人来说那就叫承天之恩,老奴让她走,她却不肯,希望能跟陛下再续前缘……看起来这位夫人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朱厚照脸上有不忍之色,叹道:“朕也没办法,朕跟她之间算是有缘无分吧。”

    “陛下,要不您再见见她,亲自送她走?”

    张苑想得很透彻,既然皇帝因为沈亦儿的事而烦忧,不如让朱厚照找到别的方式解脱。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见袁夫人本来没什么,就怕皇后又知此事,那朕就彻底没法跟她交待了……送袁夫人走的事,朕就交托给你了。”

    “陛下,其实您可以带袁夫人回京城,找个地方将她安置下来。”张苑提醒道。

    以张苑的思路,总归朱厚照在京城有一座豹房,把女人暂时寄在豹房内,未来想起来的时候可以去见见,总好过于现在狠心把人送走,将来后悔。

    朱厚照板着脸来:“朕说话不好使是吧?让你送走就送走,若是皇后知道朕把人一直留着,肯定会惹来事端,既如此不如狠下心来,快刀斩乱麻。这感情的事,最是掺不得假,朕不想让皇后失望!”

第二六一〇章 舆论中心

    朱厚照下狠心要把袁夫人送走,张苑不敢违背,只能按照吩咐办事。

    临走时给予袁夫人的赏赐不少,有些是朱厚照赏的,张苑也难得地掏腰包,好在所出银子全都是地方官孝敬,倒也没多心痛。

    “回去看好她,别让她出来抛头露面,就算以后想做这营生,也必须要等个三五年,指不定什么时候陛下又把人给招回来。”

    张苑对地方官府前来接人的吏员吩咐道。

    那名吏员点头哈腰:“公公您尽管放宽心,我家大人把夫人接回去后便会用琼楼玉宇好好供养起来,不让她出院门,她那死鬼丈夫也休想靠近一步……就当是给宫里的贵人养着。”

    张苑满意点头:“总算有点眼力劲儿。咱家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人没看好,你家大人以后想升迁难上加难,把差事办好以后到京城,咱家会帮他上位……咱家跟沈大人关系良好,他可是吏部尚书,管着天下官员的考核呢。”

    那吏员覥笑着道:“明白,明白。”

    张苑这才端茶送客。

    人走后张苑还有些放心不下,又找了人跟着,嘱咐一定要看着袁夫人安顿好后才回来。

    ……

    ……

    张苑做事小心翼翼,但他做的这一切根本就不算什么秘密,小拧子和张永在旁看得一清二楚。

    等张苑把一切做得妥妥当当,张永将探听来的消息跟小拧子一说,小拧子面带奚落之色,嗤声道:“陛下当日跟他说得很清楚,把人送走便可,他却偏要弄这么多花哨的东西,感情以为陛下定会再临幸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女人?他以为是功劳,其实是自找麻烦。”

    张永感兴趣地问道:“那要不……把这件事捅到皇后娘娘那里去,让那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小拧子面带忌惮之色:“之前的事情,已闹出天大的乱子,现在谁敢乱来?再走漏风声的话,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张永点点头:“那意思是……咱不拿这件事做文章了?”

    小拧子叹了口气,摇头道:“要对付张苑,不能光想利用皇后娘娘做文章……始终咱是陛下的奴婢,总不能不考虑陛下的感受吧?之前的事,其实咱家已很后悔了,没伤到张苑的皮毛,却让陛下难过这么多天。”

    “呵呵。”

    张永脸上不由涌现含混不明的笑意。

    张永心道:“小拧子乃是陛下身边人,看起来高高在上,但面临大事时却是这种婆婆妈妈的表现,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想来是跟他年岁小、不谙世事有关吧……我可不能跟他学。”

    张永道:“拧公公,做大事可不拘小节!”

    小拧子瞪了张永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做大事必须不择手段?咱可是皇家的奴婢,奴婢做事要有分寸,得处处为主子着想……也罢,你长久不在内帷做事,怎知其中规矩?沈大人那边有消息吗?”

    终于说到在意的事情,张永有些紧张地道:“算时间,沈大人应该快到徐州地界了……再过几天就能追上咱们。”

    小拧子道:“现在能让陛下定下心,早日返回京师之人,舍沈大人其谁……可能沈大人到来后会跟皇后好好说教一番,皇后原谅陛下,那事情就算过去了。”

    张永道:“沈大人来,对咱一定是好事?”

    小拧子笃定地道:“必须是好事啊……不过要防备张苑抢先一步跟沈大人攀关系,听说这次在江南,魏彬在沈大人面前好生露了一把脸……”

    “咱这些人现在都知道谁能靠上沈大人这棵大树,谁就能上位,咱家常伴于陛下跟前,没有闲暇去迎接,跟沈大人相见之事,可要落在你身上。”

    张永笑道:“拧公公放心,不用你提醒,其实咱家早就去信给沈大人,而且是过两天就有一封,把陛下跟前的事逐一跟他说明,以体现咱们的诚意。”

    ……

    ……

    沈溪北上途中得到的情报多不胜数。

    很多皇帝跟前的秘辛根本就瞒不住他,除了他安插的密探查出端倪,还有大把人通风报信。

    并不单纯只有张永给沈溪写信,张苑也在写,皇帝跟前一帮太监基本没落下,总归现在谁都想通过一些方式来向沈溪示好。这帮人都是人精,知道塞银子没用,因为以往沈溪表现出来的是从来不缺钱。

    反倒是皇帝身边的真实情况,这帮人觉得沈溪作为外臣应该很想知晓,本身内官跟外臣暗中联系属于违制,他们觉得以这种“授人以柄”的方式来给沈溪传信,会更能体现出他们的诚意。

    “大人,看来皇后娘娘跟陛下之间产生矛盾了。”

    这天前来送信时,熙儿一脸担忧地说道,“现在外边都在传,陛下长久不回京城,是因为跟皇后娘娘的矛盾没有解开……”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熙儿心里难免有些得意……皇后是沈溪的亲妹妹,沈溪在朝地位尊崇,连带着沈溪的妹妹都沾光,甚至敢给皇帝使脸色看,就像民间夫妻一样吵嘴并冷战,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沈溪很谨慎:“陛下很多时候是孩童心性,皇后更是个未长开的孩子……他们吵架会有什么好结果?”

    熙儿道:“大人,现在都在说,只要您到陛下跟前,帮忙说和一下,陛下便能跟皇后娘娘和好。”

    沈溪摇头:“我那妹子已嫁进宫门,之前我跟陛下约定说她可以自行离开,但真有那么容易?想来亦儿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和解之事,需要他们夫妻俩检讨自己,相互体谅,两颗心才能慢慢走到一起……外人很难参与进去。”

    “哦。”

    熙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溪道:“民间风传该制止一下……皇室秘辛如此轻易便流传开来,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塑造陛下跟皇后不合的表象,对我沈氏一门无任何好处,反而会让人觉得皇后恃宠而骄,倚仗我在朝中的地位不给陛下面子,有违圣人之道。”

    熙儿感觉问题重大,连忙道:“但是……大人,现在外面传闻太多了,要制止可不容易啊。”

    沈溪想了想,道:“要制止很困难,那就多传播一些谣言,越离奇越好,比如说陛下恋上什么酒家女,游龙戏凤之类的,把之前的事掩盖过去。”

    “堵不如疏,只有消息变得错综复杂,才没那么多人关注……现在对我们沈氏一门来说,情况极为特殊,绝对不能让沈家始终处在舆论中心。”

    ……

    ……

    就在沈溪拼命追赶皇帝时,京城这边因一件事打破原本的平静。

    并非西北或辽东那边有什么紧急军情,而是中原之地出现灾情。

    这几年中原大灾小灾不断,旱灾、水灾和蝗灾交替发生,造成中原民不聊生,战乱频频。

    即便沈溪领军平息地方叛乱,但这一年情况没有根本性好转,今年刚开春,桃花汛起,黄河再次决堤,中原地区又增添数十万灾民。

    朱厚照虽然在中原之地滞留,但距离受灾地区还比较远,对此事全不知情。

    消息传到京城,让本来已准备致仕乞老的谢迁着紧起来,但有些事并非他独自便能决定。

    这天下午,杨廷和、梁储、靳贵以及兵部侍郎王守仁、工部尚书李鐩和户部尚书杨一清齐聚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共同商讨有关中原水灾的问题。

    本来王守仁没资格前来,但谢迁对王守仁寄予很高的期望,特地让其与会,反倒是有多名部堂被谢迁以“职司不符”为由并未邀请。

    朱厚照离开京城后,谢迁尽量避免给人造成他擅权的固有印象,因而就算有再大的事情需要商谈,基本都是他单独找相关职司衙门的官员面谈。

    像今日这般小院里一次性聚拢如此多顶级大臣,还是首次。

    人们陆续到来,此时太阳高悬西边的天空,也就是说与会者是在上班时间赶来,并不打算在谢迁的小院停留太长,毕竟正式散班前还要各自回衙门,有什么要紧事,必须得趁着衙门尚在办公时尽快处理好。

    几人到来后,谢迁让次辅梁储主持这次闭门会议。

    梁储把这几日来中原地方有关灾情的奏疏当场给几人宣读,因为决口很突然,此番又是十多个县大面积受灾,地方官府很担心后续发生瘟疫,流民乱蹿,带来更大的灾害,因而奏报比较急,重点抓得也很准。

    等梁储说完,旁边的李鐩面带担忧之色:“河南巡抚衙门如何说的?”

    梁储道:“尚未有河南巡抚的上奏。”

    李鐩摇头:“这可就奇怪了……以往遇到灾情,一向都是河南巡抚先上报,地方奏疏多半只是对上报进行补充,今年有些反常。”

    靳贵在旁提醒:“如今陛下也在中原之地。”

    王守仁紧张地问道:“灾情可有影响运河周边?”

    梁储摇摇头,随即目光望向谢迁:“目前看来对陛下北上并无影响,水陆交通皆无阻塞,只是后续若是灾民东去,可能会让陛下碰到,但相信地方官府会努力阻止流民产生,不至于影响陛下归途……”

    都在等谢迁说话,但此时谢迁却闭着眼,像是养神,又好像是在仔细倾听。

    简单的交谈后,李鐩、杨一清和王守仁对情况基本了解,其实谢迁找他们三个部堂来之前,内阁有过闭门会议,只是可能关系重大,必须要由六部相关衙门参与,因为具体救灾举措要落实下去,需要六部尤其是户部协助。

    杨一清道:“谢老,不知此番需要调拨多少款项往中原?按照以往的经验,若是决口超过一里,或者有多处的话,一次恐怕就得十几二十万两银子,若再加上赈灾,可能需要超过三十万两……就这还得要看具体情况……”

    几人都不说话,等待谢迁表态。

    谢迁终于在众望中睁开眼,先给杨一清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蹙眉道:“现在银子的价值,还能跟几年前相比吗?”

    只是一句话,就让屋子里几人陷入尴尬。

    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这几年因吸纳大笔佛郎机白银,使得民间银价下降。

    以前朝廷一年能收入二三百万两银子就不错了,但过去这几年光是朝廷府库中就有超过一千万两银子,民间流行的银子也非常多。

    谢迁道:“银子不值钱,灾区物价腾贵,一下子调拨那么多银子到灾区,能变成粮食还是衣物?百姓能靠这几十万两银子吃饱穿暖?”

    问题抛回杨一清,毕竟杨一清管着户部。

    杨一清为难地道:“京师粮仓内储粮不足,中原府库空虚,再者过去几年战乱不断,想筹措用于赈灾的粮食太过困难……”

    在场大臣都熟悉大明的情况,哪怕王守仁只是兵部侍郎,也对民间的情况非常了解……他在西北当过几年巡抚,有治理一方的经验,而王守仁镇守的宣府又是西北军粮物资的主要储存地。

    现在大明实在太“穷”了,穷得只剩下银子。

    这些人都熟悉谢迁的一贯做派,他一向不主张把府库内大批银子放到民间去购买粮食物资,因为他觉得这是与民争利。

    至于更深层次的问题,比如消费刺激生产等,以谢迁因循守旧的头脑,实在是想不出来。

    一直默不做声的杨廷和道:“若中原调拨困难,只有从西北征调粮草了。”

    梁储道:“西北也不太平,鞑子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开春后边关受到鞑子骚扰的情况日甚……其实还是直接调拨银两最方便,或者朝廷用银子从那些未受灾的地区购买粮食,紧急运往灾区,以解燃眉之急。”

    梁储可不管那么多。

    在他看来,有银子不用,却非征调粮食和物资,简直是舍本逐末,哪怕灾区真的物价腾贵,可能调拨银子过去会令物价再次上扬,但商人逐利,很快就会组织货源填补市场空缺,况且当地官府也可以想办法从物价低的地区购买物资运到灾区。

    听了梁储的话,李鐩点头,附和梁储的建议。

    至于其他几人则面面相觑,他们或许也赞同梁储的意见,但此时却无从表达,因为梁储这么说算是跟谢迁唱对台戏,也只有到李鐩这样对官位不甚在意之人,才不需要考虑谢迁的看法。

    谢迁直接拒绝了梁储的提议:“以钱换粮,所需时间太长,且大明百姓手中存粮无多,之前几年连续用兵和战乱,已让百姓伤筋动骨,非要以银钱购买,势必造成各地物价腾贵,连没有受灾的地区百姓都要跟着受苦……现在可是春荒时节。”

    这话说完,在场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杨廷和打破沉默:“谢老所言极是,百姓手中无粮无布,若非要以大批银两去民间购买,可能会让整个北方乃至于南方太平地区物价上涨,存粮不多的百姓需在春荒时购买粮食熬到收获,非要行此手段,可能会让天下大乱。”

    李鐩道:“介夫担忧过甚了吧?”

    杨廷和反问:“工部要征调民夫修河,若不给粮食,只给银子的话,他们肯赴行?”

    李鐩语塞,倒不是说他回答不上来,而是觉得屋子里火药味重重,实在没必要非得争个输赢。

    李鐩心想:“是否因为谢中堂即将致仕,所以气氛才如此紧张?事关首辅继承人问题,我必须得慎重……不过,这年头还有银子办不到的事情?”

    杨一清望着谢迁:“各地府库紧张,却不知以何方法筹措粮食?再者此事是否要立刻跟陛下请示……或许陛下另有安排呢?”

    谢迁一摆手:“即便请示陛下,该救的灾便不救了?到时候还不是户部和工部负责统调,由地方赈灾?”

    李鐩提醒道:“至少该让陛下知晓,不是还有一些臣僚随同陛下南下?或许他们也有良策呢?到底这种事本来该在朝议中商定,现在陛下不在,直接决定可能会有武断的嫌疑。”

    本来李鐩在几人中不显山不露水,但突然间便站到谢迁的对立面上。

    谢迁倒不会去跟李鐩吹胡子瞪眼,因为犯不着,从一开始他对李鐩就有所防备,没把李鐩完全当成自己人看待。

    谁让李鐩跟沈溪走得近?

    而这次李鐩提醒的“臣僚”,分明就是在说沈溪,至于旁人,包括张苑在内,有多昏聩无能他们都很清楚。

    杨廷和摇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救灾刻不容缓。”

    杨廷和跟谢迁保持步调一致,让在场几人非常疑惑,众所周知,内阁几人中平时对谢迁言听计从的只有靳贵,至于梁储和杨廷和都有自己的想法,虽然谢迁在梁储和杨廷和之间更中意杨廷和一些,但从没见过杨廷和像今天这般恭顺过。

    谢迁道:“陛下那边,老夫自然会上奏,但上奏跟救灾两不误,若是被什么人耽搁,可能救灾要拖延。”

    谢迁为不请示朱厚照找了个绝佳的理由,就是怕有人阻挠,而这个人不用说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

    从刘瑾开始,好像司礼监掌印就成为了奸邪的代名词,不会做好事。

    面对如此理由,连梁储都挑不出毛病,只能点头同意。

    杨一清道:“那不知从各地征调多少粮食最合适?”

    “尽可能多吧。”

    谢迁道,“现在可以按照各地府库的最大调拨限额来调拨,至于地方府库缺损部分,可以等夏粮入库后补上,但救灾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百姓受灾,流离失所,若粮食供应不上,怕是会出大乱子。中原之地风雨飘摇多年,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第二六一一章 实干与敷衍

    谢迁给出的意见,就是从各地府库调拨粮食送往灾区,基本不从朝廷国库中调拨银两。

    虽然在场有不同意见,但因谢迁是内阁首辅,在经历成化、弘治两朝对内阁大学士尤其是首辅的器重后,如今皇帝又不管事,使得谢迁事实上成为无冕的宰相。加之皇帝不在京城,谢迁是名义上的监国,做出如此决定旁人无可非议。

    谢迁定下的赈灾措施,连同地方上的灾情奏报,星夜兼程,火速送往临清州。

    朱厚照大半夜睡得正香,张苑心急火燎来找,小拧子问明情况不敢耽搁,只能硬着头皮去叫人,朱厚照起来后胡乱发了一通脾气,这才揉着惺忪睡眼出来相见。

    “有什么事非要晚上说?不能等明天吗?哪里又开战了?”朱厚照黑着脸喝问,但没有一来就发火,他知道手下这帮太监不会无的放矢,或许是有哪个地方出现民乱,又或者边关有夷狄叩关,才需要他半夜起来问事。

    张苑拿出河南地方上奏,以及留守朝廷所定赈灾措施,恭敬行礼:“陛下,大事不好,中原之地再起大灾。”

    朱厚照稍微反应一下才皱眉问道:“你不是跟朕开玩笑吧?中原大灾?朕脚下的临清,不就是中原之地么?”

    张苑苦笑道:“陛下,河南中部地区,黄河在桃汛中决口,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本来这几年中原就不太平,灾情和战乱不断,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不尽快救灾,很可能会酿成大患!”

    “哦。”

    朱厚照释然点头,神色变得柔和起来,蹙眉凝思,良久后问道,“谢阁老应该有对策了吧?”

    张苑道:“正是……以谢阁老之意,从各地府库调拨粮食往灾区运送,但因过去几年大明内部不稳,还在西北着着实实打了几仗,现在府库内没多少存粮了。”

    朱厚照摇头:“不对啊,朕怎么记得府库内全是银子?好像比先帝时最好的年景还要多几倍?这一年时间就用完了?不至于吧?

    张苑有些发愣,显然在来见朱厚照之前,他对朝廷府库的情况不太了解,他这个“内相”做得非常不称职,这也跟他的眼界以及施政能力极为有限有关。

    “这个……”

    张苑有一种想把谢迁的上奏重新看一遍的冲动。

    朱厚照皱眉:“怎么,这点事都不知道?”

    张苑暗自叫苦:“我又不是户部衙门的官员,怎知道府库中有多少钱粮?这次谢阁老没提从京师调拨银两,大概府库空虚了吧。”

    张苑很多时候喜欢抖小机灵,这时候赶紧为自己辩解:“陛下,过去两年打仗太多,去年到今年间已有三场战事,相继是中原平民乱、东南平海疆,再者就是您领兵平宁王之乱。再加上沈大人建造新城和造船,这府库开销实在太大,所以……可能所剩不多了吧。”

    “是吗?”

    朱厚照想了下,觉得很有道理。

    朱厚照可不知现在自家的情况如何,如果他一直关注户部的上奏,肯定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可惜的是他太过懒惰,根本无暇看这些,以至于他竟然被张苑说服,以为大明国库真的又穷了。

    朱厚照叹道:“佛郎机人贪得无厌,本来大家好好做买卖,互相取利就好,却非要跟那些贼寇狼狈为奸,这下好了,一拍两散,如此一来咱银子的进项也少了……之前沈尚书提出要把佛郎机人在海外的银矿悉数抢过来,看来很有必要。”

    张苑道:“陛下,那赈灾之事……”

    朱厚照想了想,道:“谢阁老既然已有决定,那就按照他说的来,不过朕还是要听听沈尚书的意见……要不这样吧,张苑,你往南边走一趟,跟沈尚书汇合,好好谈一谈赈灾的事情,索性朕就在中原先把赈灾之事处理完再回京。”

    “陛下……”

    张苑一听不乐意了。

    无论是朱厚照决定暂时留在中原,还是让他南下找沈溪,都不符合他的切身利益。正想抗争一下,张苑抬头看到朱厚照不善的眼神,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朱厚照板着脸道:“这次赈灾,不行的话就让沈尚书当钦差,你当副使,你们两个人去把灾给平了。”

    张苑苦从心来,简直是欲哭无泪,怎么自己刚要表现一下施政能力,皇帝就真的觉得他有“大本事”,安排他去做这么大的事?

    朱厚照不想再听张苑辩解,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似乎赈灾之事对他来说并不打紧,临走时突然想到什么,道:“以前看戏的时候,总说大灾时贪官污吏横行不法,这次正好你跟沈尚书好好查查,有一个法办一个……去吧,赶紧把赈灾的事落实,别耽误朕回京城的日期。”

    张苑心道:“听陛下言中之意,赈灾三五天内就能搞定?真有那么容易?”

    心中有异议,嘴上却只能老实回道:“是,陛下。”

    ……

    ……

    朱厚照安排张苑去找沈溪,商定赈灾之事,并陪同沈溪前往灾区赈灾,对此张苑非常恼火,回去后对着手下结结实实发了一通火。

    不过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收拾行李,准备次日上午乘船南下。

    这一切都落在小拧子和张永的视野里。

    事情发生后,小拧子连夜找到张永,把情况跟张永一说,张永幸灾乐祸道:“陛下应是对张苑感到厌烦,才趁机将之调离。”

    小拧子担忧地道:“但问题是这次张苑是去找沈大人……万一跟在沈大人身边,赈灾有功,回来不但被陛下嘉奖,受到重用,同时还跟沈大人关系更进一步,岂非坏事?”

    张永道:“大可不必有如此担心……拧公公你想啊,那张苑脾性怪异,贪婪成性,到了地方肯定倚仗他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大肆贪污受贿,岂会在沈大人面前老老实实做事?别到最后被沈大人参劾,遗憾终身。”

    “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

    小拧子在这个问题上实在无法赞同张永,连连摇头。

    张永问道:“那拧公公您说,现在咱们该当如何?”

    小拧子道:“最好你也一同前往……嗯,咱家替你向陛下争取一下,多一个人去赈灾,这样对张苑也好有所制衡。”

    说到这里,小拧子眼巴巴地望着张永,似乎对张永寄予厚望。

    但张永不想接受这种提议,心想:“好不容易熬到张苑走了,你还让我跟着他去赈灾,那以后内阁和司礼监的事务不就是由你来打理么?我这个前首席秉笔太监有何地位可言?”

    张永连忙道:“陛下没下旨,怕是不能成行。”

    小拧子想了下,叹了口气道:“这也是问题……尽量争取吧!绝对不能让张苑那老东西跟沈大人单独相处,更不能让他立功……现在江彬和许泰快回来了,形势真是一团乱麻,让人理不清楚。”

    ……

    ……

    中原水患再起之事,最短时间内传到沈溪这里,确切地说,沈溪知道这个消息比京城那帮大佬还早,只是在没有皇帝授意的情况下,不能贸然做出决定,他这个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权力再大,也管不了天下事。

    不过随着朱厚照御旨下达,让张苑协同赈灾,消息在四个时辰内便传到沈溪耳中,这会儿天刚亮,甚至张苑那边还没出发。

    “大人,陛下让您往河南赈灾,应该是要深入灾区……现在洪水还未退却,您去的话太过危险。”

    熙儿得知情况后很担心,她不想让沈溪去刚发生灾情的地方,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对她而言那里跟修罗场差不多。

    沈溪道:“陛下交待的差事,难道我能拒绝?张苑三四天后便能抵达,我可能已等不了他……我马上修书京城,让户部提供协助。”

    熙儿问道:“大人,听说此番赈灾,户部没有调拨银两。”

    沈溪叹道:“谢阁老在使用国库存银上,一向谨小慎微,他对于市场规律完全不了解,以为市面上银子多了一定是坏事,其实就算是灾区,大户人家也不缺粮……因黄河沿岸常年闹水灾,有钱人家多在山上修宅子,粮仓更是修在高处,若官府有银子的话,可以出资购买,成色越好的银子越容易办成事情。”

    熙儿眨眨眼,不太明白沈溪所说,

    沈溪继续道:“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他们宁可贮存银子和铜钱,也不愿贮藏粮食,因为粮食容易腐烂变质,每年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腾挪位置,以新粮入仓,再以旧粮到市面出售。”

    “但问题是大明市面的银子和铜钱成色太差,远不如积谷划算,以至于粮食都掌握在大户手中。只要有成色好的银子和铜钱,就不愁换不到粮食,百姓也就有救了。”

    “现在非要从西北和江南之地,让地方官府把陈年旧粮拿来,千里迢迢运到中原之地赈灾,仅仅运送途中民夫的消耗起码就占一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就一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觉得是合情合理。”

    “有银子不调,非要送粮食,若是运送及时的话倒还好,但问题是现在要从各地临时征调,官府一定会虚以委蛇,加上消息传送时间,以及运送粮食的时间,根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熙儿道:“大人,那怎么办才好?您跟朝廷要银子,怕是要不回吧?”

    沈溪摇头:“谁说赈灾的钱一定要从京城调运?也可以从江南调拨。”

    熙儿咋舌道:“可是大人,新城几乎是咱自己出钱修的,现在赈灾也要您来出资,那朝廷……”

    熙儿想说,既然什么都靠自己,那要朝廷作何?

    沈溪却打断熙儿的话,叹道:“生在当时,不要计较暂时的利益得失,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只要咱能吃饱穿暖,计较那么多利益作何?难道为了跟朝廷置气,连百姓死活都不顾?”

    ……

    ……

    沈溪即将去灾区,对于朝廷各方来说,这消息并不令人惊奇。

    这些年沈溪为朝廷做事不在少数,基本都是实事,沈溪在地方为督抚时也曾治理灾害,再者头年中原民乱便是沈溪带兵平定,这次皇帝派他出马,被人们看作是防止地方叛乱又起。

    没人愿意趟浑水,但此时临清州却有人关注此事,甚至想主动请命前往辅佐沈溪。

    这便是一直在皇帝跟前,却不得重用的唐寅。

    唐寅本以为灾情发生,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却未料朱厚照压根儿就没记得还有他这个谋士。

    唐寅想面圣却无法如愿,无奈之下只好到苏通那里去看看情况,觉得对方可能有途径跟皇帝搭上话。

    苏通面对恳切来求的唐寅,语气间多有无奈:“唐先生请见谅,在下从过徐州后再没见过陛下,恐怕没法替您把话传上去。要不……您自行上奏请示?”

    唐寅摇头道:“无缘无故,怎好上奏?若有其他渠道让陛下知晓,以口谕的形式将在下调往灾区,最好不过。”

    苏通道:“唐先生学富五车,智谋过人,陛下平时对先生多有器重,岂会轻易将先生调离?再者,灾区那边有沈大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边苏通一番恭维,但唐寅听来却分外刺耳,他经历过太多浮沉之事,一向要面子,觉得苏通这话不诚恳,蕴含讽刺之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苏通心思巧妙,察觉气氛不对,连忙试探地道:“先生可有去见过拧公公,或者是张永张公公?”

    苏通发现二人都没途径跟朱厚照递话时,自然而然想起有小拧子和张永的途径。

    唐寅为难地道:“拧公公和张公公如今都是司礼监秉笔,何等光耀?如今要跟两位公公搭上话,怕是不那么容易。”

    苏通道:“总比直接面圣轻省许多……之前张苑张公公在时,咱做事还有所避忌,但今天早些时候他已乘船离开,留守的两位公公素来和善,应该很容易见到。”

    唐寅点头:“那在下便去碰碰运气,希望陛下知道在下为国为民之心。”

    ……

    ……

    唐寅没法直接见小拧子,只能去求见张永。

    但其实张永也难以面圣,他有什么事还得请示小拧子,唐寅主动来见,他也给足面子,亲自出门迎接。

    二人入内到大堂坐下,简单寒暄后,唐寅把来意说明,张永为难地道:“伯虎老弟,不是咱家不想帮你,实在是现在要见陛下一面,难比登天。”

    唐寅疑惑地问道:“张公公也不行么?”

    张永摇头:“陛下最近因私事滞留临清,平时只有少数时间见臣子,你想通过拧公公去请示陛下,没那么容易……”

    “再者,伯虎老弟以后要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作何一定要现在去灾区?这可是个苦差事,而且以咱家所知情况,此番陛下派沈大人前去,短时间内便会完成赈灾,你去的话恐怕没有用武之地。”

    唐寅低下头,语气诚恳:“在下留在陛下跟前,碌碌无为,不如到外边做点实事……大丈夫不能总懒懒撒撒过活。”

    张永笑道:“伯虎不必多想,陛下现在不过是有所困扰,才未提拔重用,等沈大人回来,那时咱回到京城,你当陛下会忘记你的功劳?去灾区的机会,还是留给旁人吧。”

    “张公公真的不能帮忙请示吗?”

    唐寅用期冀目光望着张永。

    张永一怔:“啊……伯虎老弟非要坚持?这……若真如此的话,咱家只能试着帮你跟拧公公联系,至于是否能跟陛下递上话,陛下最后又是否同意……都不能确定,或许赈灾之事过几天便会见分晓,非要如此吗?”

    唐寅看出张永的为难,起身行礼:“既如此,那在下不为难张公公了,另行想办法。”

    张永跟着起身:“伯虎老弟一片赤诚之心,咱家总算没看错你,不过现在你留在此处意义应该更大。咱家持如此想法,张苑张公公离开,陛下若有要紧事……诸如西北或者辽东紧急军务,身边需要参谋之人……你走了,陛下问谁?”

    唐寅道:“陛下身边能人颇多,才干比在下强的比比皆是,怎会需要在下?”

    张永笑道:“真如此吗?真有能人异士,为何陛下出征江赣时,非要用你出谋献策?为何陛下出兵安庆府后接连遭遇困境,你到了后能一马平川,迅速荡平贼寇?伯虎老弟不必妄自菲薄,陛下是器重你的才华,才留你在身边,若你因一时之困坚持离开,以后陛下再想用你却不得,久而久之便会将你遗忘!”

    “唉!”

    唐寅幽幽叹口气,显然他也觉得张永的提醒不无道理。

    张永再道:“沈大人的本事,咱都见过,此番赈灾他应该手到擒来,你去了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在临清这边,等他前来会合。若沈大人赈灾中出现意外,你再去跟陛下请示往灾区协助也不迟。”

    唐寅满脸遗憾地道:“可是……陛下未必会记得有在下这么号人。”

    张永笑道:“这个伯虎老弟尽可放心,哪怕是咱家有机会面呈陛下,也会跟陛下提醒有伯虎你这样的能人在旁。而且陛下一向重用有才干之人,你看朝中现在有能力的人谁没得到重用?你放心回去,这边有消息的话,咱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唐寅被张永劝说一番,终于打消前往灾区的计划,行礼道:“那在下便先回去,静候佳音。”

    ……

    ……

    张永嘴上答应帮唐寅,但其实他只是想把唐寅给打发了,这会儿他更在意的是在皇帝跟前找机会取代张苑,成为司礼监的老大。

    张苑走后,张永想赶紧确定自己在皇帝身前的地位,当前唯一能指望的人便是小拧子。

    不过小拧子要在皇帝跟前伺候,这天一直到中午朱厚照睡午觉,张永才在行在后门门口见到小拧子。

    一见面小拧子便生气地质问:“你来作何?若陛下知道你擅自前来,以为有你的好果子吃?”

    显然在成为司礼监话事人这件事上,小拧子也有私心,不会完全偏帮张永。

    张永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叠东西,递过去。

    小拧子打开来看过,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张永解释道:“这叫银票……从去年开始,全国各地陆续有‘兄弟钱庄’开设,除了经营铜钱、银两的兑换,还进行存款、贷款和汇兑业务,只要拧公公拿此物去钱庄,便能兑得银两或者铜钱。这是价值二百贯的银票。”

    小拧子皱眉,将银票推了回去,问道:“你这算怎么个意思?”

    张永道:“拧公公,如今张苑离开,正是咱齐心协力,谋求上进的好机会。平时您要在陛下跟前伺候,照顾陛下饮食起居,甚至平时陛下会问您一些事情,根本离不开禁中。可如今司礼监中政务……尤其是内阁那边转来的奏疏,需要有人打理,您看……”

    小拧子瞥了张永一眼:“所以……你觉得机会来了,可取张苑而代之,替陛下行朱批大权?”

    张永陪笑道:“鄙人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哼……”

    小拧子轻哼道,“现在张苑刚走,怎么,你就想上位了?就怕咱二人还不够格!陛下今天连问事的兴趣都没,更是提都没提赈灾或是朝廷政务……陛下不需要人去说事,你还非要自告奋勇作何?”

    张永道:“陛下是否需要是一回事,但总归要有人留心。”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可是咱家也决定不了啊。”

    张永试探地说道:“要不您找个机会跟陛下提一句,让鄙人去面圣,或者提一句司礼监的人事安排,您看……”

    小拧子怒道:“你烦不烦啊?你当咱家是不想帮你吗?这几天你以为陛下的脾气好了?昨晚跟你都商议得差不多了,本以为你可以盯着点张苑那狗东西,结果你不想去,现在还说什么面圣……陛下连咱家都不搭理,会听你啰嗦?”

    张永见到小拧子态度恶劣,心中大失所望。

    “小拧子人不大,脾气却不小,以前怎没看出他如此武断专横?怕也是学了东宫一帮老执事嚣张跋扈的坏毛病。”

    “明白,明白。”

    张永只能皱着眉头应承。

    小拧子先是愤怒斥责张永,随即意识到跟张永交恶对自己没好处,调整了下情绪,过了一会儿语气变得和缓起来:“张公公,咱家不是因为自己想取代张苑而不帮你,你是不知陛下这几天的脾气……陛下因跟皇后怄气,没兴趣问朝政,现在谁去跟陛下说事,都是触霉头。”

    “是,是。”

    张永礼节性回应。

    小拧子再道:“你当昨日陛下是因张苑有本事才派他去灾区?根本是张苑没事夜奏,让陛下着恼,才干脆将他赶走!若咱家帮你去说,怕是最后你没得机会面圣,陛下反倒将咱家也赶走……你不会是想看到这结果吧?”

    张永心想:“那感情好,如此一来既有人盯着张苑,还没人跟我争宠。”但表面却道:“在下自然不作此想。”

    小拧子道:“那就是了,咱家会想办法帮你,但不是现在……要寻找合适的机会。总归张苑一天两天回不来,咱们有的是机会!若这点耐心都没有,以后怎么成就大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张苑犯错,失去陛下的信任……只有这样你我才能成功上位。”

第二六一二章 灾区见闻

    张苑匆忙于临清州出发,沿着大运河南下,准备跟沈溪会合后,一起前往灾区。

    结果他走了两天,被告知沈溪已离开运河,上岸走官道往西,并没有等他,现在沈溪很可能已快到灾区。

    “这大侄子,诚心不给我面子,是吧?怎么说我也是陛下派来的钦差,难道他不想知道陛下给他的具体差事是什么?”

    张苑非常懊恼,却无计可施,大明能让他如此无奈的除了皇帝外就数沈溪了。

    张苑只能匆忙往河南地界追去,希望能早些跟上沈溪的步伐,但他现在非常难受,因为跟沈溪没有留下具体会合的地点,意味着很可能是沈溪一路走他一路追,若沈溪就是不想跟他碰头,他很难跟沈溪遇上。

    张苑以为沈溪故意避开他,其实不然。

    沈溪根本没必要故意躲避张苑,他此番着急西去,跟灾情紧急有关。

    他前往河南开封府,黄河决口的位置在怀庆府和开封府之间,这里恰恰是往常年两府修堤时互相推诿的河段。

    沈溪带着手下一行西行,一天时间走了一百多里地,从新集乘坐渡船过了黄河,就此踏足河南归德府地界。

    顺着官道往西,沿途开始出现成群结队的难民,越往前走难民越多。

    许多难民实在走不动了就那么躺在路边,然后一睡不起,家人围拢过来,哭天抢地,状极凄惨。

    天空中,乌鸦在低空盘旋,不时落到地面,啄食路边随处可见的开始腐烂的尸体。

    “大人,看来灾情比之前汇报的更加严重……以卑职查知,去年地方就有不少灾民未得妥善安置,此番黄河决堤,洪水一泄如注,湮没大片土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黄河两岸各府县城已禁止外来百姓进城,咱们再往西走,倒毙路边的难民怕是更多。”

    熙儿侍立沈溪身后。

    沈溪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下面络绎路过的难民,所有人脸上都死气沉沉,眼神里透露出绝望,让人触目惊心。

    沈溪叹道:“中原几年连续大灾,又经历兵祸,文明的发祥地却成人间阿鼻地狱,连过活都成为一种奢求,老天何其不公?”

    熙儿道:“大人,是否通知沿途地方官府,让他们接纳难民入城,设粥场安顿灾民?”

    沈溪没有回答,看着难民缓慢行进的队伍,幽幽叹口气,然后从高处下来。

    此时马九和朱鸿等人迎上前,马九道:“大人,已问过难民,还有地方驿丞,说是南边的宁陵县城有官府安顿灾民,这些百姓都在往宁陵走。”

    沈溪道:“传言太过滞后,等这些灾民抵达宁陵,怕是宁陵能接纳的灾民数量早就饱和……连县城都进不去,谈何吃上一口饭?”

    马九道:“但是……大人,他们实在是别无选择,他们饿了很久,再不吃点东西,恐怕真要全部饿死了。”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派快马去归德府城,让地方知府带人连夜过来,我要在考城接见他。”

    马九请示:“大人,是否需要他们多带些粮食过来?”

    沈溪道:“有则带,没有来人便可。再是运河那边催促运粮,熙侍卫,你去通知云侍卫,早些完成接洽,先把救灾粮食运过来……”

    “得令!”

    熙儿领命而去,她的任务是通知云柳,让云柳护送粮食到灾区,稍解燃眉之急。

    ……

    ……

    救灾看似有条不紊,但其实进展缓慢。

    在沈溪看来,救灾困难不在于地方官府不作为,而是各级官员实在是无能为力……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一心为民的清官,也变不出粮食,只能把危害降到最低。

    夜里一直到三更过去,沈溪才入住黄河岸边的一处驿馆,其实驿馆里能提供的吃食非常少,沈溪及身边人只能靠自带干粮充饥。因为路上放了一些干粮给灾民,使得粮食捉襟见肘,沈溪得考虑一下,接下来得紧衣缩食,否则很难深入灾区。

    “谢于乔处理国事太过平庸。不过也怪不得他,大灾过后,不发生**已是好的,这年头交通不便,运输成本高昂,遇到大灾只能听天由命……谁能指望得了谁?”

    沈溪进入官驿后没着急上榻入睡,他精力旺盛,正好坐下来伏案处理公务。跟着他走了一路的侍卫和将士异常疲累,在官驿旁匆匆扎下营地便入睡。

    就在沈溪把给河南地方官府的公文准备好后,熙儿来报,说是归德府知府孙友成快要抵达驿馆了。

    “孙知府也才刚到任地方。”

    熙儿介绍道,“听说他独身前来,没带家眷,归德府灾民多,跟归德官府全力治理灾患有关。”

    沈溪点头:“实在难得,开封府和怀庆府受灾严重,与水灾没什么关系的归德府救灾最积极,看来这个孙友成倒有几分本事。”

    等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孙友成抵达驿馆,当即来见沈溪。

    孙友成四十上下,看起来精明干练,上来简单行礼,随即将他知道的灾情向沈溪言明,最后不无遗憾地道:“沈尚书请见谅,归德府去年频遭战乱,损耗府库钱粮不在少数,如今百姓刚归家园,又面临如此大的水灾,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粮食,但如今却有数万灾民往归德府涌来,地方上实在承受不住……”

    沈溪问道:“府库内粮食,还有多少?”

    孙友成摇摇头:“所剩无几了,以目前的状况,最多能维持现有粥铺继续开两天,但问题是后续还有大批难民持续涌入,听说现在往归德府来的灾民越来越多。”

    沈溪微微点头:“以目前所知,怀庆府温县以下,到开封府李景高口一段,基本被大水湮没,现在大批灾民云集,若不及时治理,灾民往周边府县迁徙,因饥饿和瘟疫而死的百姓会更多。”

    孙友成道:“的确如此,现在灾区严重缺乏粮食和药材。”

    “嗯。”

    沈溪再次点头,从桌上拿起一份文稿,交给孙友成,“后续会有一批粮食和救灾物资运到归德府,你带人沿着官道设立粥场,为避免灾民无所事事,可以组织起来修缮河堤,在灾情彻底解除前,你要确保粥场不停。跟府县各级官员通个气,谁救灾不力,本官便治谁的罪。”

    “沈尚书……”

    孙友成对沈溪救灾惩罚措施不是很支持。

    沈溪抬手打断孙友成的话,“百姓流离失所,他们指望不上旁人,只有地方官府能帮到他们,官员此时更应拿出效死命的态度……救灾有功的,一律上报,本官自会为他们请功,加官进爵。就当这是一场战事,必须高度重视。”

    孙友成想了下,点头道:“下官必定竭尽所能。”

    ……

    ……

    沈溪调运粮食的速度,比京城那边快许多。

    户部还在调查问询各地粮库内具体有多少存粮,粮食甚至没出仓,沈溪这边调运的第一批粮食已进入归德府灾区第一线。

    一切便在于沈溪为了建造新城,在大明各地建立起较为完善的仓储和货运体系,而恰好沈溪从江南采购了一批粮食,包括大米、玉米、番薯和海鱼罐头,通过运河送往北方销售,得知中原遭灾后,沈溪直接让运粮船队在徐州走黄河水道西进,到新集码头停靠卸货,由云柳负责把粮食调运至归德府。

    先期抵达归德府的灾民,基本能得到救治。

    地方上先开设几天粥场,等粮食耗尽,后续运来的粮食正好补上,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安抚灾民。

    但毕竟逃难到归德府的灾民只是少数。

    沈溪心想:“孙友成以为自己救灾有方,其实只是九牛一毛,真正的灾区是洪水浸泡过的地方,那里的百姓死伤惨重,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早就尸横遍野……有力气迁徙的灾民,已经算是灾民中情况比较好的。”

    因为沈溪这边运送的粮食不足,使得他暂时的救灾只能在归德府一线,甚至没进入开封府。

    随即熙儿将开封府的情况报告给沈溪。

    “……此番主要是黄河以北受灾严重,开封府城并未遭灾,不过府城已下令严禁灾民进入,就算在城外开设有一些赈济点,但供应粮食严重不足,城内府库空虚,听说地方官员跟大户人家征调粮食不得,只好上奏向朝廷求援……”

    沈溪点头:“现在粮价比天高吧?”

    熙儿想了想,非常遗憾地道:“至少是市价十几倍。”

    沈溪道:“地方上还是有粮食的,可惜许多人为富不仁,不可能拱手把自己的财富拿出来赈济灾民,而地方官府为了收拢豪绅之心,不可能采用强制手段征粮……你师姐那边可有将银子运来?”

    熙儿显得很振奋:“新城那边利用储存的黄铜,铸钱两百万贯,除了调拨部分供新城建设所需,剩下部分全部存入钱庄。如今在徐州兑得十万两白银,正在往归德府运来。”

    沈溪点了点头:“虽然不能彻底解灾区之困,但解燃眉之急应该够了。接下来咱们要前往开封府,带着银子进城,总归安心些。不过这笔钱还不够,但哪怕打欠条,也要在地方征调足够的粮食,这比从外地运来快捷便利得多,有了粮食就能救命……”

    “打欠条吗?”熙儿觉得很不可思议。

    沈溪道:“怎么,我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像是那种拖欠不还的人吗?这也是考验各地商户的时候了,以后他们想在我规划的商贸体系下做买卖,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既然我来了,他们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调遣。”

    熙儿蹙眉道:“那不如带着士兵去他们府上抢呢。”

    沈溪瞪了熙儿一眼:“我们是官,不是贼,不能知法犯法。不过我来主持救灾是最好的结果,让别人来,很多事上未必有此魄力。”

    “嗯。”

    熙儿点头。

    沈溪再道:“马上跟河南地方商会取得联系,让他们及早派人前来接洽,在我进开封府城前,把救灾粮食落实好,进城后就要有粮食运送出城!”

    ……

    ……

    沈溪发话,到底不是普通官员开口。

    消息在最短时间内传到开封府,前后也就三四个时辰。

    消息很快在开封府城内炸开锅,地方官府早就知道沈溪的威名,得知沈溪要于城里征调粮食赈灾后,士绅很紧张,生怕沈溪乱来。

    但暗中还是有一股力量,想跟沈溪相斗一番,毕竟涉及到各家的切身利益,没人愿意当软柿子被人捏。

    开封府知府赵铭愈当即请了地方士绅到知府衙门,商讨凑赈灾粮款之事。

    “……赵大人,沈国公人还未到,就跟我们伸手讨要粮食、衣物,吃相是否太过难看?您可以跟朝廷上奏参劾他……”

    知府衙门正堂,开封府城内来了二三十户豪绅人家,基本都是城里士绅代表,在大灾面前,这些人并非没有损失,因为开封府周围的土地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们的私田,遭灾后黄河南岸靠近府城这边受到的影响不算大,毕竟这里是府城,堤坝修缮相对完好,北岸情况则要糟糕许多,这次黄河决口也发生在北岸。

    这些年剿匪,开封府是主要战场,所以承宣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司衙门都迁到了相对安稳的河南府府城洛阳,河南巡抚也照章办理,所以开封知府赵铭愈已经算是城里最大的官。

    赵铭愈闻言皱眉:“以沈国公如今在朝的声望,能随便参劾?本官身为地方父母官,面对朝廷派来的天使,只能尽量听从……诸位看看是否能帮忙完成沈国公交托的差事。”

    在场士绅代表才知道,原来赵铭愈也有心赈灾,只是之前跟他们讨要粮食不得,现在想借着沈溪的威势来达成心愿。

    “赵大人,我们也没办法,大灾之后,自己都救不活,哪里还有余力去赈济灾民?朝廷不调拨粮食,却要跟地方伸手讨要,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一户姓韩的大户人家代表出言反对。

    一户姓顾的人家代表也跳出来唱反调:“都不容易啊……望赵大人跟沈大人言明我等苦衷。”

    赵铭愈拿出公文,叹息道:“这是沈国公发来的公函,诸位看清楚了,不是本官有意为难……沈国公有言在先,诸位先把救灾的事情落实了,等朝廷的赈灾钱粮抵达,会如数奉还。”

    “啊!?”

    在场的人很惊奇,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觉得官府借粮简直是闻所未闻。

    赵铭愈再道:“诸位安静一下,赈灾是为了地方百姓,本官身为开封府一地父母官,需要诸位支持,若诸位配合的话,本官会跟朝廷上报,表彰诸位的功劳。”

    这时突然站起来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看上去精神矍铄……此人名叫纪元起,乃是开封府内素有名望的豪绅,乃是举人出身。

    纪元起道:“朝廷赈灾,我等虽支持,但只能尽力而为,之前开粥铺我等已倾尽所有,现在要各家不顾自身实际困难出更多粮食,等同公然劫掠……老朽在京师认得几名元老大臣,也有御史言官跟老朽有交情,沈国公这么做,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赵知府可不能跟如此黄口小儿同流合污!”

    赵铭愈大喝一声:“汝怎如此无礼,公然诽谤朝廷命官?可知沈国公于大明立下赫赫功劳,岂是尔等可污蔑?”

    “哼!”

    纪元起冷笑一声,义正词严道:“与民争利,与宵小无异!”

    赵铭愈很生气,但即便如此,他也拿纪元起没办法,到底对方是举人出身,且还在朝中当过官,这年头清议之风很盛,赵铭愈不想因一地治理不当而落得骂名,影响到他今后的仕途。

    赵铭愈道:“沈国公不日将抵达开封,诸位若有意见,大可在见到国公后亲自提出来,本官不代劳。今日便当是将沈国公的意思传达于各位,让尔等先行有个时间做准备,两三日内若是不愿配合,出了任何事不用想着来求助本官……本官概不负责!”

第二六一三章 宁得罪阎王

    开封府内豪绅对于沈溪前来主持赈灾非常抵触,但由于彼此身份相差太过悬殊,他们没法明着对抗,只能采取消极应对的方式,力争不拿出粮食,或者是少拿。

    于此同时,城内商户中间,消息也传播开来。

    商会将开封府的大商人聚拢到一起,商议筹集粮食物资之事。

    与豪绅们所持抵触情绪不同,商户们对于向沈溪纳粮并没有太大意见。

    中原地区交通发达,再加上大明从弘治朝开始,从商环境趋好,使得民间商贸逐步发达起来,这些年地方商贾从闽西商会那里学会了如何抱团取暖,河南之地的商会也应运而生。

    开封府乃古都大城,豫商中有很多在开封府设立分号,洪灾发生后,一些想发国难财的商人早早便组织货源,包括粮食、药材等运抵开封府,正好赶上沈溪前来赈灾。

    开封本地商会的会长叫吕梁霖,早年常走辽东做皮草、人参生意,发家后在开封当地经营起了药材铺、皮草行和粮店,虽然名下铺子不是最多的,但人脉却很广,被推举为开封商会会长。

    这次他把商人们召集起来,汇聚于府中后院商议筹粮之事。

    “吕当家,敢问沈大人前来,我等可有机会前去拜会?”一名商人神情热切地问道。

    旁边马上有人附和:“是啊,沈大人乃朝中一等一的高官,又身负文曲星、武曲星之名,若我等有机会觐见的话,实乃三生有幸。”

    “对,对。”

    很多人抱有同样的想法。

    吕梁霖摇头道:“鄙人从何得知是否有幸拜会沈大人?不过此番沈大人派人来跟地方商会通气,告知只要帮忙筹集粮食,之后朝廷调拨赈灾粮食到位后会逐一予以归还,且有税赋方面的减免。”

    “这感情好……”

    一群商人私下商议,觉得这件事对他们而言不亏。

    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痩削商贾,姓冯,直接问道:“却不知我等是否有机会涉及江南商品的买卖?”

    很多人目光越发热切,眼巴巴地望着吕梁霖,好像有一场天大的富贵在等着他们。

    吕梁霖皱眉:“沈大人没到,具体怎么样还不清楚,鄙人如何回答各位?咱现在商议的不过是借粮食给朝廷,如此便要沈大人将江南买卖交予一部分给咱,这算是坐地起价吗?”

    姓冯的商贾很是感慨:“听说江南繁华,尤其是海边新建的那座城市,灯火辉煌,彻夜不歇,堪称不夜城,富庶不亚于南京、苏州之地,尤其生产的水泥、玻璃、钢锭、骨瓷、香水、香皂等等畅销天下,我等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跟沈大人熟络,才能从新城商品买卖中分得一杯羹……”

    “粮食才挣几个钱?哪怕三倍五倍,也就是几百上千两银子的买卖,而且赚的还是昧心钱,心里会不安……但若跟沈大人搞好关系,恐怕就是一生的富贵……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旁边一名年轻商贾道:“就怕沈大人不给机会……咱做这点小买卖,人家不一定看得上……”

    “也是。”有人吱声道,“开封府没什么大商贾,咱的身家根本就不放在人家眼里,说句不好听的话,沈大人拨一根寒毛,都比咱腰身粗,也就救灾能用上咱……若是朝廷调拨及时,何至于要用我们来出粮?或许这真是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吕梁霖道:“如此说来,诸位都同意借粮给沈大人了?”

    冯姓商人问道:“现在只是有人来通气,是否做的准?还是说等沈大人来了之后再行商议?”

    一群人又望着吕梁霖,眼神中满是期待。

    吕梁霖为难道:“就怕沈大人到来后,知府衙门设宴款待,士绅也都排队招待,我等没机会觐见……这里可没人敢承诺。”

    “若有机会,能涉足新城买卖,别说借点粮食,就算是把身家捐了也成啊。”人群后面有人高声喊着。

    “呵呵。”

    有人在笑,可能是嘲笑,也可能发自内心,场面变得轻快许多。

    吕梁霖道:“要不这样吧,诸位先行回去准备,除了日常用度所需,把余粮都准备好,沈大人旷世奇才,去年领军平了中原战乱,对我等有莫大的恩德。等沈大人到来后,诸位可跟鄙人一同前去拜访,能见到沈大人最好,若见不到……只能说遗憾。”

    有人道:“光如此去求见有何用?最好早早定下迎接之事……官府可以迎接,难道我等便不能出迎?再者准备厚礼相送,若是以后沈大人能多照顾一下咱开封府的商贾,就算让咱喝口汤,也是足以留下几世的富贵。”

    “那是,那是!”

    一名姓何的商贾道,“沈大人治理地方卓有成效,尤其支持工商业发展,所到之处百业兴旺,谁不想巴结?沈大人能来开封,可说是咱们所有人的荣光。”

    吕梁霖眉头紧皱:“你们都愿意出粮,还只是嘴上说说?这可是大事,不是你们随便吹牛不打草稿,是要拿出实际行动来的。”

    姓何的商贾道:“粮食可以出,要不吕当家的直接定下个数字,各家回去稍微合计,明日各家就把能筹措的粮食清单交上来……您看如何?”

    吕梁霖点头:“也行,趁着沈大人没来之前,先把事情定下。若沈大人到了后,真要去见的话,谁借出的粮食越多,谁就排在前面,沈大人或许会就此高看一眼,江南的买卖也就顺理成章落到他头上。”

    姓冯的道:“那借多少粮食才合适?”

    “自己看着给呗……就算你不想给,难道还有人会强迫你不成?”有人在旁奚落道。

    姓冯的商贾气恼道:“哪个不开眼的乱说话?老夫在赈灾之事上一向不遗余力,难道谁还会吝啬不成?”

    又有人道:“是否吝啬不一定,若非沈大人亲自前来,你们会想着借粮食?别想着哄抬物价,谋取暴利就是好的……先前开封府发出通告筹集粮食,你们如何回应的,自己心里最清楚。”

    吕梁霖摆摆手:“诸位莫要争吵了,既然大家都有心借粮食,鄙人先在这里定下来,明日一早便统计数字,各家根据自己的实际情报上报。若有虚报,别怪事后朝廷追责!”

    ……

    ……

    沈溪人尚未抵达,开封府城已就否借粮之事产生争议。

    以地主豪绅为主体的群体基本选择抗拒,也包括他们投资开办的商号;而处于社会底层的商贾,则已做好准备,甚至主动求借,寻求能参与到新城的建设以及加入沈溪主导的新的商贸体系中去。

    沈溪积极准备赈灾的同时,京城这边救灾组织工作进展却异常缓慢。

    哪怕谢迁再有心,但因他思维的局限性,还有他行事的古板和固执,使得救灾推进非常困难。

    “谢老,现在获悉,西北府库空虚,甚至今年宣府和三边还跟朝廷申请后续军粮补助,此时征调只怕会遭致军中强烈不满……若强迫遵行,西北地方必然会想法设法拖延,直至事情不了了之……”

    杨一清单独跟谢迁汇报时,没有作任何隐瞒,直接把面临的困难跟谢迁说明。

    谢迁叹道:“连年征战下来,西北屯田大计屡遭破坏,原本以兵养兵的计划基本破产……唉,大明窟窿实在太多了。”

    杨一清赶紧请示:“之厚上奏已到京师,以他所见,朝廷需尽快借调银两往河南,以银两赈灾方为上上策!”

    “什么?”

    谢迁很意外,“他这么快就有上奏到京城?”

    杨一清点点头:“非但如此,听说接到圣旨后,他立即启程,目前已到河南归德府,积极组织救灾,已初步稳定那里的情况,下一步就要到受灾最严重的的开封府。”

    谢迁想了想,叹道:“他倒是兵贵神速,或许跟他正在北上途中,调头比较容易有关……这也是陛下为何指派他去赈灾的主要原因。”

    杨一清心想:“这会儿还计较沈之厚行动快慢作何?不是应该先想想怎么才能消弭灾难?”

    此时杨一清语气变得谨慎许多,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很可能会触及谢迁逆鳞,轻声道:“谢老,之厚的上奏中,提到以朝廷银两换取地方士绅存粮,同时向商贾筹措衣物和药材,并提出朝廷从全国各州府调拨粮食到灾区不妥,所以……”

    谢迁板着脸道:“他还没当大明的家,便开始指责同僚所作所为?”

    这话让杨一清很不自在,心想:“我现在当大明的家,不照样被你左右想法,连主见都不能有……到底谁才是户部尚书?”

    杨一清试探地问道:“毕竟之厚人已在灾区,了解当地的情况,或许银子真有用……不如听他的?”

    谢迁道:“大明这么多银子,都是他从外边找来的,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用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白银,换得大明如此多的绢布、茶叶等,这买卖他以为赚了,却是与民争利,偏偏朝中人还在为他摇旗呐喊。”

    杨一清脸上满是苦笑:“那就是回绝他的上奏?”

    谢迁摇头道:“老夫岂能私自决定赈灾大事?还是要向陛下请示……把他的上奏送去临清,让陛下知道他的意思。”

    “这……”

    杨一清越发为难了,心想:“谢老分明是在给沈之厚出难题,上奏用一天多才送到京城,再用一到两天传到临清,陛下给出批示后再送回京城,再回复沈之厚,这么来回折腾,那事情基本就黄了。哪怕实现,救灾工作也严重滞后。”

    杨一清道:“谢老,救灾工作刻不容缓,您看……”

    “那就赶紧把粮食调到灾区!”

    谢迁生气地道,“去年各地不是有很多地方表功,说府库充盈吗?现在有多少粮食已经运上路?”

    杨一清低下头:“只有几百石,都是京师周边征调来的。”

    谢迁瞪大眼:“什么?才几百石?现在各地奏报受灾百姓可是有三五十万,这点儿粮食怎么够?”

    “所以……”

    杨一清脸色越发难看,这一切都是谢迁固执已见造成的,偏偏对方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他现在不想争辩,在很多事上他都无能为力。

    谢迁坐在那儿,半晌没说话,对当前局势感到极度悲观,嘴里呢喃:“花了四五天时间,只筹集到几百石粮食,而且还在京城没上路,送到灾区,怕是要半个月后了……不知有多少百姓饿死。”

    杨一清望着谢迁,不言不语。

    谢迁想了想,叹口气道:“不妨就按照他所说,暂时征调五万两银子用于赈灾。这件事先不请示陛下,直接由老夫来定,出了事也由老夫承担。”

    杨一清松了口气,心想:“五万两虽然不多,但若是运送及时的话,可解燃眉之急。现在就看沈之厚是否能用这五万两银子买到应急的粮食。”

    杨一清道:“那谢阁老,此事还请不请示陛下?”

    谢迁摇头:“该请示还是要请示,规矩不能变,作为臣子,虽然可以随机应变,但最终还是要获得陛下准允!若陛下对处置不满意,还得负荆请罪,这才是为臣之道!”

    ……

    ……

    京城,寿宁侯府。

    张鹤龄一脸懊恼之色,打量悠闲喝茶的弟弟,神色如同在看生冤家死对头。

    张延龄呷了一口茶,笑呵呵道:“大哥,这次从宫里得来的消息没跑了,沈之厚前往灾区,听说朝廷没有粮食给他赈灾,估摸再有几天,就要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指不定就要出什么事。”

    “与我等何干?”

    张鹤龄黑着脸问道。

    张延龄笑道:“这你还看不明白?现在各方都想办法让他回不了京城,姐姐之前不也派人跟咱说了,只要这次陛下回来,咱兄弟便可官复原职,到那时咱兄弟又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张鹤龄怒其不争地看着弟弟,“沈之厚只是去赈灾,又不是说要死在灾区,你以为光靠太后安排,你我兄弟就能再获陛下信任?现在沈之厚集陛下隆宠于一身,陛下派他去灾区,不是猜忌,而是用实干之才完成大事。”

    “啧啧。”

    张延龄不屑地道,“听大哥这么说,那小子倒是挺有本事的……”

    张鹤龄骂道:“真不开眼,沈之厚有没有本事,你小子会不知道?”

    张延龄被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即惊讶地道:“大哥,你怎么跟外人一条心?现在不是商量怎么对付他吗?”

    张鹤龄道:“太后要削弱沈家,那是她的想法,但问题是现在明摆着沈家势大,光靠你这猪脑子,还想跟沈之厚斗?别说当下,就算再给你一百年也没戏!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弟?”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大哥你生的,你作何气恼?”

    张鹤龄气呼呼地道:“去年到现在,府中境况堪忧,连正常花销都捉襟见肘,好在有太后娘娘接济,你我兄弟才不至于节衣缩食……现在不管太后如何对付沈家,又或者想方设法让你我兄弟官复原职,咱们兄弟静观其变即可。你休要胡乱使力,尤其不能派人去灾区行刺,免得被沈之厚抓到把柄参劾!”

    “啊?”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大哥怎知我会派人去灾区刺杀沈之厚?”

    张鹤龄骂道:“你那猪脑子,除了想出这点馊主意外,还有别的招吗?你也不想想,你一而再再而三跟沈之厚作对,每次都是刺杀,而且还曾得手过,你说他不会提高警惕……真把他惹毛了,他不会对你下死手?”

    张延龄道:“所以,最近我招募了一批死士,除了可以派出去执行任务,还可看家护院,那小子要真有本事,尽管派人来啊,看谁怕谁!”

    张鹤龄霍然站起,怒指弟弟:“你个天杀的,张家已被你害成何等模样,你不清楚吗!有银子不想着置办土地,好好养家糊口,居然拿来豢养死士……你是生怕陛下不知道你有不臣之心吧?”

    面对眼前怒不可遏的兄长,张延龄一脸冤枉之色,连声道:“大哥消消气,咱有话好好说,别弄的好像我是要去刺杀咱那皇帝外甥一样。”

    “前两个月咱的俸禄不是已经恢复了吗?内府也开始送例银,说明陛下已对我们没以前那么憎恨,就算我们养几个人,陛下怎会知道?就算知道了,陛下也不会觉得我们是养人去谋刺他的吧?”

    张鹤龄仍旧很生气:“你以为自己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你不清楚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

    “切!”

    张延龄不屑地道,“以前是有人盯着,没事就想在朝中参我们一本,对我们的一举一动说三道四,但今时不同往日,那些御史言官都懒得理会我们了!我们现在没官职在身,爵位也没归还,他们都懒得理会我们了。”

    张鹤龄厉声喝道:“那你就豢养死士?唯恐别人找不到由头参你一本?”

    张延龄不耐烦地道:“我把人藏得很好,没说光明正大养在府里,平时都在外边帮忙做事。这不知道陛下喜好美色,我还准备去民间搜罗一些美人儿……”

    “哗!”

    张延龄这边说得兴起,张鹤龄已怒不可遏将手里的茶杯掷于地上,砸得粉碎。

    “大哥,你这是作何?”张延龄骇然起身,皱着眉头问道。

    张鹤龄来回踱步,神色焦躁:“真是稀奇,天下间居然还有你这般不可理喻的弟弟!我怎就瞎了眼跟你当兄弟……”

    张延龄笑道:“咱是兄弟,并非是夫妻,没得选。”

    张鹤龄怒视张延龄,厉声道:“赶紧去把死士给遣散了,一个都不留!还有你平时那些狐朋狗友也赶紧划清界限!陛下不多时便要回京,太后娘娘一直想让我们在陛下面前留个好印象,以换得陛下宽宥,你再胡作非为,别说兄长不袒护你。”

    张延龄不悦地落下脸,但终归不敢跟哥哥翻脸,一摆手:“那就听你的,但沈之厚那边……”

    “休要再提,连想都不要想!”张鹤龄道,“宁得罪阎王,休得罪那家伙!除非你想让我张家家破人亡!”

第二六一四章 互利共赢

    沈溪尚未到开封府城,知府赵铭愈已带着知府衙门一众属官以及地方知县数人前来相迎。

    兰阳县靠近黄河河道的地方,沈溪一行刚刚抵达驿馆门口,赵铭愈立即带着人迎上前,此番迎接倒没有显得有多隆重,官员比起随从的数量还要多。

    简单的寒暄引介后,沈溪和赵铭愈一起进了驿馆。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赵铭愈领着沈溪到了二楼客房,进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下官已将开封府南部诸县的县令调到府城来,如此有何事,都可以从开封府直接下令,再以公函发至地方,做到令行禁止。”

    “至于沈国公之前提要跟府城士绅借粮之事,下官已跟他们打过招呼,这两天便会有结果。”

    沈溪点了点头。

    对于赵铭愈的安排,沈溪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赵铭愈把没有受灾地区的县令调到府城,分明是把开封府城当成救灾总指挥部,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方便召集人商议,涉及调遣人手和钱粮,又或者执行中枢的决策等等,县令只需把公函发回各自的县,交给县丞、主簿等属官处理,事情并不会耽误,只是乍一听会有一种临阵脱逃的感觉,让人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沈溪没有跟赵铭愈多废话,直接问道:“开封府此番能调拨多少钱粮用于赈灾?”

    赵铭愈非常尴尬:“地方受灾严重,就算是士绅,府上也未必有多少存粮,加之之前官府已征调过一批,现在要定下确切的数字……怕是有些困难,只能说尽力而为。”

    沈溪道:“就算杯水车薪,但只要能救到灾民,也算是开封官府的功劳!赵知府,你辛苦了!”

    “哪里哪里,为朝廷做事,卑职哪敢居功?”

    赵铭愈嘿嘿陪笑着,丝毫也不敢表功,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按照沈溪的要求完成差事,地方士绅对于借粮之事拒不配合,当下有些心虚地问道,“不知朝廷调拨的钱粮几时可以运到灾区?”

    沈溪坐下来,示意赵铭愈坐到对面。

    赵铭愈没有客气,落座后亲自为沈溪斟上茶,表现得非常恭敬。

    沈溪道:“从目前回馈的情况看,朝廷调拨的钱粮,最少要十天后才能运过来。”

    赵铭愈想了想,点头道:“十天时间,应该来得及。”

    沈溪闻言顿时皱起眉头:“救灾之事刻不容缓,十天下来要饿死多少百姓?本官来的路上,看到不少灾民倒毙路旁,情况令人发指……且问你,开封府城外的粥场现在可开着?”

    “早晚派粥两次,可惜府库存粮不多,每次仅能供应一个时辰……这个之前已派人跟沈国公提过。”

    赵铭愈低下头,不敢与沈溪对视,“沿河之地开设有多处粥棚……之前开封府经历战乱,很多百姓刚回归家园,去年秋天播种下的麦子,长势本不错,今年夏天应该会丰收,谁想开春后会遭遇洪水……救灾非一两日之事,恢复生产需要时间,可能赈灾要持续到年底……”

    赵铭愈的意思很简单,黄河南北大部分地区粮食一年两收,夏收因水灾而泡汤,洪水退去后,百姓要临时补种作物,整个夏天都要忍受饥饿,直至秋收到来……只有朝廷调拨粮食才能度过这场灾难。

    沈溪点了点头:“事在人为!本官替陛下到灾区,是为解地方燃眉之困……当务之急是维持百姓生计,绝对不能再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

    ……

    沈溪在驿馆不会停留太久。

    稍事休息,凑合着吃一顿晚饭,一行就要继续赶往开封府城。

    简单交谈完毕,赵铭愈下去向知府衙门属官以及各县县令传达朝廷决策,留下沈溪一人在楼上客房。

    赵铭愈前脚刚走,马九上得楼来,向沈溪通报最新情况。

    “大人,归德府赈灾事项已落实,我们运来的粮食,已送到粥棚,同时到位的还有疏浚河道巩固河堤的工具,灾民将通过劳动来换取食物……已派驻人手监督,防止有人贪墨。”

    马九道,“还有就是,河南道几位监察御史希望见见您,跟您商议赈灾大计,过后会陪你一起前往开封府。”

    沈溪道:“跟地方官府接洽无可厚非,毕竟他们是救灾主力,至于御史言官嘛……实在没时间也没必要跟他们解释太多,等赈灾结束再见吧。”

    马九为难道:“可是……御史就在驿馆外,不见不好吧?”

    沈溪淡淡一笑:“没什么好不好的,派人去跟御史打招呼,让他们深入灾区看看,不要老盯着我嘛……我来这边,是帮陛下排忧解难,朝廷调拨的钱粮送抵前,要靠地方自救,他们多想想,怎么帮助我把事情落实。”

    对沈溪来说,监察御史算是监督官员,相当于军中的监军,他根本就不需要对这些人做交待,哪怕这些人只是想到沈溪身边来做事,一方面混点儿政绩,另一方面巴结上沈溪,以利于日后的升迁。

    监察御史对别人来说,威慑力十足,但沈溪却从不放在眼里,他直接对皇帝负责,而不是御史台的官员。

    如今沈溪领军出征连监军都不带,凭什么一群言官想对他指手画脚?

    马九领命退下,安排下一步往开封府去的事项,队伍安保工作以及沿途食宿正是由他和朱鸿完成。

    ……

    ……

    沈溪做事雷厉风行,而被皇帝派遣来协助他的张苑,这两天却苦不堪言。

    本来张苑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追上沈溪的步伐,但沿途得到的消息,却显示他跟沈溪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很可能沈溪救灾结束都到不了沈溪跟前。

    为了不被朱厚照事后追究懈怠之罪,他只能拼命追赶,离开徐州后便乘坐马车,有时候大半夜还要赶路,要休息也只能在车里,忍受沿途无休止的颠簸,两天下来他的精神都快崩溃了。

    “我这大侄子,诚心想要我的老命啊……我本来就是急匆匆南下,他走在前面也不知等等……”

    这天一清早,队伍到了一处集镇。

    张苑派人去打听,听闻这里叫马牧集,已经是河南归德府地界,心中一喜。赶了一夜路,腰酸背痛,张苑吩咐队伍歇一歇。他下得马车,舒展了下腰身,准备走上几步,到前边道旁冒着袅娜白气的包子店吃过早饭再走,却有快马从远处而来。

    张苑心里直打鼓:“坏了,坏了,每次信使来通报消息,都说我那大侄子距离又远了,感情我这么星夜兼程,还是比他慢。”

    果不其然,信使一来,跟张苑说明当下的情况,张苑一拍大腿:“好不容易到了归德府,他又跑去开封府?他这哪里是赈灾,根本是带着咱家遛狗玩啊!”

    旁边随从没听清张苑的抱怨,上前问道:“公公,您说什么?”

    张苑怒道:“跟你们没关系!现在距离开封府城有多远?”

    随从为难,支支吾吾道:“具体有多远不清楚,但想来两三百里是有的,要追上沈大人还需要努力。”

    张苑骂骂咧咧:“咱家没努力吗?大晚上连觉都没睡,硬撑到现在,这会儿全身就跟散了架似的……派人去洛阳,通知河南巡抚和布政使司衙门,让他们去开封府城汇合,总之咱家到了开封要见到人……就算沈国公离开了,咱家也只认开封,不想再折腾了。”

    ……

    ……

    沈溪连夜抵达开封府府城外。

    沈溪没有进城,而是带着赵铭愈等官员于城外视察临河搭建的难民窝棚区,并且决定当晚临时加派放粥。

    随着汹汹篝火堆燃起,难民们走出窝棚四处打望,听闻钦差大人沈国公前来赈灾,并且当晚会施粥,顿时欢呼声四起。

    这些用来赈济的粮食并非出自开封府府库或者士绅豪门,而是来自地方商贾。

    沈溪抵达前,商贾代表出城迎接,并且将先行筹措的上千石粮食运出城来,供沈溪调遣。

    这让开封知府赵铭愈始料未及,等他看到从城门洞鱼贯而出的一辆辆运粮车,侧过头对旁边的属官问道:“去查查,那些下九流的商贾要闹什么?之前跟他们讨要粮食不得,怎么现在主动把粮食送来了?”

    沈溪亲自查看灾民的情况,除了派粥外还要分发粮食,但大多数灾民没有第一时间领到。

    一来时间仓促,二来灾民需要登记造册,防止有人冒领,难民营这边只是灾民的一部分,大多数百姓还在灾区没过来,此外滞留夜宿城内街巷的灾民,也需要考虑。

    最重要的,沈溪手头粮食不足。

    “沈国公,哪怕有千石粮食,可灾民至少十几万,一人分不上一斤啊。”赵铭愈见沈溪一来便热心赈灾之事,不由上前提醒。

    沈溪道:“现在确实只有千石粮食,但开封府周边聚集了十万灾民吗?各地灾民并非都往开封府城来,再者后续还有粮食送来,现在要先安定人心,让百姓知道朝廷救灾的决心……难道你赵知府对此有意见?”

    沈溪跟之前于驿馆相见时的和颜悦色不同,此时神色严肃,大有问责追究之意。

    赵铭愈当然知道他在救灾上糊弄居多,做实事少,哪怕热心救灾,也只是面子工程,后续难民连城门都不得入,更有人被赶出开封府地界,赵铭愈生怕被沈溪追究,不敢继续发问。

    恰好此时,马九骑马过来,大声道:“大人,开封商会派来的代表说要请见您。”

    赵铭愈提醒:“不过是群投机取巧的商贾,他们之前救灾毫无作为,只是趁着您来才拿出一些粮食,这些粮食还不知从何得来,是否干净,或许只是一些陈粮,不如让下官去打发他们。”

    沈溪一听眉头皱了起来,让马九从堆砌得像座小山般的米袋堆里随意取下一个米袋,当众打开,他上前伸出手,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米,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摊在手心送到赵铭愈面前:“赵知府看看,这是陈米吗?”

    即便是在夜晚,火把照映下,赵铭愈也能看到那确实是好米。

    “这……”

    赵铭愈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道,“一袋粮食而已,不能以偏概全。”

    沈溪将米放回到米袋中,叹息道:“地方商贾肯救灾,本官当然要见,开封士绅代表本官也要见……朝廷赈灾粮食需要十天以上才能运到,这些天的赈灾要靠地方存粮大户相助,赵知府这次提供方便,让他们运送粮食出城,已是大功一件。你随本官去见见这些人。”

    赵铭愈道:“下官是否要派人进城通知士绅们?”

    沈溪看着远处:“先见商贾,至于地方士绅,可以等明日一早再见。本官有些疲累,进城后先行休息,后续事项等明早再作安排。”

    ……

    ……

    沈溪的确太过疲累,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拖着几乎迈不动的双腿去见地方商贾代表。

    为首者正是之前帮忙筹措粮食的开封商会会长吕梁霖。

    “草民参见沈大人。”

    吕梁霖带着两名商人来见沈溪,见到沈溪近前,直接跪下来磕头。

    沈溪摆手道:“不必多礼,赈灾之事刻不容缓,起来说话吧。”

    吕梁霖站起来,看到沈溪身后的赵铭愈,明显吓了一跳,赶忙又拱手行礼:“参见知府大人。”

    赵铭愈板着脸道:“不必多礼……沈国公已到,今后但凡救灾之事,一切听从沈国公调遣……”

    “是,是。”

    吕梁霖本来想从怀里拿出什么,但发现赵铭愈在沈溪身边,不敢妄动,这一幕清楚地落入沈溪眼中。

    沈溪道:“赵知府先去安排赈灾之事,城门暂时开启,让老弱妇孺好好休息。”

    赵铭愈为难地道:“大人,现在城里已容纳不下更多灾民,是否就让他们在城外歇宿?”

    沈溪板着脸道:“若是连老弱妇孺都得不到妥善安置,本官来此的意义何在?赶紧去安排……马将军,你去协助赵知府。”

    “得令!”

    马九毫不含糊,提着马刀过来,如豺狼般恶狠狠地打量赵铭愈。

    赵铭愈不知道这个“马将军”是谁,但见马九态度,便觉来者不善,赶紧按照沈溪的吩咐去开城门,安排部分难民入城。

    等赵铭愈带人离开后,沈溪才看着吕梁霖以及他身后的商贾代表,“本官刚抵达开封城,尔等便借出粮食,帮助本官赈灾,实乃体恤民情之举。你们之前的来信,本官看过,既然你们在赈灾中立下大功,本官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沈溪如此说,等于同意开封府地方商贾参与新城建设,获得新城生产的工业产品的销售权,加入到由沈溪主导的全新商贸体系中去。

    吕梁霖惊喜交加:“这些粮食,都是我等捐给朝廷的,不是借。”

    沈溪道:“规矩怎么定的便怎么执行,想来本官做事的风格你们有所耳闻,借的东西必不会亏欠。现在是非常时期,但凡肯为朝廷,肯为本官,肯为百姓着想之人,本官都要让他得到实惠……这也算是承诺吧。”

    “谢大人,谢大人。”

    吕梁霖很高兴,但始终沈溪所做不过是空头许诺,不能让他这样精于世故之人完全信从,

    沈溪再道:“明日上午,本官会在城中会见城中商贾,借粮借物资之人,都可以来见。没有具体标准,一切就由吕当家安排。”

    吕梁霖这下更高兴了:“大人,现在城里要瞻仰您威仪的人不少……”

    沈溪道:“那就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让他们都来,有些事当面商定为好,本官会拿出切实的措施让你们安心。该打欠条便打,该给什么便利也会给你们,就当这是一桩买卖,双方互利共赢。”

第二六一五章 先解燃眉

    沈溪没有对吕梁霖做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许诺,具体开封府的商贾想用粮食换得什么,还要当面去谈。

    正如沈溪所言,他把这次跟开封府地方商贾的合作当成是一次买卖,商贾拿出粮食,甚至广觅货源,代为筹措,而他则给这些商人足够的好处,让商人们事后可以把付出的一切赚回来,而且给予绝对的利润。

    看起来双方都亏了,但其实是双赢,毕竟眼下救助百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什么比挽救人的生命更重要。

    “尽可能地发动更多人来为赈灾服务,商贾们资金和粮食物资等都不缺,门路也有,若是给予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便会不遗余力为此奔走,那就可以最大程度缓解灾情。不能只任那些混事的官员瞎折腾,光听到吆喝了,却没见任何成效……水火无情,灾民无法完成自救,现在只能发动更多愿意付出之人。”

    沈溪对连夜紧急追赶来的云柳如此解释。

    云柳觉得沈溪是在赔本赚吆喝,毕竟新城的产品属于独家生意,外人轻易涉足不得,此番却要拿出来与人分享,就像是签订城下之盟。

    云柳跟沈溪同乘一车,进城的路上,她直接了当地道:“大人不用担心这些人的诚意,若是别的达官显贵做出许诺,他们根本不会理会,但现在是大人的承诺……您在朝中威望如日中天,您在民间风闻极佳,履任地方时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商贾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肯定会全力支持您赈灾。”

    马车里,沈溪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笑着说道:“人都是为趋利而活,这无可厚非。只要他们相信我,愿意借出身家来赈灾,我还能奢求什么?回头就算是赔双份给他们,其实我也是赚的,能多救百姓一条命,就是功德无量,又何必在意利益上的得失?”

    最开始沈溪还能轻松笑笑,但到最后沈溪已笑不出来。眼前的灾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这也跟地方上有意瞒报有关。

    地方官为了那顶乌纱帽,为了仕途顺利,尽可能把大灾说成是小灾,这样他们就可以推卸修筑水利工程不利的责任,但如此一来朝廷赈灾款项就会少下拨,导致更多的百姓因受灾而流离失所,饥饿交加,失去生命。

    云柳道:“大人,现在灾情最严重的是黄河北岸……因大河阻隔,大部分灾民无法南下,听说北岸上百里都被大水淹没,直接导致黄河下游地区水位下降,从运河转黄河水道的船只只能到归德府便无法再靠前。”

    沈溪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闭上眼:“你马上派人去北岸查看情况,尽快修复堤坝,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黄河改道……有了粮食,下一步就是雇佣灾民,以工代赈,把黄河修到十年一遇甚至五十年一遇的水准,确保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黄淮地区不再受洪水困扰。”

    “事情紧急,必须尽快投入人力、物力抗洪救灾,现在大水只是淹了一百里,若不及时整治,可能就要淹二百里、三百里,更多百姓将无家可归。”

    “明白。”

    云柳干练地道。

    哪怕她刚回到沈溪跟前,也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就像一头雌豹,随时都有攻击性。

    沈溪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轻声细语:“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把事情安排下去后,就赶紧休息。养足精神,跟我奋战几天,把抗洪救灾的事落实,我们就北返。”

    “大人不在灾区久留?”

    云柳不知沈溪安排,听到这话非常意外。

    沈溪点头:“多留只会生出事端,不如抓紧时间把事情打理好。通知河南巡抚以及左右布政使司,让他们火速来见,照理说他们才应该是河南地方出面跟我接洽之人,而不是由开封知府代劳!”

    沈溪到驿馆后简单处理了下公文,睡意袭来,合衣上床,很快便沉沉入睡,倒是地方官员们患得患失,夜不能寐。

    开封知府赵铭愈回去后便召集紧急会议,他先跟同知、通判以及留滞开封府的各县县令商议,随后又把地方士绅以及城里影响力较大的商贾召集起来,告之当前面临的情况,也就是俗称的通气会。

    “吕当家,本官之前跟你们征调粮食,用于救灾,你们百般推脱,为何沈国公一来,你们就主动拿出钱粮赈灾?可是未将本官放在眼中?”

    赵铭愈很生气,如果钱粮充足的话,他完全自己就可以完成赈灾壮举,在沈溪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施政能力,结果却一事无成。现在这些商贾越过他跟沈溪接触,简直是在打他的脸,胆大妄为之极。

    周围那些官宦人家的代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身边这帮不入流的商贾。

    本身这些官宦家族也都经营商铺,跟今日与会的商贾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此时心想:“这群人平时精明无比,简直用锱铢必较来形容也不为过,为何在赈灾问题上如此豁达?难道只是慑于沈国公的淫威?”

    吕梁霖恭敬地道:“知府大人明鉴,我等乃是收到沈大人的亲笔来信,不得不如此行事。”

    赵铭愈皱眉:“沈国公何等尊贵,岂会给你们写信?此等事如何让本官相信?”

    在赵铭愈看来,一群下九流的商贾,别说沈溪了,就算地方上的世家大族都不愿跟他们多接触,怕玷污门楣,对于沈溪亲自写信这种事他绝对不信。

    吕梁霖道:“正是如此,沈大人还派出特使跟我等接洽……我等身份卑微,哪里敢拒绝他的要求啊?”

    “几时发生的事情?为何本官不知?信在何处?”赵铭愈往旁边幕僚身上瞟了一眼,大概是在怪责幕僚获悉消息滞后。

    吕梁霖诚恳地道:“信函被沈大人派来的特使带走了……此事千真万确,赵大人您该看到沈大人的态度,便知草民所言非虚。”

    赵铭愈眉头紧皱,仔细思考吕梁霖的话,觉得事情应该是真的。

    “当时沈国公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安排事情也是井井有条,应该早就跟这些商人打过招呼,且有心理准备。再者若是沈国公真写信给这群人,一定怕被人知晓,引为笑柄,信函自然要带走……如此就算朝中有非议声,也没人能拿出证据来。”

    “赵大人,看来此事是真的,他们响应沈国公号召,积极捐献粮食,实乃体恤百姓疾苦之举,官府应该予以嘉奖才是。”旁边有士绅代表帮腔。

    士绅们一个个得意洋洋,心中所想都是遇到灾情自然是让这些低贱的商人来背锅,最好是把这些家伙的家产通通没收用来赈灾,只要沈大人不跟我们伸手便极好。

    赵铭愈道:“听说你们现在还在筹措粮食,诚意不小啊。”

    吕梁霖叹道:“赵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沈大人乃商贾之家出身,曾为汀州商会少当家,他说跟我等借,我等相信;再者朝廷会调拨赈灾粮款过来,到时必定会补上,我等就算倾家荡产,也算为灾区百姓尽一份心力。”

    “是吗?”

    赵铭愈打量战战兢兢的吕梁霖等商贾代表,他对这些商人说出如此忠君体国之言不太相信。

    吕梁霖道:“请赵大人和诸位大人明鉴。”

    赵铭愈摆摆手,很不耐烦地道:“既如此,那你们明日把粮食运到知府衙门,本官会派人把你们的粮食接收,再送到灾区。”

    吕梁霖赶紧道:“不可啊,大人,沈大人有言在先,明日要跟我等见面,可能到时还会过问此事。”

    赵铭愈冷笑不已:“沈国公何等身份,见你们一次已算给足面子,他说还要赐见,你们真能覥着脸前去赴会?沈国公为抗洪救灾,接下来必定公务繁忙,无暇他顾……这件事本官便做主,替你们推了。”

    经赵铭愈这一说,吕梁霖等人面如死灰,这些人本想通过跟沈溪合作,获得利益,但如果接下来见不到沈溪,那很可能他们一文钱赚不到,而之前已拿出来的粮食也有很大可能血本无归。

    旁边有府衙属官小声提醒:“赵大人,这么做不妥吧?是否先请示一下沈大人?”

    赵铭愈一抬手:“此事本官完全可以做主……本官乃开封府一方父母官,有关地方募捐粮食及调运,属份内之事,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惊扰沈国公吧?本官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你们都听清楚了,这次沈国公来到开封府,有言在先,地方自行筹措赈灾粮款,若谁不从,到时兵丁临门,别说本官不近人情。”

    这下除了吕梁霖等商贾外,连那些世家大族的代表脸色也都变得很差。

    沈溪说的是借粮,而赵铭愈说的是“募捐”,这二者间差别太大了,本来那些商贾还想倾尽家财赈灾,现在经赵铭愈这一说,都开始考虑及时止损的问题,没人会无私到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谨遵知府大人号令。”

    几名跟赵铭愈走得近的士绅站了出来,行礼领命,就此奠定基调,如此一来没人再敢站出来出言反对。

    ……

    ……

    吕梁霖带着几名商贾代表出了知府衙门,忧心忡忡。

    一人追上来,向吕梁霖询问:“吕当家,现在当如何是好?沈大人那边说得是很好,但问题是现在是赵知府拒不认账,好像还想强行出头,阻止我们跟沈大人相见。”

    吕梁霖道:“以前都说官官相护,现在看来,未必如此……沈大人跟赵知府意见就相左……以老夫看来,沈大人绝对不是诓骗我等,否则他也不必允诺明日相见。”

    另一人亦步亦趋,问道:“或许沈大人从一开始就不想见我等,只是碍于面子,现在借着赵大人的口把话说出来?有没有这个可能?”

    吕梁霖回头往说话人身上看了一眼,皱眉道:“那你希望沈大人言而无信吗?”

    那人叹道:“不是鄙人非要如此说,实在是有些事不受我等控制……想那沈大人位高权重,何必跟我等商人纠缠太深?还不是看中我们手上有粮才虚以委蛇?真以为沈大人会对我等另眼相看?”

    这下吕梁霖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没有功名傍身的商贾有多低贱,这在农耕社会根本得不到认同。

    旁边又一人道:“看来现在我们不能拿出太多粮食,不然可能真的血本无归。”

    吕梁霖摇头,道:“这么好的机会,若错失,以后就就再也没了……沈大人到开封,实乃千载难逢的机遇,我们要想方设法得到他的认同……之前不是说要全力以赴吗?怎么现在都打起退堂鼓来了?”

    “这个……”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没有自信。

    吕梁霖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直接论定不太合适,最好是找人跟沈大人那边打声招呼。既要让沈大人满意,又不能落了赵知府威风,毕竟咱以后还要在开封府做营生,除非各家不想过日子了。”

    “嗯!”

    周围几人都默默点头,觉得吕梁霖言之在理。

    无论多么希望沈溪能为他们做主,总归沈溪是外来人,而赵铭愈再霸道那也是地方知府,是他们的父母官,以后他们要在赵铭愈管辖的地界做买卖,作为社会中下层的商贾,没办法跟地方官相斗。

    ……

    ……

    沈溪睡得很晚,起来得却很早,没到天亮他已起身漱洗,得知赵铭愈昨夜在知府衙门召集会议,商议今日征粮之事。

    云柳介绍完详细情况,补充道:“……卑职于早些时候派人跟城中商贾打招呼,让他们不必在意知府衙门的通告,一切以大人所说为准。天亮前,也派人到各处张贴了告示,算是警告开封府不要乱来……若卑职处置不当,大人尽可责罚。”

    沈溪点了点头:“没有任何不妥,你做得很好啊。”

    云柳好像是在认错,道:“卑职感觉这么做,可能会跟知府衙门那边产生一定嫌隙,到时赵知府可能不会再协助我们赈灾。”

    沈溪笑道:“赵铭愈这个人虽然做事武断了些,但以我所查,他不是贪官,或者说他贪恋的是名望和政绩,而不是钱财,只要让他知道好好赈灾有功劳可拿,将来在我照顾下,他在朝中有所作为,还是会尽心尽力办事的。”

    “原来如此。”

    云柳低下头,认真思考赵铭愈的品性,发现情况还真是如此。

    沈溪伸了个懒腰,道:“昨夜虽然没怎么休息好,但今天依然不可懈怠,该做的事要立即进行……一早派人出城监督派粥,同时让开封府组织民众上河堤修筑堤坝,尽快把黄河缺口堵住。”

    “经过这一夜,城外又该增添几千灾民,必须通过科学引导,把力量都用在抗洪救灾上。”

    云柳谨慎地道:“粮食可能会不够。”

    沈溪点头:“之前送出城去的粮食肯定不够,但若加上今日筹措的,应付眼前的灾民,让他们可以有食物果腹,应该没太大问题。”

    云柳想了想,跟着点头:“只要能撑过这十天半月,后续钱粮物资就应该来了。”

    沈溪这次却摇头:“之前我跟地方说,十天左右朝廷就能把钱粮调来,不过是最乐观的估计,以我看来,很可能二十天到一个月都未必送到……而要把救灾之事彻底稳定下来,可能要一到两个月。”

    “那……岂不是要饿死很多人?”云柳神色变得极为难看。

    沈溪点头:“所以眼下必须要靠地方自救,如果那些有存粮之人不肯拿出粮食,逃难的灾民连树皮、野草都被啃光,那时光靠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吆喝,对于灾情无计可施。现在我不管是否开罪地头蛇,只要能把灾救了,还不失格,那就算是使出一些非常规手段也在所不惜。”

    云柳坚定地道:“一切听凭大人调遣。”

第二六一六章 早去早回

    赵铭愈到底不敢明着跟沈溪作对。

    沈溪坚持要接见地方商贾,且开封府跟城中商贾索要钱粮的命令刚下达就被喝止,这让赵铭愈心中很是懊恼。

    本来沈溪要先见地方官绅,再见地方商贾,但发生昨晚的事情后,沈溪直接进行调换,先见地方商贾,再见官绅。

    赵铭愈本来还想看看沈溪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却被告知此番会面不允许外人参加,甚至连地方官府都不能派人与会。

    赵铭愈能在开封府这样的要地担任四品知府,能力还是有的,转眼就想出办法……他先跟参加此番会见的几名商贾打招呼,让他们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出来,如此就可以知道沈溪的计划是什么。

    可惜这次会面中,沈溪并不打算亲自跟这些商贾商谈细节,只是出场充了回门面,表达了对开封府地方商贾的重视,并当众做出有借有还并会给予重酬的承诺,最后由云柳跟他们协议细节。

    沈溪率先离开喧嚣的场地,来到开封府衙,准备见一见赵铭愈,稍后一起出城赈灾。

    “沈国公,现在外边乱得很,灾民聚集在一起,又脏又臭,您大可不必亲自出城,让下面的人走一趟处理事情便可。”

    赵铭愈面有难色。

    昨日沈溪到开封,他作为地方级别最高的行政官员,别无选择,跟着沈溪在灾民中走了一趟,主要是想在沈溪这个吏部尚书面前表现出他亲力亲为、踏实苦干的良吏形象。

    现在已做过表面文章,他觉得完全再没必要再惺惺作态,躲在后方掌控大局便可。

    沈溪皱起了眉头,道:“赵知府如果不想去的话,本官单独前往也可。”

    赵铭愈赶紧改口:“不过是城中有一些琐碎事务,下官本想留在府衙处置,但既然沈国公坚持要去,下官定当陪同。”

    ……

    ……

    赵铭愈人跟着沈溪出了城,心里还在惦记城内驿馆内聚集的商贾,他很想知道沈溪的手下跟那些商贾达成了什么交易。

    一直到中午,才有知府衙门的吏员出得城来,到了河堤上,想跟赵铭愈通报情况,此时沈溪正拿着望远镜看黄河对岸的溃坝口,周边围着密密麻麻的灾民,说话很不方便。

    赵铭愈晃眼看到手下在远处招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凑到沈溪跟前,小声道:“下官有点事去处理一下,沈国公先请自便。”

    沈溪放下望远镜,先看了下四周,然后冲着赵铭愈点点头,赵铭愈匆忙往通风报信者走去。

    与此同时,熙儿已带着城内消息出来,上了河堤,直接来到沈溪面前,“大人,事情都商议妥当了,城内商贾愿意拿出四万石粮食,以年前遭灾前的价格卖给我们。回头我们补给他们银两便可。”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条件呢?”

    熙儿愤愤不平地道:“他们想跟咱做买卖,请大人把新城制造的工业品,交给开封商会下属的商家经营,垄断河南之地的买卖。他们还想派出一些人到新城开铺子,销售河南这边的土特产,也给河南的富裕劳动力,寻找一个出路,希望大人能准允……真不知好歹!”

    沈溪白了熙儿一眼,没好气地道:“他们肯拿出四万石粮食来,算是解决了我的大麻烦,他们开出的条件,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如此我反而不想让他们吃亏……回头多给他们一些好处,首先在新城划拨一块土地出来,供他们修筑楼馆会所,成为河南商会的驻地。”

    熙儿惊讶地道:“大人,咱们已货款两清,给予一定优惠即可,又何必太过呢?”

    沈溪道:“难道你以为光靠开封府一地商贾,就能把眼前的水灾给救了?我现在是想让河南各地的人看到,谁跟我合作,我就可以给予他们足够的好处,甚至他们不要的,我也会主动给他们,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但若谁想玩花头,我就让他们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熙儿想了想,点头道:“大人这是要收买人心啊。呃……卑职说错话了。”

    沈溪笑道:“就是收买人心,倒也不用遮遮掩掩,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当然他们要抱有诚意把我想要的给我,这就是双赢的合作。马上进城通知他们,一天内要把其中一半粮食送出来,派出人手,帮我运到黄河北岸受灾严重的地区。”

    熙儿道:“那大人,不用征调官府中人帮忙吗?”

    沈溪微微摇头:“知府衙门的人指望不上,地方卫所和巡检司的人倒是可以征调,现在出了大灾,除了修复河堤,赈济灾民,还得防备事后出现大规模的瘟疫,还要防备民乱发生。”

    熙儿笑道:“有大人在,保管那些小毛贼不敢生事。”

    ……

    ……

    赵铭愈在得到手下传报后,心中无比惊讶。

    他很清楚四万石粮食意味着什么,哪怕是开封府府库最充盈的时候也拿不出这么多粮食。

    “这可是六七百万斤粮食……这位沈国公出手果真非同凡响。”

    赵铭愈心中无比感慨,但随即脸上涌现疑惑之色,“但问题是……那些商贾真有这么多粮食?还是说在这里空口说白话,欺骗沈大人?”

    赵铭愈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沈溪面前,本想装作懵然无知的样子,沈溪却径直对其道:“城内各家商户,决定拿出四万石粮食,两日内筹措完毕,用以赈灾。”

    赵铭愈有些错愕:“啊!沈大人怎如此直白便告诉我,一点儿隐瞒都没有?早知道如此的话,我就不必花费心思找人打听,若是让沈国公知道我的小动作,可不好解释。”

    赵铭愈连忙道:“沈国公您可要考虑清楚,比起江南之地的富商,开封府的商户身家都不那么丰厚,他们哪里拿得出那么么多粮食……别是哄骗你的吧!”

    沈溪道:“据他们所言,他们店铺里的存粮大概在两万石左右,听闻黄河决堤,他们立即从周边府县组织货源,但只收购到五千余石精粮,剩下一万五千石都是玉米、番薯等粗粮……有了这些粮食,开封府周边的灾民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这倒是……”

    赵铭愈想了想,四万石粮食的确能解决大问题。

    明朝的一石大约重一百五十四斤,这个斤不是后世五百克的斤,而是近六百克一斤,如此一来四万石就相当于后世近四百万公斤,按照灾荒年一人一天一斤计算,可以供十万人吃七十天,确实可以解燃眉之急。

    沈溪再道:“按照计划,接下来本官要去见一下城中豪绅大户,他们手头土地多,存粮也应该多才是。”

    赵铭愈赶紧道:“是否现在就派人去通知?”

    沈溪摇了摇头:“现在看来,这些人暂时不见为好,指望他们拿出粮食太过艰难……之前赵知府不也没让他们屈从?”

    “啊?”

    赵铭愈没料到沈溪对城里发生的情况居然也是门清,猝不及防之下,面对此番另有所指的话,无从解释,支支吾吾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豪绅们固然家大业大,但此番他们也遭了灾,实在没办法强求。”

    沈溪道:“以本官所知,开封府主要沃田都在黄河南岸,开封府修筑河堤,也一向是把南岸河堤修得更高更牢固,同时每年疏浚河道的淤泥,也多用在南岸肥田……本官没说错吧?”

    赵铭愈一听,感觉沈溪有问罪之意,连忙解释:“沈国公明鉴,这些事下官不太清楚……下官乃弘治六年进士,之前辗转京城、陕西、蜀地多处做官,履任开封知府时间不长……河堤这两年内虽然加固过,但修河主要是由河南巡抚衙门负责,地方官府只是按照上面命令办事。”

    沈溪微笑着说道:“赵知府别担心,本官不是追究河堤哪边修得更牢固,现在灾情发生,应该想如何救灾,以及日后如何避免……至于决口的责任,自然是要先等河堤修复以及赈灾完毕后再说。”

    “是,是!”

    赵铭愈一脸惊慌之色,思绪一时间没从沈溪的问责中走出来。

    沈溪再道:“城中那些豪门大户,就算有存粮,估计也不会拿出来,本官不可能强行征粮,现在这样……城中商贾愿意拿出银钱来购买,力争把凑集的粮食总数提高到六万石,毕竟修复河堤是体力活,成年人一天吃两斤粮才有力气干活……可在灾前市价上加上两成,从豪绅大户手中购买……赵知府意下如何?”

    赵铭愈想了想,摇头道:“沈国公之意,下官能够理解,不过目前粮食价格上涨何止一倍?想以低价收粮,有些不太现实。”

    沈溪沉吟了一下,又道:“只要不太过分,本官可以满足城里士绅的要求,但差额部分,要等赈灾款项调拨来后才能补足,但现在只能给出如此价格。同时本官可以给个准信,这两年地方赋税,本官会尽量争取减免,开封府受灾地区民众将会得到妥善安置……有百姓才有需求,洪水退去后豪绅们的土地也需要人耕种,保百姓就是保自己,希望他们三思而后行。”

    赵铭愈没有反驳沈溪的话,他觉得这一切跟他关系不大,他只是中间人罢了。无论沈溪做如何决策,最多是让他去传个话,是否同意,或者那些豪绅大户有什么反对意见,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赵铭愈道:“如此说来,下一步沈国公不去跟他们见面,转由下官代劳?”

    沈溪摇头道:“见面之事,交给本官带来的人做,赵知府只需回去后传达到位便可……城里应该有政务亟需处理,本官便不挽留了,赵知府请便吧。”

    赵铭愈很意外,心想:“之前我不想来,你非让我来,现在我不着急走了,你却要赶我走?这是何道理?”

    赵铭愈道:“下官还可以陪同沈国公多视察一下,不过这里到底不是溃堤之地,若想知道灾情具体如何,怕是要过黄河北岸才行。”

    沈溪闻言往北岸看了一眼,轻叹:“赵知府一言中的,本官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早些时候本官已派出人到了河对岸,现在北边赈灾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相信要不了多久民众就该上河堤筑坝了……”

    “为一劳永逸地解决黄河水患,本官已从江南调拨大批水泥运来灾区,绝对不允许黄河成为悬在两岸人民头上的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下来……黄河水患,必须自本官手里根除。”

    “啊!?”

    赵铭愈没料到沈溪做事干脆利索,居然这么快就派人深入灾区去了,甚至没跟知府衙门要人。

    沈溪道:“一年下来,地方上要用到的赈灾粮款绝不在少数,而救灾也非数日之功,修河坝以及确保百姓吃口饱饭固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防止瘟疫的发生,以及后续民生恢复,本官在地方停留的时间不会很长,剩下的事情主要还是要由你赵知府来完成。”

    赵铭愈越发迷糊了,满脸茫然,但他还是行礼:“下官必当竭尽所能,让灾区百姓早日安居乐业。”

    ……

    ……

    临清州,朱厚照还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不过这会儿他有点想回京城了。

    因之前跟下边的人通过气,表示要等沈溪回来一起走,以体现对沈溪的礼重,使得他不好意思反悔。

    这两天时间,他对河南灾情有了几分热情,除了询问小拧子外,还把之前备受冷落的张永叫到身边来问话。

    不过朱厚照更在意的,还是江彬和许泰的归来,与此同时,跟沈溪在徐州作别,到朱厚照跟前复命的钱宁也快到了。

    “钱宁说他要到临清来?”

    朱厚照听说钱宁要回来,有些意外,当着张永和小拧子的面,皱眉不已,“朕不是让他留在沈尚书跟前效命?这边可没什么差事让他做。”

    张永听到这话,心里琢磨开了:“钱宁之前被陛下冷落,还以为是他做了什么错事,但听陛下口吻,好像只是被调派出去做事。现在钱宁又重新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权势不小,若也投奔沈大人,沈大人可说兵强马壮。”

    张永道:“陛下,钱指挥使回来是为复命,他特地派人前来通知,说这两天就能抵达。”

    朱厚照点点头:“那江彬呢?他几时回来?”

    听到江彬的名字,张永有些发愁,显然相对于钱宁,他更忌惮皇帝对江彬的恩宠,当下道:“江大人尚未有消息传回,不过想来快到了吧。”

    朱厚照点头:“朕要回京城,不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这边赶,不过既是一起出来,一起回去也说得过去……赶紧催促沈尚书,尽快完成差事,若是暂时完不成,便交给地方官处理,朕不希望朝中重臣在灾区耽搁太长时间。”

    张永闻言,不由抬头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小拧子,这才请示:“陛下,那是否发上谕催促?”

    朱厚照道:“这是当然,还有就是看看朝廷调拨的银两和物资是否及时运去……灾区百姓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朝廷,他们得生产自救,还有就是地方上得发动起来,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力出力,沈尚书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变不出粮食,早去早回最好不过。”

第二六一七章 举报

    张永并未得到太长面圣时间。

    过了几个时辰,他才有机会单独跟小拧子相会,小拧子看上去明显有些不悦,显然对张永面圣之事耿耿于怀。

    小拧子道:“这下你满意了?陛下召见你,乃咱家一力促成,现在就看你是否有能力扛起司礼监的差事。”

    张永赶紧行礼:“鄙人感激拧公公提携。”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咱家不用你感激,把事情做好便可。先跟你打声招呼,陛下想回京城,希望沈大人能早点儿回来……还有江彬和钱宁即将回来,哦,还有个许泰,不那么好对付,以前他们在陛下跟前都得过隆宠,且行事胡作非为……”

    这次小拧子来见,气势比以往强了不少,主要是觉得张永能成功见驾,全是他的功劳,同时还感觉自己吃了个暗亏,把皇帝的恩宠分了出去,。

    张永对小拧子毕恭毕敬,无论小拧子说什么,态度又如何倨傲,他都拿出一副恭敬领命的模样。

    小拧子最后道:“陛下对之前派沈大人去灾区之事后悔了。现在看来,陛下对于张苑回不回来,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那家伙最好是留在灾区别回来……咱家还是那句话,若是能让他犯下大错,就是咱上位的机会。”

    张永道:“不知拧公公有何好建议?”

    小拧子生气地道:“咱家能有何好建议?出谋划策不是你的本分吗?这次张苑一直咬着沈大人的尾巴赶路,却怎么都跟不上,咱们正好想办法让他滞留在半路,让他懈怠公务,再想办法找人贿赂,等他中饱私囊罪证确凿再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张永皱眉:“他以前中饱私囊的事没少做,就怕这种事陛下不会太过在意。”

    小拧子冷笑道:“换作平时,对他当然没太大影响,但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沈大人也断不会容许他在朝中乱来,灾情紧急,他还想着贪污受贿,丝毫也不顾灾民死活,陛下能放过他?只要他出事,绝对是墙倒众人推……”

    “明白,明白。”

    张永恍然道,“现在情况就是……就算他想洁身自好,咱们也想办法设个圈套让他往里钻……以他的贪婪,只要咱们挖个坑,他绝对忍不住会往里边跳。”

    小拧子笑着道:“咱家就是这个意思……他的脾性如何,你我都很清楚,不想进坑都不行……我们可以在后面推他一把,让他跌得更惨一些……”

    ……

    ……

    小拧子很清楚,自己最大的弊端便在于人脉不行。

    有着皇帝的宠幸,时刻服侍君前,看起来地位显赫,但苦于朝野没有几个朋友,人脉几乎为零,使得做事很不方便。

    这次他帮张永一把,也是有考量的,最大的动力莫过于想利用张永在朝野的影响力,在赈灾这件事上着着实实坑张苑一把。

    哪怕张永知道小拧子是在利用他,也会乖乖照办,在对付张苑这个共同的政敌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会儿作为事件主角的张苑,还在赶路,但在经历前几日星夜兼程后,他已明显放缓脚步。

    一来张苑的确是累了,二来是他知道沈溪进了开封府城,觉得只要按照既定计划行进,沈溪一定会在那里等他,耽误不了大事。

    但他不会料到,沈溪没有等他的意思,甚至可说目中无人……沈溪行事根本就不会考虑张苑来没来,毕竟他做事完全不需要张苑居中传达,甚至连皇帝具体是怎么个意思他都不需要在意,抗洪救灾就像是他沈溪一个人的事情,所有决策都可一言而决。

    短短的三天时间,沈溪处理完事务,有意就此离开,因为他得知朱厚照心浮气躁,想早些返回京城。

    此时开封府城内,经过地方商贾相助,沈溪已筹措到足够的粮食,如此以来可以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快速修复决堤的河堤并且加固加牢,由于水泥投入使用,相信以后的黄河水患会减少很多。不过现在他还不能掉以轻心,便在于受灾百姓实在太多,比地方上呈奏的更加厉害。

    哪怕他手上有了足够的粮食,但布帛和药材依然非常缺乏,他不得不依靠掌握的商贸体系帮忙调运,但这需要时间。

    但他不可能继续留在开封府等候,此时他更想去黄河北岸的受灾地区看一看。

    沈溪渡河北上的前一天晚上,赵铭愈来见,神色紧张:“沈国公完全没必要亲自往北边去,实在太过危险……现在水患未除,万一上游再来大水的话,后果……想想都不寒而栗……”

    沈溪眯眼:“黄河以北的情况如此严重?”

    赵铭愈道:“可能不止于此……现在受灾百姓基本都已离开灾区,哪怕您去了,所见也不过是大水浸泡的惨烈景象,水面随处可见漂浮着泡涨的尸体,瘟疫横行,您去了可能会染病在身。”

    沈溪道:“照赵知府这么说,本官还非去不可……赈灾是一方面,抗洪则是另一方面,必须双管齐下……本官代表天子视察灾区,哪里敢糊弄了事?怎么说都得去对岸看一看,了解实际情况,才好跟陛下奏对!”

    “这……话虽如此,但这些事情不该是地方官员来做吗?之前沈国公也说过,抗洪救灾的事情会委托下官,怎到现在偏要固执己见呢?”赵铭愈体恤有加,生怕沈溪出什么意外,一再苦口婆心劝解。

    沈溪笑了笑:“赵知府有心了,但以本官看来,既然要抗洪救灾,就必须跟百姓同甘共苦。若把什么事都推给别人,那本官前来灾区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

    赵铭愈不知该如何劝说,更不敢把话题深入,因为他自己不想离开开封府这样一座可以护得他周全,即便是在洪灾严重的情况下小日子依然过得很安稳的城市。

    沈溪道:“本官已调河南巡抚以及左右布政使到开封府,本来本官应该等他们到来后再去灾区,但现在看来实在是等不及了,所以接待之事,就交给赵知府。若按照既定计划,他们应该会在这两天便抵达。”

    赵铭愈瞪大眼,道:“这……恐怕……很难等到……”

    沈溪笑着问道:“怎么,赵知府认为河南巡抚和左右布政使会临阵退缩,不敢前来?”

    赵铭愈想了想,咬咬牙一发狠道:“以下官直言,这两年中原灾情不断,水灾和旱灾交替发生,跟布政使司衙门施政不力有关,尤其是在修造河道上,据说布政使司的官员中饱私囊,贪墨不少银两。”

    “是吗?”

    沈溪眯眼道,“赵知府可知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若是没有证据的话,光靠一张嘴,那就是信口雌黄,可是要承担责任的。”

    赵铭愈道:“下官绝无信口雌黄,之前河南布政使司衙门派人跟地方征缴修河款项,但下官上任这两年却从未花费银子在修河上,就算修河也是地方自行运作,河南布政使司衙门除了伸手讨要银子,就没做过别的。”

    沈溪点了点头:“这件事本官自然会去调查,现在未有定论,赵知府切莫过多传扬,事情有结果前,不能打草惊蛇……当然,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不能凭风闻办案,本官从来都是以理服人……”

    赵铭愈赶紧附和:“那是,沈国公在朝中的地位,下官很清楚,您做事的风格民间早有传闻,中原百姓可都惦记着您的好……若非如此的话,地方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支持您赈灾。沈国公实在是中原百姓的万家生佛,百姓全都指望您了。”

    ……

    ……

    沈溪不想在开封府停留太长时间。

    修筑河堤以及赈灾消耗的时间太长,他准备直接取道黄河以北,视察完灾区后走陆路往临清州跟朱厚照汇合。

    至于河南布政使司的官员是否存在贪墨的情况,他会详细调查,哪怕他无心这种以整治贪腐为名进行的没完没了的官场斗争,但在中原百姓民不聊生时,他不能让这种蛀虫在河南继续当官。

    沈溪带人过黄河后,所见皆是一片泽国,人迹难觅。

    非但这次水灾,就算灾前,中原之地也因前几年的灾荒和战乱而导致百姓数量锐减,出现此等情况并不出奇。

    “大人,昨天晚上开封府派人过河来,将水面上漂浮的尸体全都运走了。”

    一叶扁舟上,云柳将调查来的消息跟沈溪奏报。

    沈溪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哪怕他以前见识过很多天灾**,也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过,但眼前这种景象还是让他倍感凄凉。

    不多时,马九乘船从远处过来,远远地行礼:“大人,经过日夜奋战,黄河决堤的豁口已被宣武卫官兵堵上,大水在未来几日便会消退。此外,开封府衙门派人送了一批物资过来,据说在周围一些地势较高的地方,还有上前上万灾民……基本都是老弱妇孺,有力气的基本都逃难去了。”

    “嗯。”

    沈溪道,“沃野千里居然变成这副样子……养家糊口的东西都被大水冲走,除了那些走不动的人,谁不寻求出逃,以获得求生机会?”

    当沈溪把话说出来,非但云柳和马九,就算周边船上的侍卫也为之动容。

    沈溪道:“派出人手,把周围可以找到的灾民全部找到,给他们粮食,若有病残之人,一律妥善救治,运他们过河到开封府。”

    马九为难道:“大人,您身边所带人本就不多……”

    沈溪摇头:“我这边不需要人手,先顾着百姓,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我这边留几个人帮忙传话足矣。”

    ……

    ……

    是夜,沈溪夜宿黄河北岸堤坝上。

    帐篷里,沈溪听着外面黄河浑浊激流发出的咆哮,思绪如同乱麻一般,此时他已完全沉不下心。

    “大人,您的上奏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临清州,大概明日中午便可到。”半夜时分,云柳到了沈溪的营帐。

    沈溪道:“有朝廷赈灾粮款的消息吗?”

    云柳道:“朝廷从各地征调的粮食尚未有任何消息,不过从京城调运而来的银子已在加紧运输中。”

    沈溪点点头道:“这些银子,至少能让灾区百姓半年时间内不至于饿死,至于让他们恢复生产……还是有诸多困难。我们自己的东西运到哪儿了?”

    云柳道:“还在大运河上,应该会在三五天时间内运达开封府……随着黄河决堤口堵上,黄河水位迅速上升,水运基本恢复正常,加上蒸汽机投入使用,我们货船的运送速度比起朝廷的运输船快多了。”

    沈溪叹道:“救灾到底不能靠我一人,可能明日我就要动身前往临清州,剩下的事,便交给地方官府去办。”

    云柳赶紧道:“大人,若您不在灾区,谁能保证赈灾粮款一定能发到百姓手中?”

    沈溪望着云柳:“不是可以派出人手监督?不要总是把事情往悲观处想,很多事可以妥善解决。现在难得陛下有回京城的想法,我若不回去,长久留在临清,只会给朝廷带来更大的动乱。”

    ……

    ……

    沈溪心意已决,云柳无法劝说,只能按照沈溪安排布置救灾事宜。

    天明后,沈溪带人北去,仅仅一夜,灾区水位便消退大半,许多地方裸露出来,又现出许多尸体。

    中午时分,一行到了延津县城,此处没有水淹的痕迹,但灾民云集。

    沈溪直接进城,到了县衙,跟县令打过招呼,让灾民可以得到及时救助。

    而后沈溪一路往东北,往临清州而去,根本就没等河南巡抚以及左右布政使到来,也没等张苑。

    沈溪的离开并不意味着抗洪救灾的结束,相反才刚刚开始……沈溪亲自巡查一趟灾区,短时间内便把救灾事项落实,沈溪觉得自己已尽到了义务,现在他留在灾区等候赈灾粮款抵达已无太大意义,他现在要做的,是把朱厚照带回京城。

    沈溪北上途中,路过卫辉府、大名府、东昌府等地,对沿途地方官员做出重要指示,但他没在地方多停留,日夜兼程往临清州而去。

    当沈溪即将回来的消息传到临清州,朱厚照精神振奋,笑着说道:“沈尚书就是跟其他人不同,朕让他去赈灾,短时间内就把事情处置妥当。”

    若是张苑在朱厚照跟前,一定会发出质疑,说沈溪赈灾未必周全,也可以说沈溪别有用心等等。

    但现在朱厚照身前只有小拧子和张永,他们不会故意跟沈溪唱反调,沈溪赶在张苑前回来,他们觉得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至少张苑被涮了,很可能朱厚照回到京城,张苑还在灾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张永道:“陛下,沈大人的意思,应该是明天夜里就能抵达临清,后天一早就能动身回京师。”

    “这么快?”

    即便朱厚照知道沈溪马上就要回来了,但也没料到沈溪会以如此速度跟他会合。

    小拧子在旁笑着说道:“陛下,其实不算快了,沈大人这是惦记着您,还有大明社稷安稳呢。”

    朱厚照点头道:“也是,说起来朕也很久没跟沈先生见面了……之前朕领兵出征,其实应该征调他在身边,后来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多事……这样也好,朕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回京城了。”

    小拧子和张永呵呵呵陪笑着,朱厚照心情不错,又道:“朕今天要跟皇后一起听戏,就不问旁的事了,有事的话你们先压着,等明日再跟朕汇报……朕这两天要好好休息,回到京城后好大干一场!”

    张永和小拧子对视一眼,二人都听出朱厚照话语中蕴含的意思……这位爷跟新皇后和解了,再不复之前要死不活的模样。

第二六一八章 君臣重逢

    因朱厚照要跟沈亦儿过“二人世界”,夫妻俩跑去听戏,还指明不用小拧子陪同,小拧子跟张永一起离开行在。

    如此一来小拧子也能轻松一些,毕竟这些天他都在皇帝跟前伺候,朱厚照不高兴,他这个奴仆平时也要小心翼翼,时刻都得紧盯着。

    “拧公公可有听明白?陛下跟皇后关系和好如初了?”到了临时住所,张永笑盈盈地问道。

    小拧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如初?初时是何景象,你可有见过?”

    张永一怔,随即笑道:“那自是不知,不过既然陛下跟皇后鸾凤和鸣,咱当奴才的不就有好日子过了么?”

    小拧子点了点头:“这倒是句大实话,不过说鸾凤和鸣为时尚早,皇后娘娘也就从昨天开始才给陛下一点好脸色看……咳咳咳……主家的事情本来做奴婢的不该在私下议论。”

    “无妨,呵呵,无妨。”

    张永笑着,意思是他不会跟外人泄露此事。

    小拧子再度提醒:“现在沈大人没回来,倒是钱宁到了,之前他想求见咱家,咱家没允许,他可有求见你?”

    张永脸上的笑容淡去,点头道:“有的,不过没有拧公公吩咐,鄙人怎会轻易去见?只要咱们不给他机会,陛下记不得有这么个人,他要面圣并非易事。”

    小拧子满意地道:“不过有点需要注意,此前他跟沈大人走得很近,很可能已是沈大人的人。还有便是江彬和许泰,他们即将回来……这两位可是大敌,沈大人早一步回来,很可能也是为防备此二人兴风作浪。”

    “有道理。”

    张永道,“要不……咱做点狠的?”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什么狠的?你莫不是要……”

    张永凑过去,手里做了个“切”的手势,低声道:“让他们彻底回不来!”说这话时,张永咬牙切齿,杀气腾腾。

    小拧子一凛,道:“杀人灭口的事情也能做?不妥不妥……有沈大人在,咱何须担心他俩翻天?若真要做……跟咱家可没关系。”

    张永道:“那是自然,这不过是鄙人自作主张,跟拧公公绝无瓜葛。”

    小拧子皱眉:“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出了事,你肯定会咬咱家一口……不过,若真要对二人下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现在中原遭遇水灾,想必地方上乱得很,出几个拦路劫匪是很正常的事情,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劫匪不仅图财,还要害命……唉!总归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永笑道:“拧公公请放宽心,此事鄙人自然会安排,不劳您多费心。”

    ……

    ……

    张永和小拧子都怕江许二人回来后影响他们的地位。

    不但他俩有此担心,皇帝跟前这帮靠圣宠上位的人也是人人自危,关键在于朱厚照对江彬的特殊恩遇。

    张永回去后,马上安排人手,试图半路阻截江彬和许泰。

    “公公,该安排的都已安排妥当,这些都是绿林好汉,并非朝廷中人,他们拿钱办事,至于谁让他们做的,他们完全不知,绝对不会牵扯出咱来。”在山东卫所任职的干儿子对张永奏禀。

    张永神色阴冷,盯着干儿子的脸:“希望如此吧。咱家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让江彬和许泰回来得圣上眷顾,那咱家之前所做努力就白费了,咱家不过是顺应民意,杀两个奸佞小人罢了。”

    ……

    ……

    张永预谋刺杀江彬和许泰,一切都在隐秘中进行,但事情却为沈溪提前获悉。

    此时沈溪人已到了南乐,再有一天路程便可抵达临清。

    于城外驿站歇宿后,云柳把消息传给沈溪。

    “大人,张公公如此行径,跟贼寇何异?哪怕江彬和许泰并非好人,但到底有官身,不能如此说杀便杀。若为陛下知晓的话……”云柳说话时,用试探的语气查看沈溪的反应,想知道沈溪对此态度如何。

    沈溪却显得无所谓:“刺杀文人或许十拿九稳,但要刺杀两个武将,怕没那么容易……江彬和许泰仇家很多,怎会无丝毫防备?”

    云柳道:“那到底是该提醒,还是置之不理?又或者帮张公公?”

    沈溪摇摇头道:“这种事我们最好不要参与其中,无论事成与否,跟我们关系都不大……明白吗?”

    云柳微微蹙眉,在她看来,江彬和许泰死不死跟沈溪的关系还是很大的,毕竟二人一度在皇帝跟前属于最受宠的存在,对于沈溪于朝中的地位,以及朱厚照跟沈溪的关系,形成很大影响。

    云柳道:“卑职明白,卑职会派人去调查此事,将最新情况通报大人知晓。”

    ……

    ……

    正如沈溪所言,江彬和许泰到底不是普通文人,哪怕身边所带随从不多,但遭遇刺杀时还是表现出了极高的素养。

    江彬和许泰都是世袭军户,自小弓马娴熟,尤其是在知晓火器的强大威力后,特意从内库选了几支佛郎机火铳待在身上,尽管夜宿官驿遭遇刺客时,显得异常狼狈,但紧急时刻他们拿出火铳射击,惊退刺客,侥幸捡回一条命,可惜现场没有留下一具尸体,又或者是俘虏什么人。

    济宁州驿馆,二人惊魂未定,地方官府派人来查案,却没什么发现。

    “江大人,到底是怎回事?为何有人想要我们的命?”

    许泰比江彬更害怕,到底他以前的地位比之江彬高,他是副总兵出身,这会儿遭遇危险便打起了退堂鼓。

    江彬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手一直在颤抖,道:“定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平安回到陛下身边。”

    许泰问道:“不知是何人所为?”

    江彬摇摇头道:“暂且不知,以前咱们得罪的人太多了,数不胜数……若说有嫌疑,陛下跟前的张苑,以及司礼监、御马监那帮太监,还有东厂、锦衣卫的人都有嫌疑,他们看我们不顺眼。”

    许泰眼珠子转了转,道:“有道理,尤其是钱宁,他现在已恢复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听说他比我们走得快,这会儿想必已见到陛下,重获隆宠……为了维护他在陛下跟前的地位,一定会想方设法置我们于死地。”

    “对,最有可能的就是他!”

    江彬觉得许泰言之有理。

    许泰紧张地道:“那……这可如何是好?锦衣卫里藏龙卧虎,刚才来的那些人看起来颇有气势,手下功夫不弱,应该是练家子……看样子接下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江彬道:“既然敢来官驿刺杀,行事必然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怕官府追查……不行,接下来我们不能再走官道,更不能暴露行藏……我们最好现在就走,昼伏夜出。这样安全方面才能得到保障。”

    许泰张大嘴,苦着脸道:“那就是说,我们连随从都不带?”

    江彬没好气地道:“昼伏夜出跟带不带随从有什么关系?该带的人自然要带在身边,不过要伪装成商队的模样,不能顺着运河走……我们先去兖州府城滋阳,然后想想办法往临清赶。”

    许泰忙不迭点头:“如此最好,赶紧收拾行李,咱们这就去……若是耽搁了,后半夜恐怕还会来人,那时可就呜呼哀哉了。”

    ……

    ……

    江彬和许泰狼狈逃命。

    与此同时,钱宁抵达临清后第一次得到朱厚照召见。

    小拧子和张永本想阻拦,但奈何朱厚照主动提出,二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阻拦,而钱宁受到召见时已是下午,距离沈溪抵达临清已不到三个时辰。

    朱厚照对钱宁的态度不冷不淡,钱宁则好像见到再生父母一样,跪下来不断磕头。

    “……陛下,臣想您啊……呜呜……”

    钱宁学精了,以前就知道在皇帝跟前哭这招好使,现在便努力把这门面功夫做到极致,哭嚎个不停。

    朱厚照一听,皱起了眉头,心头无比烦躁,连连摆手:“一个大男人,见到朕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朕知道你忠心就行……起来说话吧。”

    钱宁擦着眼泪站起来,依然弓着腰,一脸恭顺的模样。

    朱厚照道:“朕对你在江南做的事很满意……你的上奏朕基本看过,知道你劳苦功高,回来后好好做事,莫要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说是看过,但其实压根儿就不知情。钱宁自己也知道朱厚照做事有多不靠谱,况且其中大部分奏疏都会被张苑人为阻隔,上密奏根本就不管用。

    钱宁心道:“我上奏中,对地方官员贪墨以及那些与国同休的勋贵跟倭寇海盗私通之事说得最多,尤其涉及控告魏国公的内容……陛下只说我劳苦功高,却不去惩罚那些人,算是对我的信任?”

    钱宁腹诽不已,脸上却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模样,重新跪下,磕头不迭:“臣必当竭尽所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谁用你赴汤蹈火?要不是沈尚书替你美言两句,你以为朕会用你?”

    或许朱厚照太过心烦气躁,在钱宁面前索性直话直说,一点儿敷衍的意思都没有。

    钱宁没料到,刚才朱厚照刚才还和颜悦色说话,表现出对他的器重,转眼间就拿出冷脸,甚至有问罪之意。

    但听朱厚照继续质问:“你到江南一年多时间,朕本来指望你好好协助沈尚书平定倭寇,结果你却揪着江南官场一帮人的小辫子不放,不断上报,说他们作奸犯科,罪不可赦……你说,那是你应该查的事情吗?”

    钱宁瞪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厚照继续道:“当时你调查到江南有人跟倭寇私通,可能危及朝廷安稳,朕考虑到事关重大,才委派你前去,但其实你根本就是无所作为,所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拿不出人证物证来……难怪频频有人跟朕告状,说你在地方敲诈勒索,还打着朕的旗号行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钱宁越听越不对劲,磕头如捣蒜:“陛下明察,臣绝对没做过此等事。”

    朱厚照甩甩手,不耐烦地道:“你做没做过,自己心里清楚,朕现在不想跟你过多计较……既然你能帮到沈尚书忙,现在也回到朕身边来了,那就继续把锦衣卫的差事做好,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这下钱宁不敢再为自己表功,额头贴在地上,毕恭毕敬地道:“多谢陛下开恩,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厚照点头:“下去吧。把张永叫来……”

    ……

    ……

    钱宁本以为面圣后人生会出现重大转机,一旦正德皇帝恢复对他的宠信,那他将再次成为朝中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但等觐见过后,他才发现自己失势了,哪怕现在依然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有机会面圣,却不可能像以往那般,可以跟皇帝同进同出,甚至同榻共寝……如今君臣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几乎不可逾越。

    “看来只能指望沈大人帮忙了。”

    钱宁最善于巴结人,他跟江彬不同,对权贵素来敬畏,甘受当权者差遣。

    以前对刘瑾,后来对张苑,现在对沈溪,他的态度基本一致,相对而言他还更怕沈溪一些,因为刘瑾和张苑是佞臣,在朝中几乎是以反派角色出现,很难得到认同;沈溪却不同,他履历丰富,素有贤名,广受士林推崇,谁权势更大他能分辨得很清楚。

    当晚沈溪抵达临清州,钱宁奉命前出十里地迎接。

    沈溪从陆路而来,钱宁带着锦衣卫,恭候在路旁。

    见到马队靠近,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主动为沈溪牵马,然后抬头恭敬地道:“大人,陛下派卑职前来迎接……陛下已在城里恭候多时。”

    沈溪没有下马,直接问道:“陛下出城来了吗?”

    钱宁笑道:“陛下并未出城,于行在恭候大驾。对了,沈大人,您这一路风尘仆仆,太过辛苦,是否需要卑职去为您安排食宿,等吃饱喝足,洗漱一番,再去见驾?”

    为巴结沈溪,钱宁现在是无所不用其极,反正以前伺候人伺候惯了,知道怎么打下手,更明白如何曲意逢迎。

    沈溪道:“此等事不劳钱指挥使费心。”

    “哪里哪里,您有事尽管吩咐。”钱宁表现得非常热情。

    不过钱宁明白官场逢迎技巧,懂得进退,不会死揪着事情不放,送沈溪过运河后,脑子里闪现诸多念头。

    “沈大人跟旁人不同,他自己就家财万贯,钱财对他来说就是浮云,对于古玩珍藏也没什么兴趣,倒是血气方刚……嗯,应该对女人有兴趣,就像陛下一样!以前对待义父,还有刘瑾等人,不能送女人,眼前这位却是完完整整的男人啊……”

    ……

    ……

    沈溪进了州城,马上前往行在,觐见朱厚照。

    到了大门口,正好碰上从里边出来的张永,张永身后带着几名太监,笑盈盈地看着沈溪,似乎跟钱宁一般,也是出来迎接的。

    张永上前,点头哈腰:“沈大人一路辛苦。”

    沈溪从马背上下来,站稳后拱手:“久违了,张公公,你这是作何?”

    张永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钱宁,这才对沈溪笑道:“陛下派咱家前来相迎,这不……陛下跟皇后正在里边设宴,准备为沈大人接风洗尘么?”

    “嗯!?”

    沈溪不由皱眉。

    皇帝招待宾客不稀奇,但拉着皇后一起出来招待宾客,明显有违大明祖制,不过既然皇后沈亦儿是他的亲妹妹,一切又显得稀松寻常。

    沈溪一伸手:“有劳张公公引路。”

    ……

    ……

    沈溪跟朱厚照于行在后院见面。

    说是行在,不过是临时居所,朱厚照在所住环境上并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作为皇帝,他只是热衷玩乐之事,吃喝用度方面并没有太过铺张浪费,还有就是对女人出手比较大方。

    “沈先生,您可算回来了。”

    朱厚照见到沈溪后,热情洋溢地打招呼,脸上容光焕发,别提有多高兴了。

    沈溪上前行礼,正要说及赈灾之事,朱厚照过来一把拉住沈溪的衣服,急切地道:“别的事咱先不说,正好朕跟皇后约好一起饮宴,先生适逢其会,请吧。”

    沈溪道:“臣远道前来,尚未休息,请陛下容臣将事情奏完后回去歇息。”

    朱厚照笑道:“先生,您着什么急呢?就算休息,也不耽误一起吃顿便饭,先生就算是给朕一个面子如何……朕都跟皇后说好了,若先生坚持离去的话,朕岂不是食言了?朕可不想当没有信用的皇帝。”

    说到最后,朱厚照语气近乎哀求。

    显然在沈亦儿的问题上,朱厚照基本是没什么好办法,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沈溪回来的机会向皇后示好,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沈溪道:“那就等臣将救灾之事禀奏一遍。”

    朱厚照很为难,不过看出沈溪的坚持,只好点头道:“那咱边走边说,朕不想让皇后久等。”

    沈溪点了点头,跟朱厚照往内院行去,半途中沈溪跟朱厚照进言的内容,朱厚照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太留心。

    一直到了后院快到摆宴之所,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先生此番南下归来,可有带什么礼物?”

    沈溪皱眉:“礼物?”

    朱厚照颔首,郑重其事地道:“是这样的,朕希望给皇后送一份厚礼,这不,皇后的生日快到了,朕却没什么准备,所以想问先生讨一件。”

    沈溪没好气地道:“臣南下乃是为公事,哪里会想到带什么礼物?”

    朱厚照遗憾地道:“那真是挺对不起皇后的……朕很多时候都没法做到让她满意,经常惹得她发火……朕对先生的承诺没有好好完成,心里非常惭愧……回去的路上,看看地方上有什么好东西,朕会精心为她准备一份。”

    言语间,朱厚照体现出对沈亦儿浓浓的关心和爱意,但这话落在沈溪而中,却觉得异常别扭。

    有关朱厚照跟沈亦儿的情况,沈溪基本是了如指掌,很清楚现在朱厚照跟沈亦儿真实关系是怎么样的。

    “回头再说吧。”

    朱厚照说完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尴尬地笑着道,“先生继续说救灾之事吧,朕听着呢,若是钱粮不足,朕会酌情让朝廷再行调拨……走吧,前面就到了!”

    走过回廊转角,前面出现一排大屋子,已能清晰看到屋内的烛火。朱厚照笑着指了指:“就在那儿,先生请。”

    小拧子赶紧上前引路,一群提着灯笼的宫女前后左右照明,远远地便见到沈亦儿立在门前焦急等候。

    “大哥!”

    沈亦儿见到“娘家人”,不顾一切扑过来,抱着沈溪就是一通嚎啕大哭,那凄惨的景象让朱厚照一阵胆寒,生怕沈溪会问罪于他,强行把沈亦儿给带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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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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