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〇章 沈溪挂帅
朱厚照没有在刘府停留太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他担心刘瑾利用手头权势招揽的军将会铤而走险,领兵攻打皇宫,稍有不慎皇位就要易主。
朱厚照平时只顾着吃喝玩乐,所以“祸事”到来心里没多少底气,在确定刘瑾谋逆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后,就不想留下来继续查看那些谋逆的证物,只想回戒备森严的皇宫等候事情结果,毕竟精神高度紧绷几个时辰,一旦有所松懈,浓浓的倦意便袭来,他已经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呵欠。
等朱厚照离开,宫外的事情自然便由沈溪全权做主。
曹元和刘跟随沈溪一起出门送朱厚照,目睹銮驾离开后,刘试探地问道:“沈少傅,不知这案子……该如何查?”
“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沈溪斩钉截铁地道,“刘尚书,刑部作为三法司之首,对谋逆案有管辖权,你……”
“在下定全力配合沈少傅办案!”刘主动表态道。
刘在朝中声望不低,今年五十七岁的他,履历极为丰富,不管是主政一方还是刑律军事皆有建树。刘心高气傲,不觉得自己是阉党成员,但还是在沈溪面前保持了足够的恭敬,毕竟以朝中资历来讲,年少的沈溪还在他之上。
当初沈溪担任兵部尚书时,刘尚为刑部左侍郎。
沈溪又看了曹元一眼,道:“阉党当权时,附逆者甚众,朝中有不少人归附阉党,但既然陛下有令在先,只有涉及谋逆之人才会被惩处,其余人等皆不予追究……两位尚书乃朝中栋梁,本官刚回朝不久,查案还要多仰仗二位!”
“是,是!”
刘和曹元一脸喜色,俯首从命。
沈溪这才吩咐:“马上派人去都察院和大理寺,让两司派精兵强将至刑部衙门,会同三司,集中审案。此番所有涉及刘阉谋逆的案子,都将在刑部衙门审结!那些阉党成员,诸如刘阉幕僚……”
曹元抢先道:“在下曾卧底刘阉门下,对其幕僚和附逆官员知之甚详,定不会让一人落网……”
“嗯。”
沈溪点头嘉许,“那就劳烦曹尚书帮忙将这些人的名字列出来,交由刑部发文捉拿归案,不得让其逃出城外。即刻起京师戒严,明日各城门不得开启,等案情查清后,京师才可恢复正常。”
刘有些为难:“如此……是否太过大费周章?”
沈溪没说话,曹元已开口:“如今阉党蓄意谋反,若非陛下和沈尚书及时发现,或许已酿成滔天大祸,这时候城内实施戒严并封闭城门乃题中应有之意,如此才便于肃清阉党余孽……”
这正是沈溪没有第一时间把矛头针对曹元的根本原因。曹元全靠刘瑾上位,在朝中没有根基,必须要依附权贵。沈溪目前缺少帮手,给曹元一个希望,曹元必然处处以沈溪马首是瞻,可以极大地方便沈溪行事。
沈溪道:“搜捕乱党只能在一定范围内行事,不得太过惊扰百姓,至于朝中依附阉党的官员嘛……”
听沈溪说到关键问题,刘和曹元都竖起耳朵,生恐漏掉一个字。
沈溪看了二人一眼,这才道:“具体事项,要等案情审结后交由陛下钦定,不过吏部尚书张彩……乃幸进之徒,短短数月便由正六品的吏部主事迁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霍乱朝纲,此獠为刘贼出谋划策,残害百官,贪财好色,实在是罪不可赦……”
听沈溪说到具体人物,曹元心中一阵悲哀,在他看来,如果张彩被问罪,他也逃不掉,毕竟他是直接对刘瑾行贿,而张彩只是对行贿之事虚以委蛇罢了,本身张彩还反对刘瑾敛财并取得一定效果。
不过沈溪话锋一转:“但是,吏部尚书毕竟是部堂之首,仓促下狱太过难看,暂将张彩革职,看管于其府宅内,待查实罪证再予严办,其余人等……先不忙计较!”
历史上刘瑾案虽轰动一时,有不少人因此受到牵连,但因获罪而死去的官员却少之又少,这跟朱厚照下令只惩首恶有关。
这次沈溪不过是遵循历史原本的轨迹罢了。
朱厚照走后,沈溪没有在刘府久留,安排马九继续坐镇这里负责查抄之事,而他自己则带着朱起和王陵之等人往刑部衙门而去。
从照明坊到城西阜财坊,这一路可不近。
沈溪骑在马上,一路上随处可见举着火把的官兵,本来奉刘瑾命令行事的五城兵马司,获悉刘瑾谋逆下狱后,带队将校惊无不惊出一身冷汗,立即自觉地领兵回营。而侍卫上直军和京营官兵,则取代五城兵马司在主要街道设卡检查,确保京师安稳。
明朝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都在阜财坊,衙门隔着衙门,沈溪抵达时,大理寺卿张纶、左都御史洪钟皆带着各自属官而来,而三司衙门负责人,历史上除左都御史洪钟外,其余之人都被列在阉党之列。
洪钟,字宣之,钱塘人,成化十一年进士,弘治初年任四川按察使,后历江西、福建左、右布政使,弘治十一年任顺天巡抚,弘治末年巡抚贵州,及后历漕运及江北总督,正德初任南京刑部尚书,今年年初才迁左都御史。
张纶,字大经,南直隶宣城人,成化二十年进士,历任盐山县令、浙江道监察御史、通政司右通政等职,后投靠刘瑾,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在不到两年时间内走完工部右侍郎、刑部左侍郎到目前的大理寺卿的升迁历程。
“沈尚书。”
沈溪这一来,立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此时已是五更天,天色漆黑一片,刑部大堂内外灯火通明,刘瑾被绑在院子中央的柱子上,浑身都是绳索,嘴巴则被破布给堵上,就算想破口大骂都没办法做到。见到沈溪到来,刘瑾怒目圆瞪,挣扎得更为激烈。
大理寺卿张纶正要过来问话,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沈溪朗声道:“陛下圣谕已下,案子将由本官审理,之后陛下会派员监督,甚至可能会亲临刑部审讯刘阉。”
“那陛下……”
洪钟等人都迫不及待想知道朱厚照如今人在何处。
这会儿的情况是,京城内兵马调动频繁,伴随而来的便是流言四起,官员们口口相传,都说有叛乱发生,但雷声大雨点小,没谁真正看到叛乱,倒是传说叛乱贼首刘瑾被皇帝下旨捉拿,并押送到刑部衙门。
三法司的官员如今但凡在职的,跟刘瑾多少都有关系,不是刘瑾派系的,就是给刘瑾送过礼,虚以委蛇,真正独善其身的人几乎没有。
沈溪道:“陛下已回宫,临行前交待由本官全权负责查案,尔等听命行事便可。”
“是!”
三法司的官员屁股都不干净,这会儿只能俯首应承,全力配合沈溪断案。
“升堂!”
沈溪没在院中过多停留,一抬手喝令一声,顿时刑部大院内安静下来。
沈溪带着王陵之进入大堂,刑部尚书刘、侍郎张子麟等人退到一边,看着沈溪这位由朱厚照亲自委命的主审官坐到大堂中央的案桌后。
若是换作弘治朝,沈溪这么做早就被人质疑,但此时情况却完全不同。
朝中那些老家伙,到正德二年年底,已没剩下几个了,就算还在也是那种通过贿赂刘瑾升迁起来,而弘治朝的尚书、阁老,除了谢迁外已没任何一人,就连工部尚书李如今也换成了毕亨。
沈溪在朝中地位,反而从新人变成“元老”,到底沈溪在弘治朝便已顶着兵部尚书衔在西南剿灭地方叛乱,如今六部尚书中,论履历沈溪不必任何一人差,论对朝廷的贡献更是无出其右者,故此在场的刘、洪钟等人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儿。
等沈溪高坐公堂,三法司的官员围绕到了大堂前,他们没有座位,只能站在那儿听审。
平时刑部大堂不会审案,这次却是例外,因为受审之人乃是朝中人称“九千岁”的大宦官刘瑾。
而沈溪调用的衙差,也不是刑部衙门的差役,而是沈溪带来的亲兵,由朱起领班。
“带人犯!”
沈溪一拍惊堂木,声音洪亮,杀气腾腾,把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
如同县衙公堂审案,粗看起来显得有些潦草,但因为这里是刑部大堂,映衬着头顶“明镜高悬”四个字,显得异常庄重。
“威武……”
沈溪的亲兵可说多才多艺,看起来跟普通兵士无异,但有沈溪这个思想古怪的上官随时指点,涉猎之广旁人难以想象。沈溪选拔亲兵有个标准,不识字的不要,以至于能留在身边的都久经考验,任何时候都能撑得起场面。
随着号子声响起,刘瑾被朱起和几名士兵押上公堂。
公堂内灯火辉煌,刘瑾刚进来时还有些不太适应,这会儿他已经失去昨晚宫市赐宴时的风光,因为这一路上挣扎,挨了不少揍,脸上青紫有好几处,身上衣服也破损不少,头发更显蓬乱……
“堂下之人,可是贼逆刘瑾?”沈溪喝道。
随即朱起在沈溪授意下,将刘瑾的堵嘴布条给拿下,刘瑾终于能说话了,马上扯起嗓子嘶吼起来:“咱家要见陛下!”
虽然是公鸭嗓,但声音分外高亢。
“闭嘴!”
朱起可不惯刘瑾坏毛病,他没在朝中当过官,不知道刘瑾的可怕,平时耳濡目染,是这个阉人多奸诈狡猾,对沈溪又是如何算计陷害,早就恨之入骨,所以当刘瑾咆哮公堂时,上来就被朱起一脚踹到后腿弯上。
刘瑾当即就摇摇晃晃起来,若不是因为腿上绑得严实,早就屈膝跪地。
朱起这一脚,可把听审的围观者惊了个不轻。
换做三法司任何一个,都不敢这么对刘瑾,这些人纷纷在想,这位沈尚书到底是自何处找来的这么鲁莽的汉子?
“你个狗东西……”
刘瑾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人虐待,当即朝朱起怒喝起来。
结果没等他把话喊完,朱起和旁边的士兵愣是把五花大绑的刘瑾按倒在地上,强行跪下,刘瑾因腿上绳子勒得太紧,疼得嗷嗷直叫。
“啪!”
沈溪再一拍惊堂木,大喝道:“验明正身!看看是否是贼逆刘瑾!”
马上王陵之和几名亲兵走过去,王陵之仔细辨认后,回过头道:“大人,正是刘瑾!”
至于王陵之是谁,在场官员中有认识的,毕竟当初朱厚照几次去军事学堂视察,王陵之都在场,而如今就有跟着朱厚照去视察的官员,这位小王将军的本事他们都听说过。
沈溪点头:“那就好,既然已验明正身,那现在就定罪!”
“沈尚书,断案焉能……如此草率啊……”
刑部尚书刘赶忙站出来说话,“审案需要人证、物证、书证和勘验等,还需要被告招认才可定罪,哪里有……”
沈溪打断刘的话,冷着脸问道:“刘尚书在贼逆府上时,未曾听到陛下交代?”
“这……”
刘仔细回忆一下,之前在刘府时,朱厚照对刘瑾叛逆之事非常恼火,当时就扬言要把刘瑾大卸八块,之后又派沈溪审问案子,意思是让沈溪来执行,现在沈溪正是以朱厚照代言人的身份出现。
大理寺卿张纶道:“沈尚书,不管怎么样,得把所有断案程序走完才能定罪吧?”
“呵呵……”
沈溪笑了笑,道,“张廷尉的意思是说,要让陛下来当人证?”
“啊!?”
张纶可没想过皇帝也知道这件事,他之前一直认为是沈溪胡作非为,关于刘府发生的一切,大理寺根本就没得到详细通报,张纶接到通知到刑部衙门来,正想要打探是个什么状况,沈溪便带着刘和曹元等人回来了。
沈溪喝道:“既然要证据,那本官就让贼逆无可辩驳。逆贼刘瑾大逆不道,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现已从刘府搜查到罪证若干,来人,把物证带上来……”
随着命令下达,沈溪的亲兵将之前搜获的龙袍、玉带、金刀等物带上公堂,摆放在了地上。
刘瑾就算被人按在地上,依然努力昂起头,大吼大叫:“诬陷!你这是诬陷……这些东西不是咱家所有……”
而旁边依附阉党之人则噤若寒蝉,若朱厚照真的是人证的话,那说明这些东西已经被皇帝亲眼看过了,那这个时候还要跳出来帮刘瑾辩解,那就算不是阉党也会被沈溪归入阉党行列。
这些人能够在刘瑾掌权的正德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自然是见风使舵惯了,这会儿明显风在往沈溪这边吹,立即明白应该抛下一切幻想,果断地跟沈溪站到同一立场上,谁帮刘瑾,就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是阉党一员。
刘指着刘瑾道:“刘公公,这些东西乃是从你府上搜出来的,陛下亲眼所见,你如何还敢狡赖?”
这话说出来,更加没人敢说话了。
刘瑾怒道:“好你个刘德辉,枉咱家平日待你不薄,提拔你做刑部尚书,你居然敢如此诬陷咱家?”
刘老脸挂不住了,转向沈溪表明态度:“沈尚书,您可不能听贼逆一面之词,平时在下跟刘阉并无交集……”
刘出来说话没落到好,旁人更加不敢吭声,帮刘瑾是阉党,踩刘瑾则会被其唾骂,里外不是人,沉默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沈溪道:“本官不会听信贼逆攀诬之辞,这些东西都是从贼逆府上搜出来的,无从抵赖,贼逆刘阉,你认还是不认?”
“认你奶奶!”
刘瑾对着沈溪破口大骂。
第一九六一章 一句话的事
刘瑾刚骂出口,人就被按了回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位曾俾睨天下傲视众生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如今只是个涉嫌谋逆的罪犯,风光不再,连在场他那些党羽也不敢吱声。
沈溪怒道:“钦犯居然敢咆哮公堂,恐吓本官,看来是想吃皮肉之苦……”
说着,沈溪从面前公案上的签筒里拿出一根红色令签,作势欲掷,一副要让人打刘瑾板子的架势,旁边亲兵见状跃跃欲试,只等令签着地便扑上前将刘瑾裤子褪下打板子……平时深受他们爱戴的上司被眼前阉人叱骂,一时间心中都有些气不过。
但最后沈溪却将令签放回签筒里,话锋一转,“既然人证、物证俱已齐备,罪名就很好定了……刘尚书,不知谋逆之罪该如何定案?”
刘恭敬地道:“谋逆乃十恶之首,按《大明律》,凡谋反及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入官。”
沈溪点头:“看来逆贼刘阉最终的结局便是如此了……”
“沈之厚,你罔顾朝廷法度,陷害忠良,你不得好死!”刘瑾气急败坏,极尽谩骂之能事。
不过这会儿沈溪已不需要刘瑾发言,他只是稍微摆手,朱起便让人把刘瑾的嘴重新给封堵上,刘瑾全力挣扎,呜呜呀呀,显然不甘心如此被定罪,心中仍抱有希望,那就是见到朱厚照伸冤。
沈溪没有再给刘瑾希望,到这个地步他也不需要刘瑾抱着希望上法场,或许在狱中自我了断对这个显赫一时的太监而言算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但沈溪明白,刘瑾自以为是惯了,认为朱厚照不可能抛弃他,再加上他觉得自己蒙冤了受屈,不会轻易自我了断,就算有那么一丝一毫生存的希望,刘瑾也会坚持到底。
只要朱厚照稍微心慈手软,来天牢见上一面,他就有求生的机会。
“将逆贼刘瑾押入天牢,等候陛下定罪!”沈溪大喝一声,又是一拍惊堂木,朱起便带着人将刘瑾押解下去。
等人走后,在场围观的人仍旧胆战心惊。
沈溪断案虽然来了个“人证物证俱全”,但说到底只是拿了一些不明来历的违禁物充当证据,刘瑾是否蓄意谋反,依然有待商榷。
这次审讯,沈溪是以一言堂的方式定案,在场官员都怕沈溪用同样的招数对待自己,心里惶恐不安。
刘瑾被押送下去后,刘过来问道:“沈尚书这是要入宫面圣?”
沈溪可不敢单独留下刘等人在刑部,这些官员跟刘瑾或多或少都有关系,万一他们把刘瑾从天牢放出来,进而想办法见皇帝,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沈溪仔细考虑过,这些官员墙头草当惯了,应该不敢这么做。
沈溪道:“此案有很多需要斟酌之处,尚不能完全定性,具体……要等请示陛下后才能结案。”
听到这里,很多人松了口气,这意味着沈溪下一步很可能要去见朱厚照,事情或许会出现转机。
就在此时,门口刑部吏员进来传话:“沈少傅,各位大人,陛下派御马监太监张苑张公公前来探案!”
“看来陛下已做出决定。”
沈溪起身后笑着说了一句,状极轻松,旁人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逼来。
“走,出去见见张公公。”
众人跟随沈溪一起出了公堂,张苑相向而行,隔得远远地就问开了:“刘瑾那逆贼怎么样了……”
沈溪回道:“初审结束,定刘瑾谋逆大罪,凌迟处死,诛灭九族……不过一切还要等陛下定夺。”
张苑深吸了口凉气,道:“陛下派咱家传话,此事由沈尚书全权做主,具体事项不必再行呈奏,沈尚书可自行决断,要抓哪些人,提审谁,全都由沈尚书一言而决!这是陛下御旨,有它在,但凡涉及谋逆之人,可直接拿下,甚至可先斩后奏!”
“啊?!”
听到这话最惊讶的不是沈溪以及他的属下,而是周边那些跟阉党有牵扯的官员,尤其是曹元、刘和张纶等人,他们大多都是靠巴结刘瑾而拥有现在的地位。
沈溪稍微思索:“但凡跟刘瑾有牵扯的官员,暂时先回府,按照陛下旨意,只要没有参与谋逆,可既往不咎,除非证明其曾图谋不轨……”
刘赶紧为自己辩解:“沈尚书,您该知道的,之前刘瑾权势滔天,简直是顺者昌逆者亡,为求自保,吾等只能虚与委蛇,并非每个人都诚心归附于他。”
刑部侍郎张子麟也过来帮腔:“是啊,沈尚书,昔日刘瑾擅权,六部几乎所有官员都与之有染,若因此便将所有人捉拿归案,怕是朝廷会出大乱子……”
沈溪板起脸来:“怎么,张侍郎平日可是跟刘瑾过从甚密,现在心虚了,才出来如此说话?”
“非也非也……”
张子麟连连摇头,“阉党专权,平时我等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今日贼酋被捉拿归案,沈尚书拨乱反正,功在社稷,可谓举天同庆,我等为之欢欣鼓舞还来不及,岂会……心虚?身为儒臣,本身就跟阉党势不两立……”
这种话显然没人相信,在场许多人都清楚张子麟跟刘瑾或多或少有染。
沈溪调查过,知道成化二十年考取进士的张子麟,执法公正,政绩卓著,官声一向不错,故此没有跟他一般计较,当下板着脸道:“来人,请诸位同僚回府歇息,三司暂由本官接管……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留下。”
“沈尚书,你……”
刘发现情况有些不妙。
之前沈溪摆出一副既往不咎的模样,现在突然翻脸,好像有了皇帝圣旨撑腰后准备乘胜追击,一查到底,当下心惊胆战,脸上满是畏惧之色。
“怎么,刘尚书认为有不妥之处?”
沈溪打量刘,目光若出鞘的宝剑般锋利,“刘尚书乃官宦世家出身,世代忠良,不要因一时贪念而耽误名声……各位都有忠君体国之心,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几人中曹元最是坦然,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么升迁上来的。
本来他就被朱厚照打发去南京六部“养老”,这会儿阉党被铲除,他觉得自己在劫难逃,现在沈溪只是把他送回府宅看管居住,没有即刻将他下狱,已算是不错的结果。
旁人虽然内心挣扎厉害,但连刘和曹元两位部堂都屈服了,他们更不敢说什么。
“诸位大人,请吧!”朱起已将刘瑾押送到天牢关押,此时回到众人面前,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说道。
本来只是个山贼,跟着沈溪多年,现在已可把朝中尚书级别的人物当做猪狗对待,这种感觉实在太爽了。
在场大臣不少,那些有一定谋略的官员迅速意识到,之前沈溪只是想安定人心,现在刘瑾已然定罪,而朱厚照又给予沈溪巨大权力,最重要的是沈溪把三法司牢牢把控住,没了后顾之忧,如此就可以腾出手来惩治阉党中人。
“沈尚书,希望你能秉公办理!”
刘有诸多无奈,这几年官员不阿附刘瑾根本无法在朝堂立足,虽然他为官多年政绩卓著,但也不得不向刘瑾行贿才能获得升迁。正如沈溪所言,他身家清白,世代忠良,怎么都不想因自己归附阉党而遗臭万年。
在场大臣,除了洪钟外,其余人等皆被“请”出刑部衙门,由士兵押送回各自府宅,“闭门思过”。
等众人离开,张苑急匆匆地问道:“沈尚书,您为何不将这些阉党要员直接下狱?竟然让他们回府,还派人看管,那得需要多少人手才够?”
沈溪道:“这是陛下的意思,除贼首外未参与附逆之人皆不得追究,如此一来只能出此下策……不过正好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将功补过,多跑跑腿,明日开始调查哪些人是真心归附阉党,哪些人只是为势所迫。”
张苑苦笑道:“这不都是沈尚书您一句话的事情?”
“这叫什么话?陛下安排本官查案,自然要秉公处置,岂能全凭主观臆断?麻烦张公公给陛下传话,就说本官已将贼首捉拿下狱,且初步定凌迟、诛九族之罪,这是本案卷宗,还有本官上疏……”
说到这儿,沈溪让侍立身后的王陵之将卷宗和奏疏拿过来,亲手交给张苑。
张苑摇摇头:“咱家只负责传话,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管,只希望沈尚书能把宫外的事情办妥,事成后不要忘了先前的承诺!”
这话张苑是压低声音说的,提醒沈溪等案子审结后把他该得的好处送上,毕竟张苑在这次倒刘瑾的事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正因为沈溪在东华门前给过他承诺,才会这么卖力办事。
但其实若不是沈溪主动站出来倒刘瑾,他自己也没好果子吃,毕竟刘瑾已记恨上了他,指不定哪天就会倒大霉。
……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沈溪仍旧驻留刑部衙门,他把阉党名单逐一罗列出来,这是一个大概名单,他不可能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住,而且历史上的阉党名单,跟他手上这份阉党名录仍旧有较大差别。
历史上刘瑾专权四年左右,在这期间栽培网罗了大批党羽。
沈溪让刘瑾上位提前了一年,倒台则早了三年,这中间有两年差别,使得很多阉党中人没有机会崭露头角,这些人是否还需要防备,或者说哪些人因为沈溪到来受到影响而未显劣迹,需要好好斟酌考虑。
张彩、曹元等人被看管居住,焦芳、刘宇、刘玑等人也被相继剥夺官秩和职务,这些都是顺理成章之事。
随即,张文冕、孙聪等刘瑾幕僚被捉拿押送至刑部大牢,对这些人沈溪暂时没有提审的兴趣。
张文冕因为帮刘瑾做了不少坏事,甚至执行过刺杀沈溪的行动,沈溪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狡猾的奸佞小人,至于孙聪,沈溪则比较矛盾,不知是否该杀。
还有就是江栎唯似乎提前得到风声,逃之夭夭,沈溪派人去搜捕没有任何结果。
到天亮时,张永完成任务归来,京师周围局势至此完全平复,亦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掀起多大波澜。
……
……
红彤彤的朝阳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本来是寻常的一天,但因昨夜京城动荡不安而变得有了特殊意义。
紫禁城大明门外,很早便有朝臣聚集,这些人并非阉党中人,又或者跟阉党牵扯不深,未被下狱或监视居住,他们昨夜得到一些消息,一直在惶恐不安中等到天明,然后便涌到宫门前打听情况。
内阁大学士焦芳和刘宇没有出现在人群中,有人猜测二人要被问罪。
谢迁也没现身,但没人觉得谢迁会受到牵连。
阁臣中出现在大明门前的只有杨廷和,六部尚书一个都不在,如此一来杨廷和自然成为众人追问的焦点。
可惜的是,杨廷和自己对昨晚城里发生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只能敷衍了事。
一直等到辰时,大明门内突然走出一人,这人在场官员都认得,正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谢迁。
见谢迁出来,众人皆迎上前想问个究竟,可惜没等他们汇聚到身前,谢迁已然伸手阻隔。
“诸位,现在京师太平无事,无需担心。尔等先回各自衙门,迟些时候便有圣旨下达,任何人皆不得在京师各处集结,特殊时候你们该明白规矩。”
谢迁的话意味深长,透露出的消息就皇宫内对于阉党之事尚未有定论,至于刘瑾、张彩等人会如何处置,更属于绝对机密,朝臣到处打探消息会犯皇帝的忌讳。
能在京师为官哪个不是人精?在场官员明白自己跟皇帝对着干会有什么后果,现在首辅已经出来点醒,他们便各自识趣离开。
杨廷和本来也要走,谢迁一招手:“介夫,跟我一起去面圣。”
原本杨廷和在内阁中地位不高,他没有归附阉党,使得他的处境极为尴尬,平时在内阁相当于打杂的,现在阉党突然被连锅端,一时间还有些难以适应。
“谢首辅,究竟……”
杨廷和想把昨晚的事情问个清楚明白,可惜没等他问出来,便被谢迁抬手打断。
谢迁叹道:“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某些人恶贯满盈,终于迎来惨淡收场。你我都是正直之人,如此乱象中更要维持京师朝局平稳,老夫看好你。”
杨廷和多少有些羞惭,虽然他没投身阉党,但之前一直随波逐流,并未在斗阉党的伟业中做贡献。
与其同时入阁的梁储,因与阉党相斗而贬谪南京,反倒是他一直留在京师,要不是谢迁等人回护,他早就被革职,或者迫于压力倒向阉党,所以在这件事上,他有些惭愧。
二人一起入宫,路上杨廷和问道:“谢首辅,这是要去何处?”
“面圣!”
谢迁道,“以老夫所知,沈之厚自西华门入宫,这会儿怕是已快到乾清宫,你我二人乃阁部大学士,总不能让一个部堂把所有事情揽光了……”
杨廷和没听太明白,谢迁带他面圣是想帮沈溪说话,还是防备沈溪以免其大权独揽?
不过杨廷和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一切听从吩咐便可,既然自己在朝中没多少话语权,那就追随一个拥有话语权的人行事,总归没错。
第一九六二章 人事更迭
就在谢迁带着杨廷和前往乾清宫见驾时,沈溪已先一步抵达,正在跟朱厚照奏禀昨日查抄逆贼府宅,以及审讯刘瑾等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厚照一边听沈溪奏事,一边拿着沈溪的奏疏看,等沈溪把大致情况介绍完,他气呼呼一拍桌子:“那狗东西,这才几年时间啊?居然就贪污近千万两白银,这还不算,居然觊觎起皇位来,简直是罪不容诛,非要将其凌迟处死才能解朕心头之恨!”
沈溪道:“谋逆之罪,理当如此定罪。不过若陛下仁慈,念其服侍身边多年,可法外开恩,赐刘瑾个全尸。”
朱厚照摇头:“若被其得逞,他会赐朕全尸吗?这狗东西,野心倒是不小,朕以前对他太过信任和放纵,之前沈先生在朕面前弹劾他,那时朕便有所怀疑,结果他假传圣旨,硬是将沈先生调到宣府……”
对于过往一些错事,朱厚照极力撇清关系,他要保证自己跟沈溪亲密无间,这样才能让沈溪一心一意为他做事。
沈溪摇头:“阉党专权,陛下蒙在鼓里,深受其害,又何必自责呢?”
朱厚照叹息道:“还是朕用人不查,方被宵小所趁……沈先生,除了贼首刘瑾外,其余阉党中人该如何处置?你说暂时把他们看管于自家府宅,限制其人身自由即可,但如此一来,是否让人觉得朕太过软弱?这些不思报效皇恩之辈,朕以为留不得!”
或许是对皇位太过恋栈,又或许是对于自己的治国能力有所怀疑,但凡有人觊觎皇位,朱厚照都必然赶尽杀绝。
这也是没有自信的表现。
沈溪道:“朝中很多文臣,都是被迫归附阉党。只要未曾牵扯进谋逆之事,以臣看来都可以法外开恩,着其离开朝堂,从此永不叙用便罢,如此方体现陛下的仁德……”
朱厚照一拍桌子:“就怕朕给他们仁德,他们不思皇恩,反过头来咬朕一口……这些家伙食君之碌却为逆贼办事,实在罪该该死!”
沈溪恭谨行礼,没有出言反驳朱厚照这番话。
如果真的按照给刘瑾定下的罪名,阉党的确有谋反行为的话,阉党中人被定罪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同之前朱厚照所言,如果刘瑾谋逆当了皇帝,张彩等人就成了“开国元勋”。权力和义务相辅相成,享受多大的荣耀,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牵涉进谋逆大案,不管你曾经为朝廷立下多少功勋,权势又多么显赫,只要失败就要承担可怕的后果,没有谁可以例外。
朱厚照道:“那沈先生,朝中大员中位列阉党的都有谁?可有详细列出来?”
沈溪道:“尚未能全数定下,不过有如下人等跟刘瑾过从甚密,除了昨日跟陛下提到的几人外,剩下的人均被列于此,请陛下御览!”
说完,沈溪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来。
朱厚照眼前一亮,手一挥,自豹房归来的小拧子便自觉上前,把沈溪手中的名单接了过去,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看过后,惊讶地问道:“朝中竟然这么多人都归附于阉党?内阁、六部、寺司衙门几乎无所不包,此外还有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京营以及京畿卫所的人,怪不得……这狗东西敢造反了。”
沈溪道:“如今只是定下初步名单,很多人或许并未知悉刘瑾谋逆,牵涉不深,所以不宜大做文章。不如等谢阁老等人到来后,再行商议如何定案?”
“唉!”
朱厚照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名单牵涉太广,朝中大部分人都卷进去了,甚至连九卿都不得幸免……六部尚书既然附逆,那接任者如何安排?”
沈溪摇头:“微臣不敢擅专,一切都得陛下做主。”
朱厚照点头:“兵部好说,有沈先生坐镇,朕一点儿都不担心,五军都督府也没大的变动……如此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证三法司平稳运行,可刘和张纶都跟刘瑾有染,却不知让谁来接替他们?还有便是工部和户部……唉,朕没想到刘瑾能在朝中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沈溪看着愁眉紧皱的朱厚照,似乎此时小皇帝真的很后悔。
如此一来,犯龙颜的话沈溪就不会再说了,其实很多事都沿着固有的轨迹演进,沈溪尽可能让自己放松心态,坦然面对,阉党的覆灭比起原有的历史早了三年,如此对大明经济民生的破坏也减轻不少,从这一点讲,沈溪对历史的贡献还是很大的。
就在君臣说话间,乾清宫外面谢迁和杨廷和到来。
随着执事太监进来传话,朱厚照一摆手:“宣二位卿家觐见。”
不多时,谢迁和杨廷和出现在乾清宫大殿。
谢迁看了几眼,确定沈溪已进言一段时间,隐隐有些担心,当即道:“陛下,昨日之事已顺利解决,如今京师内一片安稳……”
朱厚照道:“这些情况沈卿家已对朕说明,谢阁老不必再赘言,正好谢阁老和杨大学士也过来了,朕想问你们一些事,比如六部尚书以及三法司主官人选……”
谢迁听到后有些发怵,他明白沈溪这是把六部九卿全都列入了阉党行列。
本来按照谢迁设想,最多把张彩、刘玑和曹元列在里面便足够,至于其余人等可以暂不予追究,等事后慢慢解决,这也是为了维持朝廷稳固,但现在突然把六部尚书全数撤换,再牵扯到各部中层官员,朝廷必然要经历一番大动荡。
这时朱厚照又追问了一句:“不知两位卿家对于六部部堂人选,有何意见?”
“这……”
谢迁下意识地先看了沈溪一眼,想知道沈溪之前是怎么说的,他以为沈溪会大包大揽,面面俱到,但其实此时沈溪根本就没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朱厚照见谢迁有些心不在焉,皱眉问道:“怎么,谢阁老就没什么想法吗?”
谢迁道:“老臣认为,还是保持朝廷平稳为妥,一次不宜撤换太多人。”
朱厚照怒道:“那些逆臣都已归附阉党,甚至参与到谋逆大案中,朕就是不知道谁真正参与了,否则准把他们生吞活剐了……品性如此卑劣,节操更是丧尽,还能留在朝中为官?哼,朕绝对不会任用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下谢迁没话可说。
朱厚照似乎觉得谢迁对撤换六部尚书有抵触,当即期待地看着沈溪,问道:“沈卿家怎么说?”
沈溪道:“不如一切遵循旧制为好。”
“旧制?”
朱厚照皱起了眉头,一时间有些不太明白沈溪的话。
沈溪道:“阉党专权前,朝中六部尚书有多人因与刘阉发生矛盾而被其撤换,这些人本就为六部尚书,既有能力也有声望,让他们官复原职便能维持朝廷安稳,换了旁人怕是难以服众。”
“微臣愚见,请陛下三思而行。”
……
……
当沈溪做出人选建议后,朱厚照低着头,默默思考。
谢迁看了沈溪一眼,心想这个建议倒是不错,圆满解决了维持朝廷正常运转的问题,就是不知道皇帝能否接受。
沉默半晌后,朱厚照道:“沈卿家的意思是说,把以前那些老臣重新启用?”
沈溪察言观色,知道朱厚照对以往那些老臣多有抵触……当初朱厚照就是为了找到一个能跟老臣对抗的代表,才把刘瑾提拔起来,显然不想恢复以往被文官挟制的状态。
沈溪只好转圜一下:“微臣之意,是提拔有才能之人,最好年轻有干劲,诸如原工部尚书李,以及曾短暂担任礼部尚书却因得罪刘瑾而罢官的刘机等人。”
朱厚照脸色释然,道:“李和刘机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好像现任礼部尚书白钺并非阉党中人吧?”
说着,朱厚照看了看沈溪所献阉党名录,又打量谢迁一眼,似有征询之意。
谢迁明白,现在朝中谁是阉党,谁不是,其实界定模糊,就连谢迁自己平时对刘瑾也是虚以委蛇,真要扣他顶帽子也说得过去。白钺是成化二十年殿试榜眼,谢迁正好是那一年会试同考官,算得上是白钺的座师。如今白钺担任礼部尚书,负责大明礼仪教化,为人师表,就算是阉党谢迁也会尽力帮忙开脱,给朝廷留个脸面。
谢迁道:“白尚书确未归附阉党,曾数次上疏建言,裁撤阉党官员……”
“那就让白尚书继续当礼部尚书好了。”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道,“兵部由沈卿家当家,工部毕亨跟阉党关系比较近,是吧?”
“对!”
沈溪回答非常直接。
朱厚照摆摆手:“那就让李回来当工部尚书……李做事还算稳妥,朕对他印象不错。”
沈溪心想,可不是么,但凡不跟你唱反调你都觉得不错,那些忠直之臣就不受待见了,反正都是以你的好恶来决定谁升官谁撤职。
谢迁不想让沈溪继续举荐各部尚书人选,在他看来,这应该是内阁和吏部的事情,而不能由沈溪这个兵部尚书来决定谁是阉党进而裁撤谁。
就在朱厚照准备进一步问话时,谢迁道:“陛下,如今逆贼尚未铲除,京城阉党成员尚未能最后界定,不妨等有司查清楚之后再行决定,各部先按旧制行策。”
朱厚照皱眉:“怎么,谢阁老认为张彩和毕亨几人不是阉党?”
谢迁吞吞吐吐道:“这个……还是查清楚为好。”
朱厚照黑着脸喝问:“那需要多久才能查清楚?”
谢迁看了沈溪一眼,心中有些忌惮,二人以前矛盾很多,只是因为对抗刘瑾才暂时联手,现在阉党势力正冰消瓦解,谢迁发现自己跟沈溪有诸多施政理念上的不合。
谢迁道:“一两日内便可查清。”
“那好,就给你们一天时间。”朱厚照站了起来,“朕正好也累了,准备回寝宫休息,等朕睡醒后,你们把阉党详细名单给朕拿来,礼部、兵部和工部三位尚书就按照朕之前所说的执行,剩下的赶紧查清楚!”
……
……
朱厚照忙碌一晚,之前一直强撑着等候沈溪的消息,现在大局已定,再也撑不住了。
这边朱厚照回乾清宫寝殿休息,沈溪和谢迁则按照要求,出宫去查实阉党具体人员名单,然后推荐替换人选。
刚从乾清宫出来,谢迁劈头盖脸便道:“之厚,你只身前来见驾似乎有些武断了。”
沈溪解释道:“陛下谕旨查谋逆案,在下查清楚了,自然要前来面圣陈述。”
谢迁和沈溪说话时,杨廷和故意坠在后面,避免参与到话题中。
现在谢迁代表了内阁,沈溪则代表六部,两人同为少傅,甚至沈溪还是皇帝钦命的办案钦差,谈不上谁尊谁卑,杨廷和觉得自己还是避开纷争为好。
谢迁恼火地道:“那你不能随便跟陛下举荐人选……现在谁是阉党,谁不是,没个具体标准,你这么做难道不是操之过急?旁人定会以为你是想借机打压异己!”
沈溪摊摊手:“那以谢阁老之意,在下提供的那份阉党成员名录,其中有存在争议的对象?”
“嗯!”
谢迁居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有些老臣只是为势所迫,才不得不对阉党妥协,老夫能够理解他们的感受,你可不能借题发挥!”
沈溪道:“在下同意谢阁老的说法,有些人是被迫加入阉党,但若刘瑾谋逆成功的话,这些人怕是也要鸡犬升天,无论什么原因,他们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后果,不将他们下狱问罪已是陛下恩典,若连职位都不动一下的话……恐怕无法跟天下人交代吧?”
“你……”
谢迁本来对沈溪寄予厚望,但谁知道一旦说及朝事,两人就会顶牛,这让倚老卖老的谢迁很受伤。
二人已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谈事。
问题的关键在于,朱厚照现在信任的人,并非是身为首辅大臣谢迁,而谢迁总把自己当成朝廷话事人看待,这跟沈溪有着理念上的差异。
谢迁想保全朝中老臣,而沈溪则想完成朝廷新老更替,让因循守旧冥顽不灵的文官集团变得开明进取,为自己所用。
谢迁不想再听沈溪说下去,摆摆手道:“多余的话老夫不想跟你说,这里只是想通知你,这些事暂时轮不到你这个兵部尚书管,陛下安排你执领兵部,也算实至名归,老夫挑不出毛病,至于白钺和李,二人位列尚书不会有人非议……但对于其他人,你还是别指手画脚了!”
说完,谢迁快步离开,不想让沈溪纠缠不清,影响他的威信。
目送谢迁远去,沈溪明白,谢老儿这是要去找御史言官弹劾朝中阉党,走正规途径解决朝事。
这工作量之大,远超想象,可不是一天两天能轻松完成,阉党成员遍布大明各处,从两京到地方,从北国到南国,到处都有阉党存在。
沈溪没有找谢迁理论,不想这么快就与其翻脸。
杨廷和看了沈溪一眼,本想说什么,最后却摇头叹息一声,快步去追谢迁。
对于谢迁的固执,沈溪有些无可奈何,轻声道:“你谢老儿做事似乎比历史上的李东阳还没魄力,时代的进步总不能靠一群老人来推动,朝中的人该换还是要换,引入新鲜血液,不然如何推行我需要的改革?”
第一九六三章 谁是奸臣
沈溪回到刑部衙门时,这里的安保措施已达到最高级别,英国公张懋、国丈夏儒,带人押送一批嫌犯过来,据说全都是五军都督府里的阉党成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厚,昨日都督府的确有人闹事,老朽自作主张把人给拿下,给你送来,由你审问!”
张懋一副全力支持的态度,面对沈溪时,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语气中带着恭维,跟以前那种心高气傲谁都瞧不上眼的高姿态截然不同。
夏儒站在张懋身后,不言不语。
现在谁都明白,沈溪一句话就能决定朝中绝大多数官员的前途,谁要是被归入阉党,莫说是政治生涯就此结束,很可能会有生命之虞,甚至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沈溪道:“多谢张老公爷把人送来,但之前陛下吩咐,若未牵扯进谋逆案的阉党成员,暂不会问罪。”
“那……这些人?”张懋有些为难,人都被抓起来了,如果把人放回去,很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事端。
沈溪看到张懋迟疑的样子,立即明白过来,当下一摆手,朱起和王陵之等人迅速上前听命,沈溪吩咐道:“把人押送至刑部地牢,慢慢审问,本来这些人应该由五军都督府自行处置……”
按照惯例,官兵多由军规、军纪约束和惩处,三法司和府、县衙门很少牵扯进去。张懋笑道:
“这不是涉及刘瑾谋逆案么?陛下安排之厚全权负责,那是对你的信任,老朽岂能不配合?人已送来,如何处置就看你的了……大可杀一儆百,让京师尽早安定下来。”
“嗯。”
沈溪点头,“张老公爷要留下一起听审么?”
张懋摆摆手:“不必,老朽还要赶回五军都督府坐镇……有事你只管派人通知,老朽保证随叫随到。之厚放心,若有人图谋不轨,但凡老朽在,绝对不会让其威胁到京师安稳。”
这话有点放马后炮的意思。
实际上现在京师局面已完全得到控制,说这话显得很虚伪。
不过这也是官场惯例,就算听起来敷衍,沈溪不能表现出轻蔑的态度,还得出言表示感谢。
沈溪送张懋和夏儒离开,然后派人将五军都督府送来的“阉党”成员送去刑部地牢关押,此时刑部尚书刘和大理寺卿张纶均已卸职,刑部这边坐镇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还有暂时留下来处理刑部事务的侍郎张子麟。
照理说张子麟跟阉党关系密切,也应该被看管居住,只有证明清白后才能复职,但据沈溪所知,此人在阉党覆灭后当了十几年刑部尚书,品性端正,能力卓著,沈溪反复权衡后决定调其来帮忙,此时张子麟犹自有些惴惴不安。
“沈尚书,不知陛下有何交代?”洪钟听闻沈溪自宫中回来,马上带人到院子迎接,见面后第一时间便关切询问。
沈溪道:“逆贼刘瑾罪名已定,陛下勾决,今日行刑!”
“什么?今日?”
洪钟没料到朱厚照会这么快诛杀刘瑾。
沈溪叹道:“夜长梦多,这可是谋逆大案,难道要给贼逆留下反扑的机会?这次的事情,不能有任何后患!”
既然朱厚照决心已下,刘瑾死罪不可避免,沈溪不想出现变故,早点儿把祸患去除对各方势力都有益。
朱厚照可以就此高枕无忧,没人跟他争夺皇位,文官集团则可解心头之恨,把心思放回朝政上。就算阉党成员也能松口气,因为刘瑾一死意味着这桩谋逆大案将会成为悬案,无人能鼎证他们曾参与其中。
所以就算洪钟和张子麟听到沈溪当日就要杀刘瑾,感觉有些意外,也很快便恢复镇定,淡然处之,心底却对杀刘瑾多了几分期待。
“沈尚书,不知几时行刑?”洪钟问道。
“自然是正午……凌迟处死,监刑之事就交给张侍郎。”
沈溪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子麟,言外之意是杀刘瑾的时候,他不会亲自出席,一切都交给张子麟代劳。
堂堂刑部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少有亲自担任监斩官的,但特殊时期,张子麟就算觉得不妥,依然恭敬领命……毕竟没有什么比亲自送谋逆贼首上路更能证明自身清白,以后如果还有谁指责他为阉党成员,他也有话说。
洪钟再问:“其余涉案的阉党中人,是否要升堂审理?”
因五军都督府那边押送一批“阉党”前来,令刑部衙门内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沈溪却摇头:“哪些人是阉党,哪些不是,一切都交由监察院和六科议定,本官只负责谋逆大案,为官员定性非本官所愿。”
“这就好,这就好。”
就算自认不属阉党的洪钟,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因为皇命在身的沈溪实在太过强势,若他非要把惩治阉党的事情揽在手中,那几乎就是一言可定人生死,朝廷必然会掀起巨大的风浪。
现在沈溪表态,只负责审理刘瑾谋逆案,对于朝中大多数人来说都可以松口气。
毕竟就算沈溪的资历再深厚,但这两年在中枢的时间毕竟不长,很多新上位的官员跟沈溪都不怎么熟悉,生怕自己被圈定到阉党之列,就算不死,政治生涯也到头。
沈溪带人进入刑部大堂,道:“诸位不必在此等候,先且去休息,临近午时前往西市监督行刑便可!”
洪钟问道:“要杀几人?”
“除了刘瑾外,其余人等就算犯下死罪,也不会在今日行刑。”沈溪道,“暂时只杀刘瑾一人。”
洪钟关心的是张彩、刘宇等阉党核心成员是否会被惩治,同时张文冕和孙聪等刘瑾幕僚又该如何定罪,现在沈溪说明今日只杀刘瑾一人,让他们彻底放下心来。
沈溪道:“逆贼刘瑾现在可还关押在天牢中?”
“未敢擅移。”洪钟道。
沈溪微微点头:“本官准备到天牢去见刘阉,可有问题?”
洪钟和张子麟对视一眼,随即洪钟道:“沈尚书要去见刘瑾,可是要再详细审问?”
沈溪道:“算是吧,有些事尚未得到核实,哪些人附逆一同谋反,还是要亲自审问过刘阉才知晓……去安排一下,本官要在行刑前见刘阉一面。”
“在下这就去安排。”
张子麟得到洪钟眼色指示,马上行礼后去了。
……
……
天牢内,所有犯人都被移到别处,偌大的地方只留下刘瑾一个犯人。
光是看守刘瑾的狱卒,就有七八十人,这还不算沈溪派来的亲卫,整个天牢都为刘瑾一人准备。
沈溪带着王陵之和朱起一起到了天牢,看守的狱卒赶紧让开道路。
张子麟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溪身后,小声提醒:“沈尚书,天牢内有些杂乱不堪,是否需要派人收拾一下?”
沈溪明白,天牢条件不怎么好,因为大多数案子在府县便已结案,只有少数大案要案才会送到刑部来,故此天牢少有犯人,有的话要么是等候秋后处决的重犯,要么是即将判刑的要犯,能进到这里,都事关重大,要是长期关押的话通常都会挪到别处。
“不必了。”
沈溪举手阻止,“我只是来见一下刘阉,不需太长时间……里面污秽,张侍郎就在外面等着吧。”
张子麟愣了一下,他本想跟沈溪一起进去,听听沈溪跟刘瑾说些什么,但见沈溪没有请他一起问话的意思,脑子一转,便识相地不再向前一步。
沈溪带着王陵之和朱起进入天牢。
刑部大牢分天牢和地牢,天牢条件要比地牢好很多,这里到底建在地上,通风条件优越,而且刑部这边很开明,只要犯人的经济条件允许,能用金钱换取相对舒适的环境。
不过就算如此,天牢内还是弥漫一种怪味,让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沈溪信步向前,狱卒小心翼翼在前领路,众人一路来到天牢最深处,只见刘瑾蓬头垢面坐在铺着麦秆的地上,身上的绳索没有解开。
“嗯?”
刘瑾听到声音,马上侧过身,当他见到沈溪到来时,原本闪烁着精光的眼睛突然形如死灰。
沈溪没有让狱卒打开牢房大门,一摆手,狱卒自觉退下,就连王陵之和朱起等人也站得远远的。
沈溪到了牢门外,刘瑾一脸惨笑地看着沈溪,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会儿说再多都是徒劳,沈溪绝对不会放过他。
沈溪道:“陛下御批,今日刘公公便要上路。”
“沈之厚,你可真是阴毒,连多一天都等不及就要咱家受刑,你是怕陛下改变心意吧?”
刘瑾的堵嘴布已被狱卒取掉,但之前挣扎一晚,又在公堂和牢房里喊冤,嗓子早已沙哑不堪,说话显得有气无力。
沈溪神色间满是无奈:“正如刘公公所言,所有人都怕陛下回心转意,因为陛下以前太相信你,几乎是予取予夺。谁知道你居然不顾念皇恩,做出有悖伦常之事……你辜负陛下信任,选择谋逆时,应当料到会有今日结局!”
“咱家没有谋逆!”刘瑾愤怒地反驳。
沈溪道:“你是否谋逆,本官说了不算,此乃陛下钦定……你不必奢望见到陛下,陛下亲眼见到从你府中起出的证物,根本就无心见你……昨日陛下可受惊不小!”
刘瑾凄惨地笑道:“沈之厚啊沈之厚,你果然每下一步棋都算好几步,想来在你回京途中,便已经安排好这一切了吧?”
“本以为你被咱家所慑,不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谁知你居然还是找到机会跟陛下进谗言……说,是谁帮的你?”
沈溪没有回答刘瑾的问题,摇头道:“是谁帮的我,已无关紧要,这朝中你得罪的人难道少了吗?”
刘瑾悔恨交加:“早知道如此,就该把陛下身边那些个小人全都除掉,如此也就没了今日之祸。沈之厚,你笑到了最后,咱家没算到你居然会费尽心思栽赃陷害咱家,咱家看错了你,本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谁想……唉,咱家已认输,你来此作何?难道想看咱家倒霉的模样?”
说话时,刘瑾打量沈溪,脸上满是疑惑。
刘瑾不明白沈溪为什么要在行刑前来见他一面,他不觉得沈溪是那种喜欢耀武扬威之人。
沈溪道:“别怪我,你死了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无论是恨你的人,还是曾归附你的人,只有你死去,他们才能松口气,我来其实只是想问清楚,你手上到底有多少人的罪证?”
“什么意思?”刘瑾皱眉道。
沈溪眯着眼打量刘瑾:“你这两年完全控制了朝堂,就算那些忠直的大臣,也为你所用,这足以证明你的手段很多,非但让陛下信任你,还能令朝臣俯首帖耳,手头肯定掌握了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东西……”
刘瑾冷笑不已:“好你个沈之厚啊,居然想拿这些东西来要挟朝臣?”
“意思就是有了?”沈溪问道。
刘瑾道:“就算咱家有,也不会交给你,这些东西会随着咱家一起进入坟墓,除非……你让咱家见陛下,或者你去跟陛下求情,让咱家可以活命……”
不知不觉间,刘瑾居然跟沈溪讲起了条件。
沈溪打量刘瑾,摇头道:“刘瑾,说实话我很佩服你,这么多年来,你经历起起伏伏,最后能有今日之成就,虽然是时势造英雄,但你本身的能力不容抹杀。若非你日益骄纵贪得无厌,或许你还能兴盛许多年……”
“陛下给你定了死罪,且是凌迟,这已是无从改变的事实,不过到底是第一刀便让你断气,还是最后一刀……就要看你是否识相了!”
“你……!”
刘瑾的脸抽搐得厉害。
沈溪道:“我不是吓唬你,今日正午你就要面临行刑,若你要顽抗到底的话,那从今日午时到日落,怕是你都要在巨大的痛苦中忍受煎熬,看着自己的皮肉被人一刀一刀割下去,身体上的疼痛反而是小事,那种精神上的羞辱才是最打击和折磨人的……难道你不想自我了断?”
“你……你会给咱家自我了断的机会吗?”
刘瑾好强惯了,此时却恐惧得浑身瑟瑟发抖,骨气早就不复存在……凌迟处死所受的痛苦远超想象,简直比死亡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沈溪道:“你想在这里寻求自我了断?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让刽子手第一刀便结束你的性命,这点我还是能承诺的。”
刘瑾苦笑一下,道:“沈之厚果然心狠手辣,可惜天下人都被你的年纪和外表所蒙蔽。”
“没办法。”
沈溪道,“以前我太过仁慈,你并非第一个要害我之人,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其实在你攀登高峰的路上,我有很多下手的机会,但都放过了,谁想你竟然会变本加厉,我要是再不反抗,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我相信今日之事过去后,更多的人会将我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我只能收起妇人之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刘瑾咬牙切齿:“沈之厚,你才我是大明最大的奸臣,误国之人并非我刘某,而是你沈之厚!”
第一九六四章 反应
无论刘瑾再怎么嘴硬,还是怕了,随后沈溪再想得到什么口供,简直是轻而易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溪意兴阑珊地从天牢中出来时,刑部侍郎张子麟走上前问道:“沈尚书,午时快到了,是否准备行刑事宜?”
沈溪点头:“这件事就交由刑部衙门处置……张侍郎,一切拜托你了,希望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和信任。”
张子麟今年还没满五十岁,在朝中属于“少壮派”,不过比之沈溪就要年长许多,二人资历没有丝毫可比性,沈溪到底是三元及第的东宫讲官,为官起点很高,且功勋卓著,朝中无出其右者。
张子麟陪同沈溪一起出了刑部大门,没等沈溪上马车,便见张永带着人前来。
“张公公?”
沈溪对张永的造访有些意外。
照理说这会儿张永应该在皇宫中到处打点,随着刘瑾夺职下狱,其留下的权力空白正需要有人接管,朱厚照明显对这些事不管不问,后宫又没有人主持,太监要想上位必须拉帮结派。
张永急匆匆上前,瞪了张子麟一眼,张子麟识趣地退到一旁,张永这才说道:“沈大人,刘瑾关押在里面?”
“嗯。”
沈溪微微点头。
张永缓了口气,道:“听说把刘瑾拿下,刚开始还有些难以置信,事情竟如此顺利,不枉费我等以性命之虞促成此事……”
沈溪一听,张永这话好像有伸手讨要功劳的意思。
张永又再道:“死罪已确定了吧?何时行刑?时间宜早不宜迟。”
“今日午时三刻。”
沈溪耐着性子回答。
张永神色凝滞,随即有些为难:“说是越早越好,但今日便急着动手,不怕陛下事后怪责?”
沈溪道:“就算陛下怪责,也由我一力承担,张公公不必担心被问罪。”
“话是这么说……哎呀,总归这件事跟咱家没多大关系,如今京畿各大营都已被严密控制,尤其是沈大人调至京师换戍的地方人马,此番为京师稳定做出突出贡献,咱家定会在陛下面前为沈大人表功……”
说话间,张永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希望能够得到正面回馈。
最初沈溪对张永来的目的还有些不解,但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张永的意思。随着刘瑾被正德皇帝下令处以极刑,该到抢夺功劳的时候了。
沈溪自己可以稳坐兵部尚书的位子,不用再前往西北,以后在朝中的声望也会逐渐提高,甚至有可能出任吏部尚书。
而刘瑾留下来最大一个好处,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这是每个太监都觊觎的宝座,不但张苑想坐上去,张永的目标也是它,甚至宫里一些老太监,诸如戴义和高凤等人也不会拱手相让。
本来这件事由朱厚照决定,但现在朱厚照对沈溪信任有加,事后必会商议司礼监和御马监太监具体人选,张永现在就是想走沈溪的关系,利用他跟沈溪“共同斗阉党”的功劳,得到沈溪的支持。
可惜就算沈溪心知肚明,还是要装糊涂,因为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当下道:“先谢过张公公,但在下得赶回兵部处置事务,待回来再跟张公公细谈。”
……
……
沈溪上马车走了,没有跟张永作太多交流,此时任何一个涉及司礼监掌印的话题都非常敏感。
在这件事上,沈溪想避免影响朱厚照。
司礼监掌印之位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对接的衙门不是六部,而是内阁,无论是张苑还是张永,又或者戴义、高凤、李荣这些太监被拔擢起来,乃至萧敬这样的老太监复出,短时间内都无法拥有刘瑾的权势和声望。
沈溪拿好处诱导张永和张苑等人帮忙做事,但事后却选择中立的态度。
沈溪乘车前往兵部的路上,仔细权衡其中利弊:“……张苑能力有所不足,让他入主司礼监,必会为内阁所挟,到那时谢老儿定处处钳制于我;但若是张永上位,又或许太过强势了,张永本身宫里宫外人脉就不浅,恐怕会成为第二个刘瑾……不过好在刘瑾专权这几年,朝中但凡与阉党有利益纠葛的势力,都近乎被瓦解,刘瑾专权,为我扫清了许多障碍……”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行到兵部衙门门口。
沈溪从马车上下来,兵部内马上有人出来迎接,前尚书曹元、侍郎王敞等人都没有现身,这些人暂时卸职在家,都察院和六科尚未对阉党成员定性,每个人都在等候最后的结果。
出来迎接沈溪的乃是王守仁。
“伯安兄。”
沈溪见到王守仁,率先行礼。
王守仁赶紧上前还礼,二人一起进入兵部大门,还未走出多远,兵部官员陆续出来见沈溪。所有人都知道沈溪是回来出任兵部尚书,早前一步朝廷已有御旨下达,确定沈溪兵部尚书的职务。
王守仁道:“恭喜之厚官复原职。”
沈溪一摆手:“说起来荒唐,这御旨还是昨夜刘逆亲自拟定,但今日他已下狱,午时三刻便要行刑!”
“啊?这么快?”
王守仁没料到沈溪居然这么急切,从事发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就要送刘瑾上路。
沈溪叹道:“刘瑾祸国殃民,这几年朝中被他搞得乌烟瘴气,昨夜甚至趁着我回朝,准备发动叛乱,幸好陛下明察秋毫……”
说这话时,沈溪暗中观察王守仁的反应,发现王守仁虽神色如常,但目光中带着一些怀疑。
王守仁有能力有见识,而且富有实干精神,这样的人才若用得好,是最佳辅佐人选,但若背道而驰,就是危险人物。
沈溪最忌惮的便是这个时代的“思想家”,恰恰王守仁便是其中魁首。
沈溪道:“我来兵部看看,毕竟涉及谋逆大案,需优先安定军队,确保京师安稳,剩下的事情,便是清除阉党。”
王守仁微微颔首,二人并肩进入兵部大堂,对于这里,沈溪可说非常熟悉,毕竟他当过一任兵部尚书。
沈溪环首四顾,随即道:“这几日兵部内职位会发生一定变动,具体人事任免下达前,伯安兄多费心了。”
此前王守仁曾代表朝廷,到紫荆关阻止沈溪领军回朝,可惜未获成功。
原本王守仁已被刘瑾贬斥为南京刑部郎中,要去南方上任,但他前日跟着沈溪回京,到家后父亲王华感觉朝中风声不对,让他先不忙启程南下,静观其变,结果今天事情就出现转机。
一大早谢迁就差人到王府通知,王守仁官复原职,重新担任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这也是沈溪在兵部衙门见到王守仁的原因。
不过王守仁与沈溪是平辈相交,算不得“嫡系”,沈溪要调人回兵部,少不了之前他提拔的胡琏,还有师从于他的军事学堂优秀学员。
沈溪刚坐下来跟王守仁说了一会儿话,门口有吏员进来传报,说是谢迁来了。
这一天里,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官员大多东奔西走,尤其是谢迁,这位首辅大人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六部五寺衙门基本为谢迁拜访了个遍。
“之厚,你正好在这里……”
沈溪刚跟王守仁迎出院子,谢迁已不请自到,一碰面就急匆匆地道,“既然碰到再好不过,你快派人去刘府知会一声,将你手下亲卫和御林军撤去,由户部衙门接管……”
谢迁上来便以命令的口吻跟沈溪说话,王守仁本要上前行礼,一听语气不善,只能远远地拱手,当作见礼。
沈溪皱起了眉头:“谢阁老是想让户部的人搬走刘府赃款?”
“否则呢?”
谢迁打量沈溪,板着脸道,“你不会是想把这些金银都送进内库吧?刘逆祸国殃民,贪赃枉法,收受贿赂无数。这几年朝廷各衙门都入不敷出,户部仓库都可以跑马了,现在总算将贼逆府宅查抄,正好可贴府库之不足……”
沈溪断然摇头:“请恕在下不能听从谢阁老吩咐。”
若不是有外人在场,谢迁必然要对沈溪责骂一通,不过即便如此,他也瞪着眼睛怒视沈溪,目光好似要杀人。
沈溪回过头:“伯安兄,这件事你暂且回避一下。”
王守仁看出沈溪要跟谢迁商谈大事,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皇帝指定的代表,事关重大,绝非他能参与,当即行礼告退。
王守仁离开后,谢迁黑着脸喝问:“真是胡闹,刘瑾刚倒台,你就想接他的班当权臣,是吗?”
沈溪叹道:“谢阁老说要挽回府库损失,这点在下认同,但问题是刘府有多少财货,陛下亲眼见过,户部就这么把财货搬走,陛下岂能轻易罢休?”
谢迁不悦道:“怎么,你还真要把所有金银珠宝都送到皇宫大内,供陛下花销不成?”
沈溪摇头:“这件事我实在做不了主,相信谢阁老也无法做主,一切都要听从陛下安排……如今刘府以及阉党头目张彩等人府宅,已悉数被查抄,金银玉器均登记在册,这些东西都要等候陛下发落,若谢阁老实在认为这些东西送入内库不合适,那就当面跟陛下提出为好!”
谢迁着恼:“若老夫能跟陛下商议,还来跟你说什么?”
沈溪毫不客气地回道:“既然谢阁老也知道陛下不会答应把这些财货送到户部,那我让你把东西带走,最后陛下怨责之人岂非是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谢阁老连这道理都不懂吗?”
谢迁很生气,指着沈溪气呼呼地道:“你啊你,一心媚上,一点儿担当都没有,你可别忘了你文臣的身份!”
沈溪一听不乐意了,拱手道:“谢阁老,学生还有要事办理,就不陪你闲话了。告辞!”说完,转身出了兵部大门,留下谢迁在那里吹胡子瞪眼。
……
……
当日京师内吵吵闹闹,比过年还要热闹。
刘瑾被判凌迟处死,京师内大街小巷,市井百姓奔走相告,当日西市法场上有数万百姓围观,每从刘瑾身上割下一片肉,都引来一阵叫好声。
行刑官乃是刑部侍郎张子麟,沈溪和谢迁都没有到法场。
京师内虽然轰动,但在皇宫内朱厚照却睡得无比踏实,一直到下午黄昏时分,朱厚照才睡醒。
朱厚照睁开眼便叫“口渴”,昨夜一番折腾让他身心俱疲,小拧子端着茶壶站在龙榻前,朱厚照接过茶壶便“咕咚”“咕咚”把水全都喝干净,随即朱厚照抹了抹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拧子道:“陛下,这会儿已过了申时,外面天快黑了。”
朱厚照皱眉:“申时?唉,朕居然睡了一整天……对了,刘瑾人呢?”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陛下,您不是判了刘公公死罪么?听说今日刑部那边已按照陛下的意思,对刘公公行刑,且是凌迟处死……奴婢没出宫去,不知具体是个什么状况,是否要帮陛下打听一下?”
听到刘瑾死去的消息,尽管朱厚照已有心理准备,神色间依然有些迷惘,他一抬手,示意小拧子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半晌后喟叹:“杀了,还是杀了!朕只是判了他死罪,可没说今日便要行刑……”
小拧子不敢说什么,其实他这会儿心中满是窃喜,因为刘瑾不死的话始终是个祸患,以他对朱厚照性格的了解,这位皇帝性格反复无常,且有妇人之仁,到头来很可能刘瑾会被赦免。
想到这里,小拧子暗自为沈溪行事果决叫好。
朱厚照抬起头问道:“沈先生人呢?”
小拧子道:“沈大人未入宫,这会儿应该还在宫外清查谋逆案。”
朱厚照再问:“那现在京城局势还算安稳吧?”
小拧子心想,陛下到底是怎么了?之前睡得那么踏实,好像什么事情跟他没关系一样,怎么醒来后却事事都那么关心?
虽腹诽不断,小拧子嘴上却老老实实回话:“陛下,京城一片安稳,之前城西方向传来震天的叫好声,似乎民众都聚到西市围观刘公公受刑。对了,晌午过后寿宁侯曾到乾清宫请见,被奴婢拒之门外。”
朱厚照生气地道:“国舅愈发不像话了,朕没传他入宫,他怎么进的宫门?以后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进宫门一步!”
或许是刘瑾谋反的事情给了朱厚照不小的打击,令他对身边人产生怀疑,决心改变松散的门禁制度,尤其是勋贵和大臣不得传见便可入宫这条。
朱厚照简单整理了衣冠,走下龙榻,身形歪歪倒倒,竟然有些站不稳。
“陛下。”
小拧子赶紧上前搀扶。
朱厚照一把推开小拧子,嘴上吩咐道:“派人去传沈先生和谢阁老入宫觐见,朕给他们的期限只有一天,现在该明确朝中谁是阉党了……朕要马上恢复朝堂稳定,再这么下去,谁为朕卖命?”
“是,陛下。”
小拧子很识趣,不该说的话坚决不说,恭敬地退了下去,然后出宫传话。
朱厚照则坐在桌前,对着铜镜发呆,许久后他突然懊恼地低下头,似乎是对刘瑾之死还抱有一丝遗憾。
第一九六五章 新人事,新气象
沈溪当天异常忙碌,既为公事,也为私事,目的是尽快掌握朝野动向,为下一步工作做好准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直等到宫里传话出来说皇帝召见,沈溪才收拾心情准备入宫。
马车停到大明门外,沈溪刚拉开车帘,便见谢迁带着都察院和六科的官员到了近前,之前帮沈溪处置刘瑾谋逆案的左都御史洪钟赫然在列。
沈溪知道,这次阉党厘定中,都察院和六科都是重灾区,刘瑾为了避免自己被弹劾,对御史言官展开无情打压,甚至连洪钟也不能完全抽身事外,只是因洪钟跟谢迁关系不错,再加上谢迁需要洪钟帮忙做事,才没被列入阉党行列。
这种情况大致出现在朝廷其他衙门,不是说朝廷无阉党,而是人人皆为阉党。
“之厚,陛下召见入宫,对于圈定阉党之事你不必发表评论!”等沈溪下车后,谢迁上来便给他打了一剂预防针。
因为谢迁、杨廷和一起跟以洪钟为代表的御史言官把阉党具体名单定了下来,谢迁不希望有外在声音干扰,更希望朝廷走向能如他心意,所以对沈溪抱有一定敌意。
沈溪当着洪钟等外人的面,没有多言,只是微微拱手便当是应了。
一行往皇宫而去,沿途戒备重重,张永、张苑回宫后,调动侍卫上直军和三千营,加强了宫禁,此时俨然一副大战在即的状态。
谢迁一直在跟洪钟说话,未理会沈溪。
一直快到乾清门时,谢迁才单独过来沈溪道:“希望你能理解,很多朝官即便跟刘瑾有染,也未被划入阉党,主要是保证朝廷平稳过渡。”
沈溪不想说什么,因为这件事牵涉太广,稍有不慎便可能在朝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动摇大明的统治根基。另外便是他不想手伸得太长,跟谢迁发生矛盾,于是道:“阁老的意思,在下明白。”
“你明白就好。”谢迁道,“陛下想提拔新人充任六部,但以老夫之意,留下老臣较为稳妥,这些人多为先帝栽培,乃大明柱梁,不可轻废!老夫还会跟陛下提请,让刘太傅和李少保出山……”
沈溪眯眼打量谢迁,不理解老头子为何如此执着。刘健和李东阳已成为历史,就算二人老而弥坚,也不可能再出山执掌朝政,朱厚照根本就容不下二人,他不明白为何谢迁会没有这种觉悟。
沈溪道:“谢阁老认为有此必要吗?陛下根本不会请两位大佬出山,当初他们致仕不单纯是阉党打压,也是因陛下跟他们发生激烈冲突。”
谢迁黑着脸道:“老夫不是跟你讨论,只是通知一声,稍后陛下问你意见,最好随着老夫的意思说,这既是对朝廷负责,也是让天下人知道我等文臣上下一心。”
听到这里,沈溪非常无奈。
谢迁又拿出长辈的态度欺负人,之前谢迁饱受阉党打压,日子得过且过,态度无比消极。但现在随着刘瑾倒台,谢迁觉得首辅该站出来全面执掌朝政,而在他心目中,自然是弘治中后期的内阁铁三角才是大明根基所在。
所以就算谢迁要把首辅位置拱手相让,也在所不惜。
……
……
沈溪没有反对。
他知道反对也是徒劳,以谢迁的顽固,说再多都无益,沈溪暂时需要谢迁这个政治盟友稳定朝局,没必要在这种注定不会成功的事情上唱反调。
一行终于抵达乾清宫门外,值守在这里的太监连忙入内传告,没过多久小拧子便出来传话让几人进去觐见。
沈溪跟在谢迁身后跨入乾清宫正殿大门,见朱厚照高坐龙椅上,耷拉着脑袋,眼睛微眯,显得无精打采。
“参见陛下。”
几名大臣站成一排,恭敬行礼。
朱厚照一抬手,没有说话,小拧子赶紧道:“诸位大人免礼。”
几名大臣直起身子,谢迁上前一步进言:“陛下,逆贼刘瑾今日已伏诛!”
朱厚照冷冷地看着谢迁:“朕有让今日杀他吗?”
谢迁没想那么多,至于是朱厚照说要杀还是沈溪说要杀,他不是很清楚,但现在却是他进言,朱厚照提出问题只能由他来作答,当下硬着头皮道:“陛下已勾决此贼,刑部行刑并无不妥,同时也是为避免夜长梦多。”
“哼哼,好一个夜长梦多,一个阉人已失去权势,且身在天牢,能造成什么威胁?”朱厚照似乎不想跟谢迁多废话,郁闷地道,“这件事暂且不提,朕临睡前让你们拟定阉党名单,可有结果?”
谢迁马上拿出一份奏疏:“请陛下御览。”
小拧子接过奏疏,转呈朱厚照跟前,朱厚照打开后才瞟了一眼,立即惊讶地问道:“这么多人?”
这话让谢迁非常意外,本来以他的想法,自己呈列之人已比现实少了很多,目的是为了保持朝堂安稳,谁知道朱厚照见到名单还是觉得人太多了。
谢迁解释道:“这些人平时都跟刘贼关系密切,结党营私,恣意打压朝中忠义之士,理应革职。”
“好吧!”朱厚照似乎不想求证,看着沈溪问道,“沈尚书看过这份名单吧?是否有问题?”
这句话足以证明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
因在场除谢迁、沈溪、杨廷和、洪钟和少数御史言官外再无他人,沈溪就算没看过那份名单,也只能微微行礼:“臣无异议!”
“那就照此处理吧!”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这些人不思皇恩,早就该杀,不过朕听从沈尚书意见,一切以朝廷安稳为重,暂时让这些人卸职回乡,从此再不叙用便是。哦对了,六部空缺,可有安排妥当?”
谢迁道:“一切听凭陛下吩咐。”
朱厚照本已把阉党名录丢在一边,忽然想到什么,又拿了起来,略微看了一下,道:“张彩……乃阉党中人,朕早就知晓,此人一年内连升数级,刘瑾一个劲儿在朕跟前夸赞其能力,朕早就觉得有问题。”
“张彩担任吏部尚书期间,帮刘瑾敛了多少财货,务必要查清楚。旁人可不予追究,此人必须一查到底……立即将其下狱,查一下他到底做了多少坏事!”
“陛下!”
谢迁马上提出异议,在他看来,要法外开恩就一视同仁,不能把张彩单独拉出来问罪。
朱厚照一抬手:“谢阁老不必说了,朕自有决断……至于吏部尚书的空缺,就由沈尚书担任吧,以朕看来,朝中没有谁比沈尚书更适合这位子!”
朱厚照不想跟人争执,干脆直接指定由沈溪出任吏部尚书。
从道理上来讲,沈溪的确适合,毕竟弘治朝部堂级老人已基本离开朝廷,沈溪作为兵部尚书,查办刘瑾谋逆案中立下大功,照理说论功行赏,也该让沈溪接替,弘治朝马文升和本朝的刘宇都是以兵部尚书晋吏部尚书位,照章施行便可。
谢迁急了,连忙出言阻止:“陛下,万万不可。”
不管怎样,谢迁都不能让沈溪担任吏部尚书,问题的关键在于吏部尚书是部堂之首,通常情况下跟首辅平起平坐,首辅的权力需要通过吏部尚书之手才能施展,甚至在人事任免上吏部尚书更有话语权,这让谢迁觉得不可接受。
毕竟沈溪是“后辈”,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这在谢迁看来太过儿戏。
朱厚照道:“那……谢阁老可有更好人选?”
谢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这次厘定阉党,吏部衙门可说是全军覆没。
从尚书张彩,到侍郎柴升、李瀚,全都被圈定在阉党之列,因为吏部掌管天下官员的任免,刘瑾需要以吏部考核敛财,因此安排过去的全都是“自己人”,这些人不但名义上是阉党,实际上也帮刘瑾做了不少贪赃枉法欺压良善的龌蹉事,就算谢迁再通融,依然把吏部一锅端了。
不过这样一来就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吏部尚书空缺没人顶,纵观朝堂,连谢迁都觉得沈溪来担任这个职位再合适不过。
但无论如何,谢迁都不甘心,当下强词夺理:“陛下,沈尚书年轻气盛,掌管兵部尚且不足,若是执领吏部管天下官员之考核任免,怕是不能服众吧?”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摇头道:“谢阁老,朕本以为你会支持朕的决定,旁人不知沈尚书能力,难道你还不知?沈尚书拨乱反正,稳定朝纲,贡献巨大,甚至先皇时就对沈尚书称赞有加……”
朱厚照把沈溪着着实实夸赞一通,每句话说得都很中肯,但入谢迁之耳仍旧觉得不是个滋味儿。
沈溪恭敬行礼:“陛下,微臣能力确有不足,需要再经受考验。再者,陛下定下两年平草原国策,微臣尚未能帮陛下达成,岂能轻言离开兵部?”
“哦……”
本来朱厚照已笃定的事情,在听沈溪说出这番话后,略微思索便点头应诺。
谢迁看了沈溪一眼,觉得沈溪轻易把吏部尚书之位让出来,另有目的。
朱厚照道:“也是,朕让沈尚书执领兵部,目的是平定草原,完成太祖太宗的宏图霸业,如果半途而废的话的确不太合适,如果能同时兼领两部就再好不过了!”
本来谢迁以为朱厚照已经放弃,听到这话又紧张起来。
如果让沈溪同时执领两部,等于说拥有的权势更大,谢迁更不可接受。
“陛下……”
谢迁马上又要进言。
朱厚照一摆手:“行了,这件事容朕仔细思索一番再做决定,礼部、兵部和工部三部尚书人选都已定下,吏部暂缓议定,剩下刑部和户部,诸位卿家有何意见?”
这话表面上看朱厚照是问在场所有官员,但其实对象不过是沈溪和谢迁而已,洪钟自觉地退后一步,他也知道,自己不被卸职查办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如果再出来说话,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谢迁连忙道:“可由南京吏部侍郎孙交接替。”
“孙交?”
朱厚照思索一下,根本不记得这有这么个人。
沈溪道:“陛下,之前宁夏巡抚杨一清,在平叛中立下大功,且他在西北时曾监理地方,对于打理财政颇有一手,为何不以他出任户部尚书?”
朱厚照眼前一亮,猛地一拍龙案:“正合朕意!”
“砰”
这声巨响把谢迁吓了一大跳,他身体一个激灵,想到沈溪没按照他之前吩咐的那般缄口不语,依然在有意无意改变朝廷格局,当即侧头怒目相向。
“陛下……”
谢迁又要进言,却被朱厚照阻止。
朱厚照朗声道:“谢阁老不必多言,杨卿家做事兢兢业业,之前平叛便立下大功,让他出任户部尚书有何不可?”
谢迁无言以对,倒不是说他觉得杨一清不合适,而是太合适了。谢迁仔细想一下,似乎自己在举荐人选上,不如沈溪用心,二人最大的区别不是看谁有能力,而是更符合朱厚照的想法。
孙交能力是有,不然不会得到谢迁欣赏,但问题的关键是朱厚照对此人全然不了解,再者从南京调任京师,至少需要个把月,在这期间很多事都会被耽搁。
朱厚照问道:“那刑部尚书呢?”
这次谢迁干脆不说话,转身看向沈溪。
沈溪不动声色,禀报道:“刑部左侍郎张子麟在查办刘瑾案中颇为尽力,且他在刑部多年,有处断谳狱之能,不妨让他进位刑部尚书。”
朱厚照往那份阉党名单上看了一眼,皱眉道:“奇怪,为何张子麟位列阉党名录?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沈溪还说知道那份名单,经此一事,已是破绽百出。
谢迁脸涨得通红,不知该如何作答,沈溪则神色淡然:“陛下,就算列入阉党名录,也不可能抹杀真正的人才……据微臣所知,许多人依附阉党属于不得已而为之,并未真正帮刘瑾做事,若陛下能将其中才能卓著之人加以重用,反倒可收拢人心,全心全意为陛下效命!”
谢迁嘴上嘟哝:“正着说也是你,反着说也是你。”
朱厚照在很多事上本就没有主见,听到沈溪的话,微微颔首,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朱厚照道:“既然这个张子麟有能力,且他跟刘瑾结交不深,那就法外开恩,不予追究,但让他进位刑部尚书……朕觉得不太合适,沈尚书,朕记得以前参观兵部和军事学堂时,兵部侍郎……对,何鉴,有一定能力,不如就让他来出任刑部尚书……”
当朱厚照把话说出来,在场一个发表意见的都没有。
沈溪担任兵部尚书时,熊绣和何鉴是兵部左右侍郎,后来曹元入朝,熊绣致仕,何鉴一直留在兵部,直到沈溪被发配往宣府,何鉴才被迫致仕,但难得朱厚照记得有这么个人,等于说何鉴又重新被起用,还直接进位尚书。
关于这个人选,谢迁也没什么好争执的。
谢迁跟何鉴关系不错,再加上何鉴是正经的刑部侍郎、兵部侍郎出身,如今在阉党被诛除需要复用旧官时,由何鉴来出任刑部尚书再合适不过。
另外,谢迁不太认同沈溪提拔张子麟的意见,但凡被他列入阉党名录的,都不被其所喜。
朱厚照安排完刑部尚书,显得志得意满,道:“六部部堂,只剩下吏部尚书定不下来,让朕好好斟酌一下,至于各部侍郎,还有五寺正卿和少卿……”
说话间,朱厚照看着沈溪,想要征求沈溪的意见。
沈溪道:“应当酌情从原本致仕的旧官,以及南京六部和五寺中选拔调用。”
但凡简单不用过脑子,而且相对合适的建议,朱厚照一概都会同意,当即点头:“朕也有此意,京师出现官职空缺,从南京调用本是题中应有之意,朕觉得沈尚书在选派官员上,有极高造诣,这吏部尚书不由你来当,实在可惜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谢迁还在生气,怎么又是沈之厚?朝中那么多官员,难道就找不出个比沈之厚更合适的吏部尚书?
念及此,谢迁看了洪钟一眼,想让洪钟出来帮忙说话,毕竟洪钟是左都御史,朝廷七卿之一,话语权还是有的。
但洪钟却视而不见,故意装糊涂,他颇有自知之明,眼下能保住官位已实属不易,再在这问题上发表意见,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朱厚照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把阉党名单公之于众,让大臣们好好议论一番,如果没问题的话,这些人一律撤职,哦对了,张彩……还有军中附逆之辈,包括厂卫官员,一律不得赦免,文官或许一时昏聩,这些人可不能糊涂,他们是朕最信任之人,却归附阉党,朕必须要严惩才能解心头之恨!”
朱厚照所说的人中,除了之前由张懋扭送至刑部的五军都督府将领外,尚有前后两任锦衣卫指挥使杨玉和石文义。
本来这些人可以只被革职而不予追究责任,但现在朱厚照发了话,那就非死不可。
谢迁不想营救这些阉党骨干,本来他就恨这些人跟刘瑾勾结,巴不得严惩。稍微收拾心情,谢迁准备提请刘健和李东阳回朝之事。
朱厚照突然发话:“对了,焦芳和刘宇二人,平时跟刘瑾过从甚密,应该也写入阉党名录,二人必须革职,如此一来内阁有了空缺,沈尚书恰好是翰苑出身,不如让沈尚书入阁,同时兼领兵部,这应该有例可循吧?”
谢迁心里来气,怎么说到一个重要官职,就非要沈溪充任不可?
谢迁这次直接进言:“陛下,以阁臣之身兼领部堂,只为虚衔,不得出任实缺,请陛下收回成命。”
第一九六六章 让他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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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倒台后,朱厚照迫切要找一个能帮助他打理朝政的心腹,这个人显然不是内阁首辅谢迁,而是沈溪。
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是促成刘瑾倒台的主要原因,换作其他任何人跟朱厚照进言铲除刘瑾,怕都得不到今日结局,但事后论功请赏时,谢迁怎么都不会让皇帝乱来。
朱厚照恼火地问道:“怎么什么都不合适?难道朕说的话不好使?”
谢迁强硬地回道:“朝廷规矩如此,请陛下不要破坏,如此会让朝中大臣对陛下有所非议。”
“朕看谁敢!”朱厚照气呼呼地说了一句,不过他没有继续跟谢迁抬杠,而是转头看向沈溪,“沈卿家如何看待此事?”
没等沈溪回答,谢迁已瞪了过来。
沈溪无奈地道:“陛下,以微臣看来,调梁储梁大学士回京为阁臣为妥……至于新的大学士人选,可由翰苑商议,推举名单,交由礼部和内阁议定,最后由陛下审阅批准便可。”
朱厚照点头:“那就如此吧,朕有些累了,具体名单就交由翰苑拟定,朕只等最后确定人选。”
说到这里,朱厚照已不想继续说下去,站起身来,准备去宫市风流快活,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之前查抄刘府的财货,可运到内库?”
朱厚照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谢迁却抢白:“陛下,查抄刘府所获脏银,理应纳入户部府库……”
朱厚照生气地道:“谢阁老,刘瑾乃宫内太监,他贪墨的银子本该属于皇室所有,怎么可能纳入户部库房?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朕不同意!即刻把所有脏银清点完毕,送至内库!”
这件事沈溪不想掺和,谢迁之前跟他提及,他态度已非常明确,你谢老儿有意见只管跟皇帝建言,跟我说没有任何意义,谢迁从沈溪那里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能跑到朱厚照这里来极力争取。
谢迁继续道:“陛下,这两年阉党贪墨所得银两,基本都是自九边府库调拨,使得戍边将士缺少必要的粮食物资,贼逆还打着治理屯田的名义敛财,若陛下可以归还,必将赢得将士拥戴!”
“哼,什么将士拥戴,朕不听这些,只管送到宫中,朕不是跟你谢尚书商议,而是下的口谕,只管照办便可。”
朱厚照态度坚决,“这件事本不就由谢尚书处置……沈先生,刘府案子一直为你负责,这次照旧,刘府起获的钱财不必走六部渠道……哦对了,那些列入阉党名录的官员府宅一并查抄,若发现有贪墨银两,一并处置……归附阉党没做恶事可以宽宥,但牵涉贪赃枉法却不能豁免!”
说完,朱厚照拂袖往内殿去了。
谢迁想上前阻拦,但他才迈出两步,朱厚照已一溜烟钻进后殿门帘消失不见。
“咳咳咳……”
或许是动了肝火,谢迁不由剧烈咳嗽起来,他这时才记起,自己还未及把启用刘健和李东阳的事情说出。
……
……
谢迁气息不顺,因咳嗽导致一张老脸通红。
等他稍微平复,看到沈溪站在旁边一脸关切地看着,顿时横眉怒对,目光中满是恼火。
洪钟提醒:“谢阁老,吾等是否该回去了?”
谢迁长叹一声,没有跟沈溪交流便转身离开。
其他参与接见的御史言官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言的机会,此时跟着谢迁一起往外走。洪钟本想跟上去与谢迁说上几句,但谢迁谁都不理会,只是带着杨廷和往文渊阁去了。
洪钟只能过来跟沈溪交谈。
洪钟道:“沈尚书,你看陛下的意思,除了刘府脏银,尚且有其余阉党官员府宅需要查抄,但之前陛下似乎又要赦免这些朝臣,二者意见相悖,若执意查抄阉党官员府宅的话,难免会人心惶惶……”
沈溪打量洪钟一眼:“陛下说要查抄,难道我等还敢抗旨不遵不成?”
洪钟苦笑道:“但若是引起朝野动荡的话……”
沈溪道:“此事陛下安排在下去办,那就由在下来当这个坏人,若归附阉党的官员,并未贪赃枉法,在下也不会对这些人有所刁难。”
洪钟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在他看来,但凡做官的,哪个能保证自己不贪赃枉法?就连自认清廉的洪钟,过去几年所得俸禄外的孝敬也不在少数,所以他很怕沈溪顺藤摸瓜,把阉党案扩大化。
沈溪和洪钟一道出宫,路上洪钟没再提关于查抄阉党官员府宅的事情。
出了大明门,一帮大臣已等候在那儿,都想知道谢迁和沈溪等人去面圣的结果。因谢迁和杨廷和去了文渊阁,这些人尚不知宫里的情况。
沈溪虽然在中枢为官日子不短,但在场大臣,他认识的极少,过去一年里,刘瑾把京官里里外外折腾了好几遍,但凡跟他作对的不是罢官去职便是下狱冤死,以至于出现许多新面孔。
不过这些人中,却有一人沈溪认得,正是昨夜跟他一起入宫面圣的杨一清。
杨一清看到沈溪,主动迎上前,二人相互见礼后,沈溪直接说明:“恭喜应宁兄,宫里已有御旨下达,应宁兄擢升为户部尚书。”
“啊?”
杨一清无法料到,自己一个“少壮派”官员,居然被拔擢到户部尚书这样的高位。
杨一清问道:“那谢阁老……”
沈溪知道,这些文臣心目中,首辅之位无可撼动,刘瑾倒台后,现在但凡有事都想找谢迁商议。
沈溪道:“陛下安排增补大学士人选,暂时谢阁老会很忙碌……应宁兄有事吗?”
杨一清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未曾想,短短一日内居然发生如此多事,昨日还风光无限的阉党魁首,今日居然已伏诛,落得个惨淡收场,就连朝中阉党成员也悉数遭殃……”
沈溪看杨一清神色,分明有心事,但就是不肯跟自己交流。不过,他没有勉强,跟杨一清寒暄几句,无心跟那些不熟悉的官员交流,便大步离去,准备尽快完成皇帝交托的任务。
……
……
文渊阁内,谢迁在自己的案桌后坐了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杨廷和劝解道:“首辅大人何必动气?如今叛逆已除,阉党头目授首,正是百废待举之时。”
谢迁看着杨廷和:“介夫,难道你不觉得先前面圣时,情况很不正常么?”
杨廷和就算感到谢迁在生沈溪的气,也没法说什么,毕竟杨廷和跟沈溪和谢迁情况不同,暂时无法接触实权,沈溪虽然年轻,但朝野上下都认可其能力,最关键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便是沈溪。
谢迁道:“你不想说也罢,老夫替你说了吧……沈之厚做事,愈发不循章法,若他只是对刘阉如此,老夫无话可说,但他现在分明是想继续蛊惑陛下,那所行之事便跟阉党无异。”
杨廷和摇头苦笑:“首辅大人言重了。”
“咳咳!”
谢迁咳嗽两声,“你看沈之厚,老夫让他举荐刘少傅回朝,他却一再推诿,只是不痛不痒举梁叔厚回京,陛下让他兼领吏部、内阁大学士,他都未回绝,分明是狼子野心!”
杨廷和道:“最后不是没成么?”
谢迁没有再说话,只顾唉声叹气,朝中很多事都不遂心意,让他非常不满。
杨廷和摇摇头,开始整理属于焦芳和刘宇的案桌,上面还有未完成票拟的奏疏。
谢迁看着很快被整理得空荡荡的桌子,突生感慨:“说来也是苍凉,昨日宫里宫外还风平浪静,只是一天工夫,便物是人非,老夫未曾想沈之厚出手如此果决,一出手就把阉党打得万劫不复……若他把心思用在正途,倒无不可,老夫就怕他误入歧途!”
杨廷和回过头来:“首辅大人未免操心过甚了!沈尚书年纪虽轻,但履历不凡,从政领军都有建树,朝野上下谁敢非议?刘贼已除,首辅大人应该跟沈尚书精诚合作才是。”
“哼,你当他是省油的灯?昨夜之事,他根本未跟老夫商议,做事太过冲动武断,最后多得让他做成了,若失败今日不知有多少人身首异处……老夫一直提醒他脚踏实地,看看他如何?根本不听逆耳忠言!”
杨廷和除了苦笑,不能做什么,因为在他看来,沈溪其实已经把事情做到了极致,换作他人,根本不可能达到现在的效果。
谢迁这时察觉自己分明是在向杨廷和这样一个后生倒苦水,赶忙为自己辩解:“之前老夫一直觉得让沈之厚入阁是浪费了好苗子,现在倒觉得应该让他入阁,安心在老夫手下做事……”
“陛下说得对,入阁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如此一来沈之厚兵部尚书的位子只能转让他人,如此老夫便可把他牢牢控制住!”
杨廷和惊讶地问道:“谢老要要举荐沈尚书入阁?那平定草原……”
“如此荒诞不羁的国策你也能信?当初刘瑾当权,沈之厚执掌兵部,为避免阉党染指,只能制定个目标,吸引陛下的注意力。但现在刘贼已除,他还赖在兵部作何?以后就算进了内阁,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他只能列在你和叔厚之下,你二人可以替老夫好好管教,让他知道什么是主次尊卑!”
谢迁很生气,想好了计策惩治沈溪。
那就是让沈溪入阁,让沈溪当内阁四把手。
……
……
沈溪当晚没有到刑部坐镇,而是留在兵部衙门。
完成兵部职务交接后,沈溪决定先把兵部这边的事情处置好,避免后院起火,给那些针对他的人攻讦的机会。
朱厚照下令查抄阉党官员府宅,沈溪原本想借此机会大干一番,好好清理一下那些贪官赃官,但后来一琢磨如此行事影响太过恶劣,官员连带其家眷、奴仆多达数千人,有很大的可能引发京畿动荡,于是改变主意,派人前去“劝告”列入阉党名录的官员,让他们主动把贪墨的银子缴纳充公,如此省得被抄家,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
到了二更天,代表沈溪出去办事的云柳回来,跟随她一起过来的还有熙儿。
姐妹俩风尘仆仆,自打回京师后她们便奔波忙碌,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把城外兵马安顿下来,您带回的人马如今驻扎完毕,京师各大营兵马俱已归位,大人不必担心……”
云柳专司负责情报联络,过去这段时间,她不但要调查核实消息,还要完成消息传递。
沈溪抬头看着云柳,问道:“刘瑾家人呢?”
“俱已下狱,是否要连夜处决?”云柳问道。
沈溪微微摇头:“刘瑾已伏诛,虽然皇上定的是抄家灭族之罪,但不急于一时。”
云柳好奇地望着沈溪,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到刘家人,恰在此时,沈溪抬头道:“刘瑾的幕僚,张文冕和孙聪现在可是关押在刑部大牢?”
云柳道:“乃是在顺天府牢房。”
“嗯。”沈溪点头,吩咐道,“张文冕罪不容诛,让其在狱中自我了断吧,等下你去把孙聪提来,我要见见他!”
“大人,他……”
云柳本想说什么,但见沈溪态度坚决,知道多说无益,也就领命退下。
云柳这边去办事了,熙儿却留在原地,以她的头脑,许多事都糊里糊涂,所以干脆站在那儿不说话,好像个透明人一样。
不多时,朱起从外面进来,他没想到沈溪的公事房内有旁人,正迟疑要不要上前禀报时,沈溪问道:“有事吗?”
朱起道:“回大人的话,那些列入阉党名录的官员,已退还赃款,各处府宅均已完成装车,却不知该运往何处。”
这个时候,沈溪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人”,朱起虽然是军职,但现在却以沈溪代表的身份行走在京师各阉党官员府宅间,兵部衙门也可自由进出。
沈溪道:“暂时都运到兵部衙门来,等我详细查验比对后,再送去内库,届时宫里自会有人接应。”
“是,大人!”
朱起领命,转身要走,却被沈溪叫住。
沈溪道:“朱起,你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弟兄,帮我去做一件事,万不可被旁人所知……却是运几个箱子,非送至兵部衙门或者沈府,而是到我指定的地方。”
朱起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领命:“得令!”
熙儿瞪大眼睛,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沈溪一摆手:“熙儿,你跟着朱起一道去。”
第一九六七章 秘密
夜深人静,兵部衙门内一片安宁祥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溪端坐于公事房,周围没旁人,属官和吏员大多被他打发回家去了,在摇曳的烛光照映下,显得形单影只。
一直过了三更天,云柳返回,带来刘瑾案中一个关键人物,正是之前刘瑾的心腹谋士,为刘瑾出谋划策能力不俗的孙聪。
刘瑾倒台后,孙聪根本就没想过要逃走,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逃,干脆束手就擒,关进顺天府大牢后他本以为自己必死,却未料临死关头被人带了出来,一直到兵部衙门见过沈溪,他还没想明白,为何沈溪会见他。
“沈大人……”
孙聪见到沈溪,拱手行礼,没有下跪的意思。
孙聪自刘瑾崛起后便一直在礼部司务厅任职,司务厅是礼部下属的从九品衙门,虽然孙聪被人叫做孙郎中,但具体职司只是司务,由始至终孙聪都未得提拔,并未从刘瑾身上得到太多好处。
沈溪一摆手,示意云柳退下。
云柳本有些担心,但见沈溪态度坚决,心里暗自叹息一声,就把公事房留给沈溪和孙聪二人。
沈溪从自己的案桌后走了出来,看着孙聪道:“孙克明,你可知本官为何要找你?”
孙聪摇摇头:“将死之人,若无利用价值的话,大人不会惦记……却不知在下有什么地方能帮到大人您?”
沈溪道:“刘瑾已伏诛,他的死,纯属咎由自取,他在朝中无法无天的时候,早该料到会有今日,不过本官并不觉得你应该为他陪葬……”
“呵呵。”孙聪神色非常无奈,他很清楚刘瑾的罪名是谋逆,按照惯例要诛灭九族,而他正好在九族内。
沈溪走到孙聪面前,轻叹道:“你不用多心,刘瑾虽作恶多端,但他家人是无辜的,本官奉旨办案,不会牵连太广。此番找你来,是有些事情本官不太明白,诸如刘瑾平日所作所为,想从你处确定一些事情。”
孙聪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溪,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大人尽管问,在下若知晓,定如实相告,但实在不知的话就恕无能为力了。”
无论孙聪觉得自己是否该死,都有求生之心,现在沈溪找他问话,他看得出沈溪并没有起杀意,但凡有一点求生的希望,他都会努力,尤其是刘瑾死后,他知道自己仅剩的价值就是知道刘瑾的秘密,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溪问道:“刘瑾数次想杀我,甚至派了张炎光和江顾严前往宣府主持相关事宜,这事你应该清楚吧?”
孙聪尽管不想承认,但还是点头:“在下的确知晓。”
“嗯。”
沈溪问道,“那你可知江顾严现在何处?”
孙聪苦笑道:“在下跟此人无太多交集,以往都是炎光……张文冕跟他接洽,听说江顾严倾尽家财贿赂张文冕,大人若想知道更多细节,应该问张文冕才是。”
沈溪道:“不必了,这会儿张炎光估摸已在狱中自我了断。”
“啊……”
孙聪感觉背心一阵发凉,沈溪说张文冕自我了断,那就断无生理,沈溪现在已取代刘瑾成为正德皇帝跟前最信任之人,要杀个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沈溪道:“本官跟江顾严乃旧识,因私怨累积,终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地步,他要杀本官,本官不觉得稀奇,刘瑾也要本官死,二人算是对了胃口,这正是他们合作的基础。只是……本官不太明白,之前江顾严曾刺杀过刘瑾,为何刘瑾能容忍他?”
孙聪苦笑道:“大人也说了,刘公公……刘瑾有意谋害大人,跟江顾严可说一拍即合,之前的仇怨又算得了什么?况且江顾严还送了刘瑾许多财货……大人应该早就知道这些,提前防备,才屡屡躲过危险吧?”
沈溪没有回答孙聪的问题,再问道:“那陛下身边的花妃呢?”
“嗯!?”孙聪本来还能镇定地回答沈溪的问题,但听到花妃的名字后,明显有些惶恐不安。
沈溪道:“你不必遮掩了,本官对陛下身边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虽然之前不知这花妃跟刘瑾有何关系,但现在本官大概明白,这女人经江顾严之手,两次易主,先送给建昌侯,再便是送到陛下身边,如今成了陛下跟前最受宠信的女人。”
孙聪摇头:“宫闱之事,在下一介草民岂敢随便非议?”
沈溪板起脸来:“你是不敢非议还是知情不报?孙克明,这是本官给你的最后机会,如果你想活命,或者保住家人,更应该跟本官合作……本官放过你和家人并非难事,毕竟当初你在刘瑾跟前,做过一些好事,虽然后来为虎作伥,但本官还是愿意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
孙聪一咬牙,“是江顾严把人送到陛下跟前,而且刘公公经常与花妃联系,陛下身边但凡有事,花妃第一时间便会把消息传递过来,刘公公因此能时刻掌握陛下喜怒哀乐……沈大人应该知道,今年刘公公出现在陛下跟前的机会少了许多,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取陛下的情报。”
沈溪问道:“那这花妃究竟是什么来头?”
孙聪道:“江顾严只是说此女跟沈大人您有仇,至于如何结的仇,江顾严未言明,但料想多半此女为江顾严所挟,或者有什么把柄落在其手上,若大人想效法刘瑾利用此女,怕是没多少机会……除非能先收拢江顾严。”
沈溪摇头:“你以为本官想利用花妃得到情报?呵呵,本官不会跟刘瑾那般,全凭钻研陛下喜好而立足朝堂。”
孙聪不敢随便说话,以他想来,沈溪突然问起花妃的事情,不可能没有根由,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只有沈溪意图取代刘瑾,通过一些方式影响甚至控制朱厚照,才会对花妃感兴趣。
沈溪最后道:“孙克明,你替阉党做事,本官本应杀了你,以正朝廷法纪,但本官念你劣迹不显,便放过你,让你重回朝堂,但你不会再于京师任差,而是要外放地方……”
“大人,您……您真的要放过在下?”孙聪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认定自己是刘瑾股肱,帮刘瑾做了很多坏事不说,还在九族之内,属于严打对象。但现在沈溪却说不仅可以保住他的命,还能继续当官,只是不能在京师做官罢了,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沈溪道:“我只问你一句,刘瑾昨夜是否真要谋反?”
孙聪苦笑:“大人说是,那就是吧,其实刘瑾很早便有不臣之心,只是之前他没那种胆量罢了,大人既将他处置,也算大快人心!”
……
……
刘瑾死了,朝中列入阉党名录的官员悉数问罪,朝廷自内阁学士、吏部尚书往下,有上百名官员被革职,更有张彩等人下狱,朝廷人心惶惶。
但对于朱厚照来说,清查阉党之事跟他没多大关系,虽然对于刘瑾的背叛他伤心许久,但过后生活就恢复原状,该吃吃该喝喝,大臣依然一概不见,好像没有他这个皇帝大明朝廷也可以自行运转,不用他来操心。
此时阉党清算工作正有条不紊进行,刘瑾留下的空缺,司礼监掌印之位,宫内诸多人都觊觎不已,这次谋逆案宫里各职司太监反而大多无恙,除了少数亲近刘瑾的太监外,连魏彬都没被问罪。
沈溪在兵部衙门忙碌一晚,第二天清晨刚准备休息,以备下午朱厚照醒来奏禀事情,张苑便上门求见。
有张永的先例,沈溪知道张苑前来拜访的目的。
作为前东宫常侍,张苑比谁都迫切想得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而且在其看来,这次扳倒刘瑾的大事件中,他立下“首功”,要不是他跟朱厚照进献血书,沈溪后续一系列计划将无法实施。
沈溪没有在兵部公事房见张苑,而是把人请到了偏院花厅。
张苑进来见到沈溪眼睛发红,立即一脸关切地问道:“七郎肯定一宿没眠,就算工作再忙,还是要注意身体。”
沈溪扫了张苑一眼,目光严厉,令张苑心一紧。
沈溪问道:“张公公前来有何事?如果是叙旧的话,大可不必,如今朝廷各项事务都处于停滞,可不是你我清闲之时。”
张苑叹道:“沈大人贵人事忙,咱家可比不了,对于目前朝廷百废待举的局面,咱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空有相助陛下之心……”
张苑说话拐弯抹角,眼睛却直直地望着沈溪,确信自己一番话沈溪能听懂。刘瑾被诛杀后,司礼监掌印位置太过诱人,他除了请沈溪帮忙别无他法。
沈溪道:“你是为司礼监掌印之位而来?”
“呵呵。”
张苑笑道,“跟大侄子说话就是直接,以前跟你说这个,不太合适,那时刘瑾仗着有陛下宠信,欺上瞒下,坏事做绝,连大侄子也遭他打压,但现在情况不同,大侄子在朝可说如日中天,连谢于乔也不是你对手,只要你说一句话,陛下必定会将咱家提拔到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对你也有诸多好处!”
沈溪耸耸肩,摊开手道:“张公公太高看我了,若我说一句话陛下就会赞同,也不至时至今日才令刘瑾伏诛,这件事我恐怕难以帮到忙。”
沈溪没直接回绝,只是表示此事有困难。因为他觉得以后自己确实有用得上张苑的地方,不想与其交恶,而且这次张苑确实帮了大忙,不能翻脸无情。
但在张苑看来,沈溪不肯帮忙,就已是不近人情,当下脸色一变:“沈尚书是要翻脸不认人吗?难道忘记前晚是谁冒死将你的血书进献陛下?若不是咱家,你从何跟陛下进言,又如何瞒得过刘瑾?你不会想就此对咱家不理不睬吧?”
沈溪蹙眉打量张苑,张苑则怒目相向。
伯侄二人都有想法,沈溪不想张苑失去权位,如果司礼监掌印是张苑,对他将来执政会有一定帮助,因为张苑能力不强,再加上在朝编织的势力网不及刘瑾那么强大,就算当上司礼监掌印,也要求助外人,而帮助其上位的沈溪自然是最佳人选。
沈溪道:“看来张公公对这个位子势在必得?”
张苑恼火地道:“咱家是这么想的,可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陛下现在对司礼监掌印空缺一事只字未提,似乎就等你进言,你却隔岸观火,难道你想让萧敬等老顽固重新上位?那时萧敬跟谢于乔暗地里合作,恢复先帝时的局面,你就高兴了?”
当张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沈溪非常惊讶,甚至高看对方一眼,因为张苑对事情的分析,算是比较中肯。
尤其涉及萧敬复出。
萧敬当年被朱厚照劝退,本身并未跟朱厚照交恶,此番重新启用也有可能,尤其谢迁对此很热衷。
在谢迁心目中,但凡弘治朝的人事安排都是好的,不仅想让萧敬复出,甚至还想请刘健和李东阳复出。
一旦这些老家伙出山,意味着朝中新势力将会受到全面打压,那时沈溪自己在朝廷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沈溪道:“张公公凭何认为,陛下会让你来执掌司礼监?”
张苑嚷嚷道:“咱家说一定能当上吗?咱家只是想让沈大人你面圣时跟陛下提一嘴,至于事成与否咱家不做强求,事成自然最好,若不成的话咱家绝无怨言……沈大人,您看这样如何?”
沈溪未置可否,笑了笑道:“陛下如今身边,可以担任司礼监掌印的,除了张公公外,尚有张永、戴义、高凤和小拧子等人……”
张苑道:“你这话是何意?”
沈溪摇摇头:“有些事我不瞒你,昨晚张永张公公也曾到我跟前,提过司礼监掌印之位空缺,且自认劳苦功高。”
张苑一蹦老高:“他什么身份,咱家又是什么身份?且不说咱家乃东宫常侍,你我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咱家当上司礼监掌印,对你的帮助岂是姓张的老匹夫能及?你是缺心眼儿,还是不会算账……”
一急起来,张苑又开始骂人了。
不过随即他便冷静下来,道:“七郎,你现在虽执掌兵部,但日子未必有刘瑾擅权时好过……谢于乔绝非省油的灯,他是你官场引路人,按常理你不能跟他作对,能压住他的人,非得有一些手段不可,你不觉得咱家执掌司礼监,对你最有利吗?”
沈溪问道:“怎么,张公公想让本官跟文官集团为敌?”
“没让你跟谁为敌,但至少你该分得清亲疏远近……”张苑到最后,语气变得软弱起来,显然对沈溪的反复无常无可奈何。
沈溪道:“张公公若无别的事情,就请回吧,这件事我会好好思量,要是陛下提及,我倾向于推荐你。”
“不是倾向,而是必须支持咱家,咱家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若是咱家当上司礼监掌印,那时只要你说一句话,咱家必会听从。”张苑急切地说道。
沈溪眯眼打量张苑:“就怕张公公上位后,忘了今日承诺。”
张苑急道:“旁人你可以不信,咱家是你亲叔叔,岂能背约?再说了,咱家骗你有何好处?咱家在朝中没什么熟人,只能指望你这个亲人,可惜你不在内阁,不然的话……咱叔侄二人还能做更多的文章,但即便如此,涉及军事,咱家会完全听从你的,你说怎样便怎样!”
沈溪微微颔首,赞同张苑的说法。
张苑道:“咱家不能在你这里久留,若被旁人知晓,定会心生疑窦……七郎,咱家先回宫了,你赶紧跟陛下进言,若是陛下换他人主持司礼监,你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恩威并济一番,张苑急匆匆离去。
张苑辞别后,沈溪没考虑太多关于司礼监掌印空缺之事,起身走出花厅,恰好碰到王守仁带人进来。
王守仁招呼道:“沈尚书,您……”
沈溪一摆手,打断王守仁的话,“这两天我太过忙碌,现在已困顿不堪,正准备好好休息一下,但我不会回府,而是留在兵部衙门,若皇宫有消息传来,可入内叫醒我,但若是其他衙门的人,则阻挡在外,等下午睡醒后,我可能要入宫面圣。”
王守仁有些奇怪,沈溪昨夜明明可以休息,却非要等到天亮才睡,这种作息习惯怎么跟朱厚照一模一样?
“是,沈尚书。”
在外人面前,王守仁刻意跟沈溪保持距离,礼数甚是周详。
沈溪看了王守仁一眼,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之前一直没想好让谁去西北执领三边,现在看来,王守仁最合适,他有本事和魄力,若明年真要跟鞑靼人开战,有此人坐镇三边,等于侧翼有了一道坚固的屏障,总比那些空有资历而无能力的人更为妥当。”
第一九六八章 信任
沈溪入宫觐见时,已临近黄昏,朱厚照睡眼惺忪,不停地打呵欠,显然这个皇帝当天睡得并不踏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次朝见只有沈溪一人,除此外便是朱厚照身边贴身太监小拧子。
朱厚照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沈先生,阉党那些人可都落实了?下一步朝廷应该恢复正常了吧?”
沈溪道:“彻查阉党由内阁牵头,都察院和六科协同,陛下若要问及,不如召见谢阁老以及都察院、六科御史。”
“哦。”
朱厚照点头,“如此说来得拖上一段时间……也罢,只要朝廷能步入正轨就好,沈尚书,你这次来除了禀报兵部事项外,可有旁的事情?”
沈溪看了小拧子一眼。
小拧子低下头,神色间有些回避。
沈溪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小拧子送了不少消息出宫,就算此番在倒刘瑾上他没做什么贡献,但依然觉得自己该居首功。
为了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宫内这些内侍明争暗斗,相互不服气。
沈溪道:“微臣有一件事想跟陛下启奏。”
“说。”
朱厚照心情不错,目光中带着期许。
沈溪进言:“如今刘瑾伏诛,其留下的位置应该有人接替才是。”
朱厚照稍微思索,皱眉道:“沈先生说的是司礼监掌印的差事?”
“正是。”
沈溪没有回避,既然现在张永、张苑甚至小拧子都希望他来进言,那他就僭越一次,把难题公开。
朱厚照叹息:“朕倒觉得,司礼监掌印之位不忙设。以前朕找不到人帮忙打理朝政,才让刘瑾代劳,但现在沈先生回朝,不管是处置奸党,还是打理朝政,都可由沈先生代劳,如此一来,司礼监掌印是何人也就无关紧要了。”
这话出口,小拧子听到后身体微微一震,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
沈溪不知道朱厚照说这话是为收拢人心,还是真这么想的,总之沈溪觉得自己很危险……如果朱厚照真抱有这种心态,那他在朝中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公敌,旁人会把他当作第二个刘瑾看待。
沈溪道:“微臣乃兵部尚书,对于其他衙门的事情不甚了解,若涉及兵事,微臣勉强可以应付,但若是其他事项,微臣能力方面恐怕会有所不足,需要从头学起。”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不必如此着急便回绝,其实朕的想法,是由你执领吏部,再入内阁,朕相信沈先生的能力,对沈先生的忠心更无怀疑,如此一来就算朕对朝事不管不问,沈先生也能游刃有余进行处置!”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熊孩子所言,可以说是大明所有文官梦寐以求的东西。
背负吏部尚书、内阁首辅之职,皇帝不管事,甚至连作为钳制的司礼监掌印都不设,等于说就此大权独揽,比之前朝威胁君权的丞相还要威风,朝中事情那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大明历史上出了不少权臣,可谁也达不到如此境界,严嵩、张居正以及刘瑾、魏忠贤等人只能控制大概局面,而无法跟秦汉时期的丞相一般对朝事做到完全掌控。
沈溪道:“陛下,微臣的差事乃兵部尚书,岂敢僭越?微臣如今首先要面对的,是来年出塞对鞑靼一战!”
朱厚照虽然感到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也罢,沈先生先看顾军机大事,若来年平定草原,朕再让沈先生执掌内阁和吏部,那时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沈溪心想:“听这小子的意思,非要让我出来帮忙打理朝政,你这分明是把我当成刘瑾的接班人啊!我虽然帮你把刘瑾扳倒,可不代表我非得站到台前来,为你的荒唐胡闹遮风挡雨!”
心里虽这么想,但沈溪却不能直说。
朱厚照道:“沈先生,你之前说司礼监掌印之位空缺,应该找人填补,那你觉得何人合适?”
说到这里,小拧子明显紧张起来,呼吸变得急促,看向沈溪的眼睛满是热切……轮到给宫里的太监“论功请赏”,拥有发言权的人仍旧是沈溪。
之前对于六部尚书任免,沈溪只是随便说了几句,李、杨一清、何鉴等人便被火线提拔,而现在涉及司礼监掌印之位,在小拧子看来,沈溪这边举荐谁,那谁便十之**会登上高位。
沈溪道:“此事得由陛下定夺,内宫事务,微臣没有资格发表评论。”
本着几方不得罪的原则,沈溪没有指定具体人选,同时这也是为避免朱厚照怀疑,沈溪一直都不认为朱厚照会对自己完全信任。
沈溪暗忖:“这小子也就嘴上说得好听,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经历了刘瑾背叛之事,这小子必然对谁都抱有戒备心理,但他现在学会了收买人心,更兼善于隐藏心事,所以不能把他的话当真。”
朱厚照皱眉:“沈先生,你知道朕向来没太多主张,其实朕身边这些太监中,论能力还是刘瑾最强,这也是朕之前为何重用他的根本原因……唉,除了那狗东西,旁人一时难以替代啊!”
言语间朱厚照还有些遗憾,对自己少了一条忠狗惋惜不已。沈溪试探地问道:“以陛下看来,谁最适合这职位?”
“如果有属意人选的话,朕不早决定了?朕觉得戴义太老了,能力也不行,以前刘瑾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而高凤、李荣这些人……跟朕的关系又有些疏远,小拧子平时做事倒深得朕意,但他太过年轻,难以服众,唯有张永和张苑,或许可以试一试……”
朱厚照在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上,采用的是排除法。
沈溪大概听了一下,觉得这小子思维倒也缜密,先把不可能的人选给排除掉,最后留下了两个竞争者。
张永和张苑,二人无论是能力、履历,还是跟朱厚照的关系,均为其余太监所不及。
仅就关系来说,张苑跟朱厚照更亲密些,但张永却有大量军功榜身,而且在朝中的声望也是张永更高一些。
朱厚照看着沈溪问道:“沈先生认为,二人中谁更合适?”
沈溪道:“以微臣想来,张永和张苑应该都能胜任,但要从中确定一个人选的话,就得看谁更符合陛下意愿了。”
朱厚照不再说什么,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来。
良久后,朱厚照才一摆手:“朕不伤脑筋了,实在太累,管他们谁来任司礼监掌印呢,不就是帮朕批阅奏疏吗?内阁至少有三位阁臣,为何司礼监就不能额外增加处理朝事的人选?”
沈溪解释道:“内阁其实也有首辅和次辅之分……再者,司礼监内有秉笔太监多人,均可代陛下行使朱批大权,而掌印则只设一人,也是为遇到事情能有定夺。”
朱厚照若有所思:“如果奏疏能由沈先生来批阅就好了,如此朕就不需要那些奴才做事……”
沈溪赶忙劝阻:“陛下千万不可有如此想法,若文臣可自行处置朝事,权责已等同历史上的丞相,而太祖废黜丞相之位,便是为避免臣子权力过大,威胁到皇权。就算微臣无叛逆之心,陛下也完全信任,也不能开制度先河,否则太祖所做努力将付诸东流。”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沈先生可真会为朕着想,你三番四次推脱,说你有野心也没人信……唉,或许你说得对,朕不能随便打破祖宗定下的规矩,否则规矩一乱,天下也会随之大乱……朕不多想了,就从张苑和张永中选一个吧。”
“另外,吏部尚书和新增入阁人选,也要尽快定下来,沈先生不想操劳的话,可以跟谢阁老商量一下,朕有些饿了,先去用膳,有事回头再说!”
跟往常一样,朱厚照没说几句就想开溜,在他心目中,吃喝玩乐永远排在前面。
有了查抄刘府所得巨额赃款,朱厚照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山已经挪开,就算再大手大脚,这么大笔钱支撑个十年八年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对逸乐之事越发在意。
“陛下,司礼监掌印人选乃是从张苑和张永中选择,那吏部尚书和新增入阁人选……”
眼看朱厚照要走,沈溪赶紧问了一句,想从朱厚照这里得到一个大致的方案,以便按照要求办事。
朱厚照不以为意地道:“最好是像沈先生这样能力卓著的,至于是否德高望重并不重要,先帝时就在朝的那些老家伙不要想了,朕希望看到朝廷的新气象,剩下的……沈先生自己斟酌吧!”
“微臣遵旨!”沈溪恭敬领命。
朱厚照没再说什么,起身往帘子后去了。
小拧子跟在朱厚照身后匆匆离去,脸上全都是沮丧和失望,毕竟司礼监掌印人选没他的份。
但沈溪不觉得这是坏事,虽然小拧子有几分聪明才智,但像这样没多少阅历的年轻人根本不适合执掌大权。小拧子上位的话,为求镇住局面,必然会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甚至连人事也会有大变动。
这将是朝廷的不稳定因素。
让小拧子当个不管事的天子近臣,乃是善事一桩。
……
……
朱厚照单独召见沈溪,意味着朝廷事务皇帝没有过问谢迁跟其他朝臣,这仍旧是刘瑾擅权时的行事风格。
沈溪暗忖:“熊孩子当皇帝一心求简,老喜欢把事情交给一个人做,如此一来效率是有了,但也变相让权力集中,要是这个人有野心的话,完全可以做到像刘瑾那般权倾朝野,只手遮天。”
沈溪从乾清宫出来,往大明门而去,没等他出宫门便被迎面而来的谢迁给截住,除了谢迁外,尚有神色不太自然的张永。
对于二人走到一块儿,沈溪并不觉得有多惊讶,显然张永不但利用自己帮忙游说试图拿下司礼监掌印之位,还跑去求谢迁帮忙。
“沈大人。”
张永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被沈溪撞破,还是迅速便调整心态,上前行礼问候。
张永显得很谦卑,故意摆出一种低姿态……等我当上司礼监掌印,绝对不跟你们作对。
沈溪问道:“谢阁老和张公公这是去何处?”
谢迁黑着脸道:“刚去刑部衙门办了一点事,你这是作何?陛下召见你了?”
“是!”
沈溪直言不讳。
谢迁有些恼火,现在入宫限制增多,他这个内阁首辅想到文渊阁当差都困难重重,更别说是去乾清宫求见朱厚照了,与之对应的却是沈溪可以自由出入宫门并见到皇帝。
谢迁问道:“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沈溪看了张永一眼,似乎在说,有外人在旁不便交流。
张永非常识相,笑着拱手:“谢大人和沈大人要说正事,咱家不便叨扰,告辞了!”说完转身便离开。
等张永走后,谢迁瞥向沈溪:“陛下没问你司礼监掌印人选吧?”
“问了,也答了。”
沈溪回答得很干脆。
谢迁明显紧张起来,急切地问道:“那你如何跟陛下说的?”
沈溪看着谢迁,回道:“在下并未跟陛下直接提出人选,是陛下自个儿琢磨后,最后定了个选择范围,从张苑和张永中择一任命,至于戴义、高凤和马永成等人,并不在陛下考虑范围之内……”
谢迁皱眉:“陛下果真如此说的?”
沈溪笑了笑道:“这种事情,我有必要欺瞒谢阁老?”
谢迁白了沈溪一眼,似乎有些懊恼,毕竟朱厚照只赐见沈溪,平时连招呼都不跟他这个内阁首辅打,这让谢迁意识到,自己虽名义上是文臣之首,却连沈溪这个兵部尚书都不如。谢迁又问:“陛下还跟你说了什么?”
沈溪道:“这次我进言多为兵部事务,并未僭越谈国事,陛下也未在我面前定下其他事情,谢阁老大可放心……至于吏部尚书、内阁增补大学士人选等,陛下尚未有定论。”
谢迁叹了口气:“你是否觉得,老夫是有意为难你?”
沈溪微微摇头:“谢阁老如此安排,必定是为大局考虑,我只能尽量配合,但有些事并非我能决定,陛下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一旦定下来就不容更改,希望到时候谢阁老不要把责任归罪到我身上。”
谢迁瞪着沈溪,怪其说话不当。
谢迁道:“阉党之事基本已有定论,你暂时管着兵部便可,陛下问你什么,尽可能拖延或敷衍,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世人对你的评价也会高许多。若你非要每件事都掺和,迟早有人会把你跟刘瑾作比较,那可不是老夫希望看到的结果!”
话中明显带有威胁之意。
“受教。”
沈溪微微拱手。
谢迁道:“老夫要去文渊阁,你这是准备往何处?”
沈溪语气有些冷淡:“自打回京,我还没机会回府,之前家人遭刘瑾威胁,人心惶惶,难道此时不该回去看看?”
“你要回家?”
谢迁皱眉,觉得有些不妥,劝阻道,“本来你回去无妨,但以老夫看来,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先不要忙着见家人,不然陷进温柔乡就出不来了,毕竟朝廷还有很多事亟待处置,老夫也有要事跟你商议……”
沈溪发现,谢迁待人处事愈发不讲道理,自己回京后,连妻子以及刚出生不久的两个女儿都没见到,本想在面圣后回家好好跟家人团聚,谢迁居然横加阻挠。
沈溪道:“谢阁老如此做,怕是不合适吧?人生在世,岂能罔顾亲情?”
谢迁黑着脸说:“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有如此顾家?你先回兵部,等老夫去内阁把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自会去找你,等事情办完你去何处,老夫不加干涉。”
说完,谢迁不再停留,加紧步伐往文渊阁去了。
第一九六九章 不平衡的心态
谢迁说自己要去文渊阁,但其实不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迁入宫的真正目的是去觐见张太后,陪同他的正是张永,而张永去见谢迁正是奉张太后之命,见面后趁机跟谢迁提了一下司礼监掌印人选的事情。
谢迁加紧几步过了午门,便见到等候在金水桥旁的张永。
张永见谢迁前来,显得很关切,赶紧上前问道:“谢阁老,之前沈尚书入宫,可是去面圣?”
这问题本来没什么,但谢迁的脸色却不好看,只是“嗯”了一声便当作答。
张永急道:“那陛下可有跟沈尚书商议过司礼监掌印出缺之事?谢阁老,您跟沈尚书是如何说的?”
谢迁没有直接回答,瞥了张永一眼,冷声道:“是否在张公公看来,司礼监掌印选拔一事上,沈之厚更有发言权?”
张永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考虑谢迁的感受,当即苦笑着赔礼:“谢阁老说的哪里话,鄙人可是一直仰慕您,按理说,这件事……您老才有发言权。”
谢迁叹了口气:“唉,可如今的情况却是陛下对老夫视而不见,遇到事情都是跟沈之厚商议,俨然沈之厚已成为第二个刘瑾,陛下跟朝臣间始终隔着个人,司礼监掌印人选之事陛下从未找过老夫交流!”
张永听谢迁话语中带着的抱怨,知道这位首辅大人想法多,不敢再多问。
谢迁一摆手:“走,去见太后娘娘。”
二人继续往永寿宫方向而去,这一路上二人都不作声,等快到地方,谢迁才似有所思道:“张公公,你觉得你跟张苑间,到底谁更能得到陛下欣赏?”
张永并非昏聩之人,马上听出其中苗头,心想:“难道沈之厚在陛下面前举荐了我和张苑?怎么我在他心目中,竟跟张苑这后起之秀分量相当?”
在张永看来,自己跟沈溪的关系,明显要比张苑和沈溪间牢靠太多,毕竟自己跟沈溪南征北讨,就连土木堡之战时他张永也是跟沈溪一起守在战壕中,堪堪死里逃生,这种交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
张永道:“自然咱家比张苑要更得陛下信任。”
在这种事上,张永没有谦逊的意思,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
在张永看来,张苑根本没做过对朝廷有益的事情,一直留在京师,顶着个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名头,却不干实事,仗着跟朱厚照关系亲近,一步步得到提拔。
谢迁摇头道:“若论功劳,张公公自然比张苑高许多,但若论陛下的信任,张公公你就未必能及了吧?”
二人仍旧在行路中,说话间,谢迁瞥着张永,眼神暧昧。
张永小心翼翼求证:“谢阁老为何突然提及张苑?莫不是……”
谢迁笑了笑,道:“也不是沈之厚在陛下面前举荐你二人,而是陛下亲口提出,要在你俩中间选拔司礼监掌印,这才有此一问。”
张永又惊又喜又忧。
惊的是,之前一直想知道的事情,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可惜不是从沈溪口中得知,而是自谢迁口中转述才知晓;喜的是自己已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有力竞争者,而且对手只有张苑一人。
但他马上又担忧起来,如果跟旁人比,他自问有极大优势,唯独张苑在宫里的声望和地位,甚至比他还高,重点是张苑是东宫常侍出身,在刘瑾上位前,张苑大权在握,刘瑾倒台后,似乎由张苑接任司礼监掌印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张永道:“消息可确实?”
这话又是不该问的,谢迁听了脸色马上变了,没好气地道:“是否确实,你去问沈之厚,他是如此跟老夫说的!”
张永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不再说什么,低下头思索,二人脚步因此放慢许多。
半晌后,张永才问道:“若是陛下问及谢阁老,您觉得在咱家和张苑之间,谁人更合适?”
谢迁脸上带着老奸巨猾的笑容,“张公公觉得呢?”
张苑摇头苦笑:“谢阁老这不是为难咱家吗?咱家岂能猜测您老心中所想?或许谢阁老属意张苑?”
谢迁道:“莫说陛下未问老夫,就算问了,老夫的意见始终如一,两位张公公均未达到司礼监掌印的标准,老夫本想举荐萧敬萧公公,这件事老夫之前便跟你说过……”
“这不是陛下没提萧公公作为人选吗?”张永显得很尴尬。
谢迁摇头道:“既然没提,那老夫的意见便是保持中立,谁都不支持!”
……
……
谢迁见张太后,所说之事,无非是介绍朝中清除刘瑾以及阉党后的情况。
张太后人在深宫,对外面的事情不甚了解,而谢迁又是张太后心目中最信任的大臣,很多张永不能解释清楚的事情,需要谢迁来解答。
永寿宫内,张太后坐在暖座上,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面对谢迁。
张太后身后的屏风后面,还有宫里另外一位贵人,这位贵人从入宫开始就近乎被人遗忘,正是大明朝最没地位的皇后,到如今仍旧未跟朱厚照合卺的夏皇后。
等谢迁把大致情况一说,张太后道:“原来刘瑾做了这么多坏事,本宫原本还以为他是个忠臣呢。”
谢迁很想说,太后娘娘从哪里看出刘瑾是个忠臣?
但想到之前皇室对刘瑾的信任,谢迁不再多言,他很清楚,张太后虽然没多少才学和能力,但见识绝不比他差,这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女人,从弘治皇帝到如今的正德皇帝,张太后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而张家也得到皇室优待,这跟张太后识趣不无关系。
张太后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张太后道:“这件事是由谢先生和沈尚书两位卿家做的吧?沈尚书在先皇时,就已是朝中股肱之臣,现在皇儿对他的信任日盛,谢先生平时得多教导一下,年轻气盛,或许会做一些错事。”
言语间,张太后带着某种暗示。
谢迁是聪明人,大概明白张太后的弦外之音,或许张太后问处置阉党的事情属其次,主要是想提醒他什么。
谢迁恭敬地道:“太后娘娘提点的是,老臣必定会好好教导沈之厚,他入朝没几年,只是因为做成几件大事,而得先皇和当今陛下的信任,他在领兵打仗上,或许有一定才能,但在处置朝事上,则显得操之过急……”
张太后笑了笑,颔首道:“有谢先生提点沈尚书,哀家不会太担心……哦对了,谢先生有时间的话,多去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走走,哀家这两位弟弟,平时都很仰慕谢先生的才学,你们同为朝廷肱骨重臣,应该多走动一些才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谢迁再愚钝也明白过来,张太后其实是想提醒他,让沈溪老实一点,别损害张氏外戚的利益。之前要一致对外共抗阉党,现在阉党被扫除,外戚跟文官间的矛盾,也上升为朝廷的主要矛盾。
谢迁心想:“太后这时候召我来说这话,正合时宜,说明太后心里敞亮,知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人在深宫也没说对外完全封闭。”
“老朽有时间自然会去拜见两位国舅。”谢迁言语间很客气。
无论谢迁心里有多厌恶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但有一点不能否认,那就是他很欣赏张太后,以前张太后经常出手帮忙,谢迁知恩图报,心里拎得清皇宫里有个太后支持自己有多重要。
……
……
谢迁在永寿宫见张太后,时间大概为半个时辰。
眼看天黑,本来张太后想留谢迁吃饭,但谢迁坚持告辞出来,毕竟张太后算是未亡人,谢迁再豁达也知道避嫌,再者他准备去找沈溪谈一些事。
由始至终,夏皇后都没从屏风后走出来说话,甚至张太后也没提过夏皇后旁听的事情。
谢迁出宫时,也是张永相送。
张永已知道情况,送人的时候也就没再多问关于司礼监掌印人选之事,也没再厚着脸皮求谢迁帮忙。
谢迁出了皇宫,径直往兵部衙门去了,等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沈溪根本就没回来。
谢迁勃然大怒,骂骂咧咧地道:“这小子简直不知所谓,老夫说过的话被他当作耳边风,忘了当初是谁将他从翰苑中提拔起来的……”
谢迁懊恼地从兵部衙门出来,没打算回府,准备直接杀到沈府,将沈溪给揪出来。
没等上马车,谢迁便见一名有些眼熟的汉子站在远处,那人想过来,却被谢迁的随从给拦住了……这几天谢迁怕被阉党余孽报复,出入都带着随从。
“让他过来吧。”
谢迁隐约记得,这位是沈家下人,以前去沈府拜访时见过。
来人正是朱鸿,到谢迁跟前行礼后道:“谢大人,我家老爷派小的给您老留话,说他往军事学堂去了,谢大人有事的话,只管去那边找他。”
谢迁恼火地道:“不知早传话?如此老夫也不用从大明门出来了……”
因为军事学堂距离豹房不远,位于城东,如果谢迁从永寿宫出来,要去军事学堂的话,走东华门比较近。更重要的是,谢迁是对沈溪这种做事方式不满。
谢迁乘坐马车,马不停蹄赶往军事学堂,到了地方下了马车还未跨进门槛,便见王陵之在院子里耍大刀,谢迁匆忙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觉得这是沈溪给他下马威。
“呃?”
偌大的军事学堂院子只有王陵之在,见谢迁造访,他赶紧停了下来,但一时嘴拙,不知如何与谢迁说话。
谢迁进门后气呼呼地喝问:“沈之厚呢?”
王陵之指了指侧院,谢迁哼了一声便往月门去了,穿过一条回廊,便见到前面沈溪正在跟一个人说话,走近一瞧,才知是新任刑部尚书何鉴。
却说何鉴被刘瑾革职后,一直滞留京师,这次重新启用,没费什么波折便走马上任。
若是旁人跟沈溪或许有一定间隙,但何鉴毕竟曾是沈溪下属,沈溪为兵部尚书时,何鉴为兵部右侍郎,这次何鉴被重新起用,直觉是得到沈溪举荐,如此一来涉及刑部事务何鉴也会过来跟沈溪商议。
因为谢迁几乎是强行闯入,提前没人传报,沈溪和何鉴还在交谈中,根本没留意到有人到来。
“咳咳”
谢迁发现沈溪和何鉴有说有笑,心里更加来气,站在远处故意清了清嗓子,让二人知道自己来了。
“谢阁老?”
沈溪见到谢迁,没觉得有多意外,毕竟他来军事学堂,正是因谢迁不允许他回家,留在兵部衙门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干脆到军事学堂来看看。自打他离京后,刘瑾就把军事学堂给关闭了,老师和学员通通遣散,沈溪想尽快把学堂恢复。
何鉴见谢迁来,连忙上前行礼:“于乔来了?我正跟之厚说起你。”
虽然何鉴朝中地位不及谢迁,但岁数比谢迁大,中进士的时间更是早了六年,所以何鉴没把谢迁当作上司看待,更当作是好友。
谢迁只是简单跟何鉴见礼,随即便瞪着沈溪问道:“不是让你在兵部衙门等着老夫么,作何到这里来?”
沈溪看出来了,谢迁不是责怪他在哪里见面的事情,更介意的是有“外人”在场,但其实沈溪根本就没与何鉴约过,只是何鉴当天得到传旨说升刑部尚书,于是去刑部办理了简单交接便马不停蹄寻沈溪,最后找到军事学堂来了。
毕竟现在沈溪是负责刘瑾案的钦差,何鉴来找沈溪也是想问询案子的具体情况。
沈溪道:“谢阁老有事的话,不妨入内说。”
“不必了,这里说也是一样!”谢迁语气不善。
何鉴一瞧这架势,老少二人有重要事情说,自己在这里似乎有些碍眼,于是试探地问道:“于乔,你要跟之厚说事,要不要我先到外面等候?”
谢迁对何鉴语气倒也和善,毕竟何鉴素有清名,以前还帮过他,二人关系一直不错,不会把怒气迁到老伙计身上。
“世光在这里听听也无妨,毕竟涉及朝中阉党之事。”
谢迁说话间,目光打量沈溪,“听说阉党案几名要犯,已被下诏狱?”
谢迁所问之事,是关于焦芳、张彩、刘宇、曹元等人从刑部提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的事情。
沈溪点头:“我也是刚得悉,说是陛下亲自下的旨,人从刑部大牢提了出去,至于陛下要如何审问,在下不知。”
谢迁道:“这件事不是你跟陛下提的吧?”
沈溪直接摇头:“莫说在下未提,陛下甚至在召见时也未知会一声,我还是听何尚书说及才知晓。”
何鉴点头:“是啊,于乔,我来找之厚,便是问询此事,之厚听到后非常惊讶,看来他真不知情。”
谢迁打量何鉴一眼,心说你可别被这小子给骗了。
但想到何鉴曾是沈溪的下属,在其面前说这话有些不太合适,就算他对沈溪有再大的怨言,也要保留沈溪的面子,到底沈溪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情。
谢迁道:“不知就不知吧,这几人都是阉党骨干,帮刘瑾做了不少错事,但焦、刘两位大学士毕竟是翰苑之臣,关系到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沈溪看着何鉴道:“这件事是陛下亲自下旨,我等尚不知具体情况,不如联名上奏,为几人求情?”
谢迁一摆手:“求情之事稍后再说,除了被提走几位,其余人等,陛下可有说过如何处置?”
这话谢迁是在问沈溪,不过沈溪的目光却看向何鉴。他的意思很简单,大明朝刑部尚书就在这里,这种事你不问他,问我作何?
第一九七〇章 利益当前
谢迁根本不会问何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迁很清楚何鉴这刑部尚书刚刚走马上任,当了尚书后还没机会面圣,如果何鉴知道具体情况,也不会跑来求教沈溪。
“大概,是没有吧。”
何鉴被迫做出回答。
他也觉得,自己身为刑部尚书不去解答首辅大臣的疑惑,实在说不过去……他说话时目光还在看沈溪,大概意思是要求证自己所说是否正确。
沈溪道:“陛下将阉党主要骨干提到诏狱,或许是想打探更多关于阉党谋逆细节,至于那些普通阉党成员,之前陛下已做出安排,革职永不叙用便可,谢阁老大可按照之前陛下的吩咐行事,总归不会出错。”
谢迁冷声道:“事情未必如此容易吧?之前曹元和刘宇等人都只是被看管在府宅中,转眼便被下到刑部大牢,如今又进了诏狱,虽然只是少数人如此,但也引起朝中文武人心惶惶……陛下如此岂非出尔反尔?”
何鉴听到谢迁抨击皇帝,赶紧侧过头,装作没听见。
沈溪道:“陛下之前曾言明,若查证某些人跟阉党谋逆之事有关,不会轻饶,现在陛下并未违反之前旨意,怎能说出尔反尔?”
“你!”
谢迁瞪着沈溪,仍旧很生气,“听你的意思,是要把这案子无限扩大,继续在朝中闹出轩然大波,但凡曾向阉党靠拢之人,都要下狱问罪?”
沈溪摇摇头:“在下如今只是兵部尚书,只负责自己衙门的事情,如今既然连阉党名录拟定都是由谢阁老您来牵头,那跟在下有何干系?”
本来谢迁没打算找沈溪麻烦,可惜话不投机半句多,心中恼恨沈溪不听话,在其看来,沈溪应该所有事都对他唯命是从才对,心中火气不由腾腾而起。
谢迁道:“就算你如今不过问刑狱之事,但你却能时常面圣,陛下也会问你阉党之事,怎能说此事跟你毫不相干?老夫之前说过,刘瑾案应到此为止,涉案官员革职便可,岂能大兴牢狱?若让事态扩大,朝中必定人心惶惶,那时朝野必会乱成一团,这责任可是你能承担的?”
因为二人发生口角,何鉴只能作为和事佬出来劝解:“于乔,之厚,你老少二人本为一体,怎还因为这点小事争论不休?先平复下心情,有事好商议……本来案子应由刑部处置,你们这样让我如何自处?”
虽然何鉴在三人中年岁最长,但他说话却是最不管用的那个。
谢迁名义上是文臣之首,一心打压沈溪,可是却总不能如愿。至于沈溪,虽然官职和声望都不及谢迁,但比谢迁有优势的是他能随时见到皇帝,但凡能时常面圣之人,其官职不管大小在朝中的地位都不容小觑。
这也是沈溪回朝后,刘瑾为何要赶紧把沈溪赶出京师的根本原因。沈溪在京城可以时常见到朱厚照,那在正德皇帝面前阉党就不再能保持一家之言。
谢迁道:“所有事项都跟沈之厚有关,现在阉党是否谋逆尚无定论……”
盛怒之下,谢迁不顾事情的严重后果,竟然直接把真相说了出来。
旁人不知刘瑾谋反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谢迁基本能确定刘瑾谋逆是被沈溪诬陷,现在要拿参与谋逆的大罪来问责焦芳等人,谢迁心里自然会不服。
沈溪顿时板起脸来:“按照谢阁老之意,刘瑾没有谋逆,那他谋逆之事是有人栽赃咯?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这话说出口,沈溪跟谢迁的矛盾算是公开化了。要知道即便何鉴再怎么守口如瓶,事情终归会被人知晓,毕竟事关重大,何鉴会跟手下和心腹商议案情,一来二去便会把事情传出去。
谢迁再怎么生气,也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深入下去了,当即黑着脸道:“诏狱内,官员随时都可能会被杖刑,甚至严刑拷打,焦孟阳年过古稀,怎么承受得住?一刻都不能耽搁,老夫现在就要上疏,请陛下法外施恩,饶过这些人……沈之厚,你是否跟老夫一起请命?”
何鉴就站在旁边,还是堂堂刑部尚书,但谢迁只是问沈溪而不问他,多少让人感到有些尴尬。
不过这会儿可不是计较的时候,何鉴知道自己这个刚复出的刑部尚书没有权威可言,现在整个朝廷都围绕着沈溪和谢迁两个人转,其他官员的风头皆被掩盖。
何鉴心想:“一个是阁臣之首,一个是陛下信任有加的兵部尚书,两人都急着证明自己才是朝中栋梁,方有所芥蒂吧!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当初对抗阉党时,老少二人曾精诚合作过。”
沈溪道:“那就由谢阁老、何尚书,还有在下,一起上书,至于这奏疏是否能为陛下所见,另当别论。”
谢迁冷冷一笑:“就算陛下见不到,明日你面圣时,也务必要将奏疏呈递陛下跟前!别以为老夫不知你每日都有机会面圣!”
……
……
本来谢迁要跟沈溪商议事情,却因焦芳等人下诏狱这一突发事件,心有不甘,结果演变成一场闹剧。
不过好在最后沈溪也没跟谢迁真正闹翻,两人一起写了奏疏,随即何鉴以刑部尚书的名义向通政使司呈递奏疏,恳请正德皇帝朱厚照将几名案犯重新归还刑部审理。
随后,何鉴拿着奏疏匆匆离开,不想牵扯进谢迁跟沈溪的争执中。
何鉴去后,谢迁的怒火好像发泄完了,踱步进入公事房,往居中的案桌后一坐,随手拿起一本翻开的学堂教案看了起来,居然不再搭理沈溪。
沈溪看了谢迁一会儿,确定谢老儿不想理会自己后,主动开口:“若是谢阁老没别的事情,在下要回府了……离家多日,在下理应回去跟家人团聚,至少能报个平安。”
谢迁突然放下教案,打量沈溪一会儿,道:“之前何世光面前,老夫只说了刑部的事情,现在该说说兵部的事情了……”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心想:“你谢老儿脸色变得可够快的,简直是个演技高超的艺术家,在什么人面前就能演出相应的戏码来!”
沈溪道:“若谢阁老想让陛下收回明年御驾亲征攻伐草原的成命,最好在面圣时亲自提出来,跟在下说,意义不大。没有得到陛下收回国策旨意前,在下作为兵部尚书,不可能退缩。”
谢迁皱眉:“怎么,怕世人说你见风使舵?”
沈溪摇摇头,显得很无奈:“这国策乃是当初为对抗刘瑾而设,如今刘瑾伏诛,但陛下平定草原的心思却未改变。就算要请陛下收回成命,也不该是在下,只能是谢阁老,或者朝中其他大臣。”
谢迁黑着脸,一时间没有说话,显然认为沈溪所言有几分道理。过了好一会儿,谢迁瞪着沈溪,用抱怨的口吻道:
“若不是你给了陛下无端的希望,陛下绝对不会如此自负,居然提出两年内平草原,实在不可理喻!如今刘瑾已伏诛,只要你跟陛下说之前的构想太过冒险,甚至有可能引起大明王朝倾覆,这是多困难的事情吗?你可不能做大明的罪人!”
沈溪摇摇头,冷冷一笑:“那按照谢阁老之意,我吃过的饭可以吐出来,说出的话也可以收回去,把跟陛下进言之事当作儿戏?”
谢迁霍然站起,厉声道:“现在老夫不是跟你商议,是命令你必须如此做,否则大明将会陷入到持续的动荡不安中。”
“因刘瑾乱政,短短几年间大明已是风雨飘摇,此时跟草原相安无事便可,你平定草原有何意义?那种苦寒之地,大明将士不可能长久驻守,历朝历代也都没有把草原纳入朝廷直接管辖的先例!”
沈溪继续摇头,这次态度也很坚决:“如果谢阁老觉得平草原构想是错的,那可以找陛下进言,但作为兵部尚书,我一定不会这么做,因为在我看来,陛下意愿本身没有错,甚至跟我的预期不谋而合,既然认为对的事情,你凭何要求旁人按照你的想法做?”
谢迁冷笑不已:“你这是翅膀硬了啊!你不想跟陛下进言,是怕如此做后,你这个兵部尚书将无法得到陛下信任,甚至连官位都丢了吧?”
沈溪没有回答谢迁如此尖酸刻薄的问题,心里却在想:“既然你谢老儿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打击我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你还坚持,分明是想靠打压我来实现你对朝局的完全掌控……为何旁人一定要听你的,按照你所规划的道路走?”
谢迁很生气,却奈沈溪不得。
他总不能跟沈溪掐架,之前沈溪就已表现出一定逆反心理,甚至二人联手对抗刘瑾时也无法做到完全无嫌隙,现在利益摆在面前,判定到底谁是朱厚照最信任的股肱大臣时,谢迁更无法让沈溪完全听他的。
“那你就继续蛊惑陛下执行你那所谓的国策吧,哼,早晚你会被世人唾弃!”谢迁不再跟沈溪讲道理,气呼呼离开军事学堂。
……
……
沈溪返京第四天晚上,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家。
自兵部衙门赶往军事学堂前,沈溪已派朱山回家报信,此番当他抵达沈府门前时已是上更时分。
朱起和朱鸿父子正在门**谈着什么,见沈溪回来,二人赶紧上前相迎。
“老爷,老夫人本来说在府上等您,但苦候不至,入夜后回去了……夫人让小的在这里等您回来。”
朱鸿恭谨地说道。
沈溪让下人把马车驾到侧院停好,打量朱鸿,问道:“府上这两天可有什么事?”
朱鸿摇了摇头:“一切安好,头几日是有人在府邸周边图谋不轨,不过这两天已经不见踪迹,老爷请进。”
沈溪在朱起父子陪同下,一起进入宅院,他没有去正堂那边,直接往后院去了,不过半年多时间没回来,沈溪发现家里有些陌生,连建筑格局都发生了一定变化,看上去要比之前衰败很多。
“……老爷,都怪官府不作为,之前频频有人前来捣乱,报到顺天府却无人理会。府上今年未曾修缮过,夫人说一切等老爷回来再说……”
因为朝中一直都是刘瑾专权,沈溪跟刘瑾是死对头,在沈溪被发配去宣府当宣大总督后,京城内沈府确实遭遇了一定的麻烦。
沈溪没多说,到底府上没出事便好。
进入内宅,见后堂亮着烛火,谢韵儿正带着林黛等候,并不见谢恒奴以及陆曦儿、尹文等女的身影。
“老爷回来了?”
谢韵儿听到脚步声,侧头望去,便见到沈溪进入院子,惊喜异常,赶紧带着林黛迎出门来。
因为深秋天凉,沈溪赶紧让二女进入后堂,等沈溪坐下来后,丫鬟已麻利地把茶水奉上,沈溪看了一下,发现这个丫鬟有些陌生。
“老爷这一去便是大半年,府上多了许多变化,以前那些丫鬟,大抵到了成家的年岁,妾身便让她们自己选择去留,这不又选了一批……”
沈溪知道,之前的丫鬟,多半是谢府老管家云伯给选的,一晃三四年过去,那些本来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如今都十七八岁了,该嫁人生子,而沈家一向不亏待下人,就算之前一段时间失势,也是尚书府,要找丫鬟还是很容易的,毕竟沈家厚待下人的名声可是传扬在外。
沈溪看着林黛道:“这些日子我都奔波在外,连孩子出生都没守候在家中……对了,孩子们现在何处?”
谢韵儿一听,脸色有些难看,显得很犹豫。
沈溪虽然对家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情况。
“怎么回事?”沈溪问道。
谢韵儿道:“黛儿妹妹的孩子还好,只是君儿那丫头……孩子头些日子刚夭折……”
沈溪痛苦地闭上眼,他之前没多问家里的事情,连自己的女儿夭折都不知,这让他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瞬间低沉下去。
这时代医疗条件很差,孩子得病很难得到系统医治,就连弘治帝的二儿子和小女儿也都未能幸免于难,就算沈家内宅便有懂医的,甚至家庭条件也不错,但还是出现孩子夭折的情况。
“君儿呢?”
沈溪悲痛地问了一句。
谢韵儿叹了口气:“这几日君儿妹妹茶饭不思,不过听说老爷回来,她心情才好转一些……君儿妹妹怀这一胎时留下病根,这几天正在休养……老爷可要去探望?”
“过去看看吧,顺带看看黛儿的孩子。”沈溪道。
因为突然听到噩耗,沈溪心情沉重,谢恒奴所生的第二个女儿不到半岁便夭折,沈溪甚至都没能见上一面,孩子更是连名字都没有,这让沈溪越发觉得自己这个父亲不称职。
第一九七一章 探病
沈溪带着谢韵儿和林黛到了谢恒奴房间外,问过丫鬟才知谢恒奴已睡下,当即阻止正要叫醒谢恒奴的谢韵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出了院子,沈溪仍在想那可怜的尚未谋面便去世的小女儿,不过一打听才知孩子已下葬,就葬在京城西郊。
“说起来,我这个做父亲的确实不够称职,本来还说回来后便给孩子起名,可如今连怀念时,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她。”
沈溪对着夜空幽幽地说了一句。
谢韵儿叹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小丫头没吃什么苦,自打生下来就有丫鬟婆子照顾,谁知道会感染风寒,一病不起……”
本来谢韵儿想安慰沈溪几句,但想到沈溪刚回来便听到噩耗难免会难过,也就不再多言。
沈溪不由看了林黛一眼,发现这次回来林黛好像懂事许多,大概猜想是做了母亲后,对于一些事的看法没以前那么偏执。
“过去看看黛儿的孩子吧。”沈溪说了一句。
林黛看了沈溪一眼,微微点头,然后一起到了后面院子。
身处这个时代,没有牛奶和羊奶供应,沈府只能请奶娘,林黛的女儿身边也有两个奶娘照顾。
在对待孩子上,谢韵儿显得一场谨慎,或许是因为已夭折一个孩子,她觉得是自己做得还不够,所以这方面用的心思很多。
沈溪终于见到自己的二女儿,他进来时孩子睡得正香,双眼紧闭,鼻翼成透明色,粉嫩的小嘴咬着指头,脸蛋百里透红,可爱极了。
沈溪凑近前凝视一番,脸上满是笑容。伫立好一会儿,由于担心惊扰孩子,沈溪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孩子很健康,虽然林黛在这时代属于“大龄产妇”,但从人的生理角度来讲,二十三四岁生孩子正合适,再加上本身林黛身体就很好,孩子自打出生到现在就无灾无病。
出了房间,到了林黛院子的花厅,谢韵儿才道:“老爷,该给孩子起个名字了。”
沈溪叹道:“叫沈瑜吧,瑜者,美玉也,世子佩瑜,以后就叫她瑜儿,希望她人生顺顺利利,健康快乐长大。”
谢韵儿看了林黛一眼:“之前总说没名字,现在可安心了?”
“嗯。”
林黛点点头,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沈溪仍旧在想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儿,心情非常压抑。
谢韵儿见状赶紧道:“老爷累了吧?千里迢迢回京,这两天又发生那么多事情,估计老爷都没合过眼,该休息了。”
本来谢韵儿想过来搀扶,却被沈溪伸手阻拦,等他放下手时,谢韵儿发现沈溪眼角有泪渍。
平时沈溪很坚强,走到哪里都风光无限,面临绝境时也都没有任何颓丧,用于面对一切挑战。但沈溪到底只是普通人,也会有喜怒哀乐,无法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老爷……”
谢韵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两天我确实太累了,但没办法休息……刘瑾势力虽彻底瓦解,但案子尚未了结,剩下的手尾还有很多,未来几天我都未必有时间回来!”
沈溪言语中满是歉疚,本来他可以先回府,跟家人团聚,但为了斗刘瑾,可以说是倾尽所有热情,一手主导了一幕大戏,其间几次他都可以回府探望却没顾上,家里出了事还是现在才知道。
谢韵儿道:“老爷休息吧。”
沈溪看了林黛一眼,这会儿林黛正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沈溪有很多话想说,一时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经历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大场面后,回到家中,他只是个普通人,连自己的家人都照看不好。
沈溪道:“看过家里的情况,我准备待会儿去见爹娘,回来几日都未曾去请安,做人应该以孝道为先。”
“这么晚了,老爷还要去拜见爹娘?”谢韵儿道。
沈溪点了点头,因为谢韵儿的父母也回到京师常住,现在沈明钧夫妇已不在原来的谢府老宅,从这边过去稍微有些远。
不过就算再晚,沈溪还是要先把该尽的孝心尽到。
如今在朝堂位极人臣,沈溪才意识到家人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这种感悟以前可不曾体会。
沈溪本以为自己可以超脱世俗,但到最后却发现自己难以走出心灵的桎梏。
等他站起身,往门外走时,身体突然摇摇晃晃,眼前一片发黑,慌忙伸手扶住门框,才没有跌到在地。
谢韵儿脸色一变,脱口问道:“相公,您怎么了?”
这时候,谢韵儿已经失了方寸,完全不复以往那种处惊不变的大家风范。
林黛受惊之下,也赶忙过来跟谢韵儿一起搀扶沈溪。
沈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不过好歹没晕过去,他一摆手:“感觉身体快散架了,连喘口气都困难……应该是长时间劳累撑不住了吧,看来得好好休息一下……”
“那老爷明日再去见爹娘吧,今日先安睡。黛儿,赶紧扶老爷进房间!”
本来沈溪回府首日不应该歇宿林黛这边,但因他身体有恙,谢韵儿已管不了那么多,忙不迭和林黛一道扶着沈溪进入卧房。
等沈溪躺下后,谢韵儿赶紧为沈溪诊断,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沈溪的身体情况极为糟糕,如今的状况是积劳成疾所致。
“老爷,您确实该好好休息,您这身子骨……唉!”谢韵儿说到这儿,神色中满是疼惜。
沈溪摇头苦笑:“之前没机会休息,但现在既然生病了,难道我还要带病做事不成?那就索性在家里养几天病……”
……
……
沈溪回到家就生病,而且病来如山倒,直接告假不往兵部衙门点卯。
在很多人看来,沈溪这是在装病,以避开朝中是非,正好顺应儒家中庸思想,韬光养晦。在经历凭一己之力将刘瑾拉下马来的事情后,沈溪已成为朝廷上下关注的焦点,他这时候称病不出,正好说明他无心朝堂是非。
更重要的是,沈溪的做法向世人表明,他不想当第二个刘瑾。
沈溪在家养病,本来急切想通过沈溪来获取朝中情况的朱厚照懵了,以他那可怜的见识,都以为沈溪是故意装病。
“……小拧子,你说清楚,沈尚书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何之前好端端的,突然病倒?他是故意躲着不想上朝,不想见朕吧?”
面对朱厚照的质问,小拧子也有些茫然,他可不觉得沈溪会故意装病。
小拧子心想:“刘瑾倒台后,陛下对沈大人信任有加,他作何要装病?继续在朝中呼风唤雨不是更好?”
小拧子支支吾吾:“陛下,奴婢不知。”
朱厚照沉默良久,突然一摆手:“算了,朕不能无端怀疑心腹大臣,既然沈尚书说他生病了,那你就代朕去探望一下……算了,还是朕亲自去吧,这也体现出朕对沈尚书的关心。”
小拧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居然要屈驾登门探望大臣,这在他看来几乎不可想象。
在小拧子看来,就算皇帝派个太监去探望一下臣子的病情,都是臣子莫大的荣幸,但现在朱厚照却要亲自出马,联想到之前那番怀疑的话语,小拧子暗忖:“莫非陛下觉得沈尚书是装病,故意上门试探一番?那沈尚书岂不是很危险……万一证明真是在装病,陛下会不会当场翻脸?”
因为朱厚照睡醒已是下午,此时虽没到黄昏,但距离天黑也差不到一个时辰,稍微准备一下,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很可能要到天黑才抵达沈家。
小拧子打从心眼儿里把沈溪当作靠山,觉得以后得靠沈溪来提拔自己,所以下意识地为沈溪说起了话,“陛下,时辰不早,还是等明日再去吧。”
朱厚照黑着脸喝斥:“明日?朕睡醒前还是之后?这么损的主意亏你想的出来,现在正是体现朕对臣子关心的时候,你居然让朕懈怠,是何居心啊?”
小拧子没想到朱厚照态度如此坚决,顿感惶恐不安,赶紧道:“陛下,奴婢只是觉得陛下这会儿去,或许有些晚了。”
朱厚照自顾自地去拿士子服,这种民间常衣在乾清宫寝殿内准备了很多,平时多穿着出入宫门。
朱厚照道:“再晚朕都要去,这次多亏沈尚书拨乱反正……要不是刘瑾忌惮沈尚书领兵在外,或许早就造反了,哪里还有朕在这里悠闲地跟你说话!别多嘴多舌了,赶紧为朕准备出宫的衣服,朕这就出宫。”
……
……
朱厚照出宫去探望生病的沈溪,事前没对任何人说,完全是临时起意。
自东安门出了皇宫,朱厚照身边除了小拧子,只有几名同样着便服的随从,朱厚照对于京师治安很放心,他很喜热衷这种突然不着调的微服出巡,如此可以领略到他想见识的风土人情。
因为朱厚照出宫时,恰好是京师开晚市的时候,大街小巷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朱厚照一时间沉浸在这种真正的市井氛围中,感觉比宫市有意思多了,走走停停一路逍遥快活,转眼日落西山,小拧子在旁着急地道:“公子,早些去吧,晚了……回宫怕是会有麻烦。”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怕什么怕?今晚朕又不回宫,探望过沈尚书的病后直接去豹房便是,管它多晚呢……嘿,这外面就是要比宫里有意思……”
以前朱厚照出宫,着眼点都在怎么找女人上,况且白天出宫见不到城里热闹的景象,此时恰逢晚市,便觉得无比的新奇,连去探望沈溪的病情都已变得无关紧要,做什么事都随兴而为。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天色黯淡下来,摊贩相继收摊回家,晚市转念就进入尾声,朱厚照有些恋恋不舍地道:“走吧,现在去沈家,时间刚刚好……朕认得路。”
以前朱厚照出宫时,陪伴他的基本是张苑和刘瑾,二人相对有眼力劲儿,知道在前主动带路,尽可能不往热闹的地方凑,所以相对节约时间。而小拧子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对朱厚照敬畏有加,很多时候得过且过,朱厚照吩咐什么他便做什么。
一直到沈家门口,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朱厚照这时也萌生退意,但已到沈家门前,怎么都得把人见过才离开,否则颜面何在?
“快去敲门,就说朱公子前来求见沈尚书。”
朱厚照一摆手,小拧子赶紧上前敲门。
朱厚照顾着自己身份,没有亲自上前,但见门打开,小拧子似乎在跟知客说什么,一会儿门又关上,小拧子则带着懊恼回来:“陛下,沈家人说,沈府闭门谢客,不见外人,请我们回去。”
“什么?”
朱厚照一听便火大,厉声道,“沈尚书岂能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说沈家门子狗眼看人低?朕亲自去敲门。”
朱厚照觉得自己跑了大老远路登门拜访,沈家人应该盛情款待才是,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把他挡在门外,他脾气本就火爆,上去便“砰砰”砸门。
这次开门的却是朱起,他听到声响出来一问,门子说外面有个朱公子求见,他便觉得事有蹊跷,没等问清楚又有人砸门,赶紧打开小门,迎头便看到一名看起来瘦弱,甚至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的少年站在那儿,正用生气的目光打量他。
朱起不认识朱厚照,但照过面,乃是上次朱厚照便服造访沈家时见过,当时沈溪没给朱起介绍,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却不知是谁。
“阁下是……”
朱起乃是尚书府管家,代表沈家的脸面,不敢对来人无礼。
朱厚照道:“听说沈尚书病了,特来探望一下……让开,让本公子进去。”
就算朱起见惯各种前来拜访的人,达官显贵不知多少,但还真没见过眼前如此狂傲的少年,在他看来,这年轻人已狂到没有边际。
朱起道:“我家老爷病情严重,见不得风,怕是无法出来待客……这位公子请回吧。”
朱厚照怒道:“你这是要把本公子挡在门外?你可知道,本公子跟沈尚书关系良好,好心好意前来探望,你这么做……信不信本公子让沈尚书治你的罪?”
朱起一听,摇头苦笑,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居然如此不识相,跑到尚书府来大言不惭,光是一个唐突的罪名,就足够让眼前的年轻人吃官司,甚至打一顿都不为过。
不过沈溪平日态度谦和,常常教导府中下人要以理服人,耳濡目染下,朱起没沾染坏作风。
朱起耐心解释:“我家老爷真的生病了,若探望的话,过上几日等老爷病情稍微好一些再说。”
朱厚照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果不拿出皇帝的威严,沈府怕是进不去了。
恰在此时,门口几辆马车停下,随后车上下来些魁梧的汉子,朱厚照心想:“坏了,坏了,不会是沈家仗势欺人,刚才已传话下去,让下人出来包抄,以便把我痛打一顿吧?”
朱厚照感觉危险,下意识地往门旁闪了闪,但仔细一看来的人不像是家丁,却是一些兵士,等带头人走近,朱厚照发现自己居然认得,正是他当太子时曾跟随他一段时间的马九。
马九带人回府,手下都是当初一起从汀州府北上的车马帮弟兄,但现在摇身一变全都成为吃皇粮的官兵,很多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说身经百战。
等马九走近,看到朱厚照时一脸震惊,不知道皇帝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正要行礼,朱厚照一摆手:“这不是马将军么?嘿,本公子正要入府拜访沈尚书,请行个方便,帮忙说说,让本公子进去可好?”
马九虽然看上去木讷,却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笨人,听到朱厚照的话,马上明白这是不想泄露身份。
“朱当家,这位公子要见老爷,让他进去吧。”马九话虽不多,在沈府却很管用。
朱起好奇打量,但马九没有对他做出太多解释。
“请,请。”
朱起对马九完全信任,他跟马九分工不同,马九跟着沈溪出去闯荡,带兵打仗,见多识广,而朱起却留在家中,保家护院。
有马九担保,朱厚照得以顺利进入沈家大宅。
不过朱厚照带来的手下则通通留在外面,只有小拧子跟他一起进了沈府大门。
第一九七二章 本小姐动口也动手
朱厚照不是第一次进沈家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最初来的时候尚是四年前,那时他十三岁,还是东宫太子,这次再到沈家,忽然感觉有些陌生。
“这里……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朱厚照跟在马九身后,有些不太理解。
小拧子道:“公子,您忘了?沈家曾被人纵火,后来还是陛下赐银让沈家重修,格局自然有所不同。”
经小拧子一提,朱厚照马上回想起来,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都是刘瑾那狗东西造的孽……当时怎么就没下定决心把他给杀了?只是让他出银子给沈家修缮一番,结果差点养虎为患……唉,真是悔不当初啊!”
马九听到朱厚照的话,不敢打岔,只是小心翼翼在前带路。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虽然院子里有微弱的灯光,始终不是那么明亮,马九本是回来找沈溪复命,谁想竟碰到皇帝找来,他来不及通报,只能有意识地把朱厚照带到书房,这样方便找人进去传话。
当然,马九有很好的借口,尚书府内宅一般人可不能随便进出,但实际上马九受到的限制很小,因为他妻子小玉是沈府后宅管家,平时沈府内宅的事情都是小玉协助谢韵儿完成,偶尔马九也会帮忙。
没等进书房,便见前面几人打着灯笼自后院走了过来,老远便听到一个清脆的童音在说话:
“……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嫂子给你的东西,一律拿着,回去后只管送给我就行了,像你这样不吃不拿,有便宜不占,就跟个傻瓜一样,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跟着周氏过来探病的沈亦儿和沈运姐弟。
此时沈亦儿似乎是因为沈运没有接受嫂子的馈赠而不满,一路上都在埋怨,而她说话的腔调跟周氏极其相似,正所谓有什么样的娘便会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本身沈亦儿就聪明调皮,再加上弟弟沈运平时被她欺负惯了,更加剧了沈亦儿的嚣张气焰。
周氏带着儿女过来,稍后便要回去,不过这会儿周氏正在跟谢韵儿交代事情,便让两个小家伙先出来。
这一出来不要紧,正好跟朱厚照迎头碰上。
马九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他知道沈家二小姐平时有多霸道无礼,如果让二小姐唐突了皇帝,那沈家可就摊上大事了。
“那是什么人?”
朱厚照打量走过来的几人,皱眉问道。
朱厚照上次来沈家,也遇到过沈亦儿,不过那时沈亦儿还是个八、九岁大的熊孩子,沈亦儿拿毒蛇猛兽来吓唬朱厚照,虽然二人没发生直接肢体冲突,不过这也给朱厚照造成不小的心理影响。
事后朱厚照还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轻信一个小丫头说的鬼话?
一转眼过去三四年,朱厚照乍见沈亦儿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这位是谁。
朱厚照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沈亦儿逐渐长大,这会儿虚岁已经十二,虽然只是个孩子,但因为女孩子发育得早,比起沈运明显要高出一个头,已经像个大姑娘了。
马九回道:“乃是沈府二小姐。”
“什么?那边来的是沈尚书的妹妹?朕……本公子记得她!”
朱厚照不打听还不如何,听到后吓了一大跳,虽然他没认出沈亦儿,不过关于这丫头的不好记忆却浮现心头,当初被一个小孩子蒙骗的屈辱感随即升起,有种想报仇的冲动。
“见过九爷。”
走在前面打着灯笼的丫鬟见到马九,赶紧施礼。
马九在府上地位不低,不但是尚书大人信任有加的亲随,更是府内后院大管家小玉的丈夫,丫鬟们见到他都毕恭毕敬。
沈亦儿见是马九,不由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招呼道:“这不是九哥吗?好些日子不见,九哥这是要去见小玉姐?”
长大后的沈亦儿活泼开朗,除了欺负弟弟外,对旁人还是很客气的,小嘴很甜,以至于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
马九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应答,毕竟身后跟着当今皇帝。
沈亦儿见马九不说话,顿时感觉有些不太寻常,她眼睛很尖,迅速发现马九身后跟着的朱厚照和小拧子。
这会儿朱厚照也从少年成长起来,跟原先的模样大不相同,再加上天色漆黑,沈亦儿根本不记得曾经在家中“欺负”过这少年。
沈家二小姐欺负的人多了,可不会把每个被自己欺负过的人都记在心里。
“嘿,哪里找来的小子?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
沈亦儿咧嘴一笑,难得遇到个生人,看上去年岁不大,沈亦儿就抱着一种“先调戏调戏再说”的心态。
朱厚照闻言,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他本来就已经很恼火,此刻心头更是火气直蹿……旁边的小拧子一看这架势,赶紧上前喝斥:“你这丫头片子好生无礼,居然敢跟……我家公子如此说话?”
小拧子不出来指责还好,这话如同火上浇油,沈亦儿的气势瞬间被挑了起来,她可不是那种轻易服软的丫头,谁跟自己对着干,她就好像遇到敌人一样马上把自己的小辫子竖起,加入到对战中。
沈亦儿瞪大双眼,斥道:“你家公子?这可是在我家……我大哥家里,你来我家,我问你是谁你就要立即作答,如果你不回答就是无礼,信不信本小姐现在就用棍子把你们赶出门去?”
小拧子吓得不轻,敢这么威胁朱厚照的人他还从来没见过,以小拧子想来,如果谁敢在爱面子的朱厚照跟前这么说话,必然是找死。
因为心里担心,再加上不敢造次,小拧子赶紧缩头躲到了后面,把场面交给朱厚照。
朱厚照心想:“真是气煞朕也,当初朕来,就被这小丫头给耍了,没想到过了几年,这小丫头变本加厉。”
“但是,朕不能跟她一般计较,君子动口不动手,况且对手还是女人。再者,她是沈先生的妹妹,总不能叫人把她给暴打一顿吧……”
朱厚照恼怒之极,脸上却露出笑容:“你是沈尚书的妹妹?本公子记得你,上次登门拜访的时候,你才这么大……”
说话间,朱厚照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腰,大概意思是,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
朱厚照用成人的口吻跟沈亦儿说话,沈亦儿先是一怔,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被轻视了,一蹦老高,几乎是从原地蹿了起来:
“好你个不识相的家伙,年纪才多大,就敢狗眼看人低,本小姐一直都这么高好吧?你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等着吧,本小姐再过几年,个子肯定比你高,到时候本小姐一拳便打飞两个像你这样的小白脸!”
要不是马九在,沈二小姐早就动手了。
不过这会儿沈亦儿已长大成人,进入青春期的她,已经知道大家千金不能随便动手打人,而且她正在学女学,被教导要当个淑女。
朱厚照仍旧拿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实在可惜,沈尚书乃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怎么教出如此粗俗无礼的妹妹?看来即便是同样的家教,也会出现不同的结果,倒是沈尚书的弟弟看上去更有教养。”
“什么?你说谁没教养?”
本来沈亦儿还拼命忍耐,她想的是,没必要跟个陌生人计较太多,最多骂几句出出气就算了,谁知道对方愈发蹬鼻子上脸,这下终于忍不住了,把袖子一撸,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质问道。
朱厚照扁嘴笑了笑:“说的是谁,谁自己心里清楚!”
沈亦儿眼睛瞪得跟铜铃那么大,她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的少年,不过她非常聪明,立即从地上捡起块石头,甚至马九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用力朝住朱厚照砸了过去,势大力沉,毫不留情。
“二小姐……”
马九一瞧架势不对,想去阻拦沈亦儿捡石头却已经来不及,只能拼命拿身体去挡,谁知道沈亦儿扔石子的准头奇高,就算马九拼尽全力阻挡,石头还是不偏不倚落在朱厚照的面颊上。
“哎哟!”
朱厚照怎么都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在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身上吃亏,突然间石头便飞到面前,一时躲闪不及,石头砸过来后脸上一阵剧痛。
他不由捂住脸颊,感觉手上一阵湿热,显然出血了。
小拧子赶紧挡了过来,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隐藏朱厚照的身份,高声喊道:“护驾,快来人,护驾!”
小拧子知道,如果自己不赶紧做点儿什么事情进行弥补的话,单一条保护皇上不利,就足以让他脑袋搬家。
沈亦儿不知道自己已得手,丢出石头后,身体便被马九挡住,她以为没砸中,当即又去捡石头。
她弯腰拾取,嘴上还高喊:“小弟,等什么?快帮姐姐捡石头,打死那个不开眼的家伙。”
沈运虽然平时听沈亦儿的话,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一味地盲从,尤其是帮姐姐做坏事。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躲到丫鬟身后,防止对面丢过来的石头误伤自己。
“滚开!”
前方传来朱厚照的声音,这话却是对小拧子说的。
朱厚照脸上被石子打中,还是被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片子所伤,这对他而言可谓奇耻大辱,一时间顾不了什么皇帝的尊严,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报仇枉为好汉。
朱厚照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居然敢对本公子无礼?这可是你先动的手,还伤到本公子,本公子这就代你哥哥好好教训你……”
他所谓的“教训”,不是上去动拳脚,而是学沈亦儿从地上捡石头……此时的朱厚照,根本就不顾什么君子风度,好像个锱铢必较的泼妇,对面用石头打过来,他就要用石头砸回去才行。
朱厚照生来除了他老娘,没人能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
打小就没有皇位竞争对手,年纪轻轻便登上帝位,根本未经历任何挫折,以至于朱厚照非常任性妄为,平时遇到的那些女人,对他都毕恭毕敬,甚至被欺辱都只能哭而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但现在朱厚照算是遇到了敌手,虚岁不过十二岁的少女,居然跟他掐起架来,奇葩的是朱厚照也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就想用石头跟沈亦儿比个高低。
“公子,您……沈小姐……”
这下可把小拧子急坏了,一个是皇帝,另外一个是尚书府千金,两个都是他开罪不起的,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冲上去给朱厚照当盾牌,如此一来,朱厚照可以躲在他身后放心大胆地丢石头。
沈亦儿本来只是想仗着自己是沈溪的妹妹欺负人,等被对面扔来的石头打中身体后,有些气急败坏,抄起的石头比之前更大,不过因为手忙脚乱没有准头,还因为有小拧子和马九阻拦,之后再没能打中。
“让开!你这娘娘腔算什么东西?为什么挡在那小白脸的前面?再不让开的话我连你一起打!”
沈亦儿把不能打中朱厚照的责任归到小拧子身上,大声嚷嚷,不过小拧子可不会听她的,就好像个护犊的瘦弱母鸡,拼命把朱厚照这只小鸡保护在身后。
朱厚照有了盾牌保护,顿时趾高气扬:“有本事你也让人挡着,继续啊!”
“砰!”
正说着,朱厚照扔出的石头不偏不倚砸中沈亦儿的脑门儿,到底男子力气更大,这下可把沈亦儿给打疼了。
“哇呀,有人敢在本小姐的地头欺负人,不想活了吧?来人啊,来人啊……”
沈亦儿除了被老娘打会假惺惺抹眼泪外,其余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哭,那在她看来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她嚷嚷的同时,赶紧把弟弟拉过来给自己当挡箭牌。
“姐!咱有话好商量……要不你让九哥……”
沈运缩着头,赶紧避开,任凭姐姐怎么拉拽,他都拼命躲开,生怕自己被对面飞来的石头打中。
马九一看镇不住场面,皇帝陛下和自家二小姐打了起来,还是互丢石头,双方都负伤,这可比拳脚相加更为严重,阻拦朱厚照他可不敢,毕竟那是皇帝,拥有天下的九五之尊,只能从阻拦沈亦儿入手。
“小姐,您不能打人。”
马九见劝说无效,只能上前去挡着沈亦儿,顺带朝后面几乎被吓傻的丫鬟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二小姐拉走?”
“是,是!”
丫鬟不明就里,只能听马九的话行事。
几名丫鬟上前拉拽沈亦儿,但沈亦儿身体灵活,连马九都逮不住她,躲避间继续往另一边丢石头,一边丢一边嚷嚷:“快来人啊,有人想谋害大哥!”
朱厚照一边躲在小拧子身后奋力还击,一边说道:“这算什么?个人恩怨还要牵扯到你兄长身上?看你这丫头好生没教养……”
“哎哟!”
小拧子又挨了一下。
第一九七三章 谁欺负谁
这边一大一小打得正欢,突然远处脚步声传来,不是旁人,正是谈完事情出门的周氏和谢韵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周氏老远便听到女儿在那儿嚷嚷,当下二话不说,快步如飞,老远便气势汹汹地叱骂:“哪个天杀的欺负老娘的闺女?”
周氏蛮横地冲过来,见有个鬼头鬼脑的家伙正躲在一个文弱少年身后用石头砸自己女儿,顿时气急败坏地喝骂:“居然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老九,你怎么做事的?眼睁睁看着小姐挨打……为何不把人按住痛打一顿?”
说话间,周氏便要冲上前,好像事关荣辱,准备亲自动手解决眼前不识相的少年。
马九却死命阻拦住自家老夫人,口中忙不迭劝阻:“老夫人,这位公子乃是贵人,不能碰……公子是来拜见老爷的……老夫人您消消气……”
朱厚照本来正以消遣的方式跟沈亦儿缠斗,突见一名凶悍的老妇跑了过来,口中还说沈亦儿是她闺女,依稀记起这位确实是沈溪的母亲,他以前见过沈周氏,心底又把沈溪当作最尊敬的师长,现在见到沈溪的母亲,自然有所收敛。
但他印象中慈祥的长辈,却根本没有想象那般和善,上来就摆出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这让朱厚照很惊讶。
他猛然记起:“对了,沈先生的娘好像不好惹,这下坏了!”
周氏还在骂马九:“你个没用的东西,看见自家人被欺负,怎反倒帮起外人来了?管他是贵人不贵人,我儿现在是尚书,官大的很,谁上门来欺负我沈家人,都不能放过!”
“娘,娘!”
谢韵儿和小玉跟了过来,谢韵儿识大体,马上感觉问题不对,快步上前扶住周氏的手臂……看似是扶,其实是阻拦。
周氏兀自喋喋不休,手指着朱厚照:“小样的,有本事把来头报出,回头把你府宅给砸了!”
谢韵儿一把拉住自己的婆婆,另一只手拉住小姑子沈亦儿,小声对小玉道:“快把老夫人和二小姐扶走!”
“是。”
小玉明白事理,赶忙上前拉人。
等周氏和沈亦儿被马九、小玉两口子拦住,谢韵儿才过去行了个万福礼:“两位公子,你们是……?”
朱厚照看到大小两个泼妇被拦住,这才笑盈盈从小拧子背后走出来:“是沈先生的夫人吧?在下……咳咳,应该称呼您为师娘。”
谢韵儿见眼前的公子哥脸上血迹斑斑,身上衣衫凌乱,都这样了还上来彬彬有礼行礼称呼“师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惊讶地问道:“你跟我家老爷……”
谢韵儿隐约记得,沈溪有个学生,乃是谢府二公子,也就是谢丕。
不过据她所知,谢丕年岁大概二十多,比沈溪还要年长,而眼前的少年连毛都还没长齐,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不像是谢家二公子。
沈溪在外面又收了谁当学生,谢韵儿不得而知。
马九过来道:“夫人,这位公子爷是来见老爷,小的未及进去通禀。不如由小的请公子爷到书房……夫人赶紧进去知会一声!”
谢韵儿察言观色,心中增添了几分谨慎。
马九一向稳重,遇事处变不惊,这会儿他脸上的担心与畏惧不是伪装出来的,心中顿时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如果这少年是皇帝陛下怎么办?
沈溪曾在东宫当讲官,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先生,若是皇帝亲临沈府,有很大可能会以学生之礼见沈家人,心中惴惴不安之余,她含笑点头:“劳烦九哥把人送到书房,妾身这就去告知老爷。”
朱厚照笑道:“师娘,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进去见沈先生便是。”这家伙可没有男女大防的观念,他觉得来探望沈溪的病情,就应该直接到病榻前,而不是到书房傻傻等候。
他越是不懂礼,谢韵儿心中担忧越甚,恭敬行礼:“公子请稍候,妾身这就进去向老爷通禀,老爷之前刚服过药,这会儿估计已睡下……”
说完,谢韵儿不等朱厚照回答,直接转身便走,经过周氏和沈亦儿母女面前时,一把拉住自己的婆婆,急声道:“娘,咱们赶紧进去,这儿不是妇人应该来的地方。”
沈亦儿仰着脑袋,委屈地问道:“嫂子,我被欺负了,你管不管?”
周氏也在打量谢韵儿,周氏虽泼辣,但自打当上状元娘后,觉悟明显提高,知道能到尚书府来拜访的人非富则贵。
曾因自己的蛮横无礼唐接连突过几名达官显贵,周氏对此也有了警觉性,是以虽然刚才生气之下出言不逊,但回过味立即意识到可能来者不善,所以第一反应是向谢韵儿求证,毕竟自己这个儿媳的见识远比她高。
谢韵儿为难地道:“可能是皇家中人。”
“哎哟,我头好疼……闺女,咱赶紧进去,皇家人咱可惹不起!”周氏拉着女儿便往里走。
沈亦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望着母亲,心想:“娘这是咋了?以前遇人遇事从未怕过,皇家人怎就惹不起?我被人打了就这么算了?”
谢韵儿赶紧帮周氏拉沈亦儿往后宅去了。
朱厚照看着几个女人进入月门,有些好奇地问马九:“马将军,沈家二小姐现在多大?”
“回公子的话,二小姐年方十二,若唐突陛下,还请见谅。”马九赶紧告罪。
小拧子拿出手帕为朱厚照擦拭脸上的血迹,灯笼光芒映照下,朱厚照脸上的伤口看得更为分明,伤势没想象那么严重,不过依然有很深的青紫印迹,局部地方擦破了皮,此时血已经凝固了。
“嘶!轻点!你以为本公子的脸不是肉长的?”
朱厚照之前打架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这会儿却反应过来,呲牙咧嘴道,“这丫头,年岁不大,却泼辣得紧……沈先生平时家教应该很严吧?怎么教出这么个没规矩的妹妹来?”
马九根本不知如何作答,这会儿他跟小拧子一样都战战兢兢,生怕被皇帝问罪。
但朱厚照好像根本不记得有问罪这么回事,皱着眉头道:“本公子的好心情都被她给弄没了,唉,算了算了,沈先生的书房在哪儿?先进去歇歇……咳咳,早知道的话多带几个人进来……”
……
……
沈溪人在卧房,喝了药正准备睡下,谢韵儿匆忙进来,将之前沈家前院发生的事情,详细告知。
虽然沈溪没看到当时的情形,但听谢韵儿介绍,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于来人身份他一下子便猜出。
“……相公,来人到底是谁?若真是上门存心来捣乱的,务必小惩大诫。”谢韵儿显得很担心。
沈溪咳嗽两声:“没想到他会亲自登门拜访……这人身份,难道夫人你还没猜出来?根本就是那个玩世不恭的皇帝陛下。”
谢韵儿一惊不老小,美目圆睁:“可是……亦儿那丫头伤了皇上……”
沈溪摇头:“没事,当今圣上的性格,根本不会记这样的小仇小怨,或许他反倒觉得有趣……但这件事不太寻常,事后或许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快帮为夫更衣,为夫这就去会会那不谙世事的帝王。咳咳。”
本来谢韵儿不支持沈溪出房间,甚至不让他下地,但现在知道皇帝亲临,就算再镇定也难免心慌意乱,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忧心的是,自己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居然跟皇帝当面对话,可说是非常失礼的事情,有很大可能会给自己的丈夫带来一定麻烦……
想的事情越多,谢韵儿越心不在焉,就连帮沈溪穿衣服都显得手忙脚乱。
沈溪没有埋怨,到底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家妻子再怎么精明果敢也只是个普通妇道人家,他一边咳嗽,一边任由谢韵儿折腾,等穿戴整齐,这才在谢韵儿搀扶下出了房门。
“憨娃儿,你这是要去何处?之前你不是在房里养病吗?”
刚出了屋门,便见周氏带着沈亦儿和沈运站在门口,周氏觉得事有蹊跷,情不自禁过来求证。
沈溪回道:“娘,我正要去书房见客。”
周氏咋舌:“好大的来头,你都病成这模样了,还要去见客?听你媳妇说,那人可能是皇家人,莫非是哪位王爷或者爵爷?如果不好惹,咱就退避三舍。”
“娘,王爷是啥?”
沈亦儿还不知道自己闯祸了,依然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道。
周氏根本不理会自己的女儿,只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苦笑道:“娘,您先带十郎和亦儿从后门走,这边的事情由孩儿应付……夫人,你送娘离开。”
“是,老爷。”谢韵儿在沈溪面前显得很是精明干练,过去便要扶周氏,却被周氏一把推开。
周氏显得很生气:“怎么,娘说的话不好使?问你话也不答,到底那小孩是什么来历?”
谢韵儿赶紧解释:“娘,让相公去吧,有些事……没法解释。”
沈溪脚步不停,咳嗽道:“宫墙内除了皇帝还有谁?连得罪当今圣上都不知道,还在这儿瞎嚷嚷,是想让沈家大祸临头,甚至抄家灭族吗?”
说完,沈溪不顾周氏惊骇得目瞪口呆,径直离开后院。
等沈溪走远,周氏才从失神中平复下来,捏了自己的脸一把,咋舌道:“乖乖不得了,那就是皇帝?一个小屁孩居然就是皇帝老儿?哎哟喂,那不是说,咱闺女把皇帝给打了?哎呀呀,亦儿,你个小兔崽子,老娘没你这娃子!”
……
……
朱厚照在书房内等候。
他随手拿起沈溪放在桌上的手札看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便沉溺其中。
沈溪平时有记录生活起居的习惯,偶尔还会写一些生活感悟,但沈溪清楚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涉及朝中事务,沈溪都用会一些似是而非的字句记录,过后便会销毁,故此所写手札上没留什么大不敬的东西。
朱厚照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沈溪记录了他对行军打仗的感悟。
平时朱厚照不爱看书,看得进去的只有武侠小说,但那些武侠小说他已经看腻了,许久不看书的他,现在却仿佛发下新天地,一看就入神了。
马九和小拧子侍立在旁,没有吱声,生怕干扰朱厚照的思绪。
许久后,外面传来脚步声,朱厚照全神贯注没有留意,马九和小拧子却侧头看了过去,等看清楚是沈溪进来后,小拧子凑到朱厚照跟前低声提醒:“陛下,沈大人来了。”
“嗯?”
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来,迷惘地向四周看了看,倒让小拧子有些莫名其妙。
朱厚照如梦初醒,拍了拍脑门儿:“你看看,朕都糊涂了,这是来探望沈先生病情,谁知道居然看书看得入了神,沈先生……沈先生来了?”
沈溪刚进门,朱厚照这话好像有意说给他听的,随即朱厚照站起身来,绕过书桌,恭敬相迎,那边沈溪赶紧行礼:
“陛下亲临,未曾远迎,请恕罪。”
沈溪没有下跪,他脸色蜡黄,气息粗重,看上去憔悴至极。房间内光线不足,朱厚照见沈溪一副病秧子的模样,疾步上前相扶,口中道:“先生实在是太多礼了,本来朕应该到你病榻前探望的。”
“咳咳!”
沈溪咳嗽两声,道,“微臣未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只是连日劳累,身体实在撑不住,只能先休养调理一番,未曾想陛下会亲临……”
朱厚照扶着沈溪往里走,沈溪坦然接受,从大的角度来说,这是君臣关系,但从小了说,沈溪到底是朱厚照的先生。
学生探望先生的病情,还让先生从病房中走出来,扶一下也是应该的。
朱厚照道:“先生请坐,朕来得实在太过唐突,也是之前未曾想清楚,到了后才想起没带太医一起来,不过朕记得,先生祖上应该是做大夫的吧?”
沈溪没有落座,笑了笑道:“陛下记得没错,家里的确做过药材生意,不过不是什么医药世家出身,而且微臣也通一些药理,这次的病,可以说是积劳成疾……陛下放心,并无大碍。”
朱厚照仔细打量沈溪的脸,暗自揣摩沈溪是否真的病了,看了很久,却瞧不出个之所以然来。
不过沈溪身体状况不佳,却看在眼里。
沈溪一点儿也不避开朱厚照目光的意思,心想:“你小子哪里是抱着关心而来,分明是想探查一下我是否真的生病了……但就算你认定我装病又如何,难道还能对我降罪不成?”
“来之前没考虑清楚,到了后才发现此行纯属多此一举,以你的身份,其实完全可以派个太医或者太监作代表,或许太医还能顺带诊断一下我的病情。”
朱厚照看了半晌,没瞧出问题,问道:“先生为何不坐?”
沈溪道:“陛下在,臣岂能就坐?”
虽然沈溪看清楚朱厚照脸上的伤口,但故意不说,只要皇帝不提,沈溪不会主动道歉,全当不知。
而朱厚照好像也忘了有这么回事,直接道:“现在先生不用把朕当作君王,朕只是您的学生,您为朕做事,积劳成疾,朕来探望,理所应当……要不这样,沈先生跟朕同坐可好?就当是朕为沈先生赐座。”
“多谢陛下体谅。”
沈溪恭敬施礼谢恩,之后等朱厚照坐下才在旁边落座。
丫鬟进来,为朱厚照和沈溪奉上茶水。
朱厚照拿起茶杯,没有丝毫顾忌便喝了一口,随即砸吧砸吧嘴,点头表示嘉许:“先生府上的茶水,似乎比别处更为浓香,看来府上有精于此道之人。”
沈溪听出朱厚照话语中带着惆怅,显然是想起了精于茶道的钟夫人。
奈何直至今日钱宁也未从辽东把钟夫人给找回来,可以说朱厚照对刘瑾有成见也是从刘瑾一次次拿钟夫人的事情晃点他开始。
沈溪道:“只是家乡普通的茶叶,比不得贡茶。”
朱厚照叹息:“以前朕认识一位茶道高手,能把平淡无奇的茶叶,冲泡出让人回味无穷的味道,可惜啊……”
沈溪不由眯眼打量朱厚照,心想:“你小子是来探病,还是来问钟夫人的事情?你不是要表达一个皇帝对臣子的关心么?这就是你的表现方式?”
沈溪道:“故人已去,有些事情陛下不必怀念,人总要往前看。”
“嗯!?”
朱厚照一时间没听明白沈溪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再道:“陛下亲自登门探望微臣病情,朕铭感于心,但如今天色已晚,陛下应当早些回宫才是……毕竟陛下才是大明柱石所在,切不可疏忽大意。”
朱厚照忽然意识到在沈溪面前提钟夫人的事情有些失礼,他一向随口说话,根本不过脑子。
朱厚照道:“沈先生这一病,朝中的事情让朕非常为难,有些事情想当面跟先生求教。”
“不敢当。”
沈溪站起身来,恭敬行礼,“陛下有何问题,微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厚照点头:“朕想问你关于朝中人事安排,包括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朕记得曾跟你说过。”
沈溪摇头:“这件事,陛下更应该去问谢阁老,到底谢阁老才是先王托孤的顾命大臣,微臣在朝中资历浅薄,有些事实在轮不到微臣来提,若进言不当,谢阁老会有所怪责。”
“原来你是怕谢阁老怪罪啊。”
朱厚照恍然大悟,稍微思索后,道,“你怕得罪谢阁老,是怕惹恼朝中那些文官吧?也罢,朕不为难沈先生,这些事既然沈先生不方便说,那涉及用兵和西北地方事务,朕总可以向沈先生请教吧?”
第一九七四章 书房夜对
朱厚照一脸严肃,好像他即将要说的事情有多重要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溪难得看到朱厚照如此慎重其事地处置朝政,再加上商谈的地方又是自己书房,也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咳嗽两声后道:“陛下请说。”
朱厚照环视一圈,眉头一皱,似乎觉得有旁人在场不那么合适。
沈溪一摆手,马九马上退下,朱厚照也把手一指:“小拧子,你到外面等着,朕有事跟沈尚书说。”
小拧子顿时感觉事情非比寻常,以前朱厚照无论说什么,从来不避开他,但现在居然连贴身太监都不留。
等小拧子和马九离开房间,门从外面被关上,朱厚照这才道:“沈先生患病在家休养,兵部事情总该有人处置才是……却不知沈先生对何人放心?如今兵部侍郎尚未定下,其余五部之事朕可以问谢阁老的意见,但兵部之事,朕总该先问问沈先生您吧?”
兵部尚书曹元被拿下,兵部等于被重新洗牌。
沈溪上任后发现曾被他经营得铁桶一般的兵部,如今已乱成一团,刘瑾执政时收拢权柄,曹元无所事事,下面的人也以贪污受贿为己任,上行下效之下,兵部一片乌烟瘴气。
谢迁定下的阉党名录中,兵部侍郎陆完和王敞都被是阉党骨干成员。
但在一个朝中人人依从阉党的年代,实在难以从跟刘瑾关系的亲疏来确认谁才是阉党,而以沈溪所知,谢迁定王敞为阉党要员,主要是因为之前王敞曾帮刘瑾虚构西北出现外夷入侵的事情。
谢迁查明此事子虚乌有后,可说气急败坏,本身跟谢迁关系不错的王敞被划入阉党之列,现正革职待查。
沈溪想了想,道:“微臣如今不能理事,不妨以兵部郎中王守仁为侍郎,再辅以前兵部侍郎王敞,共同打理兵部事务,请陛下御准。”
朱厚照琢磨一下,断然摇头:“那王敞不是阉党骨干吗?还有王守仁,终归太过年轻气盛,朕认为其能力尚不足以担任兵部侍郎……兵部离了沈先生,连维持起码的运转都做不到,也不知沈先生的病情何时才能好转……”
沈溪有些诧异,朱厚照让他举荐人选,听到他的建议后却又直接予以否定,似乎对什么人都不相信。
兵部事务涉及朝廷安危,朱厚照在经历刘瑾谋逆之事后,疑心病加重,但凡跟朱厚照关系不那么亲密的人,都会被他怀疑。
沈溪道:“陛下可有更好的人选?”
朱厚照打量沈溪一眼,这才回道:“沈先生不要以为朕对你举荐的人不信任,只是……有些事需从长计议,尤其是兵部……朕觉得不妨从南京六部中,调遣一些人到京师任职……但又觉得山长水远,时间上来不及!”
沈溪心道:“说来说去,就是看我还能下地,想让我继续回兵部替你卖命吧?既然有这心思,为何不直说?”当即没好气地道:“陛下可是觉得臣不该于此时病休?但微臣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请陛下恕罪!”
因沈溪态度不善,朱厚照看出苗头不对,赶紧为自己辩解:“沈先生切勿多想,朕听你的话还不成吗?王敞和王守仁是吧?这二人……朕对王守仁还算了解,但那王敞……朕实在不太清楚。”
身为皇帝,朱厚照居然对侍郎级别的人都不知情,甚至连样子都记不住,可说是极大的讽刺。
沈溪道:“王侍郎乃成化十七年进士,先帝在时曾出使朝鲜,立下大功。履职兵部时,武功黄选册留滞内府印绶监,凡遇晋官选吏,均纳重贿方能入内查对,敞请誊写副册于兵部,除去旧弊,是为能臣。”
“若言敞乃阉党中人,然使形势然之,微臣可担保,此人若继续为官,可保兵部平稳过渡!”
朱厚照皱眉:“既然沈先生如此力荐,那就让其继续担任兵部侍郎吧……对了,他是左侍郎还是右侍郎?”
“左侍郎。”沈溪道。
朱厚照想了想,道:“既然以王敞为兵部左侍郎,那右侍郎的位置,可是要留给王守仁?”
沈溪也不想逼迫太甚,道:“若陛下对王守仁的能力有一定怀疑,不妨以原右侍郎陆完继续任差,以显陛下对朝中有过错官员的宽容。”
朱厚照大惊失色:“什么?一个王敞尚嫌不够,还要加上陆完?此二人可都是阉党骨干成员,朕……朕没惩治他们也就罢了,还让他们官复原职,这……这是否太过儿戏了?”
沈溪举荐王敞和陆完,一来是因为二人能力很强,历史上这两位可说是显赫一时,尤其是陆完,虽然于正德五年被定为阉党,但仅仅过了一年便复出,领兵平叛,因功迁右都御史,此后又迁左都御史,官至吏部尚书,提督团营,加太子太保,可说是保证正德朝安稳的关键性人物。
现在朱厚照将阉党主要成员下诏狱,显然是准备违背之前做出的承诺,来个秋后算账。
无论是谢迁还是沈溪,对此都有不同见解。
既然你这个皇帝已答应不追究阉党成员的责任,现在就应该履行承诺才是。
跟谢迁等人上书纳谏不同,沈溪采用的是更为直接的方式,当面对朱厚照进言,启用阉党成员。
这些人刚才被定为阉党,这边就被朝廷起用,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皇帝并无秋后算账的意图,安朝中大臣之心。
沈溪道:“刘瑾死后,朝中人心惶惶,政局动荡,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若陛下仍记前仇,那很多官员将无法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如此可是陛下想要追求的结果?”
朱厚照黑着脸道:“之前谢阁老跟刑部何尚书联名上奏,跟朕说的那些,其实沈先生也是支持的吧?”
沈溪感觉非常难得,朱厚照居然会查阅谢迁上呈的奏疏,换作以前,这种奏疏多半会被司礼监压下,束之高阁,朱厚照根本就不管不问。
沈溪摇摇头:“是非曲直,应该交由历史来证明,微臣不想强行为某些人定性……微臣只是对陛下举荐有能之人,除兵部外的事情,微臣不想多加理会!”
朱厚照沉思良久,终于点头:“既然沈先生如此说了,朕还能怎样?就让王敞和陆完官复原职……至于朕下令打入诏狱那几个,朕也命令锦衣卫放人就是。”
“多谢陛下体谅。”沈溪恭敬行礼。
朱厚照道:“不过朕有个小小的要求,沈先生务必做到,否则……朕不会宽恕这些人!”
沈溪看朱厚照骄傲中带着期待的神色,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学生有心机了,居然学会拿朝中的事情跟大臣进行交换。
换作以往,朱厚照我行我素,根本不会考虑这些。
沈溪手一摆,“陛下请讲。”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朕想让沈先生继续负责清查阉党案……这案子朕不相信旁人,尤其涉及赃款和赃物藏匿、处置的问题。那些个阉党成员,其中必然有人跟刘瑾一样贪赃枉法,损公肥私,如果朕不能处置他们,朝廷法度将无人遵循……沈先生务必把损失给朕挽回来!”
等朱厚照说完,沈溪略一沉思,立即明白皇帝用意何在。
沈溪暗道:“这件事根本的原因,不在于案子有多重要,而是这小子失去刘瑾这个理财能手后,生怕自个儿坐吃山空,再次受穷,所以让我出来帮他打理财物……只是换了个较为委婉的方式跟我说罢了。”
“本来让张苑、张永或者小拧子顶上司礼监掌印之位,也能为他敛财,但要做到跟刘瑾一样供其挥霍无度,似乎除了我外,再没有旁人了。”
沈溪谨慎地问道:“陛下要将脏银全都收拢到内库吧?”
朱厚照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还是点头:“是。”
沈溪微微颔首:“陛下所提问题,微臣倒可以帮忙,但……陛下可有想过,若收缴来的脏银被陛下用光,以后又该以何等方式维持进项?是从户部府库划拨,还是学刘瑾,扣留九边用来屯田养兵的钱粮?”
朱厚照打量沈溪,没想到自己这个老师居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当即蹙眉问道:“沈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朕怎就需要维持进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乃九五之尊,要什么得不到?”
话说得硬气,但道理根本站不住脚,就连刘瑾也难以从朝廷府库为朱厚照找来更多的银子供花销,主要是大明朝廷实在太穷了。
大明王朝岁入不高,跟两宋相比差距较为明显,北宋巅峰时岁入16000万贯,而大明直至隆庆年间岁入白银才250万两,加上实物和劳役冲抵,每年岁入大约在2000万两左右,可以说大明朝廷是历代王朝中最缺钱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明朝会出现隆庆开放和张居正变法的根本原因,改革不是为了满足老百姓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而是要增加岁入,解决朝廷屡屡出现的财政危机。
尤其是张居正变法,朝廷组织重新丈量土地,改善土地兼并严重的状况,颁布“一条鞭法”,将赋税和徭役合并,统一征收银两,针对的对象是那些拥有话语权不用交税的士绅,所以改革受到官员抵制和阻挠,最后不了了之。
沈溪道:“陛下言外之意,是准备精打细算,充分利用好缴获的脏银,而不需要额外进项,是吗?”
朱厚照苦笑一下,道:“如果有额外的银子,朕当然愿意收入囊中,世上谁会把钱拒之门外呢?”
沈溪再次点头,道:“陛下要增加内库收入,如今看来,单靠皇庄和朝廷府库拨款,显然不够,但若陛下大肆发展工商业,鼓励民间开厂营商,再将这部分税赋征收上来,那内库每年至少能增加几十万两银子……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开此先河?”
朱厚照基本没什么主见。
他提出让沈溪办刘瑾案,主要是想沈溪为他敛财。旁人他不放心,生怕把从刘瑾以及那些阉党成员家中抄没的银子直接送到户部库房,干脆让沈溪这个能干的老师来管差事,以作为他释放阉党要员的交换条件。
现在沈溪提出增加税收来源,包括扩大商贸,这让朱厚照一时间陷入困惑。他想了想,好奇地问道:
“沈先生,做买卖很赚钱吗?不是说商人都不入流,严重损害大明统治根基吗?”
沈溪道:“古之为国者使,商通有无,农力本穑。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力本穑以资商,则商病。故商农之势,常若权衡。然至于病,乃无以继也……余以为欲物力不屈,则莫若省征发,以厚农以资商;欲民用不困,则莫若轻关市,以厚商以利农。”
沈溪这段话引用了此时还未出世的张居正的观点,看到朱厚照像听天书般一脸茫然,不由摇了摇头,用大白话说道:
“做生意有赚有亏,不是做什么都能赚钱,也有亏本的时候。做生意说白了就是低买高卖,看似影响大明秩序,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正是因为有商人存在,商品才能在不同地区间流通,以达到互通有无的目的,农民和手工业者才能通过售卖粮食、产品赚到急需的钱,购买生活必须品。”
“哦。”
朱厚照这才明白了些,轻轻点了点头,但目光中依然满是疑惑,因为他自小所受教育,营商者多为下九流,什么时候有沈先生说的这么重要了?
沈溪见朱厚照似懂非懂,继续说道:“工商以其尽心于利器通货者,而修治具养,尤其工与农也。故曰:四民异业而同道。”
按照惯例,沈溪又用白话进行补充:“若能扩大工商业,陛下必能以工商税收充盈内库,届时只管定下国策,工商税全数充内库,有溢出者再归户部府库,可由陛下定规矩,毕竟此先河乃陛下所开,就算迂腐的御史言官也无法对陛下所做事情说三道四!”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自古生财不外乎开源和节流,既然节流做不到,那就想办法开源……还是沈先生想得周到!”
朱厚照听说既能赚钱,还不用被御史言官指责,更不影响大明府库收入,对他而言就值得尝试,虽然他根本不明白沈溪所说的工商税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厚照再问:“沈先生,征收工商税该如何实施呢?眼下大明就有许多做买卖的人,如果突然给他们增税的话,他们不会闹事吗?御史言官不会非议‘与民争利’?朕觉得有些麻烦啊!”
沈溪道:“要实施必然要先经过试验,便以京师作为试点,朝廷给予工商业者方便,那从他们手中得到相应回报,便是理所当然之事。如此一来等于互利互惠,世人又怎会非议?”
“只要相关人等没意见,御史言官又何必横生波折?其实利益受损者,乃地方上那些官绅,原本他们通过给工商业者提供保护伞得到孝敬,权钱勾结,陛下如此做,等于斩断他们的黑手,若有违圣意,只管处置便是。”
朱厚照想了想,道:“沈先生意思是说,终归还是有人会反对,是吧?不过只要能增加府库……咳,是内库收入,朕认为不妨一试,但朕对这些事不是那么明白,既然是沈先生自己提出,不妨由沈先生您来落实吧!”
“微臣领旨!咳咳!”
沈溪最后又猛烈咳嗽起来,似乎是在对朱厚照说明……我病还没好,只能等病体痊愈才能帮你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