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七章 孩子气
碧萱自带一股书香气息,沈溪觉得她在这点上跟同样出自书香世家的谢韵儿颇为相似。
但谢韵儿很幸运,她并非官宦之后,就算她祖父和父亲因为落罪下狱,也未牵涉到谢家女眷。
碧萱命运则悲惨了许多,家人蒙难,连她自己也不能幸免。
沈溪不知道碧萱姓甚名谁,更不知她背景如何,只觉得她身上有股忧郁的气质,那是对身世的感怀,和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随着画架搬来,画纸备好,一切准备就绪。沈溪仔细检查过,纸张都是用三层宣纸压成,品质极佳,同时备有上好的徽墨。
但墨汁这东西,容易沾染衣袖,玉娘并未亲自红袖添香,而是让一名婢女来为沈溪研墨。
“麻烦,找一些水来,把这些颜料也勾兑了。”沈溪对那丫鬟道。
丫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玉娘,玉娘使个眼色,嘴里喝斥:“真不懂事,沈公子说的,你照做就是。”
丫鬟被骂得低下了头,匆忙出门备水,但她根本不懂如何勾兑颜料,沈溪干脆自己动手,很快准备的一些基本颜色的颜料便勾兑好了,沈溪也是求符合场景,所勾兑的都是作肖像画必须的颜色,还有碧萱身上衣服的粉绿色。
玉娘本不想多打扰,但她见沈溪准备工作做得如此细致,与之前她所请的那些画师作画方式截然不同,不由想见识一下。
那边厢,碧萱已经站好,亭亭玉立,稍稍低头,少了一股神采和气质。沈溪瞄了一眼。摇摇头:“我作画可能比较慢,玉娘,可否让碧萱姑娘坐在窗口看着外面,我慢慢画?”
玉娘允诺,让丫鬟搬了椅子到窗口,碧萱坐下来。依然显得有些紧张。但等她看向窗外,目光落到缥缈浩荡的汀江河面时,不自觉地流露出悲伤和忧郁的气质,这正是沈溪要找的感觉。
沈溪提笔就要把这一刻的感觉定格于画纸上,可是玉娘却死死地盯着他,让他一时难以下笔。
“玉娘,不知可否到旁边等候?”沈溪转头问道。
玉娘白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说,你小子真多事。但她也知道不能影响沈溪作画。只好站起来,走到一边去了。
这时沈溪才提起画笔,在画纸上把碧萱的容貌和气质呈现于画纸上。
一般的画师,最多只能画出人物的容貌,用毛笔作画,仅能勾勒出线条,缺少光线明暗处理,最后让人拿来与真人对比。能有几分相似都不易。但沈溪的画,已经不单纯是追求“像”。而是要表达人物的情怀和气质,他UU小说的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幅死气沉沉的画作。
沈溪画得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画已经基本完成。
此时的碧萱,还在看窗外的风景。脸上的神色变得自然许多,或者是因为登高望远,让她心境变得开阔,内心的迷茫也得到一些开解。
“作好了。”沈溪突然站起来道。
正在琢磨沈溪这个人的玉娘听到后愣了一下,不由起身往这面走。嘴上道:“慢工出细活,沈公子如此敷衍,是否……”
她的话很快顿住,因为她见到了纸上那个惟妙惟肖的“碧萱”。
那是她生平仅见的唯美画作。
画中的女子,跟碧萱简直一模一样,七分侧脸,正好是观察女人最美的角度,容貌娟美,连美人的情怀也跃然纸上。玉娘甚至觉得,这是照着真人的模子刻上去的。
“哎呀,这……可真稀罕死个人了。”
玉娘显然没料到沈溪的画工能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头也不抬地对碧萱招招手,道,“碧萱,你快过来看看。真是神了。”
碧萱走过来,当看到纸上另一个自己,就好像从铜镜里看到自己一样,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个美丽的玉人坐在窗口,眺望远处,无论肌肤的颜色,还是身上衣服的色彩,又或者是周边景物的描绘,都与实际场景别无二致。她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过后,伸手轻轻掩住樱桃小口,眸子里多了一些晶莹的东西。
“玉娘,这真的是我吗?”碧萱喜极而泣。
玉娘由衷地赞叹:“这可不就是你,你看这……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沈公子画工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叶县令在见到云柳后黯然叹息,感情是找不到如画中那股飘然于世俗外的仙子气息。”
沈溪脸色尴尬:“玉娘谬赞了。在下画已经作完,是否可以回去?”
“不急不急。”
玉娘笑道,“沈公子何必急着走呢?本来说一定要给沈公子报酬,但奴家听说,沈公子是商会的少东家,家里不缺钱,不如坐下来,让碧萱敬你一杯酒……茶水,当作是报答,如何?”
沈溪看了碧萱一眼,料想这女子心高气傲,不由摇头:“只怕怠慢了碧萱姑娘。”
碧萱面上涌现一抹羞红:“应该是小女子的荣幸才是。”
说着往里面走,边走边道,“奴家这就去换衣……”
玉娘笑得合不拢嘴:“可惜沈公子年纪尚轻,若是年长几岁,怕是碧萱今晚就会自荐枕席了呢。”
那边碧萱走到屏风前,回头轻责:“玉娘,你又来调笑人家。”
女儿家的羞态毕现,倒让沈溪真的觉得她好像对自己有几分意思。但他赶紧把这想法收起来,前些天熙儿对苏通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例证,这些风月中人,会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去笼络男人。
换言之,就算她真的对自己有意又如何?
他不过十岁孩童,有心无力。就算年长几岁,这碧萱终究是风尘女子,与他不是一路人,若是投入感情进去,长相厮守永无期。只会令他凭添烦恼,还是早些就划清楚界限,泾渭分明的好。
玉娘等纸上的墨迹干了,把画纸取下来,拿着画下楼去。不多时就传来外面女子“叽叽喳喳”议论的声音。
虽然对外营业时,这里的姑娘都是一个个风尘女子。需要以声色娱人,但她们毕竟也是风华正茂的女子,见到有趣的新事物,难免觉得好玩。
等碧萱再从屏风后走出来,已经换上一身朴素的衣衫,这才是她平日里习惯的穿着。她走过来,亲自为沈溪倒茶,她的手法很独特,应该是学过一些茶艺。等把茶泡好,再将茶杯举起来奉到沈溪面前:“公子请品茶。”
沈溪淡淡一笑,把茶水接过来品尝,的确是上好的香茗。虽然不是有名的茶叶,这种泡法泡出来的茶水也很香。
就在沈溪看着碧萱,令碧萱有些不知所措时,门打开,玉娘重新走过来。身后却跟着一人,正是沈溪之前见过的熙儿。
“沈公子。熙儿姑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玉娘话刚说了一半,沈溪摆摆手:“玉娘曾言,我只要画一幅画即可,玉娘可不能言而无信。”
玉娘没想到沈溪回绝得这么干脆,剩下的话。也就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
倒是熙儿琼鼻稍微一皱,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沈溪摇头:“在下只是不作画而已,谈何无礼?”
熙儿冷冷一笑:“那日里你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当我没听到?不过是个少年郎。会作画而已,不通人情世故,难道你害怕不给你酬劳?”
玉娘板着脸责备:“熙儿,不得对沈公子无礼。”
沈溪有些悻悻然,他没想到熙儿不但耳朵灵,而且记仇。那****不过是随口一句嘀咕,所评断的又是客观事实。
苏通之所以被打,有很大程度是因为熙儿装委屈从中挑唆。
沈溪正色道:“熙儿姑娘,这‘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在下从未听过,至于熙儿姑娘为何非要赖是在下所说,在下也不知为何。”
“你再说一遍!”
熙儿是个急性子,听到沈溪这般睁着眼说瞎话,已经忍不住,就想上前“教训”沈溪。但被玉娘瞪一眼,熙儿马上气势弱了,赶紧退到后面。
玉娘走过来道:“沈公子不肯为熙儿作画,那是她福薄,没这等缘分。奴家不会强求。”
沈溪笑道:“让在下为熙儿姑娘作画也不是不可,只是薪酬上……”
熙儿眼睛一亮,想到自己也可以如同碧萱一样,跃然纸上,似乎花多少银子她都不在乎。
“你说,多少银子?”
沈溪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两。”
“啊。”熙儿大惊失色,“五十两,你作何不去抢?你……你……”
说着她赶紧拉玉娘的衣袖,意思是让玉娘过去“讲价”。
玉娘笑着问道:“熙儿来这里时间不长,她平日性子高傲,很少出来陪酒应酬,手头不宽裕,不知公子是否可以少收一些?”
沈溪摇头道:“市场价格,一手交钱,一手画画,少一个子儿,我也不会在画纸上留下一笔。”
熙儿怒气冲冲,瞪着沈溪的目光如同要杀人。
但最后她哭丧着脸,哀求地看着玉娘,意思是她很喜欢,想让玉娘帮忙出点儿银子。玉娘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熙儿最后一咬牙,道:“五十两就五十两,不过现在没有,你……你下次来再画好了,我会准备好银子。”
这话不但让沈溪觉得不可思议,连玉娘也有几分吃惊,玉娘问道:“熙儿,你从何得来五十两银子?”
熙儿却轻哼一声,连解释都没有,转身出门而去。
玉娘无奈摇摇头,走过来面含歉意:“沈公子见谅,熙儿总是小孩子脾气,管教不得。”
沈溪笑道:“听玉娘的意思,在下也是小孩子脾气,无从管教?”
玉娘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沈溪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一时不由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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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小萝莉长大了(第三更)
熙儿愤愤不平地去了,就算她心怀不满,却无计可施。这画人物肖像的技术系沈溪独有,别的画师没他这么高超的画艺,再加上沈溪本就不靠画画维持生计,物以稀为贵,沈溪要定价几何,那是他的自由。
卖方市场,强求不来!
沈溪却在琢磨,熙儿说现在没钱,回头就能得来五十两银子,按说这可不是笔小数目。汀州府毕竟不是两京和苏、杭繁华之地,而她又不是什么天下闻名的才女名妓,就算是苏通这等出手阔绰的客人,给她二两银子的赏钱足够令她欢天喜地,要赚到五十两,那可能非要卖艺也卖身不可。
就算卖身,在教坊司高抽成的前提下,她能不能分到五十两还是个问题。
但这不是沈溪所需要操心的事,若熙儿真能给他五十两银子,他并不介意画幅画,宫廷画师画幅肖像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玉娘倒也言而有信,沈溪画完碧萱的肖像画,她果真不再说及旧事。玉娘让人准备了菜肴,且让碧萱陪沈溪喝茶聊天。
碧萱到汀州府接待的第一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溪,虽然沈溪这次过来身上分文未带。
“沈公子,奴家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碧萱拿着茶杯,喝酒一般,掩着樱桃小口,将一杯茶饮下。
她以茶代酒,沈溪何尝不是?
两个不能喝酒的人,名义上一起吃酒,说起来多少有些荒诞不经。
玉娘时常进来作陪,还亲自往里面送酒菜,时不时搭茬,想套沈溪的话。她本以为自己年老成精。从小孩子嘴里获取讯息应该很容易,但沈溪却三缄其口,外人知道的,他不介意再说上一遍,别人不知的,休想从他嘴里得到只句片言。
倒是沈溪问了玉娘一个问题:“……玉娘。我听人说,头些年汀州府地面上,曾有一些落罪官员的亲眷流落民间,不知玉娘可有听闻?”
沈溪没有说得太直白,他想从玉娘口中探问一下林黛母亲的下落。
那是小萝莉一直牵肠挂肚的事情,沈溪曾让惠娘帮忙从商会打探消息,但商会中人跟官府向来很少交集,这两年也未曾打探到什么。
倒是玉娘,本身就是官家中人。再加上这教坊司迎来送往,从来都是探知消息的好地方。
玉娘想了想,似乎想到什么,但旋即又摇头:“沈公子见谅,奴家并未听闻。”
沈溪没有办法。
才刚认识,就算给人家作了幅画,以玉娘的心智也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
沈溪出来久了,怕回去被周氏怀疑。没多做盘留就起身告辞,碧萱亲自送他到教坊门口。目光中带着一些复杂的神色……并非是眷恋。
沈溪虽然具备风流倜傥公子的一些特质,诸如文采,相貌也颇为不俗,但沈溪毕竟只是个十岁孩童,距离她意中人的条件缺少了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年岁。
就算她再欣赏沈溪。也不会拿个十岁孩子来作为理想中可依托终生的对象。
本来她怕的是在教坊司被老牛啃了嫩草,现如今,她自己倒先盯起人家英俊不凡的少年郎,她自己想起都觉得可笑。
等沈溪走了,玉娘走过来。含笑问道:“碧萱,你觉得这沈公子如何?”
碧萱有些失神,听到这话面色一红:“玉娘说的什么,我不太懂。”
“装什么糊涂啊,问你沈公子的才学为人,你以为是让你私会情郎?”玉娘轻笑着,“就算你想,人家怎会看上你?府试的案首,将来的秀才公,应该能中举人取进士,况且……岁数摆在那儿呢。”
碧萱轻轻一叹,道:“如同玉娘所言,只可惜他是个少年郎。”
玉娘也略微叹息:“这沈家公子,将来必定是让万千女儿家相思牵挂的人物,你莫多想,你与他之间……”
碧萱嘴角涌现一抹苦笑,言辞中带着几分凄凉:“有些话不用玉娘点醒,我知道分寸。他与我,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本非一路人。”
……
……
沈溪去教坊司,本来就是瞒着家里人,因为周氏做月子,药铺上下都很忙,没人理会他。
可有些人他还真瞒不住,比如说林黛和陆曦儿。
沈溪刚带着他的画笔和颜料回到药铺后院,陆曦儿就缠上来问道:“沈溪哥哥,你去哪里了?也不陪人家玩。”
“这不回来了吗?玩什么啊?”
沈溪说着话,把东西找地方放好。
由于现在沈溪不常去印刷作坊,加上药铺需要堆放的东西越来越多,周氏产下双胞胎后,惠娘便做主把紧邻药铺的院子租了下来,沈溪看到地方够宽敞,便在其中占用一间屋子作为“实验室”。他把所有绘画以及作赝的工具,还有各种实验用具用品都放到了里面,由于房间总发出一些怪味,除了他外人很少进去。
等从房间出来,沈溪对陆曦儿叮嘱一番,不准她把事情告诉惠娘和周氏。
林黛撅着嘴问道:“又在外面做坏事了?”
沈溪抬起头看着生闷气的林黛,没好气道:“我是帮你出去打听你娘的下落。”
林黛眼睛一亮,惊讶道:“你……你没骗人吧?我娘她……”
沈溪作出噤声的手势:“娘在里面休息,你总不想让她知道吧?等晚上睡觉时,我告诉你。”
沈溪故作神秘,也是想堵住林黛的嘴,林黛有事相求,就不会随便去嚼舌根子了。
果然这招很管用,林黛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总是跟在沈溪身后进进出出,比陆曦儿还要粘人。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沈溪刚从后院漱洗完上楼,进到房间,林黛端着水盆上来。耷拉着头,却不好意思开口,踌躇一番才对沈溪道:“给你水,洗脚。”
“我在楼下都洗过了,你送水来是不是晚了些?”沈溪笑盈盈问道。
“哼。”
林黛小嘴一撅,把水盆放下来。“爱洗不洗,熙儿她还在下面缠着孙姨,快把我娘的事告诉我。”
沈溪坐在床沿,带着一股得意之色:“为夫现在不想说,除非你说两句好听的。”
林黛此时别提有多委屈了,但她也知道沈溪的脾气,光央求是没用的,小萝莉走到沈溪面前,拽了拽沈溪的衣服。又晃了晃他的胳膊,见沈溪不为所动,她只好把头凑过来,在沈溪的脸上亲了一下。
沈溪这才释怀,笑道:“看在娘子这么心疼人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吧。我从官方人士口中打听到一些消息,就是教坊司,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听那里的人说。头几年,的确是曾拿过几个逃走的钦犯家眷。但岁数和相貌都与你娘不符……你娘应该没事,可能现在在哪户大户人家做工,没人知道她的过去。”
林黛可怜巴巴地问道:“真的吗?那娘……为何不来找我?”
沈溪这时候也只能骗林黛让她心安了,小妮子一天天长大,虽然两家人对她都很好,身边还有沈溪和陆曦儿两个玩伴。但小妮子毕竟童年有阴影,沈溪想让她早点儿走出来过焕然一新的生活。
沈溪叹道:“你想啊,你娘孤单一人,她能顾着自己都不易,又去何处找你?人生都是讲究缘分的。若你们母女缘分未尽,这辈子一定还有机会见到,到时候你就可以好好孝敬你娘了……不对,是我们的娘才是。”
“嗯。”
林黛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头轻轻靠过来凑在沈溪肩膀上,啜泣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
小妮子要强,就算她心里难过,也不想把自己懦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一会陆曦儿就要进来,她更不想在陆曦儿面前服软。
到晚上休息时,陆曦儿嘻嘻哈哈总是缠着沈溪讲故事,而林黛则在旁边多愁善感地发呆。
夜深人静,林黛似乎做起了噩梦,头上冷汗涔涔,沈溪几次起来帮林黛盖被子。
最后林黛无意识地把头靠过来,直到把手搭在沈溪的身上,觉得似乎有了依靠,才沉沉睡了过去。不过如此一来,沈溪面对“两面夹击”,一宿下来,身体很不舒服。
第二天早晨,沈溪被陆曦儿一阵“咯咯”的笑声吵醒,却是陆曦儿去了隔壁惠娘的房间,正在跟她母亲撒娇。
沈溪起来穿衣,却见林黛早就醒了,此时林黛脸上带着一抹奇怪的神色,坐在她睡觉的位置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尊小佛像。
沈溪一看就知道有事发生,以前林黛尿床的时候也曾有过这般表情,可这两年随着年岁增长,林黛已经再也没出现过尿床的情况。
那就是……
沈溪好像明白了什么,一个小姑娘家,早晚有一天会经历这一步吧。
沈溪还不太确定,但他很识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穿好衣服出了门。走出几步后又蹑手蹑脚折返过来,要查证一下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在沈溪走了后,林黛马上从床上跳下来,一把将床单扯下,上面一大块红色的印记。
小妮子非常紧张,往门口瞧了瞧,确定没人后,她把床单直接塞到怀子里想转移“赃物”,但她发觉床单实在太大,塞进肚子好像孕妇一样,走下楼一定会被人瞧见。
“小郎,你在干什么?”
就在沈溪偷看得不亦乐乎之际,惠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但让沈溪吓了一大跳,里面的林黛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正好跟沈溪四目相对。
“没什么,我就是刚才出门的时候把头给撞着了,揉揉脑袋再下楼。”沈溪随便找了个借口。
惠娘点点头,未及细问便带着陆曦儿下楼。
等母女二人走了,林黛一脸愤怒地走到沈溪面前,想大声质问,又不想张扬,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沈溪摊摊手:“我真的撞着头了,现在有些晕乎乎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咦,怎么床单不见了……哎呀,莫不是你昨天亲了我一口,今天怀孕了?”
小妮子脸上挂不住,一拳头捶在沈溪怀中,恶狠狠道:“要是敢告诉别人,我……我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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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九章 分身不暇(第四更)
有些事就算沈溪不说,也是隐瞒不住的。
就在林黛准备把床单带回沈家院子悄悄洗干净以便消灭“罪证”的时候,被惠娘撞了个正着。
惠娘上前询问不得,倒是陆曦儿心急口快:“娘,清早起来黛儿姐姐好像流了好多血。”
同睡一张床,陆曦儿眼尖,老早她就知道了。惠娘先是一愣,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把林黛拉到房里去见周氏。
沈溪和陆曦儿都不允许进屋。
惠娘因为商会那边有事,进去一会儿就出来然后出门去了,听她临行前的嘱咐,应该是与官府有关。
而周氏和林黛则一直待在屋子里,连早饭都没出来吃。
沈溪下午放学回来,惠娘已回到药铺,这会儿正在跟周氏商量事情,同时把沈溪和林黛叫了进去。
“……从今天晚上开始,你们分房睡,以后不能再睡同一张床,知道吗?”周氏厉声喝道。
沈溪点了点头,他早料到会是这结果。
以前他跟林黛和陆曦儿睡一起没人阻拦,那是因为大人觉得,反正孩子小,不懂男女之事,不会有违礼法。但在林黛有了第一次天癸后,不管沈溪和陆曦儿是不是懵然无知,起码林黛是懂事了。
林黛却有些疑惑:“娘,这里的屋子不是放货就是住人,分房睡,我睡哪儿啊?”
周氏没好气道:“自家的屋子不空着吗?你回家睡,等白天再过来。”
“啊?”
林黛一听傻了眼,她平日里胆小最小,连耗子叫她都吓的浑身直打哆嗦,更别说平时家里就她一个。
惠娘却笑着提醒:“姐夫不也在那边?”
周氏想了想,公公跟儿媳妇单独睡在一个院子里也不像话。她点头道:“这简单,让憨娃儿回去睡就好,黛儿留下来,跟熙儿一起睡。”
沈溪摇头苦笑。林黛长大懂事了,他不再能享受“左拥右抱”的幸福,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天天给两个小萝莉讲故事的烦恼,晚上睡觉也不用再担心被她们的小脑袋压得喘不过气来。
沈溪应道:“知道了,娘。”
说完这事,周氏让林黛先出去,又对沈溪交待:“你孙姨有事跟你说,顺带去楼上把你的东西收拾好,统统搬回家去。”
沈溪跟在惠娘身后,到了二楼惠娘的房间。
惠娘把当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告之。
原来上午汀州知府高明城在府衙接见商会代表,表示官府要把银号和小额银票推行到周围府县。惠娘拿不定主意,回来问沈溪的意思。
沈溪一听就明白了,高明城应该是找到了门路,有可能到了致仕的年龄依然继续做他的官,只不过下家是哪儿就不知道了。
如今高明城汀州知府的任期只剩下两个月,照理说,这两个月他应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稳过渡即可。把库房的账目整理一下,等着转手给下一任。但他突然跟商会的人接洽。还要推行银号和银票,这就分明是要为继续做官创造条件,那就是拿出政绩来。
要想在两个月内创造拿得出手的政绩,着实有些困难,所以高明城着眼于商会身上。毕竟如今汀州府商会搞得有声有色,或者会给他带来一些口碑。
沈溪脸上涌现一抹忧虑之色:“姨。我看高知府是想用商会来为他继续做官创造便利,可商会一旦与官府牵扯过深,以后再想发展,恐怕会有困难……”
这年头一切都离不开官府,无论是经商还是务农。官府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倾家荡产。
所有人都得仰仗官府过活,却又不敢与官府走得太近。
商会跟官府牵扯在一块儿,就会被打上“官商”的烙印,普通商贾和老百姓敬而远之,而那些官面上的人则会堂而皇之从商会攫取好处。
惠娘苦笑:“如今高知府盛意拳拳,甚至对我等商人另眼相看,还要帮我们推行银号,若拒绝……只怕会遭来报复。”
既不敢接近,又不能疏远,只要高明城主动抛出橄榄枝,商会哪里敢忤逆?最后商会只能帮高明城创造政绩,为他继续当官铺路。
沈溪道:“就算接受提议,姨还是应该与商会中人商量好,此事若是由姨你来决定,事后官府反咬一口,商会中人难免迁怒于姨……倒不如开长老会和银号股东大会,让他们自己决定是否与官府合作。”
惠娘想了想,深以为然,
道理浅显易懂,官府寻求合作,商会这边根本不敢拒绝,但关键是谁作出的决策。若惠娘不开会自行同意,回头商会或者银号因此蒙受损失,别人就会把责任归到她头上,但若以商会长老会和银号股东大会进行表决,将来就算出事,责任也要大家伙一起扛。
沈溪的意思,有本事你们这些长老和股东自己去反对官府,别总什么事都往惠娘身上推。
以官府来帮忙推广商会和银号,从短期来说是好事,这会让商会有官府为靠山,再有官府牵头推广,会让商会迅速做大。
但从长远来说,却存在极大风险,商会规模越大,越有分崩离析的危险,任何朝廷都不允许一个强大的民间势力形成。
沈溪必须提前为惠娘规划好一切,免得事情发生措手不及。
……
……
高明城帮商会和银号推行,不到半个月,商会就得到周围的邵武府、延平府、漳州府和建宁府允许,可以到这些府县开设银号分号了。
进入六月,沈溪开始为他成为童生后,第一次的“月考”做准备。
通过府试,意味着沈溪正式拿到了“童生”的名衔,通过县、府两级预备考试,可以参加三年两次的院试。
虽然童生不需要每年进行复查考试,也不需要去县学、府学读书,但儒学署会定期举行一些小型的模拟考试来考察学生的学问,算是对这些备考秀才进行督导。
六月底,便有一次“月考”,是年中对童生的考核。
这次考试不会聚集起来考,而是到月底的时候,儒学署那边放题,考生拿到题目后,自行作答,只需按时把答卷交到儒学署即可。
儒学署的教谕、训导和嘱托会批阅试卷,从中选择优秀的答卷进行公示,算是对优秀考生进行褒奖。
这次月考本身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无论考得好坏,都不会对来年院试产生影响,因而也不怕学生作弊或者找人“替考”……就算为了面子,在月考这种考试中考得好,回头院试却名落孙山,那更加丢人。
但每年,还是会有人私下里寻人帮忙做题。
尤其到了夏天,随着文会增多,一些读书人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作文章,也会暗中商量考题题目,我帮你四书文,你帮我五经文,为的只是扬名一时。
沈溪年岁小,并不想参加这些文会,他在府城认识的士子不多,不想用热脸去凑别人的冷屁股。他每天除了去学塾读书,就是留在家中温习四五五经,看各种时文,闲暇时则教授两个小萝莉读书认字。
对于月考沈溪并不怎么上心,但冯话齐对此却很重视。
冯话齐觉得,这是检验沈溪学问的大好机会,外面都在传扬,沈溪之所以中案首只因为作了两句对仗工整的好诗,但冯话齐却能从沈溪文章字里行间看到其卓绝的才华,他不想让自己的学生继续被外人误解。
这使得沈溪每天都得作一篇由冯话齐出题的文章,要求跟正式考试一样,要写三四百字,以八股文来作,由冯话齐做点评。
到了六月初九,天气已经非常炎热。
这天周氏很早就起来到药铺开门,经过一个月的休息,她身子已经逐渐恢复过来,看孩子的事情交给丫鬟和奶娘,她自个儿则专心打理药铺生意。
恰逢学塾休沐,沈溪很晚才起床,也是这几天他偶染风寒,精神不是很好。
起来后整个沈家院子就他一个,当他凑在古井边漱洗时,门口有敲门声传来,沈溪过去一看,是个陌生少女。
“这里可是沈公子的府邸?”少女看上去像是丫鬟,等沈溪打开房门,她恭敬地递上一张名刺,却是给沈溪的请柬。
“这是……”
少女灿烂一笑:“我家小姐说了,要请沈公子过去画画,银子已经备好,若公子有时间的话,请与奴婢同去。”
沈溪一听就知道是教坊的熙儿。
没想到这妮子还真凑到五十两银子,沈溪正考虑去不去,巷口过来几个人,当首的却是老熟人苏通。
“沈老弟,知道你今日不用去学塾,苏某做了场文会,邀请几位好友,特地请你出席。”
自苏通被高崇那伙人打了后,沈溪还未见过他。此时的苏通,看上去精神奕奕,一点儿都看不出一个月前被人暴打一顿的窘迫。
沈溪心说自己还真是受欢迎,本想好好休息一天,顺带去药铺后院的新实验室做些“研究”,现在又是熙儿请他作画,又是苏通邀他参加聚会,实在分身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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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〇章 文会(第五更)
苏通见到沈溪这边似乎有人来请,非常惊讶,随即问明情况。
沈溪不想言及他曾去教坊给碧萱作画,但那小丫鬟却主动把来意挑明:“是我家小姐请沈公子过去作画。”
苏通眼前一亮,道:“敢问是哪家小姐?”
像这般有女子请男子过去作画的事情,甚为少见,就算哪家小姐要出阁,找画师也不可能是小姐亲自派人请,而是家人为其张罗。
小丫鬟回道:“我家小姐是教坊司的熙儿姑娘,与苏公子认得。”
这下苏通不由皱起眉头,他疑惑地打量沈溪一眼:“沈老弟,你与熙儿很熟悉?”
沈溪非常尴尬。
苏通把熙儿当成禁脔,否则当日也不会挺身而出充当护花使者,为熙儿跟高崇等人据理力争,甚至还因此挨了打。他只得敷衍道:“那日玉娘突然说及让我作画……”
苏通并未多想,要是个跟他一样的公子哥跟熙儿有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他或者会心生敌意,但沈溪才是个十岁的少年郎,他就算自问学问不及沈溪,但却不会在男人的魅力上败下阵来。
苏通笑道:“那倒是有趣……这位姑娘,你回去跟熙儿小姐说,今日沈公子与我等有约,等文会结束,我会与沈公子亲自前往拜访。”
小丫鬟不敢违逆,应声之后匆忙而去。
等人走远,苏通对沈溪做出个“请”的手势:“沈老弟,我等往茶楼一叙如何?”
沈溪看了看苏通身后,无不是当日与苏通一起去教坊司亲眼目睹他被打的熟人。
照理说苏通被打,应觉颜面无存,这时候应该闭门自省不会出来举行什么文会,就算要出来,也该尽量避免跟那日的人照面。毕竟男人的面子很重要。
沈溪有些为难:“我……还要准备月底的考试。”
苏通笑道:“为兄今日主持的文会,便是商量此事……我听说城里有机会过院试且才学不俗的士子,想与你在月底的考校中一较高下,他们可不是泛泛之辈。”
沈溪在府试中取得案首,很多人不服气,而往届的童生更加不服气。府试只是过县试之人为得童生名衔而参加的科举预备考试,这次月考,只要没过院试取得秀才功名的童生都会参加,虽然比之府试受众面窄了一些,但考生的质量更高。
沈溪谦逊地说道:“我刚过府试而已。尚且未有院试的经验,怎能在一众师兄面前献丑?”
苏通笑道:“自大明开国以来,咱汀州府府试的案首,无一未得生员之名。沈老弟,可不是为兄说你,你府试得案首遭人所嫉,那是才学的体现,为兄羡慕得紧。”
这时候郑公子郑谦走了过来:“苏兄所言极是,我等可都羡慕贤弟能被人所妒。正所谓不招人妒是庸才嘛。”
苏通又鼓动一番,让沈溪去跟这些一同参加月考之人照照面,也好提前摸清楚底细。沈溪实在没办法拒绝,只能去请示周氏。得到应允这才与苏通等人一起出发。
路上苏通心情甚佳,与郑谦等人言谈甚欢。
沈溪惊讶不已,心想:“难道那日苏通喝得酩酊太醉,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当自己摔了一跤?”
快到相约的茶楼,苏通突然对郑谦道:“何时再到郑兄家里一趟,吃杯水酒?却说前日那顿酒。实在令人回味无穷。”
见到苏通脸上带着一股怪异的笑容,沈溪不由吸了口气,这苏通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郑谦眼睛笑弯成一条缝:“苏兄若愿前往,在下随时都可,只是……不知几时能到府上做客?”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等文会结束,且随我回府,让内人备好酒菜,你我把酒言欢。”
苏通说这话时,邀请的对象仅只郑谦,其寓意非常明显,这算是他跟郑谦私下里的“交易”,别人想去也没份。
沈溪突然感觉一阵恶寒,还好他没娶妻纳妾,不然被苏通盯上,就算恶心也能把他给恶心死。但在当下士子普遍腐化糜烂的风气下,偏偏还是“雅好”,连一些历史留名的大文豪都对此乐此不疲,沈溪没法用他的价值观去批判苏通和郑谦。
沈溪转了个话题,问道:“苏公子,前段时间你所受创伤,没什么大碍吧?”
苏通恨恨一叹,拳头握得紧紧的:“姓高的对我之辱,来日必当加倍奉还!”说完脸上不见了笑容,连刚才谈及酒色风月的自在也消失不见,换上的是凶戾之色。
……
……
相约之处,乃是一处名为“翠云茶坊”的茶楼,府城城东汀江之畔的一处二层木楼,登上楼台,青山绿水以及城市的喧嚣尽皆呈现眼前。
这次的文会,算是一次学术交流,参加之人未必需要之前就认识,可以由中间人来作为引介。
同一个学塾和学馆出来的,又或者是同地域、同宗之人,都可以成为小团体。
苏通交游广阔,他先丧母后丧父,耽误了好几年才参加县试,等于是留级生,这几届城里稍有名望的考生,跟他多少都有来往,也因为他学问好性子豁达,舍得花钱,别人也愿意跟他亲近。
整个翠云茶坊的二楼被参加文会的一众士子包了下来,坐了七八桌三四十人,其中以往届考生居多,苏通跟这些人交情反而更好。
作为文会的发起者,苏通从中代为引介,也与会的士子都知道沈溪就是如今在汀州府被人谈论最多、以两句诗拿下府试案首之位的“小神童”。
礼节上,这些人对沈溪还算客气,但等照面时的笑脸过去,换上的就是质疑与不屑了。
沈溪早就料到会被人所嫉,等引介完,沈溪自顾自地坐到了靠窗的位子,优哉游哉看向窗外,欣赏青山绿水。出来走一趟全当消遣。
接下来就是坐而论道,论的是才学文采,就好像是一场辩论会,但没有确切的辩论题目,可以各抒己见,无论是对于历史人物的看法,又或者是对于学问上独到的见解,都可以说出来。
就比如说,有人开了个头:“在下前日重读《公羊传》,偶有所得……”然后论述一番云云。别人可以发表见解,也可以另起话题。
这种文会,在明朝中期没有大的内忧外患,国泰民安士子风气高涨的年景,可以说比比皆是。
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种文会,基本是同一阶层的人参加,童生跟童生文会,生员跟生员文会。彼此学识水平差不多,让你不会在一群博儒面前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也不至于在一群白丁面前感觉对牛弹琴。
在岁数上,也会形成群体。比如这次文会,大致就是二十岁左右的童生,来年要参加院试的人凑在一块儿。
沈溪在旁边默默听着,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旁人不会主动跟他搭讪。他只需要倾听就可以,而很多时候,就算他有机会搭话也不愿意发言。因为他的见识跟这些人有所不同,这些人对学问的认知,局限性太大,他们被程朱理学荼毒很深,所持主张,很多都不能为沈溪认同。
一场文会,沈溪前前后后也就是刚开始说了几句“景仰”、“幸会”之类的场面话。
倒是苏通侃侃而谈,连郑谦等人也争相发言,他们都是应届考生,需要名气来为自己来年院试添砖加瓦。
考场上,考官还是很注重考生的“修为涵养”,而对于“修为涵养”好坏的辨别,考官总不会亲自一个个考察,要说识人没有三年五载很难明了,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从此人的名气和口碑上探知。
若是遇到那种风闻不好,甚至被人誉为“癫狂傲慢”之人,就算学问再好,也不会通过考试。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沈溪虽然不想跟这些人搭话,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礼,否则恶名传出去,对他科举之路不利。
文会在一种相对友好的氛围中结束,有的考生要回去备考,有的则要为生计奔波忙碌……考生就算再清高孤傲,也要面对吃饭的问题,光靠做学问养活不了自己和家人。
普通的寒门士子,做不了力气活,只能帮人写写书信,甚至是抄录邸报赚上几个零花钱,运气好的,或者能得到大户人家赏识,去教蒙学孩童读书认字,但作为童生本身无功名在身,最多是教教乡舍、义学,所赚钱根本无法跟秀才办的私塾相比。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苏通才看着沈溪:“沈老弟今日怎不发言?就像刚才论述文景汉武治国之道,各有所见,或者这不太适合沈老弟吧……”
郑谦笑道:“也是,下次还是多说说春秋之事,免得沈公子不好应话。”
在苏通和郑谦看来,沈溪虽然才学不错,但仅限于《四书》、《五经》的知识,对于书本之外的历朝历代历史和实行的政策,并不精通。
比如刚才众人论述的汉朝文景汉武治国,究竟是文治好还是武治好,对于士子来说,自然是崇尚文治,认为汉武帝穷兵黩武令国力损耗过甚,殊为不智。
但沈溪却觉得,若非汉武帝有魄力对匈奴一战,或者不会带来汉朝几百年国祚江山稳固。但若无文景之治国力的积累,汉武帝时也不会有对外扩张的国力。
涉及到历史问题,很多是各有争议,全看个人的认知和理解,不能强求他人认同。
苏通将走之际,踌躇徘徊,犹豫不决。
到底是跟沈溪去教坊见熙儿好,还是带郑谦回家共话风月更佳?
苏通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沈老弟,要不这样,你我加上郑兄,我们先往熙儿姑娘那里拜访,再一起随我回府饮宴如何?”
沈溪心想:“你们去教坊司,那是花钱消费,我去则是画画挣钱,性质截然不同。”见苏通和郑谦都在看着他,沈溪笑了笑回道:“苏兄,郑兄,我这次去纯粹是为人作画,并非消遣娱乐。若到了地方,熙儿姑娘不肯通融,那岂不是对不住?”
苏通并非不识趣之人,他看出沈溪不想让他二人同行,摆摆手道:“无妨,下次饮宴之时,为兄再请沈老弟同去。既然各有事忙,那今日,就此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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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狮子大开口
沈溪要先回家把画笔和颜料带上才能去教坊司,刚走出茶楼门口,有人跟了上来,沈溪心中顿时有些紧张,回头一看对方身着儒衫,稍微松了口气。
“沈公子,叨扰了。”
来人很是客气,走上前便点头哈腰,一副阿谀的模样。
沈溪打量此人一眼,对方个子矮瘦,面色饥黄,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这会儿正兜着手,陪着笑,让人看了顿生厌恶。
沈溪诧异地问道:“阁下是?”
他并不记得与此人照过面,不过刚才茶楼上那么多人,有的人没留意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沈公子切勿惊讶,在下其实是来为城西的蒋公子说和,蒋公子想让沈公子为他作一篇时文,至于酬劳方面,蒋公子不会亏待于你……”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是个说客,想来那蒋公子应该跟苏通等人没什么交际,今天的文会没有获得邀请,又或者是不屑于来参加,就找了个穷酸书生过来传话,找沈溪帮忙在这次月考中作弊。
沈溪明知故问:“却不知是怎样的文章?”
书生脸上堆着神秘的笑容:“沈公子不懂?其实就是月末的考校,想让沈公子帮忙做一篇四书文,不知沈公子可否借一步,与蒋公子当面商谈?”
沈溪心说这还真是直白。
月考是没什么监督,但也不代表可以乱来。
不过这事儿沈溪还不能明着拒绝,蒋公子是什么来头他尚不知,又或者是有人看他不爽,故意找人“钓鱼执法”,专门等他答应下来把文章作好,再将此事张扬开来,那他的名声也就毁了。
“回头再说吧。”
沈溪略一沉吟,道。“在下还有件急事要等着处理,有机会再商谈,如何?”
来人稍微讶异了一下,看沈溪不像是说谎,这才点头:“那在下回头再拜访。”
沈溪笑着拱了拱手,便与此人告辞分开。
沈溪边走边想,老子回头懒得理你。
毕竟才考取童生不久,此时的沈溪尚且不太清楚如今的文风如何,但这汀州府的士子风气,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浮躁。所有人都想一步登天。
就比如之前那场文会,这些书生所研究的不是作学问踏踏实实科举,反倒是去研究军国大事,就好像来年他们过了院试,就可以入朝为官为天下百姓分忧一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回家拿了画笔和颜料,沈溪对林黛和陆曦儿交待一番,出门往教坊司而去。
到了地方,才刚午后。此时教坊司周围很是清静。
知客对沈溪已经非常熟稔,亲自带沈溪到了大门内的天井里,这回并非是玉娘出来接待,而是熙儿姑娘亲自相迎。
此时的熙儿。特别打扮了一番,秋波顾盼中,沈溪不由心旌动荡。又黑又深的眸子,水波盈盈。就如朗月晨星一样,勾人魂魄。头发拢高翻绾而成的分髫髻,配合她亭亭玉立的身段。盈盈一握的细腰,如天鹅般细白的玉项,洁白无暇细腻光滑的肌肤,更显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沈溪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旖念,心想:“莫非她真的为了找我作画付报酬,少女变少妇?”
熙儿见到沈溪,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容:“沈公子可真难请啊,让奴家在这里等候多时,左盼右盼都不到……沈公子是否太不解女儿家风情?”
沈溪故作不解:“熙儿姑娘说什么?”
“对牛弹琴。”
熙儿黛眉轻蹙,她似乎意识到,跟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卖弄风情也是白搭,“上来。”
转身上楼,语带不屑。
沈溪四下打量了一番:“玉娘呢?”
熙儿不屑道:“还真会挑啊,别人看不上,莫非你对玉娘……她老人家有事,今天不在,你上来到我屋子里,亏待不了你。”
沈溪有种要进盘丝洞的感觉。
这教坊司二楼靠南一边,一共有三间房,一间属于碧萱,另外两间,一个是熙儿的,还有个不用说是云柳的。
这三个女人应该是这里的“头牌”,沈溪没具体见过云柳的容貌,但想来这女子能引起高崇和雷武的冲突,还能让苏通念念不忘,一直想私下会面,光是这宣传就做得很好,真正的模样不会比熙儿和碧萱来得差。
想着心事,沈溪进到熙儿的房间。
刚走进屋子,便有一股茉莉花香扑鼻而来……这是脂粉的香气。房间的摆设,要比碧萱那间更像女儿家的闺房。
雅致而漂亮!
墙上挂着彩绸和彩纱,落地的衣柜就有四个,应该是熙儿平日里盛放衣服所用,而绣床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绣花枕头一看就有揽入怀中的冲动。
“怎样?本姑娘的房间,不赖吧?”熙儿在沈溪面前不再自称“奴家”,而直接以“本姑娘”相称。
沈溪微微点头,道:“熙儿姑娘很会布置。”
熙儿脸上有得意之色:“那是当然,女儿家的卧房若是太过单调,肯定休息不好。”
沈溪心里却想:“你布置得这么好看,不会是为了吸引男人流连忘返吧?”
沈溪坐下来,这次连茶水都没有一杯,熙儿摆摆手道:“开始作画吧。”
沈溪抬头看着她:“熙儿姑娘,是否太急切了些?这作画,总需要酝酿一些情绪,培养下意境……再者说来,似乎你还有什么事忘了。”
熙儿脸上带着几分薄怒,道:“既然请你来,还能赖你账不成?年纪轻轻就是个小气鬼,以后定然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等着……”
熙儿进到屏风后,很快箱子翻动的声音传来,可见她把银子藏得很深。
“小气鬼……”
熙儿捧着个小包袱出来,莲步轻移间继续骂着。
沈溪笑道:“在下本来只是想提醒熙儿姑娘,应该把画架找人搬来,既然熙儿姑娘愿意提早把润笔费送上。在下也就却而不恭了。”
“你数数,是否五十两?如果觉得不对,可以拿到钱铺过秤,绝不会少你分毫。”熙儿脸上带着几分心疼。
她既想要一幅唯美的肖像画,又舍不得银子,二者总需要有割舍。看着一锭锭银子,她咬了咬牙,把眼睛侧到一边。
小包袱里面是一锭锭五两银锭,成色很足,虽然印记被刻意熔去。但一看就是官银。
明代银锭分官铸和私铸,有五十两、十两、五两、四两、三两、二两和一两等各种规格。一般银锭内铸有收入来源、产地、年份、成色、炉名或银匠姓名等内容的铭文,每锭都有银局名,如“厘金局”、“官钱局”等。
如果不能解释清楚官银的来历,非常容易吃官司。
沈溪拿起两个银锭仔细检查过,微微摇头:“这银子,怕是来路不正吧?”
熙儿一听马上恼了:“此话何意?你是说,本姑娘的银子是偷来的?”
沈溪笑道:“在下绝无此意,但这银子。是弘治四年所铸官锭,若就这么拿出去使用的话,肯定要出问题。”
“你……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熙儿惊讶地看着沈溪。从她的表情看,她应该是早就知晓这银锭是官锭。只是糊弄沈溪不懂。
沈溪摇摇头道:“熙儿姑娘或者不知,在下一位亲戚就在城里的银号做事。”
“呸,你当我好蒙?别人都道你是银号少东家,小小年岁。居然对钱这么有研究……怎么样,这银子你收还是不收?”熙儿最后近乎带着威胁看向沈溪。
沈溪坚决摇摇头。
这种官银,明显被人刻意处理过。十有**来路不正,其实他把这银子拿回去,还是有办法处理的,就是让银号二次熔铸。但这种事就好像制造伪币,熔官锭,被人知晓杀头都有可能。
熙儿贝齿咬得紧紧的,拳头握紧,好像要暴打沈溪一通,但她最后还是气得一跺脚:“你等着。”
说完转身进去,在梳妆台前一番整理,甚至把她头上插的玉钗拔出来,悉数放在锦盒中,最后把锦盒捧到沈溪面前:
“喏,这是本姑娘的首饰,很多都是我用几两十几两银子买回来的,就算折旧……算起来也该有五十两了吧?”
沈溪仔细打量首饰盒里面的首饰,没有金饰,但银饰有几件,更多的是玉器和一些精美但不值钱的手工艺饰品。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姑娘家的心头肉,每一样都保养得很好。沈溪再摇头:“这些东西,拿到当铺去,最多能值十两银子。”
熙儿这下彻底恼了:“你……你别欺人太甚。我这些东西,都是花很多钱,从不少地方买来的……”
或者是意识到有些话不该说,她转开话题,“就问你,收不收?”
沈溪心里疑惑,照理说一个身在教坊司的姑娘,就好像笼中鸟,怎会走不少地方?再加上她那些来路不正的官银,更惹得沈溪怀疑。
但若说她不是风尘女子,之前她在宴会上陪酒,对苏通表现出那一副笼络男人含羞带魅的模样,又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干一行爱一行……
“在下很讲原则,说不够就不够,除非……”沈溪突然打量熙儿头上一支步摇。
却说那步摇,并非金饰,但却是用玉器和银饰所搭配而成,行路之间发出“叮叮当当”轻微的响声,很是动听。
之前沈溪两次见到熙儿,并未见她戴过,应该是她压箱底的好东西,只是今日要沈溪给她作画,她想把最美的一面呈现出来,这才戴出来。
熙儿马上发现沈溪目光所及,她的脸上升起薄怒之色,一双眸子冒出烈火似乎想上前去把沈溪撕碎,但最后她还是咬着牙道:“给你也成,但……你要让我戴过这一天,等你作完画,才能把它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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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熙儿是重要配角,笔墨稍微多了一点儿,不过天子交代,这可是很有趣的一个女孩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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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章 贼人难防
首饰和衣服都是女人的命根子,沈溪也没想到自己的画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熙儿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此时的熙儿,几乎是倾家荡产也要为得到一幅画。
沈溪点头同意。
熙儿松了口气,等她出门叫丫鬟送画架上来时还在嘀咕:“再不行,难道让我拿肉偿不成?”
沈溪刚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听到这话险些把茶水喷出来。他心想:“这丫头还真是荤腥不忌啊,此话岂是一般良家女子能说出口的?”
等画架搬上来,沈溪亲自把画纸固定好,又调好颜料,那边熙儿看起来有几分焦急:“你……你可要好好画,画得不好……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溪提起笔,望着熙儿含怒带怨,一副愤愤然气不过的模样,总感觉少了些美人入画的唯美。
沈溪摇了摇头,道:“熙儿姑娘,作画讲究意境,你莫不是想把如今这气恼的模样录入画中?”
“怎这般麻烦?以前有画师来,他们可没你这么啰嗦。”熙儿的好脾气几乎快被沈溪磨没了,她心里还在为失去那些精心收集来的首饰而心疼,对沈溪态度越发不善。
沈溪笑道:“所以熙儿姑娘才会请在下来,不是吗?”
熙儿腮帮子绷得紧紧的,道:“算你有本事,不过以后再也不会给你坑本姑娘的机会了。说吧,你要什么意境?我也学碧萱一样,站在窗口远眺风景?”
沈溪摇摇头:“不行,碧萱姑娘的气质,温婉柔弱,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是为身世而感怀的忧郁,带着一股淡淡的愁绪,让人望而生怜。但熙儿姑娘却是妩媚中带着柔情似水。更兼有女儿家少见的倔强、不屈,区别很大,所以不能套用一个模式。”
熙儿仔细考虑了一下沈溪的话,怒气稍微消解了些:“真麻烦,不过你话倒是说得蛮中听的……好吧,你只要说本姑娘怎么做就可以了。”
“躺倒床上去,睡眼惺忪,倚着锦被,最好是罗衫半解……”
熙儿当即就摸起个茶壶盖子朝沈溪丢过来,端的是出手狠辣。迅捷无比,沈溪赶紧侧头避开,却还是蹭着脸颊飞了过去,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
“啪!”
茶壶盖撞在墙上,直接碎成几片。
“本姑娘算是看出来了,你存心消遣我,是吧?你怎不让我把衣服脱干净给你看?”熙儿气呼呼地叉着腰,“对了,忘了你还是个稚子。就算本姑娘脱了衣服,你又能奈本姑娘何……”
就在熙儿气呼呼说话的时候,沈溪飞速在纸上落画。
沈溪要的就是熙儿眼下这种感觉。
熙儿骂了一通,发觉沈溪根本不鸟她。气鼓鼓地走上前来,惊讶地发觉沈溪已经在画,正要出言阻止,却发觉画纸上的自己已经成型。且容貌举止都很合乎她的心意。
“这么快……这是刚才的我?”
熙儿感觉有些不太对,她刚才明明是叉着腰在骂沈溪,但画纸上的人物。却是立在雕栏玉砌之后手拿小扇的美人。
沈溪边画边笑道:“在下说过了,作画要的是意境,而非刻板的场景,若将熙儿姑娘刚才的模样落在画纸上,在下就算拿到润笔费,恐怕也走不出这屋子了。”
熙儿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道:“知道就好。喂,我现在是不是要回去站着,摆出跟你画中人物差不多的姿势?”
沈溪点点头,熙儿这次却是主动到了床边,当床榻是画中的雕栏一样,站在那儿,脸上带着一股傲然。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手上似乎少了把轻罗小扇,赶紧打开柜子找寻,半晌也没找出这么女性化的东西。
“记得有一把来着,放到哪里去了?”熙儿找了半晌,脸上又露出不耐烦之色。
沈溪心说,还真是个急性子的姑娘。
不过沈溪已经不需要模特就可以绘画,UU小说出现的是一个带有几分男性化特色的美人儿,虽然是以熙儿为模版,但沈溪UU小说的人物却是集才貌与傲气于一身的巾帼英雌。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把颜料和画笔收好,笑着招呼:“熙儿姑娘,你的画作好了,过来看看是否满意?”
熙儿一听反应过来,匆忙上前,等她看过纸上的美人儿,脸上先是露出喜不自胜的欣然,但很快沉下脸:“若我说画得不好,你是否再画一张?”
沈溪道:“若熙儿姑娘肯再出五十两银子,在下倒不介意又画一幅。”
“小气鬼。”
熙儿轻斥一句,却笑盈盈把画架上的画纸取下来,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越看越喜欢。
沈溪提醒道:“画纸容易破损,熙儿姑娘应早些找人装裱起来,挂在墙上或者是平日里保管好。还有,熙儿姑娘,你看是否……”
熙儿这才意识到,从这幅画画完开始,她头上的步摇已经不属于她了。她把步摇轻轻取下来,在手上摸索半天,那并非是单纯的不舍,而是带着回忆和哀伤,就好像其中有什么故事一般。
最后,熙儿把步摇放到首饰盒里,递过来道:“喏,这是你的了,但你得保管好,不能丢了,更不能……弄坏。”
不能丢了,也不能弄坏?这逻辑……
沈溪把首饰盒与他带来的东西收拾好,行礼道:“在下已经作好画,告辞了。”
熙儿看着画纸上的自己,有些精神恍惚,连沈溪所言她都没留意,等沈溪说第二遍,她才清醒过来:“哦,那我让人送你出去。”
说完,她走过去打开房门,脸上多了几分与碧萱一样的愁绪。
沈溪想来,大约风尘女子,就算平日里无拘无束,也会为茫然没有期盼的将来而感怀。
……
……
沈溪为熙儿画完画回到家中,四处瞥了一眼,最后将首饰盒扔到床下去了。他可不想让周氏知道他得来这么多首饰。
本来沈溪也想把东西拿去当铺当了,但一想到底是女儿家的东西,等有机会还是把东西还回去,当作是卖个人情。
本来就是跟熙儿斗气的意思,画一幅画就把人家珍而重之的首饰给悉数换来,有些不好意思。
一晃眼十几日过去,眼看就到六月底的月考。
为了方便沈溪参加这次月考,冯话齐特别给沈溪放了三天假,让他可以安心回家把文章作好。
六月二十八这天,是儒学署放题的日子。沈溪早晨起来,准备吃过饭就到儒学署看题目回来作文章。等他来到药铺后院,却发觉到处都乱糟糟的。
“小少爷,您不知道,昨晚咱铺子闹贼了。”宁儿走过来,紧张兮兮道。
“闹贼?”沈溪皱眉。
要说汀州府年前那段时间,的确是闹过乱贼,家家户户都门户紧闭,但那次贼患并未波及药铺。
宁儿急道:“奶奶和婶婶正在里面商量事情呢。要不小少爷进去看看?”
沈溪不想搀和进去,他料想惠娘和周氏在清点损失。本来药铺里就没放多少银子,就算失窃也应该问题不大,而银号和商会总馆那边因为安保严密。一般的小贼进去偷,等于是自投罗网。
沈溪吃过饭就要去看放题,于是先到厨房找点儿吃食。
结果到了地头,却发觉冷锅冷灶。沈溪顿时有些不满地看着宁儿:“家里闹贼,又不是闹耗子,不会连米也被偷走了吧?”
宁儿委屈道:“小少爷。你别怪奴婢,奶奶让我们从早晨起来就清点库房的药材,到现在奴婢也没吃上饭呢。”
沈溪无奈摇了摇头,刚回到院子里,惠娘和周氏从楼上下来,周氏骂骂咧咧道:“这贼居然偷进我们药铺来了,看来应该在后院养条狼狗,或者找人晚上过来守着门,再有人来,非打断他腿不可。”
惠娘微微一笑,正好看到沈溪,她冲着沈溪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忘了做早饭:“哎呀,光顾着清点药材,连饭都没做,一会儿铺子就要开门了,小郎还要赶着去儒学暑……”
周氏道:“没事儿,我们随便对付下肚子就是,憨娃儿打小就不是娇生惯养,少吃一顿饿不死他。憨娃儿,听到没,快去儒学暑看题,回来就进房去做文章。你孙姨说了,这次的考试也会设案首,到时候你再给家里争光。”
沈溪苦笑了一下,这月考又不是正式考试,取个案首又如何,半点儿实际意义都没有。
家里没饭吃,沈溪只能先去儒学署看放题。
因为前后有三天的答题时间,且这次月考只是一篇四书文和一篇五经文,考生并不是很积极。
沈溪到了府学外面,没见多少人过来,题目张贴在门口右侧的公告栏上,没有截搭题,并不是很难,沈溪记下后就回药铺去了。
他在路上算了下,做完这两篇文章,最多需要两个时辰,这意味着他做完题起码可以休息两天。
回去时药铺已经开张营业,此时惠娘已去了银号,因为时间早铺子里没什么客人,谢韵儿正在跟周氏说事。
“……姐姐,你说这事情倒是挺稀奇的,贼人来咱铺子,里外人睡得那么死都没发觉,连奶娘和守夜的秀儿都一点儿风声没听到。这贼的手法这么高超,可为何咱就没什么损失呢?不是说贼不落空吗?”
听到谢韵儿的话,周氏也在犯嘀咕:“我也挺纳闷儿的,这贼难不成是家贼?”
说话时,周氏自然看向柜台前的小玉。
就算小玉平日里不太爱说话,此时她也赶忙辩解:“婶婶,您别这样看我,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家里的东西。”
沈溪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从早晨起来就觉得不对劲,不知为何头那么疼,一直无精打采的,现在他反应过来,莫非是昨晚“着了道”?
他什么话都没说,以回家去做月考题为名,匆忙跑回后巷的院子。刚进到房中,他首先去看床底下,果然不出所料,本来被他随意扔在床底下的首饰盒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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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游船河(第三更)
药铺和沈家院子两边,虽然钱财不多,但柜台里有不少碎银和铜板,惠娘和周氏也各有金银首饰,库房里还有“百年人参”、“千年灵芝”、“鹿茸”这样的珍贵药材。
什么不丢,偏偏只丢一个首饰盒?
沈溪料想,就算不是熙儿做的,也是她找人做的。
若真如此的话,那她就不单纯只是一个风尘女子。
沈溪心想:“只偷走首饰盒,是否算的上是‘盗亦有道’?不过,以后就算再给我一百两银子,也休想让我去给她们作画。”
好在家里没遭受损失,那首饰盒沈溪本想找个机会送还,现在人家自己取走,也省了他不少事。
接下来两天,沈溪安心在家作他的月考题目。两篇文章,沈溪反复斟酌,再三思索……其实就是在混时间。偶尔到院子里走走,或者到药铺后院转转,作出沉思状,谁都不敢打搅到他。
到六月三十这天,沈溪才把文章作好,当天送到儒学署那边。
本来就非正式考试,这次的文章,可以翻开书本,甚至拿程文来对比从中挑选优秀段落做个复刻版,而且时间多达三天,参加考试的还都是即将要考秀才的童生,文章质量比较府试而言要高上许多。
沈溪没奢求自己的文章多么出类拔萃,他对这种与前途和命运无关的考试没太上心,旁征博引务求简单易懂,不会做出在八股文中作诗赋这样特立独行的事情。
从儒学署出来,正好遇到苏通等人……却是苏通和郑谦约了几个朋友,准备考完月考好好放松一下。
“沈老弟,看到你正好,本还说等一会儿去你府上叫你,又怕你文章没做完。”苏通笑着对沈溪打招呼。
旁边的郑谦道:“苏兄莫非忘了,沈兄弟才思敏捷。当日府试他可是第一次放排就出场了。这种简单的题目和文章,又怎会难倒沈兄弟?”
沈溪苦笑一下,这真是想躲都躲不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陪苏通等人一起进府学交卷,出来后苏通便把他跟郑谦等人商量好的计划说出来:
“……先往汀江泛舟,这盛夏光景,河风阵阵,怡然自得,到黄昏时,彩霞满天。倦鸟思归,我等再去教坊司,寻花问月。沈老弟,却说那****去为熙儿姑娘作画,最后怎么样了?”
沈溪道:“画倒是画了,但连杯茶水都没喝,我就回家备考去了。”
苏通笑着称赞:“沈老弟,你可真是勤奋好学,为兄不得不佩服你……可惜人越大旖念越多。到了我这年岁,偶尔想静下心来好好温书都难。”
一行人说笑间,径直往城中汀江码头而走。苏通已经预先准备好了船只,就等着交卷后一起登船游玩。
对于苏通这样的人来说。年仅二十就已经是一个家业丰厚的家族的族长,妻子娶了,还在筹划纳妾,以后就算屡试不第。也可以靠祖上传下来的房屋和田产收租放贷,把家业一代一代传下去。
苏通才学好,并不代表他一定要去考取功名。苏通不经商,也非败家子,想把家产短时期内败光是件很难的事情。
可以说,苏通二十岁就已经完成他的人生目标,剩下的几十年,他大可慢慢追求功名,就算追求不到,也可把希望寄托在儿子和孙子身上,自己可以找朋友吃酒谈天,甚至游山玩水,一辈子衣食无忧。
人生目标各有不同,二人岁数相差一倍,个人喜好和追求也不相同,其实沈溪跟苏通之间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但苏通却主动向沈溪伸出橄榄枝,除了是想结交沈溪这个朋友,也是看中沈溪年纪轻轻,将来可能会有所作为,早些作出投资。
至于聚会时做什么,他也不会刻意迁就沈溪,这些二十岁左右的公子哥,见面后无非谈的是风花雪月,以沈溪的年岁,根本就搭不上话。
苏通待人还算诚恳,知道沈溪出来怕家里担心,派了个家仆去药铺那边知会,并保证会送沈溪回去。
但沈溪却也觉得苏通做事不太靠谱,从上次在教坊司他与高崇起冲突的事情上,就能觉出苏通为人冲动,瞻前不顾后。
……
……
一行到了汀江码头,沿途人流如潮。
因为汀州府商会的成立,使得汀州周边的货物运输越显发达,连带汀江上来往的船只也日益增多。
此时码头上的货物搬运,已为宋小城为首的帮众垄断。
之前码头因为抢地盘爆发了几次冲突,商会在拥有钱财和人脉基础的情况下,不再如之前那么好说话,宋小城几经磨砺,做事果决了许多,几次小规模火拼之后,汀州府地面上“水路帮”已基本都为宋小城整合统辖。
至于“旱路帮”,则因官府还在打压之中,宋小城不敢过多插手,但也收拢了不少帮众,准备在这一任汀州知府及长汀县令卸任后,有一番作为。
虽然“水路帮”都归到商会名下,但码头上仍旧有地域的划分,“水路帮”下面的堂口,各自分管不同区域,堂口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码头周围,也是府城内一片有名的货物批发集散地,这里没有墟期和早市、晚市的区分,一年四季每天都会云集大量商贩。
一众身着光鲜的公子哥从人群中走过,还是很是碍眼,普通的商人和力夫见到都要躲开,这年头社会阶层划分很明确,如果撞在一起,很容易被这些公子哥赖上……苏通等人身上的衣服,足够这些力夫辛苦做上一两个月工,不是他们赔得起的。
码头边上,有个嚷嚷着招呼客人的声音传来:“算卦算卦,趋吉避凶,为人占卜命理。命运自天定,祸福旦夕至……”
正是那日在酒肆为几人弹奏三弦的“瞎子”老许头。
老许头手里拿着个布幡坐在路边,面前摆着一张灰布,上面依稀可辨几个字。无非是算卦所必须要学的周易八卦这些。他仍旧装瞎子,坐在路边,就算喊得大声,也无人问津。
这明显是找错了摆摊的地方,来码头的人,除了行色匆匆的商贩,其余多是找活计的力夫,哪里有闲钱去找他算卦?这种生意,最好还是城中繁华热闹的开元寺以及天庆观、仙隐观附近摆摊最好,至少善男信女的钱更好赚。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苏通远远瞅见老许头。不由一笑,“沈老弟,不妨过去让他给你算算卦?”
沈溪摇摇头,他本来就不信这老许头的话,现在老许头落魄到码头来摆卦摊,指不定又是因为私藏赏钱被酒肆中人所恶,只能换地方讨生活。
苏通也不坚持,他并非愚昧无知之人,本身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于先天八卦易理这些也不太相信。也就作罢。
一行人走过码头,上了一艘不大的船,进入船舱。
苏通有些歉意:“船稍显拥挤,一会儿若见到河面上有大船。只管靠上去,花了银子租下来,让诸位尽兴。”
船舱狭窄,摆下茶桌之后。一桌想围上四个人都很困难,更别说一行有九人之多。
临时摆了两桌,有人靠内有人靠外。苏通也让人准备好了棋盘,这些读书人对于下棋都饶有兴致,出来游玩总要找点儿事情做,品茶下棋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顺带可以赏鉴一下沿河风景,唯独不作学问。
船离开码头,开始在江面行驶,不多时,船只过长汀水门而出,到了城外的河段,河面渐渐变得宽阔起来。
苏通叹道:“在下曾有幸前往江南,那秦淮和西湖的风月,着实令人唏嘘叹惋。单说那秦淮河,河面尚且没有汀江宽,却满是雕栏画舫,玉人轻歌,若登上花船,还可与佳人双宿双栖,好不逍遥自在。”
被苏通这么一说,一众公子哥尽皆悠然神往。
秦淮风月,自古以来就为文人墨客所称颂,很多人只能从诗词中领略江南的浮华。
就在这时,一艘大船从对面沿江而下,从吃水的深度看,并不是运货的船只,倒好像是来往的客船。
“船家,靠过去,我们上去一看。”
那是艘两层的楼船,甲板很宽,若站在甲板领略汀江风景,不失为美事一桩。
随着小船往大船靠过去,大船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本来大船就是沿江而下,突然见到有小船靠拢过来,匆忙闪避。
堪堪与小船擦身而过。
“想找死吗?”
船上有人喝了一声,这人一看就是粗人,一点儿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苏通本来立在小船船头,抬头看着大船,险些因为大船掀起的巨浪摔进河里。
勉强站稳,苏通正要骂回去,沈溪扯了扯他衣角,小声提醒:“是官船。”
苏通马上住口不言,只能目送船只沿江而下。
船只前往的方向,应该是先进城,至于是去何处不得而知。事后苏通骂骂咧咧:“官船有何了不起?”
这话最多是逞强,虽然官船上不一定是官,有可能是官员家属,还可能只空船,但却不是普通人能招惹的。
郑谦笑着相劝:“苏兄息怒,原本就是咱理亏,本该先问清楚再把船靠过去。那边有艘船,看样子是游船,我们过去就是。”
苏通这才愤然一拂袖,脸上仍旧有些许不甘。
等上前问询过游船的具体情况,谈好价钱,一行人到了船边,上面放了梯子下来,众人沿梯而上。
到了大船上,脚下终于不再摇摇晃晃,大船稳固,还有专门的茶水点心招待,正好是为汀州府出行游玩的士子所准备的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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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谶言(第四更)
游船上不但有茶点,还有酒水和盐卤熟食供应,但苏通惦记着下午去教坊司吃酒,在船上也就是看看风景喝喝茶吃个点心,再下下棋也就过去了。
沈溪自到汀州府城,还从未到汀江上来观赏沿江风景。青山绿水自然成画,江面匆忙而过的客船,渡口停泊的小船,江边垂钓的老叟,又或者是偶尔可在山野之间见到的农夫,都好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沈溪觉得,他应该带着画笔和画纸出来写生才好,这风景,不入画有些可惜了。
午时刚到,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众人只能躲进船舱里,好好的游船河兴致一下子没了。
本来说是要等雨停,结果雨越下越大,沈溪趁机说不如回去,苏通眼看这船河继续不下去了,只能让游船返回汀州码头。
“今日本想与沈公子一同寻花问月,看这情形,怕是要改日再约了。”
苏通脸上带着一抹遗憾。
这个时辰教坊司可不会营业,风月之所,都是要等到日落才会打开门做生意,白天里去教坊司显得不伦不类。
等游船靠上城中央的码头,此时周围已经泊靠了不少船只,但除了几艘比较赶时间而且不怕淋雨的货船还在卸货,别的船只都在等待雨停。
“看来还是要等等才能走,船上没有雨伞,我们冒雨回去不太合适。”郑谦本想下船,但刚走出船舱,大雨瓢泼而下,半边衣襟很快湿了,吓得赶紧退了回去……这么密的雨,估计打雨伞都够呛,冒雨回去根本不现实。
旁边有人指着不远处一条船,惊讶地问道:“那不是上午见过的官船?”
这一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果然是在游船河途中遇到的那艘官船。由于风大雨大,甲板上不见一个人影。
“苏兄,你看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郑谦突然问了一句。
苏通瞥他一眼:“既是官船,我们与他们打招呼作甚?莫不是自找麻烦?”
郑谦却笑道:“我看,这船上好像是女眷,估摸是中午在汀州府城停靠,暂时歇息,没想到遭遇这场雨,令他们只能停在这儿等风雨小些再上路。不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苏通气不过刚才官船上的人无礼。更没兴致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因此断然拒绝:“既然是萍水相逢,以后都不可能有交集,何必相见呢?”
郑谦住口不语,沈溪看了看天色,问道:“船家,是否有斗笠?我想下船,等天晴后我把斗笠送回来。”
船家连忙帮沈溪找斗笠,苏通不解地问道:“沈老弟。这都进了城,码头上也安全,要回去也不用急于一时……我看还是等风雨小一些再走吧!”
沈溪叹道:“苏兄,你不了解我这等年岁的苦。出来时间稍微久一些,家里就担心,这下雨天,若我还在外面。他们怕我失足落河,指不定会怎样……麻烦!”
“这样啊……”
苏通笑了笑,“那在下没法相送了。”
沈溪赶紧摆摆手:“不用送了。我认得回家的路,这里距离我家不远。”
与苏通等人告辞,沈溪戴着个大斗笠,在船家搀扶下,小心翼翼踏上船板走了下去,等脚踏实地,回头向目送的苏通等人摇了摇手,随后一路小跑往自家而去。
但风雨实在太大,沈溪只能用斗笠盖着脸,跑了才一小会儿,身上就已经全被淋湿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跑,这时旁边有声音传来:“过来!过来!”
沈溪侧目一看,只见路边有家酒肆,一个老者坐在靠门的座位喝酒,面前摆着两盘小菜,正是之前在码头边见到的老许头。
难得有避雨的地方,沈溪不假思索冲了进去。人刚进门,他把斗笠取了下来,整个身子都湿透了,冻得他一阵哆嗦。
“看你这样子,倒好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
老许头打量沈溪,他装瞎子用的白色东西,已经从眼睛里取了出来,一对眸子铮亮,哪里有一点瞎子的模样?
沈溪甩了甩身上的水,好奇地问道:“你怎在此?”
“过来避避雨,顺带吃个午饭,呵,我也难得坐下来当一回客人。”老许头显得意气风发。以其满身补丁的衣服,却坐在酒肆里堂而皇之就着小菜吃酒,小日子过得倒是不错。但以沈溪之前所见老许头的寒酸落魄,他哪里来的钱?
“不用惊讶,老朽今天运气好,遇到个大主顾。要不然,也没胆量进来喝酒,早就被人赶出去了。”
老许头说着,摆手示意让沈溪坐下说话。
沈溪跟老许头坐在一桌,这酒肆一看地方就很偏僻,生意不怎么好,一层的店面,加起来也就六七张桌子,连店家和小二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是你的地方?”沈溪问道。
“老朽若有那本事,还用出去厚着脸皮讨生活?”老许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竹筒里的筷子递给沈溪,“一起吃?”
沈溪可不想在这种陌生的地方进食,一则不知道碗碟和吃食是否干净,二则抱着一丝警惕:“我在船上已经吃过了。”
老许头看出沈溪心中所虑,把筷子收回去,微微一笑:“小兄弟,老朽从开始就看出来了,你与众不同……老朽装瞎那么多年,能一眼就察觉出不妥的,也就小兄弟你一人。”
沈溪皱眉道:“你怎知我看出来了?”
老许头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出来走江湖,若是连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绝对混不下去。你沈七公子,年纪轻轻就得了府试案首,以后那真是中举人取进士的命……我那天所言,不过是正常的推断,能得来几文钱赏钱就好,你莫介意。”
沈溪瞅了老许头一眼,他没想到一个江湖老骗子会对他解释这些。
他看了看外面的狂风骤雨。一时间有些发愁。
“小兄弟,难得我们有缘,老朽给你看看面相如何?不收钱,只是随口一说,你若是信,随便赏点儿,不信……呵呵,就当老朽胡说八道。”
人家客气,沈溪也不能太过无礼。但就这么被一个令人生厌的糟老头盯着,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沈溪道:“我的面相不用你看。你说会算卦,我倒有个字,想让你测一下。”
“好。”
老许头直接伸出手,用食指在酒杯里沾了一点酒,问道,“你说,什么字?”
沈溪道:“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黛。”
老许头把字写在桌面上,因为笔画多,他光是写这字就用了小半天。随后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就要你猜了,若能算出一二,我倒不介意给你几文钱,正好身上有。”沈溪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都是周氏平日给他的零花钱。
老许头盯着字看了半晌,幽幽一叹:“若老朽所料不差,沈大公子与今日老朽所遇到的那位大主顾一样,来找老夫算卦。都是为同一目的。”
“哦?”沈溪打量老许头。
老许头肯定地道:“找人。沈公子,不知老朽说的可对?”
沈溪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老头子,在沈溪印象里。这就是个跑江湖坑蒙拐骗样样都来的老骗子,可能到这把年岁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花甲之年还要自己出来讨生活。他的人生阅历的确要比一般人丰富许多,只有饱经风霜之人,才更懂得揣度别人的心思,理解一些道理。
“嗯。”沈溪没有隐瞒,把几个铜板递上,“人在何处?”
老许头叹道:“不好说,不好说啊。就好像今天那大主顾问的一样,她要找她父亲,但她父亲为官多年,突然失踪,你说这事情不蹊跷?有人让她一路往南找,她还真找来了,我对她的意见只有一个,就是往北。哈哈,沈公子,你知道这是为何?”
沈溪这一听,突然想起什么。
中午那官船,是从北方沿江而下,可能就是老许头口中的“大主顾”。
如果官员突然失踪,在这大明朝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被秘密拘捕,再或者是遭人刺杀。若人已死,尸体肯定转移掩埋,想找到非常困难,但这种可能性不高,毕竟民不与官斗,什么时候杀官都是死罪,最大的可能还是被有司秘密拘捕,所去方向无非是南北两京。
沈溪想得很透彻,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老许头笑了笑,接着道:“沈公子要找的这位,我从字面上推算,应该也与官家有关,官家的事……的确不好测,会招祸的。就好像沈公子已经明白什么,但却藏在肚子里不说,是同样的道理。”
沈溪一听立马把铜板收了回去,冷声道:“卖关子可得不到赏钱。你说出来,我谁人都不提,如何会给你招祸?”
老许头摇头:“这几文钱,不赚也罢。既然沈公子想知道,那我不妨提醒你一句,有些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人生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你刻意去找,反而找不到,若无心时,他却偏偏出现在你面前。”
沈溪心想,这老滑头,说了等于没说,真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不说算了。”
沈溪看看外面的风雨小了些,拿起斗笠就走。
刚出门口,就见码头方向有人匆忙过来,却是一名女子举着摇摇晃晃的雨伞,匆忙往这面一路小跑过来。
女子好像在找什么人,一直到酒肆外,脸上突然涌现惊喜之色,顾不上整理被风吹乱又遭雨水浸湿的头发,匆忙进到里面。
与沈溪正好擦身而过。
“老先生,可算找到你了。”
女子走到老许头面前,脸色带着几分急切和渴盼,“小女子回去仔细考虑过您说的话,思来想去,却不知到底该往何处,这天大地大,若只往北走,又如何能找到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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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 大雨成灾
这女子算不上美貌,身上有股大家闺秀的气质。进到酒肆里面,尽管她想收敛一下,但仍旧掩不住她脸上的焦虑之色。
女子忙乱无措,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不认识的江湖术士身上,就算冒雨,也要从船上下来,找到人把事情问清楚。
“往北去,这是个大概的方向,其实……还是往京城去好,小姐在京城是否有亲眷?让他们帮忙打探一下,或许有消息……”
老许头的话并未有太多建设性,但对于这找寻父亲的女子来说,却无异于指路明灯。
沈溪摇了摇头,继续往城西自家药铺方向而去。
路上他也在想那女子的事情:“这女子的父亲或已为朝廷秘密拘捕,就算她能找到又如何,生死都未可知,岂不是让她空欢喜一场?”
终于回到家中,沈溪进到药铺,因为外面下雨,药铺里没一个客人。
谢韵儿正在跟周氏交谈,见到沈溪进来,周氏的骂声先至:“越来越没规矩了,以前出去还知道先跟老娘打个招呼,现在倒好,找个人回来知会一声就跑了?”
沈溪一脸无奈:“娘,不是我主动要去的,是苏公子那些人非要拉我去游船河。”
周氏本来还要骂,但突然想起什么,好奇问道:“憨娃儿,你先给娘说清楚,啥是游船河?”
谢韵儿抿嘴一笑,主动跟周氏解释。
等周氏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屑地摆摆手:“游船河有甚趣味?在船上晃晃荡荡的,还真不如站在地上来得安稳。憨娃儿,进去读书,明天去学塾。这次考试完,就等明年考秀才了,知道吗?”
沈溪拿起后堂的伞,冒着小雨回到家中,兀自在想关于那寻找父亲的官家女子的事。
这女子的父亲,就算被拘捕也应该尚未定罪。否则其家眷会被发配流放,亦或者本身这官员身后有些背景,朝廷不想把事情张扬开。
林黛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她的父亲被锦衣卫拘捕,连家眷也要跟着颠沛流离。
大雨一连下了几日。
这几天时间,沈溪最初还去学塾上课,但后面雨水太多学塾屋顶开始漏雨,冯话齐只能让学生回家自习。
因为大雨连绵不绝,府城沿街的店面基本关门歇业。药铺虽然半开门营业,但生意很清淡,偶尔患了急病的人才会前来问药,周氏和谢韵儿更多时候是坐下来唠嗑。
但惠娘仍旧不得清闲,既要处理商会的事情,又要跟官府接洽,商讨在周边府县开银号和商会分馆的细节。
随着降雨连绵不绝,汀江水位暴涨。沿江下游已有府县遭灾。
本来汀州府城周围的河段还算太平,可大雨一直下。官府那边开始召集人手去河边抗洪救灾,连带商会也跟着出钱出力。
以前官府有什么事,首先想到的是向士绅纳捐,可随着汀州府商会崛起,官府好像找到一条更为便捷的门路。
官府找人加修堤坝,需要用到大批沙土包。还要找人挖掘搬运,商会这边有闲着的力夫,官府就直接调用人手,也不给工钱,直接让商会自理。
府衙为抗洪。狮子大开口一下子便向商会索要两千两银子,同时还从城中士绅手中敲诈了一千多两,合计三千多两银子。
商会盈利虽然丰厚,但突然要拿两千两银子出来,还是有些吃不消。
惠娘几天都焦头烂额,一方面是为连降暴雨水旱两路交通基本陷入停滞而着急,更主要的,她要筹措这笔两千两银子的额外支出。
“……官府这是要我们的命啊。要不……咱干脆把商会解散得了,成天受气都不够,这些官老爷只要张张嘴,我们就要东奔西跑,却没见官差有几个到河堤上去的,倒是走各家催捐走得勤快。”
周氏脸上带着愠色。
商会要出两千两,但由于购买地产和办学塾、船行和车马行,商会账上的活动资金如今只有两千多两,接下来要支付沙土袋的费用和发下面力夫的工钱,再加上车马行和船行的日常运营,这笔银子不敢动太多。
但若要向商会内部纳捐,各家商铺掌柜又百般推诿。
本来城里出事,一家最多给个几钱或者一二两银子就行了,现在倒好,商会成立,在天灾**的时候反倒让商会出大头,许多人都愤愤不平。在他们看来,既然麻烦是惠娘这个商会会长惹出来的,就要惠娘自己承担,大头也应该由惠娘来出。
这充分说明了商会的性质,可以共富贵但不可以共患难。有钱一起赚,有灾祸之时,一个比一个撇得清。
谢韵儿倒没什么抱怨,毕竟她在商会尤其是银号没有股份。她轻声问道:“姐姐决定如何处理?”
惠娘叹道:“我准备……从银号拿出一千二百两银子,暂时填补这空缺。到府城这两年,的确是赚了些钱,就当是回馈于民。”
沈溪在旁边冷笑:“我看不是回馈于民,是回馈那些贪官污吏吧?”
“算上我一份。”周氏嘴上抱怨,此时她却没含糊。
眼前是天灾,官府没银子,要向民间纳捐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在于官府却借此机会敛财。
高明城虽然治理地方没有什么恶名,但他可不是什么清官,否则高明城哪里有银子去打点关系,为他继续当官铺路?
从高崇的出手阔绰沈溪也能察觉端倪,一个知府,年俸不过百两,他孙子去一趟教坊司,随便出手就是十两,说他是清官那就有鬼了。
这年头,官员要敛财,主要来自于受贿和下级的孝敬,以及地方士绅和商贾的进贡,再包括遇到事情后,一些有求于官府的人送出的礼金。
若要从贪污上入手。基本是从库房开刀,官府每年从城中大小仓库贪墨的粮食和物资,那是一笔极为庞大的数字,朝廷为了应对灾荒布置在地方的仓库,成为蛀虫们重点蚕食的目标。
眼下高明城借着天灾贪墨一笔,而后他要卸任。仓房要补库,他还会贪上一笔……到时候高明城会以这几年汀州府“天灾**不断”的名义,跟商会和城中士绅伸手要钱补库,这其中有很多潜规则和猫腻。
上一任迁离后库房留下来的,根本就是笔烂账,要下一任去填补,而下一任会以此为理由,伸手跟地方要钱,再把朝廷拨下来的物资悉数变卖。随后又将留亏空给下一任。
周而复始,就算朝廷知道下面有这么多弊端,想改革也很困难,主要是朝廷缺少改革的勇气和魄力。
惠娘听到沈溪的话,脸上带着几分无助:“就算明知官府会中饱私囊又如何?商人处在社会的底层,官府就是天,只希望沿江的百姓不会有事……”
惠娘宅心仁厚,明知道这次要被人宰。她也咬牙认了。
这让沈溪深刻地认识到,在官本位社会中。家里有个当官的到底有多重要。若他将来真的可以科举进仕,哪怕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虚官,地方官府也要忌惮几分,谁敢张嘴就跟商会要钱?
最后惠娘自己认亏,从银号征调了一千多两银子,加上商会众家筹措出来的银子。一共是两千两。
本来惠娘急着把银子送去官府,沈溪却有不同的意见:
“……姨,你这么一次性就把银子交齐,官府那边一看咱出银子这么爽快,肯定会以各种理由继续讨要。我们即便要送。也只能分批送过去,最好每次数量都不统一,而且不是整数,其间既有散碎银子又有铜板,这样官府才会觉得,我们是东拼西凑拼了命才勉强凑齐银子,他们以后才不会再刁难。”
惠娘觉得沈溪这话很有道理。
其实官府虽然知道商会赚钱,但非经商之人,并不知各行各业盈利几何。
在高明城那些人看来,就算商会再赚钱,能赚多少?估摸高明城的幕僚也给他仔细算过一笔账,商会能盈利多少,让他开口讨要,最好是将商会盈利的四五成捞到手,这样高明城既有治理洪水的“政绩”,还能捞到钱,可谓一举两得。
但那些当官的人想不到,商会在这一年多时间里,盈利相当丰厚。光是银号,在放贷差不多一年后,总股本就从最初的三千两扩大到了一万两,而每一股,都能盈利十成以上。以惠娘和周氏在银号中的五成股份,这一年时间里就净赚五千多两银子。
这还不算因为垄断而产生的印刷作坊和药厂的盈利。
银号既是银钱和铜板兑换的钱铺,同样还拥有当铺以及现代银行的一些功能。
在利滚利的情况下,银号所赚取的钱是非常丰厚的。若把下面放贷出去的银子都收回来,惠娘已经差不多可以算是汀州府的首富,而从她开始经营商会,到而今,前后不到三年时间。
官府那边,如同沈溪所料想的一样,送去的银子,只有少部分被拿来修筑堤坝和赈济灾民,更多的部分是为官府中人贪墨。
本来若这场雨就这么过去,高明城和他的那一众属官,的确可以皆大欢喜。
偏偏天不遂人愿,就在汀州府城周边雨陆续停了之后,汀江上游的武夷山地区暴雨骤降,随着山洪暴发,汀江水位不降反升。
又过了两三天,降雨再次光临汀州全境,河水在几天时间内就泛滥成灾,别说是城外的农田和村庄了,就连汀州府城也遭了灾,大水涌入城中,水位从最初的过膝,到后面过腰,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高明城这下彻底慌了。
他本来觉得,这场大水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让他临卸任之前既得到政绩,利于他继续择地当官,而且还大大地捞了一笔。
未曾想,这场水灾来得太过猛烈,几乎断送了他的仕途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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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六章 天不从人愿
大水漫城,城东、城南低洼地方的百姓最先遭殃,他们不得不搬出原来居住的街道,撤到城北的卧龙山。
至于汀江以及流经城内支流的两岸,在几天后彻底成为泽国。
城西这边,毗邻西山,地势相对高一些,但基本上也都浸泡在水中,大多数人都出城退往西山之上。
陆家和沈家两家人则留在药铺二楼,后来谢韵儿一家妇孺,也不得不搬了过来,一下子药铺二楼变得十分拥挤,老老小小加在一起有二十人,吃喝拉撒都成了问题。
药铺这边全都是妇孺,沈明钧不方便回来,索性留在印刷作坊那边照看。印刷作坊这一片住宅刚好处于一个凸起的坡地上,比起周围有几米的落差,恰好避免淹水,但这片街区聚集了大量城中无家可归的百姓。
要出行,必须要用到舟楫,惠娘每天坚持去没有淹水的商会总馆那边处理事情。这样一来,船行新添置不久的乌篷船,穿梭于商会总馆和药铺之间。
在大水漫城这几天,惠娘比起平日还要繁忙,她现在处理的不再是与经商有关的事,而是帮助官府赈灾。
之前的抗洪,高明城一直在府衙待着,从未到河堤上去看过,大水漫城之后,他终于慌了,之前克扣下来的银子再也不敢私藏……大灾之后,朝廷必会有官员前来视察和寻访,若事情败露,按照大明律他会被剥皮抽筋,家人也会被打入贱籍。
沈溪每天无所事事,不用去学塾,只能在房间写写画画,小楼人多嘈杂,尤其是他的弟弟妹妹只有几个月,哭起来声音很大。
沈溪的这对双胞胎弟弟妹妹。由老太太李氏起的名字,姐姐叫沈亦儿,弟弟十郎叫沈运。
周氏刚生完孩子,脾气不怎么好,加上楼上嘈杂,心烦意乱之下总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下可怜了几个丫鬟,成天被她喝斥。
整个二楼就那么几个房间,大多数药材虽然及时转移到了印刷作坊和商会总馆那边,但还是存放了部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三家人挤在一块儿连打地铺都很拥挤。
沈溪教两个小萝莉读书认字时,身边多了几个学生,全是谢韵儿的弟弟妹妹。
谢韵儿的父亲,有妻妾四人,谢韵儿就算对几个姨娘所生的弟弟妹妹不太喜欢,但到底是一家人,之前她把两个弟弟都送去学塾,但妹妹却没法教,现在有机会跟着沈溪学点儿东西。她举双手赞成。
林黛和陆曦儿毕竟已经跟沈溪学了很长时间,大多数字她们都已经认识了,但谢韵儿的两个妹妹只字不识,沈溪只能从头教起。这让陆曦儿稍微有些不满。
平日里陆曦儿跟林黛关系好,是因为林黛从来都是沈溪的“未婚妻”,她小小年岁也知道不能得罪林黛,偏偏现在多了两个跟她抢“沈溪哥哥”的小姑娘。小妮子成天盯着,有时候会故意捣乱。
大水漫城两天后,城里开始不断爆出有人死亡的消息。
基本都是那些处于地势低洼地带的百姓。随着死者出现,城中爆发瘟疫的风险成倍增加。
大灾之后有大瘟,其实真正可怕的不是天灾,而是天灾之后的“**”,这年头没有抗生素药物,又缺乏必要的防疫措施,洪水退去后,水源遭到污染,百姓很容易染病,加上百姓大批聚集,疫情很容易扩散。
商会如今承担着帮官府治理水患的重任,惠娘手下有人,也有号召力,沈溪只能以他的经验和见识,通过惠娘来进行防疫。
在药物紧缺的情况下,其实最重要的是做到饮水卫生,再者将难民按照居住区域划片,再使用口罩等物,尽量避免百姓间过多接触,生病之人应及时隔离,找大夫前去诊治。
几年前的天花瘟疫中,惠娘已获得一些基本的防疫知识,再有沈溪在背后帮忙,她很快把建议上交官府。
高明城正因前途可能毁于这场洪灾而手足无措,突然有人进献平患之策,看过之后当即同意。
沈溪所提的平水患之策中,第一条就是先成立抗灾委员会。
以汀州知府以及长汀知县为主导,由商会、城中士绅、坊甲及民间团体代表为骨干,以商会和官府的人力,加上从商会和士绅手中所纳钱财物资的物力,对城中百姓进行疏导和归置。城中大小事项皆要由抗灾委员会来负责。
最开始,高明城还能亲力亲为,他感觉到个人前途的压力,亲自到城中各处视察。但随着城中水位下降,更多浮尸出现,城里已有小规模瘟疫爆发,高明城怕自己年老体弱染上疫病,索性躲在府衙闭门不出,加上同知、通判和推官也不理事,于是一咬牙将府衙的官差调拨长汀知县统领。
知县何应生胆小怕事,他在府城当百里候,一直被知府压着一头,这时候知府想把责任推给他,他更干脆,直接把人调拨给发起成立抗灾委员会的惠娘。
到了后来,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官差,只能跟在惠娘和一众士绅身后跑腿,这些平日为百姓所厌恶的皂隶,第一次为百姓所倚重。当然为了饭碗,这些差役也不得不卖力。
终于在大水漫城十多天之后,城里洪水逐渐退却。
百姓从各处归家,开始重建家园,但满目疮痍却让他们无所适从。繁华的汀州府,在大水退去之后,城南、城东的城墙垮塌近半,城内到处是残垣断壁,很多房子年久失修,在这次洪水中浸泡垮塌。
失去亲人的家庭,也忙着筹办丧事,城里处处都是哀鸿遍野的凄惨景象。
城内尚且如此,城外更是不堪。
到这个时候,高明城和何应生终于走了出来,用布蒙着口鼻,到城里城外“体察”灾情,慰问百姓。
大水之后井水悉数被污染,不能饮用。城中百姓要喝水都只能去城北的卧龙山和城西的西山挑山泉水,就算惠娘是商会会长,也没有特权,每天秀儿和宁儿老早就得去排队,到下午时才能盛满两桶水回来,这基本是三家人一天所需。
至于那些冒险喝井水的人,没过多久就陆续生病,谢韵儿作为商会特聘的大夫,忙个不停。
洪水退去后,药铺开始整理药材。
好在之前连降暴雨已有所防备。陆氏药铺的药材提前转移,保管还算妥帖,没有蒙受什么损失。
惠娘在灾害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城中药铺不得对任何药材进行加价,而商会中其他商家经营的货物,也不得加价超过两成,否则将会把商家驱逐出商会,并交由官府法办。
商会的这条措施,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对于灾后百姓平稳过渡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这十多天时间里,惠娘所发挥的作用,比起知府高明城重要多了。
但凡在灾害来临时绝望的百姓,见到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员。而是惠娘亲自带领救援的舟楫。
以前府城百姓对于商会都带着一些抵触情绪,到此时,他们才真切感受到汀州商会带来的巨大好处。
大灾之后,百姓开始重建家园。但依然秩序井然。
水路和陆路运输恢复后,惠娘第一件事就是马上从江西和湖广征调粮食物资,发挥商会货物直接采购的优势。不跟那些趁机投机倒把的游商做买卖,货物都以平价在城内销售,甚至连运费和人工成本都是由商会承担。
那些游商本来想趁着水患大赚一笔,一看商会来这套,马上怂了。
你们牛,不跟你们玩,我运去别的地方赚钱,反正此番福建地区普降暴雨,遭灾的地方又不止你汀州府一处,你商会管得了汀州府,可管不了别的地方。
这一年隆夏之后连场大雨,使得黄河、淮河、长江、钱江、闽江、汀江和西江等河流沿岸基本都处在抗洪的基调中。
高明城怕自己救灾不力而仕途尽毁,其实各地的父母官情况都差不多。省城派要员巡查地方,朝廷也派出钦差到各地考察民情。
汀州府在沿汀江诸多府县中,算是遭灾非常严重的,但却在惠娘为首的商会带领救灾之下,使得汀州府周边没有一起大的瘟疫发生,连百姓的死伤也是最少的。
在水灾之后,汀州府又最快复市,令百姓生活回归正轨。
但惠娘毕竟是民间代表,而且是女流之辈,上不得台面。到最后,在对朝廷上书的功劳簿上,记的都是汀州知府高明城的功劳。
因为考察民风的官员并不会与地方官府有所接洽,就在他们上书为朝廷树立典型歌颂高明城政绩时,高明城已经把家当都收拾好了。
因为这场水灾结束后,正好是他三年知府任满之时,从南京传来的消息,他已经仕途无望,他之前所走关系的那批人,眼下都跟他划清了关系,明显是怕水灾之事牵累到自己头上。
高明城在朝中并没有太多势力,所能仰仗的只有参加科举时的座师以及几位仕途顺利的同窗,这些人目前大多在南京六部任职。听到噩耗后,高明城只能自认倒霉,准备收拾铺盖卷回乡,以之前为官二十余年所得赃款,好好过完余生。
但或者是因为水灾之后,信息传递得不太通畅,汀州新任知府的任免状迟迟未到,连新任汀州知府是谁尚且不知,更别说新官到任了。
大灾之后,只要朝廷没有新的知府到任,高明城就得在自己任上,当好他的父母官。
本来高明城还想通过补库捞一笔,现在正好水灾帮忙,库房全淹了,灾后还需赈济,地方没跟朝廷要钱粮都是好的。
高明城心也累了,对他最后的任期已经不太上心,就等着灾后致仕回乡过安稳日子。
八月初九,水灾结束不到一个月,突然从京师天降一道“圣旨”。高明城为弘治皇帝亲自任命,从汀州知府任上,迁为河南巡抚,从正四品擢升为从二品。
朕所治下,政治清明人人歌颂,唯独黄河不给朕面子,年年发大水,年年让朕头疼。
你不是会治水吗?你就用你的才能,去给朕治理黄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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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得晕晕乎乎的,大家凑合着看吧!明天身体康复后天子会继续爆发!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三七章 买田买屋
高明城调任河南巡抚,对汀州府来说是件轰动的大事,刚刚忙完救灾事务的惠娘等人,又得组织商会同仁去为高明城恭贺,为其践行。
这几年黄河年年发大水,成为影响朝廷统治的最大隐患。高明城只沉浸在升官的惊喜中,根本没意识到这个职位多么棘手。趁着九月就要北上河南,高明城临走前收了不少孝敬。
惠娘虽然心有不甘,但能把水患治理好,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就是她渴望之事,给高明城送礼的银子,也没觉得多心疼。
商会这次水灾中出钱出力,为地方百姓拥戴,就连之前一直犹豫不决未加入商会的商铺,在水灾后也都积极加入进来。由于商会拥有良好的口碑,连带前往周边府县发展时,也得到各地地方官府欢迎。
之前商会所在地的父母官,宁化知县韩协因为治理瘟疫有方,调任南京,现在高明城又因治水有方直接从知府迁巡抚。他二人不懂感恩,但周边府县的地方官却有明眼人,商会这么厉害,我还不赶紧引到自家地面来?既有人孝敬,还能创造政绩,以后指不定也能跟韩协和高明城一样官运亨通。
“……汀州府周边府县,大致已经打点好,只等咱把商会分馆和银号分号开过去。我准备从汀州府城这边调人手过去主持,统筹事务,其实我亲自去最好,但……毕竟不太方便远行。”
水患之后,惠娘跟周氏算了一笔账,这次抗洪救灾,加上给高明城送礼,花去商会三千两银子,其中有一半来自于惠娘和周氏。
本来周氏是想对半承担损失,可惠娘却觉得这些事她作为商会会长责无旁贷,一口气拿出了一千两银子。周氏只需稍微帮衬些从其积蓄中拿出五百两填补空缺即可。
周氏叹了口气:“有得有失,做银号买卖,用别人的钱放贷赚钱,去得快来得也快。妹妹不用太往心里去,估摸着有个一年半载,就能把赔进去的银子赚回来。”
惠娘笑道:“我是怕姐姐心疼银子。”
周氏摆了摆手:“哪儿有的事,赚来的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这两年突然得了这么多银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这下好了。不是我财不入我袋,又给它挥霍出去了。”
惠娘和周氏脸上均带着笑容。
这次损失看起来很大,但光是印刷作坊,一年就不止赚三千两银子。
何况,以前两家人最赚钱的是印刷作坊,但现在已经变成了银号。随着银号做大做强,存款和放贷业务增多,利润自然滚滚而来。
姐妹二人商量得差不多了,惠娘突然提了一句:“姐姐。这次大灾后,城里不少屋舍都得修葺,卖屋子院子的人多了起来,妹妹寻摸了几个大一些的店面和宅院。还准备在城外买些田地,姐姐是否要参一份?”
周氏嘴上说不心疼,但其实她内心心疼得要死,但听了惠娘的话。她马上将对银子的不舍抛之脑后:“能有多便宜?如果好的话,那真应该多买点儿。”
惠娘把详细情况跟周氏说明了一下。这几天她除了在城里城外帮忙安置灾民,同时也打听到了屋舍和田地出卖的情况。
水灾发生在夏末。这一年秋收基本无望。百姓家有点儿存粮的还好,没存粮的除了把地卖掉,也没别的办法过活。
“……我想的是,咱把地买回来,再租给原来的百姓种,咱也不多收他们租子,以后要是咱有什么事的话,这些佃户多少能帮衬一把。”
周氏脸上带着憧憬的笑容:“这没曾想,才几年光景咱就有钱买田放租了,以后咱是不是也能跟那些豪绅一样,家里养一二十个护院,带着人到村里收租,摆摆威风?”
惠娘笑道:“姐姐喜欢,怎样都成。既然这样,妹妹就去张罗。如今一亩熟田才五六两银子,咱一次能买上百亩,可真不少呢。再看看这几个院子,姐姐喜欢哪一个,咱买下来,等年底就能搬到大院子住。”
周氏把惠娘整理好的资料拿在手里,顿时犯难:“妹妹,你看我,就是个睁眼瞎,若是药材名,我倒还认识几个,这些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惠娘笑着把具体情况介绍一遍,给周氏比较优缺点:“……都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宅子,风水旺,买回来后稍微收拾下就能住人,我挑的都是相去不远的屋舍,这样以后两家人可以相互照应。”
周氏叹道:“有钱就是好,以前连宁化县城的房子都不敢想,现在府城这边的房子也能挑着买了。还是交给妹妹你来做决定,等选好带我过去看看。憨娃儿,听到没,再过段时间咱就要搬新家了。”
沈溪一直在旁边以做功课为名听她们说话,闻言摇头道:“娘,咱在这里住不是挺好的吗?”
“混小子,前些天还跟老娘抱怨家里人太多,现在又跳出来唱反调,感情家里面就你最难伺候是吧?”周氏又骂骂咧咧。
惠娘赶紧劝道:“姐姐倒是说出了实情,小郎志向高目光远,还真要好生伺候。咱两家人现在日子过得这么舒坦,小郎居功至伟,以后应该多听听他的意见。小郎,等搬了地方,给你留一间大房间,再为你准备宽敞的书房,让你安心作学问……”
沈溪笑了笑,没有再发表看法。其实他最喜欢两家人挤在一起,靠着个药铺和作坊做小买卖为生,这样日子有盼头,也不至于太打眼,生活平淡而充实。可惜到了现在,再也过不回以前的生活了。
惠娘做事不拖沓,几天后,刚过中秋,她就把城外买地的事张罗好了。
一共一百二十亩地。
因为还要放租给原田主种,那些农民又感激商会救助灾民,给惠娘的价钱很公道,一亩地平均下来才五两银子,一百二十亩地也就花了六百两银子。
等把地契和土地买卖契约拿回来,周氏把自己的那份儿捧在手里,一时间爱不释手。
以前沈溪印的那些银票,她都不当回事,主要是她觉得银票想印多少有多少,不稀罕。可这些田契却是货真价实的“家产”,可以一代代传下去。
“……这份给你,这份给十郎,这份……唉算了,老娘还得养老呢。你们这些小家伙,以后自己赚钱,别花老娘的。”
周氏刚要慷慨地把家产给“分”了,马上又小气起来,把分成三堆的田契收了回去攥在手里。
想了想,周氏慎重道,“要是你们兄弟哪个以后不争气,不孝顺,老娘死了以后这些田地就没他的份儿……对了,憨娃儿,娘觉得你挺有本事的,以后你可别欺负你弟弟啊……”
或许是沈家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兄弟几个不合,本来沈家就是破落户,还非要明争暗斗让她觉得心累,她非常担心自己的儿女将来也会如此。
“娘,您放心吧,我以后会把弟弟妹妹当成是最亲的人。”沈溪笑嘻嘻道。
“你妹妹以后要嫁人,用得着你来疼?以前娘刚进你们沈家门时候,你几个伯父对你爹也挺好的,不过谁家没个媳妇?就怕将来你娶了老婆……”周氏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哎呀,跟你这费什么口舌,老娘去找黛儿说,滚去作功课!”
原来周氏想到,要让她的子女和谐,首先要把林黛这个“长嫂”培养好,毕竟长嫂如母,若是林黛心善,她的其余儿女就能跟着沾光。
于是乎,林黛稀里糊涂被周氏找来,灌输了一通三从四德的大道理。
林黛听了这些不太理解的话,眸子里满带疑惑,只能求助地望着沈溪。
沈溪摊摊手,意思是老娘要找你说的,我也没办法。
林黛瞪了沈溪一眼,继续听周氏絮叨。
此时谢韵儿从后院仓库出来,笑盈盈道:“姐姐在教儿媳妇呢?”
周氏随口回道:“可不是,一定要把儿媳妇教好了,以后妹妹有孩子……妹妹也该好好教弟弟妹妹。”
周氏说到一半便发觉自己失言,谢韵儿如今年近二十,这年岁尚不嫁人,完全称得上的是“老姑娘”了。
谢韵儿根本就不介意,笑道:“都是姐妹,作何要避忌?该说什么说什么,以后我也不想当老姑婆没个着落……”
她这一言,却把惠娘带了进去。谢韵儿四下看了看,确定惠娘没在药铺,这才松了口气。
这几日,惠娘除了在张罗给她自己和周氏买田买屋,同时也花银子帮谢韵儿把谢家人住的院子给买下来相赠,当作是姐妹交情的礼物。
惠娘这招收买人心非常有效,谢韵儿现在远没刚来时的拘谨,这次洪水退去后更是把坐堂问诊阻隔的屏风也撤了,专心当药铺的三掌柜。
在药铺三姐妹中,最幸福的是周氏,有丈夫疼,有儿女在身边,沈溪还有出息能为她争光。
这些都是惠娘和谢韵儿羡慕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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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了一觉,醒来虽然咽喉依然很痛,但精神却不错,赶紧码出两章,给大家送上,就当是弥补过去两天感冒发烧欠下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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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八章 你奈我何
大灾之后,城中秩序逐渐恢复正常,高明城在临卸任前得到高升,一改之前的颓废,开始整顿治下治安,向上峰申报钱粮修缮城墙,同时组织商会和士绅赈济灾民,作出一副勤政爱民的父母官形象。
随着府城治安迅速转好,沈溪每天开始到学塾上课,行走于学塾、药铺和自家之间,三点一线,每天除了温书背书便是作八股文章。
每天晚上的功课,要么是写一篇四书文,要么是作一篇五经文,都是院试必考的内容,但其中所涉猎的知识更加宽泛。
冯话齐想方设法找书来给沈溪恶补,准备通过一年时间,让他把其中部分经典篇落背下来,以应付考试。
如此一来沈溪有了偷懒的机会。
这些书他基本看上一遍就熟记于胸,回过头再去背时,只需要作出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就可以怡然自得神游天外。
八月底,汀州知府高明城和长汀县知县何应生相继卸任,高崇等衙内离开汀州府,城里一群官家公子哥少了两个带头的,安分许多。
八月二十九,适逢学塾休沐。
下午沈溪睡了午觉醒来,正在药铺楼上温书,林黛急忙忙跑上来道:“喂,娘让你下去,有人找。”
沈溪有些惊讶,下得楼来,刚跨到前堂就见苏通在门口等他。
沈溪觉得每次见到苏通都会有晦气事发生,这回水灾也是自见到苏通开始的,打那之后二人再没见过面,现在他居然又主动上门邀约。
“憨娃儿,出去时间别太长,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周氏虽然老骂沈溪性子“野”,但她问过惠娘,惠娘说要想让沈溪在将来的院试中得到考官赏识。参加一些文会必不可少,除了增进交流,也是在士子面前树立形象……考官对于考生才学品德的考察多来自于此。
沈溪走上前见过礼,有些为难:“苏公子,今日我要温书备考,年底前府学还有考校,我想……”
“沈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成天作学问,只会成为书呆子。”苏通严肃地告诫。“上次的成绩才刚公布,何必着急下一次呢?每年的考试有很多场,沈老弟应该多出去走走,增长见闻才是。”
周氏听到后不由赞叹:“哎呀,憨娃儿,你看苏公子说得多好……你快去吧。这些天城里入夜后乱得很,可别耽误到宵禁之后。”
洪水虽然退去,但由于部分城墙倒塌,目前尚在修缮中。为了防备盗匪,官府入夜便会施行宵禁。
一更到鸡鸣五鼓,会在主要街道路口设卡,若有人过。轻则挨板子,重则要下狱关上几天,甚至以盗匪论处。
本来是说天黑前回来,只是苏通说了一番话。就让周氏改口让他宵禁前回来,沈溪没想到老娘的意志这么不坚定。
正在沈溪左右为难之际,铺子门口又进来一位。却是苏通的死党郑谦。
郑谦本来是进来催促的,进门见到谢韵儿,眼睛顿时看直了。
“沈老弟,还不快些走?今天邀请之人,可有几位才学不错的,他们对于你的诗词颇为欣赏,想与你探讨一番。”苏通笑道。
沈溪这才与苏通和郑谦出来。郑谦一出门便指着里面问道:“沈公子,里面那位是……令姐?”
沈溪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心中暗恼,郑谦这家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打起谢韵儿的主意了。苏通却在旁摆摆手:“郑兄,这就你的不是了,连我们汀州府有名的女神医谢小姐都不知?”
郑谦脸上带着些微惊喜:“原来这就是谢神医,近来总是听人提及,原来这般……端庄秀雅。”
沈溪心想,这郑谦原本想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只是最后转圜回来说什么“端庄秀雅”,心里指不定有什么龌龊心思。
因为谢韵儿在这次救灾中,作为商会特聘大夫出面治病救人。谢韵儿没有大家小姐的架子,救治病患时亲力亲为,活人无数,为百姓称道,大力为她扬名,不但夸赞她的医德,还褒扬她的容貌和气质,连不怎么喜欢出门的郑谦都有所耳闻。
苏通叹道:“将来谁能娶了谢小姐,那可真算福气,可惜这等出身的大家小姐,不可能给人做妾……郑兄,你我是没机会喽。”
沈溪有些听不下去,问道:“苏兄,郑兄,我们这是往何处?”
“还能去何处?当然是去教坊见熙儿姑娘,今天为兄做东,请你们好好享受一番……哈哈,姓高的那群人终于滚蛋了,以后这汀州府地面天下太平,看谁还敢与我等对着来?”
苏通语气中带着高傲,因为苏家有近亲在府衙担任吏员,只有高崇这些顶级衙内才不将他放在眼里,若换作是平时在街上与谁起了冲突,苏通同样不会客气。
这就是权力场,被欺压的人,会用更残忍的方式去欺压弱者。
官场从上到下,都是这种上行下效的模式,贪官污吏横行,不怨官员不清廉自守,只能说浊溪之中难有清流。
“苏兄,不是说要举行文会,与人谈论诗词吗?”沈溪皱眉。
苏通笑道:“谈论诗词不假,不过不是跟那些才子,而是与佳人,难道沈老弟以为那风月红翠就不解诗词了?她们要是作起诗来,或者比你我这等读书人更有韵味。快些走了,不然到宵禁前,这顿宴席怕是无法尽兴。”
沈溪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黑,就算加上宵禁前的半个多时辰,前后也不过才两个时辰出头,想在这段时间让苏通和郑谦等人“尽兴”,还真有点儿难度。
一行到了教坊司门口,这儿早就聚拢了一些人。
这些人也不进去,因为进门就需要花钱打赏,而他们又是受邀之人,不想花冤枉钱,只好等苏通和郑谦到来。
这些读书人在教坊司门口也不会有羞愧之感。能来这种地方,光有钱还不行,一定得有身份地位。在外人看来,教坊司是个“高雅”之地,能来之人非富则贵,这些人大多是穷酸,受邀赴会反倒是一种荣幸。
“诸位,还等作甚?怕是里面的姑娘都等急了!”
苏通意气风发,现在府城没人再敢不给他面子,教坊司就成为他的地头。以后来此,想必连里面的姑娘也会对他高看一眼。沈溪却道:“苏兄,我记起来家里有点儿事,忙着回去……”
沈溪话语未落,苏通已然笑了起来:“沈老弟,你又想拿这等借口开溜?为兄听到一些传闻,说是熙儿姑娘为了请你作画,连她的陪嫁之物都当了出去,莫非是沈老弟怕她为难你?”
沈溪心想熙儿的借口也是找得极为巧妙。
首饰送当铺当掉。就有赎回的机会,她以后再戴也可“名正言顺”。再者,熙儿说穷得连首饰都当出去了,就可以哄骗苏通多给一些打赏。在沈溪看来。熙儿正好利用了男人好面子加同情的心理,为她捞银子找了个由头。
“不怕她为难,就怕她见了我为难。”沈溪道。
“哈哈,沈老弟多心了。熙儿姑娘不但才貌双全,且难得知书达理。今天有为兄做东,顺带让她给你敬杯茶。冰释前嫌,你看如何?”
沈溪料想,就算熙儿有一定背景,也不会在教坊司这种地方当着诸多士子的面表现出来。
不然的话,她怎么当她的“头牌花魁”?
进到里面,依然是上次的宴客厅,只是里面摆设已焕然一新,玉娘的言语也带着几分亲近:“……苏公子只管尽兴就好,熙儿正在装扮,今天碧萱姑娘也会过来,是弹琴听曲还是吟诗作对,全看苏公子几位的意思。”
坐下来,香茗奉上,苏通喝下茶水后心情大佳。
郑谦对旁边几位士子道:“我们汀州府新任知府,乃是苏公子的一位世伯,以后诸位在汀州府地面上有需要照应的,知会一声即可。”
在场士子一个个精神振奋。
以前高崇和何公子等人耀武扬威的模样他们见识过,现在苏通得势,那以后他们就可以跟在苏通身后充当“大爷”。
苏通笑着摆摆手:“不能这么说,在下还未曾拜望这位世伯,再者说了,做晚辈的,不能老给长辈添麻烦。”
这话说的倒也中肯。
在沈溪看来,苏通虽然身上毛病不少,但有一点是好的,就是他重交情,别人待他以诚,他就会以诚待人。
正说话间,厅门打开,熙儿跟几个沈溪未曾见过的姑娘一起进来,一群莺莺燕燕直接往案桌这边靠拢,婷婷施礼。
“苏公子好些日子没来,可想煞奴家了。”熙儿脸蛋儿别提有多可人,但沈溪却无心去欣赏她的娇媚之态,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对方头上。
这丫头颇为大胆,竟然带着从沈溪床下偷走的那支步摇,造型款式完全就是一模一样,说不是她偷走的沈溪也不信。偏偏她公然穿戴出来,好像有意对沈溪示威一般。
苏通赞叹:“熙儿姑娘为何今日见来,如此明艳动人?来来,坐下来,陪我们先喝杯水酒。”
熙儿被沈溪目光盯着,回敬了个“你能奈我何”的眼色,这才坐下,身子特别往沈溪这边靠了靠,好像怕沈溪眼神不好看不到她头上的步摇。
“苏公子,您上次给奴家的赏钱,奴家把步摇给赎回来了,奴家这次是特别来谢谢苏公子的。”
熙儿的声音婉转动听,带着娇媚和慵懒,也吸引了在座除沈溪之外所有男人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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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九章 射覆(第三更)
沈溪没料到熙儿的这么有胆色,竟然敢把步摇公然戴出来,虽说这步摇以前属于她,但现如今是“赃物”。
若报官的话,回头自己把事情抖出来,她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但仔细一想,现在自己既没证据表明步摇曾属于自己,也没证据证实她曾光临自家院子将其“偷”走,要是她跟某家当铺的人认识,就说某年某月在当铺里典押过步摇,估计还真拿她没办法。
有恃无恐啊……
“苏公子,奴家敬您一杯酒。”
熙儿脸上带着一股柔情蜜意,一双深情的眸子望着苏通,简直要把苏通的魂都给勾走了。但在苏通伸手接酒,顺带想摸摸她小手的时候,熙儿却巧妙地躲开,脸上露出羞赧之色,将苏通吊得胃口十足。
“苏公子怎能对奴家轻薄无礼呢?”熙儿头低着,稍稍嗔怪一句,却不像是在怪责。
苏通哈哈笑道:“你看,是我刚才不小心,并不是有意轻薄熙儿姑娘。”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沈溪也没办法,他只是笑了笑,拿起面前桌几上的茶杯。还没等他把茶水入口,苏通道:“熙儿姑娘,不妨你敬沈公子一杯茶,在下听闻你们之间曾有一点儿小小的误会,不妨看在下的面子,冰释前嫌如何?”
熙儿抿嘴一笑:“奴家哪里敢跟我们的小案首有什么误会呀?却说他那天来给奴家作画,奴家银子不多,沈公子画得也就不太好,回头我还要请他到我房里稍微修改一下呢。”
一句话,惹来在场众多士子的艳羡。
沈溪能去女儿家的闺房作画,那是何等荣幸?
关键是进闺房不花钱,反而要熙儿出钱,他们不禁想。要是我能进去,那是多么唯美的画面……
郑谦赶忙追问:“熙儿姑娘,不知沈公子作的画如何?不妨拿出来一瞧,说不定,我们也可为熙儿姑娘效劳呢?”
听说进熙儿闺房作画,不但不花钱还收钱,连郑谦这样不缺钱的公子哥也饶有兴致。
熙儿敛身起来,微微笑道:“郑公子的好意,奴家心领了,但奴家……毕竟是女儿家。不能轻易让男子进闺房……”
郑谦是聪明人,这话他一听就明白了。
沈溪可以,那是因为沈溪纯粹就是个小屁孩,进去什么都做不了,他郑谦则不同,以他的年岁,进了女儿家闺房难保不会“胡作非为”。
苏通笑道:“郑兄别多心,看来熙儿姑娘只信我们沈老弟的画技,有机会可一定要好好见识一番。”
一句话。就把这件事带过去了。
之后,与熙儿一起进来的姑娘过来敬酒陪酒,熙儿则回去抚琴,酒宴在轻松的氛围中进行。
酒过三巡。苏通突然感慨:“沈老弟,你文章作得极好,就说上次府学考校,你的文章可被府学教谕抽选为三十篇范文之列。在童生中传阅,可真让为兄羡慕啊。”
虽然沈溪在六月底的月考中发挥不太理想,但也名列前三十。而以汀州府每年录取秀才大约五十人的数量,也就是说沈溪以这个成绩,在明年的院试中就能通过。
当然,这毕竟只是模拟考试,跟最后的正式考试区别很大,当不得准。
沈溪显得很谦虚:“苏兄太抬举我了,其实苏兄的才学远在我之上,这次不过纯属意外。”
苏通笑道:“沈老弟太过自谦,不过光从这次考校中就能瞧出来,明年的院试可是高手辈出啊,若不努力的话,可能明年的院试就要折戟沉沙了。”他的一席话,得到在场众多士子的赞同。
本来苏通自认才学很好,府试考了个第三,偏偏月考时他的文章连前三十名都没排上,这让他有些懊恼。
汀州府以往平均每年府试大约有百人通过,光是长汀县一地,未考上秀才的童生就有七八百人之众。
这些人平日干的事情就是穷经皓首苦苦钻研八股文,研究府学教谕、训导和嘱托的喜好,有的已经参加月考几十次,这等“老油条”想不被府学的官员赏识都难,可一到院试,这些人就被打回原形。
这也是老童生总是怨天尤人的原因。
我月考回回名列前茅,一到院试,就是不被录取,这不是考官有意针对我是什么?
正说话间,厅门再次打开,却见碧萱一身淡雅的襦裙,缓缓步入宴客厅,与她一同过来的是脸上堆满笑容的玉娘。
“碧萱姑娘来了。”
碧萱的到来,马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虽然从姿色上说,碧萱未必比熙儿更加出色,但奈何新人胜旧人,这些士子也都有喜新厌旧的心理,再加上碧萱所表现出来的是娟秀和文雅,身上有股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似乎更满足这些人猎奇的心理……越是冷傲的女人,越激发男人征服的**。
苏通刚才还跟熙儿眉来眼去,现在见到碧萱,就好像猫闻到鱼腥味一样,顿时将熙儿冷落一边。
熙儿琴曲弹完,出奇地没有得到一句赞赏,当下略带羞恼地在沈溪和苏通这一桌前跪坐而下。
“小女子见过诸位公子。”
碧萱欠身行个万福,眉宇之间透出的温婉与清秀,让人怦然心动。
苏通笑着起身相迎:“碧萱姑娘多礼了,来,过来一同就坐。”
熙儿在旁边看着,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刚才还被捧着供着的花魁,现在就被人弃如敝履,她哪里能甘心?当下嘴上嘟哝:“男人都这样?”
好像在自言自语,其实以她的声音,也只有靠她最近,而且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碧萱身上的沈溪能听到。
沈溪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细声细语:“可不是?”
一个如同自言自语地问,一个就报以自语般回答。
沈溪刚出口,熙儿侧过头瞪了沈溪一眼。目光好像在说:“回头找你算账。”
碧萱显得很拘谨,苏通想伸手扶她,她往后退了一步,另一边玉娘迅速挡到了前面,笑颜如花:“苏公子,碧萱这几天刚谱了个新曲,想弹奏给诸位听听,品鉴一番。”
苏通惊讶地问道:“哦?碧萱姑娘还会谱曲?那我们可要好好听听才女的琴曲。”
碧萱再行礼道:“苏公子抬爱。”
在玉娘授意之下,碧萱没有上来陪酒,而是走到另一边的琴桌后面。苏通悻悻然坐回原位。
碧萱开始弹奏她自己谱写的琴曲,优雅是优雅,但在沈溪听来,仍旧是靡靡之音,或者是缺少人生阅历的缘故,她所谱写的琴曲,让人听来总觉得一股子凄凉哀怨的意味,少了些灵动。不过对于苏通和郑谦等人来说,这琴曲实在美妙得紧。
一曲终了。在场之人无不鼓掌叫好,碧萱脸上满是恭谦之色,并未起身过来。
苏通看得有些心痒难耐,侧目对玉娘道:“劳玉娘请碧萱姑娘过来饮杯水酒如何?”
玉娘面带歉意:“苏公子见谅。碧萱她今日身子不适,不能饮酒。”
苏通不由皱眉,玉娘拿姑娘“身子不适”来搪塞客人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信这么巧。回回都能让他碰上。
苏通脸上带着些微不满:“哎呀,玉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碧萱姑娘今日不能陪酒。你还让她出来,这不是诚心要扫我们的兴吗?”
“这个……”
玉娘想了想道,“不妨让碧萱和熙儿一起,还有在场的姑娘,与在座诸位公子一起玩一些小游戏,以添诸位公子酒兴?”
苏通一听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玉娘道:“射覆?”
所谓的射覆,就是让人在木匣或者是扣起来的碗碟里放一件东西,让人来猜,设题之人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若最后谁能射中题目的话,别人就要罚酒一杯,而设题的人则自罚两杯。
藏钩、射覆、行令,集参与性和娱乐性于一身,一直是历朝历代酒宴中常备的娱乐项目。射覆讲究经验和头脑,懂得把握询问问题的准确性,也有不问问题的,让众人自己“起卦”,通过阴阳五行之术来射中题目,写在手上或者纸上,然后一起开题。
苏通听到要玩射覆,先问过在场之人的意思,这才道:“射覆也无不可,只是碧萱她不能饮酒,总要设一点彩头才好。”
玉娘显然早就有打算,闻言笑道:“这是自然,不妨如此,让碧萱她来设题,若诸位公子射不中,就自罚酒,若射中的话,就让碧萱以贴身之物作为回报,如何?”
听到玉娘说“贴身之物”,苏通等人顿时感觉意气风发。
女儿家的贴身之物,如同定情信物一般,谁能拿到一两件,那以后或者就能进碧萱的闺房,共度良宵……
沈溪却觉察到,这又是玉娘的营销手段,说贴身之物,随便拔个荆钗就是贴身之物,又不是真正的“贴身”。
这种事情,完全就是个噱头,却很容易让在场士子“想歪”。
“好。”
苏通非常痛快地答应下来,“不过在下也有个小小的要求,不妨让在场的姑娘同时一起来射覆,由她们分别设题,若被谁射中,那她们也要拿出一件贴身之物相赠,不知如何?”
熙儿一听马上反对:“苏公子的提议实在太过唐突,奴家可什么都没准备呢。”
一句话,等于是说漏了,她没准备,也就是碧萱有准备。可能碧萱身上准备了一大堆的“贴身之物”,就等着一晚上慢慢输。
玉娘责怪地瞪了熙儿一眼,熙儿马上住口不言。
苏通笑道:“没准备才够真实,我们或者还能得到熙儿姑娘的珍藏于身上的一件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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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〇章 最先和最后(第四更)
熙儿嗔怪地白了苏通一眼,“嗯”一声点点头,当作是应了。
玉娘起身道:“那奴家就不打搅几位公子的雅兴了,先行退下。”
郑谦笑着挽留:“玉娘不妨留下来一起射覆,其实我等也很想与玉娘更亲近一些呢。”
玉娘露出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抿嘴笑道:“郑公子的嘴可真是甜,听得奴家都以为是真的,可惜奴家已年老色衰,入不得几位公子的法眼,还是让这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作陪。你们几个,好好侍奉几位公子,知道吗?”
碧萱和熙儿等女点头应了,送玉娘出门。
等门重新关上,苏通才作为主客,张罗道:“碧萱姑娘,我们这就开始吧。”
碧萱点点头,却有些为难,因为在场可没什么东西来作为射覆藏物所用,苏通信手将面前桌几上的茶杯举起来,含笑问道:“不妨就以此物来设题如何?”
沈溪皱眉,这苏通不拿别人的茶杯,偏偏把他的茶杯拿起来,那就代表他一会儿连茶水都没得喝了。
熙儿也发觉到这点,嘴角上翘,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苏公子,这茶杯是否太小了些?何况……小案首还要喝茶呢。”
“哎呀,一时忘了,沈老弟见谅,那就麻烦哪位姑娘,出去拿件物事进来。”
苏通正说着,门打开,有丫鬟进来,却是玉娘吩咐送来木匣作游戏之用。
木匣本身可以藏物,里面还放了一个大号的瓷碗,也可以扣物。但木匣里却没有其他任何物品,说明射覆之物都是让各位姑娘从自己身上出。
这时候别人就会想,碧萱是提前有所准备,可能身上会藏有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别的姑娘身上有的,不过就是手帕或者香囊之类。猜起来那就容易多了。
苏通笑道:“玉娘考虑得真周到,现在由碧萱姑娘开始,可好?”
碧萱不声不响把碗拿出来,手摸进怀里想拿什么东西,但旋即带着为难看着在场众人:“诸位公子这般看着,小女子如何设题呢?”
在场士子,本来都认真盯着,想看看碧萱从怀里拿出什么来,闻言,一个个脸上略带尴尬。
苏通摆摆手道:“诸位。我们转过身去,好让碧萱姑娘设下题目。”说着对熙儿打个眼色,意思在说,你帮忙看看是何物,一会儿暗示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熙儿却视而不见,在这件事上,她本来就妒忌碧萱抢了她风头,又如何会出手帮苏通?
苏通却觉得有熙儿帮忙。胜利已经十拿九稳。
沈溪跟着转过身,对于射覆,他没太多兴致,因为就算他得到这些姑娘的“贴身之物”又如何?这些士子还可以拿着东西睹物思人。给他,根本就连引起丝丝旖念都不可能,纯属明珠暗投。
不多时,背后传来碧萱的声音:“好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可见碧萱的性格是极文静的那种,寡言少语。苏通等人兴冲冲转过身来,只见琴桌上。古琴已经被撤下,上面摆着一个扣起来的瓷碗,若要猜出里面是什么,可是非常有难度的事。
虽说碧萱在跟玉娘进来前是有准备的,但料想里面的东西不会太蹊跷,最多是女儿家常用的那些物件儿,这猜起来成功的概率很大。
“诸位,谁先来?”
苏通看过在场之人,却没一个士子愿意打头阵。
按照射覆的规矩,虽然是抢答题,但答过之后,一轮下来就不再有机会,要罚过酒,才能进行第二轮或者是揭盅揭晓答案。
“我先来。”
就在众人等着出头鸟的时候,旁边一人道:“里面可是一枚珍珠?”
碧萱轻轻摇头作为否定。
在场的其余士子略微有些不满。
一般参与射覆之人,都需要彼此进行配合,一般会先从“五行”入手,诸如第一个问“是五行属金”,第二个会接“是方物圆物”诸如此类的问题。无论设题目之人点头或者摇头,都可以缩窄范围,现在这人却直接问是不是珍珠,明显是不想给别人铺路。
第一个猜得不对,罚酒一杯,其他人则面面相觑,没人再愿意做第二个。
苏通先看了熙儿一眼,此时熙儿连瞅都不瞅他,他稍微叹息,开始鼓动沈溪来做出头鸟。
“沈老弟,这射覆,乃是酒宴之中经常有的娱乐项目,古诗词中也有不少提及,诸如‘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要说这射覆,要先起卦,算阴阳五行,问碧萱姑娘个问题……”
苏通解释得很详尽,看似在解释,但其实是想让沈溪先来,给他们射中题目创造便利,沈溪喝的是茶水,多喝几杯也无妨,而他们射不中,喝的则是酒,酒意上头之后就没得玩了。
“……沈老弟可有听明白?”最后苏通问道。
“嗯。”沈溪点头。
苏通作出请的手势,意思是让沈溪来射题。沈溪也没推辞,他不想啰嗦,放下茶杯径直问道:“里面是一条手帕。”
苏通一听,有些哭笑不得:“沈老弟应该是没听懂,首先是要问问题……”
他正说着,那边碧萱已经将碗抬了起来,里面正是一条白色的手帕,上面什么都没绣,是白帕一块,但因是女儿家之物,这条手帕显得格外耀眼,因为白帕还有另一层更为旖旎的意味。
碧萱面色微微一红:“沈公子射中了。”
在场之人一片惊叹,沈溪上来二话不说,肯定地说里面是一条手帕,神情淡然,好像早就料定。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沈溪是个中高手,要么就是沈溪偷看。而沈溪才十岁,根本没参加多少宴会,又怎会对射覆精通如斯?
分明这小子偷瞧……
苏通惊讶地问道:“沈老弟,你怎知道里面是一条手帕?”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这让沈溪不太好回答。沈溪并未偷看,也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算是一种“试探”。
他分析的是设题之人的心理,其实碧萱要设怎样的题目,不是由她自己来决定,而是玉娘。
以玉娘这样的花丛老手,自然知道如何去吸引这些士子参与游戏的兴致,所以第一题既要不太难,还要有花头,让猜中之人得物之后“想入非非”。沈溪怎么想,都觉得似乎只有象征女儿家贴身之物的手帕最为合适。
教坊司的女子,一人有多少条手帕恐怕数都数不清,再者也不知道这条手帕到底是从何而来,反正揣在碧萱怀里,别人自然就会当此物是碧萱平日所用,手帕上会有美人香汗,还有美人的口水……
总之,手帕是能让这些发情的公猪一般的士子遐想的最好物件儿。
沈溪当然不能把他所想说出来。只是敷衍:“随口胡言,没想到就射中了,侥幸,侥幸。”
苏通释然道:“沈老弟的运气可真好。这上来就得到碧萱姑娘的手帕,看来我等只能先饮一杯。”
在场之人带着些许遗憾,把酒水喝下去。此时碧萱已经亲自走过来,跪坐地上把那条手帕呈送到沈溪面前。
沈溪说了声“谢谢”便将手帕接过来。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把手帕收到怀里。
这第一题的威力实在太大,在场士子的兴致都被调动起来。
“第二题还是碧萱姑娘来吧。等这一题结束之后,再让熙儿姑娘来,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苏通提议道。
士子们自然说好,熙儿则有所不满:“苏公子为何不先问问奴家呢?”
苏通这才注意到忽略了另外一个美人,不由笑道:“熙儿姑娘如此通情达理,怎会拒绝呢?”
熙儿这才稍微释然。
沈溪见状不由心想:“这熙儿先逞强把步摇亮出来,现在被苏通一哄,就感觉自己还是在场瞩目的焦点。哪怕有几分本事,也只是小姑娘家脾气。”
众人再次转身。
这次旁边人可就留意上了沈溪,等沈溪转身时,还有人借故跟他搭话,关注他是否转身偷瞧。
连苏通和郑谦也都在暗自留意,想看看沈溪到底是否有偷看。
等第二题设好之后,所有人转身过来,还是用的瓷碗,仍旧是平平整整放在那里,从外表辨不出任何端倪。
苏通笑道:“沈老弟,这次还是你先来?”
旁人都以不屑的目光看着沈溪,就好像在说,小样,看你这次还有何神通?
沈溪淡然地摇摇头,道:“再抢诸位的风头,就不太好了。”
旁边有个颇为不屑的姓胡的士子道:“沈公子可真自谦啊,不过把机会让给我等,我等也不能丢了面子不是?”
旁人点头应是。
于是乎,第一次还显得散乱的阵型,到第二轮已经是枪口一致对外了。
这次有了组织纪律性,马上情况就不同,两个问题问下来,已经确定了方向,里面的物品是属“金”,也就是一件金属器物。
确定了方向,再联想到教坊司中可能有的,或者女儿家经常用的,一个个就开始猜起来。
有猜发钗的,有猜戒指的,还有猜镯子的,反正无非离不开女儿家的首饰,他们似乎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东西来。
一轮下来,却没一个人猜对,苏通猜了个“银针”,却还是见碧萱摇摇头。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沈溪,苏通道:“沈老弟,现在你不射也要射。你最后射,应该机会很大,可别辜负了我等啊。”
沈溪见众人目光,哪里是期待他把题目猜对?根本是等着他也猜错,好进行下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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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一章 求胜心切(第五更)
此时沈溪成为现场瞩目的焦点,因他第一轮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碧萱所藏的手帕猜出,连碧萱和熙儿等女也在留意,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有“神通”。
沈溪略微沉吟,微微一笑道:“里面是顶针。”
苏通瞪大了眼睛:“何为顶针?”
所谓的顶针,就是女子在做绣工时戴在手上,用以顶针尾,免得伤手指所用。
通常来说,只要是会缝纫的女子都会用到顶针,但苏通这样从来不去管女红的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沈溪没有解释,旁边已经有人对苏通解释了此物的作用。
苏通这才点头,看向碧萱。
碧萱面色再次一红,将扣着的碗掀开:“对了。”
言简意赅,又让在场之人惊讶不已。
沈溪连续两次射中碧萱所设的题目,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刚才有不少人留意到沈溪并没去转头偷看,他们自然不会相信沈溪是通过他的才智猜出答案,在他们看来,一定是碧萱怕输,所以提前跟沈溪商量好的。
碧萱拿着顶针走过来,恭敬递上前道:“小物件,不值什么钱,还望沈公子切勿见怪。”
沈溪接过来,笑着点点头,没有跟碧萱搭讪。不过就算如此,在场众多士子已在用略显恶毒的目光瞅着沈溪。
作弊还这么得意,这对狗男女……
苏通倒是显得很大度,摆摆手道:“来,我们先自罚一杯,这次换人来设题。就由熙儿姑娘上场,如何?”
众人当然乐意。
连续两次被沈溪射中题目,他们都觉得是碧萱跟沈溪有所勾连。所以这次连沈溪是如何射中题目都不问,就赶紧催着来下一场。
碧萱从琴桌后出来,也不过来给人添酒,而是坐在一边,显得安静详和。熙儿起身来,莲步款款到琴桌后。脸上带着慧黠的笑意:“诸位公子,奴家身上别无长物,这要设的题目,诸位公子可别嫌弃。”
苏通笑道:“熙儿姑娘多虑了,只要是你的贴身之物,我想在座之人无不欣然接受。请设题。”说着,便让众人转过身。
半晌后,熙儿才道了一句:“题目设好了。”
所有人转身回来,这次熙儿没有用碗去扣。而是把她的题目藏在木匣里,如此让人一看,就觉得应该是个“大家伙”。
众人的目光首先落在熙儿的外貌装束之上,在发觉她露在外面的东西并未与之前有所不同,才开始皱眉沉思。
不是外在的装饰物,那就一定是“贴身之物”……
苏通这次不用别人先来,就率先开口道:“在下抛砖引玉……这一题乃是熙儿姑娘的香囊吧?”
旁边之人有的已经在心里嘀咕。
女儿家的贴身之物,算来算去就手帕、香囊这些。范围很窄,这次苏通不去问什么五行阴阳。而是直接去射具体的物件,也是不想给旁人铺路。
不过这种题目,未必非得谁来铺垫。
熙儿一脸无辜地望着苏通:“苏公子,你怎么可能会没答对呢?奴家原本以为苏公子是最了解熙儿心意之人,原来……熙儿心里好生难过。”
苏通听的简直骨头都要酥了,这熙儿的媚功确实很强。打蛇打七寸,熙儿对男人的心理把握得很到位,这也只能说玉娘平日里调教得好。
苏通没猜对,郑谦马上第二个跳出来,他同样没打算舍己为人。直接道:“这里面,可是一条手帕?”
熙儿目光楚楚摇摇头,让本来兴致颇高的郑谦马上耷拉下头:“怎会不对呢?”
旁边一个姓俞的士子笑道:“苏兄,郑兄,你看熙儿姑娘特别要换上木匣来装此物,就该知道物件很大,怎会是香囊和手帕这些?我猜,里面定然是熙儿姑娘的亵衣,不知在下可有猜对?”
饶是熙儿要在人前表现她的柔媚,但她内心其实非常刁蛮,听到这种话脸上露出些微的怒色。最后,她还是强压心中怒火,委屈地低下头道:“这位公子好生唐突,熙儿怎会拿出这般不雅之物放在里面呢?”
苏通也皱眉道:“俞公子,你当熙儿姑娘是什么人?你说里面是亵衣,那不代表我们背过身去的时候,熙儿姑娘当着这么多人,把身上的亵衣……解下来,放了进去?”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责怪俞公子,但其实是在调笑熙儿。熙儿面色大窘:“苏公子好生会欺负人呢。”
前三个都没射中题目,照理后面的机会大了很多,但上下猜了一圈,居然没一个射对的。最后所有人又都看向沈溪,苏通道:“沈老弟,又看你的了。可别教我等失望啊。”
沈溪这次没有去猜,直接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我自罚一杯。”
有些人愤愤地想:“臭小子,让你跟碧萱暗通款曲,现在换了熙儿,你也没辙了吧?”
第一轮下来,没一个人猜对,熙儿有权利选择是揭晓答案又或者是进行第二轮,她似乎对自己设下的题目很有自信,再加上第一轮众人又是一阵没有头绪的乱猜,她很自然就把题目延伸到第二轮。
第二轮,众人则显得齐心了许多。
先从阴阳五行入手,确定乃是属“水”,再缩窄为“女儿家常用之物”、“碧萱身上也会带”、“不值钱”,一圈下来,还是没有太多的头绪。
很快,第二轮又轮到沈溪了。
苏通道:“沈老弟,你先前两次射中碧萱姑娘的题目,而今却不射,难免引人遐想。无论如何,你应该射了这一题。”
沈溪这才点头:“那我射,里面乃是熙儿姑娘的一根头发。”
“哈哈。”
在场士子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熙儿脸上的得意和妩媚之色迅速消失不见,换上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她下意识轻呼后,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熙儿姑娘,对不对?”
熙儿满脸的不情愿:“对……对了。”
说着把木匣打开,里面看起来空无一物,但她伸手进去,摸索一下,将一根头发拿出来,可众人就算瞪大眼睛去看仍旧什么都看不到。
那发笑的士子有些不服:“这头发,说是碧萱身上会有,不值什么银子也就罢了,可说是圆形之物,还属水,作何解释?沈公子,莫不是你以前跟这里的姑娘都勾搭好了,诚心消遣我等吧?”
苏通赶紧说和:“俞公子,不能因为输了几阵就冤枉沈老弟,今天本来就是消遣,又不是输房子输地,输了喝口酒,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多自在?不过沈老弟,为兄也有些好奇,你是如何通过之前的问题,想出这个答案的?”
不但俞公子愤然,连旁边的公子哥也在议论纷纷,觉得沈溪作弊太明显,最后的答案,跟之前他们所问内容全不相符。
沈溪道:“这头发,看似是长型之物,可俞公子是否有注意到头发的横面,乃是圆形的呢?”
“这个……”
俞公子本来就是气不过,其实仔细想的话,头发的确可以说是圆物,“就算说得通,发如草芥,应该五行属木,怎会属水?”
沈溪笑道:“阁下可曾听闻,女儿家性情如水,温柔似水,都与这水字有关,更有人云‘女儿是水作的骨肉’,那女儿家的头发,如何不属水的呢?”
一句话,惹来在场之人的遐思。
“女儿是水作的骨肉”,虽然不是诗词,但听起来便感觉唯美,这话出自几百年后曹雪芹所著的《红楼梦》,现如今的人何曾听过这般有哲理和诗意的妙语?就连在场的那些女子,包括熙儿和碧萱在内,也在品味这句话的意境。
苏通看着熙儿道:“熙儿姑娘莫非也是这般想的?”
熙儿面色一红,倒没有任何掩饰:“我……我只是想不出这头发到底属于五行哪一行,随口一言,却未曾想沈公子说得这般动人,我认输了。”
说着,她起身来,拿着她的头发,走到沈溪面前道,“苏公子,此物归你了。”
沈溪却不伸手去接,他接条手帕,或者是顶针,到底有一定的收藏价值,他拿熙儿的一根头发算怎么回事?
苏通哈哈大笑:“看来沈老弟不领情啊,熙儿姑娘你这礼……是否太轻了些,要送,也应该多送一些。”
熙儿脸上有些苦恼,却好像发狠一样,突然抓着自己几根头发,一起拽了下来,每根都连着发根:“这样总可以吧?”
苏通见沈溪脸上带着回避之色,不由笑道:“沈老弟要是不收,就有些扫熙儿姑娘面子了。”
沈溪只好把熙儿递过来的头发接过,随便揣怀里,至于后面是丢了还是怎样,他也不太想去理会。
熙儿发觉之后,脸上有些羞恼,但她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过来给苏通和沈溪敬酒敬茶。
因为沈溪在射覆上实在是太过“妖孽”,后面几轮,别的姑娘出来设题,沈溪都是刻意回避不答。
而这些姑娘所设的题目,则平常许多,都没过第一轮,就被人猜了出来,如此也等于是平复了在场士子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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