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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三七九章 压不住

    沈溪本要请杨一清进兵部衙门说事,但杨一清执意只是打一声招呼便走,意思很明显,不想跟他有过于亲密的举动。

    沈溪明白,如今朝中他属于众矢之的,在他牵头于年前进行吏部考核时,朝野对他的反对声音又多了起来,只是现在没人敢出来挑头,更不敢到他家中或者衙门来闹事,因为谁都知道得罪吏部尚书会有什么下场,只能随大流背地里唾骂几句。

    虽然杨一清属于中立派,但也要在表面上做出一副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模样。

    “在下会上疏陛下,将此事奏明,择期举行朝议,但在下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面圣成功,也无法确保陛下能听进去。”

    沈溪只能表现出尽力而为的姿态。

    名义上他有面圣的资格,但其实想见到朱厚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跟内官体系的人终归有所不同。

    杨一清并未强求,礼节性告知后便匆忙辞别。

    沈溪看着杨一清背影,心里多少有些异样,心想:“越是保持中立态度之人,现在越要表明两不干涉的态度,他们在朝中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反而态度鲜明的人不用有那么多顾虑。但话又说回来,因谢于乔在朝中已不得人心,朝中又有几人不是中立派?”

    突然间,沈溪为杨一清等人的立场感到可笑,这些人越是表现出模棱两可的态度,越觉得这些人可悲复可怜。

    最后沈溪幽幽一叹:“这儒家的中庸思想,让很多人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在官场挣扎求存,最后却落得两边不讨好的下场。”

    ……

    ……

    如同沈溪对杨一清的承诺,他之后马上写了上疏,跳过通政司和内阁,直接向皇帝上奏本。

    内阁首辅谢迁和司礼监掌印张苑都没过目,由小拧子直接呈送朱厚照。

    这奏疏算是沈溪年前一段时间的工作总结,把自己处理吏部事务的思路告知朱厚照,再就是关于奏请召开朝会,以审核朝廷年底结算,并为来年财政预算作准备。

    沈溪没有主动求见朱厚照,主要是因为觉得没那必要,以他臣子的身份,的确不适合随时随地到豹房面圣。

    豹房说到底是皇帝的私宅,并不是君臣间光明正大对话的地方。

    不过也如沈溪所料,就算小拧子将上疏呈递朱厚照,朱厚照弄清楚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想过要在年底举行一次朝会,因为这段时间朱厚照“很忙”!

    当然,朱厚照忙的并非是朝事,全都涉及吃喝玩乐。

    一方面江彬从中原几省教坊司给朱厚照找来女人,另一方面则是丽妃和花妃争宠,为朱厚照准备了不少节目,最后就是朱厚照正在热烈追求钟夫人,他经常出豹房,试着到钟夫人暂居的茶楼碰碰运气,但每次都吃闭门羹。

    若是换作别的皇帝,早就沉不住气了,但朱厚照却耐得住性子,非要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追求女人,这让江彬和小拧子等人看了都为他着急。

    当皇帝当到这个份儿上,但凡是人都会为朱厚照的执着感到佩服。

    朱厚照对别的女人可说毫无耐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稍有不从便大发雷霆,但唯独对钟夫人就好像着了魔一样,所用方式看起来非常不可理喻,明明钟夫人对他恨之入骨,偏偏非要着脸登门拜访,就像每次故意给人打脸一样。

    关于朱厚照的丑行,很快便为谢迁等朝臣知晓。

    本来朝中一些实干派大臣,听说这件事后都装作不知道,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蒙混过关,但朱厚照行事愈发不成体统,尤其是在对待钟夫人问题上,已闹得人尽皆知,朝臣间纷纷议论,认为朱厚照坏了体统。

    “……于乔,你说陛下好美色,索性将那女人接进宫去,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吗?为何要悬而不决,让民间争相议论,如此龙威何存,朝廷颜面又何在?”

    谢迁小院内,张懋带着夏儒前来拜访,本是讨论中原战事,不知不觉却提到朱厚照最近的“丑闻”。

    谢迁不想让沈溪这个兵部尚书全盘操控兵事,想跳过兵部衙门直接跟五军都督府接洽,说是张懋和夏儒联袂来访,其实是谢迁主动相邀。

    但张懋也不是吃素的,他对于朝中形势看得十分透彻,谢迁想做什么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秘密,谢迁越是想揽权,张懋越是有意拖着,不想让自己和五军都督府沦为谢迁跟沈溪斗争的炮灰。

    谢迁脸色不太好看,道:“皇上以非常规手段强纳民女,本就不成体统,何况这女子还因陛下种种作为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如此一来,就更应制止陛下所作所为,若此女伺机报复,虚以为蛇,在床笫间骤起发难,陛下岂非要置身险地?”

    “呵呵。”

    张懋对于谢迁说的话,只能报以苦笑。

    夏儒却不明所以:“谢阁老真认为陛下会因民女侍寝而犯险?”

    在正德皇帝跟民女纠缠不清的关系上,夏儒显然更加关心些,毕竟他是当朝国丈,夏皇后的父亲。

    现在夏皇后仍为六宫之主,却没有得到皇帝的宠幸,而皇帝却在外胡闹,追求一个孀妇,夏儒这个国丈若不过问,那心也太大了。

    张懋故意在夏儒面前说事,其实就是变相跟谢迁“问策”。

    谢迁往夏儒身上瞟了一眼,虽然也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不那么合适,但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息:

    “民女入宫,若经三书六礼,到底有个名分,不过听闻此女乃民间商贾之妇,来历不清不楚,且又因躲避陛下而出逃数载,在外奔波后被人找回京城,送入豹房,后来又在城里择地安置。若陛下执意为之,只怕会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张懋不太满意:“有何麻烦,于乔你直说为好。”

    谢迁道:“此事当由太后出面协调,陛下怕是已经着了魔……”

    张懋忍不住看了夏儒一眼,但见国丈神色落寞,便道:“于乔,若要见太后,还是你去最合适,就当是给老朽一个薄面如何?”

    谢迁心想:“这哪里是给你面子,分明是给国丈面子,我找你来过问军情,你不但不肯松口,现在还让我来帮你忙,这算怎么个说法?”

    张懋似乎考虑到谢迁的顾虑,叹了口气,道:“至于中原之地乱事,老朽回去后会帮你问问,仓促间很多事未查清,非得跟兵部协调,把情况搞清楚方可……回头老朽自会给你答复。”

    ……

    ……

    张懋是个老狐狸。

    你谢迁想从我这里得到便利,那就得先替我办事,哪怕不是帮我张懋,也是替皇后家族办事,这样我们才能信任你,而后才有合作的可能。

    否则你只是一味的索取,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利益,很难为了你开罪朝中那位新贵,因为这样会得罪皇帝,实在不值得。

    谢迁没办法,只能进宫去向张太后求助。

    沈溪从军事学院回到吏部衙门,拿了当天所有参与九年大考的官员的问卷,正准备回家,这边马九带来消息,说是谢迁入宫去见张太后了。

    “……老爷,谢阁老去得很匆忙,之前还见过英国公和夏国丈,似乎是关于陛下的事情。”马九道。

    沈溪点头:“为陛下之事见太后,谢阁老倒是没做错,除了太后娘娘可以用母亲的身份解决问题,还有谁可以做到呢?”

    马九道:“老爷让留心那女人的住所,这几日属下都在关注。那茶楼外许多人在暗中窥伺,但都未靠近,其中有豹房和国舅府的人……”

    沈溪看着马九。

    此时马九两眼都是血丝,显然为了钟夫人的事日夜不眠,已经有些心力交瘁。

    沈溪安抚道:“陛下跟那女人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年底这几天九哥你先歇着,年后还有要事委派你去做。不过你还是要增派人手,多多留意寿宁侯和建昌侯的宅邸!”

    ……

    ……

    本来认为两天无法完成的吏部考核,在沈溪努力下,总算加班加点完成了。

    他亲自主持的大考人数超过三百,一直持续到次日上更时分才结束。

    所有自评和问卷都整理出来,沈溪正式进入阅卷模式,当天他没回府,留在吏部衙门公事房,点着蜡烛看问卷。

    王敞过来道:“之厚,你该早些回去休息,距离年底还有几天时间,何必这么急切呢?”

    “早点结束好。”

    沈溪没有抬头,随口回道,“要审阅的自评和问卷太多,还得参详都察院和地方上送来的官员政绩,若只是作得一手好文章,但平日却尸位素餐,还是得按照旧例平级或降级使用,年老的直接让其归田。”

    王敞道:“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这几年一些偏远之地出的官缺很多,但朝中又没有流官补充,很多官缺只能由地方土官兼任,时间久了会尾大不掉,危及朝廷的统治。若可行的话,最多将一些人平级调动到偏远之地,锻炼个几年,有成绩了再调回朝中。”

    在对待庸官的问题上,王敞显得很随和,好像什么都可以理解。

    沈溪却态度坚决,摇头道:“能力不行的人,到哪里都会危及朝廷统治,尤其是边远地区,更需找处事灵活、足智多谋的人出任主官,否则更会造成朝廷跟当地民众离心离德。如今朝中万象更新,多任用一些年轻官员,调一些观政进士补缺,比用那些碌碌无为的老臣好多了。”

    ……

    ……

    朝中人都觉得,沈溪就算到任吏部尚书,也笼罩在谢迁等老臣的阴影下,不会改变朝中固有格局。

    却未曾想沈溪到任后马上通过这次考核,推行吏治改革,连王敞都不曾料到,沈溪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会烧得这么旺盛。

    作为属下,王敞无法跟沈溪争论,毕竟现在沈溪只是提出构想,具体落实还要等到年后。

    王敞非常担心,想把消息告知谢迁等老家伙,让这些人有个心理准备,免得被沈溪“先斩后奏”,等一群年轻人被提拔到重要职务上,再想阻拦已来不及。

    其实不用王敞去说,谢迁一直在关注吏部考核之事,当他得知沈溪用一套前所未有的方式考察官员,便觉得这个不安分的小子又要开始折腾了。

    “……京城内等候考评结果的官员,现如今都有些焦躁,到处打探情况,有想给之厚送礼的,也有想问情况的,因此番跟以前的考核不尽相同,听说部分人年后还要补考,大概意思是之厚要面对面进行考核,具体考什么一概不知,这可能是陛下要改变朝廷制度的一种试探,由之厚来当这个开路先锋……”

    告知谢迁这消息的人,并非吏部右侍郎王敞,虽然王敞最先知道沈溪有改革倾向,但他左右权衡,最后还是决定暂缓跟谢迁说。

    谁也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跟谢迁说这话的,却是之前跟沈溪过从甚密,一直对沈溪抱着理解态度的内阁次辅大臣梁储。

    梁储通过一些关系,从吏部得知情况,趁着谢迁到文渊阁问事,赶紧把事情提出来。

    这会儿谢迁和梁储围坐在炉火前,除了二人外,杨廷和跟靳贵当天都没到文渊阁来应卯,谢迁脸色漆黑,手伸在炉火前,不时地搓一搓,进来许久他的身体都没暖和过来。

    过了半晌,谢迁才幽幽叹道:“今年北方天气太过寒冷,九边将士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梁储稍微琢磨了一下,大概明白谢迁不想直接评价沈溪所为,于是顺着对方的口吻道:“今年京师周边雪是多了一些,不过倒也是好事,去年黄河两岸因为洪水过后随之而来的干旱,麦子播种下去后长势都很差,现在连续大雪下来,土地都滋润透了,虫卵也被积雪给冻死,真是瑞雪兆丰年啊!”

    谢迁打量梁储一眼:“你的意思是……这雪都下到京师和中原一带了,九边那里会好过许多?”

    梁储心想:“我正跟你说及年前之事,主要是吏部的变化,怎突然扯到九边的天气?难道近来朝廷还会在九边有军事行动?”

    梁储摇摇头:“这几天,在下并未过问北边天气问题,若是谢阁老需要这方面的资料,可以让人把相应卷宗调过来。不过隐约记得,宣府周边今年雨雪不多,听说入冬后就未再有过像样的雨雪,隐隐有大旱的迹象,之前伯安还上奏过。”

    “伯安?”

    谢迁听到这名字,突然想起什么,发怔起来,颇有点儿神识出窍的意思。

    梁储看出谢迁神情古怪,心想:“大概谢阁老还在想之厚履职吏部尚书之事,最好别提,让谢阁老自行领会。”

    谢迁在那儿静坐半晌,突然站起来便往外走,连招呼都没打。

    梁储站起身问道:“谢阁老,您这是……”

    “去问问吏部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让之厚继续折腾下去,朝廷的规矩不容更改……”谢迁说话间,已经出了门口。

    文渊阁的院子本就不大,梁储追了过去,但见谢迁已甩门而去。

    梁储站在那儿,有点进退维谷的意思,照理说他应该出去送送,但想到谢迁现在情绪不稳定,便开始打退堂鼓。

    “还是让谢阁老自己去解决跟之厚的矛盾,我只负责将大概情况告知,出了事,难道还要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担着?倒是之厚这么做,跟之前韬光养晦时大不相同,莫不是打算就此跟谢阁老杠上?”

    梁储心中多了几分担忧。

    显然沈溪回朝后,做事雷厉风行,这跟之前在家称病休沐时大相径庭。

    这让梁储意识到,沈溪隐忍到头,下一步就要在朝中搞风搞雨,让谢迁知难而退。

    ……

    ……

    吏部考核的问卷,沈溪仅仅四个时辰便看完。

    一改以往“称职”、“平常”、“不称职”三档划分的惯例,转而以“优”、“良”、“中”和“再议”四个级别代之。

    再议并不一定是说这个人能力就不行,乃是因为沈溪对这个人的过往了解不多,地方上也没有太过详细的记在,而问卷回答得四平八稳,面面俱到,让人看不出其深浅。

    这些人沈溪不能直接否决,需要进一步观察,而面试就是最后一道关卡。

    至于那些被定下优、良成绩的,也不能说他们能力有多高,只是因为这些都是为官十年以上,辗转多地任职,履历丰富,或者说已经是官场老油条,不管是自评还是问卷,都有上佳的表现,再跟资料一对应,只要**不离十,成绩就此定下,但基本属于保持原本官职,要升也最多只升一级到半级。

    反而是那些获得“再议”考评的官员,会进入到他亲自面试环节,其中不少有可能会被他拔擢,以刚进入官场没几年的年轻人为主。

    被定了“中”,其实就等于在吏部考核中判了死刑,虽然沈溪也知道仅仅通过自评和问卷便给人定性可能太过武断,但这些人本来就政绩平平,再加上大多数都上了年岁,尸位素餐,或者沈溪觉得这些人在地方上可能有渎职的情况,甚至还被人检举贪污受贿等不堪记载,这些事暂时放不到司法层面追究,干脆沈溪就定个相对普通的成绩,回头直接让这些人致仕。

    “说是三把火,但其实就是一把火,火还不能烧得太旺,先把该刷下去的人赶出朝堂,剩下的慢慢考核,总归不能以一次考核来定成败,得慢慢观察……”

    沈溪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使命感,心想,“皇帝不管事,朝中又没有宰相,至于内阁和司礼监暂时也干涉不到吏部,大明官场基本所有官员的任免都为我控制,手上的权力相应就大了,怕是别人会觊觎不已……”

    ……

    ……

    沈溪的料想没错,等次日他将考核结果带到吏部,把王敞叫来大致一说,王敞非常惊讶,没想到沈溪这么快便将问卷批改完了。

    “之厚,这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其实完全可以等年后,不必非在年底前完成。”王敞道。

    沈溪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但总归已到年关,该落实的事不能继续拖下去,我已把四类问卷分开,成绩列好,誊写一份给你,回头你让下面的人把成绩发下去,让参考官员陆续启程回乡,不过其中一部分要留下,年后初三初四吧,我会亲自面对面跟他们完成一次考核。”

    王敞惊讶地问道:“还没结束?”

    说话间,王敞将那份名册打开来看过,成绩定得清清楚楚。

    谁在某些方面有疏漏,诸如在政绩民生上的问题,或者不足,或者表现非常出色,沈溪都清楚地罗列出来,所有参加大考之人,都有一份详细的“成绩单”。

    等于说沈溪在三天内便完成以往一个月都未必能完成的考核,而且做到了尽善尽美,刨去沈溪的考核有些苛刻等因素,这份答卷可说无懈可击。

    沈溪将结果整理出来,编撰成题奏,经通政使司呈送上去,开始正式走流程。

    或许在王敞看来,沈溪并不需要如此按部就班,可以直接上奏朱厚照,年前见一次皇帝得到些指示似乎是非常必要的,但沈溪却好像执意要以固定程序完成此事。

    奏疏进了内阁,等于说是要把结果呈现给谢迁看。

    谢迁当天就拿到沈溪的奏疏,在他面前的还有梁储、杨廷和跟靳贵,年前吏部考核结果也算是一次大事,颇受关注,而沈溪的举动则预示着他已跳出原本的框架,不再被谢迁制约。

    杨廷和道:“……这次的考核近乎于儿戏,结果都未完全定下便上奏陛下,仓促不说还有许多都是主观臆断,仅凭一份问卷就给一个人定性,怎能作为考核结果?是否要找吏部的人来详细问明清楚?”

    杨廷和的态度,基本上代表了朝中反对沈溪一派官员的立场。

    很多人并不希望沈溪崛起,无论在一些事上是否正确,只要是沈溪做的,他们都会反对。

    要反对一个人,总会有很多借口,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也会有不同的看法,比如说沈溪对于官员的考核,可以说做到了极致,以前任何一任的吏部尚书都不可能会跟沈溪一样出这种问卷,给出的评语几乎是一针见血,让人信服。

    但杨廷和就是能找出沈溪“主观臆断、未经廷议、仓促定论、近乎儿戏”等毛病,将考核完全否定。

    朝中对沈溪的偏见,已经超出本身职位和职责的限定,为了否定沈溪,他们甚至已有点不择手段的意思。

    梁储和靳贵并没有认可杨廷和的话,他们还在查看沈溪撰写的奏疏,在他们看来这份奏疏内容非常详尽,心想:“无论是否合规矩,能把吏部积压的事务于年前完成便最好,不该太过苛刻。”

    而谢迁则点头同意杨廷和的说法,道:“实在太过荒唐!”

    杨廷和道:“谢阁老,这票拟当如何拟定?是否将此事否决,责令吏部年后重新审核,或者由都察院派员监督?”

    因为沈溪现在执掌吏部,在没法动摇沈溪权力的情况下,杨廷和想到的招数就是给沈溪加道紧箍咒,吏部尚书本来可以单独完成的事,只因你做得不好,我们就拟定票拟,以皇帝的口吻否定你,再由旁人监督和挟制,让你这个吏部尚书有名无实。

    这大概是杨廷和所能想到的最妥帖的解决办法。

    谢迁却断然摇头:“都察院就一定能监督吏部作为?谁不知道沈之厚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谁敢反对他?另外,这奏折送上去,指不定会出如何结果,你以为陛下会按照你拟定的票拟做朱批?”

    杨廷和试探地问道:“不是还有张公公么?”

    他不提张苑还好,这边话题刚出口就好像是在给谢迁添堵。

    谢迁脸色更加难看,道:“张公公怕是已跟之厚站在一线,指望不上,再者有关吏部事务,陛下基本都会过问,这到底是沈之厚新官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又在年关之前,若陛下朱批御准,这事怕是没得转圜。”

    “这……”

    杨廷和多少有些为难,现在他提出主意,却被谢迁否定。

    谢迁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却没有给出解决办法,光顾着否定。

    梁储在旁问了一句:“奏疏已到内阁,年前就要出结果,这票拟……该如何拟定?”

    在梁储看来,既然沈溪已将奏疏送通政使司,走具体流程,你谢迁就不该只在这里说风凉话,光靠否定解决不了问题,总该拿出个对策来。

    谢迁环视在场之人,忽然有了决定,将奏疏往旁边一丢:“年前这么多事,为何非要为这一件事烦扰?有事,等年后再提!”

    当谢迁说完这话,在场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如果说沈溪在吏部完成的考核有些不合“规矩”,那现在谢迁要做的,那就更是坏大明既定的规章制度了。

    关于奏疏,内阁作为秘书衙门,只是负责向皇帝提供建议,定下一个大致的解决方案,由皇帝来选择是否同意,只有皇帝才拥有留中不发的权力,内阁什么时候也多了这权限?

    或许在权臣当政的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谢迁却自诩为光明磊落的文官翘楚。

    你一边用朝廷的规矩打压沈溪,一边却用不合规矩的方式来给沈溪使绊,这就有点小人所为的意思。

    梁储和靳贵没贸然评价这件事。

    杨廷和却赞同谢迁的观点,点头道:“如今看来,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此事若拖延至年后,或许还有转机,若现在就提交陛下,时间仓促,陛下必会遵从吏部拟定的结果,无论出任何票拟,都无济于事。”

    谢迁道:“这也不是坏规矩,吏部事务重要,其他五部和各寺司衙门的事情就不重要了吗?每天内阁那么多事需要处理,一件半件的没有兼顾到情有可原,不对外说便可。”

    四位阁臣都在,若事情泄露出去的话,可能会对内阁的威性发生重大打击,所以谢迁先打好招呼。

    你们有意见最好现在就说,若是不提出反对,就别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只有我们四人知晓情况,对外就当没这回事。

    梁储问道:“若是吏部那边前来催问当如何?”

    谢迁打量梁储一眼,对其摇摆不定的态度非常不满,冷声道:“往常年被留中的题奏还少了吗?”

    没有更多的赘述,只是一个问句,便让梁储明白“规矩”,旁人若问及,就干脆不回答,让人去猜,以前也会有很多留中不发的奏疏,或者被司礼监拦下,要么被皇帝留下,总归只要不承认,别人也不能说跟内阁有关。

    梁储这边不再多言,靳贵则似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就怕之厚亲自来问……”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别人是否问,好像无关紧要,总能对付过去,但若是沈溪亲自来问的话,除了谢迁能应付,其他就连杨廷和恐怕都承担不起责任。

    “出了事,老夫来担着,你们只管避开便是。难不成,他还会到阁部来捣乱?”谢迁气恼地回道。

    ……

    ……

    谢迁的话其实算是奠定一种基调,现在别再议论,只要听我的就行,我说怎样便怎样。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局面,却未料有人将事情捅到朱厚照那儿,而且还是故意捅出来的,这个人便是张苑。

    因为沈溪的题奏已过了通政使司,只要张苑稍微留心便知道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上了官员考核情况的题本,而通政使司有誊本,他不需要拿沈溪的亲笔题奏,只需拿着誊本去见朱厚照,趁着朱厚照睡醒后问事的时候,把事一说,朱厚照就完全清楚了。

    “……朕就说沈先生有本事,才刚上任,就把疑难问题给处理好了?”朱厚照听说后很振奋。

    之前他任命沈溪为吏部尚书,遭到朝中很大的非议声,现在沈溪上任后马上将积压的事情完成,朱厚照觉得自己颜面有光,这是自己任人唯贤的结果,打了那些顽固透顶的老家伙的脸。

    张苑道:“倒也不能说是完全办好,还留下一些难以完全论定之人,说是要等年后一并考核,而且不会过年初十。”

    朱厚照点头:“沈先生认真把事办好,不贸然下定论,这很正常嘛……那么多人,能逐一定出功过是非,的确难能可贵,这奏疏可直接批了,吏部的事有沈先生做主,朕不想多过问。”

    张苑笑了笑道:“是,陛下。”

    朱厚照不过只是将奏疏打开来看过,只是看了当中少数几个人的评语,对于考核结果,朱厚照非常满意。

    简单抽查后,朱厚照放下奏疏,不想再伤脑筋。

    张苑却道:“陛下,还有一件事。”

    “说。”

    朱厚照捂嘴打了个呵欠。

    张苑凑上前,小声道:“陛下,有件事很蹊跷,本来这奏疏吏部交通政司衙门后先到的是内阁,但不知为何石沉大海,还是老奴听说吏部考核已结束,去通政司问过后才拿到誊本,阁部那边至今没有把票拟呈递上来。”

    朱厚照眯眼打量张苑,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或许内阁那边,奏疏积压了呢?”

    “也非如此。”

    张苑继续道,“年底前该了结的事,都已定下票拟,甚至连今日的奏疏都已经有了票拟送到司礼监,倒是沈大人的奏疏,还是前天上的,到现在都没半点消息……”

    本来朱厚照不会多想,但在张苑一番话后,朱厚照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朱厚照道:“内阁的人为何要压着沈先生的奏疏?难道是怕有些事为朕知晓?在这件事上,沈先生做得非常漂亮,他们还有何不满意的?”

    张苑故作为难地道:“这个,老奴就不是很明白了,或许有些人还对沈大人身兼两部尚书有意见吧,哪怕沈大人做事再稳妥,也会有人鸡蛋里挑骨头。现在老奴就怕开了这先河之后,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肆无忌惮,内阁那边就真把自己当作丞相,甚至是……有僭越行事之心。”

    换作别的时候,张苑挑拨皇帝跟内阁诸位大学士的关系,效果不大。

    朱厚照看起来什么都不管,但其实精明得很,在刘瑾事件之后朱厚照对内阁和司礼监的利益纠葛看得更透彻,他希望两边互相制衡,而非是挺一面而打压另一面。

    不过当张苑就沈溪执掌吏部后朝中反对声音来说事,效果就明显不同,朱厚照在得知内阁有意压沈溪的奏疏后,脸色很不好看。

    朱厚照不问话,张苑也不敢作声,不过张苑心中隐约带着几分得意,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知道自己这一针扎对地方了。

    半天之后,朱厚照才道:“内阁的人压着沈尚书上奏,意思是要到年后再行处理?他们到底是何意?”

    张苑道:“老奴……不知啊。”

    朱厚照站起身,负手走了两圈,道:“那你就去问问他们到底是何用意!若想僭越行事,那朕以后就不用理会朝事,全都交给他们算了!这到底是谁的朝廷?”

    因为朱厚照已在发怒,张苑小心翼翼不敢接话,但心中却得意至极。

    朱厚照又在那生了一会儿闷气,忽然想起什么,瞪着张苑道:“怎还不去?”

    张苑行礼道:“老奴这就去问,陛下您莫要气坏身子,或许几位大学士也只是无心之失吧!”

    一边为内阁的人说好话,一边却在幸灾乐祸,他所说出的话更好像是在火上浇油,张苑可没打算去帮谢迁等人,毕竟这些人跟他有利益冲突,这就是此消彼长的时候。

    张苑出豹房的时候还在想:“以前虽然你谢老头听我的,但大的主意和方向都是你说了算,这次我回来,可不能再让你骑在我头上,从此之后你要给我提鞋了!”

第二三八〇章 各有算盘

    内阁这边,在谢迁主张将沈溪的奏疏压下来后,一时间没了动静。

    吏部没派人过来问话,旁人也没说三道四,好像压根儿就没这回事,以至于谢迁都懈怠下来,以为事情可以顺利拖到年后。

    因为年底这段时间有些心累,谢迁没有每天到内阁应卯,总归有杨廷和、梁储和靳贵三个阁臣可以撑起场面,谢迁也就心安理得当一回闲人。

    但他这个闲人却非真的清闲不管事,他不但管,而且处处都伸手,无论是礼部、户部、工部还是刑部,但凡有事的地方,他都想要插一脚。

    就是吏部和兵部他干涉不了,不过他也在用自己内阁首辅的影响力,挟制吏部和兵部,而且在他看来,事情做得非常漂亮。

    “就算沈之厚身兼两部尚书,又能如何?最终还不是要按照朝廷的规矩来?”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张苑却找上门来,还是亲自到他的府宅,于书房直接拿出朱厚照问责的口吻对谢迁说话。

    “……谢阁老,这就是您的不是了,陛下待您不薄,如今吏部考核结束,经通政司上疏,走正常流程上报,您非但不早些拟定票拟,交由陛下定夺,却执意压下来,这都已经过了两天陛下依然没见到奏疏,要不是咱家去了一趟通政司,怕是陛下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听到这里,谢迁心里一沉,张苑的意思其实意味着吏部考核结果已为皇帝知晓,甚至还知道他弹压沈溪上奏之事。

    这矛盾已不再只是他跟沈溪间有隔阂,而是上升到了他这个首辅对皇帝不忠的高度。

    张苑数落半天,最后气势汹汹地质问:“陛下将咱家着着实实斥责一顿,说咱家办事不力,你说咱家到底哪里有错?谢大人,陛下让咱家来问您,您在这件事上,到底是何意思?难道你想僭越行事,以后满朝事务全都听您的?请问如此置圣天子于何地?”

    饶是谢迁自认宰相肚里能撑船,此时心中也是翻江倒海,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好,这回掉进沈之厚精心设置的陷阱里去了!难怪他如此淡然,原来早就算计好了!”

    谢迁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检讨,只觉得沈溪在坑他,以至于皇帝的邪火全都撒到他身上来了。

    张苑道:“谢大人,您别怪咱家,咱家跟你一样都被陛下怨责……您也知道,陛下对于沈大人履任吏部尚书的事非常关心,时常问及,咱家不过是公事公办,可不是对谢阁老有何成见,故意给予为难。”

    此时张苑想学得有城府些,试着在谢迁面前卖弄自己那点小聪明,但谢迁早就将张苑归到奸佞一派,他说的话在谢迁听来跟放屁无异。

    谢迁冷声道:“陛下是想问,内阁为何迟迟未将吏部考核结果上奏司礼监?”

    “是。”

    张苑直接回道,“谢大人可以如此理解,当然谢大人也要知道陛下并不仅仅因为这件事气恼……陛下可一直都很信任谢大人,您到底是内阁首辅大臣,理应以身作则才是!”

    谢迁对于张苑恭维的话充耳不闻,道:“吏部考核太过仓促,很多事未按照以前的规矩办理,涉及人等太多,需要时间整理和汇总,必要时还需要跟都察院沟通,再加上考核尚未结束,要在年后才会出最终结果,老夫也是为谨慎起见,这才将事情暂且搁置,也是为整理之后一并给陛下呈奏。”

    这些应对基本都是谢迁早就准备好的,当初定策时他就想过万一被朱厚照问责该怎么办。

    只是当时谢迁想的是,泄露风声的人会是沈溪,觉得沈溪会再拿一份奏疏去豹房面圣,他就是防着这一点,却未曾想沈溪那边一直都风平浪静,却在年底前由张苑把事情给捅了出来。

    张苑笑道:“谢阁老您也是,早点把事说明白,何至于让陛下多想?咱家回去后,便会将谢阁老您的话原原本本带给陛下,让陛下知道您的良苦用心。”

    虽然谢迁给出解释,但在张苑听来,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心想:“这种鬼话谁会采信?陛下那么睿智,会听你胡说八道?”

    张苑道:“咱家告辞了。”

    “慢着!”

    谢迁见张苑不再问话,直接便要走,觉得如此太过草率,之前自己的解释根本无法取得皇帝的谅解。

    张苑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问道:“谢阁老还有别的事么?咱家要急着回去跟陛下回禀呢……这天不早了,谢阁老也该准备休息了吧?”

    谢迁直接跨前一步,挡在张苑身前,道:“张公公用不着那么急着走,老夫还有事要问。”

    听了谢迁的话,张苑不由板起脸来:“有话快说,咱家要在天黑前回豹房跟陛下复命。”

    谢迁道:“张公公,明人不说暗话,这次的事情,怕是有人背后指使吧?不知给你出谋划策的谁?”

    张苑皱眉,他打量谢迁,本想否认,但马上意识到谢迁说的是谁,心道:“谢老头这是想暗示我那大侄子在背后策划这一切?但其实大侄子什么都没跟我说,不过是我多了个心眼儿查出来的,但我可不能把实情告诉他,不然谢老头会把怒火迁到我身上来,那就大大不妙了!”

    张苑虽然名义上跟沈溪连成一线,但他却不是省油的灯,心里有很多算盘,也没什么信誉可讲,当即笑着说道:“谢阁老,有些事您其实不该问,问了咱家也不会说,只需心领神会便可。告辞告辞!”

    他这讳莫如深的一笑,等于是承认谢迁说的话,而他又觉得自己做事很聪明,既把沈溪给拉下水来,又不是自己主动去说,回头就算是被沈溪找上门,他都有理由为自己开脱,说是谢迁胡猜的。

    这就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迁入耳,心中又是翻江倒海一番,对沈溪的愤怒已是无以复加。

    没等张苑出门,谢迁便无所顾忌地大骂起来:“这小子,简直想反天,如此设计老夫,简直是目中无人!”

    ……

    ……

    张苑本来算计得很好,觉得自己既让皇帝对谢迁失去信任,又破坏了沈溪跟谢迁间的关系,可谓一举两得。

    但在回去的路上,张苑忽然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谢老头恨沈之厚,是好是坏?以前二人从未撕破脸皮,是因为双方还有容让和转圜余地,我这么做岂不是将他们的余地都给封死了,下一步若谢老头在朝中乱来,直接跟沈之厚起冲突,到时要吃亏的肯定不会是我那大侄子……哎呀,我这么做,岂非是变相把谢老头给赶出朝廷了?”

    张苑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心里开始担心起来:“要是连谢老头都走了,谁还能制衡我那大侄子?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斗得过他?”

    本来是损人利己的事,到最后他却琢磨出味道来,好像这是在挖坑填自己。

    “停车!”

    张苑突然对前面的车夫喊道。

    车夫将马车停在路旁,回头掀开帘子,向张苑问道:“公公,不知有何事吩咐?”

    张苑急匆匆地道:“先不忙着回豹房,再去一趟谢府,咱家忘记了,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跟谢阁老说明。”

    车夫道:“公公,这时候再不回豹房的话,怕是您就见不到陛下了,没法把陛下交待的差事完成。”

    张苑恼火地道:“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都给你说了,咱家有重要事情忘记跟谢阁老交待清楚,现在必须折返回去跟他说清楚,至于面圣之事,可以等到明日也不迟!赶紧调头,再说废话,咱家绝不轻饶!”

    马车这边才刚出谢府不久,又只能折返回去,匆忙往谢府赶去。

    到了谢府,张苑下车后,上前去问过门子才知道,谢迁跟他前后脚出了府门,现在置身何处都不知。

    张苑非常懊恼。

    算来算去,他都觉得自己这回亏大了。

    “这可如何是好?谢老头跟我那大侄子起了冲突,有陛下拉偏架,谢老头一定会惨败吧?咱家真是昏了头……哎呀,不对,情况未必就会如此,毕竟还有我从中斡旋,可以在陛下面前帮谢老头美言两句,或许谢老头感念我的恩德,回头就站在我这边,联手对付我那大侄子呢?”

    张苑本来觉得自己很亏,但再细细思量,又觉得好像此前算差了,实际上没有那么大的亏损。

    旁边的车夫问道:“公公,接下来往何处?”

    张苑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早些回豹房,看是否能面圣……真是的,这谢老头出门也不打声招呼。”

    最后的话,张苑更像是在抱怨,因为打探不到谢迁去了何处,这会儿只能做出见招拆招的姿态,先按部就班回去找朱厚照,把该干的事完成。

    ……

    ……

    豹房内,小拧子一直派人跟踪张苑,最近小拧子跟丽妃学了不少招数,学着掌握主动权。

    这边张苑去见谢迁,大概的原因小拧子查清楚了,朱厚照没传召,他没资格主动面圣说事,便带着谨慎的心情去见丽妃。

    当天丽妃并没有被传召去侍奉皇帝,不过丽妃仍旧穿戴整齐,此时他就像随时要上场的演员,很有职业素养。

    “……小拧子,你是说,沈之厚将首辅大臣给算计了?张苑在陛下跟前构陷,让首辅大臣难以下台,下一步可能要更换首辅了?”丽妃神态慵懒,坐在那儿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

    小拧子道:“回娘娘的话,看起来是这样,但具体如何,奴婢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次的事是张公公出马,让谢大人很是为难。”

    丽妃道:“若说这事不是沈之厚所为,恐怕没人会相信……这正是沈之厚行事的一惯风格,他喜欢留后手,甚至连别人的应对套路都能预先想到……那位谢大人根本是挖坑自己往里跳。”

    小拧子有些迟疑:“那娘娘,这件事您看……”

    “跟你有关系吗?”

    丽妃稍微转过身,目光中如同带着一汪春水,瞄了小拧子一眼,眯起眼睛问道,“朝中文官斗争由来已久,要担心那也是张苑担心,暂时轮不到你身上……你千万别把自己想得有多重要,既然你没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有事便由得他们自己去折腾。”

    小拧子叹道:“娘娘,话是这么说,但奴婢还是怕引火烧身。”

    丽妃道:“你不去引这把火,就烧不到你身上来,但若是你不识相非要去掺和,吃亏的可是你自己。沈之厚心思缜密,行事素来高深莫测,连本宫都不知他这是要作何,你来问本宫的主意,本宫只能提醒你一句,闲事莫理,等文官内部的争斗结束,谁占得上风你就投靠谁。”

    小拧子很不甘心,心想:“若真到那会儿,朝廷局势都已明朗,沈大人的权力必然无人撼动,还有我什么事?”

    丽妃似乎知道小拧子心中所想,道:“你可别不甘心,沈之厚做事一定防着各方人去捣乱,怕是连张苑的作为都在他思虑范围内,你若是想出手的话,可能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本宫暂时没心思去应付他!”

    ……

    ……

    小拧子见过丽妃,带着不甘心去见了张永。

    因为张苑的崛起,使得小拧子跟张永之间谁都离不开谁,凑在一块儿好像也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张永先问明情况,随即也担心地道:“本来就觉得,那位沈大人回朝,肯定要掀起一波风浪,未曾想这浪口便落到此处……谢大人也是,怎就突然想到要压吏部的上奏,这不是落人口实吗?难道内阁那些学问高深的大学士们就没想过,会有人把事情捅到陛下那里去?”

    小拧子打量张永,不悦地说道:“到底是你问事,还是咱家来征询你的意见?”

    张永苦笑道:“拧公公,瞧您这话说的,咱们本就是在商议,你不是也说了,现在暂时这把火还没烧到咱们自己身上来,这可是谢大人跟沈大人间的对决,张苑作为司礼监掌印可以掺和到里面,咱俩还没到那权势和地位,何必关注太多呢?”

    小拧子生气地道:“若是以前,这种事咱家也不想管,但若谢大人真从朝中退下来,你觉得谁有本事跟沈大人抗衡?那时可就要一家独大了!”

    “呃?”

    张永略微想了下,问道,“那咱们有何可担心的?咱们之前跟这位沈大人,关系也还不错……”

    小拧子道:“你知道什么……到了今日今时,你知道张苑是怎么回来的吗?若非沈大人支持张苑,他回得来?有些事根本没法与你解释,但总归有一条,就是咱不能寄人篱下,谢大人也好,或者沈大人也罢,若咱们只能听从命令办事,变成了旁人的附庸,在陛下跟前也会失去地位!”

    张永听了小拧子的话,心里不由盘算开了:“小拧子怎么说话突然一套一套的,他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招数?他在见我之前,莫非是去见了什么人?”

    张永道:“那拧公公,你准备去见沈大人,问明情况?”

    小拧子生气地道:“事情暂时与咱无关,有何理由去见沈大人?倒是若有什么情况,需要及时派人通知谢大人那边……如今朝中最好的结果就是维持现状,绝对不能让谢大人退下去,除了谢大人外,谁都制衡不了沈大人,谢大人退下后朝中只能是一家独大!”

    ……

    ……

    张永对于小拧子的话不太赞同。

    相比于小拧子的左右逢源,张永在权贵间始终没有太强力的靠山,他只是以秉笔太监的身份执领东厂,朱厚照没有放权给他,别人也不会极力拉拢,他只能主动去找靠山,而沈溪就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

    在张永看来,只要是对沈溪有利的事情,那对他自己来说也有好处,而非跟小拧子那样需要防备沈溪崛起。

    “告知谢于乔?那岂不是让谢于乔掌握主动?谢于乔早就是日暮西山,既得不到陛下的欣赏,在朝中总还指手画脚,拿自己当作宰相!这次我可要选对边站,要跟那位沈大人共同进退。”

    张永比之小拧子要主动许多,小拧子不想去见沈溪,张永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这在张永看来是一次难得的上位机会。

    当天晚上,张永登沈府门拜访,于沈溪书房内,将他从小拧子口中得到的情况和盘托出。

    沈溪听过后,微微摇头:“若非张公公来说这件事,本官竟一无所知。”

    张永道:“沈大人,其实咱家一直都站在您这边,以咱二人的关系,谁跟谁啊?您就没必要在咱家面前打马虎眼了吧?”

    沈溪打量着有些着急的张永,问道:“怎么,你觉得这件事是本官在算计谢阁老?这对本官来说,有何好处呢?”

    “嗯?”

    张永诧异地看着沈溪。

    就算沈溪的态度再真诚,张永也不觉得沈溪的话有多少真诚的成分在里面。

    不过有些事,张永还是会细细考量一番,比如说沈溪算计谢迁的收益是什么,看起来是打压了谢迁的气焰,让沈溪在吏部的权力更加稳固,但回过头再想,沈溪开罪谢迁会让很多矛盾表面化,这似乎违背了儒家的中庸之道。

    就算有矛盾,那也是文官内部的争斗,沈溪跟谢迁之间都维持了起码的克制,双方互相看不过眼,但也没说就在朝堂上争论不休。

    连私下里有着暴脾气的谢迁都保持忍让,沈溪以往做事风格可说雷厉风行,但在文官争斗的事情上却显得很平和。

    沈溪在张永想事情时,直接道:“本官只是就事论事,不过就是把奏疏送到通政使司,若这都有错的话,那本官应该如何做,才不会被人说三道四,也不会被某些人挑出来兴风作浪?”

    张永道:“沈大人,那这件事,就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很可能是张苑。是此人把事情捅到陛下处,故意激化您跟谢阁老之间的矛盾!”

    沈溪没说什么,但似乎他早就知道这件事,而非如他所言才刚知晓。

    张永继续道:“张苑回朝后,做事横行无忌,明摆着是想继承刘瑾的权势,在朝只手遮天,不过因现在陛下身边受宠的人太多,他便想挑起您跟谢大人之间的争执,甚至对江彬和拧公公那边展开打压,他在宫里更是与很多人结盟,行事不择手段……”

    因为是宿敌,张永说到张苑,就好像说起仇人,一点儿都不给张苑留余地。

    等张永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说得有点过了,而沈溪由始至终都没有做评价。

    张永心想:“可别如小拧子所言,其实张苑就是沈之厚的人才好!”

    沈溪道:“张苑此人,的确不可信。”

    这评价虽然简短了些,却让张永松了口气,至少说明沈溪对张苑有很大意见。

    张永顺着沈溪的话锋道:“的确如此,他见异思迁,曾经对他有恩的,他也不会有任何报答,还会反咬一口。”

    “那张公公你呢?”

    沈溪突然用凌厉的目光望向张永。

    张永先是一怔,等接触到沈溪的目光,下意识便回避,到底他自己也有些心虚,嘴上却道:“咱家对沈大人您无比敬佩和推崇,朝中有事,更是希望能得大人您的提携,绝不会见异思迁。”

    张永在沈溪面前表忠诚,基本上是徒劳无功。

    对于内监系统这帮人的朝秦暮楚,反复无常,沈溪老早就领教过了,所以他只相信一时的利益关系,或者想让这些人服从,只有获得绝对的权力,光靠嘴来说是没用的。

    沈溪冷声道:“张公公,请你收起这些话,拿出实际行动来才好……本官如今并不想招惹是非,不适合你推崇……内臣和外官本不该有任何接触,你到本官这里来,其实已经犯禁了!”

    张永连忙道:“沈大人,这陛下都不在意的事,咱又何必拘泥呢?有事的话,咱家还是希望跟沈大人您商议,毕竟咱家掌握东厂,就算锦衣卫现在被钱宁那小子辖制,但原则上还是可以差遣的,这对您办事不也有帮助?”

    沈溪毫无兴趣,一摆手道:“内臣如何办事,本官不想知晓,至于张公公要求证之事,都已告知,也请张公公早些回府,本官要休息了。”

    张永话都没说几句,就被沈溪下逐客令,他自然不甘心。

    就在张永想追着说上两句时,门口突然有黑影过来,他刚想转头看看是谁,便听到朱起的声音传来:“老爷,谢阁老深夜来访。”

    这个消息让张永一怔,心想:“谢于乔深夜造访,估摸是来向沈之厚商议事情,却不知接下来他们会如何……这可是大新闻,估摸谢于乔和沈之厚都不想将消息泄露,却被我无意中撞破。”

    沈溪打量张永,问道:“莫非张公公还想留下来,听听本官跟谢阁老说些什么?”

    “不必了。”

    张永苦笑道,“咱家这就回去,不多打扰了。这……是否需要走后门?”

    沈溪摇头:“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张公公只管走正门便可。”

    “是,是。沈大人您做事就是如此光明磊落。”

    张永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那是正好被我遇上了,你才说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没发现,你还不照样藏着掖着没人知晓?不过知道了沈之厚跟谢大人间的秘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这两位不会找机会针对我吧?”

    “送客。”

    沈溪直接对朱起道。

第二三八一章 回头的倔驴

    张永出得沈家,在门口时还真跟谢迁打了个照面。

    谢迁对于张永这个特务头子到访沈家也有些迷惑,他本想叫过来询问,但张永却丝毫也没有留步的意思,只是远远地冲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扬长而去。

    这边谢迁正看着张永的背影出神,朱起已在一旁道:“谢大人,我家老爷请您进去。”

    谢迁回头看向朱起,本想询问一下关于张永的来意,但想到下人不太可能会知道内情,再者跳过沈溪直接问沈家家仆,有点儿自贬身价的意思,谢迁便忍住没有开口,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之厚这小子愈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到他府上造访,却一应迎接礼数都没有,他是否太过自大了?”

    单就为沈溪不亲自出迎一事,谢迁就要先着恼一会儿,等到了书房,发现沈溪连房门都没出,这下越发恼怒,不过他勉强还能保持隐忍不发。

    如同之前张苑所想,文官内部无论发生多大的矛盾,都要保持个相对克制的态度,不会轻易撕破脸皮,因为这样只会便宜外人。

    内部矛盾内部解决,不需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哪怕现在谢迁真的已经是气急败坏,还是要表现出一副很有风度的模样。

    书房内,沈溪只是简单拱手行礼,请谢迁坐在客首的位子上。

    谢迁不动声色坐下,沈溪率先问道:“不知谢阁老深夜前来找在下,所为何事?”

    谢迁没有作答,而是耐住性子问道:“吏部考核,是你亲自完成的?”

    沈溪道:“年前需要做的部分,已经完成,奏疏已呈送通政司衙门,想必谢阁老已看到了,不需在下多赘述了吧?”

    谢迁冷冷一笑:“你倒是准备充分,先给内阁上一份,却又让司礼监去通政司拿一份摹本呈奏陛下,这是何意啊?”

    话还没说两句,谢迁已经开始问责,此时谢迁就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了,就算没正式撕破脸皮,对沈溪的态度也非常糟糕。

    沈溪神色倒是淡然,问道:“一份普通奏疏,呈递通政司,走正式的上疏流程,在下已算完成使命,不知谢阁老这番指责的话语从何说起?内阁一份,司礼监一份……一份奏疏难道还能一分为二不成?”

    虽然沈溪神色自若,不过说出的话却针锋相对,丝毫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谢迁道:“张苑到通政司衙门拿摹本上奏的事,你敢说自己不知情?”

    “的确不知。”

    沈溪正色道,“怪不得这两天吏部氛围有些诡异,感情出了这档子事……之前张永张公公来访,大概也说这件事跟在下有关……但这里敢问谢阁老一句,奏疏到了通政司,事情便已不归在下管辖,旁人做了什么事,却要怪罪到在下身上来,是否太不公平了?”

    谢迁一阵语塞。

    有些事连谢迁自己都不好解释,如同他为何要把沈溪的奏疏压下来,以前内阁可从未发生过这种事,这也可以说是谢迁突发奇想所为。

    至于张苑去通政司拿奏疏摹本,不太可能是沈溪谋划,作为外臣他无法知晓谢迁会将奏疏压几天,不具备作案的时机。

    沈溪道:“不按规矩,有人会说在下行事乖张,不守成法,按照规矩行事却又要说蕴含有天大的阴谋,那敢问谢阁老一句,是否当日在下就该带上奏疏,亲自到豹房求见陛下,将此事跟陛下提出,这才是最好的方式?”

    谢迁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发现此番上门颇有点自取其辱的意思。

    显然沈溪所说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不希望沈溪做什么事都绕过内阁和司礼监,那等于说沈溪直接对皇帝负责,以后吏部和兵部的事情就不再有他谢迁什么事了。

    谢迁脸色漆黑:“你光矢口否认,便当老夫会认可?你凡事都算无遗策,怎知你是否预料到老夫会将奏疏压下来,故意让司礼监的人知道有这么件事,另上奏疏?”

    沈溪无奈一叹,摇头道:“那敢问谢阁老一句,您认为那位张公公,是这么容易听人摆布的吗?当日在张家口,是谁蛊惑君王,胡乱差遣九边兵马,差点儿置在下于死地?”

    这话问出口,又让谢迁感到难以作答。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张苑狡猾如狐,心道:“张苑是没多大本事,但花花肠子非常多,做事可以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若说他会听谁摆布,似乎不太可能。就算此番暗示一切乃之厚所为,却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连个正面答复都没有,摆明是要挑起我跟之厚间的矛盾。”

    谢迁到底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对于张苑那点心思,只要不带着偏见看待问题,自然能瞧出一丝端倪。

    如此一来,张苑对沈溪的“指证”就不成立了。

    谢迁自然不会在沈溪面前说是张苑在他面前指证沈溪,因为这会显得他很愚钝,听信一个阴谋诡诈的当权太监的话,鲁莽行事。

    但事实上他就是如此愚钝,要不是听信张苑的谗言,他也不会大半夜的在京城各处奔走,最后还跑到沈溪这里来讨个说法。

    沈溪道:“张苑回朝,有消息说是由在下出手帮忙,对此在下并不否认,但始作俑者却是陛下。乃是陛下提出,张家口堡时许多决策都出自他之手,张苑系代他受过,贬斥守皇陵后日子很不好过,让在下不要追究张苑的罪行……至于张苑银子的由来,在下也不知内情,想必是担任司礼监掌印时搜刮民脂民膏所得,谢阁老不会认为在下能一次性拿出十万两来吧?”

    “你倒是什么都敢承认。”谢迁皱眉说道,却对沈溪后面的问题充耳不闻。

    沈溪叹道:“有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没必要遮遮掩掩,既然皇命难违,事情已过去还要一直隐瞒的话,或许会让谢阁老产生更多的怀疑。到如今,朝中很多事走向,带着一抹怪异的味道,包括中原盗乱和沿海倭寇肆虐,还有如今朝中盛传陛下查办逆党,难道谢阁老就没多留心?”

    谢迁一怔,整个人陷入沉思中。

    谢迁心道:“这些事,以前不是没考虑过,但却未曾跟沈之厚所说的那样,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想……单独看的话,会觉得一切都来自于沈之厚的阴谋,但听他这一说,好像……一切都是按照陛下和张苑的意志在发展。”

    沈溪道:“之前因为一些事,在下不得不在府中静养,并非在下不能回朝,而是陛下有意要让在下避让一段时间。却未曾想,朝廷发生那么多事,最后不得已只能遵从陛下新的旨意回朝,也是想尽快结束眼前的乱象。”

    沈溪的话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让谢迁不好判断,不过沈溪说的理由,倒是让谢迁更容易接受。

    以谢迁的思维缜密,自然会想一些更为复杂和深层次的东西,不会流于表面。

    沈溪叹了口气道:“回朝不过几日,但在下自问尽职尽责,将所有事情都妥善完成,就算未完成的也会在年初结束。这既是对朝廷负责,也算对陛下有个交待,若如此还要被谢阁老登门兴师问罪,那在下实在心有不服。”

    谢迁长长吸了口气,好像在平复心情,半天后才问道:“你果真没有安排张苑做这件事?”

    沈溪摇摇头。

    谢迁道:“姑且先相信你,但你且说,张苑这么做有何意义?”

    沈溪反问道:“难道谢阁老如今登门来问罪,不就是他追求的最大意义所在么?”

    谢迁没有回答沈溪的问题,仍旧气恼地道:“按照你所说,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感情是陛下想让文臣武将间内斗,互相制衡,你想跟老夫表达的就是这层意思,对吧?但老夫看到的,全都是你行事鲁莽乖张,恣意妄为,你让老夫如何相信你?”

    谢迁言辞犀利,简直没给沈溪留任何颜面,不过到底是私下场合,谢迁作为长辈无论说什么似乎沈溪都应该领受。

    沈溪道:“谢阁老说在下行事鲁莽乖张,敢问是何处惹得您老有如此大的意见?谢阁老既然对在下如此失望,又何故要亲自登门来问?”

    不知不觉间,沈溪跟谢迁又恢复到一种对峙状态,而这也是针锋相对的前兆,无论双方再说什么,肯定彼此都不肯接受,不存在谁说服谁的问题,双方都已静不下心来探讨问题本身是对是错。

    以前基本都是沈溪和颜悦色,让谢迁平和下来,或者将谢迁给气走为止,但这次谢迁好像多了几分忍耐力,先是瞪了沈溪一眼,接着冷声道:“你觉得老夫污蔑你?”

    沈溪摇摇头:“或许在下一些行为方式,不为谢阁老还有朝中文臣接受,所以你们觉得我行事太过偏激,至于事情结果如何,其实谢阁老应该看到了,至少多年下来对大明有百利而无一害……在下面对如此一个皇帝,能做的其实仅限于此。”

    谢迁冷静下来说话,沈溪大概能够理解是为何。

    换作以前,谢迁总会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每次都是先狠狠教训一顿,然后一言不合甩袖就走。

    或许是长久下来谢迁也发现,这会儿已经不再是内阁可以掌控百官的时代,沈溪的崛起意味着文官集团中出现极大的变数,他在沈溪面前必须要保持另外一种状态,从威压到商讨,才能切实解决问题。

    沈溪以往在谢迁面前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非暴力不合作,不管你说什么,我就算是不接受也不会跟你吹胡子瞪眼,每次都是等你自己把话题给说绝了。

    谢迁道:“难道换做先皇时,你做事态度便跟今日有所不同?”

    沈溪微微摊手,道:“事在人为,在下行事风格向来如此,若按部就班,或许现如今也不过刚过九年考,最多能进入东宫为一席讲官,经筵日是否能轮到在下这样的后生还难说,这一切都要多谢阁老当初提携。”

    谢迁将桌上一个根本就没有茶水的冷茶杯攥在手里,手上的青筋都能清楚看到,似乎是在强压怒火。他瞪着沈溪道:“亏你还记得老夫当初对你的提携?”

    沈溪轻叹道:“人非草木,在下当然记得谢阁老的知遇之恩,不过如今朝堂上,谢阁老应对皇上的方式,难道都是对的?每次遇到事情,谢阁老对陛下有几分约束力?到如今经筵日讲都还停辍,谁不想早些让陛下回归正途?但连太后都无能为力,我等是否还非要死守旧制而不知变通?”

    “不需要你来教训老夫!”谢迁又黑着脸道。

    沈溪站起身来:“那在下只能说,其实谢阁老根本不必将在下当作敌人,因为在下从来没想过跟谢阁老您作对,若您老要防止在下擅权的话,在下可以在年后继续称病,长久不出府门,这总该让谢阁老您满意了吧?”

    沈溪站在那儿,用坚决的目光回应谢迁,好像是在跟谢迁对峙,谢迁也在看沈溪,二人目光在空中争锋。

    过了半晌,谢迁开始服软了,主动避开沈溪的目光:“老夫只是来找你问话,不必把事情扯到谁离开朝堂的地步,如你所言,这朝中缺不得你,兵部之事需要你担着,至于吏部那边……你好自为之吧!”

    沈溪恭敬行礼:“那就多谢谢阁老理解了,在下于朝中当官年数不短,但其实留在京城的时间并不长,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希望谢阁老您能多提点。”

    “哼哼!”

    谢迁当然不会觉得沈溪的话有多少诚意,他想当然地认为沈溪只是在敷衍和恭维他。

    双方没有再次撕破脸皮,他说了一点和善的话,沈溪回敬他几句罢了。

    沈溪道:“张苑回朝,以在下看来,不过是陛下要在朝中制造一种巧妙的平衡的方式,谢阁老切莫以为陛下只会胡闹,或许某些方面,陛下的智慧要超过历代君王。”

    谢迁眯眼打量沈溪,问道:“你是说豹房那个?”

    在沈溪面前,谢迁丝毫不掩饰对朱厚照的轻视,按照君臣关系自然大为不妥,但换个角度,他倒是有资格这么说,毕竟朱厚照算是他学生的儿子,算是他孙子辈的人。

    沈溪摇摇头:“或许谢阁老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这也只算是在下的一种体会,陛下毕竟已成长,谢阁老不能再将他当作是一个不懂事的少年。”

    这次谢迁没有直接否定沈溪的话,反而开始凝眉思索起来。半晌后,谢迁站起身道:“你的话,老夫记着了,但老夫还是要叮嘱你一句,只要你在朝中按部就班,这朝事就会一切平顺,若不然……”

    说到一半谢迁就未再说下去。

    “谢阁老,已到深夜,不妨在府中留宿一宿,明日再走也不迟。”沈溪见谢迁有要走的意思,不由起身行礼。

    谢迁再次打量沈溪一眼,摇头道:“老夫虽然已老朽不堪,但不至于几步路都走不动,马上要到年关,这段时间需要保持朝堂的稳定……你行事低调些,权当是尊老。”

    沈溪道:“谨遵谢阁老教诲。”

    谢迁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对沈溪的回答不甚满意,不过这回算是几次会面中难得可以沟通的情况,能说的多少都说了一些,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至于张苑那边。”

    谢迁走到门口时,驻足回首,补充道,“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是否又是陛下指使,他到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该容让还是要容让,你别轻易将他给拉下来,留他在朝中,这朝事终归有个人能解决!”

    沈溪心想:“谢迁这是宁可找个有野心但没多少能力的人在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待着,也不想再跟之前一样将其控制,在这件事上他倒是一片公心。”

    沈溪点头:“理应如此。”

    谢迁再次微微叹了口气,往沈府大门行去,道:“若有人问及老夫过来之事,便说是来兴师问罪,其他的不必多言。”

    ……

    ……

    谢迁出沈府而去。

    沈溪只是送谢迁到了前院,没有送谢迁出门,谢迁似乎自己也想制造一种跟沈溪仍旧势同水火的姿态。

    在这点上,连沈溪都觉得谢迁老奸巨猾,在他提醒一些事后,谢迁嘴上不承认,但其实已用实际行动表明,他开始防备朝中想兴风作浪那些人。

    “老爷,谢大人的马车已经走远了。”朱起送走谢迁的马车后,回来跟沈溪禀报。

    “嗯。”

    沈溪点了点头。

    朱起道:“老爷,张公公和谢阁老都走了,您也该回去歇着,时候不早……”

    沈溪笑了笑,道:“已经到这时辰,难道回去就能睡着?这一宿工夫,朝廷指不定发生多少事。朱老爹,正好有事问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打听的事情么?是否该给我一个答案了?”

    “这个……这个……”

    朱起显得很为难。

    一些事他根本就不愿提起,当他抬头看沈溪时,却发现沈溪在凝视自己,心里更觉得紧张。

    沈溪道:“咱们到里面说话吧。”

    沈溪在前,朱起在后,二人一起到了书房内,沈溪坐下来而朱起却只是立在那儿,神情略显局促。

    “这里没有外人,无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外传,也不会胡思乱想。”

    沈溪宽慰道,“即便涉及到人命或者更往上的官司,我听过也就罢了,你可以无所顾忌。”

    朱起道:“老爷,您又何必非要知道呢?”

    沈溪摇摇头道:“以前我不问,并非是我没有怀疑,而是觉得你一家人无法在沈家之外容身,也没完全融入到沈家中,可如今情况不同了,义宽在朝中有了身份,每逢出征都会领军职,而小山也嫁到王家,如今生活还算幸福美满。显然他二人不知以前的一些事情,难道朱老爹就想把一些秘密就此带进棺材,没人知晓?”

    朱起苦笑道:“就怕有些事会连累沈家。”

    沈溪笑着摇头:“那就要看朱老爹你有什么不堪回首的经历了……”

    朱起道:“我朱家有一份古老的家谱,现在未曾在老奴身边,留在闽省老家,不过数月前我已安排人回去取,回头老奴会将家谱送到老爷手上,老爷看过后便会知晓……更多的事,老奴现在不想说出来。”

    沈溪微微皱眉,心想:“之前便觉得朱起对京城很熟悉,不像是普通百姓出身,更不像是什么山贼,倒像是落难的贵族。不过这大明贵族,皇室方面都会有记录,难道朱家家谱,有什么特别之处,涉及那些已殒没的皇族?”

    沈溪没有再勉强,点头道:“也好,不知几时我能看到家谱?”

    “快了。”

    朱起道,“大概就年初几天,等家谱到来,一定先送到老爷您手上,不过上面有些地方非常隐晦,到底涉及不小的案子,老爷您若是觉得不便……”

    沈溪笑着摇摇头:“没事,该知道的终归要知道,就算有什么隐情,也都在我预估之内,这件事我也不会泄露给义宽和小山知晓,就当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便可!”

    ……

    ……

    张苑很怕朝廷出现一次大的风浪,但等了两日,京城内仍旧风平浪静。

    倒是谢迁去过沈溪府上的事情传开了,张苑无法打探到更多的内幕,也无法登门直接去问沈溪,这件事也就被他先搁置下来,毕竟这会儿还有他更关心的事情,那就是外戚通敌叛国案。

    钱宁又从外地回来了,单独被朱厚照召见,张苑和小拧子没受邀前去旁听,司礼监三位秉笔太监全都没有出席,倒是听说江彬当时在场,好像这件案子朱厚照有意让江彬参与进去。

    随后钱宁跟许泰带人离开京城,又往南边去了,这让张苑多少有些不满意。

    “钱宁这家伙回京城,只是例行跟陛下汇报,却完全不跟我说事,现在更是跟江彬的人一起出去办事,明摆着不把我放在眼里。”

    许泰也是朱厚照从西北带回来的军将,本来许泰是宣府副总兵,官职远在江彬之上,但因江彬更得宠,以至于豹房内的地位却是江彬要高出一大截,所以张苑便把许泰归类为江彬的人。

    至于这次钱宁跟许泰出京去做什么,张苑也没办法查明。

    “回头一定要防止这些狗东西在背地里玩阴的,不行的话,咱家就去问大侄子,反正他什么都知道。”

    张苑一边想去求教沈溪,一边却担心他挑唆谢迁的事被沈溪知晓,谢迁到底已去过沈府,在没确定发生大事前,张苑不敢有所行动。

第二三八二章 势力之争

    除夕这天,是年前京师各官署最后一天当差,张苑老早便到吏部去找沈溪,却被告知沈溪没到衙门来。

    张苑本想多等一会儿,却见吏部右侍郎王敞进得门来,连忙过去打招呼,王敞在得知张苑的来意后不由惊讶地问道:“沈尚书今日轮休,年前的事都已处置完毕,也就不会再来吏部应卯,莫非张公公不知么?”

    张苑奇怪地问道:“吏部考核,不是尚未完成吗?”

    王敞笑了笑道:“没完成的,也都会放到年后,这上吊还要喘口气呢……年初三再行考核,这次由沈尚书面对面考核,张公公是为此事而来吧?”

    本来张苑并不是为吏部那项事务而来,他找沈溪纯粹是想问朝中一些事,属于太监跟外臣间私下见面,本就不合规矩,哪里敢据实相告?

    “嗯。”

    张苑点了点头,他没找出借口,倒是王敞先帮他想出来了。

    王敞道:“若是因此事前来的话,可能要往沈府走一趟……这年底各家都很忙,走亲访友也多一些,沈尚书是否留在府上很难说……”

    张苑听了脸色不太好看,还是笑着向王敞谢过,然后转身出了吏部大门。

    ……

    ……

    这边张苑刚走不久,沈溪便出现在吏部前院,让王敞多少有些意外。

    得到传报的王敞来到院中,向信步而来的沈溪问道:“之厚,不是说今日不到吏部和兵部应卯么?怎还是过来了?之前司礼监掌印张公公来访,说是为年后考满之事找你商议,你可知晓?”

    沈溪皱眉道:“陛下都没安排的事情,张公公作何要找本官商议?吏部考核,几时跟司礼监有牵连了?”

    王敞一怔,随即好像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张苑来的目的绝非是为吏部考核,当下轻轻拍了一下脑门儿:

    “哎呀,看看我这脑子,怕是误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不……之厚你去司礼监找找张公公?”

    “不必了。”

    沈溪道,“入宫一趟很麻烦,再者他若有要紧公务,绝对会留下书信,既未留,说明并非是迫在眉睫之事。”

    王敞释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之厚你来官衙,是有要事需立即解决?”

    沈溪一摆手:“王老,咱们进去说话吧,外面太过寒冷,里边热和些。”

    二人一起进了公事房,虽然当天并非休沐日,但因吏部于年前的事基本已完成,当天前来吏部应卯的官吏很少,见到沈溪跟王敞进来,旁人都识相往后衙去了。

    等公事房只剩下二人,王敞这才道:“之厚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若是老朽不适合留在此,也不多打扰。”

    王敞很识时务,他知道自己虽为吏部侍郎,但涉及朝中核心决策,他无权过问,沈溪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已不单纯是吏部尚书这么简单。

    虽然进入明朝中期后,六部权力被内阁侵夺,但从制度规定上,内阁不具备干预六部的权力,这是内阁与宰相制度的深刻区别所决定的。内阁虽然在权力和地位上逐渐建立起对六部的优势,但并不能够直接控制六部,六部仍享有独立的行政权力。内阁只能利用其政务处理和决策上相对有利地位来达到干预和牵制六部权力的目的。

    实际上,内阁和六部的争权主要集中在人事任命上。

    按照朝廷的规定,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由吏部直接决定,四品以上的官员才需要内阁和吏部商量,四品官员是一个中高级官员了,一些位置重要的知府或者道台才是四品官,而知县、知州等小官对于吏部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所以官员根本不敢得罪吏部尚书,因为一旦得罪,那么吏部尚书就可以在职权范围内将其调到一些边远之地受苦。

    而道台、布政使这些重要的官员,一般都是吏部和内阁进行商量,内阁大学士很厉害,但是内阁中还有其他学士,他们的权力不见得有吏部尚书大,所以一般的吏部尚书如果不是进递内阁首辅或者次辅,一般不想进内阁,还不如继续拿捏别人的官帽来得畅快。

    事实上,明朝历史上很多内阁首辅,都是通过控制吏部进而获得权力,否则说不清楚首辅跟吏部尚书谁更大,如此一来,沈溪俨然就是朝中跟内阁首辅抗衡的另一面旗帜,跟半个宰相差不多。

    沈溪道:“年底得到消息,说是南直隶和闽浙一些官员,牵扯到倭寇案,很多人利用手上的权力,中饱私囊,甚至纵容倭寇为非作歹。身为吏部尚书,在下自是要尽快将这件事呈奏陛下。”

    王敞先是一怔,觉得沈溪说的事不小,但仔细一想后,又觉得有哪里不妥,心想:“这地方上的消息,不都该由通政司往内阁送?怎么之厚会知晓?还是说这是谢阁老的意思,靠司礼监无法将消息传递给陛下?”

    按照大明制度,地方事务应由地方官员把奏疏呈递京城,走通政司、内阁到司礼监的流程,而非由沈溪这个吏部尚书直接过问,这也是王敞不解之处。

    不过因事关重大,沈溪亲自提出来,而且着手开始写奏疏,王敞便不好多问。

    但王敞心中仍旧有很多疑问,除了之前想到的关于地方呈奏流程等问题,他还在想:“有事的话,之厚完全可以在家里将奏疏完成,再呈递通政司,他直接到吏部衙门来写这奏疏,却是为何?莫非事情仓促,他临时过来写奏疏,甚至未回府?”

    这边沈溪埋头书写,不再说话,王敞也就没有打扰。

    一直等沈溪将奏疏写完,王敞探头看了一眼,却无法窥明沈溪具体写了什么。

    沈溪抬起头来,道:“我准备往豹房去一趟,王老您是否同行?”

    王敞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怕吏部侍郎的位置再显赫,他也没资格面圣,而且这个节骨眼儿上谁去面圣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连忙摆了摆手,婉拒道:“此事关系重大,之厚你还是快些往豹房求见陛下,或者需要老朽帮你传达给什么人么?”

    王敞是个老狐狸,想知道这件事是否为谢迁知悉,若不知情,沈溪是否想有将消息泄露出去的意思。

    沈溪道:“谢阁老已得知此事,不需王老您传达……我这就去了,告辞。”

    沈溪站起身便走,临行前说的这番话,让王敞长长地松了口气。

    王敞心道:“于乔知道就好,如今看来,文官内部又是一团和睦,别跟之前一样总是内斗不休,以至于阉党有机可趁,那就非朝臣所愿。”

    ……

    ……

    除夕日,不但京城各权贵大臣忙着过年,豹房也在筹备当日晚宴。

    因为朱厚照没下达赐宴的谕旨,也就是说当年应该没有弘治年间例行的新年赐宴,但就算皇帝不宴请大臣,但还是会召集宠信近臣开一个内部宴席,照理说江彬、钱宁、许泰以及司马真人等近臣都可以参加。

    沈溪突然于这天上午到豹房,让豹房众人始料未及。

    小拧子本还在跟司礼监的李兴等人商议年初这段时间豹房用度问题,突然有太监进来,凑到他跟前说及沈溪前来求见之事。

    “你们先说着,咱家有要紧事办。”小拧子很着急,匆忙于豹房东边一处侧院内出来,往正门而去。

    此时张苑也得到消息往豹房赶来,不过他并非是从皇宫又或者私人宅邸出发,而是从沈家府宅过来。

    张苑这一上午都在找寻沈溪,却未料沈溪人已经到了豹房。

    小拧子刚到门口,便见沈溪在江彬的陪同下进入豹房正门。

    小拧子瞪了江彬一眼,江彬却完全不当回事,小拧子上前拦住二人去路:“沈大人,今儿是大年三十,阖家团聚庆祝新春,你有何事需要觐见陛下?”

    “实在是有要事启奏。”

    沈溪没有更多的话,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小拧子微微皱眉,似在奇怪为何江彬不阻拦沈溪,但想到朱厚照三令五申一旦沈溪来豹房请见可以畅行无阻,便明白就算平时不识相的江彬,也开始巴结起沈溪这个朝中重臣来了。

    “拧公公有事么?”

    江彬在旁笑眯眯地问道。

    小拧子让开道,让二人可以继续往豹房内院,小拧子则跟在沈溪身后,想问清楚到底是何事。

    不过沈溪没心思回答小拧子的问题,反而问道:“拧公公,陛下如今是歇着,还是在做旁的事?”

    小拧子一愣,道:“早前陛下便已歇下,这会儿……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若事情不打紧的话,其实可以等下午……莫非事情真的很紧急?”

    他马上意识到,若是沈溪要找朱厚照说的事的确非常重要的话,那去打扰朱厚照睡眠的人就是他,不过对此小拧子倒不是很担心,因为他可以差遣一些小太监进去叫醒朱厚照,就算朱厚照发火也迁怒不到他身上。

    沈溪道:“事关国体,需尽快面圣。”

    小拧子吸了口凉气,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觉得事情可能真的非常重要。

    江彬随口道:“既然沈大人的事情如此着紧,劳烦拧公公您去通禀陛下一声。拧公公,请吧。”

    小拧子冷声道:“咱家怎么做事,还需要你江大人来提点?沈大人,小的不是不想进去通禀,实在是……陛下这几日太过疲累……都是一些琐事,其实您可以等等,或者是……”

    沈溪脸色微微一沉,目光如利剑一般瞟了过来,小拧子心中仿佛被重锤击打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

    恰在此时,有小太监过来禀告:“拧公公,张公公带人过来,也说要面见陛下。”

    小拧子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小太监口中的“张公公”是张苑。

    几个姓张的公公,除了张苑敢这么肆无忌惮来求见君王,旁人没那资格,就算是豹房这边的供奉太监也需要规规矩矩。

    小拧子明白,凭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很难去阻挡张苑,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沈溪,道:“沈大人,您看……”

    沈溪微微眯眼,问道:“张公公来豹房请求面圣,理应请示陛下,跟本官何干?”

    小拧子叹了口气,正要派人去通知放行,却见张苑已心急火燎带人从外面进来,瞪着眼气势十足,如同是找谁算账一样。

    小拧子立即侧过头,避开张苑的目光,权当没看到。

    “沈大人,今日乃年关,您不在衙门当差,作何要到豹房来?”张苑一到,没有理会小拧子和江彬,直接朝沈溪发难。

    如同质问一般,语气非常强硬。

    江彬抱拳当作行礼,小拧子没有吱声,沈溪道:“本官有要紧事面圣,难道还要跟张公公你请示不成?”

    张苑道:“咱家并非质疑沈大人您面圣之举是否正确,概因现在这个时候陛下正在休息,实在不该贸然打扰。”

    江彬反问了一句:“那张公公来此作何?”

    张苑冷冷地瞥了江彬一眼:“咱家也是来面圣,有要紧事,跟沈大人的目的一样,怎的,江大人对此有异议?”

    张苑的话自相矛盾,却没人质疑。

    江彬不会直接跟张苑起冲突,得势之前,他的确需要巴结这些太监,在张家口时他就是这么做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在皇帝跟前站稳脚跟,且不隶属于谁,哪怕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左右摇摆给这些太监当牛做马,江彬也不想低声下气攀附关系,至于认太监为义父这档子事情也全当是以前少不更事的胡言乱语。

    沈溪淡淡一笑,道:“目的既一样,就不分是非对错,劳烦谁去跟陛下请示一声,便说本官跟张公公前来面圣。”

    小拧子望着张苑道:“张公公,您乃司礼监掌印,这种事还是由您亲自去做为妥,打扰陛下休息,这可是大罪。”

    张苑没有回应小拧子的建议,打量沈溪,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大人,要不咱一起进去面圣?都是同样的目的而来,不分彼此,惊扰圣驾也该一起承担责任,对吧?”

    江彬却出面阻止:“沈大人乃外臣,不能直接踏入豹房内院,张公公说的,怕是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最大的规矩就是陛下让沈大人随时前来觐见,你江大人能有这种优待吗?”张苑气势汹汹,但态度终归还是有所软化,道,“你们不想跟陛下通禀,那咱家就亲自前去,沈大人只管跟咱家来……进内传报之事就不劳烦沈大人您了。”

    ……

    ……

    太监体系内部氛围也很古怪,加上有钱宁、江彬、许泰、司马真人等佞臣的存在,整个豹房乌烟瘴气,没有永远的盟友,却有纠缠不断的利益关系。

    沈溪能大致判断,皇宫和豹房体系中,如今大的派系有三个。

    第一个是小拧子派系,最亲密的盟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张永。

    第二个派系是张苑,加上钱宁、李兴、高凤等人,这些人跟张苑的关系未必十分亲密,但因张苑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的势力也算最为雄厚。

    第三大派系就是江彬,可说自成一派,江彬手下有一堆从地方调拨到豹房的地方人马,卫戍豹房,独立于东厂和以锦衣卫为代表的侍卫上直军体系之外。

    至于丽妃和花妃等派系,只能算是豹房内部的派系,跟三张体系一样,都只能依靠三大体系求存,连丽妃都需要拉拢小拧子求得安稳。

    朝中则是沈溪和谢迁两大山头对立。

    这次求见皇帝,看起来普通,却是几大势力的主要人物来见皇帝,当然皇宫体系再有势力,也只有作为内相的张苑可以跟沈溪叫板,但其实张苑还没法跟沈溪直接抗衡。

    但沈溪来面圣,张苑显然不能袖手旁观,他怕这会牵扯自身的利益。

    小拧子不肯入内传报,张苑便只有充当急先锋,这会儿张苑在鲁莽中也多了几分睿智,知进退的张苑比之从前更为沉稳扎实。

    小拧子和江彬陪同沈溪一起在距离皇帝寝殿不到二十步的院子里等候,不多时,张苑从里面出来,脸色非常难看。

    打扰皇帝清梦,就算张苑再如何厚脸皮,在朱厚照一通臭骂下也无法做到面不改色。

    “陛下请沈大人进内。”

    张苑出来之后,神色阴冷地说了一句。

    这话明摆着告诉小拧子和江彬,皇帝只是请沈溪一人入内,不需要二人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沈溪迈步就往里面走,江彬跟上,只有小拧子停留在原地。

    张苑伸手拦住江彬,问道:“江大人听不懂咱家的话?陛下只是请沈大人入内,一些无关人等请先避让。”

    江彬道:“在下也有要紧事启奏陛下,陛下那边在下自会有所交待,不需张公公担心。”

    张苑非常生气,哪怕拿出皇帝来压江彬也是徒劳,主要在于江彬深得朱厚照信任,让张苑又嫉又恨的是,在面圣这件事上江彬比他拥有更大的自由度。

    甚至可以说,刚才不是江彬放行让他进去,他根本没有入寝殿请示朱厚照的资格。

    在皇宫和豹房体系中,看起来张苑的地位最高,势力也最大,但小拧子和江彬却拥有比张苑更为便利的面圣权力,能接近皇帝,而张苑在这方面则显得不足,这也是三方势力能维持制衡的根本原因。

    沈溪脚步不停,江彬紧随其后,张苑脸色不善却也只能隐忍,一扭头间发现小拧子也往前走。

    张苑道:“小拧子,你不会也有什么要紧事跟陛下启奏吧?”

    “正是如此。”

    小拧子语气倒挺和善,“这年前筹备节日庆典,当然需要跟陛下请示,之前已跟御用监和这边的供奉说好了,咱家要跟陛下说明。”

    与江彬和张苑只是找个借口,说是有要紧事启奏皇帝不同,小拧子在面圣上似乎更理直气壮。

    本来他就在负责豹房内年夜饭和年后上元节前的一系列节目安排,他算是有职责在身,再加上平时他在皇帝跟前伺候,说起面圣他甚至比江彬都更为容易。

    张苑冷声道:“咱家替你跟陛下说,不需要你入内。”

    小拧子眼见沈溪和江彬已经进了门口,跨前一步躲开张苑的阻挠,道:“不劳烦张公公您了,陛下亲**待下来的事,还是由咱家当面跟陛下说为妥。很多事,张公公您都不明就里,咱家不敢劳烦您……”

    说完小拧子已快步跟上。

    这让张苑更为气恼。

    张苑心想:“好你们这群狗东西,我那大侄子不听我的话也就算了,反正我压不住他,但一个小拧子一个江彬,不过只是陛下跟前的两条狗,却能如此叫唤,也是给你们脸了。”

    即便心有不甘,张苑还是明白自己没法强行阻拦,只能无奈地跟上前面几人,几乎跟小拧子肩并肩进了朱厚照寝殿。

    ……

    ……

    寝殿外屋,有两名太监在那儿阻拦。

    沈溪已过了外屋进入内帷,而江彬则无法直接进内。

    从纱帐隐约可见朱厚照已经起来了,坐在床沿边上,正在揉眼睛,这会儿皇帝显然还没恢复精神,这个时间点对于日夜颠倒的朱厚照来说属于“半夜三更”。

    “……沈先生,这马上都要过年了,您怎还亲自来了?”朱厚照的问话声传来,只见沈溪已在里边向朱厚照行礼。

    张苑不等江彬,先一步越过两名太监的阻拦,这两个太监可不敢阻挡司礼监掌印,再者之前吵醒朱厚照的就是这位内相大人。

    只听沈溪的声音传来:“臣有要事启奏陛下,这才贸然前来,唐突陛下还请见谅。”

    朱厚照道:“没事,直接说便可。”

    朱厚照说话的同时,小拧子和江彬也有模学样,进了寝殿内帷,却只能站在边上,故意不去碍眼,免得朱厚照怪责。

    沈溪道:“臣得知有东南沿海三省六府的十几名官员,暗中跟倭寇勾连,收受巨额贿赂,残害我沿海百姓,助纣为虐,为海盗为祸地方提供便利。”

    沈溪的语气显得十分凝重,显得这件事极为重要。

    朱厚照脸色却很不耐烦,明显并未将官员私通倭寇之事放在眼里,而之前他关注这件事更多是因为涉及到了谋逆案。

    朱厚照咳嗽两声,随后道:“问题确实很严重。张苑,你不是也有要紧事吗?你不会是跟沈先生说的是同一件事吧?”

    “正是。不过……”

    张苑本就是找个借口前来觐见,没什么具体事项,他先往沈溪身上看一眼,再道,“老奴还查到,地方官员跟贼寇勾连之事,似跟京城达官显贵有关,沈大人在来之前也对咱家有说及……”

    朱厚照本来无精打采,听到这话,马上打起精神,严肃地问道:“当真如此?”

    这话,更像是在问沈溪,目光牢牢地锁定沈溪脸上。

    朱厚照除了怕死外,还担心别人篡夺自己的皇位,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凡有人危及他的切身利益,朱厚照比谁都在意。

    沈溪道:“具体事项还得问张公公,臣查到的不多,并未涉及京城勋贵和大臣。”

第二三八三章 大权在握

    沈溪的回答非常随意,却直接反呛张苑,朱厚照听了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用愤怒的目光瞪着张苑。

    张苑本以为只要推给沈溪,沈溪一定会帮他解决这个问题,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额头上冒出少许冷汗,连忙道:“沈大人,明明是您说的,这案子牵扯到了朝廷中枢,其中还包括京城不少达官显贵,让处理案子时小心一些,一定要先查清楚状况再行定夺……您怎转头便忘了?”

    沈溪道:“当时陛下只是让微臣查明真相,但微臣未曾出京城,根本没有发现任何跟此案有关的细节,只追查到地方官员一些恶劣行径,至于京城权贵涉案等情况,还请陛下另行派人彻查。张公公所言,臣一概不明是怎么回事。”

    张苑非常恼恨,本以为耍小聪明的举动,却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他心里也在纳闷儿:“这件案子分明已牵扯到了张氏外戚,如今陛下对大侄子可说非常信任,只要大侄子说这件事跟张氏有关,陛下必不会怀疑……为何他现在却要表现出跟此案无关的模样,甚至不惜坑我一手?”

    这件事,连一侧目睹此事的小拧子都倍感惊奇。

    小拧子暗忖:“不对啊,丽妃分明说沈大人跟张苑是一伙的,怎现在看起来,并非那么回事啊?他们不是要联手对付张氏外戚吗?”

    朱厚照皱眉:“沈先生最近忙着吏部和兵部的差事,的确没时间彻查谋逆和倭寇案,现在能查到地方官员跟倭寇勾连,已属难能可贵。”

    对于朝中人不明白为何沈溪会直接拿南直隶和闽浙地方官员勾连倭寇的事启奏朱厚照,原因便在于沈溪奉旨查案,但王敞等人对此却全不知晓。

    张苑道:“陛下,沈大人之前的确如此跟老奴说……”

    “闭嘴!”

    朱厚照气恼地道,“让你去办点事,结果到现在还不清不楚……之前你不是说已查出了个大概?当着沈先生的面,把你查到的说出来。”

    张苑这下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心想:“本来担心大侄子绕过我跟陛下呈奏一些事,让小拧子和江彬占了便宜,却未料最后坑了自己。”

    张苑道:“陛下,是否可让老奴回头再跟陛下和沈大人细说?眼下说……不那么合适,毕竟牵扯到朝中权贵。”

    “牵扯到谁,你直接说清楚便可……这里几位朕信得过,难道他们还会出去说三道四不成?”

    朱厚照板着脸道。

    张苑一咬牙:“事关太后……乃是外戚张氏一族!”

    当张苑把这话说出来,现场一片安静,连朱厚照都不再言语。

    此事牵扯到的对象,的确是张苑不该招惹的,或者说朱厚照还在等张苑或者沈溪接茬。

    但沈溪始终是缄默无语,张苑也不知该如何把话题圆下去。

    小拧子用惊恐的语气问道:“张公公,事关重大,您可有证据?”

    张苑道:“证据?证据全都在钱宁手上……之前咱家把一些证据交给钱宁,他如何跟陛下奏禀的,咱家完全不知。”

    朱厚照黑着脸喝斥:“好你个张苑,老是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简直是岂有此理!”

    张苑打量沈溪,道:“沈大人,您可要出来说个公道话,张氏一族牵扯到谋逆案,您不可能不知情吧?之前张氏派人谋刺陛下,于豹房外伏诛,后来发现张氏一族跟倭寇有勾连,您也知悉……”

    说话间,不但张苑往沈溪身上看,连朱厚照也在看沈溪,似乎朱厚照已跟张苑商量好,只是在表演双簧,等着沈溪来指证张氏一门罪行。

    小拧子和江彬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尤其是小拧子,心想:“张苑莫非疯了不成?怎么被陛下怪罪,他仍敢继续喋喋不休攻击皇亲国戚?”

    沈溪没有回话。

    朱厚照忍不住问道:“沈先生,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沈溪在众人凝视下,缓缓道来:“以目前获取的情况看,尚且不能完全认定张氏一族牵扯到倭寇乃至叛国谋逆案,但若有此风险的话,陛下应早些将寿宁侯和建昌侯手里的军权革除,暂时投闲置散,以防二人涉案后铤而走险。”

    还是没人说话,只能等朱厚照点头首肯。

    过了半晌,朱厚照终于点头:“现在已不单纯是地方官府勾连倭寇对大明百姓不利,更有京城权贵牵扯进案中,朕之前便已表明态度,无论是谁涉案,都要一查到底。虽然暂时不能认定朕的两个舅舅跟此案有关,但为平息民间议论,便暂时将他二人手上权力剥夺,不再监管京营即可。”

    “陛下英明。”

    张苑一副崇拜的模样,毕恭毕敬地说道。

    朱厚照道:“这案子之前朕一直让张苑和钱宁去查,但这两个奴才,办事不力,这案子暂时就让沈先生你来负责……从现在开始,京城中不管谁牵扯到案子,一定要查到底,就算皇亲国戚也绝不姑息!”

    沈溪行礼:“臣不敢领命。”

    朱厚照一愣:“沈先生,你这话是何意?如此惊天大案理应由你来办理,你都不站出来担当,谁有这本事?”

    沈溪摇头:“微臣如今的处境,已多遭非议,若再兼领旁的差事,怕是朝中非议声会更大,到时只会误了陛下大事。”

    朱厚照脸色难看,却坚定地说道:“这次朕给沈先生你颁发御旨,让你领皇差办案,你如今是吏部尚书,本就有资格核查朝中文臣武将跟倭寇勾连,甚至叛国谋逆之事,朕决意把如此重任交给你,看谁敢说三道四。”

    “江彬,这次你要全力配合沈先生,若谁敢捣乱……尤其像之前那般到沈府闹事,一概拿下,当作通匪处理!”

    这次朱厚照的态度异常的坚决,小眼睛里露出一抹凶光,整个人看起来杀气腾腾。

    张苑道:“陛下,光靠江大人配合,这差事依然不好做啊。”

    朱厚照想了下,再次点头:“的确如此,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如今不在京城,朕着东厂配合沈先生,再就是三司衙门,一概配合办案。朕会在御旨中会说明,只要涉及查案,沈先生可以调动一切力量。京城各衙门,都要听从沈先生差遣!”

    朱厚照的话,让张苑和小拧子咋舌不已。

    之前沈溪身兼两部,又管了部分礼部接待外宾的事,已让朝中人有诸多不满。

    现在朱厚照居然直接委派沈溪查官员谋逆案,连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都要归沈溪调遣,这一下沈溪可说大权独揽,要查谁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再加上张氏兄弟被剥夺军权,沈溪要查张氏兄弟也可说易如反掌。

    不但张氏,朝中其他权贵也会如芒刺在背,开罪过的人更担心会被同时掌握人事和司法大权的沈溪伺机报复。

    因为这并不是朝议,只要沈溪子不提出反对,在场没人敢说三道四,朱厚照的话就是最后的命令。

    朱厚照道:“沈先生,你直接领了朕的旨意,出来办事便可,若是谢阁老那边有反对意见,朕自会找机会跟他说清楚……都是为了朝廷稳定,相信他不会多加反对。”

    沈溪恭敬行礼:“臣遵旨。”

    见沈溪领旨,张苑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好似在炫耀:“大侄子,你可别忘了是我在陛下面前给你说好话,你现在可说大权独揽,这全都是我的功劳。”

    朱厚照了叹口气:“朕本想过个清静年,谁知却老是有人出来捣乱……哼,居然敢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朕会让他们知道跟朕作对的下场!”

    当朱厚照说出这话,已清楚无误地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不管这件事是否真的牵扯到张氏外戚,他都要杀鸡儆猴。

    这是朱厚照确立绝对权威的关键时候,不会手下留情。

    ……

    ……

    朱厚照因为太过困倦,刚解决完事情,睡意袭来,连连打呵欠,沈溪见状自动地提出告退。

    小拧子和江彬,由始至终都没在皇帝面前说什么话,不过二人各有任务,一个要负责年后豹房节目安排,一个则要配合沈溪查逆党和官员通倭案。

    出了豹房寝殿,小拧子没有陪同,先自去了,而江彬和张苑则跟随沈溪一起往豹房大门走去。

    途中张苑笑道:“沈大人,您现在可说位高权重,您要查谁,就是一句话的事,可别再跟之前一样于陛下面前算计咱家一手!”

    沈溪瞥了张苑一眼,语气冷漠:“到底谁在算计谁?”

    张苑愣了愣,随即想到是他先耍心眼儿把事情往沈溪身上推,这才遭至反戈一击,顿时缄口不言。

    江彬在旁问道:“沈大人,不知需要在下如何配合您办案?”

    沈溪道:“若查到谁,只管派人去捉拿归案便可,审案之所暂定大理寺衙门,再派些人手将可能涉案人等府宅盯着,不能让京城外闲杂人等接触罪臣!”

    江彬有些疑问:“那就是说……要盯着寿宁侯和建昌侯的府宅咯?”

    沈溪笑了笑:“现在还不好说,等先领过陛下御旨,再到大理寺商定后再行定夺。不过现在你更要防备有人图谋不轨、铤而走险才是。”

    江彬恍然大悟:“那就是说,两位国舅有可能不放权,是吧?在下明白了,在下这就去安排。”

    随后江彬匆忙而去,好像是去调遣人手。

    张苑看着江彬的背影,近乎咬牙切齿:“这狗东西,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被陛下如此信任……若咱家一直伴驾君前,有他什么事情?”

    沈溪往张苑身上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张公公对江彬不太服气?”

    张苑道:“他也就仗着陛下宠幸,行事无所顾忌,迟早是个大患……沈大人几时将他弄下去?”

    沈溪微微摇头:“陛下身边的人,岂能说赶走便赶走?若他一直得陛下信任,办事又得力,谁能耐他何?至于本官……还不会干涉陛下用人。”

    “哼。”

    张苑轻哼道,“莫非沈大人想把江彬这狗东西当作自己人来用?您可知江彬吃里扒外,听说当初还想拜小拧子为义父,谁知得势后便翻脸不认人,这样的人何曾有一点信誉?沈大人还是趁早死了拉拢他的心。”

    沈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上下将张苑打量一番,问道:“那你张公公呢?”

    这下张苑的脸色有些别扭,算是被沈溪这番话一针见血,说到要害处。到底都是在皇帝身边做事,谁的信誉度都不高,半斤八两罢了。

    张苑道:“沈大人可真是尖酸刻薄,敢问一句,怎么对付张氏一族?这兄弟俩,早就想置你于死地,这次你来督办这泼天要案,那两位肯定会铤而走险,派人刺杀你,这次他们有倭人协助,怕是你平时出门要多增加人手护卫。”

    沈溪点头:“先谢过张公公提醒……别说,确实需要留意些,小心某些人狗急跳墙,不过案子是否真的牵扯到张氏外戚,目前还不好说,或许只是坊间传闻。”

    张苑差点蹦起来,道:“沈大人,这事乃是您先挑起,怎到现在您却想抽身事外?可别忘了……”

    “有些事不需张公公提醒,本官知道如何做!”

    沈溪说道,“还有件事要提点张公公,既已将江彬当作心腹大患,就该多防备点儿,这次陛下要毁谁,要成就谁,难道你看不明白?”

    “嗯?”

    张苑一怔,暂时没琢磨清楚沈溪的话……以他的政治觉悟,显然没看透眼前事。

    沈溪语气幽幽:“之前陛下便有意要重用江彬,你可知是何故?”

    张苑道:“听说陛下在张家口外犯险,众锦衣卫束手无策,倒是江彬拼命杀出来,临危救主?”

    沈溪点头:“这大概就是陛下担忧所在……哪怕是作为陛下亲军的锦衣卫,关键时候也不堪大用,而京营人马更是在张氏一门把控,你觉得陛下待在豹房中能心安?”

    张苑吸了口凉气,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事情,其实不是您沈大人在背后推动,完全是陛下自己……”

    沈溪又往张苑身上瞟了一眼,道:“有些事你能清楚最好,别把你看到的狭隘的东西当作真理,现在陛下要在朝中扶持一批亲信,张氏兄弟虽为国舅,但到底是先皇时的外戚,跟陛下之间隔着心。”

    张苑嘴里好像漏风,发出嘶嘶的声音,半天后他才问道:“那咱算是陛下自己人,还是隔着心的那种?”

    沈溪道:“你说呢?”

    “嘿,那肯定是自己人,尤其咱家是沈大人您还是……”

    张苑恭维地笑道,“多亏沈大人您提醒,要不是您揭破,咱家还真看不出来……现在陛下要清洗那些掌握兵权和要害职位之人,但您说说看,这江彬……该怎么应付?”

    沈溪叹了口气,道:“就算想应付也不能流于表面,这种事不需要旁人提点吧?该怎么对付江彬,难道用得着我来提醒你?”

    张苑笑了笑,道:“还真是因人而异,江彬这小子正得势……正如沈大人所言,他是陛下信任之人,要对付起来很不容易。以目前的情况,张氏两个国舅失宠后,就是江彬来执掌军权吧?”

    “这不就是你应该防备之事?陛下想让他执掌京师兵马,难道你身为司礼监掌印,不该做出一些反应?”沈溪道。

    张苑眨巴着眼睛,过了半晌后,好像明白什么,道:“那按沈大人所说,咱家下一步要针对的并非是张氏一族……他们总归有陛下和您沈大人去对付,咱家只需防着江彬崛起就行了,对吧?”

    “对了对了,确实如此,一定要找人把京营大权给拿住,这才是涉及陛下安危之大事……”

    说到这里,张苑非常兴奋,再度拱手行礼:“多谢沈大人提点,咱家知道该怎么做了,哈哈,还是您沈大人厉害,无往而不利啊!”

    ……

    ……

    沈溪出豹房后,先回了吏部衙门,不多时豹房便有御旨下达,由沈溪督办京城逆党案。

    至于逆党案细节,正德皇帝没有在御旨中传达,不过这消息当天便传到京城各衙门,而沈溪在执领吏部和兵部的同时,也挟制三法司,这突如其来的大案让原本就总领人事权的沈溪手头权力空前聚中。

    得到御旨后,沈溪马上前往大理寺。

    接待沈溪的是大理寺卿张纶。

    张纶这边已得到正德皇帝颁发的御旨,得知沈溪要督办一桩要案,至于案子细节他并不了解,见到沈溪后也不敢多问,只是问及自己负责的职责。

    张纶恭敬行礼:“沈尚书,这衙门您想用,随时都可以……不知需要大理寺调拨多少人手给您?”

    年岁上,张纶大沈溪很多,但论朝中地位,张纶跟沈溪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见到沈溪如同见到顶头上司一般,甚至连参见谢迁都未必有这么恭敬。

    沈溪道:“本该借刑部衙门办案,但年底年初这段时间刑部事情正忙,便在大理寺这边处理案情。暂时有多少人牵扯到案中尚不得而知,一切以皇命为准!”

    沈溪拿出正德皇帝来当幌子,也可说是最大的紧箍咒,朝中任何人都不能说三道四,否则就是欺君罔上。

    本身张纶并不属于任何派系,但到底是文臣,沈溪对他的信任还是有所保留,到大理寺卿这职位,论在朝中的资历已算不低,想要完全调配并非易事。

    张纶听出沈溪有打官腔的意思,苦笑道:“下官唯沈尚书之命是从。”

    沈溪点头:“本官先成立一个工作小组,你派几名属官加入便可,案子尽可能不扩大化,若有贼首只管先惩戒贼首,杀一儆百,让朝堂恢复安宁便可。”

    张纶试探地问道:“这案子听说牵扯到了皇室中人?”

    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张纶想从沈溪这里打探一些案子的内幕。

    沈溪却直接摇头:“事不宜多说,陛下只是委派差事,具体情况要等进一步落实。倒是坊间有不少传闻,应该派人压一压,不得让人再对案情有更多非议。”

    张纶一怔,随即恍然:“也是也是,民间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干,总是在茶余饭后谈论朝廷是非,确实该好好惩治一下……现在该跟顺天府那边打声招呼了吧?”

    沈溪道:“由大理寺派人到街头巷尾张贴公告,不让人随便议论便可,何须惊动顺天府衙门?”

    张纶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打鼓,暗忖:“这本来就该是顺天府和下辖两县衙门该做的事,怎还轮到大理寺具体办事?大理寺有那么多衙差吗?”

    以张纶想来,事不关己最好,不过沈溪已点名大理寺衙门作为办案场所,并且要大理寺上下配合,张纶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配合。

    张纶道:“回头让宗献来陪同沈大人办案,这……下官很多事不方便出面……”

    本来以大理寺卿本人配合沈溪办案最为合适,但张纶属于老奸巨猾的类型,自己不想出面,就让手下顶替,他想到的是之前帮沈溪处理李梦阳等人案子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

    沈溪本来就对张纶这样处世油滑缺少担当的大臣没多少好感,宁可多用年轻人来帮忙处理事情,不管这些人政治倾向如何,但至少会做实事,同时具备一定的可塑性。

    沈溪颔首道:“宗献之前做事还算得体,这次由他来帮本官的忙,再合适不过。至于衙门内的差役,先安排去张贴公告,工作小组本官自会安排他人加入。案子结束后,连衙门带人一并归还。”

    张纶想了想,大概明白沈溪的意思,笑道:“沈尚书如何安排,下官遵从便是。牢房那边……”

    “牢房便不必了。”

    沈溪道,“这案子牵扯不是太大,可能只是叫几个人来问问案情,处理一下便可,若有人需要问罪,会在衙门临时设个关押之所,随便找个厢房,能关人就行。”

    张纶恭维:“还是沈大人高明,下官都听您的,这就去安排……”

    ……

    ……

    这边张纶紧忙调派人手协助沈溪。

    但因年前京城各衙门已基本处于停工状态,临时找人没那么容易,过了中午全云旭和几名大理寺属官才匆匆赶来,配合沈溪工作。

    沈溪向全云旭吩咐:“此番不需要有太多人协同办案,很多时候请来问话的都是朝中勋贵,可能需要先准备好椅子、茶水等。”

    全云旭问道:“那大人,公堂不知该如何设置?”

    沈溪一摆手:“摆几把椅子,随便找几个人陪同,防止有人冲撞本官便可。”

第二三八四章 移驾审案

    沈溪在大理寺开衙之事,并不算秘密,很快为谢迁所知。

    谢迁本在准备年后官员升迁考核,等于说要阻击沈溪的考核结果顺利通过,却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心里非常不痛快。

    “……大概意思是说,这案子归之厚管,且可调动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人参与,至于吏部那边,本就在之厚管辖下,他要征调谁也非常容易,这案子多半涉及朝中勋贵,尤其是两位外戚!”

    王敞亲自登门把消息告知。

    此时谢迁没在自家府上,而是在他那长安街的小院内,本来小院很安静,却因王敞的到来变得躁动不已。

    王敞也是从沈溪回吏部衙门做准备时得知一些情况,马上来跟谢迁说明。

    谢迁道:“那他人呢?”

    “滞留大理寺,至今未归,可能今日就要问案。”

    王敞道,“豹房派人卸了寿宁侯和建昌侯军职,现下御旨已到五军都督府,不出意外的话,那边会有人来找谢阁老议事。”

    谢迁仔细思索其中关节,此时下人进来通禀:“大人,五军都督府派人前来知会,说是豹房派出人马将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给团团围住,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还说牵扯到了谋逆大案。”

    谢迁紧忙问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今日不在军中?”

    下人愣了下,摇头:“不知。”

    谢迁紧忙将手上已准备好的案牍放下,当即要出门,王敞问道:“谢阁老是怕两位国舅闻讯后铤而走险?”

    谢迁气恼地道:“胡闹,真是胡闹,连外戚都敢随便乱动……之前陛下亲征时,两位国舅镇守京师,没有出何乱子,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为何要这般着急动手?若是出了什么偏差,如何跟太后娘娘交待?”

    王敞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谢阁老这是为了京师安稳,而不想动京城几大势力……外戚张氏兄弟虽然平时也胡作非为,但到底还是维持了京城的稳定,且是太后的亲弟弟,若是君臣交恶,势必影响到太后跟陛下母子间的关系。”

    谢迁道:“老夫这就去大理寺问个清楚。”

    王敞急忙道:“谢阁老还是不必去为难之厚了,他到底是受皇命所托,且他查案未必会牵涉到外戚,这只是豹房派人去监督两位国舅,以防不测……若是有真凭实据的话,也不该只是派人去围住两位侯爷的府邸,而是直接抓人了。”

    谢迁突然站在那儿,好像是被王敞的话说动。

    过了一会儿,谢迁回过头看向王敞,问道:“那意思是,现在案子只是刚开始,没说要审到谁,只是如今外面对于外戚谋逆的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所以陛下派人先将两侯府给看管住?”

    “对,大概就是这意思。”

    王敞终于松了口气,因他知道谢迁的脾气,也知谢迁在当上首辅后雷厉风行的性格,觉得能劝住谢迁不去找沈溪很难得。

    谢迁道:“案子什么时候不好查,非要到年关时来审,这到底是何缘故?不过却也正好,估摸寿宁侯和建昌侯今日并未到衙所,被直接拘押府中,如此也能保证京中安稳。”

    王敞问道:“那现在是否要找人跟五军都督府那边打声招呼?”

    谢迁未答,此时门子又进来道:“老爷,又有探子回禀,说是大理寺派人去各处张贴布告,说是禁止京城百姓谈论逆党案,今日城中很热闹,百姓纷纷上街,聚集在布告前指指点点。”

    “他又想干什么?”

    谢迁老脸横皱,“说是不闹腾,却把事情弄得沸反盈天……现在怕是连不知情的闲杂人等也会问上两句。”

    王敞琢磨一下,道:“现在案子指不定牵扯到谁,还是先维持朝中安定为妥,不过今日朝中各衙门的人也不多,若是想让大臣们安心,怕是要挨家挨户去说。”

    “不用了。”

    谢迁摇头道,“既然决意走仕途之路,难道不知在京城当官需要秉承基本的原则?闲事莫理!既然他们没牵扯进案子,就不该怕被追责,若是之厚敢妄加定罪,老夫绝不轻饶!”

    王敞心里不由感慨:“我的首辅大人,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这已不是你随便说两句话别人都会跟着你走的时代了?陛下给了沈之厚权限,就是要让朝中那些反对声音闭嘴,不过以沈之厚的为人,到底不太可能公报私仇。”

    此时下人过来道:“大人,马车已备好。”

    谢迁道:“先去一趟都察院,老夫想知道这案子有何隐情,牵扯到谁,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

    ……

    王敞不太明白,为何谢迁问案要先去都察院。

    其实都察院今日没什么人,年底所有衙门都在做最后的扫尾工作,准备休沐,左右都御使、副都御使少有当值的,通常是佥都御史以及监察御史在做一些琐事。

    王敞本要跟谢迁同去,但想到自己作为吏部右侍郎,不该更多牵扯进案子中,就在出了小院后往吏部衙门去了。

    在这件事上,王敞还是秉承着明哲保身的儒家处世之道。

    而在谢迁前往都察院时,建昌侯府和寿宁侯府已被官兵团团困住,而当天建昌侯张延龄并不在自家府宅,不过也没到军中,而是到了哥哥寿宁侯府中,当天晚上会有个团圆宴,加之前一天他在寿宁侯府多喝了几杯,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到中午都没睡醒。

    直到下人惊慌失措前来通禀,张延龄才知道两家府宅被围了的事情。

    “岂有此理,简直不把本侯放在眼里!”

    张延龄匆忙出了屋,气急败坏便要去找堵门的官兵理论,却在前院被张鹤龄拦了下来。

    张鹤龄已先一步去问询情况,在得知是皇帝下令后,顿时生出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凉感,见弟弟过来,他怒喝道:“作何去?”

    张延龄问道:“大哥,听说外面有兔崽子把咱府宅给围了?”

    张鹤龄黑着脸回道:“是。至于为何,你该清楚,现在事情已惊动陛下,听说领御旨审案之人,是沈之厚,这下你总该知道紧张了吧?”

    “是沈之厚又怎样?他还能无中生有不成?”张延龄道,“之前大哥提醒的事,我都已经办妥了。”

    张鹤龄似是怪责张延龄当着下人的面把事说出来,一摆手:“你们都退下,记得若是有人强闯进来,一概不得阻拦。”

    “大哥,你这算什么意思?咱就等着束手就擒?”张延龄觉得很不甘心。

    张鹤龄道:“这你都看不明白?这明摆着是有人见到咱兄弟二人不在军中,趁着蛇未出洞时先将洞口给堵上……怎么着,你还准备冲出去,回到军中,公然造反不成?那纯粹是找死。”

    张延龄气急败坏地道:“早知道这样的话,昨日我就不该听你的,从军营中回来……今日沈之厚那小子也不敢如此嚣张!”

    张鹤龄叹道:“现在说这些没用,我出去问过了,是江彬派来的人,还有几个百户的锦衣卫人马,人数倒不太多,名义上也只是来保护而非要拿你我去问罪……现在只希望能早些派人传信出去,让太后知道此事,由太后出面帮忙调停。”

    “对对,有姐姐在,看谁敢嚣张。”

    张延龄似乎也理清了思路。

    张鹤龄瞪着弟弟道:“你啊你,若非你胡作非为,何至到如此境地?希望沈之厚审时度势不要深究,否则你我都逃不脱干系。”

    张延龄有些不甘心:“大哥,你的意思是,咱还要求着他不成?”

    “你能求得了再说这话……”

    张鹤龄没好气道,“沈之厚现在于朝中势力,连谢于乔都对付不了,除了陛下能差遣他外,怕是旁人说什么都无用,若实在不得已,别怪为兄我大义灭亲!”

    ……

    ……

    本来年底京城一片平和。

    但随着除夕日全城兵马调动,城内又兵荒马乱起来。

    不过过了中午,街上行人明显减少,尤其是在看大理寺张贴榜文后,时值大年三十,城内又掀起一场大的**,百姓都明白事理,但凡跟自己无关,一概高高挂起,把房门一关便过自己的小日子。

    随后顺天府出动衙差,加上豹房调动的锦衣卫,京营军权很快便被朱厚照派去的人拿下。

    等消息传到大理寺,沈溪组建的工作组才正式开始办公。

    在这之前,必须防备有人乱来,甚至连朱厚照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更多来自于沈溪的提点,其中江彬起了很大的作用,来大理寺传递消息的也是江彬本人。

    江彬道:“沈大人,您差遣的事,在下均已完成,若是要拿什么人,您只管吩咐一声,在下立刻派兄弟把人拿来。”

    沈溪面对这么一个“能干”的“属下”,并没什么欣赏成分在内,历史上的江彬到底有多无法无天,他一清二楚,这位根本不是他想要收拢的“人才”。

    沈溪简单一笑:“不必了,就算衙门设下来了,审案也未必就是今日,大过年的谁想惹一肚子不痛快?要审案,等明天再说吧。”

    江彬一怔,问道:“大人,今天……不审了?”

    连一边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也对沈溪的决定感到意外,看起来风风火火,到最关键拿人问案的环节,沈溪却不着急了,要把事情缓一缓?

    沈溪道:“陛下说过,现如今握有证据的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不在京城,谁牵涉到案中,本官这里没有确凿的证据,直接把人提来过堂,那不等于打草惊蛇?若是一般人等也就罢了,涉及京城勋贵,更不能操之过急。”

    沈溪大张旗鼓成立专案组,却并不急着审案。

    随即沈溪便打道回府,好像此时的他觉得过年更重要。

    而大理寺上下却不能掉以轻心,钦命成立的专案组就在这里,就算过年他们也不得清闲。

    事情很快传入宫门,张太后本计划趁着过年这当口跟儿子见上一面,甚至打算主动去豹房探望儿子,却被高凤告知,说是沈溪在大理寺准备开公堂审问逆党案。

    “……御旨是陛下所下,不过听说在这之前,沈大人曾去豹房求见陛下,也就是今日之事,之后陛下便下御旨让沈大人到三司衙门开衙审案,还派人将两位国舅的府宅给围了,不过听说现在建昌侯正在寿宁侯府内……”

    高凤到底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他的消息渠道相对广泛些,有张太后作为靠山,他在朝中并不太惧怕张苑的打压。

    张太后黑着脸问道:“这案子明确说明牵涉到张家人了吗?”

    高凤想了下,这才回道:“并未说有关,不过民间已传得沸沸扬扬,消息源头不知从何而起,午后大理寺在京城各处张贴公告,不允许百姓随便议论逆党案。”

    “现在都已经传开了,禁止有何用?”

    张太后有些生气地问道,“提前干什么去了?”

    高凤这次不敢应答,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他负有知情不报的责任,不过在他想来,就算消息及时报给张太后知晓,最多只是将谢迁叫来嘱咐一番,没什么大用。

    张太后道:“事出时,哀家就跟朝中人打过招呼,当时不是说有人查这案子?张苑那边怎么说的?”

    高凤回道:“太后娘娘,这次张公公没牵扯进案中,听说是锦衣卫的人在查……”

    张太后面色很不好看,又问道:“沈之厚那边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让谢阁老去跟沈之厚打过招呼?他为何就是要跟张家人过意不去?”

    “这……”

    高凤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高凤一边想在张太后面前告沈溪的状,一边却又怕被沈溪得知后报复,所以他说话小心翼翼。

    张太后一摆手:“现在你去豹房请见,能见到皇上吗?”

    “老奴怕是难以面圣。”高凤显得很为难,低下头道。

    张太后皱眉:“那就让能见到皇上的人去说,不管怎么样,寿宁侯和建昌侯都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就算不看他们的面子,也要看哀家的面子,无论这案子牵扯到什么人,他的两个舅舅一定不会图谋他的江山。”

    高凤赶紧应道:“是。”

    张太后想了下,又道:“去告诫一下沈之厚,让他做事小心点,想挑拨陛下跟张家关系的人,都是朝中蛀虫,就算他沈之厚再劳苦功高也不例外……若他还想在朝中当官,就要守规矩。”

    高凤这下为难了,因为张太后的意思,是让他去警告沈溪,心想:“若我去了,那沈之厚不就知道是我在娘娘跟前告状?”

    有念于此,高凤道:“娘娘,要不您派个太监去递话?若是老奴去了,怕是那位沈大人……会多想,以为老奴在背后做了什么。”

    张太后狠狠地瞪了高凤一眼,道:“你不想去?也罢,哀家让旁人去,不过你一定要把话带到皇上那里,再让皇上把围着他两个舅舅府宅的兵马给撤了……真不知他要做什么,旁人不相信,连至亲之人都不相信了吗?”

    ……

    ……

    到下午临近黄昏时,朱厚照终于睡醒,此时江彬从大理寺回来,准备跟朱厚照汇报情况。

    小拧子也在旁,等朱厚照问明情况后,不由皱眉:“沈先生只是在大理寺开了个公堂,却没有审案?那寿宁侯和建昌侯呢?”

    江彬道:“两位侯爷的府宅被围了起来,如铁桶一般,没人能进出。但此时建昌侯并不在自家府宅,而是在寿宁侯府。”

    “嘶。”

    朱厚照吸了口气,道,“朕的这个二舅,非常喜欢惹是生非,二人凑在一块,一定会商议对策,或许会派人去干什么坏事也说不定……城中兵马调动如何?”

    江彬没回答,他往小拧子身上看去,小拧子紧忙道:“回陛下的话,五军都督府遵旨出面,如今九城城门防备都已控制住,尤其是两位国舅的亲信,全都被看管起来……”

    朱厚照这才释然:“还好,还好,幸亏朕早有防备,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次行事可说雷厉风行,你们做得很好。”

    江彬和小拧子顿时觉得颜面有光,不过想到情况如此危及,皇帝依然可以酣然入睡,心里也多少有些打怵。

    小拧子暗忖:“陛下可真是有魄力,虽然担心两位国舅造反,却依然能睡得这么香……不过要不是有沈大人在城中坐镇,怕没这么容易把事情解决。”

    朱厚照道:“案子不能久拖,迟则生变,让沈先生赶紧过堂审问,最好在今夜前便有结果,只要涉案人等,一概可以拿到大理寺……”

    江彬道:“陛下,现在怕是有些难……沈大人已回府,说是上吊还要喘口气,明日再审。”

    说完这话,江彬和小拧子一样都屏气凝神不再言语,似乎怕朱厚照发火。

    但朱厚照只是喘了几口粗气,道:“沈先生做事可真是高深莫测,或许他又有了什么安排,但不跟朕说明白……朕就是有些不安,万一有人谋反,对朕不利那该当如何是好?”

    江彬赶紧道:“陛下,如今京城一片太平,不会有人谋逆。”

    “呵呵,这种承诺你都敢出,你也是活腻了!”

    朱厚照冷声道,“也可说你不知者无畏,京营本就在张氏一门控制下,就算卸了二人的职位,他们在京营党羽众多,若是有心谋反的话,就算是朕也不好应付,尤其是城外兵马,若是要集合起来攻打京城的话,或许城门处会有人给他们开城献降!”

    小拧子紧张兮兮道:“陛下,是否让沈大人派人把那些京营主要将领给拿下?”

    朱厚照道:“真是馊主意,这个节骨眼儿上拿什么人?现在卸了九门城防的人,再围了侯府,都可能会引起一些人不安,难道沈先生就没想过这些人会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小拧子跟江彬对视一眼,显然他们都不敢有如此大胆的假设。

    随即朱厚照好像否定自己的想法,道:“沈先生到底足智多谋,不会拿京城安危做赌注,现在他到底为何要把案子拖延,朕实在看不懂。”

    小拧子问道:“那陛下,是否需要派人去问询一下沈大人?”

    “这时候……”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点头道,“该问还是要问,不过不是你们去问,而是朕亲自登门求教。朕要跟沈先生一起督办这个案子。”

    小拧子道:“陛下,今日是除夕,豹房内可有不少节目……”

    “糊涂!”

    朱厚照骂道:“真是不知所谓,朝政跟玩乐哪个重要,你不知道吗?朕的江山都可能会丢失,你让朕沉迷逸乐?赶紧给朕安排,朕这就去一趟沈府,既然沈先生在府宅内,他的府宅安全乃重中之重,朕今天可能一夜都不回来了!”

    ……

    ……

    江彬跟小拧子开始为朱厚照出豹房做准备。

    小拧子本要安排銮驾事宜,却被朱厚照阻止,此番出门他并没打算大张旗鼓,只是随便换身便服而已。

    等候的时候,江彬问道:“拧公公,陛下作何要在沈府过除夕?这案子……好像陛下比沈大人还要上心。”

    “陛下钦定的大案,能不上心吗?”

    小拧子正在气恼中,说话的语气也就急了一些,气呼呼地道,“你在陛下跟前做事才几天,知道个屁啊!”

    江彬被骂也没觉得如何,把头转向一边不再多问。

    很快朱厚照换好便装出来,二人赶紧迎过去。

    朱厚照问道:“怎样?护驾人员都点齐了吗?”

    小拧子正要回答,江彬却抢先回道:“陛下,点了二百多弟兄,准备陪同陛下往沈府。”

    “才二百人……”

    朱厚照对这数字似乎不那么满意,道,“再增加些人手,你带的人不够多是吧?就从锦衣卫中抽调,朕不信这时候,还有人敢附逆!小拧子,你再安排几名太监和宫女陪朕一起过去。”

    小拧子一怔,他不明白朱厚照为何要有此安排,心想:“陛下这是要搬家?”

    朱厚照道:“朕有可能过去要住个一两日,先把案子督办完成,朕不想把这案子拖到来年,最好今天晚上就连夜过堂,什么大理寺审案,不如直接就在沈家把案子给结了。”

    饶是小拧子和江彬都知道朱厚照做事不拘成法,但听了这番话后,还是觉得自己的三观再一次被刷新。

    在大臣府上审案,皇帝亲自坐镇督办,这可算开了先河,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小拧子问道:“那陛下,是否需要派人跟大理寺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派衙差过去?”

    “这么嘛……”

    朱厚照稍微思虑一下,点头道,“也好,多些人就能多些照应,再让五军都督府派人过去支应,今天晚上就不要当是过年,当成是审案之日便可。”

    小拧子紧忙应声:“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安排。陛下,要不您先回去等等?”

    “等你娘啊……”

    朱厚照骂道,“朕现在就要出门,案情重大,不搞清楚朕寝食难安,哪里有心情等待?还不快去办事!”

第二三八五章 来过年

    高凤匆忙前往豹房,本想通过小拧子将张太后的话传到正德皇帝耳中,但到了豹房门前却发现根本无法入内。

    皇帝在何处,高凤完全不知,想让人传告小拧子,却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再加上他没有自由进出豹房的资格,就算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

    就在焦躁不安时,却见张苑从豹房内出来,高凤只能硬着头皮找张苑帮忙。

    “……张公公,太后娘娘让咱家来跟陛下说,不能将逆党案往外戚身上牵引,事关重大,不可不慎……”

    高凤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把事情往张太后身上推,在他看来,张苑怎么也是坤宁宫走出来的太监,会帮他一把。

    谁知张苑竟板着脸问道:“陛下不在豹房,你不知道吗?”

    高凤一怔:“陛下往何处去了?莫非是回乾清宫过年?咱家怎么完全不知情?”

    张苑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这么多问题?老实跟你说吧,陛下往吏部尚书沈大人府宅去了,说是要在沈家开堂审案,至于审谁那可就说不准了……要不,你去沈府将事情呈奏陛下知晓?”

    高凤一听便打起了退堂鼓。

    莫说是去沈府找皇帝,就算派人去禀告皇帝高凤也没那胆子,看到皇帝心意已决,大有拿两个国舅祭旗的意思,他不由慌了手脚,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在张苑看来十分滑稽。

    “哼。”

    张苑冷声道,“有事你当面找陛下说去,在这里杵着根本没用,要不就回去跟太后娘娘说清楚……现在情况十分危急,想让两位国舅脱身,可不是你在这里闲话两句便能轻松解决问题的!”

    高凤一听在理,连忙点头:“还是张公公高明,咱家这就去想办法解决。”

    说完,高凤连告辞的话都没有,转身便上了马车,很快便离开豹房所在街区。

    张苑反倒一愣,等反应过来,嘴上不由嘟哝道:“这老东西,分明不将老子放在眼里,看回头如何收拾你……”

    ……

    ……

    高凤虽未见到皇帝,也未将张太后交托的差事完成,但他从张苑口中得知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朱厚照到沈家去了,要跟沈溪一起来查办逆党案,很可能外戚张氏兄弟要被牵扯其中。

    这会儿高凤不敢回宫去见张太后,因为他知道这样会显得自己极其无能,而且就算是告诉张太后也无济于事。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找内阁首辅谢迁帮忙。

    此时谢迁已从都察院打道回府。

    得知沈溪并未在大理寺开衙审案后,谢迁稍微放下心来,准备先回府吃顿团圆饭,顺带筹划一下次日如何干涉沈溪问案,避免张太后和正德皇帝的母子关系进一步恶化。

    谢迁回到家中,刚坐下来,准备跟家人吃饭,便见下人心急火燎进来,跟他说了高凤前来求见之事。

    “父亲,可是有要紧朝事?”一旁坐着的谢丕问道。

    谢丕当日难得过来陪同谢迁吃饭,同时过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史小菁以及长子谢恒。

    本来谢丕应该陪过继的养母吃饭,但谢迁正妻徐夫人极力请求,谢迁终于准允谢丕带着妻儿过来一起吃年饭。

    除了谢丕外,饭桌上还有谢迁的小妾金夫人,以及几个侧室生的儿子。

    谢迁站起来环顾在场人一圈,朗声道:“或许是宫里有事,你们先用饭吧,不必等我了。”

    在家人面前,谢迁已尽量不摆架子,但因他贵为当朝首辅,平时回家的时候很少,就算在家里也要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高姿态,很少跟家里人闲话家常,这也使得他跟家中亲近和善的氛围格格不入。

    谢迁到了前院,只见高凤站在照壁后面,不断地挥动手里的拂尘,显得心烦意乱,当即上前问道:“高公公有事么?”

    高凤这才留意到谢迁已从月门出来,黑咕隆咚的院子,本非谈话之所,但情况紧急,他根本顾不上进堂内说话,急忙将情况说明,包括张太后的嘱咐,还有他从张苑那里听来的关于皇帝往沈府准备审案的事。

    谢迁皱眉:“陛下出豹房了?这是几时发生的事?”

    高凤道:“不太清楚……乃是张苑张公公从豹房出来,跟老奴所言,看他言之凿凿,不像是胡言乱语。”

    谢迁眉头紧皱,过了片刻后才问道:“现在还有谁在沈府?”

    高凤摇头:“完全不清楚,如今就算回去跟太后复命也说明不了什么,若是陛下真要提审两位国舅爷,这……老奴根本没法跟太后交差啊……谢阁老,无论如何您都要想个办法才是……”

    说是让想办法,但其实就是督促谢迁前去沈家探明情况,对于这一点谢迁本人心知肚明。

    谢迁犯起了嘀咕,迟迟没给出答复。

    如此一来,高凤着急了,声音不由提高了八度:“谢阁老,现在箭已在弦上,若您都不出面的话,怕是没人能阻止陛下……两位国舅的府宅中午时就被御林军围了,就怕陛下查案查到大义灭亲。”

    谢迁道:“若是寿宁侯和建昌侯未做出谋逆之事,陛下又怎会动轻易他二人?”

    “这……”

    被谢迁呛了一句,高凤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迁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在太后跟前的人说这话不那么合适,又道:“如今情势紧急,让老夫临时拿出解决方案来非常困难,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过眼下看来一切都还平顺,高公公你可回去与太后复命,老夫会再想办法。”

    高凤急了:“谢阁老,您如此回答,老奴回去恐难以跟太后娘娘交差……您还是拿出个起码的对策……。”

    “那你让老夫怎么着?”

    谢迁有些生气了,“光嚷嚷有用吗?仅凭老夫一人,能劝陛下回头?现在连两位国舅牵涉进什么案子都不知道,便要老夫想对策,如何能做到对症下药?要不然……高公公你去多问几人,看看他们是否有办法?”

    说到最后,谢迁的语气有所软化,没有继续为难高凤。

    不过他以为自己没为难,还是在为难,因为高凤除了找他外,并没有其他合适的请求人选。

    高凤心道:“连你这个首辅大学士都不能解决问题,你让我去求谁?谁又肯出面趟这浑水?”

    谢迁此时顾不上回去跟家里人吃团圆饭,一撸袖子:“这会儿时候不早了,老夫还要先去跟几人商议,拿出对策后便赶往沈府……老夫能做的就这么多,高公公先请回吧。”

    高凤见谢迁往门口走去,连忙追上几步,请求道:“谢阁老,让老奴跟您同往可好?”

    “不方便。”谢迁一口回绝,“高公公还是去做该做的事,至于商议对策,高公公暂且回避为妥。”

    ……

    ……

    高凤明白谢迁的意思。

    他是太后身边的人,跟可能涉案的张氏兄弟有着利益连带关系,若他去参与商议,很可能会走漏风声或者做出偏帮之举。

    如今并非是朝中官员在三司衙门审案,而是朱厚照亲自参与断案,又有身兼两部尚书的沈溪出面,案子注定不会小。

    高凤明白谢迁现在是让他避嫌,并非是有意为难他。

    但高凤出了谢府后,心里还是非常着急。

    “既不让咱家去,还不能回宫复命,难道这把老骨头要流浪街头?”

    高凤发现自己进退维谷,完不成差事没法回去跟张太后交差,而沈家那边他又不敢去,生怕惹来麻烦,以他这样一个只想平安过活不愿招惹是非的老太监来说,没有什么事比眼下更难抉择。

    这会儿的谢迁则匆忙去见杨廷和。

    此时内阁无人轮值,到年初一才会重新安排轮值之事,当天属于团圆夜,内阁其他三位大学士早早回了家。

    在谢迁心目中,遇到事情时更为倚重杨廷和,而对本为次辅学士的梁储信任度就没那么高了,主要就在于梁储在大事上更习惯于随波逐流,而杨廷和在主观能动性方面让谢迁觉得很对胃口。

    至于靳贵,无论是否有能力,都因刚入阁,属于相对年轻且无资历的一个,不能让谢迁托付大事。

    谢迁到了杨府,没等入内,杨廷和已匆忙出来迎接。

    杨廷和一身休闲的居家装束,显然没料到谢迁会在大年除夕夜而来,当天府宅内还在放鞭炮,声音异常嘈杂。

    杨廷和见到谢迁后恭敬行礼:“谢阁老,是否进去说话?”

    “不必了。”

    谢迁道,“跟老夫一起去见应宁,有事路上说。”

    谢迁在朝中第二信任之人,乃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杨一清。

    在谢迁看来,若说杨廷和是个很好的谋士,那杨一清就是个做实事的务实官员,两人一个出谋划策,一个负责办事,能力方面都得到谢迁的认可。

    杨廷和本没打算出门,但见谢迁这态度,知道无从拒绝,只得先跟谢迁告歉回内宅换上二品大员的常服,又跟夫人简单交待两句,这才与谢迁出了府门。

    二人上了谢迁的马车,往杨一清府宅去了。

    马车上,谢迁将情况大致跟杨廷和一说,杨廷和为难地道:“此案很有可能涉及外戚张氏一族,即便非陛下御审,若是由沈之厚来审问此案,怕是不会让张氏一族好过。”

    谢迁道:“照你的说法,勾连倭寇和海盗,甚至卷入谋逆案,乃是事实,寿宁侯和建昌侯怎么都逃脱不了干系?”

    这问题让杨廷和不好回答,黑暗中,他幽幽叹息:“具体是什么个情况尚不知晓,但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就是如此了。”

    突然间,马车车厢里一片宁静,倒是外面随处可听到鞭炮声,还有人在街道开阔处放焰火,京城里一片热闹的景象。

    杨廷和实在受不了这种安静,拨开车帘看了出去,发现有不少衙差在维持秩序……当天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两县公差最为忙碌,火龙队全体取消休息,随时听命,防止意外发生。

    过了许久,谢迁道:“现在无论外戚是否牵扯进案子,总归不能让陛下降罪惩戒……这也算是对先皇和太后有个交待。”

    这话算是一种基调。

    先不论张氏兄弟是否有罪,一定要让二人脱罪,更像是一种包庇和纵容。

    ……

    ……

    夜色渐浓,京城内越发热闹,百姓们都在自家门口放鞭炮,加上那些围观的孩子,新年氛围很是浓烈。

    京城到底比地方更为繁华,哪怕大明中原和江南沿海有盗乱,但对于京城百姓来说,这跟自己没多大关系,这些乱事根本不会威胁到城内人的安全。

    天子脚下,求的就是一个安稳。

    华灯初上,朱厚照一行杀气腾腾到了沈府,让守门卫兵惊恐不已……当天是新年,朱起和朱鸿父子不在,而沈家主要管事都放了假,回去吃团圆饭,朱厚照的到来让沈家门口乱成一团。

    不过很快沈溪便闻讯出来,见到朱厚照站在门前台阶下,正打量沈家门楣,赶紧上前迎接。

    朱厚照一抬手:“先生不必多礼,今天权当朕是个闲人,到你这里过年来了。”

    皇帝刚从豹房出发沈溪便已得到消息,只是他必须要表现出对此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否则只会引发不必要的猜疑。

    关于朱厚照的来意,沈溪也很清楚,这小子哪里是来蹭年夜饭,分明是来捣乱,不让人过清静年。

    沈溪请朱厚照到了沈家正堂,同时进来的还有江彬、小拧子和一干侍卫。

    原本昏暗的堂内,燃起十几枝蜡烛,朱厚照往周围看了看,有些奇怪,问道:“先生,这里刚才有人吗?”

    沈溪道:“没有。陛下何出此言?”

    朱厚照皱眉不已:“为何这里如此暖和,好像生有火盆,但又好像不是。”

    对于朱厚照来说,理解不了沈家正堂到大冬天晚上居然温暖如春,这让他觉得很神奇。

    沈溪没法跟朱厚照解释太多,当年他接手这栋房产后,便安排人将家里重新装修了一下,尤其是增加“供暖系统”,说白了就是造了个小锅炉,然后用热水管与各个院子相连,每个房间撞上暖气片,这比之以前烧火炉要安全和便捷许多,最重要的是能统一进行供暖。

    沈溪回道:“陛下可有留意到这些弯弯曲曲的铁管子?里面都是水,伙房那边派人烧水,如此整个宅子都被热水管包围,就算寒冬腊月屋子里也不会太冷,夏天的话水里加入冰块,又会凉爽许多。”

    “这个好,这个好。”

    朱厚照马上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道,“回头给朕也建造一个,皇宫先不用装,先在豹房试用……这冬天实在太冷了,每天朕就算躲在房舍内,也还是觉得冷……有了这些东西,朕就算穿得少一些也不用担心染上风寒……”

    沈溪行礼:“臣回头便让人安排。”

    朱厚照眉开眼笑:“真没想到,刚到沈先生这里就发现好东西,这下可解决了朕的大麻烦……小拧子,回头听从沈先生吩咐,把这件事给落实了,如果工程量太大的话,优先把朕常去的地方给装上。”

    “遵旨。”

    小拧子笑眯眯地应承下来,这件事做成将会是大功一件,由不得他不上心。

    朱厚照似乎穿得有些多,一把将袖子撸起来,顾不上什么皇帝的体统,端坐在那儿,道:“先生,朕也就不跟你多废话了,今日朕来是想你尽快把逆党案审结,让朕可以安心过个年。”

    沈溪有些诧异,问道:“陛下要亲自过堂问案?但似乎……不该来寒舍才是……”

    朱厚照道:“审案嘛,只要主审人选定下来,在哪里过堂不过是走个形式,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一些人的罪行……朕已派人去通知大理寺,让他们派官吏和衙差过来,随时听候调遣,朕还派人通知朝中相关衙门,让他们配合……”

    说话时,朱厚照表现出一股强大的自信,好像什么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一般,沈溪点头道:“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审问案情?”

    朱厚照打量沈溪,道:“朕安排先生作主审,想来这会儿先生已经知道哪些人涉案了吧?比如说……两位国舅?”

    这已经不算暗示,而是直接锁定目标。

    江彬和小拧子相互瞥了一眼,明白就算张氏兄弟没涉案,当天朱厚照也要找证据证明二人有罪。

    沈溪有些迟疑,皱眉道:“暂且证据不是很充足,不过既然陛下决意要御审,有些罪证可以在公堂上提取……如此,今日就先请寿宁侯和建昌侯来问案?”

    朱厚照黑着脸,冷冰冰地道:“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以前刺杀先生,朕就放过他们一马……钱宁已查到,二人跟倭寇勾连,竟在东南沿海岛屿上私自训练军队,跟倭寇勾连,残害百姓,下一步可能就要谋害朕!哦对了,之前豹房发生了刺杀朕的案子,虽然阴谋不成,但已查清跟倭寇有关……如此说来,多半也跟朕那两个吃里扒外的舅舅脱不了干系。”

    按照朱厚照的说法,已不再是探讨案情,更像是直接给张鹤龄和张延龄来个盖棺定论。

    沈溪对这些事很难评断,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还是皇帝家事,不该由他这个外臣多加干涉。

    朱厚照问道:“先生准备审案?”

    沈溪道:“既已查出部分事情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有关,就该趁早搜集证据,不过今日派人围了两家府宅,怕是他们已有所警觉,可能做出毁坏证据之事。”

    朱厚照一拍大腿:“哎呀,朕怎就没想到呢?江彬,你就没派人进去查查?”

    江彬人有些发愣,他看着沈溪,目光中满是委屈,大概想辩解说,这围困两位侯爷府宅还是您老亲自下达的命令,怎么现在反倒在陛下面前告状?

    江彬这边还没回答,沈溪主动接过话茬:“不过想来,寿宁侯和建昌侯之前便已有所警觉,恰恰围了二人府宅后,他们才会有所异动,正好给了获取证据的机会。微臣一边将案情放缓,一边派人盯着侯府周边街道,如今已证实之前有人私自潜出建昌侯府,与一批形迹可疑之人出了京城,差不多是时候收网了。”

    朱厚照乐呵呵地道:“朕就说嘛,沈先生做事与众不同,这才叫高明,连审案都可以做到虚虚实实,让那些狗东西掉以轻心。江彬,你马上带人去,将贼人捉拿归案,朕要亲自审问这些罪人!”

    ……

    ……

    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朱厚照已经铁了心要把他两个舅舅扳倒。

    至于寿宁侯和建昌侯具体做错什么事情其实已无关紧要,本身建昌侯张延龄又跟倭寇有勾连,谁也没冤枉他。

    沈家不由热闹起来,不但朱厚照带来的侍卫在办事,沈溪的侍卫,以及从京城三司和城防衙门征调来的人也都各司其责,远近几条街道被灯笼和火把照得透亮。

    当谢迁带着杨廷和、杨一清抵达沈家门前时,只见沈家门口已俨然如宫门一般,戒备森严,几人根本就无法靠前,不过却有个小太监站在那儿,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来,只等着去传报。

    “三位大人,您们怎么来了?”小太监过来打招呼,似乎认识三人,但三人却对这小太监有些陌生。

    谢迁道:“劳烦小公公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三人来请求面圣。”

    小太监为难道:“三位大人还是莫要进入沈府,今天之事……尚需对外保密,三位大人的请求有些莫名其妙,让小人不知该如何应答。”

    谢迁很着急,隐隐有发火的迹象,杨一清却心平气和地道:“那小公公进去通知沈尚书一声便可,就说故友求见。”

    “这个……”

    小太监往旁边的侍卫身上看一眼,远处还有朱鸿在大门口往这边眺望。

    谢迁顺着小太监目光看过去,随即有些着恼,不过却见到朱鸿往院子里进去,气息变得有些粗重,却未再为难眼前人。

    沈家正堂,朱厚照还在优哉游哉喝茶,好像在沈家审案是很有趣的事,等候抓人的同时,他还饶有兴致询问关于沈溪制造的供暖系统的情况,好像要把知识学会了,自己来当工程师一般。

    便在此时,门口小拧子跨进门槛:“陛下,沈大人,内阁谢阁老、杨大学士和户部杨尚书在外求见。”

    朱厚照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他们来此作何?朕要审案,关内阁和户部什么事?”

    沈溪道:“既是提审皇亲国戚,谢阁老带人来问问,也是情有可原,陛下不必着急。”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似乎是给沈溪的面子,未再继续多问,当即吩咐:“小拧子,你亲自出去跟他们说,朕今日很忙,要审问一个泼天的大案,让他们先回去,有什么事等回头朕会亲自跟他们说明。”

    以朱厚照皇帝的身份,说出这番话已算很给对方面子,平时朱厚照做事根本不与人解释,现在还知道说回头把事情详说,有点对天下人有个交待的意思。

    在沈溪看来,这也算是皇帝的一种进步。

    “是,陛下。”小拧子领命退下。

    等门关上后,朱厚照骂道:“真是不知好歹,怎么朕做什么事情他们都阴魂不散缠上来?不过这暖气还真不错,小拧子进进出出,也没带走多少热气,要是京城家家户户都能装上这东西,那不是所有人一整个冬天都可以处于暖洋洋的状态?”

    沈溪道:“陛下,造价还是太高,技术上也不完善,只能在部分区域施行,无法做到大面积覆盖。”

    朱厚照嘿嘿笑道:“朕也知道完全覆盖有些难度,这只是一种美好的设想罢了,就算一时没有成功,留个念想也好嘛。这几天先把朕那里给装上,让朕过个暖冬再说,不然的话……这鬼天真是冻死人不偿命。”

第二三八六章 京城一盘棋

    除夕夜,本该阖家团聚,喜气洋洋。

    但寿宁侯府内,张鹤龄和张延龄则焦躁不安,他们不停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但无一例外都被人给挡了回来。

    “……老爷、二老爷,不是不派人出去,是根本出不去啊!外面堵门的不是锦衣卫的人,尤其晚上换过来这批,听口音都是外地人,根本说不上话,宫里面也没听说有人前来,怕是到现在太后娘娘都不知有这回事呢。”

    张鹤龄急道:“不是让你们从后门偷偷潜出去报讯?”

    下人回道:“也被拦了下来……翻院墙出去的几个全都被抓了起来,现在押至何处关押都不知道。”

    “唉!”

    张鹤龄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人也变得苍老许多,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旁边张延龄一摆手,让下人退下,这才说道:“大哥,我早就说过了,事情不那么容易解决,不如咱先安心过年,有事等明天再说。”

    张鹤龄打量弟弟,说道:“看你这副模样,似乎成竹在胸,你在这里有何安排?”

    张延龄得意地道:“早就看出大哥平时毫无准备,若被人掐住七寸,怎么成大事?我府上有信鸽,可以很容易将消息传递出去,就是之前我来得匆忙,没把信鸽带在身边,好在我那边有几个办事利索的,一定可以把消息传递出去。”

    “传递什么消息?”

    张鹤龄皱眉问道,“是给太后那边报信吗?”

    张延龄道:“不是给宫里,而是给城外的人。”

    张鹤龄恼火地道:“荒唐,荒唐,如此看来你还是跟外面的人有勾连,也就难怪咱二人府邸会被人给围住了……若是你的人现在被官兵拿住了呢?你啊你,这次张家指不定会给你祸害了。”

    ……

    ……

    因为张氏兄弟无法知道侯府外的情况,他们还不知现在皇帝已移驾沈家,更不知沈溪现在正跟朱厚照一同参详案情。

    而率先被拿下来的,正是张延龄最得意的手下,也就是他的头号打手黄玉。

    黄玉人本就不在建昌侯府,得到消息,下午便潜逃出京,正准备跟接头的人交待事情,突然见官兵冲进来,黄玉本想负隅顽抗,但前来追捕他的都是练家子,连他所带的手下也一并成擒。

    可说是兵不血刃,黄玉便被抓获归案,而后被送进城来,在朱厚照抵达沈家时,其实黄玉已被押送进城。

    等黄玉被押至沈府,已是上更时分,同时被押送过来的还有从建昌侯府偷跑出来的几个人,都是被故意放出,而后循迹跟踪,待与他人碰头时实施抓捕。

    黄玉单独被押送进沈家正堂,当其抵达时,朱厚照和沈溪坐在正座,黄玉被头朝下直接按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面前是谁,就算再挣扎,也不过只能看到前面有四只脚而已。

    “下跪者何人?”

    朱厚照俨然坐衙的青天大老爷,喊话时带着一股威严。

    不过因他身子虚,再加上声音略微带着几分稚气,不能让黄玉感到惧怕。

    黄玉狂妄地叫嚣:“你们居然敢抓老子,信不信我家侯爷会宰了你们?”

    黄玉本就不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出身,他出自江湖,张延龄器重他便在于其在民间交游广阔,可以邀约亡命之徒为侯府所用。正因为广泛收罗党羽,张延龄才可以肆无忌惮做一些非法买卖。张氏兄弟控制京师防务时,正是靠黄玉极其手下欺行霸市。

    朱厚照一听便火大,一摆手:“打!”

    不等审问,上来便开打,这暴脾气让旁边的小拧子和江彬觉得不妥……到底是罪犯,需要问出口供来,若是打死了就不好继续追查案情。

    不过明摆着眼前这位不识相,居然敢冒犯皇帝,连沈溪都不劝阻,小拧子和江彬也就站在那儿默不做声。

    黄玉没料到自己在有靠山撑腰的情况下,会被人抓到陌生之地挨揍。

    而且没有拖出门外,就在原地,锦衣卫拿着棍子便开始“噼里啪啦”打起来,一连打了二十几下,等黄玉嘶喊的声音低沉下来,朱厚照才一摆手:“算了,先如此吧,别打死了……先问问他话再说。”

    江彬安排执法的锦衣卫退下,黄玉没料到受审不是打板子而是先吃一通杀威棍,这二十多下让他只剩下半条命。

    朱厚照问道:“说吧,你是怎么为寿宁侯和建昌侯做事,又是如何跟倭寇勾连,意图谋反的?”

    黄玉虽然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但面对眼前这个声音稚嫩的年轻人的指责,腰杆依然挺得很直,不是他想死撑下去,而是他知道眼前这些指控每一样都足以让他和背后的张氏兄弟掉脑袋。

    退一步说张氏兄弟有姐姐张太后撑腰,或许不会死,但他一定小命玩完。

    黄玉声嘶力竭地道:“都是诬陷,我家侯爷并未跟倭寇勾连,全是小人栽赃……”

    朱厚照没什么问案经验,眼见嫌犯辩驳,有些傻眼,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又有了用刑的打算。

    沈溪突然接过话茬,问站在门口的马九:“捉他的时候,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对。”

    朱厚照好像被点醒,看向马九,问道,“马将军,跟他一起被捉拿的,还有谁?”

    马九道:“捉拿此贼时,还有几个不明来历之人,都在外受审,用过刑后必会招供。”

    黄玉马上喊叫:“你们是什么人?那些人跟我素不认识,别以为抓来几个不相干的路人,就敢诬陷我家侯爷……我家侯爷乃建昌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当朝外戚,他的姐姐可是当今太后娘娘,谁敢乱攀咬?”

    朱厚照听到这番威胁后非常不爽,皱眉对沈溪道:“沈先生,可能朕问话的方式方法不太对,这案子本来就该由你来审问,朕还是把主导权交给你吧。”

    黄玉本来还在那儿列家谱,拼背景,听到朱厚照这话,猛吸口凉气,差点儿把自己给呛着,瞬间什么话都没了。

    这一口一个朕,除了当今皇帝还会有谁?而他嘴里的沈先生,想必是当今帝师,身兼兵部和吏部两部尚书的沈溪!

    这才叫身陷龙潭虎穴,再无翻身的机会!

    沈溪道:“审案讲求的是人证、物证俱在,若只靠屈打成招,他们事后大可叫屈,人心不服。现在既然人证不是很齐全,就该拿出一些物证来……马将军,你在捉拿案犯时,可有拿到什么物证?”

    “有!”

    马九非常干练,当即让兵士拿来个包袱,当面将包袱打开,一堆好似书籍的东西落在地上,许多书信和纸条夹杂其中。

    沈溪问道:“这是什么?”

    马九道:“都是从案犯接头的地方搜查而来,有大量书籍,书信,还有一些纸条类的东西,似是接洽所用。此外还发现大批信鸽,据说从京师到南方,有多个地方蓄养这种信鸽,专门用来传递消息,养鸽人都是受建昌侯府招募,已招认不讳,不过他们对于建昌侯拿信鸽来做什么并不清楚。”

    黄玉不说话了,自从知道皇帝在这里,他就知道自己说多错多,心中兀自为刚才对皇帝不敬而后悔。

    心里不断哀鸣!

    这回不管怎样都必死无疑了,冒犯皇帝还有能活着的?

    朱厚照道:“把东西拿过来,让朕看看。”

    马九正要准备送上东西,却见江彬抢先一步……这会儿江彬可不想让旁人在皇帝面前出风头,直接将地上的包袱抓起来,双手捧到朱厚照跟前,然后在小拧子帮忙下,从里面拿出书册、信函和纸条送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满心欢喜,以为可以找到什么物证,拿来定罪,但在打开仔细看过后,却大失所望。

    一些书册好像就是从寻常书店买来的,上面没什么出奇的,还有一些无字的册子,什么都没记载。

    关键的账簿,却没有发现。

    好在那些纸条写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以建昌侯口吻下达的命令,但字迹凌乱,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手笔,也做不得罪证。

    朱厚照用疑问的目光看向沈溪,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何用。

    沈溪却好像根本没有看那些物证的意思,对着双手被反剪身后、头按到地上的黄玉,问道:

    “现在物证就在这里,陛下跟前,你还想狡赖?若是将所知之事供述出来,或可留你一条性命,否则的话……你满门怕是留不住!”

    黄玉道:“这位想必就是沈大人吧?小人没什么大本事,但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杀便杀,在下绝不含糊。”

    朱厚照把手里的书册掷了出去,直接砸到黄玉脑袋上,怒不可遏:“好你个狗东西,跟朕叫上板了,是吧?想死还不容易吗,直接拖出去杀了喂狗!回头诛他九族!”

    “得令!”

    江彬当即就要上前拿人,没等他动手,沈溪突然抬手打断他举动。

    “案子要一点点审,若杀了他的话,倒是让此人得偿所愿,由此也将导致线索中断……现在还有跟嫌犯同时捉拿归案的犯人,请陛下饶他一命,等案情审结后再定罪也不迟。”

    朱厚照迟疑一下,最终还是点头。

    “也行,总归这案子由沈先生你来审,朕不多干涉。这里是沈家,朕当个旁观者即可……你们只管听沈先生命令行事,知道吗?”

    朱厚照这话其实只是对江彬和小拧子所说,二人俯首领命。

    沈溪一摆手:“先将此人押解下去,看管好,绝对不能让他寻死,再派人搜查建昌侯府,看看是否有证据。”

    “是,大人。”

    马九领命而去。

    马九离开后,朱厚照问道:“先生,现在是不是该把朕那两个为非作歹的舅舅拿来,好好审问一番?”

    沈溪道:“陛下,若案子这么审下去,即便最后拿出结果,旁人也会认为其中有问题,或许会怀疑屈打成招。按照朝廷规矩,必须要放在公堂审问,若无法做到也该将谢阁老等人请来听审,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可不管谁审案,只要能把事情完成在他看来都可取,加上现在他要用沈溪,沈溪提出申请他也就乐而接受。

    “……沈先生,你先给朕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把人提过来后,朕再过来看看你审案便可。”朱厚照道。

    沈溪颇为无奈。

    皇帝到了大臣家里,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大臣府宅也是你随便找地方休息的?而且你这皇帝的人品明显不太好。

    沈溪道:“那就请陛下移步东厢休息。”

    “好。”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

    这才刚开始审案,他便困倦不堪,这跟他平时晚上都是吃喝玩乐有关,突然要办点正事,他的精神便跟不上。

    随后,在小拧子引路下,朱厚照往沈家东厢去了,那边也是沈溪书房所在。

    ……

    ……

    沈家内宅很是热闹。

    皇帝驾临,带来的侍卫、太监和宫女众多,本来沈家就没法跟豹房这样的皇家庭院相比,前院人多了,自然要挤占沈家人住的地方。

    本来沈家还在吃年饭,因突然到来的变故,各房只能暂时留在后院。

    甚至为了确保皇帝的安全,后院门口多了一些守卫,除了沈溪有意安排的亲卫外,还有江彬派来的人。

    “嫂子,前边怎么了?为何弄的好像打仗一样?那么多兵丁?”沈亦儿当天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哥哥家里过年。

    概因沈明钧、周氏要跟大房、二房等其他四房人一起过年,这也是沈溪担任两部尚书,基本确定站在朝廷权力巅峰的第一个新年,周氏母以子贵,想体会一下当沈家大家长的感觉,自然要张罗大家族的聚会。

    儿子周氏自然要带过去,不过女儿就有些麻烦了。

    这个时代女人终归要嫁人,将来不姓沈,所以也就没那么着紧。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周氏觉得这个闺女太会捣蛋,还不如丢给儿媳看着,总归儿子后宅都是女人,让沈亦儿到这边过年也方便。

    沈亦儿的问题,让谢韵儿有些难以作答,琢磨好一会儿才道:“应该是你大哥在外审案……好像是公堂挪到咱家来了,应该是有重要人前来。”

    因为不清楚皇帝是否在前院,谢韵儿不敢随便乱说。

    再者,她还得防备沈亦儿过去捣乱。

    关于沈亦儿跟朱厚照的“渊源”,在她这里不算什么秘密,沈溪已叮嘱过她严禁沈亦儿随便到前院乱跑,防止突然遇到朱厚照,跟朱厚再次起冲突。

    “审案吗?那倒是有趣。”

    沈亦儿乐呵呵地问道,“那嫂子,我能过去看看吗?”

    谢韵儿当即回绝:“不行,你大哥在那边做正事,你不能过去打扰……而且现在出了后院月门,就有大批人看守,基本是朝廷派来的官兵,如果你过去捣乱的话,会让你大哥很难做。”

    到底谢韵儿太过心善,没有吓唬这个小姑子,她对这个小姑子没有太大脾气,平时并不会拿出周氏那样强硬的态度。

    沈亦儿吐吐舌头:“我知道了,嫂子。”

    恰在此时,小玉过来,有内宅的事情要跟谢韵儿说。

    谢韵儿顾不上小姑子,沈亦儿趁机溜到外面的院子,对她来说,别人越不想让她做的事,她越想“挑战”。

    “哼,以为有院墙阻隔,就能难倒我了?大哥的府邸,我比谁都熟悉,大不了我去房顶看看大哥是怎么审案的。”

    沈亦儿心里得意,自言自语道。

    平时周氏骂女儿能上房揭瓦,这话听起来夸张,但一点都不假,以沈亦儿的性格的确能做出这种事,她的性格比一些好动的男孩更加活泼,爬山爬树上房下池塘以前可没少做,这跟她平时无所事事有关。

    当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时值青春叛逆期却没有什么事做,就会想怎么找好玩的东西,而沈家又想将她关在闺房,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她便琢磨怎么偷跑出去玩,而翻墙上房这都成了她每日的“必修课”。

    ……

    ……

    就在沈家大小姐准备到前院看好戏时,谢迁、杨廷和、杨一清三人刚从传话的太监口中得知皇帝安排,让他们进沈家旁听审案。

    虽然不合规矩,但谢迁却不能回避,且他一直坚持要进内,这回也算得尝所愿。

    杨廷和劝说:“谢阁老,为今之计最好能向陛下建言,不能再如此胡闹下去……若进到院中,等于是默认陛下胡闹。”

    杨一清则没什么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谢迁。

    谢迁面色不善,随即三人目光放到远处,只见有马车过来,而且不止一辆。

    等马车停下,从马车上下来几人,除了司礼监掌印张苑外,还有刑部尚书张子麟,以及大理寺少卿全云旭。

    三人过来属于协助审案,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系受皇帝传召,而张苑则是主动前来。

    “谢阁老,您还在这里等候呢?”

    张苑在这几人中权势最大,带的随从也最多,走过来后也有跟谢迁直接对话的权力,甚至杨廷和、杨一清,他基本上选择性地视而不见。

    张子麟和全云旭则过来给谢迁等人行礼。

    谢迁问道:“张公公过来作何?”

    张苑笑答:“跟谢阁老目的一致,问问陛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听说今日陛下要亲自过问逆党案,这案子牵扯到朝中一些权贵,若是有必要,连皇亲国戚都要提审,这可真是桩泼天的大事。”

    杨一清问道:“张公公乃是奉陛下御旨而来?”

    一句话,就让张苑脸上的笑容凝滞,随即目光阴霾地看向杨一清……对方这话似乎是故意呛他。

    若是谢迁或者杨廷和,或许会在表面上对张苑保持尊重,到底内阁跟司礼监属于对接的关系,就算再看不过眼也只能保持和气。

    但杨一清领衔的户部,掌管着朝廷的钱袋子,独立行事,他看不惯张苑的嚣张气焰,再加上张苑胡作非为的过往也是人所共知,即便此番重新被皇帝启用,依然难以得到杨一清这样的直臣尊重。

    张苑道:“咱家来求见陛下,就不多打扰诸位了……告辞!”

    或许是觉得没什么话好说,张苑先行往沈家正门而去,快到门口时有侍卫过去阻拦,便听到张苑大声喝斥。

    看着张苑的背影,杨廷和皱眉道:“这个张公公,行事愈发骄横了,若长久下去怕是会出乱子。”

    谢迁往杨廷和身上看了一眼,摇头道:“他要怎么做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咱们先进去看看,希望别出岔子才好。”

    ……

    ……

    谢迁、杨廷和、杨一清、张子麟和全云旭一起进了沈家前院,院中已挂起一盏盏灯笼,将沈家正院照得透亮。

    两旁已设了几个座位,似是给来旁听审案之人准备,朱厚照和沈溪都没出来,张苑也在正堂见沈溪,房门紧闭,谢迁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马九走过来:“几位大人请入坐,这边特意准备了烤火的火盆,还有暖炉等,另外尚有热茶和厚披风。”

    几人这才知道,原来沈溪为这些来听审的官员准备得很齐全,生怕这些人冷着了,座椅座垫都有,还有全套御寒装备,进来后的确是比等在门口好太多。

    “嗯。”

    谢迁没跟马九置气。

    对于大明有功将领,谢迁还是保持礼重,如此也能在中下层军将和官员面前保持自己的威严。

    随即谢迁走到当首的座椅前坐下。

    这边刚落座,便有人将热茶递过来,谢迁本想伸手接过,却发现自己的手都已经冻僵了,于是指了指面前的小几,示意放在上面。

    马九过来道:“谢大人,这里有暖炉。”

    谢迁顿时一阵感慨,突然觉得沈溪这府宅多了几分温情,人情味浓重许多。看着面前的小暖炉,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在沈家堂屋,他坐的地方距离堂屋门口不过两丈,但见门打开,张苑从里面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沈溪,却不见皇帝的面。

    “沈尚书。”

    没等谢迁起身打招呼,张子麟和全云旭便迎上去,因为二人不但是来听审,更是来参与审问,分别代表着刑部和大理寺两大司法衙门。

    沈溪先是行礼,再走到谢迁跟前,本来谢迁想起身相迎,但略一琢磨却选择坐在那儿不动,倒是杨廷和跟杨一清已站起来。

    谢迁有资格在沈溪面前拿乔,旁人却不行,沈溪的职位和地位在那儿摆着,朝廷到底是个讲究尊卑的地方。

    沈溪道:“谢阁老。”

    “嗯。”

    谢迁点了点头,随即转头四处望了望,问道,“陛下呢?”

    沈溪回道:“陛下正在厢房休息,之后会提审一些涉案嫌犯,还有一些案犯正在西厢接受审问,谢阁老是否要亲自过去看看?”

    谢迁仍旧端坐如常,目光落在沈溪身上道:“别都是外戚张氏的门人吧?”

    “有些是。”

    沈溪回道,“还有缉捕回来的接头人,如今很多证据表明,外戚张氏似乎涉及跟贼人勾连,至于是否参与谋逆尚不好说,陛下言明要在今日将案子审结。”

    谢迁本想怪责沈溪两句,但话到嘴边却发现没什么可说。

    沈溪的回答已算是滴水不漏,既没有给案子定性,也没发表什么个人见解,而案子的关键也在皇帝身上,而非沈溪引起。

    谢迁道:“老夫想要求见陛下,是否可行?”

    沈溪摇头:“陛下之后便会过来,谢阁老到时候便可觐见,但此时不行,陛下之前已有明言不见大臣。但陛下已同意再邀请朝中一些元老勋贵旁听审案,目前他们正往这边赶过来。”

    对于谢迁来说,没办法苛求太多。

    皇帝还在休息,稍后会在审案时露面,真有事情可以到那时再呈奏,不必急于一时,而且现在皇帝还让三司衙门的人加入到审案,特意增加旁听监督的官员和勋贵,至少在之后审问时有何不当之处,他和那些文臣勋贵可以跳出来说明情况。

    “嗯。”

    听了沈溪的叙述后,谢迁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表明他已知晓。

    恰在此时,江彬走过来,对沈溪道:“沈大人,已派人去将建昌侯府搜查过,回报说搜查出一些证据,正准备送来。”

    沈溪点头。

    谢迁支棱着耳朵倾听,闻言不由带着几分恼火质问:“谁让搜查建昌侯府的?皇亲国戚的府宅也能随便搜查?”

    几人都在打量谢迁,在场人中也只有谢迁坐着,跟整个现场的氛围格格不入。

    沈溪没有回答,江彬则显得很傲慢,瞟了谢迁一眼,昂着头道:“乃是陛下亲自下谕旨搜查,之前已擒拿建昌侯府一名管家,发现他跟贼人秘密勾连,罪证确凿……陛下随即下令搜建昌侯府。”

    谢迁可以在沈溪等文官面前耀武扬威,但面对一个身份低微的武将,却发现无言以对。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现在江彬这个武将居然给他这个首辅大臣讲规矩和道理,而且人家所说很有道理,已查到部分罪证,所以皇帝才下旨搜查建昌侯府,这样做有何不可?

    谢迁本以为沈溪会替他说上两句,却见沈溪站在那儿好像木头人一般,不由心里来气。

    好在杨廷和凑过来打起了圆场:“既是陛下下旨,还是等搜查结果出来再说。”

    谢迁非常着急,心道:“这不已经明摆着说找到人证,现在又搜到物证?如果陛下犯浑,决意要杀外戚,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之厚,你去做你的事,老夫有事再找你。”谢迁突然说了一句。

    他这句话更像是下达逐客令,显然他想跟杨廷和、杨一清等人商议事情,又不想沈溪听到。

    沈溪不由对谢迁很无语。

    你在我的府宅,居然对我下逐客令?

    你要做什么用得着遮遮掩掩?无非就是找人通知张太后,尤其是高凤,让他把消息传到宫里面?

    谢迁觉得自己老谋深算,做事周详,但在沈溪看来,谢迁身上全都是破绽,对他来说毫无秘密可言。

    不过沈溪还算是给谢迁留个面子,行礼道:“那在下就不多打扰谢阁老了,正好也有要事先作安排。”

    随即沈溪跟江彬一起往西厢而去,那边有被擒获来的几名贼寇,正在拷打审问。

    沈溪离开后,谢迁马上对杨廷和道:“赶紧派人通知高公公,让他回奏太后,说是这边已开始搜查寿宁侯和建昌侯府,许多证据已被坐实,闹不好就是通番卖国的罪名,甚至可能涉及到谋逆……”

    杨廷和道:“谢阁老,如今案子尚未查清,如此去跟太后奏禀,是否会……”

    谢迁道:“你以为有之厚在,这案子审下来还会有别的结果?等他把事都查清楚,也由陛下给定了案,再想转圜恐怕来不及,只有此时奏禀到太后,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杨廷和稍微想了下,不由点头,他大概理解到,这是谢迁对张太后最后的提醒,估摸是要以太后来对案情施加影响。

第二三八七章 能人辈出

    沈溪到了西厢院。

    审问正在进行,锦衣卫要对付一些没多少扛刑经验的匪寇轻而易举,早早便把南北镇抚司衙门的酷刑全都搬到了沈家院子。

    还没等靠近,沈溪便听到哀嚎声,在这相对安静的庭院之地显得异常刺耳。

    周围都是锦衣卫和侍卫上直军的官兵,沈溪心中满是无奈:“把我家当作官衙,什么严刑全都用上了……要是在我府上闹出人命来,我自己倒不觉得怎样,但让我家人如何过太平日子?”

    “沈大人。”

    一名锦衣卫百户过来向沈溪行礼。

    沈溪一摆手,问道:“审问出结果了么?”

    那百户先看了江彬一眼,显然是对江彬有所防备。

    这些人并不隶属于江彬领衔的边卫系统,只是现在他们的顶头上司钱宁不在,他们没法避开江彬。

    那名百户恭敬地道:“有招供的,说是出自东瀛,先是在琉球落草,然后又在东南沿海干打家劫舍的营生。此番坐船到天津卫上岸,由陆路来京。不过他们说不出到底是如何跟逆党勾连,连具体名单也给不出来。”

    沈溪点头,表示会意,心想:“这些锦衣卫分明是拿对官员审问那套来对付倭寇,但这些倭寇多半连文字都不识,最多只是奉命办事,哪里知道跟自己接头的人是谁?让他们拿出名单来,跟让他们胡乱攀咬人差不多。”

    江彬忍不住插话道:“不是已经知道跟谁勾连了么?他们是来见建昌侯府的人,而且是一网成擒,两相对照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百户听了江彬的话,充耳不闻,讷讷不语。

    在沈溪这样深受皇帝宠幸的高官面前,那百户自然知道该听谁的。

    沈溪摇头:“既然暂且审问不出结果,就别再用刑了,死了人脏了地方,以后这宅子还能住人吗?这里毕竟不是诏狱,让他们指证跟建昌侯府的家奴见过面,便足够了。”

    “是,大人。”

    百户这才领命退下,让旁边的江彬看得悻悻然。

    沈溪再往里面走,看到一路上血迹斑斑,心里越发不痛快,恰在此时,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匆忙于前院过来,除了他外还有几名大理寺属官。

    他们本是来监督审案的,但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已经成为了锦衣卫表演的舞台,大理寺的官员根本插不上话。

    此时刑部尚书张子麟正老老实实留在前院当个旁观者,喝茶烤火,不时跟左右聊聊天,等候最后的结果。

    见礼后,全云旭道:“沈尚书,捉拿审问贼人之事是否由三法司来接手?如今乃是锦衣卫办案,这……我等根本干涉不得啊!”

    大明特务体系非常发达,东厂和锦衣卫构成的诏狱系统,让三法司方面望而却步。

    沈溪还没回答,张苑已带着人进入中院。

    在沈溪与谢迁对话时,张苑趁机到了东厢房,想去求见朱厚照。

    沈溪以张苑到来的时间判断,应该是碰壁,未见到朱厚照本人。

    张苑老远便嚷嚷开了:“都是一群无胆匪类,一直打就行了,怎停下来了?”

    全云旭面对张苑这样强势的大太监,只能往后站,沈溪斜过头瞪了一眼,问道:“怎么,张公公还想干涉这里审问之事?”

    张苑冷笑道:“不敢,咱家就是想通知您沈大人一声,谢阁老已派人知会宫里,下一步可能太后娘娘就会亲自赶到你这小院……你觉得陛下还能不受干扰把案子给定下来?不抓紧时间,怕是什么都要凉!”

    ……

    ……

    张苑担心的恰恰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谢迁让杨廷和出去找人传话给高凤,高凤得知消息后,直接骑快马往宫门赶去,接下来便是一路狂奔。

    他要在最短时间里把消息告知张太后,让张太后做出防备,而如今唯一能救张氏兄弟性命的人也只有张太后。

    与此同时,张懋、夏儒和朱晖等勋贵,正陆续从自己的府邸出发,乘坐马车前往沈家。

    张懋和夏儒这一对老友,从来都是走一路,这次夏儒更是先到了张懋府宅,问清楚大概情况后才动身。

    两人乘坐同一辆马车,以便路上商讨一些事。

    “……这不明摆着的么,陛下要对张氏一门下手了,以前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非作歹,先皇不好意思拿皇后家里人动手,所以屡屡照拂,虽惹来不少非议,但看到先皇皇后夫妻恩爱,大臣们都忍下来了。”

    “可陛下登基之后,情况跟以前大不相同,毕竟陛下也要照顾自己的妻族,需要培养新的外戚势力,只是寿宁侯和建昌侯没察觉到这种变化,依然我行我素,这才惹下祸端……”

    张懋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得意,好像他已经把一切都看穿了。

    这是来自于在朝为官近一甲子的老狐狸的智慧,多亏张懋老早就跟夏儒站在一道,两人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没有什么戒备心理,才会畅所欲言。

    夏儒则很迷惑,问道:“这两位到底是太后的亲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件案子……究竟会对二人造成如何影响?”

    张懋道:“死罪应该不至于,不过下半辈子怕是接触不到实际权力,就当个闲散的贵人也是极好的……若是陛下狠心些,或许二人下半辈子都要在牢狱中渡过。”

    夏儒摇头叹息道:“没想到成为皇室中人,还有如此多的困扰和麻烦,一个不慎就会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就怕……”

    换了别人,或许会为张氏兄弟被制裁而感觉无比痛快,大叫一声“好”,但夏儒这样本就身为外戚,甚至还算得上是既得利益者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正如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现在夏家人能得到好处,但未来可就未必了。

    张懋摇摇头:“最重要的还是要勤勉克己,谨慎行事……要不是张家人闹得太不像话了,陛下也不会痛下杀手!”

    张懋这是在提醒夏儒。

    别觉得张家人的遭遇会成为你们夏家的未来,最重要的还是你要教育好家里的下一代,让他们老实本分些,要明白事理,不要做一些骄横跋扈巧取豪夺的事情,更不要对皇位有非分之想。

    “明白。”

    夏儒点头,他对于张懋非常信任和佩服,决定回去后就严加管束家人。

    张懋突然若有所思,轻声说道:“这次的案子,是由之厚来帮陛下审结,就怕事后太后不会轻易放过之厚……”

    “不过,之厚这年岁已在官场有如此高的造诣,若他怕的话也不会接下这差事。现在还是要防备,若太后赶到沈家,以血脉至亲相要挟,陛下又如何审案?”

    夏儒想了下,同样没有答案,摇摇头表示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外面街道上不时有鞭炮声响起,二人静静地倾听,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张懋打破沉默,“不过也好,总归是之厚来处理这案子,不是于乔,否则的话这案子连了结的可能都没有。”

    “现在于乔已把他自己跟张家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一向公正严明如他,在这件事上却存有私心,如此还想让人接受他处理的方式,实在是强人所难。”

    “唉!这次全靠之厚支撑大局,难道以后这朝堂就要听他这么个年轻后生的调遣?”

    ……

    ……

    沈府开始热闹起来。

    张懋、夏儒、朱晖等军方人士到来后,相继又有礼部尚书费宏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到来。

    院子设下的座位已不够用,需要临时加座。

    朱厚照暂时没有露面,沈溪和张苑也没出来,陆续赶到的人都想从谢迁口中打探一些消息,但谢迁对于细节也不是很了解。

    皇宫内,高凤心急火燎地出现在张太后面前。

    本来张太后跟儿媳夏皇后吃过年夜饭都准备休息,被高凤打扰,心中非常不悦。

    不过在听到高凤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后,张太后开始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有人非要跟我张家人作对?”张太后很生气。

    在政事上,她是没有太大主见,以至于对儿子的胡闹根本无计可施,甚至对刘瑾擅权等事也毫无建树,但在私情上,这绝对是个护短的女人。

    高凤道:“陛下已派人将建昌侯府查抄,下一步可能就要提审两位侯爷。娘娘,现在怕是只有您出面,才能为两位侯爷解围。”

    张太后蹙眉:“他们有证据吗?哀家两个弟弟,难道还会反大明不成?这样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高凤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如泣如诉:“连谢阁老等人都已被请到沈府,陛下要公开审理这案子,而且听说已拿到人证、物证,据说两位侯爷在东南沿海一带海岛上练兵,之前甚至派人去刺杀陛下,只是刺客被抓住后伏诛……”

    张太后本来气定神闲,听到这话后立即紧张起来,问道:“你说什么?”

    高凤道:“娘娘,现在不是有谁想要针对两位侯爷,很可能是两位侯爷真的做了一些错事,且证据确凿,若没有您出面的话,指不定陛下要如何定两位侯爷的罪。”

    张太后终于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些事,陛下大可私下里跟哀家说,哀家自会召他们入宫,严加斥责,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他居然当着朝臣的面,审问他两个舅舅,这么做他可有想过先皇?”

    高凤心想:“太后娘娘如何觉得陛下会对两位侯爷心慈手软?自古以来为争夺皇位,连父兄都可以杀掉,何况只是舅舅?或许只有先皇才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两位国舅保持仁慈,但若涉及谋逆大罪,就算先皇也不会饶过两位国舅。”

    张太后站起身来:“摆驾,哀家要亲自前往沈府……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对我张家人动手!”

    ……

    ……

    沈府,朱厚照还在打瞌睡,本来他就不习惯做正事,时间还是晚上,更让他疲乏不已。

    就在昏昏欲睡时,门口突然有骚乱声传来,朱厚照睁开眼,探头看去,没好气地喝问:“何事喧哗?”

    小拧子凑到门口看过,回来通禀:“陛下,乃是……抓了个人。”

    “嗯?”

    朱厚照不明所以。

    随即听到一个尖锐的少女声音传来:“这是我大哥的府宅,你们是谁?竟敢抓本小姐,回头让我大哥治你们的罪!”

    不听到这声音还好,骤然听到这声音,朱厚照身体不由打了个激灵,之前的困意顿时消失不见。

    对于朱厚照来说,每当这声音响起,总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随即锦衣卫领班进门来通禀:“陛下,抓住一名刺客。”

    小拧子嘀咕道:“什么刺客,那是沈家大小姐,沈大人的亲妹妹,娇贵得很,怎会刺杀陛下?”

    朱厚照道:“把人带上来吧。”

    随即侍卫将沈亦儿押送到东厢房。

    沈亦儿一边挣扎,一边怒斥:“放开本小姐,信不信本小姐踢死你们?”

    若是换作其他大户人家小姐,被侍卫拿住,肯定会羞愧至死,但对于沈亦儿来说眼前不过是几个不识相的粗鲁男子,狂悖无礼,根本对她沈大小姐的清誉毫无影响。

    随即沈亦儿看到端坐在那儿的朱厚照,当即怒道:“怎么又是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胆,敢对陛下无礼!”

    侍卫喝斥着。

    虽然侍卫一副凶狠的模样,但也知道这姑娘乃是沈家中人,说是刺客有些牵强,也不敢再对沈大小姐有何不敬的举动,松开沈亦儿的手退到门口。

    朱厚照扁了扁嘴,问道:“怎么?你不知道朕是谁?为何不见礼?”

    沈亦儿双手得脱自由,叉腰道:“你不就是当今的皇帝老儿么?看你这模样,根本不像什么有为明君,倒像是个昏君,跑到大臣家里来欺负良家少女。”

    “大……住嘴啊,大小姐。”

    小拧子听到后简直怕死了,这位沈大小姐还真是口无遮掩,什么话都敢说。

    朱厚照脸色果然变得很差,指着沈亦儿,身体颤抖得厉害,问道:“你说什么?”

    沈亦儿道:“说你是昏君,怎么了?”

    侍卫一听瞪直了眼。

    虽然民间早就对朱厚照的行径有所评价,关于昏君的名头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总归在皇帝面前敢如此说话的也就这位大小姐而已,让他们感觉背脊发凉。

    朱厚照怒道:“好你个不识相的女娃子,屡次三番得罪朕,这次算是你犯在朕的手里了……朕一定要好好惩罚你!”

    沈亦儿显得很得意:“你若不是昏君,跟一个姑娘家较什么劲儿?分明是你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

    朱厚照一怔,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居然对一个小丫头片子束手无策。

    一边是这小丫头屡次“欺负”他,让他每回都吃哑巴亏,甚至还被这小丫头打得头破血流,一边却没理由惩罚,不然的话正好应了小丫头所说,他成了个跟小姑娘斤斤计较的“昏君”。

    朱厚照道:“瞧这伶牙俐齿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朕……”

    说到这里,朱厚照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可是他敬仰有加的沈先生的妹妹,可说是名门闺秀,也是未来可以充作政治用途的棋子,比如说要收拢谁,就可以让沈溪跟这家人联姻,到时候就可以劳驾这位沈大小姐了。

    此时的朱厚照非常为难,一边想教训沈亦儿,一边又怕丢面子。

    不过好在此时,门口传来张苑的声音:“陛下,人已到齐,可以开审了。”

    朱厚照感觉松了口气,他也不问更详细的事,道:“将她好好看管,等朕回来之后再处置,现在大事要紧!”

    ……

    ……

    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和张苑出了东厢院后,兀自有些灰头土脸。

    他心里也在庆幸出来及时,同时有些纳闷儿:“她就是个小姑娘而已,为何我每次都治不了她?这样的小姑娘长大后,不是谁都不是她的对手?”

    突然间他意识到什么:“跟她大哥倒是挺像的,瞧瞧沈先生,能文能武,那叫一个天下无敌,想来他妹妹也差不了多少……这沈家就是出能人!”

    朱厚照想着心事,人已不知不觉出了院子,谢迁等人见他出得月门,全都站起身恭敬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诸位爱卿不用多礼。”

    随即朱厚照走到正堂前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来,却不是坐在正中,显然那是为今日主审官沈溪所准备的位子。

    朱厚照道:“诸位爱卿,你们也坐下吧……此番让你们前来,是旁听一个案子,具体等人到后,你们便知道了……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已经押解过来了吗?”

    在场大臣和勋贵听到这话,都感觉皇帝气势很盛,对两位皇亲只是以名字相称,足以说明在皇帝心目中二人都已是罪人。

    这些人在来之前,或多或少都听说一些逆党案的情况,甚至整个冬天,逆党案都在慢慢发酵中,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关于案子牵扯到谁也早有风传,甚至民间都在议论关于两位国舅谋逆之事。

    江彬大声回答:“陛下,人已往这边押解,很快便会送到。”

    “嗯。”

    朱厚照微微点头,随即一挥手,“去请沈尚书出来。”

    现场氛围又紧张了一些。

    只见朱厚照而不见沈溪,始终让在场大臣觉得缺少点儿什么,等见到江彬进入西厢院,将沈溪给请出来后,在场人等都预感一股大的风浪已经袭来。

    沈溪出来后没有跟那些朝臣有任何互动,脸色严肃,直接走到朱厚照跟前,恭敬行礼:“陛下,已可开审。”

    朱厚照道:“好,那就开始审案吧。”

    沈溪在众人瞩目下坐到正中的位置上,不过他面前的矮几上没有惊堂木之类的东西,但这无关紧要,便在于皇帝和这么多大臣在,没人敢造次,就算是偶尔劲吹的北风呼啸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沈溪道:“先将建昌侯与倭人勾连的证据带上来。”

    “是。”

    这次是由马九办事。

    很快两名大理寺衙差,抬着沉重的箱子上来,等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书册、信函和纸条之类的东西。

    这里面既有之前呈递到朱厚照面前的那批,也有未曾御览过的,沈溪没给现场人反应的时间,直接道:“提人证。”

    随即几名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押送上来,黄玉也在其中,因为此前刚挨过军棍,这会儿只能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

    沈溪道:“人证物证俱在,可以提审寿宁侯和建昌侯!”

    这次江彬快速往大门口走去,众大臣和勋贵的目光也随之转动。

    不多时,只见在江彬引路下,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侯张延龄两兄弟往院子里走来,二人见到眼前的大阵仗似还有些不解,不过随即便镇定下来,甚至心底暗自窃喜。

    眼前可不是什么陌生人,全都是熟面孔,人一多想必朱厚照行事也会有所顾忌,到时候他们也就可以蒙混过关。

    “不知陛下深夜传我兄弟二人前来,所为何事?”张鹤龄神色淡然,因为他认定自己没有涉案,在一定情况下甚至可以大义灭亲,以此自保。更重要的是路上有人偷偷告知他,太后马上就要赶来,眼前应该不会有事。

    朱厚照没回答,只是木着脸坐在那儿。

    沈溪语气平和:“寿宁侯和建昌侯勾连倭寇,于海外岛屿练兵,图谋不轨,今日陛下召集诸位臣僚到此,是为审理此案。”

第二三八八章 连环罪证

    沈家前院所设公堂。

    沈溪和朱厚照面色严肃,端坐于堂屋前,两边坐着十几名文武大臣和勋贵。

    院子正中站着张氏兄弟,他们身后有大批侍卫,防止图谋不轨。

    张延龄冷笑:“沈尚书,你可真会血口喷人,什么事都往我们身上栽赃,我们几时勾连倭寇,又几时在海外练兵?这种无中生有的指控,难道没人管吗?”

    等他再抬起头,见到朱厚照的目光,到底有些心虚,赶紧加目光避开。

    沈溪道:“人证、物证俱在,是否需要当着你建昌侯的面,详细审问?”

    张延龄道:“血口喷人,什么人证物证,本侯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看看这些家伙一个二个猥琐下贱的样子,看着就厌烦,本候怎会与之勾连?”

    原本张氏兄弟是作为案犯出现在这里,但因张延龄是世袭侯爵,再加上外戚平时嚣张跋扈惯了,在皇帝面前他都恣意妄为,更不会将沈溪放在眼里。

    沈溪神色平和,并没有跟张延龄急,不紧不慢地道:“从你府上出来的人,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还有这些人,都是倭寇派来京城跟你接洽的,捉拿时正好他们碰头,又从你府上搜出证据若干,这里还有你跟倭寇联络用的书信……”

    “沈之厚,你这是栽赃诬陷!”张延龄嚷嚷道。

    沈溪把话说得言之凿凿,让在场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各怀心思,谢迁早就想出来发言,这会儿赶紧起身,向朱厚照行礼:“陛下,此案尚有许多未清楚之处,应该从长计议,而不应贸然勘定……请陛下将此案押后再审。”

    “请陛下三思。”

    杨廷和跟谢迁站在一道,听了这话马上起来帮腔。

    朱厚照眯眼打量眼前几人,神色间满是失望,但他终归没有翻脸,只是阴沉地说道:“朕只是来旁听审案,跟你们一样……有话去跟沈尚书说,他觉得行,那就行。”

    事情又推给沈溪。

    沈溪道:“通番书信一应俱全,人也是建昌侯府上的……谢阁老,都这样了你还觉得案情不清不楚?难道非要等将贼人全都拿来,再让他们一一指证寿宁侯和建昌侯跟他们有联系,才能最终定罪?”

    谢迁黑着脸道:“案子过堂,人证物证都要经得起推敲,现在这些证据不知来历,如何能够确定乃是出自寿宁侯和建昌侯之手?”

    沈溪冷声道:“那就先直接认定,如果不是案犯可以自辩……建昌侯,你说自己并未涉案,但你手下跟贼人接触乃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且之前有人试图闯入豹房,谋刺陛下,幸亏被锦衣卫发现,格杀当场……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无关?”

    张延龄冷冷一笑,问道:“人都死了,难道他们还能活起来指证本侯不成?”

    沈溪道:“人是伏诛,不过他们身上有倭人高层嘱咐他们办事的信件,且身上衣料以及所用兵器也是倭人常备,而在倭人信件中,明确指出到京城后,你建昌侯府的人会帮忙带路……”

    “胡说八道,什么倭人信件,莫非你还认识倭人文字不成?”

    张延龄因为对倭人刺杀皇帝的事不太清楚,这会儿被沈溪一口咬定跟他有关,心里无比慌张。

    不明真相,也就不知如何辩驳,甚至连沈溪手上有什么证据他都全不知情。

    沈溪语气平静:“来人,将刺客所用兵器、衣物和信件带上来。”

    这次是锦衣卫官兵将东西送上,放在张氏兄弟面前的地上,就算院子周围挂着二三十盏灯笼,但由于周围坐着一圈人,挡住了光线,人们依然看不清楚都是些什么。

    沈溪道:“建昌侯,是否需要找人验证一下?”

    “诬陷,都是诬陷!”

    张延龄继续辩驳,总归他觉得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是真有什么倭人信件,他也可以托口那些信件是倭人栽赃陷害。

    沈溪再道:“既然建昌侯不想验证,那东西先放到一边,这里有你出卖大明军中机密的证据……”

    张延龄瞪大眼,不知道沈溪的指控从何说起。

    沈溪瞟了一旁神情专注的朱厚照一眼,一摆手:“传工部员外郎赵琪!”

    马上一群侍卫出现在门前,将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押送到朱厚照跟沈溪面前,那官员直接跪下来,磕头不迭:“老臣见过陛下,见过诸位大人。”

    朱厚照看着沈溪,显然是对眼前这人的来头不是很清楚。

    虽然工部员外郎的官阶已不低,但始终他这个当皇帝的很少去见大臣,更不可能知道那些中下层大臣具体谁是谁。

    沈溪道:“你负责看守军中器械图纸,之前泄露的图纸便是从你这里外泄……你可知罪?”

    赵琪磕头道:“回沈尚书的话,这些图纸本来都保管得好好的,不过陛下御驾亲征时,建昌侯借口查看,将所有图纸借走十余日,归还时还少了部分……说是因为保管不当而损毁。”

    张延龄脸色很难看,道:“那又怎样?本侯借图纸,只是为了研究一下大明军中火器,想为大明火器改进出谋献策。”

    这话说出来,在场没一人相信。

    你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外戚,让你管着军队已经高看你了,居然还想改造火器?你有这本事?

    沈溪道:“问题是在你借走图纸后,这些图纸便出现在倭寇手中,他们倚靠大明的技术,来改造他们装备的火器,然后用来在大明沿海攻城略地……传京营百户朱遂。”

    马上又有一名军将被押送进来,却是位京营将领,此人直接被锦衣卫双手反剪按倒在地,却是什么话都不说。

    沈溪问道:“朱遂,本官查知,半年多前,你曾从京城押送一批军械往南方,共计两千多杆火铳,还有大批弹药和军械,这些都被你运到何处?”

    没等朱遂回话,张延龄已经怒喝:“你小子别乱咬人!小心你和家人的狗命。”

    本来在场人还不觉得这件事跟张延龄有关,在听了他威胁的话语后,便明白这件事一定是张延龄所为。

    朱遂道:“回沈大人的话,乃是寿宁侯派小人运送军械出京!”

    张鹤龄本在一旁琢磨,如何才能抽身事外,听到这话,赶紧道:“你怎胡乱说话?我几时让你运送军械到南方?”

    沈溪冷着脸喝问:“怎么,寿宁侯,你准备跟建昌侯一样,威胁证人?”

    张鹤龄顿时不做声,但听朱遂道:“小人押送军械时,曾见过寿宁侯,他说将这些军需物资送到中原之地,说是助地方平叛,不过运到地方后,又收到京城传来的命令,说是要继续往南送,后来运到海州一处港口,由一些不明来历的人将其从海路运走。”

    张鹤龄不由傻眼,连忙道:“陛下,这件事确实跟臣无关。臣记起来了,那批军械……本来是运到归德府,交由当地官兵平叛所用。”

    朱厚照幽幽道:“这么大批火器,是一般卫所军队可以装备的吗?当时朕正在西北领兵,你是领了谁的旨意,竟敢把京营装备的军械往外地运送?”

    张鹤龄一时间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对这件事的记忆并不深刻,印象中似乎是五军都督府的命令,却忘记当时是谁交给他的手令。

    张鹤龄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张延龄搞的鬼,是他的亲弟弟伪造了军令,而在海州接手这批军械之人,也是张延龄派去的。

    沈溪再道:“建昌侯,这件事你不会也说跟你无关吧?”

    “当然无关。”

    张延龄昂着头,倨傲地说道,“这个芝麻大点的小军官,可能是被谁利用了,他运火器,并非是本侯下达的命令。”

    张鹤龄瞠目结舌地看着弟弟,随即怒喝:“你说什么鬼话?不是你,难道是为兄下达的命令?定是你在背后搞……”

    话说了一半,张鹤龄没有再说下去,本来他准备把弟弟出卖了然后独善其身,但现在他却发现好像自己已经跟弟弟捆绑在了一起,荣辱与共,就算是出卖了弟弟,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沈溪道:“来人,再将从城外起获的贼赃抬进来!”

    沈溪话音落下,又有侍卫进了院子。

    这次抬来的有两口箱子,等箱子放好后,侍卫将箱子打开,里面都是一些兵器,却并非大明官兵的制式兵器,而是海盗惯用的诸如鱼叉、倭刀等武器。

    沈溪道:“这些东西,乃是从你建昌侯于城外私藏金银珠宝的仓库中查获,除了这些还有几十箱,你不会说也跟你无关吧?”

    “凭何说是本侯的?”

    张延龄又是死咬不肯承认。

    沈溪还是不慌不忙:“传建昌侯府于城外仓库管事。”

    随即又有几个人被押进院子,这些人都是一些管家、帐房模样的人,跪下来后都拼命磕头,沈溪道:“陛下就在面前,说实话可饶尔等性命……你们可是建昌侯府奴仆,这些东西可是你们平时保管?”

    “是啊,大人……饶命啊,大人……”这些人都很怕死,因为人数很多,再加上都是被现场抓获,无从抵赖。

    沈溪一摆手,这些人连同之前的赵琪和朱遂都被押送下去,沈溪再道:“建昌侯,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延龄倨傲地道:“本侯不认识他们,他们全都是信口开河,不足采信!”

    人证物证下,张延龄还在拼命狡赖,让在场所有人无比鄙夷,不过这会儿谢迁却顾不上鄙视张延龄,他已经在想如何破解沈溪使出的连环招。

    谢迁心道:“不好,让这小子审案,非刨根问底不可,若让他继续审下去,就算最后两位国舅不承认,那也可以定罪……陛下可是在场呢。”

    一念及此,谢迁连忙起身,劝谏道:“陛下,事关重大,此案可押后审讯。”

    此时谢迁已不单纯出来说和,而是想拖延时间,因为他知道,若是在张太后到来前案子已经有了定论,那什么事都难转圜。若是张太后来得及时,那沈溪拿出来的证据也就只是疑证,做不得准。

第二三**章 各有技术

    以前张氏兄弟从来不把谢迁放在眼里,哪怕谢迁贵为当朝首辅,他们同样目中无人。

    但眼前的谢迁却让他们觉得分外亲切,目前除了谢迁外,旁人就没敢在皇帝和沈溪面前为他们兄弟俩说话的。

    朱厚照道:“人证物证都在这里,沈先生断案也非常合理合度,为何要押后审讯?谢阁老,你只是来旁听审案,如果你不想参与,随时都可以离开,朕不会多挽留,若你再说三道四,朕可能会请你到一边去休息。”

    虽然现在案子没出结果,但审案完全是在朱厚照预期中进行,这让他感到很满意,不想节外生枝。

    谢迁也看出问题症结所在,暗忖:“陛下跟之厚合作无间,这是要让张氏一门再也爬不起来……从皇帝自身的角度来说,或许这么做并无大错,但对于大明安定而言,这就非常糟糕了,难道大明以忠孝治国的传统要因此荒驰?”

    沈溪打量谢迁,对老头子的坚持倍感无奈。

    “哪怕贵为首辅,曾经以主持公义著称,也因为偏听偏信甚至是偏见,而产生认知上的误差,你谢于乔做事难道可以自问无愧于心?面对谋逆的外戚,你居然也会出手相帮,毫无底线,这是你一个忠臣应该做的事情?”

    沈溪道:“继续审案。”

    “不可!”

    谢迁态度很坚决,一旦倔劲儿上来,旁人很难拉住他。

    此时谢迁已铁了心要等皇宫传来消息,或者干脆把张太后等来,因此蓄意阻挠沈溪和朱厚照联合审案,让这案子尽量晚一些出结果。

    甚至谢迁早就知道,如果没有外力涉入,最后会是如何结果,但他并没有站在案情本身替张氏外戚说话,更像是胡搅蛮缠,靠他所谓的孝义礼法,还有所谓的维持朝廷稳定作为借口,拼命为张氏兄弟说话。

    朱厚照厉声喝道:“谢阁老,你大概是累了,朕想请你到旁边院子去休息……如果你再强行阻挠的话,朕会直接请你打道回府,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谢迁根本听不进朱厚照的话,走到院子中间,站到张氏兄弟前面,直接冲着朱厚照跪下来,表现出一副公忠体国的模样。

    “陛下,大明自开国以来,审案都是在公堂上,从无今日这般草率……而且今日审问对象又是皇亲国戚,涉及国本,请陛下移步回宫,来日再将此案审结!”

    “简直是不知所云,快把这个老家伙请走!”朱厚照气急败坏,指着谢迁大喊大叫。

    谢迁当众忤逆圣意,等于说他跟谢迁已不可能再有任何商量余地。此时朱厚照情绪激动,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大有直接给谢迁定罪的节奏。

    江彬可没有丝毫仁慈心,一向都以皇帝的意志为准则,直接带着人把谢迁从地上拖起来,两个侍卫一边一个,架着谢迁的胳膊就往后面的厢房拖去,就像是对待罪犯一样。

    “陛下,三思而后行啊……”

    谢迁不断挣扎,回过头提醒朱厚照。

    但这只会招来朱厚照更大的愤怒,等人被塞到厢房院子后,前院终于安静下来,在场所有勋贵和大臣面有惧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皇帝下一个针对的就是他们。

    朱厚照坐下来,恨恨地道:“沈先生不必理会无关人等的杂音,继续审案吧。”

    ……

    ……

    连谢迁都像死狗一般被拖走,在场再也没人敢站出来捣乱,就连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也只能偃旗息鼓。

    沈溪得到朱厚照首肯后,便继续审案,一抬手:“来人啊,将下一批案犯带上来。”

    当沈溪开口,不但张氏兄弟,连在场听审的勋贵和官员都替两位国舅爷捏了把汗,沈溪的组合拳丝毫也没有结束的意思,罪证是一批接着一批,这次被带上来的,却是王恭厂监厂太监毛顺。

    相比于之前被请上来两位属于名不见经传,毛顺因为在这几年兼领火药制造等事宜,再加上这次对鞑靼之战中立下大功,已成为内官体系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已有消息说要调他往御马监任职。

    突然被沈溪捉拿归案,在场那些认识毛顺的官员和将领,普遍认为或许跟张氏外戚挪用火药有关。

    沈溪道:“毛公公,你的职责乃是督造火药,但从王恭厂过去两年账册中,本官发现制造火药的经费被挪用近两万两,另外还有八万多两的开销你无法做出解释……再就是今年的火药产量与库存大不相符,缺额近二十万斤,这还不算过去几年库存离奇减少的数额……”

    毛顺连连磕头,近乎是嚷着说道:“沈大人,这不是奴才的错,是两位侯爷……以往两位侯爷掌管京营时就经常挪用火药,说是供团营平时训练之用,但又拿不出朝廷公文,今年陛下御驾亲征后,两位侯爷几次从厂里挪走近三十万斤火药……还让奴才伪造账目填补,但缺额实在太大,奴才根本无法平掉账目……”

    “啊……”

    在场勋贵和官员听到这里都是一阵惊叹。

    要说张氏兄弟所为,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公然掠夺朝廷财富,几乎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而且好像没把毛顺收买,被沈溪问上两句,毛顺就什么都抖出来了。

    张鹤龄觉得自己非常无辜,怒斥道:“你这狗东西,胡乱攀咬也不是如此做法,本侯几时从你那儿挪用火药了?”

    毛顺哭嚎道:“陛下,奴才并未撒谎,确实是两位侯爷挪用的火药!”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毛公公,你所说的两位侯爷,可是你身后这两位国舅?”

    “正是。”

    毛顺继续磕头,“奴才一心为朝廷,但两位侯爷位高权重,当时又主导京畿防务,奴才也是迫不得已,才违心提供火药……沈大人饶命,陛下饶命啊。”

    沈溪没有回话,朱厚照怒气冲冲地道:“拿着朕的粮饷,做的却是畜生不如的事情,还让朕饶你一命?”

    沈溪却冷静地问道:“毛公公,当时你为何不上疏陛下,让陛下知道寿宁侯和建昌侯的斑斑劣迹?”

    毛顺道:“当时陛下出征在外,京城内外都是国舅的人……两位国舅行事跋扈,不但挪用火药,还从朝廷各衙门偷走不少军械和军需物资,更是动用京营,欺行霸市,先是利用控制城门卫的机会,独家从城外运送粮食、柴禾等到京城,高价出售,谋取暴利,而后变本加厉,将京城卖平价粮的商户全部捉拿下狱,没多久粮食价格便被他们生生炒贵五倍不止,所有粮食物资都必须经两位国舅之手,普通商家卖一斤粮食要交两斤的税……”

    当毛顺说到这里,在座很多人都知道这段典故。

    他们大多数都没跟朱厚照出征,京城什么状况,一个二个门清,张氏兄弟欺行霸市可不是什么秘密,但因朱厚照回朝后一直躲在豹房,谢迁又有意包庇,沈溪也闭门不出,使得御史言官不敢随便造次提起这案子。

    这也跟刘瑾当权后,京城内大部分官员学会明哲保身有关。

    再者张氏兄弟巧取豪夺,损害的主要是百姓的利益,大户人家的存粮都足够,反而很多权贵借助张氏兄弟欺行霸市,出售存粮,狠狠地赚上了一笔,而张氏兄弟也没从这些权贵手中收税,等于用这种方式将京城官员收买。

    “无耻,这都是谁教你的?信不信本侯弄死你?”张延龄听到这里气急败坏,冲上去就想踢毛顺,却被旁边的侍卫死死拦住。

    沈溪语气仍旧很平和:“毛公公,你要举证,仅是寿宁侯和建昌侯挪用王恭厂火药的罪证,关于他们欺行霸市,大发战争财,自会有其他人来作证,你可以先下去,等候最后的裁决。”

    毛顺仍旧在求情:“陛下饶命……沈大人饶命,奴才不敢了,以后一定遵从皇命行事。”

    随即毛顺被人往院子外拖。

    朱厚照怒道:“现在知道遵从皇命,以前做什么去了?寿宁侯、建昌侯,你们到现在还不肯承认挪用火药之事?”

    本来张鹤龄还想嘴硬,继续狡辩下去,但这会儿他算是看明白了,皇帝大有致两人于死地的意思,要不赶紧把弟弟出卖的话,那所有的坏事他都跟弟弟一起做下的……连毛顺这样的人出来举证,都是把他兄弟当作穿同一条裤子,如此一来必须得尽快做利益切割,否则就会玉石俱焚。

    越想越担心,张鹤龄暗忖:“以前无论做什么,就连陛下安排军职差事,我兄弟都是一体的,如何都脱不开干系。现在二弟胡作非为,难道我要跟他一起背罪?若陛下恼羞成怒,直接将我们兄弟俩问斩怎么办?张家难道就此沉沦?”

    想到这里,张鹤龄不等沈溪再传召更多证人,直接跪下来磕头:“陛下,臣知罪,但一切罪行都是二弟年轻,少不更事导致,与微臣无关啊。”

    “大哥,你在说什么鬼话?”

    张延龄怎么都没想到,这边沈溪还在问案,结果他这个大哥先认怂,要当众承认罪行,还把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推。

    朱厚照怒道:“好你们兄弟俩,乃是朕的亲舅舅,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现在你们还在沿海岛屿上私自练兵,更是要谋逆,刺杀朕……你们可认罪?”

    张鹤龄本来已做好检举弟弟的思想准备,但突然听到这么大的罪名,顿时犹豫起来。

    他开始反复斟酌,权衡把弟弟出卖是否能保住自己的命,万一皇帝要来个满门抄斩,那他小命也没了,等于出来认罪除了害死弟弟,还会搭上自己。

    “大哥,你可别乱认罪啊!”

    张延龄看出大势已去,虽然想强辩,但现在后院起火,只能先把大哥稳住。

    箭在弦上!

    突然门口有人喊道:“太后娘娘驾到……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一句话,让在场之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不过随即更紧的弦,又被拨动,现场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朱厚照本来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沈溪将案子审结,却未料自己的老娘突然杀来,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朱厚照登基已经三年多,但总归有个历史遗留问题,那就是他老爹弘治帝就一个皇后,他一直回避的原因是因为老娘在他眼中过于强势,处于少年叛逆期的他搬出皇宫更像是离家出走,真让他跟张太后对着干,突然间没了底气。

    “沈先生……”

    朱厚照将求助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似在等这个先生给他出谋划策。

    眼见院子里有些骚动,那些大臣都站起身准备迎接张太后,连侍卫都不知该如何应对,而张氏兄弟更像是找到救星,满脸都是喜色。

    沈溪低声对朱厚照道:“陛下,太后亲临,按照规矩还是要迎接的。”

    朱厚照满心恼恨:“太后怎会随便出宫?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把消息传给太后?”

    但就算心里再不甘心,但朱厚照还是按照沈溪吩咐,一起往府门去了。

    而后随着高凤现身,张太后一身锦衣华服,在宫女和太监引路下进入沈家前院。

    “参见太后娘娘。”

    这次由张懋和夏儒先过去给张太后行礼,二人到底是勋贵和国丈,跟宫中女眷关系一向不错。

    张太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目光炯炯,显得很有威仪,而朱厚照则没有上前,甚至于还躲到沈溪身后,不想直接面对母亲。

    沈溪拱手行礼,没有说什么,而张太后的目光还在院子中环顾,当看到两个弟弟衣衫不整的狼狈样,目光中充斥着一股愤怒,但这股愤怒并非是针对两个弟弟,更像是对那为难张家之人,也就是沈溪。

    “太后娘娘,您要为臣弟做主啊,有人诬陷张家人谋反……呜呜……”

    张延龄见到姐姐到来,直接上前,跪在地上,呜咽着说道。

    张太后厉声喝道:“谁这么大胆,敢诬陷我张氏一门?我张氏一门素来忠烈,哀家更与先皇系结发夫妻,莫非有人想造反,公然挑唆我大明皇族内部关系?”

    这指责,分明是冲着沈溪说的,目光也是直接落在站在张懋等人身后的沈溪身上。

    朱厚照这回倒未躲避,越过沈溪,大声质问:“母后,你有问过青红皂白吗?朕的两个舅舅,不但跟倭寇勾连,更是意图谋逆,公然派人刺杀朕,难道朕不能审问他们?”

    朱厚照从未想过推卸责任,直接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说话的语气非常强硬,但沈溪还是能听出朱厚照在张太后面前有股发自内心的胆怯,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在跟自己的母亲狡辩。

    张太后怒道:“皇上,你被奸人利用,难道没有觉察?他们是你的亲舅舅,怎会做出刺杀之举?国舅,哀家说的是否有错?”

    “是啊,太后娘娘,我们兄弟二人根本没有派人刺杀陛下,都是宵小之徒从中挑唆。”

    来了救星,张鹤龄也不再检举弟弟了,改而跟姐姐求情,他很清楚目前只有张太后能救他二人。

    张太后道:“散了!散了!这种荒唐至极的公堂,居然设在大臣府上,简直是要让天下人笑话……若是大明百姓知道你们这么审问国舅,怎么保存皇帝的威严,怎么让大臣为皇家效命?皇帝,难道你忘了你出征后,是谁为你镇守后方,让大明京师稳固?”

    朱厚照气得脸颊通红,被灯笼映照下,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

    气急败坏之下,朱厚照握紧拳头,大声说道:“朕已找到证据,现在就差给二人定罪,连寿宁侯自己都承认罪行,母后这是要指鹿为马不成?”

    张太后一愣,随即看向张鹤龄,问道:“寿宁侯,被人诬陷,你也会认罪?”

    这话言之凿凿,一口咬定被人诬陷,算是光明正大给张氏兄弟撑腰,张鹤龄马上道:“太后明鉴,臣弟乃是被人所迫,并未认罪。”

    朱厚照气得够呛,刚才在他面前认罪要揭发弟弟的人,现在居然仗着太后撑腰,在他面前耍赖,让他更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毫无尊严,但对此他就是没有办法,只好回过头,将目光落到沈溪身上,让自己的先生站出来好好惩治张氏兄弟。

    朱厚照道:“沈先生,你来说这案子罢。”

    “是,陛下。”

    沈溪拱手领命,但还没等他说话,那边张太后已经愤怒拂袖。

    “沈尚书,你乃朝臣,没有资格在这里议论皇室中事,皇家内部事务还轮不到你一个臣子来管!”

    沈溪拱手道:“太后说的是,皇室家事微臣的确没有资格来管,但问题是现在有人意图谋逆,危害大明江山社稷,更有人公然在沿海岛屿练兵,跟倭人勾连刺杀陛下,人证物证俱在……”

    “全都是诬陷!”

    张太后仗着自己是皇帝的母亲,直接打断沈溪的话,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整个天下也只有她跟朱厚照拥有不讲理的资格,而大臣对此确实无可奈何,除了朱厚照外,没人能跟张太后叫板。

    朱厚照近乎是暴怒地质询:“请问太后,这大明江山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张?请您给个明确的说法!”

    这话朱厚照近乎是蹦起来说的,当他话音落下,张太后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儿子这样生气,在她的印象中,儿子不过是个屁大点的孩子,怎么有能力执掌江山?更别说是主持什么大事!

    朱厚照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横征暴敛,刚才这么多大臣都是清楚听到的,可不是朕冤枉他们……尤其是建昌侯,甚至跟倭人勾连,公然行刺朕……自古以来,但凡是谋逆一律杀无赦,难道到了你们张家这里,就要公然改写历史,甚至让朕对你们宽厚仁慈?”

    张太后愣在那儿,半晌之后才道:“皇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朕的母亲,你公然包庇你两个弟弟,危害大明社稷,朕不会对你如何,但你的两个弟弟却是谋逆,要你儿子的性命……哼,朕今天非要给他们定罪不可!”朱厚照已经被张太后的胡搅蛮缠彻底激怒。

    张太后道:“皇上,你不能被奸人挑唆。”

    朱厚照怒道:“什么奸人?关于两个国舅谋逆的案子,是朕亲自派人调查的,现在所有证据也都是朕提供给沈尚书的,母后你不会是想说,在场的都是奸臣,你的儿子更是奸邪之首,只有你两个弟弟才是忠直之臣吧?请问他们到底是对谁效忠?对你们张家?还是朱家?”

    这话把张太后呛得说不出话来,恰在此时,谢迁从侧院出来。

    谢迁听说张太后来了,本想出来据理力争,但在听到朱厚照愤怒之下说出的话,感觉今天的问题大了。

    涉及国本之争,很可能连张太后都解决不了眼前的麻烦。

    “陛下息怒。”

    张懋老奸巨猾,赶紧出来说和,也不就事论事,更像是出来捣乱。

    “陛下请息怒。”

    随后所有的听审大臣全都跪下劝说。

    这纯属“技术性”发言,遵循的也是儒家的中庸思想,总归现在劝说皇帝息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算不上是偏帮谁。

    朱厚照还想继续发言,却被沈溪抢白:“陛下,此案涉及人太多,不如日后再审?”

    朱厚照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沈溪,问道:“沈先生,你怎么也让朕将案子押后?”

    沈溪使了个眼色,朱厚照见状愣了一下,皱眉沉思,“今天有人坏事,将太后给搬了出来,现在当着太后的面要把朕的两个舅舅定罪怕不是那么容易,沈先生的意思是让朕把人下狱,等回头再审,那其实从结果来说也是一样的吧?”

    “哼!”

    朱厚照开始学得老谋深算,拂袖转身往东厢院子而去,等走到半路,回过头道,“先将两个犯事的国舅押下去,等朕出来后再审!”

    江彬一看这架势,马上领命:“是,陛下!”

    张太后怒道:“哀家倒要看看谁敢!”

    她觉得以自己的威严,完全能压得住那些文臣武将,当兵的更不在话下,但她万万没料到江彬是个只认皇帝命令的人。

    江彬倒不是不识时务,而是他到了京城后压根儿就不觉得太后有什么权威,现在他想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的忠诚,就要完全以皇帝的命令为优先,根本就当张太后的话是在放屁。

    “拿下!”

    江彬亲自上前,带着从蔚州卫抽调来的弟兄,当着张太后的面把人拿下。

    张太后有点傻眼,自己把这么多大臣都震慑住,却连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武将都搞不定。

    “大胆……”

    张太后没说什么,旁边高凤已在喝斥。

    江彬朗声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违抗,否则格杀勿论!将人押下去!”

    张太后目瞪口呆,看着她的两个亲弟弟被眼前的军士拿下,往西厢院子押去,张太后一时没站稳,身体摇摇晃晃,差点儿晕厥倒地。

    “太后娘娘,您没事吧?陛下,太后娘娘气晕了……”高凤赶紧喊道。

    张太后这一“晕”,更像是技术性动作。

    大明以孝义治天下,皇帝更要成为天下人表率,张太后想用最后的方法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第二三九〇章 悬而不决

    张太后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空了。

    朱厚照根本没有世人想象中那般,非要去给谁当表率不可,而且现在的他,的确对母亲恨之入骨。

    当朱厚照回到东厢院后,嘴里骂开了:“……真是岂有此理,这天下到底谁在做主?莫非太后的弟弟就可以胡作非为,不受律法约束?如此朕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劲?”

    小拧子和张苑跟随在朱厚照身边,不敢随便插话。

    作为内侍,两人非常惧怕张太后,这跟外臣截然不同,到底张太后目前还是内宫之主,在宫中的权力足以让那些不识相的太监知情识趣。

    恰在此时,沈溪也进入东厢院。

    朱厚照并没有往房间里走,因为他想到里面还有个难缠的主,正是之前被他扣押,但到现在他还没打定主意该怎么惩罚的沈亦儿。

    “陛下。”

    沈溪进到东厢院后,上前恭敬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问道:“沈先生免礼,外面情况如何了?”

    沈溪道:“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气血攻心,似乎是晕厥过去了,目前正在正堂休息,已派人去皇宫请太医过来。”

    “应该是装晕吧,如此才显得朕不孝!”

    朱厚照气恼地一跺脚,道:“沈先生,你说太后怎么突然杀了出来?本来这案子审得好好的,连寿宁侯都已承认罪行,只等最后把案子定下来,就万事大吉……现在被太后这么一闹腾,朕什么心情都没了,如何把案子继续审下去?”

    沈溪没有回答。

    跟小拧子和张苑的担忧一样,这涉及皇室亲情以及孝道礼法的问题,连皇帝自己都拿不定主意,作为臣子又岂能随便说三道四?

    张苑道:“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侯可是谋逆大罪……”

    眼看沈溪不想多加干涉,张苑有些着急,想到自己有把柄落在张氏兄弟手上,再加上记恨这对兄弟让自己由正常男人变成太监,迅速落井下石。

    朱厚照没有听张苑的,只顾打量沈溪,问道:“沈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沈溪摇头:“难道陛下想违背孝道,让天下人耻笑?百姓们会说陛下为了惩治自己的亲舅舅,置太后的安危于不顾!”

    张苑道:“沈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吧?寿宁侯和建昌侯可是犯下谋逆大罪,杀了都不为过!”

    沈溪反问:“敢问张公公,现在案子已定下来了么?还是说张公公认为,在有太后撑腰的情况下,寿宁侯和建昌侯还会承认这件事跟他们有关?”

    “唉!”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怪就怪太后来得太过突然,不然这件事也不至于如此麻烦,先生还是先想个对策,让朕可以把案子了结。”

    沈溪道:“回陛下的话,倒不如先遵从谢阁老的意思,将这案子押后再审,将寿宁侯软禁在居所内不得外出,而建昌侯……则下狱,等之后再行审问。”

    “嗯?”

    朱厚照皱眉。

    这处理方案在他听来异常熟悉,俨然就是上一次他对付张氏兄弟的结果,当时也是以这种方式结案。

    不过现在倒不是要就此结案,更像是要将这案子暂时搁置,等于说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结果。

    朱厚照显得很不甘心:“那可是谋逆的大罪,若这么处理的话,岂不是太过便宜他们了?”

    沈溪摇头道:“陛下请三思,先不论这案子是否能顺利定罪,毕竟倭人刺杀陛下的事情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有关,再者东南沿海岛屿上那些倭人,他二人也可矢口否认与其有关,现在若只是定寿宁侯和建昌侯擅权和欺压百姓,甚至敛财之举,难道陛下能对他二人痛下杀手吗?”

    朱厚照不回答了,让他亲手杀掉张氏兄弟,还是有些不忍心。

    沈溪道:“他二人毕竟是太后亲族,也是陛下的亲舅舅,哪怕真有错,软禁起来即可,只要将来不再为非作歹,陛下倒是可以宽恕他们。”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能原谅他们吗?他们横行不法,父皇那会儿他们就屡屡为恶,还曾派人刺杀沈先生,本以为朕教训过一次后他们能有所悔改,谁知道竟然变本加厉,连朕都敢加害……”

    此时的正德皇帝,就像个怨妇一样,将心中的不满一股脑儿说出来,也就是在沈溪面前了,在旁人面前他绝不会如此直言。

    最后,朱厚照用求证的口吻问道:“沈先生,若朕不顾一切杀掉他们的话,天下人是否会觉得朕太过残暴?”

    沈溪摇头:“若罪证确凿,谋逆乃是十恶之首,罪在不赦,民间绝不会有此议论。”

    朱厚照道:“那行,这案子朕先不定案,接着查,先把太后给打发了,让她先回宫去,回头朕可以随时提审案子,到那时……”

    朱厚照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好像已经想好对策,先来个缓兵之计,回头再把两个舅舅给解决了。

    沈溪道:“陛下,这案子其实……可以适可而止了。”

    “什么?”

    朱厚照震惊地望着沈溪,目光中满是不解。

    沈溪解释道:“若案子没有定性,还可以说陛下仁慈,给了两个亲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为两位国舅留了条生路,太后娘娘也会感谢陛下,天下人也不会认为陛下处置不公,毕竟案子没有查清楚。”

    “但若是案子已定性,无论结果如何,陛下还能如此从容处理吗?”

    “嗯?”

    朱厚照陷入沉思,越琢磨越觉得沈溪说的有道理。

    张苑沉默半晌,也像得到启发,帮腔道:“陛下,沈大人说得对,如果案子出了结果,那朝廷就要给天下黎民百姓一个交代……陛下若杀了两位侯爷,便是不孝,若不杀,则罔顾朝廷律法,如何做到惩前毖后,教育世人?若来日他人群起效仿当如何?”

    朱厚照皱眉:“那朕只能这么悬着案子,不再追究?”

    沈溪道:“若陛下觉得惩罚力度不够,大可将二人削职为民,建昌侯长久下狱,只要二人不在军中担任职务,就不会对陛下构成任何威胁。”

    朱厚照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一抹不太容易让人察觉的笑容,显然沈溪所说正合他的心意。

    沈溪再道:“统领京营的权力让出后,即便二人心怀不满,依然想要图谋不轨,也不会对陛下构成任何威胁,如此也对太后娘娘有了交待,陛下更无需为跟天下人解释而烦忧。”

    朱厚照点了点头:“嗯。还是沈先生想得周到,朕到底不能杀掉这两个罪人,不然真就当了不孝的皇帝,朕本心也不想多造杀孽……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将二人削职为民,将大舅软禁在府宅中,再将二舅下到天牢,让他们俩好好反省,从此以后不得叙用!”

    沈溪行礼:“陛下圣明。”

    朱厚照笑了笑,道:“还是先生你想的周到,若是让朕自己处理的话,非要一查到底不可,管他是否有太后撑腰。对了,沈先生,现在将二人职位削夺,那让谁来提督京营的防备?朕眼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没等沈溪回答,张苑便推荐:“陛下,可以让兵部直接管理,如此不是更好?”

    朱厚照点头道:“有理,让沈先生提调,朕也能放心些……”

    “陛下,万万不可!”

    沈溪直接回绝,“兵部本就拥有调兵权,若再拥有对京营的直接管理权,无疑是将两权合二为一……领兵者不得调兵,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固守的传统,如此微臣便有擅权的嫌疑。”

    朱厚照摆了摆手:“先生多虑了,莫非朕还会怀疑你的忠心不成?”

    沈溪再次回绝:“臣自然誓死效忠陛下,但就怕流言蜚语伤人……而且若开此先例,将来兵部权力将会大幅扩张,到时候怕是兵部不太容易接受陛下管辖,并非所有人都如同微臣这般忠心耿耿,如果臣之后的兵部尚书有不臣之心呢?”

    “这个……”

    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溪表明了态度,我是绝对不会造反的,所以你给我统兵和调兵权,那没什么,不过我可不敢保证我的继任者没有这样的想法,你这么做等于是给自己挖坑。

    朱厚照道:“那先生怎么看待此事?谁更合适呢?”

    沈溪道:“大长公主驸马都尉崔元最合适。”

    “啊?你说朕的……姑父?他……他就没带过兵,怎可以胜任?”朱厚照对于这个人选非常意外,因为崔元属于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没人知道其本事如何,更不会有人觉得此人能胜任提督京营的职责。

    张苑也用好奇的目光望着沈溪,怀疑沈溪是否跟崔元有什么私下里的秘密协议,而张苑则跟崔元并不认识,更别说有什么交情了。

    沈溪道:“越是不相干的人,越能体现陛下对此案并无偏私,若陛下直接安排亲信之人接替国舅的位置,怕是朝野会有不少非议。”

    朱厚照想了下,最后又不得不点头,因为沈溪所说非常有道理。

    你要针对自己的两个舅舅,还要让天下人信服,就得体现出你并非为一己私利,但其实你本身是想安插信任之人到这职位,让你可以高枕无忧,但现在你已经露了痕迹,我不过是帮你遮掩而已。

    张苑突然想到之前沈溪对他的提醒,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道:“陛下,驸马都尉到底也是皇亲国戚,这件事……倒是可行。”

    朱厚照点了点头:“那暂时就这么安排吧,至于是否合适,等日后再行商议,至少朕的这个姑父不会跟两个舅舅一样谋逆造反,朕还是可以寄予信任的。”

    ……

    ……

    朱厚照不想再面对张太后,下达御旨一切按照沈溪的意思处置,至于传命之事则交给沈溪和张苑一起办理。

    当沈溪和张苑二人再次出现到正院,张太后已从之前的“晕厥”中清醒过来,只是没有亲自出来。

    谢迁作为张太后的代表出现在沈溪面前。

    谢迁用愤怒的目光望向沈溪。

    沈溪态度十分淡然,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宣布而已。

    “陛下下旨,此案押后再审,寿宁侯送府宅看管,建昌侯下刑部大牢,其余事项陛下明日会下御旨传达……”沈溪道。

    谢迁道:“这算什么意思?”

    沈溪摇头:“谢阁老,这话你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陛下,这是陛下的御旨,需要我重复吗?陛下对太后凤体很关心,但不方便探望,另传旨由高公公护送太后回宫,不得在宫外耽搁……”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本想斥责几句,但终归没有理由,因为现在沈溪是在代天子传达圣旨。

    谢迁轻哼一声,转身往正堂去了。

    江彬走过来问道:“沈大人,寿宁侯和建昌侯如何处置?”

    沈溪再将朱厚照的吩咐说了一遍,江彬显得很干练,一挥手:“马上押解人犯到该去的地方!”

    “太医来了。”

    就在此时,宋太医在太监陪同下进入沈家前院。

    沈溪随便看了一眼,没怎么关注张太后的身体状况,连朱厚照都不在意的事,跟他这个外臣更没有理由关心了。

    ……

    ……

    没人能违背朱厚照的圣旨,哪怕是尊贵如张太后也只能接受儿子的命令,眼睁睁看着两个弟弟一个被软禁,一个下狱。

    这一切总归没有超出张太后的接受范围。

    毕竟张氏兄弟没有定罪,现在只是等待审判结果,在她看来,或许过一段时间,风头过去,就可以让两个弟弟平安无事回到家中。

    沈溪没有传达朱厚照削夺寿宁侯和建昌侯爵位的旨意。

    这事本来就不该由他来说,需要等专门的御旨下达,他要是说出来的话意味着将会彻底跟张太后站到对立面。

    谢迁陪同张太后出了沈府大门,外面有早就准备好的凤撵,在张太后踏上回宫路前,还对谢迁有诸多交待……她想借谢迁之口传达给儿子和沈溪关于她的想法,而谢迁在目送张太后离开后,再次回到沈府。

    沈家前院还有些凌乱,不过这会儿张氏兄弟已不在此,张懋等人没有得到朱厚照的御旨,不知是否该离开,又怀疑朱厚照很可能在张太后离开后重新审案。

    “之厚,你过来。”

    谢迁见沈溪正在跟张懋等人对话,伸手招呼了一句。

    沈溪走过去,除了沈溪外旁人都有意避开,躲得远远的,似乎不想打扰沈溪跟谢迁间对话。

    谢迁道:“这件事你是始作俑者吧?”

    沈溪摇头:“请谢阁老不要随便说话,陛下还在院子里没走,难道谢阁老认为以在下的能力,有资格干涉皇宫内的事情?若非陛下的意思,谁又能对两位国舅动手?”

    谢迁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往张懋等人身上看一眼,这些人都赶紧再往正堂方向避退一些,他这才凑过头,低声问道:“这到底算几个意思?皇室家务事,几时轮到臣子来管了?”

    沈溪道:“谢阁老莫要忙着指责,敢问一句,从开始就是陛下主导案子,在下在审案时是否有所偏颇?一切都以证据说话,而所有的证据都流于表面,到现在张氏外戚仍旧平安无事,不是最好的结果?若非在下跟陛下求情,谢阁老能进到这院子旁听?又哪里有机会告知高公公,请太后来此?”

    “你……”

    谢迁哑口无言。

    沈溪言之在理。

    谢迁自然能想到,若不是他进了院子从沈溪口中知道怎么回事,也不会赶紧让杨廷和找人通知高凤这边的情况,也不会在定案前将张太后请来。

    若是这案子盖棺定论,张氏兄弟很可能会被抄家灭族,自古以来谋逆都是皇帝眼中的禁忌。

    沈溪再道:“在下能做的就这么多,若如此还不能得到谢阁老理解,那在下只能说……谢阁老你太过强人所难,如今这结果,怕已经是最好的了,若谢阁老还不满意的话,那就请自己去对陛下进言,恕在下无能为力!”

    说完,沈溪行礼,自行往东厢院去了。

    不多时,小拧子从东厢出来,对谢迁等人道:“诸位大人,陛下下旨,今日案子先审到这里,下一步需要补充些证据,所以……押后再审,诸位先请回去吧,今天乃除夕日,就不耽搁诸位过年了。”

    谢迁走过去道:“老夫想进去拜见陛下,有话对陛下说。”

    “谢阁老还是莫要打扰陛下。”小拧子面色为难,“陛下有言,除了沈大人外,任何人都不见。诸位请回吧。”

    小拧子没马上走,好像要监督谢迁等人离开。

    谢迁望着东厢方向,除了侍卫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先一步往沈家大门而去。

    至于张懋等人早就不想留了,各自行礼后出了院子,在门口一番道别,三三两两上了马车和轿子,一行往远处去了。

    ……

    ……

    朱厚照在沈家东厢院里,刻意没有进房间,因为里面有个难缠的沈亦儿。

    “……陛下,沈小姐该如何处置?”张苑发现朱厚照坐在一处假山前,好像在想心事,不由问了一句。

    朱厚照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今晚是除夕夜,案子差不多审完了,朕要回豹房……嗨,真扫兴!”

    最后一句,让张苑感觉到皇帝深深的不满。

    恰在此时,沈溪进了东厢院,朱厚照站起身走过去,道:“沈先生,今天事情很多,朕要先回豹房,年后可能需要过上几日再见。”

    沈溪行礼道:“陛下且慢行,先等诸位臣僚离开后再走也不迟。”

    “这个……”

    朱厚照迟疑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先等他们走后再说吧。”

    说话间,朱厚照往前院方向探头看了一下,当发现小拧子往这边过来时,大概已猜到谢迁等人已然离开。

    朱厚照道:“沈先生,朕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陛下请赐教。”沈溪拱手道。

    朱厚照叹息:“令妹,也就是沈家大小姐,平时真是缺乏管教,刚才趁朕在里面休息时,莫名其妙地跑了出来,听说还是从房顶过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刺客,幸好侍卫们机敏,没对令妹放箭,你看这个……”

    “臣一定会好好管教她。”沈溪道。

    “这就好,那希望下次朕来的时候,她别再跟朕过不去,真是个小瘟神。”朱厚照显得很丧气。

    说话之间,小拧子也回来,对朱厚照奏禀道:“陛下,谢阁老等人已出了沈家,各自都离开了。”

    朱厚照问道:“他们没再废话吧?”

    小拧子道:“谢阁老想求见陛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没让他进来。”

    “朕根本就不想听他们嗦,一直在为两个国舅开脱,也不想想那两个狗东西做了什么有愧大明、有愧于朕的事情?”

    朱厚照显得很生气,“也就是朕宽宏大量,才没有将张家直接来个抄家灭族,这也算是给足了太后面子……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吧。”

    张苑问道:“陛下,这会儿是否该把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招回来?”

    朱厚照斜着看了张苑一眼,道:“他还有事情要帮朕去做,朕暂时不打算马上招他回来,这件事你不要瞎掺和。时候差不多,是该回豹房了……小拧子,之前你不是说为朕准备了精彩的节目吗?”

    “是,是。”

    小拧子说这话时有些心虚,有意无意打量着沈溪。

    朱厚照这才想起在沈溪面前说这些,跟揭自己的老底差不多,讪笑道:“沈先生,朕先回了,你过两天还要继续完成官员考核,大概这几天也会忙碌些,就不多打扰了。走了,走了!”

    “恭送陛下。”沈溪行礼相送。

    朱厚照道:“沈先生不必出来,把该交接的事交接一下,剩下的事情就不劳沈先生你操心了。”

    说话间,朱厚照到了前院,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大理寺少卿全云旭还没走,他们毕恭毕敬地向朱厚照行礼,但朱厚照却好像根本就没看到二人,径直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往大门口而去。

    “准备銮驾,陛下回宫……”小拧子说着,突然想到有哪里不对,朱厚照根本不是回皇宫,而是回豹房。

    好在这会儿也没人在意他的话是否有错,全都俯身恭送。

    沈溪没有送朱厚照出门口,他不送,张子麟和全云旭也只能站在沈溪身后,目送皇帝离去。

    过了半晌,马九等人回来,向沈溪行礼:“大人,陛下銮驾已远去。”

    “嗯。”沈溪点头,侧过身看向张子麟,道,“张尚书,麻烦你大晚上还来府上一趟,现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陛下短时间内不打算继续审问此案,关于建昌侯关押刑部大牢之事……”

    张子麟笑道:“沈尚书请放心,在下能处理好。”

    沈溪点头,说话间跟张子麟一起来到门口。

    张子麟不敢让沈溪相送,拱手后出门坐上马车,踏上归途,却非打道回府而是要先去刑部衙门安排事宜。

第二三九一章 空衙

    大年三十,夜。

    众勋贵和大臣到沈家折腾一番,终于可以踏上归程。

    张懋和国丈夏儒依然同乘一辆马车。

    就案件本身,二人参与度不高,再加上夏儒对很多事看不透彻,回去的路上,便有意向张懋请教。

    “……公爷,你说陛下为何要在沈家来这么一出?而且太后娘娘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若再迟一些,怕是这案子就已审定。”

    夏儒语气中多少有些遗憾。

    即便他将张氏外戚的下场作为对自己家族的警示,但仍旧希望自己的家族取代张氏在朝中的地位,而非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

    张懋微笑道:“这你都没看明白?其实这也算是各方妥协的结果……张氏兄弟被监禁,大概就是陛下想看到的结果。”

    “啊……?”

    夏儒一时间没能理解。

    大费周章,就是轻飘飘地监禁了事?

    张懋继续解释:“之前我还奇怪,为何陛下突然让人旁听审案,更是把公堂设在靠近北安门的大臣府宅中,不就是想让人将消息传给太后,让太后能早一步赶来营救张家这两个不争气的国舅么?”

    “表面上看起来当今陛下做事随兴,但仔细想想,这次断案却处处透着玄机,着实高明啊!”

    夏儒摇了摇头:“公爷是否把事情看得太过复杂了?”

    “想再复杂都不为过!”

    张懋道:“你忘了陛下身边是谁?沈之厚!若说谢于乔和杨应宁这些人行事只是循规蹈矩,没有新意,沈之厚却是老谋深算,走一步算三步,陛下按照沈之厚的安排做了眼下之事,结果自然是最好的……大致可以看到陛下网开一面,在惩戒张氏兄弟的同时也威慑了朝臣,彰显了天家威严。”

    夏儒略一沉吟,问道:“那下一步,陛下还会继续审案吗?”

    “不好说。”

    张懋有些迟疑地说道,“没出结果,但随时都可以拿出结果,这也是如此行事高明之处……陛下既对他的舅舅显示出仁慈之心,又做到了维护朝廷威严,不过现在我最想看到是谁来接替俩兄弟的职位,若是夏家人……”

    夏儒赶紧摆手:“夏家哪里有这等本事?”

    张懋笑了笑,道:“只能说张家人的好时候过去了,若是你一直不去争取,或许真会被那些新贵……比如说之厚给拿走权柄,你就甘心?”

    夏儒没说话,显然他还是有一定想法的。

    但读了半辈子的书,夏儒对军中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根本就没有资格执掌京营,而他家族中也找不到能力出众的年轻才俊,脸色满是苦涩。

    张懋没有继续追问夏儒,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事暂且了结,也算是好事一桩,相信接下来一两天陛下就会做出安排,不知道谁会上位,或者直接把权力交给兵部……至于御马监的人,大概会暗中得意吧……”

    因为京营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不但兵部是上司,五军都督府也管辖日常训练,更有御马监等职司衙门统领和监督,这可以说是一块大蛋糕。

    而张懋的意思,是现在这块蛋糕变成无主住物,自会有人觊觎,下一步肯定会有很多人跳出来争抢。

    夏儒道:“希望是兵部兼领这个差事,换作他人,真不让人放心。”

    张懋笑道:“照我看哪,就兵部不可能,沈之厚如此慧黠,会犯低级错误,让陛下日夜防备他?哈哈,看着吧,最快明天一早就有结果。”

    ……

    ……

    不用等到来日一早,其实当天夜里便有结果,只是尚未对外公布而已。

    关于驸马都尉崔元执掌京营之事,已由司礼监草拟诏书,张苑在这件事上完全听从沈溪的安排,可以说沈溪让他做什么他都会遵命。

    当天沈溪没有继续对案子劳心。

    等所有人散去,沈溪终于可以松口气,派人收拾院子。

    此时已临近三更天,家里人却都没有入睡。

    到底是除夕夜,家里又兵荒马乱,人影憧憧,后院的人自然没那么容易睡下,都留在后堂守岁,等候新年的到来。

    “老爷,小姐那边似乎受到惊吓,一直不说话……”马九从东厢过来,到正堂后,把关于沈亦儿的情况告知沈溪。

    沈溪道:“让她回内院,告诉她暂时没事了。”

    马九摇头道:“小姐说要等老爷您过去,否则不肯走。”

    “哼,她还任性起来了?”沈溪有些恼火,本来好端端的审案,却因沈亦儿的出现而节外生枝。

    沈溪心想:“若非陛下今日疲累,指不定就要对那丫头降罪……也不知这丫头跟正德那小子有什么渊源,总是能撞到一块儿。”

    对于此,沈溪也很费解,好像每次朱厚照来沈家,都会跟沈亦儿产生一定纠葛,这也是他感觉不可思议的地方。

    不过这会儿沈溪也没多少心思细想,简单交待过马九接下来要做的事后,便往东厢院去了。

    这会儿沈亦儿坐在房间门口的台阶上,秀眉紧蹙,似乎还在怄气。

    “……大哥,皇上走了吗?他不是说要来惩罚我吗?这做皇帝的还喜欢信口开河?”沈亦儿这边一点不见受到惊吓的模样,倒对皇帝的仁慈带着一丝不满。

    沈溪道:“陛下走了,你不是应该庆幸?你这般胡闹,没被陛下降罪都已算是好的了。”

    长兄如父!

    沈溪有资格教训妹妹,但话出口却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到底妹妹没出家门口,在自家院子做点儿胡闹的事,无可厚非。只不过朱厚照不讲规矩,总是跑到沈家来串门,这才闹出不愉快。

    沈亦儿轻哼:“他倒是降罪啊……大不了我再打他,反正已经打过很多次了。”

    旁边的朱鸿吓坏了,赶忙劝说:“小姐,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若是被人听到,那可是……”

    “听到就听到吧,一个屁大的娃娃,真能当好皇帝?听说那家伙就是个昏君,欺男霸女,一点作为都没有……大哥,你给这样的家伙当大臣,真不值当!”沈亦儿居然开始为沈溪鸣不平起来。

    沈溪不得不板起脸:“胡闹!荒唐!立即送小姐回内宅,明日一早送回老夫人身边,以后再不得让她过这边来。”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

    沈亦儿不满地抗议。

    沈溪不再听沈亦儿的废话,转身往前院去了,随口道:“这是我的府宅,你作为我的妹妹,又非我的子女,凭何让你住进来添乱?”

    ……

    ……

    朱厚照回到豹房,喝了茶,过了那股兴奋劲儿后,突然想起之前对他不敬的沈亦儿来。

    “……真是没教养。”

    朱厚照随口抱怨一句。

    小拧子立在旁边,听到朱厚照的话后,不由缩了缩脑袋,他知道皇帝口中没教养的人是谁。

    朱厚照又道:“今天的事,朕倒觉得挺解气的,让两个不争气的舅舅好好反思一下,规规矩矩做人,以后休想再被朕重用……也就父皇把他二人当回事,没本事不说,还大肆窃取朝廷府库钱财物资,还不如两条看门狗忠心呢!”

    小拧子听到后一阵发怵,皇帝这是根本没把两个国舅当人看啊,这与其平时宽以待人的风格大相径庭。

    小拧子心想:“陛下平时对人挺好的啊,对奴才也只是骂而少有动手的时候,怎对两位国舅如此憎恶?”

    朱厚照一摆手:“节目安排得如何了?”

    小拧子回道:“奴婢还来不及去问,不过提前已派人回来通知丽妃娘娘,想来娘娘早就为陛下安排好节目……”

    朱厚照身边人中,小拧子算是站稳了脚跟,地位随之凸显,专司负责帮皇帝安排吃喝玩乐之事。

    如此一来,丽妃在皇帝身边几个得宠的女人中也脱颖而出,毕竟小拧子很多时候需要求助丽妃,顺手提携一下,属于互利互惠的事。

    “传她来。”

    朱厚照没有移步去见丽妃的打算,坐在那儿休息。

    小拧子紧忙去传话,不多时,丽妃已翩然到来……显然她早就知道君王回来,穿戴整齐,随时等候觐见。

    “陛下……”

    丽妃身着黄色六幅长裙,裙上刺绣着精美的图案,双臂环绕着红帛。她头梳云鬓,戴着一朵艳丽的绢绸牡丹,容颜娇美白皙,秀眉修长,双眸如两泓深潭,目光深不可测,鲜红的嘴唇丰满不失棱角,嘴角挂着迷人的笑意,让朱厚照看了眼前一亮。

    本来丽妃并未将花妃这个竞争对手当回事,因为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不过在钟夫人回到京城后,她的警觉性大幅度提高,之前一段时间的慵懒不得不作改观,开始在皇帝的宠幸上着手,谄媚的花样愈发增多。

    “免礼。”

    朱厚照脸上展露出笑容,一伸手招呼丽人到跟前,然后一把揽入怀中。

    朱厚照笑嘻嘻地问道:“听小拧子说,爱妃为朕安排好了节目,可以让朕好好过个新年?”

    丽妃脸上带着羞喜,道:“陛下今日疲累,不如先洗个花瓣浴解解乏,臣妾已让人准备好了香汤。”

    朱厚照有些迟疑:“花瓣浴?跟以前的沐浴有何不同吗?”

    丽妃微笑着回答:“陛下到了便知。”

    “嗯。”

    朱厚照脸上多少有些失望,显然他并不想移步到丽妃那里,不愿把主动权交给旁人。

    小拧子凑过去:“听说丽妃娘娘刚修了池子,若是里面都盛满热水的话,怕是能进去不少人吧?”

    朱厚照原本没多少兴趣,听到这话不由眼前一亮。

    丽妃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问道:“陛下,您是否过去看看呢?”

    “看,当然要看。”

    朱厚照脸上重新涌现笑容,“爱妃的心意朕难道不好好体会一下?正好今日朕出去一趟,一直都在吹冷风,回到家中自然要好好放松一下,解解乏。”

    小拧子笑道:“陛下,今夜豹房内将会有焰火表演,陛下沐浴更衣后,随时都可以让奴婢安排开始。”

    ……

    ……

    大年初一。

    天刚蒙蒙亮沈溪便起来,好像昨夜审案对他并未有多大影响。

    他没有着急去沈明钧夫妻那儿拜年,因为当天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家事只能暂时延后。

    时值新年休沐期,本来应该没什么事情。

    从弘治末开始,朝廷便有了不成文的规定,中枢各衙一直会休沐到正月十六,所以在这段时间六部衙门基本都是轮值,各寺司中甚至有的连门都不开,除非有紧急军情递奏,否则所有奏疏都会押后。

    沈溪当天将前往吏部,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大年初一,老爷也要这么早去衙门办事?”谢韵儿给沈溪换上厚重大氅时,好奇地问道。

    外面天气异常寒冷,家中老小基本都躲在暖和的屋子里,外面院子里空荡荡的,更别说城中街巷了。

    年初到上元节前,街路上基本不会有什么人。

    沈溪道:“有事不分是否过年,作为朝官,总归要先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完成。”

    没有跟谢韵儿交待太多,沈溪匆忙出府去了。

    当天吏部没有开衙,官员一个不在,只有一些吏员在值守,这些人也只是早上过来照看下,到中午时基本都会离开。

    “大人?”

    沈溪的到来,让吏部衙门口值守的差役非常惊讶。

    沈溪道:“本官有事要处理,你们不必理会。”

    沈溪态度随和,他平时对差役就比较友好,这些人对沈溪抱有极大的敬意,赶紧给沈溪开门,再分出两人陪同沈溪入内,到了中庭沈溪便独自往后院去了。

    “大人有事吩咐么?”

    值班的吏员听说沈溪到来,赶紧过来请示。

    大年初一的早晨,吏部尚书亲自到衙门,这是有大事发生的节奏,可是这个时候整个吏部内一个有品阶的官员都没有,吏员以为沈溪要临时召开什么紧急会议,所以打起精神应对。

    “没什么要紧事,本官要在公事房办公,避免有人进来打扰即可。”

    沈溪进了公事房,吏员在门口观望一下,便恭敬退下,很快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

    ……

    ……

    “沈之厚去了吏部衙门?今天他还有政务要处置?”

    早晨拜年时,杨廷和将消息传给谢迁。

    谢迁当天没有去官衙的打算,作为内阁首辅,年初来拜年的人不少,本来他还打算在沈溪到他这里来问候的时候,好好质问下,却从杨廷和口中得知,沈溪似乎在忙什么事。

    杨廷和道:“一早便过去了,至于要作何,尚且不清楚。”

    谢迁此时还有些疲乏,昨晚在沈家听审,折腾大半夜,早就心力交瘁,一早还要起来等着宾客临门……正是因为沈溪在朝中崛起,让他更重视跟朝臣之间的交情,换作以前他可不会如此在意宾客的看法。

    谢迁道:“张氏外戚的案子,今早可有什么新消息?”

    “未有。”

    杨廷和摇头,“翰苑今日并未得豹房传谕,五军都督府那边也没什么情况发生。”

    谢迁打量杨廷和,脸上神情有些怪异,大概是觉得杨廷和现在对于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能考虑周到,是否太过于热衷了?

    这还没当上首辅呢,一大早就什么都搞清楚了?

    “这件事怕只能去问司礼监,陛下到现在,有什么事情少有跟翰苑打招呼,更多是直接出谕旨。”

    谢迁说到这里有些气恼。

    以前圣旨的编写需要翰林官,但在朱厚照登基后,因为很多命令都是临时想起来,而朱厚照对于朝臣极为疏远,还有对规矩非常抵触,使其更多靠身边人传口谕,或者直接让近侍书写奏疏,用上宝印便当御旨。

    逐渐这种近乎传奉的形势,成为常态,以至于朝廷有事时,朝臣无法关注朝议和翰苑的反应,更多是要看皇帝的动向。

    杨廷和请示道:“那谢阁老,是否要防备之厚前往豹房面圣?昨日的案子,怕是还没了结,陛下对于外戚的愤恨也未消除……”

    谢迁没有立即回答,他还在思考昨日审案的一些细节,可惜他对于沈溪的套路完全搞不清楚,再仔细回想沈溪的说法,最后自言自语:“将人看押起来,压后再审,这已是当前最好的结果……老夫现在想清楚了,之厚应该不会主动挑唆皇室内斗,不过他去豹房面圣请示下一步动向倒是有可能。此番到吏部衙门……或许是为写奏疏?”

    因为对沈溪的目的不太清楚,谢迁不敢妄下定论。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往这边过来。

    只见是谢府知客过来,行礼道:“老爷,又来了两位大人,乃是刑部张尚书,工部李尚书。”

    “嗯。”

    谢迁点了点头,一摆手,“让他们到前堂等候。”

    等知客退下,杨廷和望着谢迁,想得到进一步指示。

    谢迁道:“昨日时器未往沈家,或许对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而刑部那位来多半是问老夫的意向……这样吧,介夫,你去招呼一下,老夫先往吏部衙门一趟,阻断之厚面圣之路。”

    杨廷和显得很为难:“谢阁老,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在杨廷和看来,自己到谢府来不过是个客人,其实他也是来跟谢迁问策的,结果谢迁却让他做代表,出去迎接客人,这样做很不合规矩。

    谢迁没好气地道:“让你去便去,你乃内阁大学士,还应付不了他们?今天不过是新年第一天,属于礼节性的拜会,你们无需对朝事议论太多!”

    在安排杨廷和去接待宾客的同时,谢迁算是奠定一个基调,就是今日只是问候而不论朝事,既是来拜年就不要破坏气氛,谈及朝中事务。

    ……

    ……

    杨廷和往正院而去,谢迁则从自家后门出来,让人准备好马车,匆忙往吏部衙门去了。

    既不清楚沈溪的动向,谢迁干脆就来个直接堵门,主要是防止沈溪去见朱厚照,升级事态。

    不过显然谢迁多虑了,沈溪并没有出吏部衙门的打算。

    当谢迁带着几分担心生怕沈溪先一步赶往豹房,紧赶慢赶来到吏部时,问过才知沈溪一直在公事房没出来。

    谢迁在吏员引路下到了吏部公房,只见房门紧闭,不由皱眉,走上前敲了敲房门,里面却毫无动静。

    吏员躬身道:“谢老大人,是否帮您传告沈大人?”

    “不用,你们退下吧。”谢迁低声说了一句。

    一群吏员都觉得很奇怪。

    之前沈溪来得非常突然,没给出什么具体的指示,而这位首辅大学士也是这么贸然而来,他们都不知自己是否该办完事就离开,又或者是继续待在吏部,等候吩咐。

    等人走后,谢迁再次敲了敲门,门依然没开,倒是公房临院的窗户被人打开,沈溪正站在里面打量谢迁。

    “谢阁老,新年好?”

    沈溪笑呵呵地招呼一句。

    当谢迁看到沈溪悠闲的神色,身体一紧,觉得自己落进了对方设置的圈套,他也不客气,来到旁边那道门,直接推门而入,等到里面时,沈溪已过来迎接。

    谢迁道:“你清早便来官衙,是料定老夫得知消息后会来找你?”

    谢迁上来便以质询的口吻,好像是要追究沈溪的责任,沈溪却淡然摇头:“谢阁老要作何,在下如何知晓?何况……在下往吏部来这么小的事情,应无人关注才是,如何能料到这么快便传到谢阁老耳中?”

    “嗯。”

    谢迁应了一声,实在找不到理由来反驳沈溪的话。

    但他仍旧不觉得这是实情,毕竟他对于沈溪做事的风格非常了解,沈溪通常都会把事情算得很精确,一举一动都蕴含深意。

    谢迁往沈溪的办公桌看了一眼,问道:“你大年初一到此,却是为何?”

    沈溪道:“准备上疏陛下,将主审逆党案的差事推辞掉。”

    “嗯!?”

    谢迁大为震惊,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沈溪,只见沈溪走回到办公桌前,将一份还没完成的奏疏拿起,过来后直接塞到他手上。

    谢迁没有客气,埋首看过,发现沈溪并无虚言,这的确是一份沈溪上疏推辞朱厚照让他继续担任逆党案主审官的奏疏。

    谢迁问道:“这种奏疏,你在自家府上便可完成,作何要到这里来?”

    沈溪摊摊手:“只是躲个清静罢了……谢阁老难道不觉得,今日若在下留在府上,会被人不断打扰……很多人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总归会让人为难!”

    谢迁老脸横皱,思索沈溪的意图,但细细一想,沈溪说的正是他平时烦忧的东西。

    明明想趁着假期清闲几天,但就是有人在年初上门打扰,比如说他来之前,还有人等着见他,后续更会有大批朝官以拜年为由,排队等着问他事情,让他表明态度。

    “你完全可以提前写好。”谢迁不依不饶。

    沈溪道:“之前可不会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张氏一族到底做了多少为非作歹的事情,谢阁老应该清楚,不过您老人家却出于维护朝廷稳固而没有计较,其实在下也想学谢阁老你不闻不问,但陛下却执意让在下打理案子,事情便糊弄不过去了。”

    谢迁冷声道:“你这是责怪老夫?”

    “绝无此意。”

    沈溪摇头道,“若在下对谢老您有意见,也不会争取时间,让谢老您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以最快速度通知到宫内的太后娘娘,更不会劝陛下适可而止……难道谢老没察觉到,其实昨天本可直接审结一些事,但在下却故意拖延吗?”

    谢迁微微皱眉,他当然能想到,昨日沈溪一直就张氏兄弟欺行霸市、贪污并挪用军资军械的事做文章,而对于谋逆的事,却压到最后才来审问。

    似乎就是拖延时间等着张太后出面。

第二三九二章 用意何在

    面对沈溪的解释,谢迁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沈溪见谢迁无言以对,又接着道:“出了这种事,明摆着陛下要收权,身为臣子不过是尽力帮陛下做一些事,谢阁老完全没必要将怨气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这是当今朝廷面临的困局,若有人能解开的话,也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束手无策!”

    谢迁微微摇头:“那你就准备继续这么推诿和敷衍下去?把事情做了一半,就跟陛下请辞,不再肩负责任?”

    沈溪叹息道:“很多事不是在下能左右,陛下性格乖张,身为天子之师,其实在下跟谢阁老的想法是一样的,希望陛下能回归正途,做一些于朝政有利的事情……难道在下不一直是这么做的吗?”

    又是一个让谢迁无法反驳的理由。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不是从来都把我当成善于逢迎、事事都算无遗策的佞臣吗?难道你就看不到,我一直在暗中帮你?之前主张让朱厚照恢复朝议,哪怕是一旬举行一次,至少让朝政回归正轨,如今更是惩戒张氏兄弟……无论你跟张氏一门关系有多亲密,也该认识到张家人的确乱了大明纲纪!”

    谢迁不再吭声,凝眉思索,该怎么反驳沈溪的话。

    不过最后,谢迁也没有继续拿出强硬的态度来,只是皱眉道,“这案子如此悬着,总归不是办法,张家两兄弟卸职算是好事吧……关于更多的情况,你可知晓?”

    沈溪道:“驸马都尉崔元马上就要接替张氏兄弟的职务,至于京营人员调动,怕是要陛下自行揣摩,若是陛下不能亲力亲为,权力可能就要落到司礼监掌印之手……又或者,谢阁老应该去跟五军都督府的人沟通一下,兵部在这件事上很难插话。”

    谢迁想了想,最后满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正如沈溪所说,统领京营对于兵部来说绝对是个禁忌,本来兵部就已拥有调兵权,旁人都可以对京营的事情说三道四,唯独沈溪这个兵部尚书说什么都会被人攻讦,所有人都怕沈溪将军权揽在手中,只要有丁点儿苗头都要扼杀于摇篮中。

    至于沈溪推举崔元,在于朱厚照的本意是要让沈溪这个“亲信”执掌京师兵权,沈溪在无法推辞的情况下,才另外推举人出来充任。

    沈溪再道:“既然先皇这一脉人丁单薄,只好从宪宗的子女中择优取用,也算是对皇族势力的一次平衡……谢阁老以为呢?”

    谢迁黑着脸道:“你倒是比陛下更为深谋远虑!”

    沈溪自然能听出来,谢迁这话根本不是在赞扬他,更像是讽刺。

    沈溪丝毫也不介意,道:“若谢阁老不满意,那不妨按照您的想法行事,在下绝不干涉。这两天吏部事务繁忙,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谢阁老派人来知会一声便可……”

    沈溪这么说,更像是提醒谢迁,他的责任已完成,后面的事就交由谢迁来善后。

    你谢迁不是总觉得自己作为首辅,在朝中却被人轻视么?现在就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让你动用你的人脉和个人魅力去解决这问题,反正我有吏部考核的公务作借口,有事你可以知会,但我是否会出手相帮那又另当别论了。

    ……

    ……

    沈溪往豹房递交逆党案暂时审结的上奏,以证据尚不充分为由,请求朱厚照将案子搁置。

    关于如何处理张氏兄弟,沈溪没有在奏疏中提及,因为这奏疏是直接上奏皇帝,属于密折,沈溪不需要给通政司留底,也不会通过内阁或者司礼监衙门,跟谢迁打了个招呼,便让人送到豹房,他都没想过面圣。

    当天朱厚照可说非常惬意,一早就让张苑去传旨,安排驸马都尉崔元进五军都督府接掌京营。

    永康公主乃宪宗皇帝次女,弘治六年十五岁时下嫁崔元,驸马府在皇宫东安门外的十王府附近。

    明朝有公主下嫁民间才学品德兼优的年轻人的传统,崔元本为国子监监生崔儒之子,不但才学不错,更是相貌堂堂,这才为皇室选中。

    不过崔元乃一介读书人,根本就不懂练兵之事。

    历史上此人结交广泛,因弘治帝这一脉人丁单薄,再加上朱厚照一直没有子嗣,弘治帝的姐妹夫家开始为皇室倚重,而崔元在历史上不曾参与太多朝事,最大的成就便是在朱厚照死后,由张太后委命前往湖广迎接嘉靖入朝,因此而以驸马之身受封京山侯。

    不过对于朝中人来说,大概能理解朱厚照如此安排人事的用意。

    既然张氏一门执领京营出了偏差,朕也不能说随便就安排个亲信去接管,先派姑父去,让人意识到在这件事上朕是秉公处理的……

    当然这也是朱厚照在沈溪提醒下做出的选择。

    若是让朱厚照自己做决定的话,要么是沈溪,要么直接让江彬或者许泰这些亲信统率京营,他才不管什么资历和能力不足,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惯了。

    现在沈溪推荐启用崔元,朱厚照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把崔元推到前台来,也能堵上张太后的嘴。

    本来当天崔元要到皇宫谢恩,却知皇帝隐居豹房不出,不会回宫,去了也属于白去,再加上他知道他抢的是张太后两个弟弟的职位,为了防止被张太后碰到逮住教训,干脆跑到豹房去等候面圣。

    因朱厚照白天睡觉,根本没时间赐见,小拧子出来跟崔元说了两句:“……驸马大人,您无需多礼,只要好好处理公事,便是不负陛下信任。若真要感谢,你就去谢兵部沈尚书,是他推荐的你……”

    崔元政治觉悟不高,作为读书人连功名都没考取,好在当上了驸马,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却也被公主管束着,说不上幸运或者不幸。

    在得到小拧子提醒后,他明白一件事与其谢君恩,不如去谢沈溪。

    大明那么多皇亲贵胄,要不是沈溪推举,这差事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出任,他瞬间便打定主意,以后遇到事情最好是去求教沈溪而不是旁人。

    “多谢公公提醒。”

    崔元非常悲催,明明眼前只是个小太监,但看起来却威风凛凛,不管是侍卫还是太监都毕恭毕敬,可惜他却不认识,只好恭恭敬敬行礼后离开。

    小拧子挥手道:“驸马大人,慢走啊!”

    崔元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又行了一礼,这才在仆人和侍卫簇拥下,上马车离开。

    等人走后,小拧子不由皱眉嘀咕:“大公主家的驸马,一看脑子就稀里糊涂的,听说此人交游广阔,不过做事能力嘛……怕是差劲得很。沈大人为何要举荐这种草包?难道说……沈大人是为了方便日后控制他?”

    送走崔元,小拧子赶紧回豹房,跑去见丽妃。

    这会儿丽妃也很疲乏,毕竟昨夜都是她在给朱厚照安排“节目”,几乎陪正德皇帝折腾到天亮,正准备睡下,不过小拧子这个政治上的盟友前来求见,她还是打起精神出了卧房。

    小拧子先将昨夜的事大致说过,再将豹房门口见崔元的情形说出,最后问道:“……那位驸马爷,一点儿派头都没有,看上去就跟个文弱书生无异,您说沈大人为何要提携他?”

    丽妃眯着眼问道:“你觉得呢?”

    小拧子道:“以奴婢想来,沈大人估摸是想控制此人……这位驸马爷没有明确的政治倾向,在朝中也没有什么根基,总不至于跟两位国舅一样乱来吧?”

    说到这里,小拧子期待地注视丽妃,等待答案。

    丽妃冷笑道:“沈之厚向陛下举荐驸马都尉,乃是为了求得平衡,让太后不至于太过记恨陛下身边的亲信……沈之厚本可自己来担当这职位,但又怕被朝中人参奏,干脆找个软柿子顶上……当然,若一切都这么简单的话,那本宫和你都可以比沈之厚更有谋略……”

    “呃……娘娘是说,沈大人的用意并不单纯于此?”小拧子愣了愣,问道。

    丽妃道:“沈之厚做事老谋深算,朝中那么多老家伙,没一个有他会算计,他可不会遵循什么平衡或者中庸之道,把一个驸马都尉推出来,更像是在收拢皇室中人的心,或许他知道没法拉拢那些文官,干脆另辟蹊径……一个普普通通的驸马都可以上位,那其他人会怎么想?”

    小拧子咋舌:“这倒是,说不定那些皇亲国戚都会争先恐后拉拢沈大人,沈大人就不会跟现在这般处处受敌。”

    “也许吧。”丽妃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道,“都说沈之厚做事老谋深算,本宫现在也不过是在揣摩他的用意。或许这也是他多方考量后做出的决定……那位大公主到底是何来头?”

    小拧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娘娘为何要问大公主之事……”

    丽妃道:“驸马平庸,他背后的公主可未必平庸,若公主能独当一面,等于说未来京营可能会掌控在皇室旁支手中,沈之厚提议前一定考量过永康公主的能力,他清楚的事情,你却不知道,不就落后于人了吗?”

    小拧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奴婢这就去打听……以前几乎从来没有公主的事传出来,奴婢只能找人问问……”

    ……

    ……

    关于永康公主的事,朝中所知者甚少,有明一朝公主并不参与政治活动,大概只有皇室中人才对公主和驸马有一定了解。

    不过这位到底不是弘治皇帝的亲生女儿,加上弘治帝这一脉人丁单薄,之前朱樘对他的弟弟妹妹防备很深,并不允许他们接触到实质的权力,再加之朱樘夫妻俩不热衷于去跟弟妹拉拢关系,弘治帝这些弟妹非常低调,用不显山不露水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小拧子派人去打听,却发现能获悉的消息很少。

    不得已,他只好去求助张永,到底张永在宫中算是老人,他希望张永能给他一些有用的信息。

    “……永康公主?拧公公这可就难为人了,鄙人这几年从未曾见过什么公主、驸马,怎知他们的情况?倒是听外边的人说,这位驸马爷很善于交际,天南海北的朋友都有,朝中也有一些官员跟他关系不错,拧公公要不问问他们?”张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于小拧子的问题只是随口敷衍和推诿。

    小拧子道:“那这位驸马爷的朋友都有谁?”

    张永一怔,道:“这个……恐怕要先去打探一下,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归内府管理,想必会有专人与之接洽,外人很难知晓……”

    小拧子有些生气了:“咱家要是知道调查方向,早就知道结果了,问题是现在找了一圈人问,谁都说不了解,没想到你这里居然也是这样!”

    张永心想:“现在永康公主和驸马突然进入朝堂,很多人没看清楚形势,只能含糊其辞……你小拧子代表的可是皇帝,你派人去打听,谁敢跟你说实话?”

    张永道:“要不,回头鄙人去问问……拧公公切莫着急,这大过年的,咱俩先喝几杯……你也该累了吧?下午可在鄙人这里休息,鄙人这就抽调人手。”

    ……

    ……

    当天崔元很受关注。

    他前往五军都督府履职,但到了地方才发现官衙没开,无人接待,要顺利接管京营还有些困难。

    崔元对于自己的差事不是很了解,本来从豹房离开后,他听从小拧子的建议赶去沈府拜谢,却被告知沈溪不在,苦苦等候一个多时辰,直到临近午时才去了五军都督府,结果同样碰壁,只好怏怏不乐回家。

    这让那些等消息的人非常失望。

    谁都觉得崔元新官上任会闹出点什么名堂,却未料一片风平浪静,无论是皇宫还是豹房,对崔元都未有任何表示。

    倒是下午时,驸马府那边有送礼的迹象。

    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驶出驸马府,去向不明。

    很快便有人将消息传开,因为礼物不知是送给谁的,那些趁着年初一在外拜年联谊的大臣都在暗中猜测。

    谢府内,中午有很多人留下来吃饭。

    这其中,并不包括谢迁在内阁的同僚杨廷和、梁储和靳贵三人,基本是六部和寺、司官员。

    这其中以礼部尚书费宏、户部尚书杨一清和吏部侍郎王敞官职最高,共开了三桌酒席,还没吃完谢迁便借口离席。

    午饭后,除了杨一清和王敞外,其余人都离开,连费宏都没留下。

    在费宏看来,昨日的案子跟他无关,礼部并不牵扯到如今朝廷的纷争,关于谢迁和沈溪间选边站队的问题也跟他无关,他作为刚获得提拔的礼部尚书,当发现自己没有话语权时,便识相地便离开谢府。

    等谢迁再出来时已过正午,杨一清和王敞二人都百无聊赖。

    见谢迁出来,二人站起来相迎,谢迁环视一圈,煞有介事地问道:“怎都离去了?”

    杨一清道:“都忙着走亲访友,眼见谢老事务繁忙,便不敢多打扰,不过都拜托在下跟王侍郎转告谢老并致歉。”

    “嗯。”

    谢迁释然点头,又是一摆手,“坐下说话吧。”

    三人于正堂落座,过了正午府上暂时不会有人前来拜访,要等黄昏时才又有人登门,如此也是希望能被主人挽留,留下来吃个晚饭,跟谢迁攀上关系。

    谢迁道:“听说驸马到了都督府,却没人为他办理交接手续,只能先回府?”

    王敞笑了笑,对这消息并不太感兴趣。

    杨一清分析道:“本就是年初,衙门都没开,再者涉及外戚,这会儿除非有陛下御旨,否则都督府的人不会上心……”

    “嗯。”

    谢迁又点头,“老夫也有这方面的担心,如今京营无人掌控,京畿之地防备空虚,若这时候出乱子当如何?毕竟中原地区尚有盗乱未被平息。”

    杨一清用请示的目光望向谢迁:“谢阁老的意思,是派人去说说?”

    谢迁看着二人,道:“老夫是有此意,不知你们如何看?”

    杨一清一时间没回话,而王敞则显得老谋深算:“我们……怕是管不着,就算于乔你出马,也凭空变不出人来,难道直接去那些勋贵府上求助?”

    谢迁没回话,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王敞又道:“为今之计,倒不如派人知会之厚一声,他如今兼着兵部尚书,由他出面接洽最为合适。再者,他能进豹房,跟圣上直接对话。”

    谢迁气息粗重,显然不太甘心,思索半晌后才道:“那就由汉英去一趟沈府,不知意下如何?”

    “啊!?不可不可!”

    王敞连忙摆手,笑着推辞,“我这把老骨头,不过是来跟谢老一起喝喝酒说说家事,怎不知不觉聊到公事上去了?你们的休沐期很长,吏部却不同……再过两日我便要回衙当差,必须得养精蓄锐,时候不早,先告辞了。”

    面对谢迁的请求,王敞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回绝后借故离开。

    管你谢于乔跟沈之厚闹什么,总归不是我的事,一概不予理会,我走了不还有个杨应宁?

    杨一清本要出门相送,却被谢迁拦下来。

    谢迁道:“他既不想去,不用勉强。应宁,你去跟之厚打声招呼如何?今日老夫已见过他,再去见他怕是不太合适。”

    这会儿谢迁并不想见沈溪,也是早上沈溪在他面前表露“你有事别来烦我”的态度,不过沈溪说过允许他找人通知,谢迁便想让杨一清去,只要杨一清不说是他的意思,沈溪也不会公然拒绝。

    杨一清有点骑虎难下,但到底他不能跟王敞那样打个哈哈便拒绝,只好应道:“好吧,那在下这便去通知之厚,告辞。谢老请留步。”

    ……

    ……

    沈溪并没在府上,以至于杨一清只能是在留下口信后扫兴而归。

    杨一清本有跟沈溪商谈朝中事务的打算,但在发现沈溪有意在大年初一这天避开人情往来后,也就不再主动惹人嫌。

    但其实沈溪并非是有意躲避谁,此时他不过是趁着年初去跟惠娘相聚,碰巧不在家罢了。

    惠娘年底将儿子沈泓送去沈家后,便郁郁寡欢,而沈溪也好像故意给她难堪,卡着不来相见,让她感觉到种极大的失落。

    这次沈溪前来,惠娘脸上多少有了些神采,眼睛里充满期望,不过在对话后,沈溪发现惠娘根本没有后悔的意思。

    “……泓儿在沈家平安无事,妾身便放心了。”惠娘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一直等的就是沈溪那句报平安的话,毕竟她要想知道沈家内部的事情太过困难,儿子走了后就完全失去音信。

    沈溪道:“这几天他的病情好转了些,开始读书写字,但没有正式开蒙拜先生,因为府上先生教授的都非开蒙的知识,回头还要单独为他请个先生。”

    “嗯。”

    惠娘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沈溪看了旁边眼巴巴望着他的李衿一眼,问道:“怎么,不打算让泓儿回来了?”

    惠娘摇头:“妾身已经不配再当他的娘亲,沈家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妾身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这种话被惠娘说出来似乎多天经地义一样。

    换作以前,沈溪或许会怒火攻心,但此时却波澜不惊,习惯惠娘古怪的心思,他也不会再勉强。

    沈溪心想:“既然选择将她留在身边,就不能对她的性格多加苛责,正是因为她的固执和坚强,还有她身上特有的女强人气质才让我着迷,如若她改了,或许那就不再是她……沦为一个平庸的女人有什么好?”

    沈溪再道:“年初这段时间,我都会比较忙,过来的次数也会少一些,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派人到街口那个茶楼联系,自会有人将消息带给我。衿儿,你记住便可。”

    因为察觉到惠娘完全心不在焉,沈溪就单独对李衿嘱咐一句。

    李衿点了点头,问道:“老爷,今日你会留在这边过夜吗?”

    沈溪叹道:“今天的事太多太杂,我只是过来看看,坐一会儿就走。”

    “老爷还是留下来,陪陪妹妹。”

    惠娘忽然抬起头,好像想起很着紧的事情,出言劝说。

    沈溪微微摇头:“没时间,真的没时间,而且……也没心情。”

    本来沈溪对惠娘和李衿还有一种眷恋,可当见到惠娘,沈溪发现自己的心境有所变化,而他也知道当天找他的人不会少,下午有可能还有人到府上拜访,于是简单交待几句后,起身便走。

    “老爷几时再来?”

    惠娘相送时问道。

    沈溪道:“看情况吧,年后吏部考核,大概要到初十左右才会结束。这几天你也冷静想想,别再固执了,我还是希望你把泓儿接过来,让他可以在温馨的环境中成长。”

第二三九三章 家事国事

    沈溪见过惠娘后,已不指望这个执拗的女人回心转意。

    在很多事上沈溪只能迁就惠娘,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惠娘的选择也是对沈泓的一个“交待”。

    若是惠娘能进沈家门,何至于要牺牲她自己跟儿子相聚的机会?

    “我哪里有资格怪责她?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在这段关系上没有处理好,不然的话她也不用如此纠结了。

    离开惠娘居所的沈溪,没有急着回府。

    大过年的,街道上没什么人,他坐在轿中,撩开窗帘看着外面,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寂寥的情绪。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近来少有见面的马怜,竟有了几分眷恋,索性让人将轿子停在街口,带了几名随从,往弄巷去了。

    到了马怜住的地方,婆子开了门,前院很热闹,今天到吏部衙门前沈溪指示熙儿送一批过年的东西到这边,足足五大箱,大概马怜不是很喜欢,干脆让院里的女人自己去分。

    小院内婆子和丫鬟已增加至十二人,平时未必都会过来,但过年总要分润些好处,该来的都来了。

    “夫人在里面午睡,老身这就进去给夫人说……”婆子正要往里走,沈溪却一摆手示意她不必进去。

    沈溪没有理会这些叽叽喳喳的女人,自行往后院去了。

    三进的四合院,在寸土寸金的京师已算宽敞,等沈溪进了主屋,里面安安静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到了后堂右边的卧房,只见马怜还在睡梦中,抿着嘴唇,憨态可掬,沈溪不由多了几分怜惜。

    沈溪将手轻轻落在马怜额头上,马怜娇躯一颤,猛地惊醒过来,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沈溪,定了定神,赶忙从榻上起来。

    “老爷!?”

    马怜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抹了抹,随即俏脸上飞起一抹红云,大概对沈溪突然袭击有些不太适应。

    沈溪微笑着说道:“今天没什么事,出来走走,到你这里来看看……前院很热闹,倒是你这后宅安静得紧。”

    马怜羞喜地低下头,“老爷取笑了。上午有人送了五大口箱子过来,全都是丝绸布帛之类的东西,奴用不了那么多,便让她们整理分类,然后统一进行分配,未曾想被老爷看到……若是老爷不肯给,奴只管收回来便是。”

    沈溪摇头:“既然给了你,你就有资格处置,就算一把火烧了也没人管。”

    马怜抬头望着沈溪,喜滋滋地道:“昨夜梦里还惦记着爷,以为这些天您不会过来,谁知今日便能见到……没什么准备,爷在这边应该停留不了太长时间吧?”

    说话间,马怜双臂环着沈溪的脖颈,就像个撒娇的小姑娘。

    面对眼前这张如花娇颜,予取予夺,沈溪不由想起固执的惠娘,两者几乎是天差地别的对比,就像着了魔似的,心中升起一股邪火。他一手揽住玉人腰身,伸出右手点了她的琼鼻,微笑着说道:“就算时间不够,也能将你治得服服帖贴。”

    马怜贝齿咬着下唇,脸上带着羞喜,却增添几分女儿家的倔强,轻声道:“那就试试看好了。”

    ……

    ……

    本来沈溪想在惠娘和李衿处得到的温馨,却在马怜这里获得。

    相比于惠娘和李衿的温婉含蓄,沈溪必须要保持几分矜持。而在马怜这里,他却根本不必有什么避讳。

    马怜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会用女人本身外的本事吸引沈溪。

    惠娘和李衿更像是为沈溪敛财的职业经理人,情义占了很大的部分,相互都需要尊敬。而马怜则纯粹是作为礼物送给沈溪,更像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沈溪在马怜这里少了情感包袱,只需将其当作纯粹的女人看待便可。

    在这里,沈溪不需要想马怜性子如何,怎么才能讨得佳人欢心……因为马怜永远也不可能任性,清楚自己的定位后,女人往往都会变得极其现实,只需要不时在男人面前表达她的眷恋便可。

    缠绵悱恻,对于沈溪来说其实已很遥远。

    无论是在家中,又或者在惠娘处,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没有那种生理和心理的期许。

    唯独在马怜这里,沈溪却能感受到一股新奇,每次都能让他身心愉悦,只顾享受眼前而不顾窗外的风风雨雨。

    当一切平息后,玉人仍旧用她的痴缠表达对沈溪的深深眷恋,对于一个自卑自怜,认为没有什么价值,而且连子女都没有,生怕将来失宠的女人来说,沈溪便等于她的一切,不但寄托了她未来所有的希望,更有马家崛起的希望。

    背后有一个靠她悉心笼络才能立身处世的家族,这让马怜背上一些心理包袱,对于一个聪慧有思想的女人来说,压力很大。

    “……爷几时给奴找个姐妹呢?”马怜突然轻声问了一句。

    马怜靠在沈溪怀中,像一个孤立无助的宠物,她只知道如何讨好主人,时刻都在担心失宠而被遗弃。

    “怎么了?”

    沈溪闭着眼,脑子里恍恍惚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虽然沈溪很注重跟身边女人进行心灵的沟通,但很多时候他实在太累,不能每时每刻都保持很高的专注度。

    马怜微微侧过身,望着沈溪英俊的面庞:“奴怕自己伺候得不好……听说爷之前得到一些番邦美女,为何没送到奴这里来呢?”

    沈溪道:“你是你,她们是她们……而且我并不认为那些女人应该闯进我的生活中来,她们是为皇帝准备的,与我无关。”

    “哦。”

    马怜明白,自己的竞争对手并不是沈家内宅的女人,因为她的身份跟那些女人天差地别,完全够不着边,她担心与自己争宠的,恰恰是那些留在沈溪身边,上不得台面,进不了府门,随时都会被沈溪弃如敝履的“外宅”。

    马怜想了想,道:“听说兄长准备给爷送几个可人儿过来,都是从江南找的绝色佳丽……快送到京城来了。”

    沈溪有些诧异,睁开眼,低头看向马怜:“为何我没听说?”

    马怜道:“兄长在外领兵打仗,功劳不小,得了军功后其实兄长没更多想法,就是想继续留在爷身边,多一些建功立业的机会……若只是奴,怕伺候不好爷,就添置几个人,让爷多几分到这里来的雅兴。”

    沈溪闻言眉头一皱,仔细打量马怜,虽然这个女孩在很多事上有主见,但涉及这种事,就变成了逆来顺受的弱女子。

    沈溪心想:“到底她处在囚笼中,有这样的想法和表现不足为奇,要让她改变心境,非常困难,我不能操之过急。”

    “他要是喜欢,就让他自个儿留着。”沈溪淡淡一笑,说道,“难道我还缺他送的几个女人?这院子里有你就足够了。”

    “但奴觉得不够。”

    马怜争辩道,“若是好,还是让兄长送来,或许爷能看上呢?这男人总不会觉得女人多,若是不喜欢,爷不碰她们便是……若是以后这里少了爷的羁绊,就怕奴以后就要长久守着孤灯,爷也不忍心不是?”

    马怜说起男女之事,头头是道,沈溪没有多少精力细想,只是摇摇头道:“回头再说吧。我先打个盹儿,醒来后便要回府,不能留下来陪你用饭了。”

    ……

    ……

    沈溪并非无情,而是他要兼顾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没有多少精力放在某一个女人身上。

    这也是他为何不想多找女人的原因,不是他不好美色,完全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精力。

    女人多了,完全没有精神方面的交流,沈溪会觉得自己胡作非为,还不如经营好眼前的情感,让自己的注意力可以多放在正事上。

    不过对于马怜或者惠娘,乃至谢韵儿来说,她们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不管有意无意,她们都在争宠,知道自己无法长久笼络住一个男人的心,越是怕失去,越知道舍与得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谢韵儿表现得或许还不明显,而在惠娘和马怜这里,都开始为增加姐妹而烦恼……就连一向拘谨的惠娘,也试着将随安和东喜送到沈溪身边。

    这也是身为外宅女人的无奈。

    除了男人的怜惜,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维持自己的生活,于是乎女人也顾不上争宠,只能拼命为自己找寻增加吸引男人关注的筹码。

    马怜在送走沈溪后,心中异常失落,短暂的相聚便当是过年,短暂的兴奋过后,又要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或许找个姐妹回来说说话,会开心一些,总比那些丫鬟好,姐妹间可以商量一下怎么伺候爷,只要她们心向着我便可……”马怜不无悲哀地想。

    日落时,院子来了一位拜访者,却是马怜的嫂子。

    妇人背了个竹篓,里面装的并非什么家常东西,在马怜面前放下并掀开遮掩的褥子,从里面拿出几个小木匣,道:“这些都是你大哥专门为你置办的,全是金银玉器,留给你装扮,必要时也可以用来救急。”

    马怜道:“家里那边现在日子很好过吗?需要这么大手大脚花销?”

    妇人没好气地道:“以前你还是姑娘家时,对这些首饰都很喜欢,现在看起来你似乎不是很中意?沈大人给你的东西很多吗?不过想想也是,跟着贵人,以后你有的是福享……对了,大人年前可有来过?”

    “来过,匆忙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马怜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

    妇人则显得很关切:“年前我跟你说过,要给大人送来自江南钟灵毓秀的丫头的事,跟大人提了么?”

    马怜点点头,道:“提倒是提了,可大人交待,不必让马家费心。”

    “话是这么说,但天底下的男人谁不希望占有更多女人?”妇人扁扁嘴道,“人都已经接到京城,再过几日便可送来,不过还是要先问过沈大人的意思……总归要先打好招呼打,不能好心办坏事……这可就是你的差事了。”

    马怜问道:“能不送吗?”

    妇人笑了笑,“怎么,怕在沈大人跟前失宠?这些个女人说到底都是你兄长送来的,全都听你的话,你不喜欢可以立即送走,就看你怎么把控了。”

    马怜有几分失落:“就怕大人一口回绝,同时胡思乱想,对兄长前程不利。”

    妇人道:“这就你多心了,女人是送给大人的,大人不喜欢最多只是把人送走,要是不送,你永远无法知道大人的喜好……对于你来说,一切不都是为了笼络住沈大人的心?”

    这次马怜没有出言反驳,沉默着不做声,又好像暗中郁闷。

    妇人又道:“能来见你一次不容易,这院子外边有不少人保护,看来大人对你很看重……你这院子里丫头不少啊,就没发现有姿色能给大人暖被窝的?”

    马怜摇摇头:“都是普通的粗使丫头,没一个顺眼的……”

    “那倒也是。”

    妇人道,“这次你大哥从江南找回来的女人,姿色上佳,且都有才艺傍身,色艺双绝,过来后均以你为尊。这些女人可用,但也要防着点儿,身为女人总要多些心思,得了大人的宠幸倒不算什么,能让大人多来那才叫本事……不过若是她们中间有谁自作聪明开罪大人,就是你管教无方。”

    马怜的情绪不高,轻轻颔首:“知道了。”

    “那我就不多留了。”

    妇人道,“这两天会把画像送来,你先看过,有机会也给大人看看,若大人没什么意见的话,随时可以给你送过来……这院子也需要多一些人气。”

    说话间,妇人起身往门口走,不打算带走竹篓。

    马怜疾步跟上,问道:“外面院子有些年货,嫂嫂喜欢的话,可以带部分回去。”

    妇人驻足回首,微笑着说道:“你以为我图你那点儿东西?钱财只是身外物,你大哥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巴结好沈大人,手头能挪出来供你笼络下人的银子不多……全留给你吧,我在外边有吃有喝,日子过得还可以,你若有什么需要,记得让丫头出去通知一声,咱在京城总归有点家当……”

    “嗯。”马怜再次点头。

    二人继续前行。

    等出了后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妇人道:“现在你大哥一切顺利,以后咱家兴衰都放在你一人身上……外面的事你不用担心,只管琢磨如何才能讨好大人。还有些东西不方便直接送来,也会跟那些女人一并送到。”

    “是什么?”马怜问道。

    妇人轻轻一笑:“等你亲眼见到就知道了,多说无益。还有,若是大人长久不来,你也派人说一声,有时候光靠你自己不行,你就算聪**黠,也没法做到面面俱到。”

    “你一个姑娘家,别太拘谨,若是扭扭捏捏就跟大人身边其他女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如何固宠?再就是……希望你能早些怀孕,以前可能要防着,不过这次给你送来女人后,你的顾虑就没有了,总归有人帮你固宠便是。”

    ……

    ……

    接连送走沈溪和嫂子,马怜突然间很失落。

    对于独居的女人来说,夜晚是最寂寞难熬的时候,她回到屋里,拿起桌上搁着的一本书,没精打采地翻阅起来……那是沈溪老早给她送来用来解闷的武侠说本,她已经看过几遍,初时兴致盎然,多看几回也就索然无味。

    等她将说本放下,丫鬟进来,在旁等候吩咐。

    “……夫人,晚饭已备好,您随时可以用餐。”丫鬟轻声细语。

    马怜摇摇头:“人都不在,有什么胃口?”

    她说的话非常隐晦,丫鬟不知该如何揣摩及应答,而马怜也没有解释,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这里暂且没你们什么事了。”

    “是,夫人!”

    等丫鬟退出房门后,马怜望着床榻,不由回想起之前跟沈溪缠绵悱恻的情形,让她分外甜蜜和思念,不过想到沈溪的离开,以及自己未来的身份等等,又多了几分失落,一时间郁结于心,难以释怀。

    “爷将心思都放在朝政上,没多少精力应付女人,今儿是大年初一,爷对我宠爱有加才会抽时间过来,怕是他内宅的女人都未必能见上一面。”

    马怜学会了自我安慰,想到这里,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不过随即心境又稍微一沉,“爷总归是做大事的,怎会有太多的儿女情长?非要以很多姐妹来固宠?本来就已摊得很薄的情义,再分润下去,不知轮到我身上时还剩下多少?若再过几年,连子嗣都没有,将来没有入沈府的机会,那我就只能在这样的院子里孤独终老。兄嫂总归指望不上!唉!”

    ……

    ……

    女人的心,海底的针,总归会想很多很多,对于沈溪来说就像天书般难以理解。

    沈溪明白外宅女人的辛酸,也试着想办法弥补,但许多时候都收效甚微,因为他的感情不能分成很多份,也没法长时间陪伴在谁的身边,女人对于感情的羁绊需求也不尽相同,这碗水他怎么都端不平。

    回到府宅,得知午后杨一清来过,知道其来意是想让他协助驸马崔元尽快履职。

    他当然明白,这请求不会是杨一清主动提出,更多是来自谢迁的授意。

    至于谢迁的用意,沈溪不想揣度,更愿意把心思放在家里人身上。

    除夕夜家中提审犯人,闹得那叫一个鸡犬不宁,大年初一他又在外奔波一天,到晚上一家人终于可以坐下来补个团圆饭。

    晚饭过后,沈溪没进书房,而是留下来陪一干妻妾坐下,他的话不多,不过这不妨碍他倾听闲话家常。

    “……娘说了,这个年过得很好,家里各房,不管是谁都要听从她的吩咐,现在沈家又拧成了一股绳。就是四房那边有些凄哀,六叔长期滞留在外,不得音讯,希望相公您能多问问六叔的事……”

    谢韵儿当天见过周氏,周氏对于儿子没去拜年没什么不满,或许是知道沈溪位高权重,要做大事,现在周氏也学会了“体谅”。

    不过沈溪更觉得周氏是没心思顾念,这会儿还在琢磨当沈家大家长的事。

    “……老爷,家里那些长辈,都想见见您,说是找个机会,在爹娘那边院子设宴,请您过去。”

    谢韵儿最后望着沈溪说道。

    沈溪道:“说起来,家中那些长辈,我还真有很多年没见过了。”

    林黛突然插话:“那些人以前对我们很不好,现在看到我们发达了,不但让家里人跟着相公当差,现在还想绑着老爷,一起来振兴沈家,也是给他们脸了。”

    被谢韵儿白了一眼,林黛不再说下去,不过她这话一下子就把沈家两代人的恩怨都说出来了。

    “记着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沈溪倒显得无所谓,摇头道,“如果只是小门小户,关起门来斗也就罢了,现在沈家五房人全都迁到京城来了,若还在意以前的事,那就家不成家……咱分出来过倒是无所谓,爹娘总归还是当自己是沈家人,老娘还想着学当年的老太太,当沈家大家长呢。”

    谢韵儿问道:“那该怎么回复娘那边?”

    沈溪叹了口气,慵懒地道:“还是要看时间是否合适,我现在没那么多闲暇,家里的事我都很难管,更别说沈家那更大一摊子了……娘想怎样,由着她吧。”

    谢韵儿没再说什么,她不说话,林黛等女也不敢随便插话。

    尹文和谢恒奴到底是后加入这个家庭的,对于沈家过往的恩怨知之甚少,而她们现在的心态也更像是无拘无束的少女,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东西。

    “早早睡了吧。”

    沈溪突然起身,“我还有点公事要做,不能陪你们了。”

    林黛皱眉,不满地问道:“老爷不是在休沐吗?”

    沈溪笑了笑:“年初三就要开工,哪里算休沐?我一个人兼着两部尚书,公事繁忙,以后家里的事尽量由你们来做主,我真的没那么多精力看顾。”

    ……

    ……

    夜深人静,沈家已彻底安静下来。

    外边街道上三更鼓敲响,沈溪仍旧在书房埋头写东西,无人前来打扰。

    写着写着,沈溪搁笔沉思,思虑下一步动向。

    “功高盖主……到我这身份和地位,其实很多事已难控制,一旦权力到了顶峰,自然就会跟皇权发生冲突,皇帝不可能永远信任一个人,毕竟朱厚照也算是个有主见的皇帝,难道他会将权力完全放出来,让大臣威胁到他的皇位?”

    “不过这会儿我已没有退路,朝中反对的声音不能完全扫除,若真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就会是我仕途的顶点,也是危机的伊始。”

    “既想当一个权臣,又想跟皇帝相安无事,世上可没有那么容易的事,倒还不如领个勋贵的爵禄,一辈子高枕无忧,甚至将爵位世代传下去,让沈家可以兴盛个几百年。”

    “但若我真什么都不做,大明总归还是大明,历史进程没有得到扭转,将来仍旧可能会上演外夷侵占中原的一幕。”

    “我到底应该当一个大明的忠臣,还是当一个逆臣?只要皇位一天在朱家人手中,我所做的一切都可能随时被人颠覆,而且就算一切都成功,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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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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