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四九章 抗议
别人在皇宫里吹了一天的冷风,而沈溪则在家里安然休息一天。
对于沈溪来说,这一天实在太轻松了,不需要去罚站,也不会挨饿受冻,晚上陪着家里人好好吃上一顿饭,然后再到书房看会儿书,准备睡觉。
也是在这会儿,张苑代表皇帝来给沈溪传旨,将沈溪身兼两部尚书的事情告知。
“……恭喜了,沈大人。”
张苑带着几名小太监,派头十足,才刚回来便好像已控制局面,也跟张苑以前当过司礼监掌印,对一切事务都门清有关。
张苑道:“明日便会有诏书颁到府上,咱家只是代表陛下来给您传一句话,让您有个思想准备,按照陛下的意思,虽然您身兼两部尚书,但还是以吏部事务为主,至于兵部那边……只管找人看着,有事的话需要您来最终拍板决定。”
沈溪眯眼打量张苑,问道:“那本官到底算是哪部尚书?”
张苑笑道:“总归您是沈尚书,这称呼还不够吗?听说陛下本来要给您封国公,只因为阻力太大,所以先让您身兼两部尚书职位,不过想来再过一段时间,陛下就要再给您进爵,您可能就要从文臣转到武勋……”
沈溪望着张苑,微微摇头:“有些事,还是不要无端揣测为好。”
“那是那是。”
张苑笑道,“陛下还说了,关于各藩属国来京城朝见和纳贡之事,就交给沈大人您来管辖,礼部那边也会听从您的调遣。如今礼部白老尚书已致仕,新任礼部尚书费宏,都是翰林院出来的人,你应该认识。”
“嗯。”
沈溪微微点头。
张苑道:“认识就好,办事也方便一些,现在朝中好像你谁都认识啊,反倒是谢阁老,处处跟陛下对着干,颇有点孤家寡人的意思。”
说话间,张苑语气带着一丝嘲弄,似乎站在沈溪的立场排斥谢迁,将谢迁当作沈溪的敌人看待。
沈溪倒没有那么强烈的跟谢迁敌对的心态,道:“谢阁老到底是朝中老臣,如今位列首辅,怎会是孤家寡人?”
张苑笑道:“沈大人觉得怎样,那便怎样,咱家不跟您争。事情都交待好了,您可有话需要咱家带回跟陛下?”
“需要本官说什么?”沈溪问道。
张苑迟疑了一下,试探地说道:“沈大人难道不要跟陛下谢恩?亦或者是……有什么要紧事?这六部职司,咱家不太明白,还需要沈大人您来指点。”
沈溪大概明白,张苑其实是想找个由头再见朱厚照一面,此时他最怕的是没有入见君王的机会,正好可以试探一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沈溪道:“不需张公公带话,如今本官正在休沐中,至于谢恩……大概陛下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过繁琐。有事的话,本官会亲自前往豹房,就不劳烦张公公了。”
张苑笑了笑:“好好,咱家便先告辞了,沈大人您也歇着。告辞告辞。”
张苑显得很恭谨,客客气气跟沈溪告辞,然后往沈家正门去了。
……
……
张苑终于可以登堂入室了,在经历这次沉浮后,人变得内敛了许多,至少没以前那么咋咋呼呼,小市民思想正在逐渐消失。
这对沈溪来说,算不上太好的事情,不过至少张苑暂时不敢跟他正面冲突,至于将来是否会按照他给规划的路线走,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你刚回来,当然要收敛,但等你权力稳固后,可就未必会这么听话了。你沈明有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不知?你那三十多年的劣根性,光用一次起伏就想让你改变,还是太难了一些。”
见过张苑,也算是了却沈溪一桩心事,至少皇宫那边朝会的事情已不需要他担心。
他没再留滞于书房,而是回到内院,虽然此时二更鼓已敲响,但沈家女人没太早休息的,沈溪回到京城后,一个个都会先留在后院正堂,坐下来闲话家常,也好像是妃子在等候皇帝翻牌子,没人知道谁是晚上陪寝的那个。
沈溪跨进房门,正堂内所有女人都将目光落过来,眼神中带着期待。
但总归其中会有人失望,尤其是在没轮到自己,心中又存在期望的时候。
“老爷,您要休息了?”或许是谢韵儿也感觉这些小姐妹有些乏了,直接代表大家起身相迎。
其他女人也都陆续站起,好像这是最后的作别仪式,在沈溪选了谁进房后,别人也都可以回去休息。沈溪的内房,除了尹文外都有子女,自己的小院中也不会太过冷清,加上丫鬟和婆子,每个院子都会有四五个以上的人。
沈溪道:“还不是很累,不过倒是可以先进房读书。”
谢韵儿笑道:“今天没有轮到谁陪老爷,大概是姐妹都在等您最后吩咐。老爷进谁的房?或者让谁进老爷的房呢?”
沈溪往四下看看,其实每个人都带着期待,本来他想跟林黛多相处一下,不过想到林黛最近得到的关心和爱护也不少了,便看着谢恒奴道:“让君儿到我房去。”
谢恒奴吐吐舌头,脸上露出些微羞喜。
别的人也没那么失落,就算林黛,这会儿也想开了些,没必要争那么多,其实在家里她得到的已经是别人没法比的。
谢韵儿道:“那就不打扰老爷休息了,你们先回吧。各院还有事情呢……”
“老爷,不坐下来说会儿话吗?”尹文突然问了一句。
沈溪笑道:“小文,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有时间再说,我这边会比较忙一些。”
尹文点了点头,稍微带了一点失落,带着自己房里的丫鬟离开,以前她就是个小丫鬟一样的存在,稍微长大些后,身边开始有人伺候,逐渐成了养尊处优的小主,由于沈溪保护得很好,尹文仍旧如之前那般天真无邪。
“老爷快进房吧。”
谢韵儿劝道,“回头让丫头来收拾一下,明天可能娘还要过来……说亦儿的事情。妾身也要赶紧去休息,免得娘来时,还没睡醒呢!”
……
……
沈溪没有参加朝会,留在家中休养,莫名就担任两部尚书,此事成为朝中最受瞩目的世间。
似乎张苑回朝都没引起多少关注,朝中人觉得张苑上位也就那么回事,总归这位以前做过司礼监掌印,在如今沈溪强势崛起的背景下,就算想兴起什么风浪也很困难,要知道连权势熏天的的刘瑾都无法跟沈溪较量,现在张苑也注定成不了气候。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府上多了很多访客,这些人不等投递拜帖,直接便登门,好像算准沈溪没出府邸,故意前来堵门,至于到底是来恭喜又或者是来捣乱,没人知晓。
这些人中很多都不显山不露水,六部部堂没来,五寺正卿、少卿没来,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也没过来,基本上全都是中下层官员。
不过访客中几名翰林,还有十多个六科以及都察院的官员,这些人平时属于朝中的“刺头”,登沈府更像是前来声讨。
虽说是拜访,却不急着进门,就站在门口等候,这种情况很少见,如果是百姓在沈家门口集合肯定会被驱散,但来的是官员就没那么好应付了,朱鸿带着人守在门口,谨慎地打量这些官员,生怕这些人突然硬闯。
但令人失望的是,一直等到中午,沈溪都没有出门,他们不知道沈溪是否走了别的门出了沈家大宅,一直在那儿等着,后来一群人干脆坐在地上等候。
这架势京城少有,即便是当初刘瑾擅权时,也没发生过如此状况。
“大人,那些人已在外等了一头晌,是否将他们赶走?”朱鸿进去跟沈溪汇报情况时,有些担忧地问道。
虽然外面都是一群文官,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可一旦这些人往沈家硬闯,侍卫们未必阻拦得住,便在于这些都是朝官,没有沈溪的命令他们不敢轻易加害,若这些人就是拿身体作挡箭牌硬闯,届时是否能动粗都存在问题。
在外可以什么都不顾,但这里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连沈家下人都知道很多事必须要按照规矩来。
沈溪在书房内悠闲看书,闻言不由抬起头来,说道:“他们喜欢堵门,就让他们一直等下去,看谁最后受不了!”
朱鸿道:“大人,这到底太过张扬了啊,现在咱府门前可是聚集了不少围观人群。”
沈溪道:“百姓们想凑热闹,也由着他们。这些家伙知道无法劝说陛下回心转意,既然那条路不通,便到我这里来,试着让我屈服,让我主动上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他们就没想过陛下所做安排是否合情合理,只抱着他们所谓的规矩不放……既然他们主观上对我没多大恶意,那就让他们继续待在那儿,正好让满朝文武知道,现在我正被一群人围攻!”
朱鸿有些不理解,小心翼翼地建言:“大人其实可以跟顺天府打个招呼……”
“不用。”
沈溪摆手道,“我就在这儿看书,他们在外候着,互相间见不着面,互不影响,也绝不干涉,若有人来,看他们怎么解决。”
……
……
沈溪淡然处之,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出门,就算被一群自以为忠直的大臣堵门,也没觉得如何。
而此时京城各处,这件事已开始被人广泛关注和议论,而谢迁也是在见到新的阁臣靳贵后,从文渊阁出来,才听说众中官员去堵沈溪家门的事情。
“真是胡闹,沈之厚休沐在家,他们不到自己的衙门应卯,却成群结队去沈府堵门,算几个意思?况且沈之厚不出来,那他们做的一切不就等于白搭么?”
谢迁说话间非常生气,但并非是怪这些人居心不良,而是对他们抗议的方式不满。
此时谢迁身边,正是刚结束假期、恢复工作不久的杨廷和。
之前杨廷和因为心理方面的障碍,选择请病假在家休养,今日在文渊阁谢迁好好鼓励了杨廷和一番,表达自己对他的欣赏和支持,并暗示自己致仕时会推荐杨廷和接过首辅的位置,终于成功鼓起了这员能臣的干劲。
临近午时,谢迁和杨廷和从内阁出来,准备回家吃午饭,听说沈溪的事情,谢迁不由抱怨两句,更多是讲给杨廷和听,他知道这位内阁同仁对沈溪的崛起非常不满,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杨廷和站在一道。
杨廷和道:“如此举动,怕是会招惹事端,不妨找人去将他们召回?”
“不用了!”
谢迁摇头道:“老夫倒是想看看沈之厚怎么做!昨日陛下的决定根本不成体统,沈之厚作为臣子,难道不知道上表回绝?到现在他还没什么声响,倒像是乐于接受,亏他饱读诗书深谙朝廷规矩,看他现在所作所为,愈发不像话了!”
这话如同是在公然抨击,但杨廷和听了却觉得不像,心想:“这位谢首辅,说是要将沈之厚打压下去,但分明是在纵容,什么事都不做,光靠耍嘴皮就能成事?”
无论谢迁对沈溪打压的态度多坚决,在杨廷和看来都是说说罢了,杨廷和能感觉到,谢迁并非是要让沈溪一蹶不振,只是想打击其锐气,这跟他对付沈溪的思路有极大的区别。
到了长安左门,杨廷和跟谢迁作别,直接乘马车回府,刚到自家门前,便见有人来求见,却是以前就多次拜访过他的李梦阳。
李梦阳如今为工部郎中,不过正五品的官职,但因才名高帜,使其在京城年轻一辈士子中有很高的威望。
李梦阳属于少年得志的才俊,二十一岁便中进士,不过因为没机会进入翰林院,使得他一直只能在朝中六部混资历,弘治朝时因参劾外戚张氏兄弟,蒙冤下狱险些惨死,多亏孝宗皇帝明察秋毫才幸免于难。刘瑾当权时他再次上疏建言,被刘瑾找到机会当众杖打,并勒令其退职归乡,刘瑾倒台后平反官复原职,这些经历为李梦阳积累了足够的名气,别人说到他的时候,都为其忠直的品性折服。
今日劝阻沈溪身兼两部尚书的事情,李梦阳也有份参与,只是他没有去沈府门前静坐,而是在各处联络,因为此前他便多次拜访杨廷和,所以这次直接来找这位阁臣帮忙。
“……这件事,老夫无能为力。”
虽然杨廷和在朝也属于年轻一代的官员,但到底已年届五旬,在李梦阳这样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他已经可以拿出老成持重的姿态来。
李梦阳以学生后辈的身份说道:“沈之厚冒天下之大不韪,居然敢兼两部尚书,如今非战情紧要时,朝中根本不需要某人身兼两职,他此时不应该上疏推辞吗?”
杨廷和脸色多少也有些不好看,虽然他反对沈溪擅权,但有些事情他却没办法干涉,摇头道:
“除非有人主动登门求见,对其陈述利害,否则让他主动退出,怕是太过艰难……你知道该如何做?”
李梦阳稍微迟疑,大概思索了一下杨廷和话里的意思,这才有所领悟。
杨廷和跟沈溪的交情毕竟不深,朝中跟沈溪关系相对好的官员不是没有,比如说梁储、李、靳贵这些人,他们是有资格劝说的,若换作杨廷和去,就变成了登门声讨,对于杨廷和这个层次的官员来说不可能去做。
与其用强硬的态度,不如采取怀柔的策略,让人去游说沈溪,那就需要先找到合适的人说明情况。
“学生明白了。”
李梦阳恭敬行礼,马上告辞离开。
杨廷和望着李梦阳的背影,轻轻叹息:“有人想推他上位,也有人想拉他下马,现在朝中官员都开始选择站队,我现在处境尴尬,由于跟太后娘娘合谋,使得陛下对我抱有成见,对此实在是无能为力!”
……
……
杨廷和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他在内阁中地位还要次于梁储,属于三把手,仅仅比刚入阁的靳贵地位高一些,内阁的事情基本上不由他来主持,虽然谢迁允诺以后会推举他上位,但没有皇帝准允,这种承诺根本做不得数。
而此时朝中沈溪的声望却直逼谢迁,甚至某些方面比谢迁更高,杨廷和的地位已无法做到跟沈溪对等。
无法跟沈溪平等对话,还得想方设法反击对手,每每想到这里杨廷和便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
他已经没法站到沈溪一边,无论从他内心倾向,又或者是出于私交或者道义礼法,他都觉得应该将沈溪这个官场另类给彻底打压下去。
他的想法跟谢迁不同,他不希望沈溪继续担任兵部尚书,在他看来,最好什么都不是,直接致仕回家,朝中才会太平。
朝官中许多对沈溪存在偏见,杨廷和的偏见属于比较大的那个。
此时的李梦阳,则紧忙去求见李。
此时梁储在文渊阁当差,他没法去找寻,而李作为工部尚书,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进出工部正方便,虽然他知道用这种指派的口吻找李说话不太合适,但还是硬着头皮去求见。
李这人没什么架子,在六部尚书中,李属于实干派,无论他做事是否妥帖,又或者有无私相授受的成分,都不影响他做事。
“……恩赐啊,你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谁都知道之厚在家休养乃陛下御准,你让老夫去找他,真的合适吗?”
李并没有一口回绝,因为李也知道李梦阳在学术上的造诣,他自问没那本事,术业有专攻,虽然李梦阳这官当得相当一般,但架不住人家年轻,有才气,人人称颂,而且还是有名的忠直之臣,这样的人能随便得罪?
李梦阳道:“但若他一直称病,那朝事便会耽搁下来,李尚书还是应该去探望一下,让他早些面圣推辞差事。哪怕沈尚书只是做吏部尚书,朝中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非议之声,朝廷规矩不可乱!”
“虽说不可乱,但这是陛下御旨,钦定,一旦陛下发了话,那就不是臣子随便能非议的……我让我去劝说,分明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李拿出那股绵柔劲,跟李梦阳耗下去。
第二三五〇章 法办
李梦阳实在是耗不过李。
成化八年便中进士的李,有近四十年的宦海经历,比起李梦阳这样的“毛头小伙”为人处世的经验丰富多了,当然不会给李梦阳等朝中清流当枪使。
李梦阳在李这里软磨硬泡半天,最后却无功而返,不由非常懊恼。
到底李梦阳是来劝说李帮忙,李并非是李梦阳的下属,反而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况且李并没有明确拿出一种拒绝的态度,使得李梦阳挑不出李丝毫毛病来。
等李梦阳出来时,心里还在想:“都说这位李尚书跟沈之厚关系亲近,现在看来有一定道理,这是找错人选了啊!”
实在没办法,李梦阳只能再寻他途,先去求见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随后才带着几个人往沈府门前去了,似乎也要加入到静坐抗议的队伍中。
……
……
朝中一些年轻官员,特别是那些愤青,基本都在抗议沈溪身兼两部尚书。
不过也有一批人保持沉默,这些人多受沈溪心学思想影响,在翰林院中独树一帜,谢迁的儿子谢丕便是其中代表。
别人去沈溪府门前静坐抗议,而谢丕则早早便回到家,当天翰林院因为这件事处于停摆状态,谢丕便到父亲的书房里看书。
谢迁从文渊阁返回他位于长安街小院的路上,已有多人跟他说过朝中官员去沈府抗议沈溪身兼两职的事情,因何鉴致仕,谢迁心情不太好,再者他自己作为文官旗帜,不会自降身份加入到抗议行列中去,也尽可能不参与。
由于频繁有人上门造访,不厌其烦的谢迁终于忍受不了,决定回家暂避,结果回到府中,刚进书房就见到谢丕正在书桌前苦读。
“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迁见到儿子,语气有些冷漠,大概意思是别人都跑去抗议了,你为何在这里泰然自若读书?
谢丕放下书卷,起身向谢迁行礼后,回道:“父亲,今日翰苑中出了一点事,便早些回来,在父亲的书房读书,希望能增长见闻。”
谢丕没说关于抗议的事情,但他明白谢迁不可能不知道,父亲作为内阁首辅,很可能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而他也知道谢迁跟沈溪之间的矛盾,所以不会贸然在父亲面前提沈溪的名字。
谢丕算是学聪明了,他知道但凡在谢迁面前提及沈溪,都会引起父亲的不悦。
谢迁道:“为父听闻,今天翰苑有士子闹事,成群结队去沈府门前求见,请求沈之厚主动上疏向陛下推辞任命,回归兵部尚书之位……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
谢丕低下头回道,“那些人还让孩儿一起去,孩儿不想参与,拒绝后便回来看书了。”
谢迁皱眉:“你为何不去?难道你不认为沈之厚身兼吏部和兵部两部尚书,有失体统吗?”
谢丕回道:“以沈先生的能力,身兼两职并不为过,可能外界的反应稍微大了些……孩儿不是说此事成体统,而是因为何尚书突然致仕,总需要有人出来担当,以沈先生的功勋,迁吏部尚书本属情理中的事情,至于兵部那边他可以暂时兼任,之后自然会有人接替。”
尽管谢丕做出了解释,表明自己属于“中立派”,却得不到谢迁的认同。谢迁有些恼火地问道:“若是陛下不依不饶,让沈之厚一直身兼两部尚书之职,你觉得当如何?”
谢丕想了下,然后问道:“父亲希望孩儿也加入到那些人中,去沈家抗议吗?若孩儿去的话,就表明了父亲您的政治倾向,怕是对我们谢家以及沈家都不利吧?”
在这件事上,谢氏父子的态度大相径庭。
谢迁虽然觉得李梦阳等人的行为有些鲁莽,但到底有建设性,完全是出于对朝廷的忠心,回过头来看到儿子这么淡然,便觉得儿子因为对沈溪学问的痴迷,而把道义礼法全都放到一边,这在他看来是相当危险的思想。
谢迁道:“为父如何态度不打紧,但切记不可乱纲纪礼法,沈之厚身兼两部尚书,就是乱大明纲纪,你身为朝臣,应该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一旦开此先河,那以后朝中官员任免,就形同儿戏,哪怕现在不能去跟陛下请命,也应该未雨绸缪,做出一些必要的反应,让某些人知难而退!”
谢迁教训得很不客气,整个人处于一种愤怒的状态,但底气却有所不足。
说到底,他无法理直气壮……你跟皇帝请旨不成,无法犯颜直谏,却去为难当事人,这根本就是蛮不讲理。
谢丕低着头,虽然没出言反对,却也没办法接受谢迁的观点,更好像是在跟父亲置气。
看到谢丕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谢迁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在用一种错误的方式教育儿子,无法起到为人父的表率作用,又道:
“你既然不肯去,这件事便作罢,不过你不能直接回家来看书,至少应该留在翰苑当差,哪怕旁人都不在,你也要留下,没人督促你就不能办事了吗?”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这次谢丕行礼后应了一声。
谢迁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地步,不过也好,事情总归不会出什么大的差池,沈府到底不是豹房。”
谢丕没去评价谢迁的话,恭敬地道:“那孩儿告退了。”
谢迁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谢丕退下。
谢丕离开书房后,谢迁有些失望自言自语:“之厚那小子,怎会让我谢家人中了他的毒?以中这孩子本来还算听话,而且守规矩,都是那小子让我谢家人变了心思,他在朝中荼毒年轻后辈,实在罪不容赦!”
在谢迁看来,评价孩子的标准,只剩下是否听话,又是否守规矩,觉得后辈的表现简直不可理喻。
但恰恰这些在他看来无法理解的后辈,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大明,让大明社会逐渐进步,而这一切的主导者,就是那个他轻视的沈溪。
许多家长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叛逆,不按照自己的规划行事,简直是一无是处,但恰恰是这些无视权威敢于质疑一切的孩子,推动了世界的发展,反而是那些因循守旧的孩子,让社会变得停滞不前。
……
……
谢迁并不担心沈家门前那些官员安全方面会出问题,因为他回来时派人调查过,沈溪没有动粗的迹象,而那些去请愿和静坐的官员也没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只是引起一些路人的围观,没带来太大的危机。
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谢迁都觉得一切正常,但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那就是朱厚照醒来了。
朱厚照睡醒后,本来没什么,但问题是现在开始有人在朱厚照面前告状,这个人就是刚回到京城,希望在朱厚照面前有所表现的张苑。
张苑假借来跟朱厚照汇报积压奏疏的事情,趁机告知朱厚照当天很多人去沈家门前静坐抗议的事情。
而张苑给这件事的定性,就是这群人去沈家“闹事”。
朱厚照听到后怒从心头起,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喝道:“谁这么大胆子,他们有本事,为何不到豹房和皇宫闹?昨天没见有人在朕面前说三道四,今天居然跑到沈府门前闹?活腻歪了这些人!”
小拧子和江彬都在旁边,至少二人不会去说这种事,张苑故意把矛盾挑起来,好像这对其非常有利一样。
张苑心中窃喜不已,好像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似的,主动请示道:“陛下,那该如何解决此事?”
朱厚照道:“还能如何?派人去把那些人赶走,再严令,若谁再去闹事的话,一概下狱,朕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谁在做主!”
张苑为难地道:“陛下,就怕那些人不听啊,沈大人今日非常克制,到现在都没闹出任何事端,不过围观的百姓却越来越多,好像民间也开始议论这件事,其中有些话对陛下大不敬。”
朱厚照怒火更甚:“那些百姓懂什么?他们能分得清善恶对错吗?”
张苑道:“不需要分辨啊,他们会觉得,那么多人去闹事,一定是沈大人做错了。哪边人多,就该听哪边的,百姓随众心理很强的……”
“真是岂有此理!”
朱厚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异常响亮,让整个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厚照终于缓过神来,道:“直接派人去,若谁不肯就范的话,当场下狱……抓几个人,杀鸡儆猴,看看剩下的谁还敢闹腾!就跟他们说,谁想闹的话,一概到皇宫去闹,一哭二闹三上吊,朕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张苑道:“陛下,是老奴去吗?”
“不是你去谁去?你是司礼监掌印,兼管厂卫……让钱宁跟你一起!”朱厚照命令道。
因为朱厚照已经许久没提过钱宁的名字,此时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皇帝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了,这位之前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张苑恭敬行礼:“老奴领命,到时候若谁不听,老奴会将他们打入大牢,好好拷问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
“还能有谁?”
朱厚照生气地道,“就是朝中那些顽固的老家伙,比如说谢老头,昨日朝会的时候就他一个劲儿在跟朕说话,反对这个反对那个的,今天他知道没法来豹房纳谏,就安排这么一出,看来他已老迈昏聩,不适合再在朝中做事!必须尽快让他退下来,换个人接替首辅的位置!”
关于谢迁是否致仕的问题,张苑不甚清楚,那不归他管,不过他从朱厚照的话中明白一个道理,皇帝对沈溪的信任大过朝中任何一名朝臣,谢迁就算是首辅也不会得到皇帝的支持,更多的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张苑得到御旨出来,马上将钱宁叫来,嘱咐到沈家门口抓人的事情。
钱宁已失去圣宠多日,此时正惶惶不安,听闻刚回朝的司礼监掌印召唤,当然要赶紧前去巴结。
“……张公公,您得陛下口谕,陛下是说如何维持秩序?是抓一两个人杀一儆百么?”钱宁试探地问道。
张苑道:“那些人都是朝中官员,你捉拿哪一个,旁人能就此罢休?到时候他们再一闹,那整个京城不就乱套了?”
钱宁眨眨眼,而后问道:“您老的意思是……”
“全都捉拿,既然不识相,就一个不留。在刘瑾之后这群人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这次就让他们知道,得罪沈大人的后果!”张苑恶狠狠地说道。
钱宁心里疑惑,这位张公公几时开始帮沈大人说话了?这二人不是应该势成水火吗?
张苑见钱宁在那儿发愣,不由骂道:“杵在那里跟个木头一般作何?还不快去调拨人手?记得多点一些人马,如果有乱民想闹事,一并捉拿下狱。”
钱宁道:“拿到人后,直接送往锦衣卫诏狱,对吧?”
按照钱宁的意思,到底是送诏狱还是送三司衙门牢房,是问题的关键。
诏狱意味着嫌犯都是皇帝亲自下诏定罪,出手可以不分轻重;如果是三司衙门,则最多是走个过场,毕竟朝中官官相护,此番牵涉的人太多,很可能最后的结果便是法不责众,此时得罪人就没必要了。
张苑尖声道:“先把人拿下,往哪儿送,当然要问问沈大人的意思……不过诏狱最好别轻易送进去,否则不好收场。就往刑部或者大理寺牢房送,给他们找点儿麻烦即可,最好让谢于乔自己亲自审理!”
钱宁苦笑一下,就在他还想说什么时,张苑已气势汹汹往门口去了,边走边甩下一句话:“再不去,抓不到人的话,可别说功劳没了。”
“这算什么功劳?”钱宁追过去问道。
“这就看你是否有眼力劲儿了。”
张苑似笑非笑地看了钱宁一眼,小声解释道,“把事情办好了,不但得沈大人赏识,还能让陛下看重……你以为陛下想轻饶那些闹事的官员?只是陛下不愿说出口罢了,作为陛下身边近臣,岂能没有这层觉悟?”
钱宁重重点头:“明白了,还是张公公您了解陛下心态。”
张苑人已经出了豹房大门,此时钱宁点的四百名锦衣卫已在大门外整齐列队。
张苑非常满意,点头继续:“很好,过去跟他们说明白了,今天去了后不用废话,直接拿人就是,管他几品官,先拿进牢房里再说。”
钱宁道:“万一那位沈大人出面阻拦该当如何?”
“这个……”
张苑想了下,摇头道,“他出来一样要拿人,这次就是专门表演给他看的,若他想阻拦,就说这是陛下御旨……这本来就是陛下金口玉言,跟那些当官的也这么说,陛下让拿人,谁敢反抗就不用客气了。”
“难道可以格杀勿论?”钱宁再问。
张苑斜着打量钱宁一眼,揶揄道:“你还真把咱家当刘瑾了?”
……
……
一行四百名锦衣卫组成的人马,浩浩荡荡往沈家方向开去,光这一路上便已很扰民。
终于抵达沈府门前,此时这里就像是开堂会一般,数以千计的百姓围观,虽然有顺天府的人帮忙维持秩序,但始终杯水车薪,这会儿那些静坐的官员有的已耐不住性子,站起身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好像要发动所有官员强行冲击沈府的意思。
“官兵来了!”
百姓中突然有人高呼起来。
马上有人说:“哪里是什么官兵,来的是锦衣卫!这下要出大事了!”
百姓虽然围观的很多,但都不敢惹事,随着锦衣卫到来,大部分紧忙避开,而那些官员则不同,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担心什么锦衣卫。
所谓行得正坐得直,大概说的就是眼前这群人的心态。
不过来者就是专门针对他们来的,等发现锦衣卫直接冲上前拿人时,再想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作何?谁敢对本官无礼?放开!”有人被双手反剪,整个人按倒在地上。
随即更多的官员被拿下!
这群人到底都是文弱书生,面对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他们缺乏抗争的底气,而且这次来的锦衣卫数量太多,一群锦衣卫上来,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张苑走上前,嗓音尖利:“谁再于此处闹事,跟他们的下场一样,这些人全都要下狱问罪,谁敢围观?”
目光所及,那些百姓匆忙避退,有的直接跑了,而此时锦衣卫已在顺天府衙差的帮助下清场,不多时便把人全都赶走,以李梦阳为代表的静坐官员,此时全都被拿下。
“谁给你们的胆子?”
李梦阳叫嚣得最响亮,毕竟之前他曾先后弹劾张鹤龄、张延龄和刘瑾,坐牢的经验最丰富,就算他官职不是很高,却有资格代表朝中清流说话。
张苑走过去:“是陛下给的胆子,这分量够不够?敢到朝中重臣府门前闹事,你们以为当官的就可以目无法纪?”
李梦阳大声反驳:“谁说这是来闹事?不过是来找沈尚书论理,劝他悬崖勒马。”
张苑冷笑不已:“管你们说破天,也没见你们进去找沈大人,反倒在这里聚拢一群乱民,若不及早来驱散的话,京城出了状况,责任谁能承担得起?把人拿下!”
钱宁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到张苑跟前问道:“张公公,现在该定下,到底押到哪个牢房了吧?”
张苑道:“送去大理寺!你直接跟大理寺的人说,这些是钦命要犯,需要等陛下派人来审问,让他们不得随意放人,当然也不能严刑拷打,一切要等陛下御旨!”
“什么,你还想刑讯逼供?”
李梦阳听到这话,突然感觉背脊发凉。
之前他参劾外戚张氏兄弟的时候,便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好在刘健、李东阳等阁臣搭救,弘治皇帝下旨赦免,才算捡回一条命。
后来在参劾刘瑾时,他一直回避和遮掩,就在于他明白被宦官报复有多可怕,既做了有意义的事情又不敢明着张扬,算是迂回救国,不过他的软弱导致很多人受牵连下狱重刑,暴毙狱中。
李梦阳既是勇敢的出头者,也是懦夫,只是在刘瑾倒台后才被人捧到高处。
张苑冷哼一声,道:“暂时不对你们用刑,但接下来怎么惩罚你们,那可就说不准了。把人拿下,送大理寺!”
……
……
张苑感觉自己又风光了一把,比之当初的刘瑾也差不了多少,想谁下狱谁就下狱,而且连牢房都可以随意挑选。
在这种威风心理作祟下,张苑全然不顾之前朱厚照的吩咐,他到底还算有脑子,因为朱厚照对这些人愤恨不已,他早就想好对策:“若是陛下问责,我就说这群人反抗,一次全拿下才好免除后患,到时候陛下也说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量沈家大门,那是他想进又不太敢进的地方,因为尚未天黑,若是入内有可能会被沈家故人看到,而且进去见到沈溪,他也不太好交待眼前扣押抗议官员的事情。
不过这会儿,沈溪已经得知情况,朱鸿将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报进来。
“……张公公带着锦衣卫前来,说是奉御旨将外面的人一并拿下,送入大理寺牢房,交有司处理。”朱鸿道。
沈溪点了点头:“陛下倒是会做出如此安排,但不会做得如此决绝,应该是张苑自作主张。”
朱鸿不太明白沈溪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出言质疑,沈溪想了想问道:“张苑没来求见?”
朱鸿道:“张公公跟锦衣卫的人都在外面,暂时没有登门拜访的意思,是否派人去请他进来?”
“不用请,他自会前来。”沈溪道,“如果他这么走了,等于是给自己招惹了个大麻烦,先等着吧。总归这是宫里人做出的事情,跟我无关,就算回头被人怪罪,至少陛下跟谢阁老无法迁怒于我!”
朱鸿问道:“那小人当如何?”
沈溪道:“你去外面等着,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之后张苑若要进来,带他来便可。”
“是!”
朱鸿领命而去。
朱鸿走后不到一炷香工夫,果然又折返回来,这次他带了张苑一起,张苑刚进书房门便道:“沈大人,您今天可真是泰然处之,外面那么多人来找麻烦,您都不生气?”
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来这么一句,大概意思是说他已经替沈溪做主,把问题给圆满解决了。
沈溪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抬头看向张苑道:“那你假传圣旨,把人捉拿入狱,可想好回去后如何跟陛下交待?”
听到这话,张苑的脸色变得有些慌乱,道:“沈大人,您……您可别乱说,咱家可没做出违背陛下御旨的事情,您这是诬赖好人……”
沈溪道:“怎么,张公公现在就想跟本官打马虎眼了?”
张苑脸色变得很难看,此番回到京城,无论他后续存在何等想法,至少眼前他必须要跟沈溪站在一起,而且要听从沈溪的吩咐办事。
他明白很多事难以隐瞒,当下黑着脸说道:“这不是为沈大人您解决麻烦么?而且陛下的确下令,把挑事的人给抓起来,现在不过多抓了几个……沈大人不会是想回头告咱家的状吧?”
沈溪道:“你怎么做,我不想干涉,不过这件事却是在给我脸上抹黑……你张公公的意图是什么?让天下人都说我沈某人不近人情,将那些来劝谏的官员给捉拿入狱,然后拿我跟刘瑾作比?”
第二三五一章 不方便
张苑自然明白沈溪话里的意思。
你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干净利落的漂亮事,但最后源头却会追究到我身上,矛盾也会被进一步激化。
张苑道:“沈大人,您若是对那些胡搅蛮缠的官员不满,为何不亲自动手?想必您早知道,这件事若陛下知道后,绝对不可能会坐视不理!”
张苑开始为自己辩解,他明白现在的沈溪开罪不起,只能尽量弱化自己在这次事件中起到的作用。
沈溪眯着眼道:“我不出手,不代表我会容忍他们,我只是不想把激化矛盾,即便陛下知晓,也不可能将所有人下狱,而你现在所为,就是在为我树敌……张公公,真是感谢你为沈家着想。”
张苑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发怵,他自然明白沈溪可不是什么诚心相谢,完全是在讽刺他。
他心里嘀咕:“你自己不办事,我帮你把一切办妥,你还怪我?哼哼,要不是我,那群人说不定已经开始冲击你的府宅,你现在是翻脸不认人!”
即便心里有所不满,但张苑还是老老实实行礼:“沈大人说的是,咱家做事疏忽了,但既然人已经抓起来,那事情也就已经定下。先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哪怕不动刑,也让他们在牢房内冷静几天,您看……”
沈溪没有回答,直接道:“张公公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交待此事吧……不送了!”
没等张苑说完,沈溪便已直接下达逐客令。
张苑一怔,随即意识到现在应付沈溪实在太难,他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咱家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沈家啊!”
话说得漂亮,但其实他出于公心还是私心,谁都知道。
张苑以司礼监掌印之身回到京城,自然需要立威,而眼前就是重振雄风的好机会,这几乎就是杀鸡儆猴,让旁人不敢再对他说三道四。
……
……
张苑将到沈家闹事的人全部捉拿下狱,这件事并没有传到朱厚照耳中,因为皇帝还在例行的吃喝玩乐中,根本顾不上豹房之外的事情。
不过在众多目睹者口口相传的情况下,短时间内京城便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那些下狱官员的家属,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赶紧找人去找同僚和上司疏通,消息扩散得很快,在那些忠直大臣眼里,这大肆抓捕大臣的举动俨然就是当年刘瑾所为所为的翻版,唯一的区别就是刘瑾没有说直接把人下到大理寺监狱,而是下于诏狱。
前面说过,诏狱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牢房,看起来艰险,锦衣卫抓人时下手可以不分轻重,但只要皇帝一句话,就可以无罪释放;而下到大理寺牢房,等于说案子上升到了律法层面,必须有个定论。
在大多数朝官看来,此举非常不合规矩,给出了攻讦张苑、沈溪乃至皇帝本人的借口,官员可以以此事是否合法上疏理论,而谢迁也会坚定地为李梦阳等下狱官员说话。
事态正在发展,入夜后有大批官员奔走传告,许多大臣选择明哲保身,不加理会。
谢迁府上,户部尚书杨一清登门告之情况,方才知晓。
“……张苑做事道理上说得通,他奉皇命办差,理所应当。那些人去沈家闹事,或许之厚可以放任不管,陛下知晓后又怎会坐视不理?看起来是在反对之厚,但更是在反对陛下的决定!”
谢迁语速很慢,似在分析问题,但杨一清听过后便意识到,谢迁并没有一味埋怨沈溪,而将矛头对准了皇帝和张苑。
杨一清心道:“谢阁老之前跟张公公的关系不是很好么?为何这次张公公回来,态度跟以往迥异,甚至昨日还当面跟谢阁老顶撞?”
很多事,可以从表面看出来。
杨一清昨日也参加了奉天门外举行的朝会,自然看出张苑对谢迁的冷漠,这让杨一清大惑不解。
因为张苑倒台前,跟谢迁的关系还算密切,张苑能力有限,使得朝中大部分事务都是由谢迁的意志决定,所以当朝中人知道张苑重新为司礼监掌印后,还是放心的,就在于觉得谢迁能控制张苑,朝局会朝着对文官集团有利的方向发展。
但谁都没料到,张苑公开露面的第一天,就给谢迁来了个下马威,在皇帝面前丝毫也不给谢迁面子。
那就让人不得不联想,这次张苑回来后充分吸收了以往的经验教训,不再跟谢迁站在一道,极有可能已转投沈溪。一旦内阁首辅无法影响司礼监掌印,在皇帝那里也没有好印象,意味着谢迁时代即将终结。
杨一清道:“沈府门外被抓捕的官员下的是大理寺狱,来之前,在下打听过情况,得知这些人下狱后并未得到虐待,张公公先进沈府求见沈尚书,而后回豹房通禀,目前没有进一步动向。”
谢迁皱眉道:“若再有消息传来,大概就是用刑了。应宁,你赶紧去跟大理寺那边打招呼,千万不能让张苑的人乱来。”
杨一清为难地道:“谢阁老,张公公是领了皇命过去,要阻止他行凶很困难……陛下态度不明,若决意大兴牢狱,对那些被捕的官员来说下场会很凄惨!”
谢迁道:“老夫这就去三法司走一趟,总归你先盯着,咱们分头行事吧。顺带跟刑部尚书张元瑞说一声,不管他作何,都赶紧到刑部衙门坐镇,事情不能拖过今晚。”
杨一清见谢迁紧张起来,他也感到事情紧急,当即行礼领命:“是,谢阁老。”
谢迁叹道:“本不过只是请命,却落得如下场,可悲可叹……算了,三法司那边我派人去知会一声即可,老夫打算去豹房看看……若是能直接面圣固然是好,不然也希望找人跟陛下提及,这件事错在老夫,而不在那些朝中清流身上!”
杨一清感觉到谢迁心中的纠结,甚至可以说这位首辅的想法已开始发生混乱,先说要去三法司衙门,但或许是意识到去了也无济于事,内阁大学士说到底只是皇帝的秘书,绝不可能干涉皇帝的决定,所以才会想到去豹房面圣。
杨一清道:“是否跟之厚打声招呼?”
谢迁一怔,然后摇摇头:“不必了,这件事因他而起,暂且不管他。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这……”
杨一清不是很赞同谢迁的想法。
这件事因谁而起,自然要以谁来结束,若沈溪去面圣的话效果会更好,只要沈溪“宽宏大量”,不计较那些人的罪过,还跟朱厚照据理力争,皇帝也不会不近人情,但现在谢迁不想劳动沈溪,那在杨一清看来只有一种可能:
“谢阁老是想用这件事,来打压沈之厚在朝中的声望,继而让沈之厚这个两部尚书变得孤立无援。”
想到这里,杨一清懊恼不已:“之厚到底非奸邪之人,在今日的事情上他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为何朝中那么多人偏偏要去针对他?不应该劝说陛下更为直接?”
……
……
谢迁觉得沈溪马上要变成孤家寡人,却未料自己先成了孤家寡人。
何鉴致仕后,连个通知他朝中事务的人都没有,若非杨一清当日告知他情况,他可能要到第二天才能得悉。
哪怕在这件事上显得很支持他的杨一清,似乎也并非完全站在他这边,觉得谢迁跟朝中一些人太过鲁莽武断。
这会儿或许只有李梦阳等原本为谢迁瞧不起的年轻后生,或者说朝中清流,才会站在谢迁这边,而且坚定不移。
谢迁不管别的,先去豹房试着面圣求情,或者说据理力争。
至于杨一清,出门后却开始碰壁。
刑部尚书张子麟不会因此事见杨一清,因为张子麟根本就不是谢迁一系的官员,在刘瑾案中,张子麟为刑部侍郎,跟他的前任刑部尚书刘一样,险些被谢迁定性为阉党,全靠沈溪力挺才过关,进而接过刑部尚书的职务。
此前张子麟不得不跟文官集团站在一道,但沈溪回朝后,他便开始重新选择自己的立场,如今风显然不是往谢迁这边吹的,张子麟就算不站出来公开支持沈溪,也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帮谢迁做事。
至于大理寺卿张纶和左都御史洪钟,想法基本跟张子麟一样。
你谢迁得势的时候对我们不依不饶,总是拿阉党的事情来作为打压朝官的手段,连皇帝都不计较,你谢迁却纠缠不放,现在出了事你倒想我们来帮你?
杨一清求见张子麟和洪钟不得,最后只能去大理寺卿张纶府上拜访,张纶倒是没有拒绝会面,只是见面后便不耐烦地抱怨:“我说应宁啊,这会儿都已入夜,什么案子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杨一清叹道:“那么多官员下狱,这可是朝中头等大事,人在关押在你们大理寺的牢房里,你作为寺卿,能坐视不理?”
“不能这么说。”
张纶一脸回避之色,“人是陛下派锦衣卫抓的,不过是暂时关在大理寺狱中罢了,后续还不知道怎样,就算我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啊!要不这样吧,你去衙门那边找一下宗献,现在刑狱之事归他管,你找他去!”
张纶不肯出手帮忙,但官秩上他不及杨一清,大理寺卿为正三品,而杨一清作为六部尚书为正二品,且杨一清曾以三边总督负责西北军务,入朝后声望远在他之上,加之户部掌管着中枢到地方衙门的钱袋子,他不好得罪,于是推到手下身上。
张纶说的“宗献”,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的表字,此人乃弘治十五年进士,正是负责接收李梦阳等人下狱的当事者。
杨一清一看张纶没有相助之意,不想停留,便马不停蹄前往大理寺,他本以为谢迁已完成面圣过来,但到了地方后,才从随从通禀中得知这会儿谢迁仍旧在豹房门口等候,是否有人去通知皇帝都不知道。
“杨尚书?”
就在杨一清等候进去时,只见一人从大理寺衙门内出来,杨一清本来要上马赶往豹房,跟谢迁一起等候觐见君王,闻言不由重新下马。
灯笼照亮下,来人到了近前,在对方行礼后,杨一清才知道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得知他到来后,主动迎接。
杨一清道:“宗献,从沈府那边押送来的官员呢?”
“都已关进牢房。”
全云旭神色有些紧张,“现在没有御旨下来,一切都还无恙……就怕之后会有御旨到来,要对里面的人用刑,大理寺这边可不敢违抗圣旨……杨尚书还是早些请陛下谕旨放人为妥……”
朝中对于张苑捉拿大批官员下狱的事情有些措手不及,除了高层集体沉默外,朝中中下层官员对此却异常关切,对李梦阳等人普遍报有同情心,尤其是全云旭这样的“少壮派”。
杨一清道:“若有人拿御旨来,你先找借口拖延时间,除非是谢阁老前来。我只是来看看情况,之后便要往豹房。”
全云旭非常惊讶:“杨大人此时不应该去找沈尚书吗?”
杨一清一怔,心道:“谁都能看明白这个局,此时找之厚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但谢阁老却坚持要找陛下说理,这不是舍本逐末,主次不分吗?”
杨一清叹道:“还未到找沈尚书时,总归无论谁来,你都想办法拖延,避免对官员用刑,哪怕是张公公亲自前来,你也找理由推脱。宗献你务必记住!”
……
……
杨一清交待完成之后,立刻往豹房去,因为大理寺在城西,而豹房在城东,这一路又要费不少工夫。
此时沈家,有人再来拜访,这次却是小拧子到来,所带也非皇帝御旨,而是他私人的一次拜访。
“……沈大人,无论这件事是否跟您有关,现在外面的人都笃定你才是幕后黑手,谁相信张公公有那胆子啊?但当时陛下的确没下令乱拿人,最多抓几个以儆效尤,张公公此举分明是僭越,您若不去跟陛下说,旁人无法面圣不说,更难让陛下接纳,若是有什么死伤之事出现,这脏水可就泼到您身上了……”
小拧子是否出自好意,没人知晓,不过一番言辞倒还算恳切。
总归李梦阳等官员出事,沈溪逃脱不了干系。
沈溪道:“不是说谢阁老已在豹房外等候求见陛下?拧公公为何不想法通禀,却来找本官呢?”
小拧子哭丧着脸道:“就算通禀又如何?陛下不会见谢阁老,昨日皇宫里,谢阁老跟陛下闹了一些不愉快,这次的事情也很可能跟谢阁老有关,现在张苑做的这些事,或许会将陛下逼得下不来台,尤其现在谢阁老那边也咄咄逼人……”
沈溪微微点头:“那事情倒是挺麻烦的……”
小拧子闻言不由惊讶地问道:“沈大人,听您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打算出面解决问题了?”
沈溪道:“并非本官不想出面,实在因此事跟我沈某人牵连太大,本官去求情,也或许会让火上浇油。”
“但只有您才是唯一的人选啊,谁去比您更合适?您……您……”小拧子急得直跺脚,他暂时已想不出理由劝说。
沈溪摇头道:“拧公公,你现在看到的,是我去跟陛下求情,陛下会痛快放人。但谢阁老却不会这么想,这个好人,怕是没人愿意由我来当……而且我出面的话,没法起到警戒震慑的作用,明天那些人再来当如何?若明天他们再被捉拿,本官是否还要出面为他们求情?如此反复,陛下会作何想?”
小拧子压根儿就没想过沈溪说的这一层,听到后不由一怔,仔细一琢磨,摇头道:“沈大人,您怕这件事牵连更大?”
沈溪摇头:“只要现在没人出来向那些下狱官员用刑,事情就先搁着,本官出面很可能会激化问题……你拧公公并非是请我出面的最佳人选,除非谢阁老派人,否则我只会袖手旁观!”
“沈大人,您……”
小拧子瞠目结舌,但他发现沈溪态度坚决,立即意识到对方不会在这件事上作出主动转圜。
小拧子心想:“沈大人不会是想借此机会,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吧?有这次的事垫底,以后谁还想来他府门前闹事,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突然间,小拧子好像理解了沈溪所为。
小拧子道:“那沈大人,小人先回豹房查看情况,便不多打扰了。不知谢阁老那边,是否需要小人跟他说说请您出面之事?”
沈溪摇头:“即便有人来找,也不该是本官主动,拧公公不必做一些好心办坏事的事情。”
小拧子尴尬一笑:“明白。小人明白了。”
……
……
正如沈溪所说,谢迁的确没有求助沈溪的打算,因为他正是想借助这件事来打压沈溪在朝中的声望,无论这件事是否跟沈溪有关,外人一定觉得沈溪才是始作俑者。
但谢迁又怕接下来朱厚照会做出对那些下狱官员不利的事情,所以只能在豹房门口继续守候,哪怕见不到皇帝,至少有什么御旨下发,都要走正门,他可以先一步查知,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此时豹房内,朱厚照刚知道这件事,告知他详情的正是江彬。
江彬对于张苑有很深的敌意,发现张苑所为违背皇帝御旨后,可不会像小拧子一样去问沈溪意见,而是选择直接告状。
本来朱厚照正在豹房水塘划船,欣赏美人放河灯,听说此事后马上上岸,再到外将张苑叫进来,上来先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
“……朕让你去抓几个人稍微震慑一下,谁让你把所有人都拿下?张苑你是怎么回事,想跟朕对着干,是吧?”朱厚照气恼地问道。
本来朱厚照觉得张苑是“能臣”,毕竟刚给他找来十万两银子应急,他也不问钱是怎么来的,反正这几天他手头宽裕不少,可以大手大脚打赏。
朱厚照本来准备好好重用张苑,替他敛财,到底张苑在他眼里忠心耿耿,几次救驾有功,此前被贬也没犯什么大错,只是被他推出来当了回替罪羔羊。
现在出了事,朱厚照以为自己信错人了。
张苑解释道:“陛下,并非老奴乱来啊,实在是那些人蛮不讲道,老奴带人过去后,他们便发疯一样攻击老奴,甚至当着锦衣卫的面,拿石头和沙子袭击老奴,还有人要去撞沈家门,说是以死来劝说沈尚书……老奴实在是迫不得已……呜呜呜……”
张苑还是老一套,见到皇帝先大哭一场,眼泪比说话好使多了。
朱厚照听了张苑“情真意切”的表述,丝毫也没怀疑其中是否有伪造的成分,皱眉道:“这些人可真是无法无天……若真有人死在沈府门前,那朕跟沈先生成什么人了?简直可恶之至!”
张苑继续哭嚎道:“当时老奴也是极力克制,但其中有人拿沈大人跟刘瑾作比,说沈大人不向陛下主动推辞兼任两部尚书,是要像刘公公一样独揽大权,还在不明真相的百姓面前大声宣扬!”
“老奴见在场百姓实在太多,驱散不及,一群人还被他们挑唆往沈府投掷石块。老奴上去劝说无用,所以干脆先拿下几人,杀鸡骇猴……结果这越发激发矛盾,很多人干脆冲上来要找老奴拼命,迫不得已,老奴才下令把人下狱,先稳定局势再说……”
朱厚照听到这里,长长地舒了口气,点头不已:“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你没做错。换了是谁,都没法保持克制!这群人实在活该!”
虽然张苑是在编瞎话,却“有根有据”,张苑说的情况基本符合朱厚照的“预料”,或者说如果张苑真按照他所说的步骤去“劝说”李梦阳等人,或许对方真会做出抗争的事情来。
但问题就是,张苑根本没给这些人表演的机会,自己先当了主角,上去就把人拿下。
张苑哽咽地道:“老奴本想将人下到锦衣卫诏狱,又怕此事牵连甚广,被人说三道四,对陛下说出不敬之言。所以老奴擅做主张,将人下到大理寺牢中,总归他们都是朝臣,而大理寺又在朝廷监督下,老奴特地吩咐不允许有人对他们用刑,之后老奴又去见了沈大人……”
朱厚照问道:“沈尚书怎么说?”
张苑摇头:“沈大人没说什么,或许是觉得这件事,他作为当事者不方便出面吧。”
张苑本有编造瞎话离间君臣的意思,但想到沈溪现在手头的权力,最主要还是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便打消这个念头,毕竟这么做对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朱厚照叹道:“你应对算是很好了,把人下到大理寺牢中,那些朝官可以知道朕对此事的态度,已算保持极大的克制,但……接下来该如何收场?谢阁老呢?”
江彬回道:“陛下,首辅谢大人已在豹房大门外等候面圣多时。”
“这老家伙,果然来了,是想劝朕放人吧?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给一点颜色瞧瞧,他们不知道朝廷的规矩是谁定的……朕不会见谢阁老,让他回去吧。”朱厚照厉声喝道。
第二三五二章 唯有一人
朱厚照不会见谢迁,如同他不想理会这件事一样。
虽然朱厚照没下令要惩罚李梦阳等人,但也没说要放了他们,这些人下狱已是定数,至于怎么出来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显然张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张苑面圣后出来,见小拧子从外进来,到近前后,张苑用怪异的语调问道:“拧公公这么晚还出豹房,这是去见过沈大人了?”
小拧子道:“去见谁,用不着跟张公公你通禀。”
张苑笑道:“是不用跟咱家说,但之前陛下找你,连你去了何处都不知,你这样当奴才,可没尽职尽责啊。”
小拧子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慌张起来,但转念一想,皇帝不太可能找自己,豹房内有那么多太监,谁不能侍奉?按照朱厚照的习惯,这个时间段正在兴头上,能出来见张苑一面便不错了,况且皇帝从来没强求说任何一个人需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身边听候调遣。
“多谢张公公提醒。”
小拧子同样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回了一句,然后快步往寝殿去了。
“这小东西……”
张苑有些不甘心,望着小拧子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但显然不会直接跟小拧子交恶。
张苑出豹房门时,看到一个人正在前庭焦急等候,此人正是陪同他一起去拿人的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此时钱宁神色紧张,生怕被朱厚照追责。
“张公公,您可算回来了,不知陛下那边如何说?”钱宁急切地问道。
张苑皱眉道:“你怕什么?难道陛下还会追究你的责任不成?有咱家给你撑腰,根本什么都不用担心……虽然咱家刚回来,但到底是司礼监掌印,咱家手里握有多少权力,你不知道吗?”
钱宁作为朱厚照身边的“老人”,并非是第一天办差,亲眼见识过刘瑾如何只手遮天,当然明白司礼监掌印拥有的权势有多大,不过显然担心张苑达不到刘瑾的火候。
张苑见钱宁脸上犹豫之色,大概明白此人如何想,道:“陛下说了,这件事咱家做得很好,就该把那些人下狱……咱家可没违背陛下御旨。”
钱宁松了口气,继而问道:“那张公公,后续该如何处置这些人?人都在大理寺牢房里关着呢。”
“在不在牢房有何区别?”
张苑没好气地道,“咱家不需要专门对付他们,让朝中那些对此有牵连的官员自己先紧张一下……人被下狱,总归还是要处理,陛下之后会给出交待。”
钱宁一颗心终于完全放下,笑着说道:“在下还以为张公公会继续对付这些人呢。”
张苑冷笑不已:“怎么,咱家不继续对付他们,你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是吗?咱家回到京城,也需要立威,不对付他们,别人怎知道咱家的厉害?不过这件事,更像是在帮沈大人立威,之后你可要看准一点儿,别连现在谁当权,谁在陛下跟前说话好使都看不出来。”
“是,是!”
钱宁忙不迭应奉承着,“当然是张公公您当权……”
“错,乃是沈大人,他才是朝中最有权力之人!别看现在他待在家中不现身,若出来,朝中怎么都要抖几抖。”
张苑道,“连咱家做事,都要看他的脸色,记住了吗?”
……
……
等张苑出来,将朱厚照拒绝接见的事情一说,谢迁脸色发黑。
张苑趾高气扬地道:“谢大人,您最好莫要在这里久留,陛下对于有人去沈府闹事很生气,若继续执迷不悟的话,或许会直接下旨惩罚那些不识相的官员。哦对了,为何不见都察院的人来?呵呵,难道说这次都察院一个人都没被扣押,是吗?”
谢迁脸色极为难看。
此时他尚未见到去联络朝中主要大臣的杨一清,尚且不知自己已被满朝文武孤立,皱眉道:“都察院是否来人,无碍老夫在此请命。”
张苑冷笑一声:“呵呵,谢大人为何不看看眼下的局势?咱家听说这回被抓的人里面,都察院只折进去几个芝麻大的监查御史,从左右都御使到左右佥都御史,没一个露面;六科倒是重灾区,都给事中栽了好几个,此外就是翰林院和六部一帮清流……这些毛头小子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居然质疑陛下的决定,还到沈大人府上闹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谢迁黑着脸,没有作答。
张苑再道:“所以说,这次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搞事情,一个拿得出手的头面人物都没有。现在陛下没直接对那些人用刑,已算法外开恩,谢阁老这会儿不应在这里,而是应该去大理寺狱中劝劝那些人,让他们及早收手。”
谢迁冷声呛道:“老夫要作何,毋须张公公你来提醒!”
张苑冷笑道:“难道咱家说得有错吗?十几个翰林,再加上朝中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官员,还想翻天不成?他们以为六科陛下做出的安排既合理,又是对朝中最有利的,谢老你应该是明白事理的吧?”
谢迁抬头打量着张苑道:“陛下在里面,是吧?老夫就算在这儿守一夜,也要等着面圣。”
“这又是何必呢?”
张苑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等也是白等,这道理你谢阁老应该明白,现在想要面圣只有两种途径,要么去请沈大人前来,要么就等下一次陛下召见群臣……陛下不是说过一个月见三次朝臣吗?想来为期不远了。”
谢迁当然不会听张苑的,因为他等不了十天,觉得那些惨遭下狱之人也等不了那么久。
就算不被用刑,一群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也不可能在牢里安份,在谢迁看来,那些人在牢中必然度日如年,急需他去拯救。
张苑道:“若谢大人你实在不听,那就继续在这里等吧,或许天可怜见,陛下就赐见了呢?呵呵。咱家要回去办差了。”
说完,张苑不想多留,此时马车已经过来,在几名侍卫和太监的陪同下,张苑往马车行去,谢迁目送其离开,却见一队人骑马过来,定睛一看,为首那位却是户部尚书杨一清。
谢迁看着张苑登上马车,随后马车远去,心想:“这张苑,刚回来便如此强势,看来他已有新的后台,若非陛下授意,那基本可以确定是之厚所为,怕是别人也无法给他撑起这个腰,更不敢如此张扬!除非他嫌命长了?”
“谢阁老……”
这时杨一清到了近前,下马后恭敬向谢迁行礼。
谢迁一抬手,打断对方后续的话:“有事回去再说,今天算是白等了,还是从长计议吧,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下去。”
……
……
最后谢迁总算想明白了,张苑提醒得没错,留在豹房门口纯属白费时间。
以前谢迁或许会拿出固执劲儿,继续等下去,但在见多朱厚照的胡闹后,他意识到光靠自己的坚持半点儿作用都没有,反而会激发朱厚照的逆反心理。
谢迁没回家,带着杨一清到了长安街的小院。
过了半个时辰,杨一清从谢迁小院出来,直接往沈府去了,至于他是否带着谢迁的意思没人知晓,总归这件事扯到了沈溪身上,虽然不是谢迁主动登门,但其实跟之前沈溪猜测的差不多,谢迁若想解决问题,必须要从沈溪入手。
沈溪在书房接见杨一清。
虽然杨一清并非府上常客,但到底算是老相识,沈溪跟杨一清间说话不需要有太多避讳。
“……谢阁老本不让我来,就怕你处在中间不好做人。”
杨一清到底还是帮谢迁说话了,他不想让两位当权者间的矛盾加深,更不能说谢迁原本是想靠这件事来打压沈溪的名声。
沈溪道:“应宁兄,以你看来,我是否应该去拜访谢阁老,跟他认错呢?”
杨一清道:“之厚你为何如此说?”
沈溪摇头苦笑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陛下安排我做两部尚书,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既让陛下跟谢阁老等人之间产生矛盾,又出现今日朝官到我府门前请愿和陛下派出张公公拿人之事,责任归根到底在我身上。”
“非也,非也!”
杨一清摇摇头,“在这件事上,之厚何错之有?何尚书已年老体迈,请辞也非一天两天的事情,至于白尚书那边,也是因病退下来,跟你何关?陛下如此安排最是恰当不过,兵部如今的确需要有人稳定军心,对鞑靼之战刚结束,此时更替兵部尚书,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言语间,杨一清似乎对沈溪的处境非常理解,甚至对于皇帝的决定都很支持。
沈溪不知杨一清诚意如何,苦笑着摇头:“身兼两部尚书,连我听起来都觉得这件事有些过了,但因之前劝谏陛下的事情,到现在我都必须要在府中休沐……其实这件事我也不该插手。”
杨一清点点头,虽然没多说,但心中还是稍微有些怀疑:“之前便觉得沈之厚在陛下搜集民女充实豹房一事上有些过激,莫不是老早就为今日之事做准备?”
虽然杨一清对沈溪没有恶意,但他老谋深算,对沈溪做出的一些事,会情不自禁思索其中因由,从辩证角度看待问题,不由便会把沈溪往坏处想。
杨一清道:“谢阁老现在非常为难,那些官员被羁押在大理寺狱中,若陛下一直不松口,人是无法释放出来的,你看……”
“哦,应宁兄此来,是为谢阁老传话,要我去求见陛下,宽宏那些冲撞我府门之人?”沈溪问道。
杨一清摇头:“谢阁老并未如此说,现在各方只是商议对策,这不是来问问你的意思,看是否有什么好方法解决当前困境?”
沈溪叹道:“或许谁都可以有好方法,唯独我在这件事上,太过为难,事因我而起,似乎不该因我而结束。”
莫说谢迁没来,哪怕谢迁亲自来了,沈溪也未必会给这个面子。
看起来应该救出那些下狱的官员,但他们明显是针对我而来,人又不是我抓的,却让我去跟皇帝求情放人,最后那些官员还不会领情,我仍旧身兼两部尚书,他们还是会申讨我,那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你谢迁可以装好人,我沈溪却没法装这个好人,那不如先当个坏人,对这件事的态度就是不加理会。
杨一清本想劝说沈溪两句,但论朝中地位,杨一清到底不如沈溪,连做尚书的时间都比沈溪晚许多,根本就没资格对沈溪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这不是岁数大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沈溪拒绝,杨一清只能回去跟谢迁复命,沈溪可以不理会,但谢迁你却没有逃避的机会,若你实在想搭救那些官员,可以直接来找沈溪说,就看你舍不舍得放下这张老脸。
“那之厚,我先告辞了。”杨一清没有勉强,他看得出来在这件事沈溪是骑虎难下,他也就报之释然一笑。
沈溪亲自送杨一清到府门,表达了自己的为难:“请对谢阁老说声抱歉,因事已关己,有些事非要回避不可!”
……
……
杨一清回到长安街小院门口,见谢迁已等候在那儿,显然是对此事非常着急。
杨一清下马,将沈溪的意思大概转告,谢迁皱眉不已:“之厚果真如此说的?他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但他有这资格吗?事情不因他,如何而起?”
“谢阁老,若陛下委派旁人,结果是一样的。”杨一清努力帮沈溪解释。
谢迁觉得沈溪是始作俑者,杨一清却觉得这件事朱厚照才是“主谋”,因沈溪近来一直休沐在家,也传出原因,却是沈溪犯言直谏,跟皇帝间产生矛盾,现在谢迁非要赖着沈溪,杨一清除了帮忙疏解一下,也实在没别的办法。
沈溪不肯出手帮那些官员,谢迁又不肯纡尊降贵去见沈溪,于是乎便形成了眼前的死局。
谢迁道:“要不是沈之厚在西北打了胜仗,陛下也不会冒出如此想法,甚至他之前进言陛下,开罪圣上,都有可能是为以退为进而做的准备。”
这事虽然之前杨一清也想过,但从谢迁口中说出,却没那么大的说服力。
杨一清心道:“之厚有本事,能得到陛下欣赏,怎么驱除鞑虏封狼居胥,在你这个当朝首辅嘴里也成了罪过?”
谢迁带着杨一清进到院子,脸色漆黑,眉头紧皱,一直在思索问题,因他不言,杨一清也不好随便接茬。
到到屋中,宾主坐下后,谢迁才又问道:“豹房那边没更多动静吧?”
杨一清摇头道:“暂时没有消息,陛下对于下狱之人并未有别的安排,在下已跟大理寺少卿全宗献打过招呼,他会安排人蹲守,就算是张苑带人前去也会想办法拖延,不让人伤害到那些官员。”
谢迁好似自言自语:“若迅速结案,将人放了当如何?”
“谢阁老,您是在问在下吗?这件事……怕是大为不妥吧?”杨一清有些震惊,这不是公然欺君罔上吗?他当然知道现在朝中出了一些乱象,皇帝不管事,加上张苑未将人下到诏狱,这给了谢迁活动的可能。
以谢迁话里的意思,既然人下到大理寺,那就由大理寺来审这案子,总归皇帝没下旨让谁来审问,那就由职司衙门负责,只要审定这些人无罪,便由大理寺当庭释放。
谢迁道:“陛下连谁来过问此案,都没打招呼,别是回头又让沈之厚自己来审结吧?”
杨一清苦笑道:“以之前几次发生的事情来看,还真有这个可能。”
谢迁跟杨一清不由对视一眼,脸上都满是无奈,这是对于正德皇帝行事风格无能为力的一种感受。
“先不做此念。”
谢迁道,“总归如今陛下未将事牵扯太大,若真有如此安排,老夫就算豁上这张老脸,也要让负责审案之人把事情压下去,大不了老夫一人来承担过错!”
第二三五三章 谁是闲人
翌日一清早,谢迁刚从小院出来,便见何鉴一行从汇集六部衙门的东公生门那边过来,等靠近谢迁身边后,马车停下,何鉴从马车上下来。
“这就要走了?”
谢迁皱眉,望着何鉴问道。
何鉴道:“事情均已处置完毕,留在京城作何?倒是于乔你,很多事该放下了。”
谢迁摇头道:“这会儿言退,为时太早。”
何鉴笑了笑道:“老朽并非是劝你退出朝堂,只是劝你放下心中成见,之厚能力不错,主持朝中政务不会有任何问题。”
“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为何一个二个都替他说话?现在连三法司的人,都要跟我刻意划清关系了……”谢迁生气地说道。
以昨日杨一清讲述,朝中高层官员基本都在回避,因沈溪兼职两部,七卿只剩其六,再加上五寺官员,唯有户部尚书杨一清站在谢迁这边,其他人均态度模糊,比如说新任礼部尚书费宏,工部尚书李、刑部尚书张子麟、左都御史洪钟等。
从表面上看,他们保持中立,既未表明态度支持沈溪,也没说支持谢迁,其实这也意味着这些人更倾向于沈溪。
不就是沈溪兼任两部尚书么,至于闹得这么大?又是在奉天门前抗议,又是一群人到沈府围攻激化百姓情绪等等,沈溪还算克制,若不然当时就可以直接派出家丁驱散人群。
何鉴道:“于乔,你还是劝劝那帮清流接受现实为好。你是准备入宫吧?即便找到太后也没辙,倒不如去大理寺看看……这次下狱的基本都是中下层官员,跟他们讲道理或许不听,但你尝试一下,便是你的错。”
谢迁皱眉:“你这是特意来教训我的?”
“听不听全由你。”
何鉴笑着摇头,“反正我就要离开京城,说的全都是肺腑之言……之厚劝谏陛下,乃是臣子的本份,陛下所做也不过是论功请赏,何必抱残守缺,在朝中闹出乱子来?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
谢迁一怔,随即明白何鉴的意思。
正值张苑官复原职,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位子看起来不是很重要,但在朱厚照继位后闹幺蛾子的基本都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先是刘瑾后是张苑,都没少惹出事端。
何鉴也不多避讳,道:“昨日拿人的是谁?一定是陛下所下御旨?更有可能是某些人胡作非为吧?正好可以挑拨于乔你跟之厚的矛盾,还能在陛下那里挑唆一番,最后天下人要么站在你这边,要么站在之厚那边……”
“谁会站在之厚那边?不顾朝廷规矩了吗?”谢迁打断何鉴的话。
何鉴道:“站在之厚那边的官员少了么?”
这句话又不给谢迁面子,谢迁正准备争辩两句,何鉴道:“你可明白,我这一把老骨头有必要害你?这不是为了维护朝中稳定?再这么闹腾下去有何意义?或许这正是陛下想看到的一幕呢?”
谢迁虽然明白何鉴所说,因为皇帝总会在朝中搞一些制衡,自古以来上位者很多都是这么做的,但谢迁却不愿意承认。
他已经亮开车马炮要跟沈溪搞对立,至于谁才是幕后黑手,他并不在意,总之认为沈溪不该如眼前这般张扬,这件事谁都劝不了。
“走了走了。”
何鉴有些无奈,挥手道,“从今以后,朝事就跟我无关,还是留给你和之厚处理吧……可惜啊可惜,一个是年轻才俊,一个是主导大明盛世的老臣,为何不能精诚合作,非要你争我夺,这有为后生还不是某人提拔起来的?”
说完,何鉴不等谢迁有所表示,直接上了马车,一行“吱吱呀呀”往远处去了,谢迁站在那儿半天都没缓过气来。
“这老东西,自己躲得远远的,还非要给别人惹出一肚子气来,他就不能想办法去劝劝那小子?”
谢迁带着几分羞恼说道。
……
……
谢迁在门前驻足好一会儿,终于折返回去,没再去找张太后。
对于何鉴的意见,他也算是从善如流,此时能主导皇帝情绪之人,唯有沈溪,找旁人一概没用,就算他能见到皇帝,以他跟皇帝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过往,很难劝说朱厚照回心转意,反而有可能会火上浇油,将事情恶化。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谢迁出门去了大理寺,他想见见李梦阳等人,不想在抵达时,却被告知皇帝已下令不得外人探监。
大理寺少卿全云旭颇为无奈,冲着谢迁抱歉地道:“谢阁老,您应该知道,这些人到底是钦命要犯,现如今还没定下具体审讯流程,旁人不能进去相见,以免串供。”
“连老夫都不行吗?”谢迁黑着脸喝问。
一个大理寺少卿,区区四品官,还真不被纵横朝野二十余载的谢迁放在眼里,甚至连大理寺卿张纶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全云旭摇头,脸上满是爱莫能助的表情。
谢迁叹道:“不让进去也罢,但先说好,若旁人进去也要拦下来。”
全云旭道:“谢阁老放心,之前杨尚书已跟在下吩咐过,不会出状况。”
“唉!”
谢迁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往大理寺衙门口看了一眼,心里突然有一股严重的失落感,好像什么事都不由自己掌握,身为首辅却又身不由己而产生的巨大心理反差。
“伙食那边也供应好,若有人生病,记得找大夫,同殿为臣,彼此还是需要照应。”谢迁最后如此嘱咐。
……
……
沈溪没露面跟皇帝求情,谢迁又碍于脸面没去找沈溪,等于说问题就此陷入僵局。
李梦阳等文官下狱,谢迁不着急上疏施救,看起来似乎有故意拖延之嫌,但实际上是他看到正德皇帝不过是想小惩大诫,并未有继续用刑的打算。
谢迁没有去内阁应卯,但又怕消息阻碍,便跟杨廷和说了一声,自己回到小院,一边可以派人去打探消息,同时还能让人及时找到他。
他本以为沈溪府宅当天会有很多人拜访,却未料当天沈家一片安静,不但门前冷清,没人继续前去围攻以便声援李梦阳等人,连三司衙门都没人找沈溪,如同对这件事完全漠不关心一般。
一直临近中午,谢迁才得知李登门拜访沈溪。
“他去作何?”
谢迁心里一阵纳闷儿,“工部跟此事没多大关系吧?好像听说工部郎中李梦阳是这次事件的组织者之一,难道李是去捞人的?”
正如谢迁不解一样,旁人得到这消息,也看不太明白,不过总归有人觉得李这个尚书还算负责任,旁人都不愿意去沈家为属下说项时,他毅然去了,光是这一点,就给他的声望加分不少。
不过让外界所没想到的是,李登门并没有跟沈溪谈及救人之事。
李很识时务,他登门完全是身为工部尚书,很多事必须要问清楚才能放心。如今六部尚书外加左都御史,七卿中沈溪占了俩,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因为涉案不方便出面,就只剩下三人,杨一清已在奔走,深得仕林好评,至于礼部尚书费宏刚上任不需要做表面文章,如此一来李就不得不做点事,表明立场。
到了沈家,李跟沈溪说了关于工部近来兵器铸造的情况,刻意不提官员下狱之事,只等沈溪开个由头。
不过沈溪也没说,正如李的回避,沈溪属于当事人,对此更是讳莫如深。
“……明年户部调拨款项必然紧张,今年马上就要进行年度预算,降工部用度,倒是之前内监那边曾跟工部协商,准备借调工部修河堤款项,用以扩建豹房,之厚你怎么看?”
李作为工部尚书,在很多事上都很为难,便在于现在朝廷很多事工部都力不从心。
沈溪道:“年底前,陛下会召集内阁跟六部衙门商讨预算,你不必多担心,届时我会给你说话,你倒是先把今年的用度整理清楚……没出现大面积的亏空吧?”
李脸上露出些微尴尬之色,随即摇头苦笑:“亏空总归还是有一些的,但在可接受的正常范围内,左右找补一下还是能对付过去,倒是让之厚你费心了。”
沈溪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虽然李做事倒也尽职尽责,但能力也就那么回事,没有达到出类拔萃的地步,而且李在控制银钱开销方面没有太大造诣,因工部跟内监有很多工作需要对接,皇帝借助内监衙门从工部划拨走不少款项,这也是工部亏空的主要原因。
“之厚,你几时回朝?在家休沐有一段时间了吧?这几日朝中都在议论,说你何时到吏部履职,之前还有官员考评之事需要你去做,光靠吏部两位侍郎怕是不能完成啊。”李说道。
沈溪苦笑:“大概还要休息些时日吧……这几天出了点事,需要先把这段风口浪尖渡过去才行,总不能这个时候高调复出,那不是激化矛盾吗?”
突然提到当前焦点问题,李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他不想把话题谈得过于深入,而沈溪却好似没有什么需要隐晦的,道:“这么说吧,现在这案子已搁置,估摸再过几日,陛下就会下令放人。等事情揭过,我便到吏部报到,现在吏部和兵部似乎不需要我这样一个闲人去添乱。”
李笑道:“你这算闲人?哈哈!”
沈溪大概明白李所说,他在朝中已属于什么事都可以管的另类存在,现在连礼部都在他节制下,主导迎接番邦使节之事,旁人可以说自己在朝中混日子,沈溪却无法这么说,再下一步,很可能沈溪还要多背几个职位,有了兼职两部的先例,为何不能领三部?
沈溪道:“不问事,也就是闲人,现在吏部和兵部就算有事也不会来问我,几位侍郎都是老臣,他们做事得体,我这个尚书只拥有拍板的权力,其他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否则我真要累死。”
……
……
沈溪不说上疏救人之事,李也不挂口不提,一通闲话下来,李起身离开。
连沈溪都不得不佩服李这种“中庸之道”,总归在众人瞩目下来了一趟,但其实什么都没提,甚至在他稍微涉及时李还刻意回避,分明就是不想惹事,但又不想让人说他什么事都没做。
沈溪心里不由带着几分无奈:“身为七卿之一,做事很可能会出错,不做事又会被舆论绑架,最后结果只能跟李这样,来说事也只走个过场。”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李这种行为属于打酱油混日子,但沈溪却能理解李的心态。
虽然李可以提出来,但谁都知道意义不大,若沈溪诚心要解决问题,便不会在家里躲避不出,而李身为工部尚书,在文官集团两大魁首,也就是沈溪和谢迁的夹缝中求存,他跟沈溪的关系摆在那儿,使得谢迁对他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如此一来李也就学聪明了,不去硬碰硬。
最后沈溪摇头说道:“李才是真正不管事的闲散之人。”
沈溪没有送李出府门,刚到前院李坚持让他回去,毕竟现在沈溪还称病在家休养,若公开露面对其名声不利,无论朝中是否知道沈溪休沐是怎么回事,对朝廷和百姓总该有个交待。
李去后,沈溪没着急回书房,不多时朱鸿进来禀告:“老爷,查过了,外面的确有不少人盯着。让人看过后门和家中几个侧门,也都有眼线,甚至附近几个街口都有可疑人士出没……”
沈溪笑了笑:“倒也在情理之中,我这府宅,竟成了朝中最受瞩目之所,派几个人,把这些盯梢的人赶走,顺带警告一下,如果再出现于我沈府外,别怪我找顺天府的人来,将他们抓进大牢治罪!”
“老爷,怕是顺天府不会管这种事。”朱鸿道。
沈溪淡淡一笑:“以前是不会管,但若我亲自去顺天府呢?”
朱鸿一怔,立即意识到沈溪现在跟那些眼线对上了,轻松地道:“不用老爷出面,小的就能把问题解决……这些人阴魂不散,把沈府当作什么地方了?”
沈溪提醒道:“就算赶人,也别用暴力,总归让他们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就没脸留下来,还要提防那些来往的行人,他们中肯定有各方势力派来的眼线,总归把样子做足,我就是让外面的人知道,我做什么不需要有人在旁盯着,谁来惹我,纯属自取其辱。”
……
……
朱鸿带人出门赶人后,京师各方派来盯梢之人基本被一网打尽。
虽然这些人中有官差,但相比于沈溪的身份和地位,这些人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敢在沈府门前闹事,被警告后便赶紧离开,生怕沈家人会向顺天府告发,亦或者动用一些特殊手段来驱赶。
此时豹房一处院子角落,小拧子正在跟张永会面。
“……沈大人可真会兴风作浪,现在莫说朝廷,就算民间也都议论纷纷,他的名声可是下降了不少,很多人同情那些下狱的官员。”张永面带担心道。
小拧子嗤之以鼻:“沈大人的想法,能被你知晓?或许沈大人就是想当这个恶人呢?”
张永一摆手:“拧公公你可真会言笑,就算沈大人再有本事,也不想让百姓唾弃他,损失名望吧?”
小拧子冷声道:“换了咱家也会这么做,先让世人唾骂,再出面营救那些下狱官员,以显示高风亮节。”
“有这个可能吗?”
张永疑惑地问道,“怎么看,沈大人都没有出面的意思,而且谢阁老等人也在活动,大概不用两天,人便出来了。”
小拧子道:“那可就未必了……若是陛下再下旨,要好好审问这些人是谁在幕后指使呢?风声一紧,官场就会紧张起来,风声鹤唳……那时候才是沈大人出手的良机!”
“你……拧公公为何如此说?”张永惊讶地道。
小拧子摇头道:“现在可不是你跟咱家说了算的时候,你别忘了,现在多出来个张苑,张苑回朝后先找的是沈大人,您说沈大人有什么计划,会不会第一时间去跟他说?”
“这……”
张永迟疑起来。
小拧子再道:“而且陛下一定会给沈大人这个面子,让沈大人出来当好人,陛下会想方设法成全沈大人。所以……最终能解开这局的,只有沈大人。”
小拧子这番话让张永刮目相看。
他没料到小拧子能做出如此一番论述,仿佛已将所有问题看得清楚透彻,如同一个智者般可畏。
张永心想:“小拧子背后有高人指点,难道是臧贤?这次张苑回来重掌司礼监,最怕的应该就是臧贤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张苑肯定会对以往背叛他的人加以报复,臧贤现在只能拼命为小拧子出谋划策。”
“倒希望如此。”张永道,“现在谁都不愿那张苑得势,拧公公,关于司礼监秉笔这件事……”
不由的,张永又提到职位问题。
因为张永回朝后一直没有被朱厚照委以具体职司,使得他不得不多往小拧子这边走,试着打探风声。
小拧子问道:“怎么,张公公你想跟张苑打下手?让张苑有借口对付你?”
张永道:“难道咱家不进司礼监,他就不对付了么?拧公公,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就算花一些银子疏通,也最好能进司礼监……”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现在戴义和高凤还在秉笔太监的位置上好端端待着,想将二人拉下马来,必须要有陛下御旨,陛下不发话,你让咱家怎么活动?沈大人那边也不跟陛下通气,只是让咱家帮你说话……哼哼,还是省省吧。”
张永有些着急道:“但一直这么吊着,实在是……”
小拧子道:“看看回头将你安排回御马监任职……不过,现在东厂已不归御马监管理,陛下已令戴义戴公公提督东厂,如此一来戴公公手里也有大权……你张永就不怕?”
张永黑着脸,不再说什么。
“至于腾骧等四卫勇士旗军,现在依然在御马监统领下,提督京营及坐营、监枪之责也在御马监,但将来怎样可说不一定。”小拧子道,“两位国舅于朝中只手遮天,在京营想做点儿事也难……”
张永道:“鄙人可以再给拧公公送上一份厚礼。”
“免了吧,现在能说的上话的,只有沈大人,连张苑都要靠边站……或者,你去贿赂一下江彬,都比咱家说话管用。”小拧子冷声道。
张永叹道:“这不别的渠道都不行,只能走拧公公您这条路么?沈大人现在分身不暇,拧公公您这会儿不趁机在陛下面前有所表现,难道任由那张苑折腾?给陛下的下一笔银子,只有拧公公您来出,才能体现出拧公公的本事。”
小拧子不说话,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张永道:“给陛下的孝敬,咱家或许可以帮忙疏通一二。”
小拧子不屑地道:“张苑一出手就是十万两,你再疏通能给多少?两万两?若能疏通得来,也不至于被张苑抢走司礼监掌印之位,省省吧!咱家会帮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不过那银子……”
张永马上道:“两千两银子,随后就送到拧公公您的宅邸。”
“才两千两……”
小拧子对于这数字显然不太满意。
张永一咬牙:“这两千便当是订金,若事成,怎么也会给五千两,单独孝敬拧公公您。”
“那就一言为定。”小拧子盯着张永道。
“一言为定。”张永也道。
第二三五四章 讲心不如讲利
单凭小拧子的能力,对局势当然看得不那么透彻,提点他的人是丽妃,现在小拧子又开始重新巴结这位正德皇帝跟前的红人。
因为丽妃没有获得正式嫔妃的封号,全靠皇帝宠幸才获得一定发言权,一旦被皇帝疏远,没有人会继续跟她亲近,尤其皇帝身边这几个得势的如江彬、小拧子、张苑、钱宁等人。
小拧子得到张永许诺,能拿到两千两银子后,带着几分期冀去内宅找丽妃。
此时朱厚照还没睡醒,丽妃和花妃都在费心打扮,准备稍后去皇帝跟前邀宠。
“……娘娘,陛下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才醒来,您这边可以慢慢收拾。”小拧子恭恭敬敬地道。
丽妃正在宫女的侍奉下梳妆打扮,朱厚照从西北回来后,将豹房制度进一步完善,从宫里调出不少太监和宫女,使得豹房逐步成为皇宫的一处别院。
至于丽妃这边,地位也得到显著提升,俨然已是妃子的待遇。
不过因为花妃还没失宠,丽妃无法掉以轻心,加上她的确年龄相对较大,不得不靠一些梳妆打扮吸引皇帝的注意。
丽妃问道:“听说你去见了张永?”
小拧子一怔,见丽妃没回头,还对着铜镜,当即笑了笑回道:“是去见过,他是来问关于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事,陛下有意重新选拔秉笔太监,跟之前掌印太监一样,都要花银子竞标。”
“那你收了他多少孝敬?”丽妃问道。
小拧子有些尴尬:“两千两。”
“倒也不少,你准备给本宫多少?”丽妃继续追问。
小拧子一怔,没料到丽妃会直接跟他伸手要银子,期期艾艾地道:“娘娘,奴婢还没拿到银子啊……”
丽妃已梳妆完毕,站起身,回过头看着小拧子:“拧公公可真会装傻,你以前有多少银子,本宫不管,但现在本宫跟你要的,是张永给你两千两银子中的一部分,你不会是想全都独吞吧?”
小拧子不想分给丽妃,道:“娘娘在这内宅,留银子也没用啊……”
丽妃道:“以前本宫没想过银子的问题,那是因为本宫对你们这些人报有期望,觉得只要跟你们相处好了,可以用真心换得你们的投诚。但现在本宫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先是钱宁,再是张苑,又是你小拧子和江彬,本宫一次次被你们打击,现在只有银子才能让本宫安心。”
小拧子虽然不想承认丽妃的话,但有一点却心知肚明,那就是丽妃的确没赢得人心。
丽妃再道:“本宫留银子作用很大,既可以收买人心,又可以让身边人过好日子,看看这些丫头,给本宫做事,若本宫一点都不赏赐的话,她们会尽心竭力么?”
小拧子脸色仍旧很为难,大概的意思是就算你缺银子也不该跟我要,而是应该赐给我才对啊。
“小拧子,本宫身边这么多人,能帮忙的人不多,你小拧子绝对算一个,本宫不跟你提什么忠心之事,你以后也别再提这个,本宫就跟你直接作买卖,每次你来问策,只管拿银子来,本宫帮尽心帮你分析局势,而且还会在陛下面前帮你说话,甚至帮你刺探风声,若本宫将来求你办事,也会给你银子……如何?”丽妃道。
小拧子道:“那小人……给娘娘您五百两?”
“太少了。”丽妃道,“这两千两,就当是小拧子你下订的钱,将来再有事,可以再问本宫。”
小拧子心想:“这话听着为何如此耳熟?好像是张永之前对我所说的,难道被她的人获悉?”
丽妃道:“没多要你一分,张永给的银子,只管送到本宫这里,将来或许还可以赐你一些,若你不肯就范的话,那以后这门你别来了,本宫也不需要你在陛下面前帮忙说项。”
小拧子苦笑道:“娘娘,您既然要银子,奴婢不能不给,两千两就两千两吧,只要张公公送来,奴婢便给您送来。”
“不行。”
丽妃断然道,“本宫今日便要。”
“这……”
小拧子更加为难了。
丽妃发怒道:“难道两千两银子你小拧子都没有?若不送的话,还是那句话,自求多福吧。”
“送,今日便给娘娘您送来,但送到这里是否太过张扬了些?还是在豹房外给娘娘找一处地方……”小拧子试着转圜。
丽妃一抬手:“不劳小拧子你费心,总归会有人跟你接洽……把银子送来,也会有人安排把银子归置好。小拧子,本宫先谢你了,要不是你的话,本宫还要过那种手头紧巴巴的日子,这银子就当是你暂时放在本宫这里的,本宫会用别的方式报答你。”
……
……
小拧子别提有多心疼。
好不容易从张永那里坑来两千两银子,一转手就被丽妃讨要了去。
而且他还担心张永不会履约把银子送来,到时候这两千两的损失就要自己来承担。
小拧子出来的时候便在想:“结交丽妃,可真不是省钱的事情,貌似有点亏本啊,人家沈大人总归没跟我要银子。她平时得陛下的赏赐不少,为何还要我的银子,难道她别有目的不成?”
小拧子心里来气,总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一路憋屈地来到朱厚照寝殿,没等他靠近大门,便被江彬拦下。
“陛下已开始洗漱,未得传召,无关人等一概不得靠近。”江彬道。
小拧子皱眉问道:“咱家进去伺候都不成?”
江彬道:“陛下没传话,拧公公还是躲远一些为好,今日陛下有些火大,你是想去忤逆龙颜吗?”
小拧子一怔,抬头看着江彬,觉得对方是在胡说,但又知道君心难测,若朱厚照正在里面生气的话,进去还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小拧子心想:“就算真是这样,江彬会提醒我?”
恰在此时,小拧子见张苑一脸惊惧地从寝殿大门出来,好像非常害怕,出来后擦了擦汗,径直往门口去了,好像没看到他和江彬一般。
“看来是了。”
小拧子心想,“多半还是跟那些下狱的官员有关,莫非陛下知道了实情?”
张苑前脚刚离开,朱厚照便从寝殿出来,江彬跟小拧子赶紧迎过去行礼。
朱厚照道:“这狗奴才,总是自作主张,让朕很不满意……小拧子,你去跟沈尚书传旨,就说大理寺那个案子交给他处理,也不能直接说放人,朕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是,陛下。”
小拧子心里一阵奇怪,没完全领会朱厚照言中之意。
朱厚照又看向江彬,说道:“这案子,你也跟去看看,帮小拧子打理一下,朕今天不用你二人伺候。”
江彬看了小拧子一眼,这才行礼:“小人得令。”
明显小拧子跟江彬之间都满腹疑问,而朱厚照此时已带着宫女往内院去了。
朱厚照离开,小拧子马上问道:“江大人可否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
江彬道:“张公公向陛下进言内容,本将在外值守,如何能够知晓?拧公公还是不要多问了,很多事不是咱们能过问的。”
“你在指点咱家?”
小拧子有些恼火,刚刚在丽妃那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非常想找人宣泄。
江彬笑了笑:“拧公公的规矩,跟本将明白的规矩有所不同,陛下安排张公公做的事情,很可能关系到你我的利益,若拧公公非要过问,还不如直接去问张公公,他现在可是朝中最有份量的太监,拧公公要知道进退才好。”
因为江彬所言非常隐晦,小拧子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心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投靠张苑?”
江彬再道:“拧公公,既然现在陛下已安排沈大人来处理案子,咱们是否直接去沈府见沈大人?”
小拧子冷冷一笑:“连张公公去办什么差事都不知,就如此见沈大人,该怎么跟沈大人交待?光转告陛下之意?还是先查清楚张公公所作所为,再去见沈大人也不迟……但领了皇命,总归不能留在豹房,江大人请借一步,出了豹房再安排吧。”
……
……
此时小拧子不着急行动。
他生怕张苑那边领了皇命,做的事对他不利,不想贸然去见沈溪。
等出了豹房,派人去问过,才知张苑去了大理寺,而且进去后便没出来,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做。
“……拧公公,看来陛下要对那些人用刑啊。”臧贤略一沉思便向小拧子说道。
小拧子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陛下一边让咱家告知沈大人办案,一边却派张苑去用刑?难道让沈大人出面阻止?”
臧贤道:“以小人看来,陛下是想让张公公先沈大人一步问出点什么事来,不然为何要先派张公公去大理寺?但以拧公公您所言,陛下似对张公公有所不满……是否可能涉及到幕后主谋一直未查清之事?”
小拧子骂道:“有个屁的主谋,就是一群不识相的年轻官员去闹事,就算张公公不动手,朝廷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当时沈大人只是保持一定克制罢了。”
臧贤再道:“拧公公此时宜早些去沈府,或许沈大人可为拧公公解惑……您想啊,沈大人足智多谋,他若是出面,这案子还不快刀斩乱麻一般解决?”
小拧子瞪着臧贤,好似在说,既然我能去找沈大人解决问题,还专门找你参详作何?
你跟我说这些废话,就是为了让我早些去见沈大人,你就不用动脑子了?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进来通禀:“公公,江大人那边已在催了,若不早些去沈府,怕是天就要黑了。”
小拧子不耐烦地道:“跟他说,咱家这就出来……真不知急个什么,要不是他,陛下跟沈大人间能闹出这么大的矛盾?”
这边小拧子将走,臧贤还不忘出言提醒:“拧公公,此事陛下安排江大人也一起,可能会出现一定麻烦,您可要谨慎对待。”
第二三五五章 处处透着邪乎
小拧子对臧贤很不满。
因为臧贤没能给到他想要的帮助,倒不断泼冷水,让他对朱厚照的意思更加难以揣摩。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但为何透着如此大的邪乎劲儿?先是沈大人隐忍不发,然后就是陛下替他强出头,还有个张苑推波助澜,谢阁老居然碍于情面不向沈大人求助,沈大人也就心安理得,继续坐视不理……这简直是个死循环。”
小拧子琢磨着事情,上了马车,而江彬也带人抵达。
一行人往沈溪府宅方向去了,一路上小拧子都在盘算这事儿。
“现在陛下让沈大人去过问案子,正如丽妃分析的那样,是陛下要给沈大人一个机会挽回名声,但名声丢了再怎么挽回,也无济于事。但为何要先让沈大人丢掉名声呢?陛下难道就没想到这一出?”
因为很多人的作为,跟小拧子本来的预期,或者说跟朝中大多数人的预期截然不同,小拧子便觉得事情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等小拧子跟江彬一起到了沈府府宅,向守候在门前的朱鸿知会后,朱鸿却显得很生分,婉拒道:“拧公公请见谅,我家老爷说了,除非有陛下御旨,否则谁都不能进去觐见。”
小拧子道:“咱家就是奉了陛下口谕而来。”
朱鸿无奈地道:“拧公公,这口谕跟手谕到底有所不同,您这不是让小人为难吗?”
江彬凑过来,瞪着朱鸿道:“陛下口谕都没用?那算几个意思?沈大人难道准备将陛下亲自委任的钦差都阻挡于门外?”
小拧子狠狠瞪了江彬一眼,似在怪对方出言不逊,随即回过头赔笑道:“劳烦阁下先进去通禀一声,若是见不到沈大人,咱家没法回去跟陛下交差。”
朱鸿抱拳:“两位请见谅,这是我家大人亲口吩咐的,若有问题的话,请先按照我家大人的说法,回去请了御旨来,否则今日真的不能进沈府。”
“你……怎么能这样?”
小拧子都快被气糊涂了,怎么一个二个完全就是任性做事,不但素来胡闹的正德皇帝如此,连沈溪也如此,他有些羞恼地喝问,“非要让咱家回去跟陛下请旨吗?可旨意怎么个请法?陛下如今正忙,会接见咱家?”
朱鸿耸耸肩:“小人不明白这其中诀窍,要不等回头拧公公您请示我家大人?”
江彬生气地道:“这可是圣谕,不遵圣谕之人……”
“闭嘴,先滚到一边去。”
小拧子恼火地道,“沈府可不是狐假虎威的地方,既然沈大人如此坚持,那我等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先回去请旨!嗨,这算什么事儿,回豹房后不被陛下斥责才怪了!”
小拧子在沈家门口遇阻,只能先告辞,回去找朱厚照重新颁发圣旨。
……
……
因为不明白张苑在大理寺中所为,小拧子精神一直高度紧张,马不停蹄往豹房赶去,带着江彬回去面圣,跟皇帝提出眼前面临的实际困难。
此时的他非常想去见丽妃,觉得只有丽妃才能为自己释疑,很多事他完全看不懂,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过此时他没机会见丽妃,就连请求面圣都不那么容易。
回到豹房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朱厚照看戏去了,这会儿正留在戏楼上没下来,小拧子对旁边的江彬道:“要不,江大人进去请示一下陛下?”
江彬对小拧子之前的无礼难以释怀,黑着脸道:“拧公公才是奉皇命办差之人,本将不过是给拧公公打下手罢了。”
小拧子咬了咬牙,带着江彬来到戏楼所在的院子外,却被守在这里的太监给拦下,他当即喝斥:“怎么,连咱家都不认得?咱家此来是为求见陛下,有要紧事禀告。”
“不得见。”那名太监坚持道。
小拧子非常着急,此时却见一人急匆匆而来,小拧子连忙喊道:“钱指挥使,你先过来。”
来人正是钱宁,而钱宁的目标好像也是去见朱厚照,似乎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钱宁本来就是往这边赶,靠近后马上向小拧子行礼,至于江彬则被他选择性地忽略掉了。
小拧子问道:“江大人作何前来?有要紧事面圣么?”
钱宁看了眼江彬,这才说道:“有些事非要面圣后才可说。”
江彬板着脸道:“要去面圣,可不容易,你以为谁都能见陛下?有事在这里说出来,如果要紧,本将可以代钱大人通传。”
“你……”
因为江彬的无礼,钱宁越发生气,到底现在江彬虽得宠,但官职上却不如他,不想却如此看不起人。
钱宁故意忽视江彬的话,郑重地对小拧子道:“拧公公您先等候,小人这就去求见陛下,今日就算有人阻拦,也非见到陛下不可!”
说完,他直接往院子里硬闯,那值守太监正要阻拦,却被钱宁抽出佩刀架在脖子上,那太监都吓傻了,钱宁此举简直有“擅闯禁宫,无法无天”的意味。
“钱大人,您这是何意?”
江彬一看,这事不能坐视不理,到底皇帝身边的安保工作是由他来负责,当即从腰间拔出佩剑,就要冲过去阻拦。
但见钱宁举起绣春刀,指向江彬:“本官面圣奏事,谁都不得阻拦,出了问题你们担待不起……谁都别过来!”
说完,钱宁径直往院子里去了。
小拧子惊讶地目送钱宁背影消失在门楼后面,这才侧头打量江彬:“江大人,这会儿咱俩还不赶紧进去?陛下身边没有卫士保护,出了危险当如何?”
“这……”
虽然江彬之前表现出一副护主心切,但现在却不想冒头,好像钱宁不守规矩,对他来说是件很有利的事情,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将对方拉下马来,当然最主要还是他不觉得钱宁会对皇帝不利。
……
……
大理寺内,张苑突然带人闯入,让坚持在此值班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紧张不已。
“张公公?”
全云旭赶紧迎过去,用紧张的目光望向张苑。
张苑一摆手:“带咱家去牢房,咱家要审问犯人。”
此时尚未天黑,张苑所带都是锦衣卫,一群人站在那儿,让大理寺的官员感到束手无策。
或许在沈溪、谢迁等人看来,锦衣卫也就那么回事,毕竟这些人不敢对上层官员如何,但对于中下层官员来说,锦衣卫便好像煞神一样,这些人代表的是皇帝,拿下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愣着作何?快带咱家去牢房!”
张苑见全云旭没有动作,当即皱着眉头喝问。
全云旭道:“张公公请见谅,没有圣旨谁都不得随便打开牢门,此乃刑狱重地。除非张公公现在就拿出陛下御旨来。”
张苑冷笑不已:“你竟然敢跟咱家要御旨?咱家乃是司礼监掌印,又奉陛下口谕而来,你开不开?”
因为之前谢迁和杨一清都对全云旭有过交待,此时他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当即一咬牙,昂着头道:“没有御旨,任何人都不得开启牢门。”
张苑道:“好啊你,居然敢跟咱家作对!跟咱家作对那就是跟陛下作对,跟陛下作对那就是欺君罔上,罪在不赦!来人哪,拉出去打!”
“谁敢?”
全云旭一摆手,本想找几个衙差过来相助,却发现除了自己外没人敢靠前,他这才知道自己成为孤家寡人,不过他仍旧没服软,道,“涉及钦命大案,没有御旨不能随意提审,张公公还是请御旨前来吧。”
张苑一挥手,马上有锦衣卫冲上前,将全云旭架起。
全云旭大喊大叫:“张公公,你虽然是司礼监掌印,但也不能乱了朝廷规矩!”
张苑冷冷一笑:“陛下御旨就是规矩,咱家奉皇命前来,查这些人中是否有私通倭寇和鞑子的贼人……这可是谋逆大案,你一个大理寺少卿竟敢阻拦,很有可能乃是这些人的同伙……别怪咱家对你不客气!”
说完,张苑又是一摆手,全云旭便被拖了下去。
张苑对着剩下噤若寒蝉的大理寺官员道:“还不快带咱家去牢房提审案犯?”
“恐怕要请示过大理寺卿才可。”大理寺一名属官战战兢兢说道。
张苑一声冷笑,对方马上胆怯了,连大理寺少卿这样的四品官张苑也是说拿就拿,别人根本不敢与之作对,随即有人给张苑拿来钥匙,顺带找人带张苑去大理寺牢房。
待张苑进入牢房,门口的人战战兢兢,还有狱卒过来问询情况。
“还等什么?快去跟张大人说明情况,现在陛下派张公公来提审,且并非在沈府闹事之事,涉及通敌大罪,闹不好会出人命来。”
带张苑来牢房的大理寺官员着急地说道。
“只是前去通知张大人?那之前的全大人……”属吏不太理解。
那官员骂道:“全大人已被捉拿下狱,现在还有何办法?这个时候不去跟上司说,还能跟谁讲?旁人是咱能接触的吗?即便有不妥之处,也该由张大人找人去说,跟咱无关!先把这里盯好,若出了事赶紧把风声放出去。”
……
……
张苑“办事”时,小拧子这边还在等候面圣。
出了钱宁硬闯戏楼的事情,小拧子还不知道张苑在大理寺那边做了什么。
此时连江彬也进去也有些时候了,小拧子有些慌张,就在他来回踱步等待时,小罗子过来禀报:“拧公公,外面有人通知,说是张公公在大理寺提审犯人,好像是通番的钦命大案。”
小拧子一怔:“谁传的消息?”
小罗子道:“乃是大理寺的人,具体是哪位大人,小的不知。”
小拧子有些心烦意乱,问道:“丽妃娘娘现在何处?”
小罗子摇头:“不知。或在戏楼上,又或许在等候迎驾事宜,后半夜陛下会开酒宴……”
小拧子气恼地道:“怎么今天这么多事,沈大人也……”
话刚出口,小拧子马上意识到不能在小罗子面前泄露太多,一摆手:“你先退下去,咱家还要等候面圣……等见到陛下,自会有所安排。”
因为小拧子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属于“无能为力”的那个,只有得到御旨他才能见到沈溪,也只有沈溪才能解开这团乱麻。
又等了半晌,终于见到钱宁出来,钱宁出来时倒是意气风发,腰间仍旧挂着绣春刀,气势汹汹往豹房正门去了。
小拧子嘴上嘟哝:“不用说,姓钱的已跟张苑联合到一块儿了,根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就在他转身看钱宁,想知道钱宁做什么时,江彬也从戏楼上下来,招呼道:“拧公公,陛下让你进去。”
小拧子回过头,本想问一些事,但想到皇帝传召,顾不上细问,赶紧进入院内。
来到戏楼二楼,但见朱厚照在那里悠哉悠哉看戏,目光深沉,小拧子心道:“难道陛下又看上戏台上哪个人?”
“陛下。”小拧子上前道。
朱厚照没侧身看小拧子,抓起茶杯,语气幽幽地问道:“沈先生是说,没朕的御旨,他不肯见外客?”
“是,陛下。”
小拧子大概猜想是江彬将事情告知皇帝,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实在没办法,只能回来请御旨。”
朱厚照道:“沈先生到底是何意?”
小拧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朱厚照似乎也没在意答案,自言自语道:“张苑那狗东西,跟朕说那些官员中有人私通狄夷,分明是胡乱攀咬人……哼,朕就遂了他的心意,他不是想乱咬人吗?让他查,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让他自己承担责任!”
小拧子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想:“怪不得陛下见张苑后会那么生气,最后还是派张苑去了大理寺……原来如此。”
朱厚照又道:“钱宁更加离谱了,居然说有人谋反……呵呵,一个二个都来挑战朕的耐性,玩虚张声势这一套?小拧子,你不会是想说,沈先生那边在搞什么鬼吧?”
小拧子惊讶地道:“陛下,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朱厚照道:“罢了,防微杜渐也是好的,沈先生不是要朕的御旨吗?朕就给他御旨,让他监督查办通敌和谋逆大案。至于张苑和钱宁,可以各司其责,由沈先生来居中统筹,这样总该没问题了吧?”
“来人啊,按照朕的意思草拟圣旨,让小拧子给沈先生送去!”
……
……
小拧子一头雾水。
虽然听清楚了朱厚照的话,他却觉得事情越发蹊跷。
拿到御旨后,这次没有江彬跟随,小拧子终于可以自在些,但内心的想法却更加复杂。
“……张苑说有人私通狄夷,指的是谁?那些义愤填膺跑去找沈大人抗议的朝官么?他们有那胆子?分明是想屈打成招,找一些理由教训人!张苑刚回朝,就算他想立威,有这胆子胡作为非?会不会是有人背后指使?”
“那钱宁说得就更加离谱了,居然说有人谋逆,现在京城周边局势稳定,有沈大人在朝中坐镇,谁敢乱来?莫非是国舅爷?不会又是钱宁得到谁的指使胡编乱造吧?谁有那胆子?”
“沈大人那边好像知道一些事……莫非这件事跟沈大人有关?”
小拧子实在想不明白,只能去沈家求见。
此时已过上更时分,天色漆黑,小拧子却还在四处奔波。
刚回府的谢迁从下人禀报中得悉,张苑带着大批锦衣卫前往大理寺审案。
“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说要提审犯人?还是张公公亲自带队?”谢迁一听便火大,他在这件事上一直属于后知后觉的那个,根本就没人来跟他通报消息。
眼前这个消息,还是大理寺卿张纶回到衙门后,派人来知会,消息已相对滞后。
“老爷,要不要去阻止?”下人问道。
谢迁恼火地问道:“去哪儿阻止?大理寺还是刑部?亦或是豹房?这会儿见谁有用?陛下没派人去沈家?”
下人摇头:“没听说这方面的情况。”
“不好,陛下可能是想拿这些人开刀。”谢迁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派人跟户部尚书杨应宁说一声,让他先到刑部,这次的案子怎么也要三司会审,轮不到宫里的人出来搞风搞雨。”
“知道了,老爷。”下人匆忙领命而去。
这边谢迁心急火燎,他不会去大理寺跟张苑正面起冲突,而是前往刑部,通过三法司来对张苑施压。
……
……
谢迁准备往刑部衙门去的时候,三法司负责人,左都御史洪钟、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大理寺卿张纶已聚集在刑部正堂,召开闭门会议。
显然张苑气势汹汹去大理寺牢房审案,让三法司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妙,因为张苑所审乃是“通敌”大案,本身又是奉皇命行事,使得三法司的发言权非常有限。
“……要不直接上疏陛下,由陛下定夺?”洪钟语气显得不急不慢道。
“这样有用吗?”
张子麟摇头道:“若无陛下首肯,张公公敢到大理寺来撒野?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要不是这群人兴师动众跑到沈家去闹事,也不会出现在的案子,就怕陛下想找机会教训一下朝官,杀鸡骇猴,避免以后朝中再有人出来说三道四。”
张纶显得很紧张:“那该如何?现在张公公都还在大理寺,可不在你们的衙门……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洪钟和张子麟相对无言。
三法司对此案并无良策。
似乎只能等神仙打架出个结果,而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必要时提供一些协助,不至于令事态恶化。
而另一边小拧子已心急火燎往沈家去了,他带着皇帝的御旨找沈溪处理案子,他只知道第一个案子是张苑诬陷那些言官关于通番卖国之事,至于钱宁所指谋逆的人是谁,此时尚且不知。
小拧子心中也在想一个最匪夷所思的可能:“若是张苑把矛头指向沈大人该如何?”
等小拧子到了沈家,将御旨亮出来,这次没人再阻拦,他终于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沈府,在书房见到沈溪。
小拧子不管别的,见面后连起码的礼数都没有,劈头盖脸便道:“沈大人,您可要赶紧出面,现在张公公正在对那些围堵您府门的下狱官员用刑,若不及时制止,恐怕天下人都会将骂名落到您身上。”
小拧子的着急并非是伪装出来的,他的确很焦虑,本以为此时沈溪也会很紧张,但在他话出口后,却发现沈溪仍旧是一副平和的态度,惊讶之余,也意识到沈溪在这件事上并不想过多分心理会。
沈溪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道:“拧公公,不就是些翰苑和朝中同僚,到本官府宅来闹市,让本官不要身兼两部尚书么?怎还涉及用刑了?至于你说的骂名……本官不是很明白。”
小拧子心道:“沈大人怎可能不明白,他这是故意装糊涂,或者背后就是这位沈大人在统筹一切。”
小拧子道:“沈大人,这是陛下御旨,您先看过。”
说着,小拧子将朱厚照下达的圣旨交给沈溪,没有什么宣读的仪式,就好像是一次通知,让沈溪去督办此案。
沈溪很快看完,随手放到一边:“有这道圣旨又如何?陛下只是让本官过问张公公和钱宁所负责案子,本官好像没有理由去打乱他们审案的节奏。”
小拧子越发诧异了:“沈大人,难道您看不出来,张公公是在诬陷人吗?那些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怎可能会私通狄夷?再者,钱宁举报的谋逆案,很可能也涉及沈大人您,沈大人怎可如此淡然?现在满朝上下都在看着您呢。”
沈溪叹道:“正如拧公公所言,如今满朝文武的确都在关注本官,但如此并非意味着本官就要去施救……本官虽然是当事人,但与此案关系不大,由始至终都没掺和进去!”
“至于张苑检举之事,自该由陛下安排人手彻查,几时轮得到本官发话了?还有钱宁,他举报的谋逆案,并不涉及兵部事务,本官如今尚是兵部尚书,若出面干涉,那这案子的性质可就变了。”
小拧子疑惑地问道:“那沈大人就坐视不理?那么多人可都看着您呢。”
沈溪转过身道:“关于此事,本官还要思虑清楚,哪怕要管,也不会是现在。或许要等本官面圣后再说!”
小拧子道:“那……沈大人您几时面圣?”
“今晚是不可能了……”
沈溪沉吟一下,继续道,“等明日吧,明天一早,本官便去豹房求见陛下。”
听到沈溪要去豹房面圣,小拧子多少放心了些,但他仍旧很紧张:“沈大人,这一晚上的时间,怕是那些来您府上闹事的官员,会有不小的麻烦啊……张苑是何人,他早就想当第二个刘瑾,他好不容易找机会打击异己,树立威信,岂能轻易放手?非沈大人您出面,才能制止他的嚣张气焰。今晚……怕是那些官员有难啊!”
沈溪看着小拧子,神色淡然:“拧公公,你该明白,陛下并非派本官负责两件案子,只是监督张苑跟钱宁做事,他们若尚未做事,本官又如何监督?张苑用刑,再有便是你所说谋逆牵连等事,都只是你拧公公揣测,毕竟未亲眼见到。”
小拧子道:“就算如此,沈大人也该去大理寺牢房盯着啊。”
沈溪道:“本官去了大理寺,钱宁那边谁盯着?况且,就算本官去了大理寺,起到的无非也就是监督作用……张苑若执意要用刑的话,本官该如何对他说,告诉他‘本官认为你是构陷’,让他停止用刑?”
“这……”
小拧子语塞,发现沈溪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
就算沈溪去了大理寺,似乎也只是提醒张苑有人盯着他办事,而沈溪在家也能起到这作用,若去了大理寺反而会忽略钱宁的所作所为。
沈溪显然不想顾此失彼,而且还不愿直接跟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起冲突。
沈溪道:“既然陛下也说,张苑有可能是诬告,那本官就更不该去主动找他,如此只会打草惊蛇。难道张苑在本官监视的情况下,就不会用刑了?涉及通番和谋逆,这可不是小事,看起来那些官员是在大理寺狱中,但其实这已是诏狱范畴,本官既不是三法司的人,又非御旨钦命办案者,只负责监督张苑跟钱宁,这案子……本官不想干涉!”
……
……
小拧子劝不动沈溪,在朝中能命令沈溪办事的,除了皇帝外没旁人,就算是张太后和谢迁也没那资格。
在被沈溪下逐客令后,小拧子只能怏怏不乐离开,但他显然不想就这么回去通禀朱厚照,他意识到这件事必须要跟人商议一下,却不想去找臧贤。
他想到的对象,便是谢迁。
当下时刻,小拧子实在找不到别的在朝中拥有一定话语权之人,唯独谢迁这样的首辅大臣有资格干涉此事。
小拧子马不停蹄往谢府而去,到了才知道谢迁不在府上,而是出门去了。
“……拧公公,我家大人已前往刑部衙门。”谢家下人解释。
小拧子皱眉自言自语:“这案子明明是在大理寺审,谢阁老怎去了刑部?”
想不明白事情,小拧子只能先去刑部,不过距离有些远,他心里一阵发怵,不过想到即便回到豹房也见不到皇帝本人,也只能赶紧往刑部赶去。
等他抵达刑部门口时,只见几辆马车停在那儿,显然不止谢迁一人到来。
小拧子下了马车正要往里走,却被人拦下,小拧子喝道:“不认得咱家?咱家乃是来找谢阁老。”
即便刑部中人不知小拧子是谁,但还是放行了,这年头的太监一个个都有权有势,能随便出宫走动办差的太监,显然非平常之辈。
小拧子刚进刑部正院,谢迁和杨一清已闻讯出来,跟他们一起出来迎接的还有三法司负责人。
“拧公公?”
谢迁见到小拧子,突然感到一阵心安,以为君王已安排好应对措施,由小拧子来传话,解决问题。
小拧子往四下看了一眼,心里有些不安:“本是来找谢阁老一人,怎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全都是朝中要员啊。”
“谢阁老,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拧子不想上前行礼,因为太过麻烦,耽搁的时间也不少,而且他还没法跟别人解释自己的来意。
谢迁马上意识到小拧子并非是奉皇命来颁布御旨解决问题,很可能是一次私下的拜会,心里稍微一沉,这才道:“那便出去说话……应宁,你跟他们先进去,等老夫回来。”
谢迁跟着小拧子出了刑部大门,这才问道:“拧公公,有话直说便可。”
小拧子道:“谢阁老,事情是这样的,现在张公公诬陷那些官员通敌,好像涉及倭寇和鞑子,说是其中藏有主谋,要刑讯逼供,而钱宁钱指挥使那边也说朝中有谋逆之事,现在无法定论,小人之前去找过沈大人,沈大人说他现在不方便出面,但明日一早会去求见陛下……”
谢迁皱眉:“突然牵扯出这么大的案子来,提前没有任何风声?”
“小人也是刚知晓。”小拧子道,“至于沈大人那边,小人没办法劝说,只好先来跟谢阁老说明情况。”
谢迁神色谨慎:“案子闹得这么大,不是轻易能了结的,涉及谋逆和通番,连三法司都束手无策,怎轮到他这个吏部尚书出面?”
小拧子一怔,心想:“谢阁老是怎么回事?他不该着急沈大人没及早出面吗?为何倒好像很理解沈大人所作所为一样?”
显然小拧子理解不了谢迁的心态,在谢迁这里,规矩比别的什么都更重要,若只是因为冲突沈溪府宅,那沈溪不出面就说不过去,但若案件性质发生变化,上升到叛国的地步,那就不该是沈溪该管的。
小拧子道:“谢阁老,您说当如何是好?”
谢迁道:“现在能否去通传陛下?老夫亟需面圣。”
“没办法啊。”
小拧子摇头道,“陛下安排沈大人督办案子,不过沈大人说,他只是负责监督张公公和钱指挥使行事,并不包括亲自问案,所以他才不出面……”
谢迁点了点头,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
小拧子又道:“现如今陛下正在豹房内宅,连小人回去也没法面圣,只能等候传召,明日一早沈大人若去豹房的话,或许倒可以通传,以前陛下说过,但凡沈大人要面圣,陛下可以赐见。”
谢迁黑着脸道:“那就该让他连夜去面圣!”
小拧子苦笑道:“可沈大人就是不去啊。”
谢迁脸色漆黑,好像比夜色更加凝重,道:“他这是想抽身事外?可一切都因他而起,就算他不是始作俑者,事情也都围绕着他在转,他这是在逼老夫去找他……那好吧,老夫这面子也不要了,便主动登门求见罢!”
第二三五六章 问案
谢迁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与其继续跟沈溪冷战下去,还不如灵活变通一下,否则李梦阳等人真有可能被张苑拷问致死。
必须说必须要放下身段,不过谢迁内心还是有些不情愿,带着一些抱怨,先去跟杨一清等人打过招呼,这才重新出了刑部衙门,杨一清等人没有陪他一起出来。
小拧子问道:“谢阁老,需要小人跟您一起去沈家?”
“不必了。”
谢迁挥手道,“拧公公还是早些回去跟陛下复命,老夫独自去见之厚便可,若是今晚可以面圣,你也不要将此事告知陛下。”
“是。”
小拧子点头领命,是否明白谢迁的意图是一回事,但至少不会说三道四,他隐约猜想,谢迁顾及面子,不想让人知道他低声下气主动登门去求沈溪。
随即谢迁往自己的马车走去,此时他情绪多少有些落寞,连告辞的话都未跟小拧子说,小拧子也不知是否该跟过去问问情况,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目送谢迁坐上马车后远去。
小拧子道:“若如丽妃娘娘所想,一切都是沈大人所谋划,那目的就是为了让谢阁老服软……想必以后不会再为难那些下狱朝官了吧?”
想到这里,小拧子不由轻轻一叹,甚至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叹息一声,总觉得谢迁屈服似乎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小拧子上了马车后,前面的车夫问道:“拧公公,现在去何处?”
“回豹房。”
小拧子沉声道,“今晚咱家要求见陛下,哪怕见不到,明日一清早沈大人也会过来,咱家得跟进去向陛下通禀情况。”
……
……
谢迁的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此时附近街道一片冷清。
发生官员聚集围攻的事情后,沈溪又派人驱赶各方势力安插在沈府附近刺探情况的眼线,如此一来再也没人敢造次,此时沈家大门紧闭,冷冷清清,如同城中任何一处入夜后不接待宾客的民院。
谢迁在随从相扶下,从马车上下来,先往沈家大门看了一眼,一摆手:“过去敲门,就说老夫来找沈之厚。”
随从上前去敲门,过了很久,门才从里面打开一道缝,传出个声音:“这么晚了,谁啊?”
“我家老爷要见沈大人。”
随从大声说道,“在下乃首辅谢大学士家仆。”
门打开,从里面出来几个提着灯笼的人,看到谢迁后有些惊讶,连忙在大门前站成两队,作迎接状。
谢迁认得站在前面的两人,正是朱起、朱鸿父子。
朱起恭敬行礼:“谢大人,您老来了,快请进。”
谢迁皱眉:“之厚早就知道老夫会来吗?”
朱起一怔,随即回道:“我家老爷说过,只要谢大人您前来,无论任何时候都先请进内,再派人去后宅通传……谢大人快请进。”
虽然谢迁脾气不好,但总归在沈溪这里得到礼遇,但对方不亲自出来迎接,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满,但有求于人他也不会苛求,在朱起和朱鸿父子引领下进入沈府,而早一步已有人前去后院通知沈溪。
到了沈溪书房门前,谢迁有种熟悉的感觉,毕竟他以前来过很多次,只是近年来他跟沈溪关系逐渐疏远,也不知多久没来过了。
谢迁想了半天,也没找到答案:“我是什么时候跟之厚产生隔阂的?”
朱起在旁恭敬地说道:“谢老大人先进内等候,我家老爷正在穿衣,稍后便会出来,您先请……”
朱起生怕怠慢谢迁,没法跟沈溪交待,一言一行都透着小心翼翼。谢迁没多说,门打开后便进入其中,虽然没生火盆,书房里显得有些阴冷,但谢迁却没当回事,毕竟有瓦遮头总比在外面吹冷风好多了。
朱起引领谢迁入内后,便弓身退出,在门口等候。
谢迁站在房里四下看了看,嘴上嘟哝:“跟老夫以前来时,也没多少差别嘛。”
说完后,他直接往书桌前走了过去,没等坐下,便看到桌面上摆放了一些书稿,如获至宝,赶紧拿起来一看,过了一会儿却无奈摇头,“怎么他平时所看所写都是经史子集方面的内容?这是准备进国子监当先生么?还是说知道老夫要来,故意将平时看的东西藏起来了?”
沈溪摆在桌子上的书稿,全都是关于做学问方面的,没有一点能让谢迁“窥探**”的东西,让他有些不满。
随即谢迁坐下,拿起沈溪平时看的书卷看了起来,过了大约一刻钟却不得不放下,心想:“多少年下来,再拿起这些文章,完全看不进去了。”
就在他想起身想看看架子上有什么书时,听到门口响起朱起的声音:“老爷,谢老大人已久候多时。”
“嗯。”
沈溪的声音传来,随即脚步声响起。
沈溪打开门入内,谢迁并没有起身相迎,而是再次拿起书稿,好像是在认真拜读,其实是在摆造型。
沈溪走过去行礼:“见过谢阁老。”
谢迁这才慢慢抬起头,眯眼打量正拱手行礼的沈溪,语气悠然:“你倒是心宽,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
沈溪不解地问道:“请恕在下不明白谢阁老之意,为何在下会睡不着觉呢?”
如同之前的对话一样,沈溪的语气针锋相对,丝毫也没有退让之意。
这是谢迁最不满意的地方,沈溪此言如同是在问他,为何我要按照你的想法做事?
这种态度完全得不到谢迁的认同!
谢迁冷声道:“昨日那些朝官,其中不少还是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的御史言官,不过在你府门前停留一段时间,便被陛下派人拿下,现在还要遭受阉人诬陷追究通番卖国甚至谋逆之罪,难道你不该站出来说和一下?”
说话时,谢迁盯着沈溪的眼睛,全然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沈溪也没有落座,就站在谢迁对面,就好像两个人地位对比,谢迁高高在上,拿出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傲慢地教训沈溪,而沈溪作为晚辈似乎只有站在那儿洗耳恭听的份。
沈溪回道:“是否诬告,要等最后结果出来再说,现在谁都不敢做出如此评断。”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他们本身就是主谏言、监察的官员,熟悉律法,更应该知道目无法纪的下场,不需旁人提醒……既然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人是陛下派人拿下的,在下并未有任何干涉,不存在公报私仇的可能!”
谢迁听沈溪口吻,便知已无法心平气和探讨问题,当即喝问:“你说,此事当如何解决?”
沈溪道:“在下已跟拧公公打过招呼,明日一早便会动身前往豹房,争取面圣,跟陛下陈述利害,试着大事化小,小事变无,化干戈为玉帛!”
谢迁神色阴冷:“意思是说,今晚无论如何你也不会走出府门?”
“是。”
沈溪颔首道,“哪怕谢阁老亲自前来,在下也未打算变更计划……谢阁老应该很清楚在陛下面前咄咄相逼的后果,越是迫得紧,越是会激发陛下的反感……谢阁老也不希望出现更大的矛盾吧?”
谢迁目光阴郁,脸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汁来了。
沈溪看得出来,此时首辅大人正在极力压制内心怒火。
按照谢迁以往的脾气,大概只会强行命令沈溪做什么,根本不会与之做出商议,现在他已算是一反常态,跟沈溪商议,却依然被拒绝,觉得面子上完全挂不住,但还是隐忍不发,因为他知道自己动怒的话,会让自己丢更大的脸。
谢迁发出质问:“若张苑在大理寺用刑,出现死伤,你良心过得去么?”
沈溪摇头道:“陛下派专人问案,而且还是司礼监掌印带队,什么时候轮到在下这个外官干涉了?诚然陛下给了在下监督之责,但在案件没有结果前,凭何出面指责?最后,谢阁老难道认为,没有昨日之事,陛下就不会找机会拿朝中官员立威?”
谢迁眉头紧皱,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沈溪道:“很多事,不需在下跟谢阁老解释太多吧?或许谢阁老觉得,这件事是在下为虎作伥,但切莫忘了,陛下从开始就未曾问过在下任何意见……”
“这件事分明是陛下有意立威,而一切根源便在于朝中大臣对陛下所做决定的质疑,在下做过开罪陛下之事,难道你谢阁老可以保证没有对陛下有任何不满?”
“你……”
谢迁怒目而视,虽然他很生气,不过在细细思量沈溪的话后,却有觉得有些道理。
看起来是皇帝有意帮沈溪出气,但其实是给自己立威。
皇帝之所以要这么做,不但因为这些朝中清流跑到沈溪门前聚集,公然质疑皇帝做出的决定,更有之前奉天门前的晚朝,谢迁对皇帝所做决定的质疑,让朝会不欢而散的因素在内。
至于沈溪对皇帝的忤逆,不过是因为朱厚照在民间掳掠女子,而谢迁就完全是对朱厚照施政方针的质疑,从本质上来说,谢迁的所作所为更让皇帝没面子。
皇帝没法直接对谢迁下手,怒火无从宣泄,随即发生诸多官员到沈家门口聚众闹事的事情,朱厚照将这些人下狱,如此也是为了警告朝中一些人。
谢迁矢口否认:“陛下不会这么做!”
沈溪摇头:“有人帮陛下做了……当时朝会上,陛下已有极大不满,却不会亲自做一些事,正巧张苑回朝,他会放过这个表现忠心的机会?一旦张苑把事情做成,陛下会收手么?这会儿谁去劝有用?陛下是在给自己挽回颜面,还是如谢阁老之前所想,要帮在下一介臣子出气?”
谢迁不回答,因为他已无话可说。
沈溪继续道:“此时若在下去豹房,等于是说,连作为事件的当事者也要不顾陛下颜面,那到底是大事化小,还是推波助澜?”
沈溪有时候觉得,对谢迁讲道理根本是对牛弹琴,这是个老顽固,不可能将他的解释听进耳中。
但他却不得不说,他要表明自己的心迹,毕竟涉及立场问题,而且说开了会把利益得失计算得更加清楚,而不像谢迁那样完全按照心中想法去做,那在沈溪看来非常鲁莽和没有意义。
谢迁眉头紧皱,因为沈溪说来说去都在为自己辩解。
而且谢迁感觉自己不占理,如此一来反倒越发气愤:“你不去做,便在此将很多事否定,陛下立威就要以刑罚加诸于士大夫之身?那些人有错吗?这刑罚,倒更应该用在老夫身上……你是想表达这层意思,是吧?”
沈溪摇摇头,他不想再回答谢迁的问题,如同进入一个死局。
谢迁不理解他,他又不会按照谢迁的方式办事,所以二人才会分道扬镳,到现在已算是政敌。
谢迁再道:“那些人,说是冒犯了陛下,但其实主要还是开罪你,你不出手相助,也是想通过如此方式震慑朝官,对吧?”
沈溪摊摊手:“若谢阁老非要如此认为的话,在下也无话可说。”
谢迁显得很生气:“老夫难道会冤枉你不成?自打对鞑靼用兵,你便一意孤行,在战场上你是所向披靡,但你莫要忘了,朝堂并非战场,你所面对的不是要置你于死地的仇敌,那些人不过是为了维护朝廷的典章制度,你却如此狠心,放任不理,那你走的就是一条完全错误的路,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沈溪道:“敢问谢阁老,在这件事上,在下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没有出面搭救?又或者没有主动推辞陛下安排的差事?”
“你根本就是避重就轻,你如此心态恰恰说明了你根本无心救那些跟你同殿为臣之人,你现精于算计,连老夫的话也不放在心里,整个朝堂因为你而变得混乱不堪,你还不知错?一切的根源都在你身上,不过因陛下胡闹,你所犯错误不那么明显罢了!”
谢迁仍旧在盛怒中,说话时根本不考虑转圜,纯粹是为了让嘴巴过瘾,已不去考虑如何让沈溪接受的问题。
其实沈溪根本不可能被说服,因为他没打算给谢迁面子,尤其是在眼前事情上,他仍旧如谢迁所说那般继续一意孤行。
沈溪耸耸肩,道:“既然在谢阁老心目中,在下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又如何会听从谢阁老安排呢?明日一早,在下会去求见陛下,是否能见到另说,至少现在请谢阁老另请高明吧!”
说话间,沈溪下达了逐客令。
几句话工夫,沈溪跟谢迁的关系便彻底破裂。
谢迁望着沈溪,脸上满是失望之色,道:“将你提拔到现在的位置,真是老夫生平最大的错误,你只适合在外领兵作战,而不适合在朝为官,你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祸国殃民……从今后你跟老夫再无关系,好自为之吧!”
说完,谢迁头也不回离开,显然对沈溪彻底失望。
……
……
夜幕凝重,万籁俱寂。
谢迁没有任何办法解决问题,只能前往豹房请求面圣。
在他看来,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哪怕皇帝不赐见,他觉得自己尽了一份心,在李梦阳等人被皇帝派人用刑后,他也能做到问心无愧。
我做过事情,只是于事无补,至少不会跟沈之厚一样有能力解决却拒不出面。
谢迁在豹房门口一直等到后半夜,天寒地冻,小拧子从里面出来,谢迁也不抬头去看,整个人好像已完全麻木了。
小拧子拿来大氅,给谢迁披上,道:“谢阁老,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您快些回去歇着吧。陛下不会赐见的。”
谢迁不回话,对他来说守在豹房门口更多不是为了面圣,而是让自己内心好受些,对世人也有个交待。
小拧子见劝说无效,最后不由叹了口气,道:“谢阁老,是小人错了,小人收回之前所说的话,这件事跟沈大人无关,乃是陛下要惩罚那些人……沈大人或许也很无奈吧。”
谢迁这才抬头看向小拧子,目光中有些微不解,不明白小拧子现在为何要替沈溪说话。
小拧子低下头:“陛下如今未再传话出来,不过以目前情况看,张公公在大理寺对那些下狱官员用刑,目的不是为了问出是谁通番卖国,而是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谁做主,陛下大概不会太过为难那些人,最多是让他们受一些皮肉之苦吧。”
谢迁道:“这些话,是谁对拧公公说的?”
小拧子摇头:“是小人自己刚刚想明白的,小人能做的,就是劝谢阁老您看开些,莫要去为难沈大人……沈大人夹在中间才是最难做人的那个。”
谢迁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他难做人?那老夫呢?”
小拧子低下头来:“谢阁老跟沈大人都是朝廷柱梁,不该有任何嫌隙,若因小人的一些话而造成困扰,还望谢阁老别见怪,小人以后不会再冒失递一些话……小人只是想过几天安稳日子。”
谢迁深深吸了口气,对于小拧子的话生出一定不满,却没发作。
小拧子再道:“谢阁老您还是回去吧,关于张公公在大理寺做了什么,那是陛下该管的事情,不过谢阁老也该留意一下谋逆案的情况,这件事……陛下好像也很在意,钱指挥使现在人在何处,小人都不知晓。”
谢迁一怔,他这才想起还有个钱宁的事情没解决,之前光顾着营救李梦阳等人而去见沈溪,又对沈溪拒不合作的态度着恼,一直未分心兼顾。
“小人告退。”
小拧子道,“希望明日一早,沈大人能顺利见到陛下,再跟陛下求情,把问题解决,那时就平安大吉……京城应该安稳些才好啊,等沈大人到吏部履职后,朝事不就平顺了吗?小人走了,谢阁老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
……
谢迁终归没见到皇帝的面。
但他没着急走,准备等到天亮,看看沈溪是否真如其所言去见皇帝,甚至他还有面圣的打算……若是沈溪能进去,那他也有机会,大不了到时候跟着沈溪一起入内便可。
小拧子在门口往外看了几次,见谢迁都在,不由摇头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往内院去了,他不是为求见朱厚照,而是想听听丽妃的看法。
此时丽妃并不是单独在自己小院中,身旁还有一人,正是一直帮丽妃办事的廖晗。
“……小拧子,谢阁老还在豹房门口等着?”丽妃见小拧子进来,不等其行礼,先开口问道。
小拧子面色有些苍白:“是。”
“谢阁老倒是很坚持,难道他不知在外等着也是徒劳?”廖晗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如今陛下谁都不会见,哪怕是沈大人前来,也是徒劳。”
丽妃道:“豹房这么多人,基本都没看明白局势,倒是沈之厚看得透彻,他就是不出面,说他是存心报复也好,说是审时度势也罢,总归他是最了解陛下心思之人……不过,张苑回来后的作为,显得老谋深算,一点儿都不像以往行事风格。”
小拧子有些疑问:“娘娘是说……张公公背后有高人指点?”
丽妃没回答,反而问道:“小拧子,之前不是让你去调查,张公公到底从何处得来十万两银子买官,你查清楚了?”
小拧子苦恼地摇头:“小人并未查清楚,毫无头绪,根本无从查起啊。”
丽妃道:“给他银子之人,就是幕后指使者,这银子不可能由陛下自己出,而别人也很难拿出十万两银子来……”
小拧子惊愕地问道:“莫非是沈大人出的钱?”
丽妃脸色带着疑虑道:“沈之厚有那么多钱吗?沈家近来有没有大笔支出款项?本宫消息闭塞,对这个情况了解不多……小拧子你知道多少?”
小拧子苦笑道:“小人也没查出丝毫端倪,但听口气……沈大人根本没有出银子的意思,不过沈大人出钱的话,未必会从沈家库房里拿出来吧?”
丽妃道:“若张苑一切都听从沈之厚号令行事,事情就好解释了,为何沈之厚会如此淡定,因张苑所作所为都是他在幕后指使,掌控着局势进展,而张苑不过是站在台前的傀儡罢了。”
小拧子满腹疑问:“张苑此人阴险狡诈,就算他有意投奔沈大人名下,沈大人也不会相信他才是。”
丽妃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主要是她了解一些小拧子不知道的内幕。
而恰恰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张苑跟沈溪之间有血缘关系。
丽妃道:“这世上最会利用局势之人,便是沈之厚,小拧子,你该用点心了,别每次都靠本宫来提醒你,那位谢阁老现在已是日暮西山,你最好跟他离远点儿,想想怎么去讨好那位沈大人,得到他的支持,比你现在做的很多事,都更有用。“
“小人没那本事,让沈大人认可。”小拧子神色沮丧。
丽妃冷笑道:“光靠求情,或者让人怜悯,当然不行,你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让沈之厚非用你不可!”
……
……
谢迁苦等之下,天终于蒙蒙亮,到底年纪大了,此时他整个人已困倦不堪。
沈溪迟迟没来,谢迁心中多了几分忐忑,生怕沈溪因他昨日斥责而赌气不来,那对于营救李梦阳等人就更加困难。
小拧子未再露面,杨一清、张子麟等人也没过来,整个豹房门口就谢迁一人颤颤巍巍等候。
终于天快大亮时,豹房门重新打开,出来一队侍卫,将昨夜轮值的侍卫换下,此时谢迁仍旧没见到江彬和钱宁的身影,他开始为钱宁做的事情担忧起来。
“谢阁老,您还没走呢?”就在谢迁苦等沈溪到来时,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对谢迁招呼了一句。
谢迁并不打算搭理此人,乃是御用监太监李兴,本身跟谢迁的关系就不是很紧密,在司礼监掌印选拔中李兴败北,也让谢迁没将李兴当作重大隐患,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对方突然到来,让谢迁稍微有些异样。
李兴走到谢迁身边,脸上堆满笑容,好像没发觉谢迁表现出的冷淡,说道:“谢阁老,咱家奉皇命,来跟豹房供奉商议添置器具之事,未曾想在这里遇到您,便不多打扰了。”说完,径直往豹房大门去了。
谢迁本以为李兴没资格入内,但见对方过去后跟豹房侍卫打了个招呼,拿出官牒一样的东西查验过,便径直入内,心中越发有些不平衡……连李兴这样没什么权力的人都可以自由进入豹房,谢迁觉得自己遭遇的实在是一种空前的冷遇,皇帝对他这个首辅大臣完全没有敬重之意。
“他来商量添置器具,那就是又要花钱,这次不知是动用内库的银子,还是要从户部调拨?”谢迁又为皇帝胡乱花钱的事情而感到烦忧。
谢迁心绪不宁,恰在此时,远处有马车过来,谢迁稍微提起精神,本以为是沈溪到来,但等马车靠近停下,来者掀开帘子现身,谢迁才知道不是,此人是张永。
“谢阁老,给您行礼了。”张永上来也对谢迁非常恭敬。
谢迁对张永倒没多大成见,张永在内官体系中地位明显比李兴高多了,且谢迁跟张永间还有一定交情。
谢迁皱眉问道:“张公公来作何?”
“陛下昨日传旨让鄙人今日一早过来,至于是何事,尚且不知。”
张永轻叹道,“谢阁老在此等候一夜?那真是辛苦了。鄙人先进去等候面圣,便不多打扰了。”
张永说完,又朝豹房正门而去,仍旧是在简单接洽后便入内,谢迁看到这状况,心里越发来气:“这些太监是集中到这里开会?还是说陛下有意如此安排,故意气我?”
谢迁心里不爽,此后豹房又接连来了几名太监,戴义、高凤、李荣都到齐,这些人恰恰也是之前司礼监掌印竞选中最热门的那些,谢迁隐约明白什么。<> “感情是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事情……之前便有消息说陛下又要卖官,那豹房添置的器具,很可能就是这些人出银子,谁给的银子多,谁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这……简直是胡闹啊!”
……
……
谢迁没有猜错。
这些太监大清早到豹房来,显然不是朱厚照找他们有要紧事吩咐,就算真有事情,朱厚照只需找人传话,完全没必要把所有人叫来。
他们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竞价司礼监秉笔太监。
跟掌印太监只能有一个不同,秉笔太监是可以有两三人,具体数量可以由朱厚照来定,最多可以到五六人,总归没有定制,这些人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动笔杆子,而真正拍板的还是掌印太监张苑。
但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依然拥有很高的权限,如今朱厚照将东厂、锦衣卫的提督权限交给司礼监秉笔太监,眼前这职务便成了香饽饽,连之前李兴、张永这样对秉笔太监没多大兴趣之人,现在也是志在必得,他们已开始四处活动,谋求职位。
谁得到那个位子,就等于说大明特务情报体系就归谁掌控。
这次竞选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人,比之前竞选掌印太监少多了,就几个核心人物,张永、李兴、李荣,再加上原先的两个秉笔太监戴义和高凤,这是谢迁亲眼看到的情况。
至于豹房内是否有别的太监会牵扯其中,或者是否有内官体系的太监从别的门进入豹房,谢迁完全不知晓。
如此一来谢迁很着恼:“本以为能一早便能面圣,谁知来这么一出,看来陛下倒是很有闲情逸致……沈之厚这是不准备来了?”
天已完全亮开,谢迁往豹房正门两侧的街道看了一眼,完全没看到沈溪的踪迹,谢迁心里来气,身体却又极度疲乏,加上寒冷和劳累,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便在此时,远处过来一队人,看起来很有气势,等靠近谢迁才知道是江彬带着一队人马过来,好像是刚从城内某处办完事回来。
江彬跟别人不同,他不会向谢迁行礼问候,只需要对皇帝负责,在完成朱厚照交待的差事后,带人径直进入豹房,甚至门口的锦衣卫都不敢阻拦和问话。
“……这个江彬倒是有不小权力,跟他人不是锦衣卫,却连身份都没查清楚,便可以直接进去?豹房的规矩,到底乱到何种程度?”
谢迁心里无比气恼。
突然他发现自己生的闲气实在太多,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不但沈溪做事让他不满,皇帝所作所为也不堪入目,甚至身边也没一个人让他觉得满意。
“长此以往,朝廷非要出大乱子不可!”
谢迁又在揣度情况,发现自己成了旁观者,眼前一切都跟他关系不大,这些人在他面前急匆匆过去,都带有某种目的,而这些人都可以顺利进入豹房,反倒是他这个真正急需面圣之人,却一直在外等着那虚无缥缈的传召。
谢迁心里感慨:“即便陛下传召又如何?以现在陛下逆反心理,想要劝服他,或许比劝之厚那小子更加困难,却不知大理寺那边如何了。”
……
……
谢迁一直苦等沈溪出现。
但沈溪却迟迟没在豹房门口露面,跟谢迁的预估不同,也跟沈溪之前放出的风声不同,沈溪没有往豹房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
此时大理寺正堂,沈溪坐在椅子上,前面是伤痕累累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昨日顶撞张苑后,全云旭被张苑派人打了二十大板,虽然屁股皮开肉绽,好在行刑的锦衣卫还算知道轻重,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并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此时全云旭撑着身体,站在沈溪面前,将他知道的情况详细说明。
“……既然不知里面的情况,那就把张公公叫来,本官亲自问他。”沈溪道。
全云旭一摆手:“沈大人的话听到了?赶紧派人去请张公公。”
本来都觉得张苑听从吩咐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在派人去牢房传告后,很快张苑便急匆匆赶来,从其憔悴的神色看,张苑也很困倦,显然从昨日进入大理寺牢房后,到现在都还没休息。
张苑先往站在一边弓着腰无法落座的全云旭身上看一眼,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这才打量坐在正堂下,拿着茶碗喝茶的沈溪。
张苑行礼:“见过沈大人。”
“嗯。”
沈溪点了点头,将茶碗放下,高傲地问道,“张公公,陛下让本官来问通番卖国的案子,你将情况详细道来吧。”
张苑道:“沈大人,没有御旨,您可不能随便问案,咱家也是奉皇命行事,陛下可没说要让咱家听旁人的。”
沈溪一摆手,旁边马九便将朱厚照通过小拧子传给沈溪的御旨拿到张苑面前,张苑看到后神色变得拘谨起来。
沈溪淡淡有一笑,问道:“这样,本官可有资格了?”
“这……算是有吧。”
张苑有些回避,吞吞吐吐地道,“沈大人昨日就得的御旨?今日才来……看来沈大人对于一些事不着急,这样,由咱家慢慢道来,不知是否可将无关人等屏退,免得泄露重要线索?”
说话间,张苑看着周围那些大理寺的官员。
因为三法司主官都没来,其实大理寺中管事的也就是被张苑打过的少卿全云旭。
沈溪一摆手道:“除了全少卿之外,其余之人先退下。”
张苑道:“某些人更应该退才是。”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是问案,当然需要大理寺的人在场,难道张公公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张苑脸色稍微有所凝滞,随即苦笑道:“当然不会,既然沈大人要留下某些人,那就让他旁听好了,咱家没什么可回避的……关于有人通番卖国之事,咱家已审问出结果,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大理寺牢房中,有几人跟倭寇有牵连,还试图跟鞑靼人取得联系,帮助鞑子可汗重建汗庭。”
“好大的罪名。”
沈溪冷冷一笑,道,“既然张公公你把案子审问得差不多了,也该把人证物证拿上来,以正视听。”
第二三五七章 谁之错
张苑手颤抖个不停,好像被沈溪给气着了。
张苑气呼呼地道:“沈大人,您这么气势凌人有何好处?难道咱家做的事,不是在帮您教训那些不识相的官员?他们一次次给你找麻烦,背后定然有人指使,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咱们才是一心啊!”
说话时,张苑特意看了侍立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一眼,大概是让沈溪提防此人泄露风声。
沈溪语气冷漠:“朝中有什么人攻击本官,那是朝官内部的事情,与你张公公何干?你刚回朝,想借助眼前这个机会为自己立威,当旁人不知?连陛下都被你利用了,你胆子可真不小……你信否,本官跟陛下将你所作所为详细奏禀,你猜陛下会如何惩戒你?”
“你……你……”
张苑这下更加气恼,却拿沈溪没办法。
全云旭道:“张公公,您还是收手吧,那些人不可能会是谋逆乱党……他们全都是进士出身,在大明拥有很好的前途,怎会抛下一切功名利禄跟番邦勾结?”
“闭嘴!”
张苑道,“你还嫌屁股打得不痛么?大理寺说是朝廷衙门,但其实都听从陛下安排,陛下要怎么给人定罪名,用得着跟你打招呼?”
全云旭即便再不甘心,但还是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去了,张苑瞪了他一眼,喝道:“滚下去,咱家要跟沈大人谈话,你留在这里,是想探听机密吗?”
“那下官先告退。”
全云旭不想多停留,行礼后退出正堂。
待人离开,张苑苦着脸道:“沈大人,您要在人前抖威风,也适可而止吧!现在咱家人已经审过了,该做的都做了,你还想怎样?难道让咱家回去跟陛下没法交待你才满意?莫非还想要咱家承认是故意找他们麻烦?”
沈溪神色淡然:“陛下让本官督办案子,其实就是来监督你,提防你胡作非为,难道陛下会不知你是想借机生事,在朝中重新树立你司礼监掌印的威风?”
张苑道:“但陛下还是委派咱家来审案,说明对此是认可的……当然他还是敲过警钟,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遭殃的便是咱家。”
沈溪微微摇头:“你若是真查出点什么来,那才是大难临头,连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能被你办成铁案,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这……”
张苑仔细思考了下,脸上涌现几分担忧,好像被沈溪说中心事。
沈溪道:“很多事情都要适可而止,你审也审了,该逞的威风也逞了,连大理寺少卿这样的四品官你都说打便打,还想怎样?现在曲终人散,正该将人释放,至于如何跟陛下交待,本官会跟你一起去面圣,代你转圜!”
张苑脸色为难:“就这么放人,实在不甘心哪!”
“再不甘心都要放。”
沈溪斩钉截铁地说道,“扣押几个嫌疑人便可,若所有人都关在大牢里,陛下会认为你肆无忌惮,不知凡事都要有个限度……能提醒你的就这么多,你若不想听从,那本官这就去面圣,到时候请来御旨,出什么状况的话你就要自己担着。”
“别,别……”
张苑气势全无,赶紧道,“沈大人,咱家听您的还不成么?这就将人给放了,至于那几个……有些眉目的,回头等请示过陛下再说。”
……
……
谢迁守在豹房门口,坚持到辰时过去,精神总算好了些。
过了最困的那阵子,脑袋恢复了清明,不过因为他一直待在豹房门口,与外界消息基本断绝,只能咬牙忍耐寂寞。
就在谢迁快要承受不住,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时,只见小拧子从豹房门口匆忙出来,谢迁本要迎过去,但见小拧子驻足四处张望,似乎并不是出来找他的,更像是得到什么消息,专程前来迎接人。
“谢阁老,您老先等等,沈大人跟张公公从大理寺回来了……小人刚得到消息,出来恭候……”
小拧子对谢迁说道。
谢迁皱眉问道:“谁跟谁?你说的是沈之厚跟张苑?”
“正是。”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莫非谢阁老您还不知?今日一早,沈大人便往大理寺去了,听说在那儿跟张公公据理力争,张公公迫不得已已将大部分收监的朝官释放,不过仍旧扣押了一些,好像跟通番卖国有关……”
谢迁瞠目结舌:“这算怎么回事?”显然他没料到沈溪会在天亮后先去大理寺问案,之前他消息还算灵通,但守在豹房门口已有七八个时辰,等于主动闭目塞听,以至于事情发生很久他才从小拧子这里得悉详情。
小拧子眨了眨眼睛:“沈大人和张公公一行马上就要抵达,您老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歇?”
谢迁板着脸道:“老夫哪儿都不去……莫非还需要特意避开某些人不成?”
小拧子摇头苦笑一下,不再跟谢迁多说,赶紧去张罗迎接事宜。
谢迁本想问一下里面那些太监聚集所为何事,是否涉及竞逐司礼监秉笔太监,但此时小拧子手忙脚乱,他根本就没机会上前搭讪。
不多时,果然见到远处有马车过来,前后两辆,沈溪的马车行在前面,张苑的马车紧随其后,后面跟着大队锦衣卫骑手,而马车两侧则是沈溪亲随,一个个铠甲明亮,腰挎长刀,背后背着火铳,显得威风凛凛。
马车在豹房门口停下,沈溪从车厢里下来,瞟了谢迁一眼,就在谢迁板着脸等沈溪过来“认错”时,小拧子已迎上去,殷勤地跟沈溪打招呼:
“沈大人,您怎么才来啊?陛下之前就说要上榻休息,结果听到奏报说你要来,表示可以等一会儿,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不知是否还能见到陛下。张公公……”
正说着,张苑已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也是远远地看了谢迁一眼,便走到沈溪跟小拧子身旁。
沈溪丝毫也没有拜见谢迁的意思,一甩手:“那赶紧面圣,本官有要紧事跟陛下说,兹事体大,丝毫也不能耽搁。”
这话沈溪说得很大声,连远处的谢迁都听得清清楚楚,谢迁大概理解为沈溪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既然丝毫不能耽搁,那为了节省时间见到你这个长辈也要装作没看见,你老别见怪,总归你继续在这儿等候,我直接进去面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若只是宫里的太监入内,谢迁还没那么大的反应,见沈溪来不但能直入豹房,甚至有专人出来迎接,这让谢迁心理很不平衡:
“这小子可真够瑟的,来豹房可以不经通报便可入内,陛下就算要休息也得忍着,这还有天理和王法么?”
谢迁本想过去说点儿什么,但看到这架势,只能站在那唉声叹气。
这回就连小拧子都没过去安抚,带着沈溪和张苑,直接进入豹房正门,而谢迁,堂堂首辅却好像个透明人,压根儿就不存在一般。
……
……
沈溪进了豹房,小拧子让人代为引路,他自己却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去后院向朱厚照通禀。
当沈溪和张苑抵达外院大堂前,驻足等候了好一会儿,小拧子才从里面出来,道:“沈大人,陛下说他之后便来,您先等一下,还有张公公也如此……”
最后小拧子才记起张苑,这会儿堂堂司礼监掌印已变成无关紧要之人,最后只需稍微一提。
“哼!”
张苑心里自是不满,但在沈溪面前,他不敢发作,轻哼一声便昂着头,故作清高地站在那儿。
过了许久,里面出来个太监传报。
如此一来,沈溪、张苑和小拧子才得以入内,只见朱厚照一脸疲态坐在堂中,好像刚刚经历过什么被人摧残的事情,精神极度萎靡。
“臣参见陛下。”沈溪行礼。
“老奴拜见陛下。”
张苑直接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道:“沈先生最近身体可好?唉,朕精神不济,你看你在家里养病,朕也没力气去探望。”
这种寒暄,不但沈溪听了觉得很假,连朱厚照自己都说得很没有意味。
沈溪道:“臣身体安好,得陛下御旨,督办案子,如今有了结果,必须得前来跟陛下奏禀。”
朱厚照笑了笑,道:“沈先生出马,案子肯定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呃?钱宁呢?”
朱厚照往对面瞧了瞧,发现钱宁不在后,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本来两个案子,却有一个案子的经办者没来。
小拧子回道:“陛下,钱指挥使未归,不知人在何处。”
朱厚照一摆手:“那就由得他去,张苑,昨日你说那些闹事的官员中,有人被番邦收买,甚至跟狄夷有勾连,涉及到了……对,是鞑子和倭寇,这案子你查得如何了?”
张苑被皇帝询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似有征求沈溪意见的意思。
随后张苑跪下来道:“回陛下的话,老奴已查出,的确有部分人通番卖国,这里口供。”
说着,张苑从怀里拿出所谓的“证据”,其实不过是屈打成招,甚至乱咬人一样的指责,根本做不得数,但若是皇帝下定决心要给谁定罪,这些“证据”便已足够。
这年头,口供是最重要的证据,有了口供便等于有了一切,什么人证、物证在皇权面前都是扯淡。
小拧子接过来,转呈皇帝手中,朱厚照只是瞟了一眼,发现错漏百出,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让小拧子代为宣读,朱厚照眯着眼一边听一边道:“真有人通番卖国?真是好大的胆子!”
听皇帝的口吻,似乎没那么生气,张苑心道:“坏了,真被我那大侄子说中了,陛下根本不信有谁通番卖国,不过是找个由头让我去惩戒那些人。现在人教训了,证据也拿到了,那下一步该如何?”
带着迷惑不解,张苑不由望着沈溪,好像想从沈溪那里得到一些启发。
朱厚照将口供丢到一边,脸上露出气愤的模样,但怎么看都很假,略微提高声音道:“这案子不小,通番卖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沈先生,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朱厚照的态度,并不像是等沈溪给出中肯的意见,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张苑揣度:“陛下明摆着不信真有此事,为何还要问我那大侄子?难道陛下只是想借大侄子的口说出某些话?”
沈溪道:“通番卖国兹事体大,光靠口供怕是不够。”
张苑马上出面争辩:“沈大人,这都已经有了口供,怎还不足够?”
朱厚照打量张苑道:“少废话,听沈先生说完……靠边去!”
被皇帝斥责,张苑只能老老实实退到一边,他还是忍不住打量沈溪,而之前出来争辩,他也像是在“例行公事”,眼前宛若一场心照不宣的对话,连每个人的态度都好像是预先设定好的一般。
沈溪道:“以口供定罪本无不可,但难免有屈打成招之嫌,且这些人既未担任要职,又不能探得朝中机密,即便有通番卖国的途径,又能让大明损失多少?”
朱厚照听到后非常惊讶:“沈先生,你是在帮他们开脱?但凡通番卖国,可不问情节轻重,都要满门抄斩。”
“那敢问陛下一句,番邦收买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能给番邦带来什么实质性好处?番邦又能给予他们什么,值得他们敢于付出前途尽失的代价?”沈溪反问。
朱厚照一时语塞,完全回答不出来。
旁边小拧子和张苑听到后都一阵惊奇,他们从来没见过谁能这么跟皇帝说话,而皇帝居然不气恼,居然在那儿认真思索这些问题。
“有道理。”
朱厚照最后所说,更是让小拧子和张苑觉得不可思议。
沈溪道:“人既被拿,如今又有了口供,可以说对天下人都已有交待,陛下不妨将此案搁置,案子不再继续审下去,到此为止吧,如此一来各方都能理解陛下的苦心,望陛下恩准……”
朱厚照没回答,似乎仍旧在思索。
张苑再次站出来:“沈大人此话是何意?查出这些人通番卖国,居然不继续追查,那到底他们犯没犯罪?”
沈溪反问:“他们是否犯罪,别人不清楚,难道你张公公会不明白?”
“呃……”
张苑脸上露出些微慌乱,随即往朱厚照那边看了一眼,见朱厚照也在冷冷打量他,赶紧将目光收回,低着头不再应声。
朱厚照道:“沈先生见地不凡,朕的确不想把这案子继续追究下去,否则的话,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无关人等,最初可能是在查案,后来就变成胡乱攀咬人,到时候朝中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打理朝政?”
小拧子提醒道:“陛下,若此案不给出说法,怕是有些人那里……不好交待。”
“谁那里不好交待?”
朱厚照板着脸道,“朕就觉得,沈先生提出的方案最好,既不宽恕,也不深究,让他们自己反省一下,若他们还有人敢跟番邦勾结,那朕就会连同今日旧账,一起跟他们好好算算!”
小拧子一怔,随即行礼:“是,陛下。”
这会儿小拧子别提有多尴尬了,低下头噤若寒蝉。
朱厚照道:“那这案子,就这么定了。把人放了,这案子……到此为止,不过总归要先跟那些人打招呼,这件事由沈先生和张公公一同前去大理寺!”
……
……
偌大的案子,被沈溪在君王面前说了一番,居然大事化小。
莫说小拧子没想到,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张苑也没料到,在面圣结束后,跟随沈溪一起出来,张苑还觉得不可思议。
“……我这大侄子做事就是跟别人不同,他既争了,又不强争,如此一来陛下的颜面得以保存,还敲山震虎让朝中的官员都识相,让他们以后不敢再闹腾,对谁都有好处,那我岂非被陛下和大侄子拿来当枪使了?”
张苑最后总算是看明白了。
皇帝的目的已达到,把那些忤逆他的朝官抓起来,用刑后审出皇帝想要的答案,就是其中部分人犯下了诛九族的大罪,就算仅仅只是口供也好,总归让朝中官员没什么话说……谁让你意志不坚定,扛不住皮肉之苦的?
最后不再深究,既体现出皇帝的宽宏大量,又震慑朝中那些平时喜欢跟皇帝作对的大臣。
至于沈溪这边自然也达到了目的,那些冒犯他的官员被抓起来还被用刑,留下牵连家族的罪证,有这作为前车之鉴,以后自然再也没人敢闹了。
而且沈溪果断出手,把人救出来,对朝中官员也算有了交待。
连张苑也得到好处,司礼监掌印的威严得以保存,只是他意识到:“这群人回头该恨那人,却便成了我!”
沈溪走在前面,张苑几步追过去:“沈大人,现在您目的可算达到了,陛下这么轻易便听从你的建议放人。”
沈溪侧目看过去,脚下放缓,道:“莫不是张公公忘了还有个钱宁在外兴风作浪?”
张苑不屑地道:“钱宁能兴起什么风浪?沈大人要对付他,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沈大人是否跟咱家一起去大理寺?”
沈溪道:“陛下有吩咐,让本官去大理寺放人……张公公倒可止步,本官却不得不亲往一趟。”
“呵呵!”
张苑有些不满地说道,“沈大人,您可真是机关算尽哪,所有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陛下的反应,也是你早就预料到的吧?”
说话间,二人到了豹房正门,一眼就看到门廊下站着的谢迁,此时那里还多了个户部尚书杨一清,显然杨一清是专门过来跟谢迁说一些事,顺带跟谢迁一起等候面圣。
沈溪没有快步出去,临出门前,对张苑道:“你做事太过武断,就没想过先跟人商议一下?若下次再自作主张的话,你看本官会帮你!”
“你……”
张苑听了沈溪发出的威胁,脸色马上变得不自然起来,目光闪烁,显然忧心忡忡。
而沈溪此时已出了豹房大门,门口两边的锦衣卫都躬身对沈溪行礼,而远处谢迁和杨一清则都侧头打量他。
沈溪没有继续往前,一摆手对锦衣卫道:“准备快马,本官奉皇命往大理寺办差,任何人不得阻挠!”
这话又像是专门对谢迁说的,告诉谢迁他要去大理寺的同时,也解释了不上前搭话的原因,谢迁脸色只是绷紧一下,随即把头转向旁处。
张苑在那儿嚷嚷:“沈大人的话没听到?赶紧准备快马,还有咱家的,咱家要跟沈大人一起办差。”
……
……
张苑非要把自己弄得好像跟沈溪是一体的,但也不过是表现给谢迁等文官看,他想告诉这些人,自己做事完全是听从沈溪命令。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挑拨沈溪跟朝中文官的关系,让这些人不再把矛头对准他,要找也是找沈溪算账。
谢迁最容易被挑动情绪,杨一清则显得理智许多。
在沈溪跟张苑骑马离开后,谢迁缓了口气:“他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一清道:“看来沈尚书已面圣,跟陛下请来御旨,现在去办差很可能是去放人。”
谢迁叹息道:“人抓也抓了,打也打了,就这么草草结束?陛下难道不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杨一清为难地道:“谢阁老,以大理寺那边传来的消息,其中有些人……的确招认了通敌之罪……”
“那能叫招供?那是屈打成招!”谢迁笃定地道,“用这种方式来教训朝中官员,这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杨一清摇头道:“若能平安脱身,其实不该再奢求其他,就怕现在张公公跟着一起去……事情不会轻易结束。”
听到这里,谢迁突然跨步便走,杨一清大声问道:“谢阁老这是往何处?”
“还能去哪儿,大理寺!”谢迁道,“让人将马车赶过来,老夫乘马车前往……应宁你若撑得住,骑马快点儿。”
杨一清叹了口气,却也没辙,只能先一步骑马往大理寺去了。
……
……
当谢迁抵达大理寺衙门前时,已过了正午。
大理寺门口一片冷清,但见杨一清站在那里,神情落寞,谢迁下了马车过去问道:“怎么回事?还没放人吗?”
杨一清摇头:“人全都放了,大理寺特意派出马车,把人送回各家,没有再过堂。”
没过堂,也就是没过大理寺正衙,而是直接从牢房那边送走,因而这边才会如此安静,还有就是牵扯到忤逆皇帝以及通番卖国的大案,大理寺如今成为朝中上下都避讳的地方,没人愿意到这边来刺探消息。
谢迁松了口气道:“人……都没事吧?”
杨一清摇头:“多数用了刑,严重的已是遍体鳞伤,不过应该性命无碍,好在这会儿不是盛夏……”
谢迁听到后不由唉声叹气,似乎为那些官员的遭遇感觉惋惜不已,恨恨地说道:“都怪之厚这小子没及早出面。”
杨一清道:“刚听大理寺的人说,若非之厚出面,可能案子会更严重,毕竟已有人屈打成招,又是之厚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最后才撤案……”
“他……”
谢迁本想骂沈溪两句,但最后发现,自己实在底气不足。
人到底是沈溪救出来的,无论在这件事上是有功劳还是过错,主要责任也在皇帝和张苑身上,而那些官员围攻沈家只是个引子,即便没有这件事,皇帝还是会找由头来宣泄一下心中的怒火,顺带立威。
谢迁最后恼恨地道:“当日老夫就不该在奉天门前跟陛下据理力争。说到错,还是在我身上!”
第二三五八章 可能性
事情看似顺利解决,却让谢迁更加悲切,事情的走向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朝堂事务似乎再也不受他掌控。
皇帝的任性,还有沈溪的貌合神离,让他感觉前路艰难,此时心中那股灰心和失落难以言喻,退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强烈。
不过总归事情没有进一步恶化,连谢迁自己都感觉一阵庆幸,而在昨日跟沈溪见过面,正式宣告双方决裂后,他也没机会再跟沈溪交谈。
“之厚这小子,完全不听话,未来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不会再被别人左右。唉!”
谢迁回府后便告假,称病不出。
不过这次倒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
两天前在奉天门前便站了一个白天,昨晚又在豹房门口吹了一晚北风,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的确扛不住,风寒入体就此病倒,他也就顺势请了病假,如此一来也好耳根清静,任由沈溪去闹腾。
谢迁本以为沈溪马会到吏部履职天官之位,然后趁机搞事,让他想不通的是,沈溪跟他一样仍旧在休沐,似乎并不着急“夺权”。
留在府中的谢迁还在关心钱宁查办的“谋逆案”如何了,但这案子雷声大雨点小,一连几天都没音讯,似乎钱宁已出京去了,案情进展也就无处打听。
“……谢阁老,您安心在家养病,朝中事情都很顺利,张公公回朝终归使得那些积压日久的政务得以顺利解决,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这天梁储来谢迁府宅探望病情,站在病榻前,对谢迁解说目前朝廷的情况。
“咳咳。”
谢迁捂嘴咳嗽两声,眼巴巴地望着梁储,问道,“内阁情况可还好?”
梁储点头道:“充遂入阁后,处理票拟得心应手,谢阁老不在这几日,吾等协作无间,一应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张公公那边基本也是按照内阁给出的票拟进行朱批,未有差池。唯一就是六部那边,工作有些拖延,尤其是吏部和兵部……恐与无人主持有关……”
谢迁又在咳嗽,脑子里却在认真思索梁储说的事。
目前谁都能看出沈溪跟谢迁之间存在的矛盾,难免有人觉得,是谢迁的阻碍才让沈溪不得不继续在家休沐,此时朝中已开始有人替沈溪说话,指责谢迁嫉贤妒能。
谢迁道:“之厚是否回朝,跟老夫何干?那是他的事……之前他已面圣,身体无恙,作何还要拖延,故意不履职?”
“或许阻力重重吧!”
梁储的评价很直接,“之厚回朝面临的压力非常大,他不得不避让一下,避免遭受舆论冲击!如今陛下一直滞留豹房不回,许多事非得谢阁老您出面解决不可。”
谢迁一撇嘴:“这时候想起老夫来了?老夫在内阁做事,几时可以管到吏部和兵部事务了?”
梁储很为难,心想:“怎么才能让谢阁老认识到,现在他的认可对于之厚回朝最有帮助?难道就这么无限期地僵持下去?或者之厚就此独树一帜,在朝单独搞个派系出来,与文官集团对抗?”
梁储道:“在下不过是发表些浅见,谢阁老既然不愿意出面,那就随意吧!”
朱厚照安排沈溪兼任两部尚书,遭到朝中很多人反对,就算支持的人也不敢明着说,使得沈溪出山,必须要赢得朝廷舆论支持。
这种舆论导向,其实由谢迁这个文官集团领袖来主导最为稳妥,光靠朱厚照的委命其实无济于事。
但现在谢迁对沈溪抱有很深的成见,显然不会给予这个便利,沈溪又没有在皇帝面前推辞任命,使得他要么硬着头皮履职吏部尚书,要么就跟现在这样继续拖下去。
梁储道:“之厚近来并未闲着,听说接待番邦使节的事情也是由他来负责,他一直在调遣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做事,他虽滞留府中,对于朝事却并未懈怠,兵部如今也运转正常。”
“这很正常!”
谢迁直接拿出自己的观点来:“朝中少一两个尚书,其实无关紧要,只要侍郎、郎中等属官能顶上来,按部就班处理好政务即可!”
梁储不由苦笑,暗忖:“朝中有事不靠尚书,却要靠侍郎、郎中,大概只有当下才会出现这样的怪事。”
“谢阁老跟之厚都不入朝理政,就这么僵持下去,算怎么回事?”
梁储又跟谢迁说了一些朝中事务,便告辞了。
临走时,谢迁交待:“不管之厚是否能力出众,都不能乱了朝廷规矩,谁想让他兼两部尚书,谁就是跟大明体制作对!把话传出去,便说是老夫说的!”
……
……
谢迁没法说服沈溪,便想从舆论上施压。
营救下狱言官,沈溪是出了力,但这无法换得谢迁的宽宥,甚至在此事过后还更加气恼。
这是正统文官跟新兴文官之间的矛盾。
对旁人来说,这问题如同一个死结,得不到谢迁的支持,沈溪就永远没法按照正统方式接任吏部尚书,文官集团也不认可他。
但作为当事人,沈溪对此却态度淡然,这件事对他没有造成太大的困扰。
看起来兵部和吏部的事情都被耽搁了,但其实上并非如此。
在家养病这几天,他在筹划一件事,乃是涉及提拔谁来出任吏部右侍郎。
兵部两位侍郎,陆完和王敞能够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基本上不需要他来操心。
而吏部则因前任尚书何鉴老迈,以及右侍郎长久空缺而有所懈怠,光靠一个左侍郎孙交,已无法把全国官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完成,沈溪琢磨得尽快把右侍郎这个官缺补上,他的想法是进补一个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到这个位子。
也就是要用自己人。
既为吏部尚书,若整个衙门没一个自己的亲信,那等于说行事要受人钳制,下达的命令也无法及时高效地推行下去。
但想找到满意的人选,有些困难。
思来想去,跟他相熟的人中,并没有合适的对象,数来数去也就大理寺卿张纶、兵部右侍郎王敞适合,虽然王敞做事古板,但总归能做实事,至于张纶,则跟沈溪的关系不是那么亲密。
因为这二人本就为正三品京官,就算左迁更为清贵的吏部右侍郎,也只能算是平级调动,属于沈溪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沈溪想过调胡琏或者王守仁回来,但二人资历不足,且不熟悉吏部事务,提拔起来很困难。
问题一时间得不到解决,沈溪并没有纠缠不放,开始把注意力放到迎接番邦使节上,而其中以来访的佛郎机使节最让他上心。
之前一年时间,朝廷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佛郎机人利用从美洲开采来的白银,从大明买走丝绸、茶叶、瓷器等东西,为大明提供了足够的军费,完成对鞑靼一战。涉及接下来的远洋贸易,旁人没法接手,只能由沈溪出面跟佛郎机人谈。
佛郎机人的大船,从美洲运来白银,不是直接运回欧洲,而是来大明买到他们心仪的商品,使得收益成倍增加。
同时,佛郎机人也从欧洲和美洲带来许多东西,诸如辣椒、烟叶等农作物,开始逐渐在沿海一带流行。
此时差不多是开海禁的最好时机,不过沈溪没打算马上跟朱厚照提开海事宜,因为他跟正德皇帝的矛盾,以及跟文官集团的纷争摆在那儿,改变过往的规矩,等于把自己推到传统势力的对立面,只能一件一件进行。
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的事情,沈溪不会亲自跟朱厚照说,而是由张苑代为奏禀。
“……陛下,佛郎机人的大船,装载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每一锭都成色十足。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每年都可以赚几十万两至几百万两不等,这么大笔钱,可以做很多事……”
张苑开始给朱厚照画饼。
恰恰朱厚照就是个贪财的皇帝,听说有大笔银子进项,眼睛都直了。
张苑道:“过去这些银子都用来打仗了,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九边平靖,咱们完全可以把这些银子直接运到大明府库,作为户部用度,也可以用以修筑宫墙和宅院,豹房也可扩建,剩下的都交给陛下花销……”
朱厚照眉飞色舞,乐呵呵地道:“朕哪里用得完那么多银子?既然是从民间所得,还是要用在百姓身上才对。”
“陛下英明。”
张苑身后站着的三名太监,高凤、李兴和张永,用无比恭敬的语气恭维皇帝。
经过一番竞逐,这三位领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凤为首席秉笔太监,东厂权力则再次落到了张永身上,不过这次他不再是以御马监太监身份兼领,而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身提督,名头光鲜亮丽许多。
由此戴义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司礼监形成了一主三副的四大太监主政的格局。
李兴道:“陛下,那些佛郎机人不知道从哪里开采那么多银子,把咱们的好东西都买走了……若是那些银子是咱自己开采的,该有多好啊!”
“是啊,陛下。”
高凤也在旁附和,“若是能派人将银矿抢来,那大明就不再缺银子,以后市面也可以拿银子来流通,大明宝钞也就可以废弃了。”
张苑瞪了二人一眼,似在怪责他们多嘴多舌。
此时朱厚照却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才道:“这话有些道理,不过佛郎机人靠海洋吃饭,听说他们的船只很大,咱是否能造出类似的大船都难说,更别说打海战了……光靠你们几个人的嘴,成不了事,倒是可以请沈先生琢磨一下是否具有可行性。”
张苑道:“陛下,近来沈大人没有前往吏部衙门履职,还在府上休养……接见佛郎机等番邦使节的事情,是否可以交给他人来做?”
“你有那本事么?”
朱厚照生气地喝斥,“没本事就少废话,打败佛郎机人的就是沈先生……看看人家佛郎机炮的威力,如果不是沈先生这样有大能耐之人,设计将他们击败,他们能心甘情愿到咱大明来做买卖?恐怕跟你们想的一样,利用船坚炮利公然抢劫了!”
“是,是。”张苑赶紧应声。
朱厚照又道:“咱大明讲信誉,当初商定好了做买卖流程,轻易不能改变,免得让佛郎机人以为我们大明说话不算数。”
张苑试探地问道:“那陛下,勘探并开采海外银矿的事情……”
朱厚照又琢磨了一下,摆手道:“先去问问沈先生的意思……就由你张苑去吧,若沈先生说可行,便按照他所定方针行事!记住了,除了沈先生外,旁人没有资格自作主张!谁若触犯这一条,休怪朕翻脸!”
……
……
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几乎是发自骨子里的,参与这次会议的几名司礼监太监瞧得清清楚楚。
出了豹房,李兴凑过来道:“张公公,您先说说,这什么事都靠沈大人的话,还要我们作何?陛下在这问题上,是否太过相信沈大人了?”
张苑没有回答,倒是张永呛了一句:“你知道佛郎机国在哪儿吗?”
李兴道:“怎么不知道?就是西洋嘛,昔日三宝太监下西洋,顺着海岸线一路往南,然后又往西,大概就在暹罗西边,跟波斯很近吧……”
张永冷笑不已:“夜郎自大,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实际上却是个井底之蛙!”
“嘿,就张公公你会说俏皮话?那你张公公可知道佛郎机国在哪儿?”李兴很不服气,瞪着张永道。
张苑厉声道:“够了!在这里争什么?就算你们知道在哪儿,给你们船,你们能去吗?”
这下包括高凤在内,三名秉笔太监都不说话了,好像在等张苑训示。
张苑道:“既然不清楚,那就按照陛下所言,一切都听从沈大人吩咐,他说在哪儿就在哪儿,他说能行,咱就造大船……你们从来没见过佛郎机人的大船,真以为那能过大洋的海船是几条舟楫可比?”
李兴赔笑道:“还是张公公您说得在理,是否需要找人陪您去沈府拜见沈大人?”
张苑道:“怎么,你李兴想跟咱家一起去?”
李兴尴尬地道:“这不,进了司礼监后,尚未有机会拜见沈大人,所以……”
“省省吧。”
张永在旁奚落,“你这个秉笔太监,不过是在司礼监打打下手,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其实这次你亏大了,进司礼监真不如留在御用监,那可是有油水的肥差,过来就跟着咱喝白粥吧!”
张苑道:“真是给你们脸了,走到哪儿争到哪儿,还不如戴义那老东西在司礼监那会儿,至少不会胡乱说话……咱家这就去见沈大人,你们可以先回皇宫,若有要事的话,派人通知咱家……今日咱家便不回宫了,寻常事务等咱家明早到了宫里再说。”
……
……
虽然张苑经历浮沉,但回来后却能迅速占据上位,让旁人不敢忤逆他,能力还算不俗。
当然,这也跟他之前当过司礼监掌印太监,对于工作流程非常熟悉有关,加上这次回来他做了几件震慑朝臣的事情,使得他这个内相的威势得以保全。
张苑从豹房出来,马不停蹄往沈府赶去。
到了沈家门口,这次他先等门子进去通禀,显得十分客气,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等候拜访的下位者。
沈溪没出来迎接,只是让朱鸿带张苑到书房,等见到沈溪时,张苑还主动上前见礼。
“沈大人。”
张苑客客气气,一点张牙舞爪的气势都没有。
沈溪道:“张公公有什么要紧事吗?”
张苑笑道:“沈大人怎就不觉得,是陛下有要紧事找沈大人?”
沈溪没好气地道:“无论是谁有事,只管说出来,本官可没多少时间在这里跟你唠叨。”
张苑笑了笑,道:“是这样的,您让咱家跟陛下提及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的事情,陛下很高兴。不过陛下有一点很迟疑,佛郎机人所得银子,是从矿山开采所得,听说还不是在佛郎机国境内……咱大明为何不能派出一支水师,将那些矿山给占了?”
沈溪道:“这是陛下要问的?”
“呃……”
张苑想了下,这才回道,“陛下有这层意思,不过也有部分是咱家的理解,毕竟谁也不希望靠别人兜里的银子来撑起大明的江山社稷,而且咱付出的代价太大,好东西都让人买走了,若能直接开采银子的话,那就不用看人脸色了。”
沈溪摇摇头:“成本太大。”
“这从何说起?成本再大,也不过是修造几条海船的事情,耗费的人力物力,难道不比一条海船运回的银子低多了吗?咱大明地大物博,人多的是,找一些兵士随船去一趟那地方,把东西抢回来,说不定还能在银子外,找到别的什么,甚至可以奴役当地番人,让他们来给咱做苦力。”张苑道。
沈溪道:“你张公公倒是光想好事,佛郎机人在海上经营上百年,他们对于航海路线、天气气候以及洋流走向,都很清楚,你凭何觉得到了海上,大明的海船能能跟佛郎机人抗衡?”
张苑道:“沈大人,您这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咱大明在战场上怕过谁?呃……当然是有您在就不怕,大不了您亲自带兵去讨伐……”
沈溪眯着眼问道:“这才是你张公公的目的吧?本官出海一趟,至少经年,且在半途得疫病出状况的概率很大,如此你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本官铲除?”
“这……瞧您说的,咱家可没这么想过。”张苑苦笑道,“这不还要仰仗沈大人您在朝中相助么?咱家几时有这种阴损的想法?”
沈溪道:“若是陛下问的,那你可以直接回禀,就算派船出海,也必须等个几年,在此期间努力发展造船业,造出能够在大海上航行的大船,这需要时间,而且我们派出这样一支船队慢慢摸索,远不如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从成本上来说,我们不算亏。”
张苑听得云里雾里,“沈大人,要不您再说一遍?”
沈溪一摆手道:“不需要跟你说清楚,本官会详细列下来,写一份奏疏,详细论证出海之事,你若能等的话,那就在这里待着,本官会在两个时辰内写好,由你带去豹房。”
“两个时辰?那还是明日吧!”
张苑苦着脸道,“今天咱家先不回豹房,总归去了也见不到陛下,不如……回去跟家里人团聚……你懂的……”
沈溪打量张苑一眼,点头:“也可,本官就不送了。”
张苑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下了逐客令,苦笑道:“沈大人别着急啊,其实咱家还有问题,比如说……您到底几时到吏部衙门报到?现在吏部事务繁忙,很多事都搁在那儿,要不您就在家里处理吏部的事情也可,先去吏部衙门那边打声招呼?”
沈溪一摆手:“这些事,就不劳张公公费心了。请吧!”
再次被下逐客令,张苑没辙,只能起身告辞离开。
……
……
豹房北院,丽妃已收拾妥当,今晚她要陪朱厚照饮酒作乐,不过在离开前,先见了一下小拧子。
“……张苑现在可真是风头无两,他这是急着当刘瑾吗?”
丽妃的语气有些嘲弄,“呵呵,其实他就是沈之厚屁股后面的一条狗,什么事都是沈之厚在调遣他做。”
小拧子为难地道:“娘娘,听说这次跟佛郎机人做买卖,咱大明能赚几百万两银子,若这些银子送到京城,那陛下……可就不会再垂青他人了。”
丽妃着恼道:“那是你们太监的事,别扯到别人身上。之前就跟你说过,要想被人认可,就要拿出点本事来,总是拿出这哭丧着脸的模样,表现给谁看?”
小拧子道:“请娘娘指点迷津。”
丽妃道:“很简单,以后你先堵住张苑面圣的途径,别他想见就见,真以为又恢复张家口时他只手遮天的地步?只要见不到陛下,看他急不急!”
第二三五九章 不能不防
眼看到年底,沈溪仍旧按部就班在家休沐,顺带做些兼职,本职工作反倒被他放在一边。
冬天京城很冷,沈溪不时出来走走,多是去惠娘处,偶尔也会去马怜那边,但基本不会在外过夜。
主要是因为此时他万众瞩目,需要主动避讳一些事。
此时京城很热闹,几乎所有大明藩属国的使者汇聚一堂,会同馆内住不下,有许多甚至安排住进了东单牌楼附近的诸王馆。因沈溪具体负责接待事宜,想来给他送礼的人很多,但基本找不到门路。
哪怕那些番邦使者收到风声,说是大明皇帝给了沈溪收礼上的种种便利,想要主动送礼攀附,但沈家的高门槛却不是随便说进就能进的。
至于朱厚照,的确履行了对沈溪的承诺,利用清晨睡觉前的时间,在奉天殿连续举行两次朝会,但都是半个时辰内便草草结束,基本没掀起什么波澜。
最初朱厚照确实是一旬举行一次朝会,但久了便恢复常态,随后大半个月都没召集朝议的意思。
因谢迁和沈溪都在休沐,这会儿没人跟他叫板,所以朝会说停也就停了。如此晃眼到了腊月,京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整个城池都被冰雪覆盖,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这天沈溪一如往常留在家中书房处理公务,朱鸿忽然前来通禀,说是鸿胪寺的官员前来求见。
“跟他们说,陛下暂时没时间赐见,让各藩属国使节安心在会同馆和诸王府等候,或许开春后才有机会拜见陛下。”沈溪对朱鸿道。
朱鸿问道:“老爷,事情未必跟番邦使节有关,您还是去见见吧!”
沈溪摆手:“你只管这么说,这两天我可能会忙一些,没时间打理礼部和鸿胪寺的事情,让他们多派人手盯住那些番邦使节,别在京城惹出什么事端,否则不好收场!”
“是,老爷。”
朱鸿领命而去。
沈溪伏案将信函写好,装入信封,放进怀中,起身往外走。
这时朱起过来问询:“老爷,今天外面天气很冷,要不给您准备件厚实点儿的衣服?”
“不用了。”
沈溪一摆手,“今晚不用留门,我不会回来……这几天加派人手,守护好府宅,周围若有陌生人窥伺,一概驱离。”
“好,老爷。”
朱起送沈溪出了府门,此时外面已准备好轿子,街路积雪都没完全扫干净,沈溪便出门去了。
……
……
豹房内,朱厚照的小日子过得无比舒坦。
跟佛郎机人的贸易暂时还没有进项,不过他手头还算阔绰,主要是来自兜售司礼监掌印和秉笔太监赚取的银子,够他挥霍一阵了。
没有谢迁和沈溪找麻烦,朱厚照非常惬意,每天换着花样吃喝玩乐,只是有一点他不甚满意,就是无法从民间搜罗美女,这也是为了履行当初对沈溪的承诺,即便江彬提出暗中帮他搜罗女人,也为朱厚照拒绝。
在这期间,朱厚照出过几次豹房,逛了逛城里的秦楼楚馆,也去赴过苏通和郑谦二人举办的宴席。
大雪封城后,朱厚照便没出过豹房大门,不过却开始琢磨把苏通和郑谦叫到豹房来玩。
“……他二人,算是朕的朋友,得好好款待一下,不能有丝毫怠慢。”
朱厚照这天早上休息前,对小拧子和江彬作出如此交待,“今天朕要在豹房设宴,除了必要的南戏外,再就是安排教坊司前来表演歌舞,新近排练的曲目全给朕拿出来……朕好不容易请回客,你们若办不好,那就是砸朕的招牌!”
“是,陛下。”
小拧子忙不迭回应。
朱厚照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这两天怎么没见到张苑……哦对了,钱宁可回来?”
小拧子道:“张公公忙于公事,没到豹房来求见陛下……至于钱指挥使,他不是出京去经办大案了么?奴婢对此不是很清楚。”
朱厚照皱眉:“本来说不费什么工夫便可查清楚,结果却是一去便杳无音讯,这算什么?打着朕的名号出去游山玩水?”
江彬道:“陛下,或许因为大雪封山,河流冰冻,路上有所耽搁吧。”
“嗯,可能是这样。”
朱厚照颔首道,“先不管他了,总归朝中一切太平就好,若沈先生前来,一定要记得通知朕,旁人嘛……就算了。”
小拧子和江彬感觉到,朱厚照对于朝事根本不想理会,对百官更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唯独对沈溪“情有独钟”,大臣中只有沈溪才可以随意面圣,连小拧子和江彬都不敢阻拦。
……
……
皇帝要休息,小拧子和江彬识相地退出寝殿,二人要去安排宴席,以便朱厚照接待苏通和郑谦。
江彬问道:“拧公公,陛下为何要款待宫外人?这两位究竟是何来头?”
小拧子道:“你不知其中因由,陛下每次去见这两位,江大人都没随行,这里咱家提醒一句,这二人是陛下相识于市井的朋友,举人出身,由沈大人引荐到陛下跟前,听说是沈大人参加科举时的同窗。”
“沈大人的同窗?”
江彬觉得非常新鲜,“沈大人如此年岁便登高位,那他的同窗……”
小拧子打断江彬的话:“怎么?觉得不可思议?这有什么……沈大人乃弘治十二年状元,那时还是个少年,三元及第轰动朝野……你江大人不会不知吧?”
江彬道:“那沈大人将二人举荐到陛下跟前,有何目的?”
小拧子摇头:“这从何而知?只要陛下安排下来的,照办便可,哪管什么目的?这次宴席就由你江大人来负责吧。”
江彬脸色有些差,显然不想让宫外人来跟自己争宠,尤其对方还是有功名的举人。
大明举人的地位很高,又有沈溪的背景,这引起江彬的警觉。
小拧子不知江彬有那么多心思,似有所思地嘟囔道:“现在朝廷太过安静了,就怕这滩死水下有暗潮涌动……万一沈大人去了吏部衙门,那可就热闹了!”
……
……
沈溪暂时没有去衙门应卯当差的打算,当天他去见的人是云柳和熙儿。
他跟二女私会主要是交待一些事,因大雪封城,使得消息往来阻隔严重,他对于外边的情况了解不多,需要时刻问询。
“大人,按照之前所查,钱宁已完成差事回京,是否半途将其截下,甚至……”说到这里,云柳做了个“切”的手势,脸色坚毅。
云柳行事跟她的性格一样,干练而果断,平日这股狠劲儿最受沈溪欣赏,此时他却摇头:“杀人灭口大可不必……这次案子,说白了就是给朝中某些人使绊子,咱们只需要旁观便可,必要时甚至可以予以一定帮助,助其早日回京……这次能否奏功,就看他有几分本事了。”
熙儿在一旁道:“这种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小人,能有多大本事?”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杀人灭口对其权势而言属于举手之劳,这种人难道还不危险?”沈溪警告道,“你们也小心点儿,虽然他暂时没得到陛下信任,但到底身居要职,若是盯梢的人被他发现,很难脱身。”
云柳行礼:“大人请放心,跟踪的人都是老手,不会出差错。”
沈溪道:“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小心为上,另外再把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的府宅盯好了,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大人。”
云柳再次领命。
……
……
京城,建昌侯府。
这几天张延龄没出门,整天都待在家中逍遥快活。
因之前大发战争财,哪怕是正德皇帝回朝没机会再敛财,但侯府还是积累了海量财富,再加上之后又将钱用来放高利贷,财富暴涨,如此一来也就不需要张延龄再出去强抢民女或者强占民田,仅仅现在的银子就能让他舒舒服服过上好日子。
年底前,张延龄买了大把女人回来,一边是为自己享受,一边却是想栽培好了,给朱厚照送去。
“怎么都要拉拢一下我那大外甥,连花妃都是从我这里送去的……嘿嘿,等我吃过肉后,把汤留给你喝,别说我这做舅舅的没想着你!”
张延龄显然没安什么好心,找回来的女人,既有从市井乐坊搜寻,也有从灾区买回来的,途径跟之前江彬给朱厚照搜罗女人一样。
不过因沈溪阻挠,江彬的行为受阻,豹房已经很久没进新人了。
张延龄这边却没人管,或者说别人想管也管不着。
张延龄丝毫也没有廉耻之心,再加上并未作奸犯科,使得他所作所为,就算顺天府或者地方官府知道,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雪封城,张延龄干脆躲在家里,天天吃喝玩乐,学的也是朱厚照的做派,好像京城内所有权贵的生活方式都在向朱厚照靠齐,这也算是上行下效。
就在此时,张延龄这边得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钱宁在查倭寇的事情。
“他去查倭寇?谁给的权力?不是说在京城周边办差么?几时去了南边?”
给张延龄带来消息的是黄玉。
在帮张延龄聚敛大量财富后,黄玉也受到重用,在京营挂了个把总的官衔,现在主要负责帮助侯府联络江湖势力。
黄玉道:“钱宁到底去南边作何,没人知晓……消息是从宫里传来的,说是陛下特意委派的差事,当时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在豹房处境堪忧……”
张延龄道:“这个钱宁,听说被刚回京城不久的张苑收买,如此看来,这件事跟张苑有关!跟张苑有关,就是跟……姓沈的小子有关!”
“不能不防!”
第二三六〇章 赐婚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
初八这天,沈府热闹起来,番邦使节成群结队前来送礼,据说是皇帝谕旨传到会同馆和诸王府,命令各使节必须向沈溪送礼。有了这个正当的借口,使节们便倾巢而出,相约前往沈府,所送都是各国“土特产”,大有将沈府当作上贡之所。
只有佛郎机人没来,那些西域、北边、南边的藩属国,大大小小几十个,无一疏漏。
礼物送来,因涉及皇命沈溪还无从拒绝,礼部派专人来维持秩序,这次的事情更像是沈溪替朝廷接受藩属国馈赠。
“……老爷,东西实在太多,咱府上怕是放不下,特别是诸如牛、羊等牲口,更难管理,要不另外找个地方存放?”
朱起发现番邦使节送礼太多后,赶紧前来向沈溪请示。
沈溪这会儿正站在中庭,似乎在赏雪,不过更多则是发呆。
听到朱起问话,沈溪回过神来,道:“礼物多的话,先放到厢房,回头自会有人将其送走。牛、羊等牲口,暂时送到附近的校场安置……这些东西若挪到旁处,别人还以为我已私下处置。”
朱起不太明白沈溪话中之意,却还是赶紧去安排归置清理。
沈溪没进屋,在院中来回踱步,想着心事,这时鸿胪寺少卿丁凤过来:“沈大人,这些馈赠乃陛下安排各藩属国进献,这里是具体清单,请查点。”
说着,丁凤将一份书册递给沈溪。
沈溪拿来一看,上面所列都是羊皮、草药、人参、东珠、沉香等各番邦进献的礼物,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冒,道:“礼物清单交礼部存档,回头本官会将东西整理妥当,归于朝廷。”
丁凤有些迟疑:“其实……,没这个必要吧?以鸿胪寺所得圣谕,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外邦使节送给您的。另外……还有一些奴婢,暂时归于教坊司,这两日便会送到您府上。”
丁凤所说“奴婢”,其实就是藩属国进贡给大明的“美女”。
之前朱厚照通过沈溪提醒,可以从藩属国索要女人,如此这些使节成行前,不得不去精心准备,进贡给大明的礼物中便包括数量不菲的美女。正德皇帝命令各使节向沈溪送礼,这些美女自然包括其中。
人口馈赠到底不同于普通货物,涉及户籍归属问题,鸿胪寺需要先将这些番邦女子送到教坊司定籍,再送到沈溪府上来,因而这些“奴婢”也就不在当日所送礼物中。
沈溪没对丁凤说什么,也没送其出门。
丁凤前脚刚走,朱鸿又过来跟沈溪说及礼物存放之事,沈溪神色平淡,丝毫没有情绪上的变化。
“老爷,已经比对过了,真的放不下,就算是把那些闲置的屋子借来堆放也不够,这雨雪天,总不能放在院子里吧?”朱鸿是替他老爹来向沈溪说明难处。
沈溪道:“放不进房里,就堆在院子里,前院不够,其他院子甚至后花园都可以拿来堆放,不过记得要找东西盖着,这两天可能会下大雪。”
“明白了。”
朱鸿匆忙而去。
沈溪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申时,于是折返回后院。
谢韵儿等女都在看从前面院子送进来的东西,比如东吁敬献的翡翠,如今大明流行的是羊脂白玉,翡翠很少见。
“老爷,听说那些番邦使节送来的东西不少,连仓房都堆不下了?”谢韵儿见沈溪进来,赶紧迎上前行礼。
沈溪没让其他人起来,直接跟谢韵儿到了茶几前坐下,道:“东西虽然多,但基本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都是那些小国的特产,大明不常见。”
林黛问道:“那是否可以留下?”
沈溪笑道:“想要的话,可以留一部分,但不能太多,自个儿去挑一些喜欢的,或者让小玉带着丫鬟帮你们选选。”
“不用,我自己去。”林黛毫不客气,直接叫上丫鬟,便往仓库去了。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黛儿,这么急作何?那边都还没归置好,乱七八糟的,一个妇道人家就跟去抢东西似的,成何体统?”
林黛本要出门,听到这话不由退了回来,想到正院那边一堆人在搬抬东西,便皱皱眉头重新坐下。
沈溪道:“都说了,回头让小玉带人先去看过,挑一些合适的带过来,你们自行挑选,家里总不会缺这点儿东西。”
旁边谢恒奴道:“七哥,我想要个波斯地毯,可以铺在榻前,这样下地时就不会冻着脚了。”
“回头自己去拿。”沈溪微笑着说道。
谢恒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因为波斯地毯已算是送来礼物中的“大件”,她在知道有这东西后,便直接跟沈溪请示。
那边林黛稍微有些不高兴,好像谢恒奴有而她没有,不太公平。
谢韵儿见状微微一笑,道:“老爷,既有这好东西,就给各房送一个吧,妾身其实也想要,平时还有旁的用处。”
谢韵儿这个正妻替姐妹们做主,这话由她来说,不会显得太突兀。
旁边冒出来个声音:“我也要,我要带回家去,那边也需要。”
沈溪侧目看去,只见沈亦儿带着一身碎雪渣子进来,好像在外跟人打了场雪仗,又或者因为不小心摔进雪窟窿里,总归看起来很狼狈,即便是这样,还不忘跟沈溪申请属于她的那份东西。
小玉看到小姐的狼狈模样,赶紧过去帮沈亦儿拍打身上的雪花,沈亦儿咧嘴一笑:“没事,就是跟那不开眼的先打了个雪仗,我赢了。”
“谁啊?”谢韵儿皱眉。
小玉平时不允许自家小姐出门,可前几天沈亦儿回去了,也就失去监管。如今再见时,却刚跟人打了雪仗,好像还玩得很起劲。
沈溪问道:“你弟弟呢?”
沈亦儿笑道:“他没过来。”
沈溪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恰在此时,有丫鬟匆忙进来通禀说马九有事来见,家里女人都不说话了,因为平时马九不在家,若回来的话很可能涉及公事。
沈溪没说话,起身出了堂屋,到了侧院门口,马九过来在沈溪耳边说了一句,沈溪顿时皱眉,再往前走上几步,但见正院摆着的一口箱子前,朱厚照坐在那儿,一头灰头土脸的模样,小拧子还在给他拍打身上的残雪。
朱厚照这模样,分明被人“欺负”了。
“沈大人……”
小拧子见沈溪过来,不由招呼一声,这才让朱厚照将注意力吸引过来。
沈溪行礼:“臣参见……”
“行了行了。”
朱厚照站起来,一摆手道,“真是晦气,早知道的话走别的门,省得跟那小丫头碰上……沈先生,你的妹妹,怎么教养跟别家千金不同啊?”
朱厚照说话时带着几分气恼,显然沈亦儿把他折腾得不轻,沈溪不由暗自皱眉。
“就算这小子进来碰上了亦儿,也不该会出现这种状况,难道身边人都不阻拦的么?另外,马九在干什么?”
朱厚照没等沈溪回答,直接道:“朕居然打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真是稀罕!”
这话出口,沈溪便明白过来,原来是朱厚照主动挑事,大概是朱厚照看到沈亦儿正在院子里玩耍,想起之前的“一箭之仇”,便用雪球去找场子,结果却是沈亦儿比他想象中更灵活,以至于他那久经酒色浸泡的身体完全支撑不住。
沈溪心想:“你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疏于锻炼,居然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打不过,还有脸在这里抱怨?”
说话间,朱厚照跟沈溪前后脚进了正堂。
朱厚照坐下来,着恼地道:“沈先生,你平时没时间吗?怎么没好好管教一下令妹?”
沈溪道:“臣惭愧,小妹的确是疏于管教。”
朱厚照轻哼道:“也就她是个丫头,不然朕非……沈先生,你这么放纵下去可不好,将来不好嫁人……还有,她是住在这边还是怎的?为何朕每次来你这儿,总是碰到她,真是个瘟神!”
这边朱厚照光顾嘴上痛快了,好像刚才落下的面子只有朝沈溪发泄一通才能找回来。
沈溪道:“舍妹还小,不着急婚姻嫁娶之事。”
“瞧她体格,年岁应该不小了吧?十四五虽总该有的!”朱厚照笃定地道。
沈溪回道:“虚岁十三。”
“才这么点儿?”朱厚照皱眉,好像觉得自己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欺负,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情。
小拧子笑呵呵道:“陛下,您其实不必担心,有沈大人在朝中的威望,沈家小姐要嫁出去,哪里会有困难?”
“要你多嘴?”
朱厚照骂了一句,这才说道,“沈先生是尚未给她许配人家,是吗?那朕就替她做主,朕要给她赐婚!”
这话说出来,旁边小拧子眼睛一瞪,觉得有哪里不对,随即想到,朱厚照跟沈家小姐结下梁子,拳脚比不过,现在居然想用皇帝的威严,强行给沈家小姐赐婚。
虽然打不过你,但我是皇帝,连你兄长都能指挥,干涉你的婚事自然也没问题,到时候让你得罪知道我的下场。
沈溪道:“不劳陛下费心。”
朱厚照笑道:“一点都不麻烦,我舅舅……就是寿宁侯,他的长子跟令妹年岁相当,你们两家结亲,实乃好事一桩!张家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如此一来我们成了亲戚,岂不美哉?”
第二三六一章 买卖
朱厚照觉得完美无缺的事情,在沈溪看来却纯属扯淡。
你身为皇帝,跟一个小丫头片子打架从来就没赢过,居然想用卑劣的手段,以左右对方婚事的方式挽回颜面,所嫁更是寿宁侯府这样注定完蛋的外戚家庭,简直令人发指。
你不但坑爹坑娘,还坑臣子……臣子的家事几时轮到你来管了?
沈溪道:“舍妹年岁尚小,嫁人还要等个几年,就不劳烦陛下安排婚事了……臣这里先谢过,但不能接受。”
对于旁人来说,皇帝能做媒赐婚,那是天大的荣幸,尤其嫁的还是国舅爷这种皇亲贵胄家庭,这门婚事怎么看沈家都不会吃亏。
但沈溪却坚决不接受,因为他知道朱厚照压根儿就没安好心。
朱厚照不由皱眉:“国舅家的公子,可是寿宁侯世子,未来的寿宁侯,这样还不好么?沈先生是否对于未来的小舅子太过看重?不会也想找个跟你一样,十几岁就中状元,还能在战场上有所建树的俊杰吧?”
朱厚照诧异地望过来,沈溪目光如炬与其对视,一点儿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咳!”
朱厚照稍微有些尴尬,不过在这个问题他却很坚持,又道:“就算沈先生你看不上寿宁侯家的公子……也就是朕的表弟,朕回头寻摸一下,看看她婚配给谁合适……总归会为令妹找个好夫家。”
沈溪闻言不由皱眉。
你这是要给她寻个好夫家,还是故意把惹往火坑里推啊?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至于这么记仇么?
沈溪不想跟朱厚照继续探讨这个话题,道:“陛下莅临寒舍,所为何事?请先说正事为妥。”
朱厚照笑道:“朕本想跟先生好好说一说令妹的婚事,但既然说到正事,那就先说开吧……朕觉得,沈先生你已身兼两部尚书,吏部和兵部都是无比重要的衙门,但现在先生一直在家休沐,如此是否对朝事太过荒怠了?朕觉得沈先生还是应该早些到吏部应卯。”
“是啊,沈大人,现在朝中人都在等着您履职呢。”小拧子终于能插上话,笑眯眯地说道。
这次朱厚照没斥责小拧子,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却摇头:“臣并不以为这是履职的良机,如今朝中不少人对臣身兼两部尚书有极大意见……”
朱厚照打断沈溪的话,安抚道:“沈先生,管那些人说什么,只要朕支持你便可。朕也知道,之前让江彬在灾区买女人,让您为难,朕这不也改了吗?最近你有听说过朕在外面搜罗女人……就算有几个,也是别人自愿送到朕身边来的。”
沈溪没有回话,在他看来,跟朱厚照这样堂而皇之探讨女人,实在不成体统。
我是大臣,还是你的老师,不是狗肉朋友。
朱厚照却丝毫没感受到沈溪的抵触情绪,继续说道:“至于先生所说朝会,朕也履行了承诺,只是近来天气实在太冷,所以就没进行,不过先生你回朝后,朕马上就会重开朝议,绝对不会有所懈怠。”
沈溪提醒道:“如今谢阁老好像还在病养中。”
朱厚照一摆手:“谢阁老喜欢养病,由着他去,他不在朝,少了只苍蝇在朕耳边嗡嗡,朕觉得舒坦多了。另外,谢阁老对沈先生不也说三道四么?他不来最好,要不是他是先皇信任的大臣,且现在内阁需要他稳定大局,朕早就将他撤换了。”
沈溪道:“谢阁老到底是文官魁首,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若陛下让臣于此时回朝,与其意愿相悖,恐怕臣要担上许多骂名。”
“啊?”
朱厚照一愣,他从未想过文官集团内部的利益纠葛,能知道谢迁跟沈溪间的矛盾就算不错了,关于沈溪应该几时回朝,这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朱厚照仔细想了下,问道:“谢阁老的病早就好了吧?只是跟朕闹别扭,迟迟不肯回朝,朕难道还要求着他,让其回心转意?那……朕岂不是很没面子?”
朱厚照有时候很顽固。
谁得罪他,他恨之入骨还来不及,想让他低声下气求情,自然不情愿。
当然沈溪是唯一的例外,因为在朱厚照心目中,始终不当沈溪是一个臣子,更像是老师和朋友。
沈溪道:“陛下若要成为千古留名、为世人称颂的明君圣主,就必须高风亮节,若陛下可以出面探望谢阁老病情,并请他重新回朝的话,以臣想来,无论朝廷文武大臣,又或者天下百姓,甚至后世人都会称颂有加,给陛下的丰功伟绩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朱厚照摇摇头:“朕可不这么认为,朕觉得这样做……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还是很疼的那种。”
说话间,朱厚照也在看沈溪,似乎是想得到认同,请沈溪把这个建议收回去。
沈溪却很坚持:“若陛下不能请谢阁老回朝,臣必须顾及他在朝中的巨大威望,还有当年对臣的提携之恩,只能等在家中,无法到吏部履职,望陛下理解。”
说着,沈溪恭敬行礼。
模样虽毕恭毕敬,却又很顽固,让朱厚照无可奈何。
小拧子道:“沈大人,您别这样为难陛下,陛下亲自登门请您出山,那是多大的面子?您怎能再给陛下出难题呢?”
沈溪不回答,而朱厚照那边也不说话,君臣开始对峙起来。
最后朱厚照幽幽叹了口气:“朕知道,把沈先生逼得太紧没用,现在吏部事务虽然繁忙,但也不见得有多紧迫,正月前能把事情处理完便可。可事情不解决,咱们君臣间就横着一根刺,如此朕就听先生一次,亲自到谢府,探望谢阁老病情。”
“陛下英明。”沈溪恭敬行礼。
朱厚照笑道:“还是沈先生你说的这声英明,让朕听了舒心,别人说的朕根本听不进去,那些人纯粹是为了阿谀奉承,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小拧子道:“陛下,这说明沈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处处维护陛下的名声。”
“用得着你来说?”
朱厚照笑道,“朕也觉得,要名流千古,光靠嘴上说没用,还要看实际行动,这次朕去看望谢阁老,也算是对天下人有个交待……朕的颜面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体现大明的君臣团结,上下一心。”
这边朱厚照在那儿说着雄途伟略的话,但其实不过是痴心妄想,本身他是个什么人,不用外人评价。
要不是弘治皇帝留下来的班底,他这个荒唐皇帝早就被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就算现在,他的名声也不那么好,沈溪所提建议,仅仅只是给他挽回一点形象。
朱厚照道:“若是朕能劝谢阁老回朝的话,沈先生你是否也马上前去吏部履职?”
“是。”
这次沈溪回答得很干脆,就好像是在跟朱厚照做交易。
朱厚照欣然点头:“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不过听张苑说,吏部右侍郎一直空缺,沈先生你作为吏部尚书,是否有好的人选推举?朕直接委命便可。”
沈溪道:“陛下不妨问问谢阁老的意思,看看他更中意谁。”
朱厚照想了下,点头道:“这主意不错,谢阁老性子太犟,若朕不拿出一点诚意,到他那儿很可能会吃闭门羹,不如就拿吏部右侍郎跟他交换,让他来选!”
沈溪心想:“陛下心目中,把天下间所有事情都当作买卖,很多事要先在心里盘算一下合不合算,这种‘生意头脑’可真不多见。”
沈溪行礼:“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朱厚照又跟沈溪闲话几句,所说都是西北时的过往,以及犒赏三军的事情。此前两个月,朝廷已分批次完成对有功将士的赏赐,涉及田地也都安排到位,让地方履行,是否能切实落实到有功将士身上,还要看官府的执行力度。
由于接下来还要去一趟谢府,还有可能是因为在沈家碰壁,又或者斗不过沈亦儿,朱厚照急着要走。
沈溪亲自送朱厚照出门,临上马车前,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对沈溪道:“沈先生,朕按照你所说,没从民间搜罗女子,但从番邦得来的女子,不违背咱之间的约定吧?”
沈溪颔首道:“那是……”
朱厚照微笑着点头:“这就好,就怕先生你回头怪责朕。听说那些番邦的人给先生送了许多美女来,先生你好好消受,多生几个孩子……朕现在其实也想要一个太子,不然走到哪儿都不方便,一堆人会说朕必须要有后,出了事有人承担,好像朕出去走走就会挂掉一样,真没劲儿!”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您寿与天齐,万古长存啊。”
朱厚照没好气道:“自古以来皇帝都想长生不老,但没一个能做到,朕也不求长生,但延年益寿却可以指望一下,朕想找一些西域番僧还有民间方士到京城来,朕知道这其中大多数都是江湖骗子,但说不定其中有那真本事之人呢?高手在民间嘛!”
沈溪不想搭理朱厚照,皇帝做长生不老梦,这种事最不靠谱。
朱厚照笑呵呵出门:“有志者事竟成,朕若可以延年益寿,活个几百岁,那天下就可以长治久安了。”
第二三六二章 女主人的区别
朱厚照去找谢迁了。
具体谈了什么,沈溪不清楚,但至少在这次会面后,谢迁次日便回朝继续当他的内阁首辅。
这意味着谢迁跟皇帝间的冷战正式宣告结束。
按照约定,沈溪本应回朝履任吏部尚书,但因沈溪跟谢迁间未达成和解,使得沈溪暂时没有履行承诺。
腊月十二这天,教坊司将番邦送给沈溪的十二名美女,用马车载着送到沈家。
看起来只是送给沈溪的侍婢,又或者当歌姬,但沈溪并没有接纳进府,而是让人直接送到就近的教坊司安置……这种馈赠对沈溪来说更像是烫手山芋,因为内宅的女人会因此吃醋,家里的葡萄架有可能倒掉。
因为是皇帝赐予,这些女人到沈家来,很可能不会是充当下人,大概率是进府就是沈溪侍妾的身份,有人会觉得这些新人会抢夺她们的宠爱。
好在今天这些女子没有进府,她们无从发火。
沈溪没进内院跟家里的妻妾解释什么,当天甚至不在家中,直接去了惠娘处。
这更让家里一些容易吃醋的女人,比如说林黛,觉得沈溪是去跟那些番邦女子私会。
“……姐姐,为何你不劝劝老爷?那么多女人,还都是异族,他消受得起吗?”林黛到谢韵儿那里诉苦,不过更像是发牢骚。
林黛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宠爱太少,这次家里突然多了一群番邦女人,随时可能会打扰到沈家后宅安宁,她不得不留心。
谢韵儿倒是神色淡然:“陛下赏赐的,老爷又能作何?”
林黛道:“什么作何,他可以选择不接受啊……那些女人都是异族,其心必异,肯定会让我们家乱成一团。”
谢韵儿抬头打量林黛,出言安抚:“其实没什么,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莫说现在没进府,就算进了府也不过是下人,区区歌姬和舞姬而已……老爷平时就算碰了,也不会影响你们得到的宠爱。”
林黛很是懊恼,坐下后扒拉着手指头好像在算计什么,半晌才道:“一次就给这么多女人,以后说不定会赐更多,听说老爷还要当什么国公,那时咱沈家不就成了公爵府?女人恐怕会更多,想想……真不甘心。”
谢韵儿微笑着道:“又非老爷对你不好,你可以说是家里老爷最宠爱那个,旁人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要固宠,可不是靠你在这里说牢骚话,得拿出实际行动来,不然怎么让老爷看重你?”
“姐姐就不担心吗?”林黛问道。
谢韵儿摇头:“谁不怕失宠?但总归日子还要过,你扪心自问,平时老爷对你不好吗?之前老爷是很忙,常年领军在外,但自打回京城后,基本都留在家里。”
“还说呢,今天他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林黛撅着嘴道。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老爷如今身兼两部尚书,同时还担着礼部和鸿胪寺的差事,有许多公事要办,若什么都迁就你,那怎么为沈家遮风挡雨?这朝堂可不安宁……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过日子,别去跟那些小姐妹抱怨,你的情绪会影响到别人。”
林黛还是有些不满,坐在那儿闷闷不乐,手指头却扒拉得更频繁了。
谢韵儿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递过去道:“有时间,多把女经看看,好好照料孩子,再有本事的话,缠着老爷为沈家开枝散叶……说起来老爷回京有一段时间了,家里女人身体却没一个有动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老爷年轻,咱也得趁着年龄合适,不赶紧给沈家开枝散叶,难道真想把机会让给别人?”
林黛蹙眉道:“有时候也想,但越是强求,越怀不上啊。”
谢韵儿微笑道:“那就多去请教稳婆以及多子多孙的妇人,从中吸取经验教训,或者姐姐也可以教你一些,姐姐毕竟是医生,对调理身体还是有些门道的。瞧瞧你现在这副任性的模样,怕是平时都是老爷在迁就你,你现在毕竟已经是母亲了,可哪里有母亲的样子?倒好像跟刚认识那会儿,就是个孩子,总那么任性。”
“姐姐!”
林黛有些不满,她可不想让人说自己没本事。
谢韵儿道:“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来劳心,每日闲着你总是找小姐妹打牌,把时间和精力都消耗掉了,现在又怕失宠,那怎么不想把浪费的时间用来好好提升一下自己?咱们沈家今时不同往日,要有大户人家妇人的气质,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过府来做客,到时你们多学学,看看人家内宅的妇人是如何当的。”
“哦。”
林黛知道京城内大户人家妇人间的走动常会有,都是小轿接送,显得神秘而保守,这种必要的联谊也是为了皇宫一些活动做准备。
只是到了正德朝,因为朱厚照对于宫内一些节日庆典极为懈怠,使得这种贵妇间的走动变少了,毕竟像皇后每年对命妇的宴请都给省掉了,其他活动自然也相应削减。
谢韵儿又道:“老爷这几天就会去吏部履职,可能年底前会忙碌一些,你别总缠着老爷,若有事的话直接跟我说,不要在老爷和姐妹们面前抱怨这些……妇人想固宠,总归还是要靠自身的魅力,总是小肚鸡肠的,一次两次老爷不说,但时间久了,难免会心烦,尤其是朝事繁忙时。”
“哦。”
林黛点了点头。
谢韵儿叹道:“不过现在也好,老爷在朝声望如日中天,看看咱沈家的光彩,旁人谁不羡慕?以前咱刚到京城时,那些权贵家的夫人、千金,根本就瞧不起咱,但现在不同了,有事没事都会想着来走走。最近我也准备再找一处宅院,最好就在周围,当作咱家的别院……”
林黛问道:“找别院作何?”
“许多东西没地方存放了,需要择地安置,家里的奴仆也多了,总得有地方住吧?再就是皇上赐给老爷的女人,放在别院,不也能让人眼不见心不烦?”谢韵儿微笑着说道。
林黛轻哼:“那倒是,最好把她们关进小黑屋不出来,哼……”
谢韵儿道:“尚书府该扩建了,不过周围邻居相处久了,不能乱来……直接买现成的宅院,再就是城内多购置些铺子,城外再添置田地,最好是那种连成一片的……咱沈家要中兴,光靠堆银子不够,还得有实实在在的东西。不过好在如今咱也买得也差不多了,就算老爷从朝廷退下来,不当官,咱在京城也可以过舒心日子。”
“不回老家了吗?”林黛问道。
作为沈家的童养媳,林黛对于闽西老家更怀念些,虽然她不是江南人,但因自小就跟沈溪生活在宁化,使得她对于那边的生活很是向往,反而是京城这边小半年严冬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尤其当年汀州府那会儿,她更像是沈溪的正妻,几乎所有人都把她跟沈溪联系在一起,等沈溪真正开始考科举开始,她的地位才渐渐下滑。
那是林黛光荣的过往,让她无比神往。
谢韵儿道:“暂时回不去了,沈家整个大家族都迁徙到了京城,各房人都在京城安顿下来,且在福建咱已经没了田产,还回去作何?不如留在京城……不过天子脚下也有一点不好,若是出了什么状况,这里便首当其冲,不过有老爷在,外夷倒是杀不进来,就是达官显贵多,办事总需要小心谨慎些……”
林黛瘪着嘴道:“就姐姐想得多。”
听了谢韵儿一席话,林黛多少有些感慨。
她心里更多是一种难言的挫败感,觉得自己处处不如谢韵儿,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当不了沈溪的正室,因为她在维持家中日常事务上,完全就是个门外汉,让她去负责她也没那耐心和精力,反而不如当一个闲人,有人处处为她遮风挡雨。
“而且那里……有不堪回首的过往。”
谢韵儿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中带着一股失落和伤感。
就算林黛再愚钝,也明白谢韵儿所说是什么,自然是关于惠娘的事情。
惠娘“故去”后,沈家格局大变。
以前是惠娘和周氏主导沈家,而那之后就完全是沈溪的光芒照耀沈家,一切都围绕着沈溪转,以前虽然也有这种倾向,但那时沈溪毕竟还是个孩子。
林黛问道:“姐姐,买了田宅,是否会分到各房名下?”
“傻话,当然不行。”
谢韵儿微微沉着脸,“沈家以前是分过家,但现在不会了,咱们上下一心,将来就算老爷年岁大了,还有子孙后代,那时候沈家一大家子也会聚在一起,你作为家里的主子,可别跟下人说这种话。”
“哦。”
林黛应了一声,心底却不太同意谢韵儿的说法。
自打谢韵儿做了沈溪的正室后,林黛就在想分家的事情,在她看来,只有分家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照旧,她的集体荣誉感没那么强,更想过自己独门独院的小日子,跟别人区分开。
谢韵儿道:“加上老爷军功所得,咱沈家已有几千亩地,树大招风,总归要低调些,哪怕这些真的是老爷赚回来的……再把后续田地买回来,可能有上万亩之多,咱沈家的人,不会为几粒米饿死!”
第二三六三章 谋逆案
腊月十二这天,沈溪到惠娘处偷闲。
因许久未来过夜,连惠娘这样与世无争的性子都有了些许怨言。
不过沈溪未对惠娘解释太多,简单用过晚饭便去沐浴。
浴桶内,沈溪享受着热水带来的安逸,窗外仍旧寒风刺骨。
房间内很安静,烛火在明灭跳动中多了几分灵性,屋门突然“吱嘎”一声从外打开,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却是有人提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
门重新关上,脚步声沉重,那人提着热水来到浴桶前放下,随后坐到了小板凳上。
沈溪基本可以判断来人并非是李衿或者惠娘,因为脚步声太过凌乱,呼吸也不自然,紧张的气息扑面而至。
“老爷。”
沈溪靠在浴桶壁上,没有侧头看,倒是来人轻唤一声,让沈溪知道了她的身份。
东喜!
在这小院中,东喜算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她虽然是沈溪带过来的,但只是个丫鬟,跟沈溪之间没什么渊源,正是得随安庇佑,她才能在小院立足,但显然惠娘和李衿不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抱有多少怜悯心,自身就是可怜人,惠娘和李衿也没什么心思同情别人。
如此一来,东喜在这个家里的身份定位就很尴尬了,但她聪慧,知道怎么才能上位,要么巴结朝夕相对的小少爷,要么就是向老爷靠拢。
这个世道女人要立足,只能依靠男人庇护。
沈溪没有回头打量东喜,语气悠悠:“怎么是你?”
东喜没有回答,开始用木瓢往浴桶内加水,她力气不大,没法一次性将桶里的热水倒入浴桶,而且这样做的话会使浴桶内水温发生剧烈变化,很可能烫伤沈溪这个男主人,所以显得小心翼翼。
因为是在幽闭的环境内,哪怕东喜在教坊司中早就知道男女之事,但这会儿还是羞愧难当,这无关她心思如何,本身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没听到我问话么?”
沈溪又用淡漠的语气问道。
到此时,沈溪仍旧没侧头看东喜一眼,不过沈溪能感到,东喜的气息更加凌乱了,等他忍不住好奇看过去时,才发现东喜身上厚重的冬衣已在进屋前宽解下,只着小衣进来,而她所做一切都是在一种几近“坦诚相对”的方式中完成,只是天寒地冻,即便房里有火盆,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见沈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东喜更加羞愧难当,不过她还是坚持往浴桶内加水,声音颤抖:
“大奶奶和二奶奶正在陪少爷,她们让奴婢到这里伺候老爷……”
沈溪从东喜身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宁儿,那个自小便有心思要寻觅安稳生活,最终也实现梦想的丫鬟。
底层出身,有想法过好日子,为此不惜做出一些非常规的事情,沈溪能够理解,如同当初对宁儿的宽容一样,他不觉得东喜的内心有多肮脏,任何时代都不乏求上位的女人,在这妇女地位极其低下的封建时代尤其如此。
沈溪没有继续看东喜,因为东喜对沈溪来说的确太过平常,沈溪身边的女人虽然不多,但仅有的几位都比东喜漂亮多了,也让沈溪感到留恋。
姿色好坏先不说,但想借助一些非常规手段上位,心机重算是坐实了,这样的女人就算沈溪能够理解也轻易不会去碰。
沈溪摆手道:“行了,不用加太多水,回去跟两位奶奶说,让她们亲自过来伺候,别找丫鬟来糊弄。”
“老爷……”东喜听到这话,多少有些受挫,毕竟是涉世不深的少女,无论做得对与错,她是有尊严,懂得羞耻的。
沈溪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悠闲,口中却说着残酷的话:“你的职责是什么,应该清楚才是,照顾好少爷,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
……
……
东喜离开了,哭着甩门而去,甚至连门外地上的衣服都不记得捡起来。
沈溪听到“砰”的关门声时,多少有些不忍心。
他暗自感慨:“我只是简单说出一两句话,却关上了一个纯真少女人生的一扇门……她也就此失去改变命运的机会,这对其而言是否太过残忍?”
不多时,惠娘过来,亲自伺候沈溪沐浴。
惠娘最初沉默以对,如同个丫鬟一般,只是她更懂得体贴人,就算沈溪没侧目看,也感受到惠娘的善解人意。
半晌后,沈溪终于忍不住望了过去,这时惠娘已拿起干布,擦沈溪的头发,嘴上道:“老爷也是,明知道东喜只是个小丫头,居然这么伤害她,让她以后怎么在府中立足?这些妮子面子很薄,若是想不开的话,老爷岂非要内疚一辈子?”
沈溪笑了笑,道:“什么人便该有什么样的想法,岂能心存侥幸?还是怪你,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随安和东喜有自己的人生,你为何非要强行插手改变?”
惠娘脸上带着些许幽怨,“这不是想到老爷因朝事心烦意乱,想安排个人为老爷解乏么?”
沈溪道:“要解乏还得靠你和衿儿,找个丫头来,就显得不诚心。”
说到这里,两人又突然陷入沉默。
惠娘将沈溪的头发擦干,随即换了干布,将沈溪的头发盘起来,此时沈溪突然觉得这一头长发太过碍事,真想剪掉了事。
不过这时代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所以就算再不便,沈溪也不会轻易做出改变。
惠娘又帮沈溪擦脸,嘴上道:“男人都一样,总喜欢新人,旧人再好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是让旧人守着青灯过下半辈子为好。”
这话语中带着深深的幽怨,即便沈溪不问,也明白惠娘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怨怼。
沈溪问道:“听说什么了?”
“有人给老爷送女人。”
惠娘道,“这件事不算什么秘密,听说都是从番邦送来的,想必那些女人琴棋书画和歌舞都很擅长,或许老爷临幸后更加解乏呢!”
“呵呵!”
沈溪摇头苦笑,“没想到你还会吃这种干醋?”
惠娘叹息:“以老爷的身份,莫说几个歌舞姬妾,就算再多的女人,妾身也不会埋怨,不过总归这院子要给老爷留下些值得期待的东西,若永远只是两个旧人守在这儿,那以后老爷慢慢便厌倦了。”
就在惠娘说话时,沈溪突然一把抓住她拿着干布的手,然后直接站起来。
“啊?”
惠娘猝不及防,非常吃惊,不过到底跟沈溪是老夫老妻,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她便重新恢复过来。
而且下一步,她也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那就好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并不需要沈溪提醒什么。
沈溪享受着难得的温柔,笑了笑道:“旧人有何不好?懂得心疼人,哪里像那些丫头片子,基本上都是先顾自己,所以这人啊,总归只能跟旧人才能做到心灵上的交流,至于新人……最多只是一时冲动吧。”
说话间,沈溪将早就备好的白色单衣披在身上,低下头望着惠娘。
惠娘认真帮沈溪擦身体,不时抬头看向沈溪,目光中满含幽怨,不过醋意却好像减轻不少。
“哗!”
水声传来,沈溪走出浴桶,本想将惠娘拦腰抱起,却被轻轻推开。
惠娘直起身子,螓首微颔:“老爷,妾身身体不适,今日还是让衿儿伺候老爷吧……妾身能守在老爷身边已是极好。”
沈溪望着惠娘略微有些清减的面庞,笑了笑道:“那真是不巧……嗨,怪我没算好日子!”
“可能是妾身的身子太矫情了吧。”
惠娘道,“老爷来这边,也该多疼疼衿儿,刚才她没过来,乃是妾身让她先去沐浴,之后便会进房侍候。”
沈溪笑道:“索性她还要一些时间做准备,我们先进房去,我想跟你说说话。”
惠娘道:“老爷还是先等妾身将此处收拾妥当……”
沈溪摇头:“这些交给丫头去做吧,这才是她们的职责,而你们的责任便是好好照顾老爷我……走吧。”
“嗯。”
惠娘微微点头,准备帮沈溪穿戴衣衫。
沈溪笑道:“不过是几步路程,何须那么麻烦?外面就算冰天雪地,这屋子里生了火,也算够温暖……眨眼就要过年了,别人一年之计在于春,而我这一年的幸福,全在这冬天里了。”
……
……
京城看起来一片太平。
皇帝在豹房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朝中官员各司其职,就连被人盯着的张苑也偃旗息鼓,循规蹈矩做事,似乎没人愿意打破这种宁静。
谢迁回朝,朝廷事务步入正轨,即便是吏部也有了新的右侍郎人选,却是原本的兵部右侍郎王敞。
兵部右侍郎位置虽然出缺,朱厚照却没问过谢迁关于填补问题,而谢迁也不想理会这个问题。
按照谢迁的想法,沈溪就是兵部尚书,至于吏部则应该由朝中老臣来掌控,至于是谁,连谢迁自己都没想好。
虽然可供选择的人不少,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谁比沈溪更“德高望重”,谢迁思来想去,刘瑾当政时那些老家伙要么被刷下去,要么变节加入阉党,以至于沈溪这样弘治末年才崛起的大臣,都成为如今朝中的老资历。
年底这段时间,谢迁最关心的,莫过于找谁来替代沈溪为吏部尚书,或者是让谁去充任兵部尚书,总归是要让沈溪辞去其中一个职位,沈溪的主动避让也让谢迁觉得这个后辈已经选择认输。
但无论谢迁做如何决定,都影响不了事情的发展,皇帝不会同意他的做法,现在沈溪在朝中得到的支持力度,是谢迁难以想象的。
不过此时朱厚照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件事上。
钱宁查案,一去就是一个多月,牵扯的范围很大,钱宁为了赚取表现,花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不过因为钱宁是以锦衣卫系统查案,朝中知悉内幕的人不多,就连提督东厂的张永都不甚明了。
钱宁直接对皇帝负责,小拧子不清楚这件事,倒是张苑了解甚多。
朱厚照之前对钱宁的下落漠不关心,也跟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得宠有关,就在朱厚照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时,钱宁回到京城,出现在了豹房。
钱宁被正德皇帝传见,旁听的只有张苑。
至于朱厚照跟钱宁说什么,外人暂且不知,就连素来受宠的江彬也很好奇,而对此事最关心的却是小拧子,当发现苗头不对后,马上去见丽妃,将事情告知,这也是小拧子想提前有所准备。
“……钱宁去查谋逆案?到底谁谋逆?小拧子,你到现在还没查清楚?”丽妃皱眉。
有些事丽妃没法猜测,因为钱宁的行为实在太可疑了,之前离开京城时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回来得也很突然,且只有张苑陪同一起面圣,等于是绕过小拧子,这让其感到极大的危机。
小拧子无奈地说道:“陛下从来就没提过……照理说这么大的案子,应该不会隐瞒到现在才是,但陛下平时压根儿就不关心啊。”
一旁站着的小罗子望了丽妃一眼,似有话想说,但被丽妃瞪了一眼后,马上低下头。
丽妃道:“有资格被陛下查的,要么是地方上手握大权的将领,要么是皇亲国戚,又或者兵部尚书沈之厚……不过钱宁现在跟张苑走得很近,而张苑又完全听命于沈之厚,那这件事就不会牵连到沈之厚身上,钱宁又离开京城去查,之前还把事情闹得很大,几乎是人尽皆知,就不像是地方将领……莫非涉及皇亲国戚?”
小拧子问道:“那娘娘,到底是谁啊?”
丽妃摇摇头道:“如果本宫什么事情都知道的话,还要你来通禀什么?现在只能大致判断,这件事是由沈之厚在背后操纵……对了,他现在最想除掉谁?”
小拧子怔了怔,然后摇头,完全不明白丽妃想表达什么意思。
丽妃道:“你想不明白,本宫也茫然无知,那就先看钱宁面圣后的结果,这会儿你拧公公不应该留在这里,而应该去陛下跟前伺候,伺机探听几句。”
小拧子很苦恼,他本以为在丽妃这里可以得到确切的消息,却未料到丽妃好像还没他知道的多。
“是,娘娘。”
小拧子行礼后退下。
目送其背影消失在门后,丽妃对小罗子道:“刚才小拧子说话时,你的反应若被他看到,他肯定知道你有所隐瞒,怎么跟我那么久了,到现在还沉不住气?”
小罗子紧忙道:“小人错了,以后不会在娘娘面前乱说话。”
丽妃点头道:“知道点事情,可以私下跟本宫说。其实你是察觉陛下之前安排钱宁所做的事了?”
“小人并不是很清楚,但好像听说……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有关。”小罗子解释道,“小人跟钱指挥使手下一个亲信是酒友,私下喝酒时他无意中透露的。”
“那就是了,看来沈之厚要对两位国舅下手,而且这次会让二人彻底无法翻身!”丽妃笃定地说道。
……
……
钱宁回京的消息,很快传到建昌侯张延龄耳中。
因大雪封城,张延龄已许久没去军营,甚至连家门都没出,不过他闻讯后还是紧张往寿宁侯府去了,找兄长张鹤龄商议。
这几天张鹤龄正在为家事烦忧,见到弟弟前来,先问了情况,听说跟钱宁查案有关,当即皱眉:“钱宁去查谋逆案,你这么紧张作何?难道你想谋逆,自己篡位当皇帝?”
张延龄道:“大哥,你可别随便开玩笑,我哪里想当什么皇帝。”
“那就把心安回肚子里,当初刘瑾、张苑、谢迁和沈溪之流都没将你我搞垮,一个区区的钱宁,还能反了天不成?”
张鹤龄对于钱宁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太监的干儿子,即便一时得宠也蹦不了几天,江彬的崛起已充分证明这些年轻将领在皇帝面前都是昙花一现。
张延龄为难道:“大哥,你不知道,我查到钱宁往沿海走了一趟,似乎是调查倭寇之事。”
“倭寇?”
张鹤龄皱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延龄叹道:“这不之前想对付那沈之厚,便把江栎唯重新收归麾下……”
张鹤龄气得全身发抖:“早跟你说过,江顾严不是省油的灯,为人又是朝三暮四,反复无常,简直就是条毒蛇!这种人,赶走都来不及,甚至当场格杀都可行!你居然用他?”
张延龄脸上满是回避之色,低下头道:“也是因为我手头银子多,又不能直接买房子买地,怕被皇上知道我在他御驾亲征后大肆敛财的事情,所以想让江顾严帮忙经营一下,他做的倒还不错,跟倭人做了几次买卖,让我赚了几万两银子……听说那些倭人跟佛郎机人也有贸易往来。”
“私通倭寇可是大罪。”
张鹤龄板着脸道,“不过倒也无妨,毕竟你没做出什么通番卖国,甚至谋逆之事,再者你派人做买卖,钱宁未必能查到什么,就算查到为兄也有办法为你开脱。”
张延龄叹道:“其实……小弟还跟倭人做了一点小买卖。”
张鹤龄一听感觉不太对劲,问道:“什么买卖?你不会是跟他们做了什么卖国的买卖吧?”
张延龄道:“我把大明火器的设计图纸,还有制作工艺卖给他们,让他们帮忙铸造兵器,然后倒卖给佛郎机人,从佛郎机人手上拿银子……”
“你……你……”
张鹤龄听到这里,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又道:“佛郎机人拿银子给咱后,我又给江栎唯,让他帮忙聚拢一批海盗,对外宣称是倭寇,在沿海做些买卖……如今沿海很多岛屿都有了我的人,半年多时间,已有十几处据点,现在还在持续增加中。”
张鹤龄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弟弟能做出的事情。
张延龄道:“我本打算聚拢一支军队,以备不时之需,你也知道沈之厚的火器营有多厉害,江顾严乃武进士出身,能力不错,还可以利用一下倭人,除练兵外还顺带造船……简直就是一个国中国!就算皇上对咱不利,咱也有办法自保……”
“你疯了吗?”
张鹤龄怒不可遏,大喝道,“你知道自己在作什么?你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张延龄叹道:“我也没想到皇上居然会察觉……或者是有人通风报信,但不需害怕,那些倭人都在海上,由于海禁,近海许多海岛百年都没人上去过,而且有佛郎机人暗中相助,他们有大船,就算沈之厚去也攻不下来,只要不抓到江栎唯和倭人首领,没人知道这件事跟我有关。”
张鹤龄眉角颤抖个不停,气急败坏道:“你啊你……你这是要害我张氏满门灭绝啊。”
张延龄道:“大哥,我哪里是害张家,根本是在帮家里好不好?朝中有沈之厚这样的阴险小子,天天针对咱们,还有谢迁和张苑惹是生非,处处给咱添堵……难道咱就坐以待毙不成?”
“我本来的目的只是想栽培一支人马,回头把沈之厚铲除掉。江栎唯那小子挺有本事的,你不知道,才半年多时间,他就给我弄出一支两三千人马的队伍,若再有几年时间,怕不有几万人马?简直是兵强马壮,再加上咱在京城的势力,岂非……”
张鹤龄怒道:“你还真想谋朝篡位?如此说来,钱宁没冤枉你,你是罪该该死,还牵连整个张家陪你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