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五章 仓促变招
当天晚上,朱厚照看过小拧子从谢迁那里拿来的奏本,才明白自己信错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失望之余,无比震怒,几度想把刘瑾逮起来治罪。
“……地方上奏报太平无事,而他居然……”
朱厚照将奏本放下,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
就在小拧子以为年轻的皇帝会下令将刘瑾治罪时,朱厚照突然轻叹一声,“你先退下,有些事朕还得想想。”
小拧子虽然很惊讶,不过还是老老实实行礼告退。
很显然,朱厚照并没有惩罚刘瑾之意,至于为何会如此,以小拧子的智慧根本无从理解。
朱厚照烦躁至极,心中郁结一时无法开解,怏怏不乐去了花妃处,他这会儿希望别人理解他的无奈和苦衷,而身边女人中,也就花妃能得到他的信任。
当朱厚照好似倒苦水一样把刘瑾贪墨银子以及欺瞒他的事情跟花妃说明后,花妃心中满是惊诧。
“……陛下,或许刘公公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花妃虽然未把刘瑾当成盟友,但也知道刘瑾倒台对她没有好处,只能尝试先稳住朱厚照的情绪,为刘瑾辩解几句。
朱厚照愤愤然道:“他能有什么苦衷?贪财也就罢了,连地方民乱都敢在朕面前胡乱编造,分明是不想活了!”
花妃道:“陛下,妾身虽不知具体情况,但想来以刘公公的身份和地位,不至于欺瞒陛下,或许是地方上有人哄骗他也说不定,而贪财之事……亦或许是刘公公想留下部分银两为陛下修行在,忠心可嘉啊!”
朱厚照一甩手:“爱妃,难道你想帮那狗东西说项?”
“妾身不敢!”
花妃赶紧起身行礼认错。
朱厚照对刘瑾已有很大的成见,现在花妃帮刘瑾说话,不由对花妃也多了几分反感,皱着眉头道:“朕今天就不留在你这儿了,你先回去歇着,朕尚有事!”
说完,朱厚照摆摆手,让花妃自行离开。
花妃虽不情愿,但还是在做了个万福后离开。
出了门口,花妃仍旧听到朱厚照在那儿自言自语:“朕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刘瑾居然跟朕玩儿花样……你不仁,就休怪朕不义了!”
听到这话,花妃感觉刘瑾要大祸临头。
她很为难,不知是否该把这件事告知刘瑾。
回去后,经深思熟虑,花妃还是决定把消息传递出去,但她怕朱厚照知道她跟刘瑾暗中有来往,所以用左手写书函,反正朱厚照不知道她识字,而且以后知道了但她却用右手书写,照样发现不了她与刘瑾暗通款曲。
把信写好,花妃召来刘瑾安排到她身边专门传递重要消息的眼线,把信带出去。
做完这些事后,花妃惶惶不安,开始想办法尽可能让自己不被牵扯其中,但她又隐约感觉自己要面临不小的麻烦,不知该如何面对朱厚照。
“江栎唯现在不在京城,我无人商谈……总之现在绝对不能见刘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
原本密不透风的事情,终被刘瑾知道。
刘瑾看过花妃的信后,吓得信纸落在地上都不知道,身体瑟瑟发抖,整个人处于失神的状态。
许久后,刘瑾头脑稍微冷静了些,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张彩和孙聪叫来,将事情的原委跟二人说清楚,让他们为自己出谋划策。
张彩听到这消息后也是非常震惊,问道:“地方未发生民乱之事,陛下是如何知晓的?”
“这还用说?必然是谢于乔那老东西想方设法把宣府地方上呈的奏疏送到陛下跟前,否则这件事怎会……”
刘瑾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打量张彩和孙聪道,“咱家私扣银子的事情,是你们说出去的?”
张彩抱屈道:“刘公公,在下甚至不知此事,如何说出去?”说完,侧头看向孙聪,目光中满是怀疑。
孙聪微微摇头:“可能是内承运库的人,或者是陛下派去追索银子的人……那些富商和士绅可有说明,是以何渠道把银子送到陛下手上?”
刘瑾怒道:“咱家之前派人问过,内承运库那些人确实是领受皇命去联络京师地面的富商和士绅,许以功名利禄募集银子,但全部被咱家拿下,当场格杀二人,其他人等便俯首帖耳。咱家就不信,内承运库的人还有谁敢在咱家眼皮子底下捣鬼?”
这下张彩和孙聪都无法回答了。
“为今之计。”
张彩道,“还是想办法应付陛下,最好是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扣下银两和地方民乱无中生有之事。”
刘瑾气得直跺脚:“咱家若是能解释得清楚,就不用叫你二人来了。”
张彩见刘瑾已完全失去方寸,不由劝说:“公公切勿着急,陛下到如今尚未将公公叫去问话,说明陛下并不想因此惩罚公公……公公不必慌张!”
“事关咱家生死存亡,你让咱家如何不慌?”刘瑾怒道。
孙聪道:“张尚书的意思,应该是说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陛下现在未能确定公公这么做的目的,地方民乱之事,可以说是公公虚报,但也可说是地方虚报给公公,公公不过是转述罢了。”
“对对!”
张彩附和道,“如今要确定的,是继续坚持地方有民乱而地方上报喜不报忧,还是要就此承认地方虚报……公公应及早决定。”
刘瑾嚷嚷道:“若咱家什么都能自行决定,要尔等作何?且跟咱家说,到底应如何做才可!”
张彩和孙聪对视一眼,各自有了想法。
张彩先道:“公公不如直接定死了,地方上的确有民乱,但并非是宣府巡抚所奏,而是宣大地方奏报,再拿出部分奏报取得陛下信任,就算陛下派人调查,这件事也完全可以糊弄过去……”
“你的意思是说,让咱家继续欺瞒圣上?”刘瑾惊讶地看着张彩。
“嗯。”
张彩显得很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要是地方上的奏报,公公只管拿出来,旁的事情公公无须理会,这次地方上应该不会再出现跟公公呈奏相左的奏疏了吧?”
刘瑾想了下,道:“应该不会,像杨武那样的蠢货,岂有那么多?”
张彩笑道:“那就好。至于十万两银子,公公可以说是暂时挪做军需,将富商和士绅捐赠款项划成两部分,一部分给陛下修造行宫,一部分挪作军需,可由吏部和户部出面佐证,公公可先一步对陛下呈奏,让陛下相信……”
刘瑾听到张彩的话,稍微镇定了些,道:“尚质,还是你有一套,咱家怎就没想到?但咱家之前可是把富商和士绅捐献的银子给分开,大半银子都进入私库……难道要跟陛下说,名单上消失的那部分富商和士绅,乃是为军需纳捐?”
张彩道:“无论是何由头,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让那些富商和士绅按照公公您的意思做事。”
孙聪问道:“可是……银子被搬运至公公府宅,该如何解释?”
张彩打量孙聪一眼,不屑地扁扁嘴,随即恭敬地对刘瑾道:“银子贮藏何处,难道有什么区别?只要陛下相信便可。或许陛下根本想不到这一茬,公公只要证明自己没有挪用银两,陛下就无话可说,不是吗?”
这下连孙聪也不再反驳。
刘瑾显得很急切:“那还等什么,就按照尚质说的办……尚质,你这就去跟户部衙门联络,克明,你去跟富商和士绅沟通,咱家允许他们各家可有一到两名子弟到国子监入读,来年可直接参加会考,朝廷会酌情录取。”
“咱家这边准备一下,然后就去跟陛下会面。一定要记得,时间要安排妥当,届时众口一词,务必将陛下糊弄过去!”
……
……
入夜后,朱厚照还在郁闷中,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看杂耍和南戏都觉得寡淡无味,只是想起刘瑾的事,心里就不舒服。
到最后朱厚照竟然喝起了闷酒。
恰在此时,外面有太监进来汇报,说刘瑾求见。
“他来做什么?”
朱厚照脸色不善,一摆手,“让他来见!”
这会儿朱厚照已经喝得醉醺醺,正想准备跟刘瑾摊牌问罪。
不多时,刘瑾便在太监引领下出现在朱厚照面前,刘瑾脸上没有惧怕之色,笑容满面,朱厚照看到刘瑾灿烂的笑容以为是讽刺自己懵然无知,更是火大。
“陛下,老奴有事来奏。”刘瑾行礼道。
“你有何事?”朱厚照神色冷漠,“说!”
刘瑾笑着道:“老奴除了之前为陛下送来的五万多两银子,还跟地方富商和士绅多提了一句关于西北地方民乱,这些人一并纳捐,又为陛下凑了十万多两银子……”
“嗯?”
朱厚照听到这话,醉意减轻了不少。
他好奇地看着刘瑾,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瑾从怀中拿出一份账册,道:“因时间匆忙,老奴刚刚才整理好,想给陛下一个惊喜……这不,连夜就给陛下送来了?”
朱厚照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本来他已经把刘瑾归为奸佞的行列,现在刘瑾居然主动送上银子向他表功了。
“拿过来!”
朱厚照对随侍太监吩咐一声,眉头依然皱着。
刘瑾把账册交给太监,笑眯眯地道:“为了给陛下清点银两,老奴几宿都没睡好,终于点算清楚……这可是涉及地方安稳的大事啊!”
朱厚照看过账册后,发现数字跟之前小拧子呈递的那份对上了,之前删减的人员悉数出现,如此一来倒像是他冤枉了好人,但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朱厚照在明朝历代君王中,算是非常好糊弄的一个。他本身对朝事过问不多,处置事情完全靠个人喜恶,加上原本内心就愿意相信刘瑾,因为他不愿对那些文官承认自己用人失误。
加上刘瑾得到花妃的情报后,反应及时,迅速把贪墨的银子用另一种方式呈奏朱厚照,为自己赢来转机。
朱厚照将信将疑,放下账册后偷瞄刘瑾,而刘瑾心理素质非常过硬,朱厚照从他神色中根本看不出端倪。
“那你倒是劳苦功高了。”朱厚照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刘瑾陪笑道:“能为陛下做事,老奴就算辛苦也值得……这件事本来老奴想给陛下一个惊喜,却怕陛下误会,所以连夜把银两清点好,再把具体情况告知。”
朱厚照心里琢磨开了:“是否有可能被他知道风声,这才来跟我坦白有这笔银子?”
想到这里,朱厚照疑心病上来了,问道:“你说宣府地方,因为沈尚书施政不当以至于惹出民乱,才筹措这笔银子,这件事是否属实?”
刘瑾紧张起来,相比于银子的事情,这件事更让他为难。毕竟这涉及欺君,关键是朱厚照已察觉事情有异,还要继续扯谎,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但最后他还是一咬牙:“回陛下,民乱乃是地方官府所奏,老奴已派人查证,不过在这之前,已经有更多的地方奏报可以佐证,老奴本来也想对陛下呈奏此事……”
刘瑾来此之前,仓促间让人伪造宣大等处地方官奏报,为防止出现意外,刘瑾特意安排快马用八百里加急赶赴宣大地方,跟官员打好招呼,一定不能再被沈溪利用。
随即刘瑾自怀中将奏疏拿出,让太监把奏疏转呈朱厚照跟前。
如此一来,谢迁呈奏的奏疏,跟刘瑾所献奏疏形成强烈反差,让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信谁的。
平时朱厚照没心思看奏本,但现在他却把几份奏本都看过,看了落款的时间,他心中对刘瑾的怀疑减轻不少,抬起头问道:“你不是说,这件事乃是宣府巡抚杨武呈奏的吗?为何不见他的上奏?”
刘瑾道:“回陛下,老奴只是转述地方奏疏罢了。对于此事,老奴尚未调查清楚,当时之所以跟陛下呈奏……也是因为陛下坚持要往宣府去,老奴心急之下才会……还请陛下恕罪。”
“那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朱厚照喝问。
刘瑾把早就盘算好的说辞托出:“因叛乱是在靠近居庸关和紫荆关的地方发生,地方官府以加急呈奏京城,以至于宣府镇那边尚未收到消息,在那之后,宣府巡抚上奏仍未提及地方民乱……一直到前两天,宣府巡抚衙门才紧急上奏,说地方情报传递上出现一定问题。”
被刘瑾这一说,朱厚照“哦”一声,有些回味过来。
朱厚照之前便对刘瑾虚报民乱之事抱谨慎怀疑的态度。
在朱厚照想来,刘瑾再混蛋,也不可能把一个错误犯那么多次,之前他已经因为这件事惩罚过刘瑾,所以当刘瑾说出理由,甚至拿出地方奏本作为“物证”,朱厚照更愿意相信刘瑾是被冤屈的。
朱厚照道:“你调查的情况没错吧?不会到头来,又跟朕说,地方上根本没民乱,是你凭空捏造的?”
刘瑾额头见汗,可惜他现在只能将错就错,无法回头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老奴岂敢以地方民乱之事欺瞒陛下?但……老奴现在真不敢确保,毕竟全都是地方上奏禀,老奴只是……将所知告于陛下……陛下,您要相信老奴啊,老奴派人去调查这件事,相信很快便会有答案。”
若是刘瑾言之凿凿说没欺瞒,朱厚照反而会怀疑。
但现在刘瑾认怂,一边说没有欺瞒,一边却要说调查,朱厚照反而觉得刘瑾在这件事上谨小慎微,值得信任。
“嗯。”
朱厚照点头道,“这件事一定要调查清楚才行……若地方上没有发生民乱,或者是民乱规模太小不至于大动干戈,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朕才刚登基不久,不宜闹出太大的动静,毕竟朕的根基还不是那么牢靠!”
刘瑾心想:“你定下两年平草原的国策,还嚷嚷着要亲自领兵,怎么就没考虑过根基不稳的问题?”
心里这么想,但他嘴上却很恭敬,道:“陛下,老奴这就去彻查,争取最短时间内给陛下答复。”
第一九一六章 借势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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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朱厚照,刘瑾犹自庆幸不已,出了豹房门口,内心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人都站不稳,需要有人搀扶才往马车那边行去。
“老爷,您没事吧?”刘府下人关切问道。
“没事……能没事吗?”
刘瑾擦了把汗,道,“咱家身上的汗都快把衣衫给浸透了,本以为是无解的死局,居然被咱家解开,这回可真是死里逃生啊!”
下人搀扶刘瑾上了马车,然后驾车回府。等车子驶出一程,刘瑾突然醒悟过来,掀开车帘吩咐道:
“别回府,去吏部……哦不对,是去户部……总之先去这两个衙门……咱家要把事情给彻底定性……唉!”
刘瑾少有失态的时候,但这次真把他给吓着了,之前的傲慢全不见,举止就好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连说话口吻都变得无比萧瑟。
下人不敢多问,赶紧把刘瑾送去户部衙门……刘瑾要找刘玑和张彩等人商议,务求把地方叛乱之事办成铁案。
……
……
刘瑾走后,小拧子出现在朱厚照跟前。
之前朱厚照接见刘瑾时,小拧子一直躲在后面听着。
朱厚照问道:“小拧子,你也听到刘公公说的话了,怎么解释?”
小拧子可不敢随便乱说话,他也算聪慧,知道自己不能展现出对刘瑾的仇视态度,否则朱厚照会怀疑他告状的动机。
“回陛下,奴婢只是将所知消息,再就是谢阁老的话……跟陛下您呈奏。”小拧子低着头,一副要哭的模样。
朱厚照冷笑一声:“你以为朕是要治你的罪吗?错了,朕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
这下小拧子听不懂了,他分明觉得朱厚照已完全相信刘瑾的鬼话,以为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朱厚照道:“朕觉得,刘瑾肯定有什么事隐瞒朕,具体是什么尚不知,就是感觉不那么对劲,这让朕很头疼……也罢,朝中若什么事都由刘瑾一个人跟朕说,长此以往,他肯定会欺君罔上,若有别的渠道听取朝廷内外消息,朕耳目能更通达。”
小拧子隐约明白过来,朱厚照这是对刘瑾不放心,想在朝中多一条消息获取渠道,当下鼓起勇气发问:“陛下,那事情……还要必要查下去吗?”
“查!”
朱厚照态度异常坚定,道,“必须要查下去,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但切记不能让刘公公知道,另外让张永配合你行事……至于旁人,无需跟他们说。”
突然,朱厚照好像想起什么,显得很恼恨:“嘿,朕居然忘了问刘瑾关于钟夫人之事。”
小拧子连忙道:“陛下,这件事奴婢也有所耳闻……”
“怎么你什么都知道?”
朱厚照皱眉打量小拧子,板起脸来,“说!”
小拧子小心翼翼地回答:“以奴婢所知,钱千户往辽东后,根本就没有消息传回京城,找到钟夫人恐怕是无稽之谈,这件事或许也是刘公公……”
有些话小拧子不敢多嘴,需要朱厚照自己琢磨领会。
朱厚照脸色阴沉:“你别什么脏水都往刘瑾身上泼,你应该知道,刘瑾要得到消息比你容易许多,钱宁有消息传回,难道还要跟你知会一声?”
小拧子跪下来道:“奴婢知错,以后再不敢随便传闲话。”
朱厚照一抬手:“朕不是怪责你,只是想提醒一下,说话做事要先动动脑子。刘瑾说钱宁找到钟夫人,这件事朕也怀疑,他虽转述钱宁的话,却空口无凭,现在过去多日,本来该有更多消息传回,但现实却恰恰相反……其中确实有值得商榷之处!”
小拧子听了这话,不知该喜该忧。
虽然朱厚照对刘瑾有怀疑,却不愿意轻易改变现状。他本以为这回定能把刘瑾扳倒,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居然被刘瑾获悉消息,几个步奏下来便扭转乾坤,这让小拧子非常无奈。
朱厚照道:“两件事,你一并去查,朕给你相机行事的权力……做事机灵一点儿,不需要亲自露面,安排信任的人去便可。”
“是,陛下!”
小拧子得到皇帝授权,心里多少安稳了些。
朱厚照又道:“朕知道你对刘公公畏惧有加,生怕他对你不利,但你不能出于惧怕而诬陷,凡事都要有证据再来说事,否则朕拿什么理由来惩罚刘瑾?这对你、对朕都不是好事,难道给那些文官借口,天天上疏攻击朕用人不当吗?去吧,事情做得漂亮些,别让朕失望!”
……
……
谢迁和小拧子精心策划的对付刘瑾的行动,最后以失败告终。
身在宣府的沈溪,从云柳的加急情报中得知事情的经过,非常失望。
当着熙儿的面,沈溪难掩惋惜之色,叹道:“还是操之过急了,刘瑾在朱厚照跟前不知安插多少眼线,这么大的动静岂能保证不被刘瑾所知?一旦刘瑾做出反击,陛下还是更愿意相信他……”
熙儿道:“那大人,该如何补救?”
“补救?唉!”
沈溪叹了口气,无奈摇头,“谈何容易?刘瑾已有防备,意味着再想对他下手,难上加难,现在反倒要防备刘瑾伺机报复。”
熙儿神情悲切:“计划多周详啊,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唉!”
沈溪看着熙儿,道:“有些事不能看表象,光靠一个贪污案,再加上虚报民乱,想让陛下将刘瑾拿下问罪,不太现实。难道以前刘瑾没贪污受贿过?还是说刘瑾没虚报过军情?可最后的结果呢?”
熙儿想了下,觉得沈溪这番话很有道理。
沈溪又道:“朝中很多人以为,只要能找到刘瑾贪赃枉法的证据,就能让其万劫不复,其实不然……陛下现在非常需要有人为他敛财和管理朝政,就算刘瑾劣迹斑斑,陛下都能容忍,这种攻击可说毫无意义,这也是为何之前我把奏疏交给谢尚书,却不让他出手的原因。”
“谁曾想,谢尚书跟陛下身边的执事太监来往甚密,居然主动谋划,准备来个攻其不备,以为这么做可以将刘瑾彻底拉下马来,但奈何……最终只是引起陛下的疑心罢了……当然,这也算是小有收获吧!”
此番就算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果,但总算是在朱厚照和刘瑾紧密的关系上,打开一道缝,以后下刀子更容易了。
熙儿请示:“大人,现在咱们应该做什么?”
沈溪道:“刘瑾虚报军情骑虎难下,估摸陛下现在最希望得到的是我的详细奏禀,我这就写信,可能需要你往京城走一趟,别人去我不是那么放心。”
“大人,您……”
熙儿不想回京。
这段时间云柳不在,沈溪除了偶尔去惠娘处过夜,留在总督府衙门都是宣她侍寝,难得享受二人世界的生活。
沈溪道:“你放心回去,宣府镇的事情我来亲自处置,然后好好配合你师姐,将京城的事情打理好……估摸短时间内情报工作的重点都是京城,你们需要全力以赴,具体情况,等候我的通知吧!”
熙儿面露难色,但还是行礼:“是,大人!”
……
……
沈溪写了奏疏。
他没走正常上报渠道,因为他知道如今朝廷所有向皇帝进言的门路都被刘瑾的人把控。
他现在只能让熙儿带奏疏去京师,还不能走一般的驿路,否则很容易被刘瑾的人半道劫持。
刘瑾虽人在京城,对宣府这边的事情鞭长莫及,却派了张文冕来宣府镇,此人能力很强,沈溪时刻都在防备其突然展露獠牙。
尤其是张文冕的随从中有对他恨之入骨的江栎唯,总督府随时可能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行动。
沈溪送别熙儿后,马上将马九和王陵之等人叫来。
沈溪到宣府,一直没到军营宣示主权,使得他在宣大之地更类似于先前王守仁一般的空头元帅。
马九、王陵之和朱起等人,算是沈溪手下为数不多能用的“将领”,但他们大多挂着虚职,尤其是朱起,至今为止没参与过任何一场像样的战事。
“……大人,是不是有紧急军情吗?”
马九跟着沈溪行伍多年,多少有了经验,沈溪突然把人召集过来,又把沙盘和军事地图准备好,一看就有状况。
沈溪道:“说来荒唐,地方上本太平无事,朝中却盛传宣府之地民乱,我等不如趁机做一些事……”
几人面面相觑,一头茫然。
沈溪笑了笑,道:“这几天我会征调京城一些部属到宣府军中任职,这些人以前跟你们或多或少认识,到来后你们精诚合作……”
因沈溪话题改变很快,马九等人越发迷惘。
沈溪话说了一半就停顿了,转身打量背后墙上悬挂的宣府军事地图,好似在推演战局,但明明沈溪说地方安稳的。
王陵之道:“师兄,既然不需要打仗,你研究这个做什么?”
“谁说不打仗了?”沈溪回过身,转身看了王陵之一眼,“朝廷说宣府地方民乱,那就必然有,若是不做点儿什么,岂不是让朝廷以为我尸位素餐?那就遂了朝中某些人之意!此番我要趁机做事,最好能从三边征调部分人马……”
马九显得有些紧张了:“大人这么做……有必要吗?根本没听说地方有乱……”
沈溪再次转身仰头,目光落在军事地图上,语气不急不缓:“你们听命行事便可,即将到来的战事,不在于消灭多少敌人,而是要把我军的气势给打出来,否则怎么对得起别人创造的机会?”
朱起道:“大人,您是说朝中刘公公虚报军情吧?咱们这么做,不是小题大做?他有说军情,这边就准备行军打仗?”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知道是虚报,难道到最后还能报地方上打了败仗不成?注定到手的军功,我们何必往外推?我们只管顺着刘瑾的意思做事,反正兵部也会下达‘平叛’的命令,我正好有借口从三边征调人马……以前三边是抵御草原部族的主战场,但到今天,有些规矩似乎得改改了!”
几人总算明白过来,齐齐行礼。
……
……
沈溪这边召集手下开会,宣府巡抚衙门里,杨武正在会见朝廷派来负责屯田事务的户部右侍郎任监右副都御史胡汝砺。
胡汝砺四十岁出头,跟刘瑾是同乡,因巴结得力,官品一路飞升,短短一年间便从四品知府迁到如今正三品大员。
因为胡汝砺有在大同任知府的经历,所以刘瑾派他到宣府、大同来治理屯田,说白了就是派个亲信来盯紧沈溪,顺道敛财。
杨武作为阉党中人,胡汝砺前来他自然要好酒好菜款待。
当天杨武、胡汝砺、张文冕和江栎唯等人一起出席,陪同的有巡抚衙门属官。
酒足饭饱,杨武将胡汝砺和张文冕请到密室,胡汝砺把刘瑾的话传达。
“……本官自京城出发时,刘公公特地交代,此番治理屯田,不留死角,务必在短时间内筹集大量资金。公公对西北非常重视,除了本官外,尚有新任宁夏安巡抚,陕西黄巡抚等人负责治理屯田……”
杨武听了心里直发怵。
刘瑾派来治理屯田之人,除了宣大之地是有着户部右侍郎头衔的胡汝砺,其余都是直接挂巡抚衔,把原来的巡抚给替换下来,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宁夏巡抚安惟学和陕西巡抚黄宝等人。
这被杨武看来是刘瑾进一步控制九边重镇的重大举措,毕竟之前宣大和三边之地很多官员、将领名义上投奔刘瑾,但最多只是给刘瑾送礼,刘瑾连人都没见过,更别说将这些人当作心腹。
但现在刘瑾派出来的,全是信赖的手下,经过如此一番替换,三边以及宣大之地的督抚和总兵,基本都是阉党中人,除了宣大总督沈溪,剩下的人不足为虑。
杨武心道:“刘公公派户部侍郎来宣府,却没有将我替换下去,恐怕是要防备沈之厚!”
张文冕问道:“那公公对于宣府地方民乱,有何交代?”
胡汝砺道:“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平息,不得拖沓,军饷方面要地方自行筹措,且不得倚重宣大总督衙门,军功须为公公信赖的军将所得。”
“哈哈,这个容易!”
杨武笑道,“本就没有民乱,说谁立下战功,那不就是谁的战功?”
杨武笑着说完,发现胡汝砺和张文冕都在打量自己,略一回味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张文冕冷声喝斥:“杨大人,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讲,地方民乱乃因宣大总督沈之厚胡作非为所致,这是上下协调一致的口风,之前你已经出了一次岔子,难道还想再出问题不成?”
“是,是!”
杨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发现自己这个巡抚本来是在场三人中官秩最尊者,但因为跟刘瑾关系亲疏有别,反而成为最没地位的那个。
胡汝砺道:“公公后续还会派人前来,主要是负责督建行宫,为陛下移驾宣府做准备。我到宣府来,做事还需仰仗诸位,若有行事不周之处,请多多担待!”
杨武这下不敢轻易应承了。
张文冕笑道:“公公往宣府镇派来这么多能人,姓沈的有难了!直至今日那厮还没把军权拿过去,看来就算此人三头六臂,此番也是在劫难逃!”
第一九一七章 乱象
胡汝砺以户部右侍郎之身到宣府,却没有跟宣大总督府打招呼,道理上说不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官品来说,沈溪挂的是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衔,俱为正二品,跟朝中各部尚书同阶,但他还加有少傅衔,位列三孤,以从一品掌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职至重。而胡汝砺却是正三品官员,来地方后参见,属于下级见上级,这才符合儒家礼法。
不过,沈溪并不求胡汝砺来拜访,毕竟彼此分属不同阵营,见了只会让人尴尬。但料想,此人为保全自己在官场的名声,总有一天会来总督府求见,至于几时来就说不准了。
沈溪这边关心的不是胡汝砺,而在新任宁夏巡抚安惟学,此人在历史上不算什么名人,但因其横征暴敛,贪财好色,令部下不满,终促成安化王叛乱,而安化王起兵乃是导致刘瑾伏诛的缘由。
刘瑾派安惟学和胡汝砺等亲信到九边任职,在沈溪看来纯属败笔。
这段时间沈溪没有着急夺回军权,一方面他是为了韬光养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刘瑾手里拥有的权力越大,越容易促成其妄自尊大。沈溪不争,便是想让刘瑾的权力欲进一步膨胀,当其觉得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朝中离开他就会停摆时,就会做出一些看起来狂妄无礼之事,比如欺君罔上。
上行下效,刘瑾玩的这一套,阉党中人非常清楚。
投靠刘瑾并获得重用的胡汝砺和安惟学等人到宣大和三边任职,当然会借助刘瑾的包庇和纵容,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引发民怨,这正是沈溪希望看到的一幕。
送别熙儿后,沈溪便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为防止惠娘、李衿和沈泓在宣府城内出现危险,他干脆把人接到总督府来,专门辟了一个安静的院子,连管理和护卫之事,也都交给惠娘打理。
沈溪对总督府的把控非常严密,经过连续排查,埋在府中的阉党眼线悉数被剔除,而他带来的人全都是故旧,非常容易驾驭。如此一来,惠娘住在总督府内,旁人无从知晓。
总督府内宅,如今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机密之所,沈溪每晚都有妻儿相陪,这让他的小日子过得很舒心。
惠娘和李衿有爱郎在身边,也是容光焕发,打理起生意来井井有条,很快在总督府照拂下,宣大地区各府县便有了兄弟商会的门店,源源不断的盐、茶、铁器等从江南运来,收购来的马匹、羊毛、山参等通过新建立的商道送往南方。
惠娘领衔的这套独立于总督府衙门的第二套领导班子,隐秘而高效,为沈溪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到了四月下旬,通过商会自京城运的兵器已全部到位,沈溪没有着急交到总兵府去,毕竟此时他还没有掌控军队,于是除了部分装备麾下亲军外,其余都贮藏到了新辟的工坊区,火药更是小心存放。
王陵之和马九等人,负责帮沈溪看守兵器,顺带在作坊区附近进行军事训练。
沈溪的亲兵大约有两百多人,此外又以总督府的名义,向总兵白玉借调了两千兵马作为标兵,其中大约有五百骑兵。白玉不敢公然违抗沈溪的命令,加上沈溪没有表露夺权的心思,所以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遵命行事。
王陵之和马九把训练搞得有声有色,除此之外总督府还请本地秀才为官兵读书识字,引发宣府城民众极大的好奇。
很快到了四月底,天气变得暖和起来,宣府镇地方民乱顺利“平息”,一应乱象基本结束,而沈溪仍旧没有夺回军政大权的意思,如此一来,杨武、张文冕和胡汝砺等阉党成员,在宣府镇更加无法无天,敛财也从暗处转向明处。
……
……
五月上旬,沈溪收到三边急报。
刘瑾派去宁夏镇的巡抚安惟学,刚到地方不到一个月,就因治理屯田时肆无忌惮搜刮钱财,以及平时对部下内眷的骚扰,激发地方勋贵以及官员、将领的强烈不满。
安惟学跟张彩关系很好,这二人有个通病,那就是好色。
张彩在朝中为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好色的毛病逐渐显露。
二月中,张彩听说抚州知府刘介娶了个漂亮的小妾,刘介往京城接受吏部九年大考时带在身边,便在考核中定了刘介优异成绩,然后把刘介调为太常寺少卿,虽然官品没提升,但却从地方官做到了京官,日后外放至少是一省布政使。张彩亲自到刘府恭贺,让刘介报恩,然后硬闯内宅,将刘介的小妾带走。
三月下,平阳知府张恕到京参加吏部考评,有传言称其家美妾堪比西施、貂蝉,张彩得知后马上登门讨要,被张恕严词拒绝,回去后立即罗织罪名,定下发配充边之罪,逼得张恕涕泪俱下亲手把美妾送入张彩府中,这才减罪,仅以罚银了事。事毕张恕得张彩器重,调通政使司任通政,也算是升官了。
近来刘瑾越发倚重张彩,这不仅是因为张彩的权谋和能力,还因张彩不贪财。
沈溪离京阉党在朝少了劲敌,张彩便劝谏刘瑾:“公亦知贿入所自乎?非盗官帑,即剥小民。彼借公名自厚,入公者未十一,而怨悉归公,何以谢天下?”
意思是你收每个官员几万两,似乎很多,可你要知道,这些家伙都是贪污老手,他们不会自己出这笔钱,却可以借机在自己的省里收几倍的钱,当然了,都是打着你的名号,说是给你进贡,这样刘公公你的恶劣声名很快就会传遍全国。
刘瑾听了恍然大悟,心想这帮混蛋,打着我的名号四处捞钱,真是岂有此理!于是便开始查办贪官污吏。当然,查办的对象都是没有公开投靠他的骑墙派,那些真正为他办事的官员,不在此列。
在刘瑾看来,不贪财者多能克制心中私欲,属高洁之士,所以对张彩几乎是言听计从。
至于阉党另一名成员安惟学,不但好色,而且贪财。
安惟学以巡抚之身到宁夏镇后,一边按照刘瑾吩咐,帮助大理寺少卿周东度整理屯田,趁机大肆搜刮,将地方库藏粮食变卖成银子,送到京城填充国库,顺带为自己敛财,用以孝敬刘瑾以及私用。
安惟学和周东度狼狈为奸,贪墨不少银钱。
由于明朝官俸偏少,官员少有不贪墨的,安惟学和周东度的搜刮无度不至于引起地方太大的不满,地方官员和将领本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安惟学还好色,公然欺辱将士内眷,这就太过分了。
安惟学当上宁夏巡抚后,派人打听手下谁的妻子漂亮,于是当晚便把人留下来饮酒,然后派人去把这家妻子掳来,趁着丈夫饮酒宿醉不醒时,将手下妻子强行侮辱。在其看来,计谋天衣无缝,因为女子都会因为贞节问题不敢声张,事后无人知晓。
但这种事根本不能成为秘密,女子被辱失节,丈夫再怎么昏聩事后都会知晓,妻子自会哭诉,邻里多有议论,更有甚者,安惟学的爪牙还拿这种事在酒席上跟人谈笑,一来二去所有人都知道安惟学有这一招,家里但凡内眷有点儿姿色的官员和将领都不肯留下喝酒。
再后来,安惟学就没那么“讲规矩”,干脆派人去抢,以权势压人,不敬献娇妻美妾就要治罪,逼得那些官员和将领坐等内眷被人凌辱,心如刀割。
如此一来,宁夏之地地方官员和将领无不对安惟学切齿痛恨。
钱财没了可以赚,内眷被人侮辱了岂能甘休?
安惟学到地方不久,便已惹得天怒人怨,正好有人想借机生事,安惟学的举动等于自陷死路。
……
……
宁夏镇因安惟学和周东度胡作非为,惹得民怨四起。
而在宣府镇,一切还算太平。
因为有沈溪在,就算杨武和胡汝砺再贪婪,多少要收敛些,且张文冕和江栎唯坐镇监督,杨武和胡汝砺再浑也不敢做出欺辱手下的事情来。
但阉党屯田敛财之事,在九边引起地方官员和将领极大的不满,本来很多人已倒向阉党,为刘瑾送礼都心甘情愿,但随着刘瑾把魔爪伸到西北,那些府县官员和军中中下层将领都有了意见,因为他们的利益受损严重。
本来沈溪在九边声望就很高,阉党打着朝廷的名义,以治理屯田为名行敛财之实,与地方争利,使得地方官员和将领都开始暗中跟沈溪联络,就连宣府总兵府也有人与沈溪接触,希望沈溪早点出来掌权,制止阉党在治理屯田中的不法行为。
沈溪虽被寄予厚望,但有些事,他不方便出面,尤其是涉及地方军政。
在地方没有出现真正的叛乱前,沈溪不想跟刘瑾直接撕破脸,尤其目前刘瑾在宣府还安排这么多手下。
一个张文冕就够让人头疼的了,何况还有胡汝砺、杨武和江栎唯等人,这些人背负刘瑾的命令,要除他而后快,一旦逼迫太甚,难保其不会铤而走险。
在惠娘面前,沈溪没多少隐藏。
眼看时间进入五月下旬,沈溪到宣府已经四个月,却一点作为都没有,这让惠娘非常惊讶,以前沈溪每到任一方,必然会在短时间内做出一些成绩,让地方军队和民生有极大的改观。
但这次沈溪分明是把宣府当成了敷衍之地,把历史上黄老学派“无为而治”的政策方针发挥到了极致。
“……老爷,难道您非要等地方出现叛乱,才会出来为将士和百姓出头?听说现在城内物价飞涨,唯独粮食价格连续下降,百姓手上有粮也卖不出去,只能贱卖,百姓日子苦不堪言……”
惠娘对民生认识很深,她本身就是从市井小民成长为今天富甲天下的商会大掌柜,理解百姓的艰辛和不易。
沈溪道:“我知道,现在正是夏粮入库时,百姓要拿手头的粮食换钱,用来购买农具以及布匹、盐巴、茶叶等生活必需品。阉党说是治理屯田,不如说是借机敛财,从百姓手上掠夺粮食,但因地方财政大权不在总督府,而在巡抚衙门,这些事我没法出面过问。”
“那老爷要等到什么时候?”惠娘紧张地问道。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沈溪计算了一下,道,“以我推算,最多两个月大变就会发生……这次夏粮入库,我无从出手为百姓挽回损失,只有刘瑾倒台才能想办法弥补,宣府因地方税赋减免,若是不靠这种方式,阉党根本无法敛财……”
“张炎光这个人,倒有几分本事,若他把心思用在正途,倒可成为一代能吏,可惜啊可惜!”
到最后,沈溪居然为一个不相干的张文冕感慨起来。
因为宣府地方乱象,全都是由张文冕造成。张文冕利用库存的军粮作为调节手段,在夏收的关键时候放出来冲击粮价,百姓大多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掠夺财富,倒是从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对官府的不满情绪。
……
……
京城,刘瑾已准备好奏疏,准备上奏宣府平息地方民乱的捷报。
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照手上拿到一份来自沈溪的上奏,沈溪将宣府地方上的情况如实呈报,通过小拧子之手,这份奏疏出现在朱厚照跟前,让朱厚照从沈溪这里了解到不一样的宣大地方形势。
小拧子见朱厚照看得入神,本不该插话,但他又怕朱厚照怀疑这份奏疏的真伪,于是道:“陛下,这是谢阁老让奴婢呈奏陛下您的,说是沈尚书亲笔所书,并非是通政使司衙门的誊本,奴婢不是很明白……”
朱厚照没有抬头,伸手打断小拧子的话,道:“这的确是沈尚书亲笔书写,朕认得他的字迹,他的字迹想模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小拧子这才放下心来,偷瞄朱厚照,想知道朱厚照看到这份奏疏之后是否有进一步的举动。
朱厚照看完,神色越发凝重,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窗外远处,但其实是在想事情。
“说来稀奇,刘瑾跟沈尚书同时奏报地方民情,而沈尚书只字未提民乱,甚至推断说是刘公公故意在朕面前虚报,一方面是为阻止朕去宣府,另一方面则是要陷害他……朕到底该信谁的?”
朱厚照在那儿小声嘀咕,他这问题只有小拧子能听到,小拧子却在迟疑要不要接茬。
最终,小拧子还是鼓足勇气道:“陛下,以奴婢看来,沈尚书没有欺瞒陛下的道理,他那么正直,甚至不惜得罪陛下您奏报朝事,如此才被陛下贬斥发配到宣府的啊!”
朱厚照斜着瞅了小拧子一眼,道:“嘿,你倒是敢说,是朕将他贬斥发配的吗?分明是沈尚书自己言语不当,这件事……朝中早有定论,你别说是刘公公找人在朕面前攻击他,这种事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大不敬之罪,朕只是让他去宣大当总督,已算是法外开恩!”
任何时候,朱厚照都拒不认错。
小拧子知道自己触了正德皇帝的霉头,赶紧道:“是……是……陛下,奴婢失言了!”
朱厚照道:“再者说了,沈先生也不是没有欺瞒朕的理由,虽然朕认为他为人正直,但这次可是刘瑾说的,地方民乱全因他而起,他若能在短时间内把叛乱平息,再跟朕说地方上平安无事,不就能让朕更信任他?”
小拧子心中完全不赞同,但他却不敢出言顶撞,毕竟朱厚照现在已经进入思维的死胡同,拉不出来了。
小拧子问道:“奴婢不敢说谁对谁错,但总归沈尚书跟刘公公之中,有一人欺瞒了陛下……”
一句话,便把朱厚照带回现实中来。
现在不是考虑沈溪是否会欺瞒圣听,而是他要做出个选择,到底是沈溪更可信,还是刘瑾更值得信赖。
“嗯,说得也有道理,朕必须要相信其中一个,他二人的矛盾,概因那日沈尚书在朕跟前攻击刘瑾,而变得公开化,所有人都知道两人的矛盾,若他们蓄意欺君,都有理由,那朕到底应该相信谁?”
朱厚照犯难了。
从情感上来说,他更愿意相信刘瑾,但理智告诉他,刘瑾这个人并不可信,刘瑾可有过欺瞒他的先例,而且当时他也降罪处罚了。
就在此时,外面人影晃动。
“什么人?”朱厚照喝问。
随即一名太监进到大厅,跪下后对朱厚照道:“陛下,刘公公在外求见。”
朱厚照一听,顿时来气了,嘟哝道:“真是稀罕,每次朕这边得到什么消息,他都能第一时间赶过来,看来他在朕跟前放了不少眼线啊!”
说到这里,朱厚照打量小拧子,似乎怀疑小拧子就是内奸。
小拧子战战兢兢地问道:“陛下,那奴婢……是否先暂避?”
“你不用回避,就在旁边侍候就行,朕不说这事儿!”朱厚照对那太监道,“出去通知刘瑾,让他来见朕!”
“是,陛下!”
太监立即站了起来,告退后出去传召刘瑾。
第一九一八章 该信谁?
刘瑾红光满面,心里犹自带着一抹窃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前贪墨朱厚照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已成为过去,连地方民乱都被他做成铁案,**再度膨胀,这会儿他又给沈溪定了个“剿匪不力”的罪名,趁地方报捷,准备在朱厚照面前好好弹劾一下沈溪。
恰在此时,传话的太监出来。
这太监并没有直接请刘瑾进去,而是凑到刘瑾耳边说了一席话。
刘瑾的脸色变了。
“当真?”
刘瑾打量那太监。
这个告密的太监连连点头:“刘公公在前,小人岂敢欺骗?陛下跟拧公公的确是如此说的。”
刘瑾皱眉,心里琢磨开了:“难道陛下跟前一直对咱家不利的人,就是小拧子?这狗东西,枉费咱家对他那么信任!”
朱厚照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边埋伏无数刘瑾的眼线,或许这些人以前根本不是刘瑾的人,但刘瑾财大气粗,再加上手头权力急速扩张后,很容易便可收买人心。
刘瑾入内时,脸上增添几分凶戾之色。
好在朱厚照没有当着那禀事太监的面说太多,刘瑾尚不知朱厚照跟小拧子说话的具体内容,只是引起他的怀疑罢了。等出现在朱厚照面前,刘瑾马上改换神色,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陛下,可喜可贺。”
刘瑾跪地请安后,站起来笑眯眯地说道,“宣府镇刚传来消息,地方民乱已平,乱民贼首已就地正法!”
刘瑾说这话前,已找张彩和孙聪详细推演过,务求奏报中不会出现疏漏,尤其涉及民乱的百姓,一律奏报就地格杀,否则朱厚照追问起来,谎言容易揭穿。
刘瑾知道,朱厚照对他不是没有怀疑,务求要做到滴水不漏。
朱厚照听到这话,没有刘瑾想像中的欣然,只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平息了吗?速度倒是挺快的嘛。”
因朱厚照反应不太对劲,刘瑾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不由侧头瞥了小拧子一眼,断定是这家伙暗中搞鬼。随后,刘瑾道:“陛下,这次平息地方民乱,宣府镇可说居功至伟,尤其是沈尚书和杨巡抚等人……”
不得已之下,刘瑾只能改变口风,怕继续出言攻击沈溪,会引起朱厚照的怀疑。以他的老谋深算,很快便想通这一层,临时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在朱厚照跟前说沈溪的好话,减少对自己的怀疑。
朱厚照叹息了一声:“唉,这个结果朕早就料到了……沈尚书用兵如神,无论是东南沿海贼寇,还是草原上的鞑子,再或者西南乱民,他都处置得游刃有余,现在地方上区区几个乱民,能成什么气候?”
刘瑾摇头苦笑,以前他很尊敬朱厚照,但现在内心却充满不屑。
凭什么你可以吃香喝辣,恣意享受,而我就得到处奔波忙碌供养你?为你做奴做婢,供你使唤?
**急速膨胀后,刘瑾心态发生变化,对朱厚照的态度不知不觉中也有些改变,这也是朱厚照跟他关系逐渐疏远的原因。
因为沈溪的关系,朱厚照总感觉刘瑾不可信任,怕威胁到自己的皇位。若非如此,朱厚照断不会派小拧子和张永暗中调查。
刘瑾恼怒不已,暗忖:“你这家伙吃我的,用我的,却始终对姓沈的小子信任有加,若不是我机灵临时改口,按照原定计划攻击姓沈的小子,岂非又要被你怀疑?你这皇帝根本就是冥顽不灵!”
刘瑾虽腹诽不已,脸上却显得很恭敬,笑盈盈道:“陛下,老奴特地为您整理了此番平息地方民乱的有功之臣,请您御览……”
说着,刘瑾便呈上奏疏,但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刚刚才称颂过沈溪的功劳,但他在功劳簿上却提都没提,但这会儿已来不及弥补,只能把功劳簿呈递上去,心中忐忑不安,开始琢磨对策。
等朱厚照看过功劳簿后,果然发现这个问题,皱眉问道:“为何不见提沈尚书?”
刘瑾小心翼翼地道:“沈尚书的功劳,自然最大……至于具体如何,还得陛下您来定夺,老奴不敢做主……”
“嗯。”
朱厚照闭目沉思良久,终于点头,“看来,沈尚书此战居功至伟,那不如将他之前的过错抵消……嗯,也就是功过相抵,让他回朝继续担任兵部尚书!”
刘瑾一听,身体一个激灵。
“这可如何使得?姓沈的小子在宣府就给我增添无数麻烦,若他回朝,我岂不是又要恢复以往那种小心翼翼过日子的光景?不行不行,一定不能让那小子回朝。”
如此一想,刘瑾立即嚷嚷起来:“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为何?”
朱厚照脸色不太好看,喝道,“朕要对沈尚书提出褒奖,正是你所提请,难道让他回京不是最好的选择?没有沈尚书在朝,看看兵部都乱成什么模样了!”
刘瑾为之无语,心说兵部很乱吗?就算是乱,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还不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不过,他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道:
“陛下,沈尚书才到宣府不过三四个月,若这么短时间便将其征调回朝,岂非有朝令夕改之嫌?那时臣子都会质疑陛下的威严,倒不如换个方式奖励,既能安沈尚书之心,又不让陛下丢面子,方不失体统。”
朱厚照不愿相信刘瑾,又不想自己费神。朝中的事情到底还得让刘瑾来帮自己打理,朱厚照犹豫再三,始终拿不定主意。
“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不过,你得说来听听,如何奖励沈尚书才是最好的方式?”朱厚照问道。
刘瑾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开始飞快琢磨起来,毕竟这跟之前表功时的准备有所不同,当时一心为沈溪罗织罪名,现在则要想出奖励方法,实在太难为人了。
刘瑾试探地问道:“不如……多赏赐一些银子到沈宅?”
“银子,为何每次都提银子?你当朕有金山银山,花销不完吗?告诉你,最近朕手头很紧……说起就来气,你刘瑾不是很会理财吗?为何最近没见你给朕送一些银子来?”
朱厚照当即有些恼火,甚至发出质疑,提出刘瑾最近进贡银两数量锐减的问题。
刘瑾心头发怵:“怎么办?我又没办法凭空变出银子来……看来不能完全听从尚质所言,停止收受贿赂……那可是钱财收入的大头,自打断掉后咱家都觉得捉襟见肘了!如果不能多捞银子,光靠贪墨,实在满足不了这位小爷的胃口。”
“陛下,若是您觉得送银子不合适,那就给沈尚书赐封爵位,比如说……伯爵。”刘瑾建言。
朱厚照想了下,道:“不是不可以,但若现在就赏赐沈尚书爵位,等将来他领兵辅助朕平掉草原,岂不是要封王?”
刘瑾对于沈溪封爵之事根本不在意,甚至还想用文官封爵“破坏规矩”作借口,发动朝野的御史言官进行攻击,让沈溪站到士子的对立面上。
但现在朱厚照似乎心疼爵位,这让刘瑾非常诧异,不就是个爵位么?朝廷里这么多勋贵,多一个怎么了?而且只要你一张口,自会有人把敕封等事情完成,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了,这都不合适?
这下刘瑾为难了,赏赐银子,赐封爵位都没有得到朱厚照赞同,看来情况不太妙啊。
朱厚照厉声喝问:“为何不说话,你不是说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吗?”
“呃……”
刘瑾神色间满是迟疑,面对朱厚照咄咄逼人的诘问,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刘瑾不愧能横行一时,急才了得,在朱厚照步步紧逼下灵光一闪,想到赏银子或者是爵位其实朱厚照都可以接受,现在这样分明是有意刁难。
念及此,刘瑾知道自己引起朱厚照的不满。
刘瑾非常狡诈,大致想明白后,就知道该怎么说了:“陛下,不如还是赏赐银子吧,既然地方上叛乱已平息,那之前京师周边富商和士绅孝敬的银子,便可挪来作为陛下日常花销,正好可以拿出部分赏赐沈尚书……再者,老奴还会另行为陛下筹措银子,这样陛下手头也宽绰些。”
听到这话,朱厚照的脸色终于好转。
之前被刘瑾贪污的那部分银子,差不多十万两,再者刘瑾说还能筹措银子,朱厚照顿时感觉自己腰包鼓了起来。
“嗯。”
朱厚照满意点头,道,“既然有银子,那就赏赐吧,这次给沈家……送去一千两,就当是朕的心意!”
……
……
以前朱厚照给沈家赏赐,都是五千两、一万两甚至是两万两。
那时刘瑾非常肉疼,这次朱厚照只给一千两,刘瑾心里舒服多了,但又一想自己好不容易截留下的银子最终还是送出来,供朱厚照挥霍,又有些不爽。
自己辛苦赚的银子,为何要给别人花?
刘瑾心疼无比,也就不管什么朝廷法度,开始琢磨怎么从别处有所进项。
给皇帝一万两,他就得贪墨十万两,如此心里才能平衡些,至于之前张彩进言不收受贿赂,被他抛诸脑后。
刘瑾告退,心有不甘,回到府宅时,之前过来议事的张彩和孙聪还没走,正等待他的好消息。
“公公,不知宣府地方民乱之事……”
张彩有些紧张,毕竟现在朝中已开始有不同的声音。
纸始终包不住火,随着更多宣府的消息传来,尤其那些行商被人问及都说一路太平无事,京师已在传宣府根本没有发生民乱。
而受到指责最多的人,当然是刘瑾,很多人想到这或许是刘瑾对付沈溪的一种手段。
刘瑾语气不善:“陛下没有怀疑,不过咱家却发现陛下跟前有颗碍眼的钉子,务必拔之而后快!”
孙聪和张彩对视一眼,均有些不解。
张彩问道:“不知是何人?”
“估摸是小拧子,也就是你们嘴里的拧公公……他是内侍,咱家不能随侍陛下身边,这小子却跟陛下朝夕相处,之前多次得陛下赏赐,若他在陛下跟前说咱家坏话,久而久之,难免陛下不会对咱家产生怀疑!”刘瑾道。
张彩皱眉:“一个没有具体职司的太监,不敢在陛下面前非议公公吧?除非是……”
说到这儿,张彩欲言又止。
刘瑾板着脸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拧公公背后有人指使。”张彩道。
刘瑾悚然一惊:“定是如此……小拧子一直在陛下跟前服侍,之前咱家就怀疑是谁将咱家克扣京师富商和士绅捐银的事情捅到陛下跟前,思来想去怎将这小子给忘了?他若是跟谢于乔等人联手,岂非轻易就可将朝臣奏疏送到陛下跟前?”
张彩问道:“公公准备如何处置?”
“嘶……”
刘瑾吸了口冷气,道,“不能操之过急,这小子深得陛下信任,想把他不声不响解决太过困难,事情得从长计议。”
张彩点头:“现在宣府民乱已得陛下盖棺定论,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不知陛下如何处置沈之厚……”
刘瑾一拍桌子,恼火地道:“说起就来气,咱家到了豹房才知陛下跟小拧子耳语,说了许多常人听不懂的话,咱家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为那姓沈的表功,以免陛下怀疑咱家。”
“这……也好。”张彩有些尴尬,“陛下不会提出,要让沈之厚回京城继续为兵部尚书吧?”
“怎会没提?陛下简直是朝令夕改,糊涂透顶……”
或许是觉得在大臣面前说皇帝的坏话不合适,刘瑾适可而止,又道,“不过,在咱家努力之下,陛下最后定了赏银了事,不需要太多,一千两银子便可……但却要给陛下送去至少十万两银子,后续估计还得几万两……”
听到这数字,张彩和孙聪都不由咋舌。
一下就要送十多万两银子进宫,就算坐拥一座银山都不够花销。
张彩知道这件事跟自己关系不大,毕竟他管吏部,就算贪污,也轮不到他出面,他毕竟一直主张不收受贿赂,刘瑾也不好意思让他收钱办事。
在这点上,刘瑾不愿强人所难。
张彩道:“公公,还有一件事,您去豹房面圣时传来消息,说是宁夏镇那边有不安定因素,似乎地方勋贵暗中联络准备谋反!”
“谋反?”刘瑾一听,非但没紧张,反而眼前一亮,“知道是什么人吗?跟姓沈的是否有联系?”
张彩一听,便知道刘瑾根本不关心谋反本身,而在乎是否能让沈溪牵扯进谋反案中。
张彩看着孙聪,让孙聪出来回答。
毕竟情报是由孙聪掌控,张彩不是很清楚。
在刘瑾凝视下,孙聪道:“公公,好像是宁夏镇地方藩王和勋贵,因屯田和纳贡之事心怀不满,试图谋反,不过暂时只是传来些风声,不能作准,至于涉及到谁,只能等后续情报传来。”
刘瑾冷哼道:“这些个藩王和勋贵,不思回报社稷,就知道给咱家添麻烦,咱家倒想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还谋反呢?简直是笑话!”
“此事不足为虑,最好想办法将谋反之事跟姓沈的挂上钩,就算不能让那小子列入谋反人员的名单中,也要办他个平乱不利!”
张彩和孙聪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刘瑾为了沈溪,已完全失去方寸。
“是,公公!”
二人一起行礼,然后告退。
……
……
豹房。
刘瑾离开后,朱厚照心情仍旧不佳,还在琢磨到底应该相信沈溪还是刘瑾这个棘手的问题。
“陛下……”
小拧子看着非常别扭,打算劝朱厚照想开点,不必如此纠结。
朱厚照闻声打量小拧子,道:“朕现在不管宣府民乱是否真的存在,刘瑾就算虚报又怎样?沈尚书瞒报朕也不想治罪……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小拧子大概想到,朱厚照对刘瑾有着极大的容忍心,只是一个虚报民乱,并不能让其倒台。
至于沈溪那边,小拧子根本就不担心,在他看来,沈溪绝对不会欺骗皇帝,他比朱厚照都更信任沈溪。
“唉!”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不说别的,只要刘瑾能每个月送十万两银子到豹房,朕就可以容许他犯错。朕身为九五之尊,平时开销少不了,若是将刘瑾撤职,谁能为朕赚这么多银子回来?让他担当司礼监掌印,朕才能高枕无忧!”
第一九一九章 杀沈之厚
刘瑾大权在握,对于三边之地藩王和勋贵造反之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甚至于刘瑾还想拿这件事做做文章,把责任推到宣大总督沈溪身上。在他想来,以他对朝廷的控制力度,只要不是跟鞑靼人开战,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让沈溪长久留在宣府不得归。
至于正德皇帝朱厚照,要依靠刘瑾帮忙敛财,就算心中对刘瑾的忠诚有所怀疑,但远未到卸磨杀驴的地步,这对君臣间各怀心思,暂时保持个相安无事的局面。
小拧子和谢迁的目的相同,那就是利用刘瑾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等罪行将其扳倒,但随着时间推移,朱厚照表现出的对刘瑾犯错的无所谓态度,小拧子已意识到刘瑾难以在短时间内被推翻。
可是谢迁却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仍旧固执地要弹劾刘瑾,只是连他自己都知道,不会有什么效果。
当刘瑾将三边藩王和勋贵试图谋反的消息,由快马传递到宣府镇,张文冕得知情况后,大吃一惊。
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张文冕立即清醒地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着的巨大政治风险,尤其涉及到地方藩王作乱,有极大的可能影响刘瑾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必须慎之又慎才行。
“……炎光,事情似乎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吧?就算地方上出乱子,也是在宁夏镇,那儿山高皇帝远,断不至于影响宣府,更不要说京城了。再者,现在这里不是有姓沈的支撑场面?当初他领兵不到一万,就杀得数万鞑靼人溃不成军,平顶区区叛乱,想必更不在话下!”
江栎唯得知消息后,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讶,更不认为这是个危机,对于政治他缺乏起码的敏感性。
张文冕皱着眉头说道:“宣府地方民乱不过是刘公公拿来搪塞陛下的,对朝廷来说根本就没有太大影响,就算虚报也只是小事,陛下不会当真,更不会拿来跟之前宣府镇虚报鞑靼战功相比……咳咳!”
发现自己失言,张文冕并没有惊慌失措,连脸都没有红一下,因为他知道江栎唯跟自己在同一条船上,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而且刘瑾虚报战功在朝中早就不成其为秘密。
江栎唯见张文冕答非所问,不解地问道:“炎光是觉得,这场战事对公公有很大影响?而且多为不利的影响?”。
张文冕脸色冷峻:“我担心的正是这个……三边之地王公贵胄不少,这些人手头未必有多少兵马,但他们盘踞地方多年,可说一呼百应,朝中委派的流官根本没法撼动他们的地位……你想想啊,姓沈的几次到西北任职,从不跟地方藩王和勋贵为敌,便足以说明问题。”
“那……”
江栎唯不知该说什么好,总觉得张文冕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在他眼里,三边无论是普通百姓作乱,还是藩王和勋贵作乱,结果都一样,很快就会被朝廷平息,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对刘瑾不会有影响。
张文冕没对江栎唯解释更多,吩咐道:“你先去把姓杨的叫来,咱们在宣府镇停留不少时日,看情况必须得尽快行动,争取早点儿除去姓沈的,若不成就回朝……反正刘公公安排的任务,咱们基本上算是完成了!”
听到这话江栎唯有些不太高兴,他在意的可不是帮刘瑾敛多少财,刘瑾得到多少银子不会给他分毫,就算心情好赏赐些银子也弥补不了当初他为攀附刘瑾送出的巨额财富,他到宣府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杀掉沈溪。
不过,江栎唯没有跟张文冕闹腾,点头道:“我这就去找杨巡抚,看他有何话说!”
……
……
杨武尚还不知麻烦上身。
他在宣府镇,完全就是个傀儡,刘瑾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如今的主要任务除了帮刘瑾敛财,就是款待好刘瑾派来的几个让他心生厌恶的使者,每天都不胜其扰。
这次张文冕没叫胡汝砺来,因为胡汝砺正在治理屯田,根本不在宣府镇城。
杨武为求安稳,带了幕僚文祥晋一同前往,但到巡抚衙门后院自家的地盘,文祥晋却被江栎唯拦了下来,要求杨武独自进去见张文冕。
杨武心里很不舒服。
我好酒好菜招待你们,甚至每天绞尽脑汁给你们找女人,你们过的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但现在居然在我的地盘,把我的人阻挡在外,我却还得跟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
张文冕虽然十分精明,但人情世故上还是差了点。他看不起杨武这样读死书的文官,他认为通过科举出仕的儒生,脑子都被四书五经给锈蚀了,为人迂腐不通俗务,根本比不上他这样活学活用的大才。
这也是自己什么不足,就觉得什么无所谓,张文冕虽然得到刘瑾器重,但始终只是个秀才,跟官场中随便拎出个芝麻小官就是举人有巨大落差,只能用狂傲来掩饰自己底气不足。
“……杨大人,这次找你来,是要跟你说件正事,希望你能配合。”张文冕上来就摆出刘瑾代言人的高姿态,拿腔拿调。
杨武不得不低声下气问道:“不知为何事?”
张文冕脸上露出凶狠之色,道:“杀沈之厚!”
“啊!”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把杨武吓了一大跳,心想,你们没来我就知道你们的目的了,但你们来宣府已经有两三个月,也不见你们有什么动静,我还以为这件事已不了了之,为何现在旧事重提?
杨武脸色有些难看,不敢正面打量张文冕,嗫嚅地道:“这……刺杀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最好是想办法罗列罪状,让朝廷下旨诛杀才是正理!”
张文冕冷笑不已:“沈之厚乃加少傅衔的帝师,朝中地位卓然,陛下宠信有加,即便他曾在朝堂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陛下也没太怪罪,只是让他到宣府总督军务兼理粮饷……你觉得要以何种罪,才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杨武无言以对,在他看来,管他沈溪死不死,最好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想刺杀,尽管去,最多我被贬官……希望刘瑾能念着我的好,把我明降暗升,调到京城任差。
杨武问道:“不知在下……能提供如何帮助?”
杨武是盯着江栎唯说出这番话的,他认为江栎唯作为锦衣卫镇抚,应该是为执行行刺任务而来,至于张文冕只负责动嘴皮敛财。
其实江栎唯并没多少话语权,在张文冕面前,他只是个空架子,所有事情都需要张文冕拍板决定。
张文冕道:“很简单,设宴款待姓沈的……巡抚衙门就不必了,出了事杨大人不好向朝廷交代,外面酒楼便可。等沈之厚酒足饭饱,回去的路上,出点什么事情,那可就怪不了别人了。反正朝野皆知最近宣府民乱,或许是因姓沈的领兵平叛,有人心怀不满报复他呢?”
杨武笑道:“此计甚好……就是沈尚书每次出行,身边都带有不少随从,恐怕不易下手吧?”
“推三阻四,你分明是不想施加援手!”江栎唯出言喝斥。
听到这话,杨武心里越发不爽。
我被刘瑾的门人教训也就罢了,谁叫他是刘瑾的谋士,专门负责为刘瑾出主意,得罪他稍微进几句谗言我可能就官位不保。可你江某热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五品将官,放到先帝时见到我这样的正三品文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在倒好,狐假虎威在我面前摆谱!
杨武面色不善:“该帮的自然会帮,只是得在事前把困难想好,如何把沈尚书身边随从调开!”
张文冕自信满满:“一切我都会安排好,你只管设宴,引蛇出洞……平时他总躲在总督府,实在难以下手,到了宣府镇后此人就跟缩头乌龟一样,甚至连以前大刀阔斧实施改革的魄力都没了……这说明他怕了!”
“是,是!”
杨武应了两声,心里不是在想如何帮张文冕完成任务,而是琢磨如何独善其身,嘴上接着问道:“没其他事情了吧?”
张文冕笑了笑,道:“还有就是……涉及我兄弟回朝。在宣府停留日久,公公交代的差事,除了杀沈之厚没有完成外,别的事情均已完成,杨大人劳苦功高,回去后我自然会在公公面前代为美言,让公公褒奖于你!”
听到这话,杨武心里终于舒服了些,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为公公做事,岂敢居功?”
张文冕点头,道:“至于离开之事,需要杨大人好好安排……”
虽然杨武脸上还有笑容,但心里又开骂了……说什么安排,还不就是又跟我伸手要钱?不过想到能把张文冕和江栎唯这两个瘟神早点儿打发走,心里稍微畅快了些。
“唉,身为一地巡抚,不但上面有个总督是朝中降下来的狠角色,不敢招惹,这边还有人在旁指手画脚,好像我是个负责打杂的下人,实在太憋屈了!”
杨武腹诽完,深施一礼:“没旁的事情,在下告退了!”
张文冕笑着挥挥手,没做任何挽留,让杨武离开。
等杨武出了房门,江栎唯才惊讶地问道:“不跟他说宁夏镇的事情吗?”
“跟他说这个,实在多余……此人根本不会安心为公公做事,有事也不能太过仰仗!”张文冕面色转冷,“有些事还是要我们亲自做才对得起公公的栽培!”
……
……
宁夏镇出现的危机,沈溪早就有所预见。
不但因为宁夏镇是久有反意的安化王封地,更因为宁夏镇山高皇帝远,这里的地方官手握重权,很难被朝廷监管到。
刘瑾擅权后,相继往九边派出诸多亲信,看似打压旧势力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但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刘瑾想要在边军中建立起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些人到地方为官后帮刘瑾敛财的同时,顺便掌控军队,壮大阉党声势。
刘瑾怎么都料不到,他手下这帮人除了能力不足,还都是贪财好色之辈。
因为宁夏镇叛乱未起,只是有人暗中传言,甚至连谁造反都不清楚,所以这件事沈溪不会做出反应。
毕竟那是三边总督要管的事情,他作为宣府和大同两镇统帅,三边的事情论不到他做主,一旦战乱起,按照弘治朝的规矩,他还得受三边总督节制。
恰在此时,宣府巡抚杨武给沈溪送来请帖,邀请沈溪到城中松风楼饮宴。
“……沈尚书,我家大人说了,这次依然不请外人,就是私下里商议一些事,若有不便之处沈尚书请提前说明,我家大人好有所准备!”
文祥晋原本专司负责招待张文冕和江栎唯,但胡汝砺来到宣府后,杨武不敢让太多人知道自己攀附阉党,更不愿意这些人到宣府来的目的是刺杀沈溪之事传扬开,索性又让文祥晋兼领照顾胡汝砺的差事,如此一来,文祥晋的地位随之提升。
这次便是由文祥晋前来邀请沈溪,之前他就跟沈溪见过面,如此也不会显得太过唐突。
沈溪让文祥晋把请柬留下,看都没看便打发其离开。
等人走后,王陵之和朱起进到议事厅,王陵之问道:“大人,那巡抚邀请你过府?什么时候?我们也好提前做安保准备!”
“宴无好宴,为何一定要去?”沈溪摇了摇头,“这次我可没打算前去赴宴。”
王陵之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眨了眨眼,好在他现在学聪明了,不会贸然跟沈溪攀亲近,很多时候知道沉默是金的道理。
沈溪走到议事厅沙盘旁,神态慵懒:“怎么,今日已练过兵了?”
朱起道:“回大人的话,兵马已回营,关键时候应该能派上用场,只是火器略显不足,弹药方面……也比较匮乏。”
“无碍。”
沈溪道,“有这么路人马,先练着凑个数,后续我会逐步补充枪支弹药。作为宣大总督,我手底下总归要有些人才行,过几天可能还要增加训练内容……你们一定要负起责任来!”
王陵之皱眉:“大人,对这些猴崽子不用那么费心吧?就现成的东西都够他们学了,何必节外生枝呢?”
沈溪没好气地道:“怎么,你有意见?收起你的傲慢,墨守成规只会让思想僵化,你该琢磨一下新战法,看看各兵种在何等天气、何等地形下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不要一味好勇斗狠……有什么问题记得随时来问,你先下去吧!”
沈溪不想跟王陵之解释更多,他知道王陵之脾气倔,不让他亲自实践感受,光靠嘴巴说怎么都说不清楚。
第一九二〇章 麻烦
王陵之和朱起前脚刚离开,马九后脚就进入议事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云柳和熙儿相继离开宣府后,情报这一块沈溪暂时交由马九来打理。
不过马九没有动用云柳创立的情报系统,而是直接调用宣府总兵和大同总兵管辖的军中斥候,有针对性地获取情报。
马九向沈溪禀报:“已经查清楚了,刘瑾自京师送信至宣府,直入巡抚衙门,这次宴请可能与此有关。”
以马九的能力,无法往宣府巡抚衙门渗透,很多事只能根据收集到的情报进行推测,沈溪不求马九做出多大成绩,只求不闭目塞听便可。毕竟搞情报,云柳更有经验,云柳从小就被玉娘调教,对于获取情报积累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沈溪继续摆弄沙盘,随口道:“早就料到了,张文冕和江栎唯早有杀我之心,否则风尘仆仆赶来宣府,只为贪财?估计长时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准备设计诓我出去……”
马九紧张地问道:“大人,是否派人将隐患清除?”
“怎么个清除法?”沈溪抬头问道。
马九支支吾吾:“就是……派人去巡抚衙门搞破坏,发出警告……”
沈溪摇了摇头:“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只要我这边坚持不出总督府便可,料想张文冕很快就会回京,这次只想做最后一击,可惜他低估了我的戒备心理……现在他应该更关心宁夏镇危机,就算那里的藩王和勋贵没什么动作,但刘瑾派去宁夏那几位已闹得民怨沸腾,官逼民反是迟早的事情。”
马九道:“可是……大人,毕竟有人要对您不利!”
沈溪笑着挥了挥手:“这世上对我不利的人多了,我岂能一一计较?记得把守好总督府衙门,按照我说的分成明暗哨,重要区域加派人手,防止有人蓄意纵火和在井水中下毒……这些事交给你做,我放心!”
之前马九一直负责操练兵马,比如训练火枪手和炮手,现在沈溪把情报工作交到他手上,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沈溪道:“我写了几封家书,稍后你派人把信送回京城,虽然走驿路,但不能完全相信驿站的人,京城局势复杂多变,派一些值得信赖的弟兄送信!”
“是!”
马九拱手领命,然后退下。
……
……
杨武派文祥晋宴请沈溪,结果他这头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沈溪却不来赴宴。
张文冕和江栎唯准备了大批人马刺杀沈溪,兴师动众的结果却是徒劳无功,这让张文冕大为光火。
当晚回到巡抚衙门,张文冕又是斥责,又是冷嘲热讽,杨武黑着脸一语不发,心头却把狗仗人势的张文冕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张文冕发泄一通,气呼呼地坐下,喝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姓沈的小子却龟缩在总督府衙门不出来……不会是他提前得到风声,才选择避而不见吧?会不会是杨大人手下泄露了消息?”
“唉……”
杨武叹息道:“在下只负责请人,一切都按照张先生吩咐行事。因不参与具体动手,本官并未曾跟手下讲明,只以为是普通宴席,如何个泄露法?”
张文冕脸色很不好看,刺杀没成功,意味着没完成刘瑾交托的任务。
如今刘瑾最在意、务必除之而后快的人是沈溪,只有沈溪死去,他在朝中才没有对手,掌控九边兵马笃实手中权力才有希望。
这会儿最失望的要数江栎唯,之前江栎唯亲自带人到酒楼周围埋伏,可惜却扑了个空,而张文冕已定下归期,看来刺杀沈溪的机会已经很渺茫了。
江栎唯不甘心地问道:“炎光兄,是否还有其他行刺计划?”
“计划当然有,但我这里没时间执行了!”
张文冕遗憾地道,“事关重大,我必须回京跟公公当面说清楚,否则不放心。至于没完成的差事……就交给顾严你和杨大人了!”
杨武听到这话不由摇头苦笑,自己这个巡抚就好像刘瑾豢养的一条狗,张文冕即便离开也要留个人继续对他指手画脚。
堂堂一地军政首脑,要被个武夫调遣,杨武想想都觉得难受。
江栎唯问道:“炎光兄几时回京?”
“这可不好说!”
张文冕防备地看了杨武一眼,道,“为防止出发时间泄露,被人所乘,还是保密为好!若被沈之厚知晓,未必会让我平安回京!”
杨武心生不屑,你不过就是个落第秀才,侥幸攀上刘瑾的高枝,离开刘瑾,你什么都不是!
江栎唯却两眼放光。在他看来,张文冕回京而他留在宣府这边,其实是一种比较稳妥的安排,如此一来,既能把刺杀沈溪的计划进行下去,还能继续敲诈地方官,他再怎么落魄也是锦衣卫镇抚,名义上的天子亲军,司礼监掌印刘瑾刘公公跟前的人,这些个地方官还不得好好巴结?
如此一来,他也能享受到张文冕以前的待遇,狠狠地捞上一笔。
杨武面露难色,道:“张先生,很多事实非人力能控制,刺杀沈尚书之事……应从长计议。”
张文冕冷笑不已:“这件事我暂且不管了,能否成功全看杨大人的表现。若达成目的,刘公公高兴之余定会调你回京任职……留在宣府可不是长久之计,谁知道鞑靼什么时候又会寇边?再者,难道杨大人就没想当个部堂?”
杨武嗫嚅地道:“这……自然是想的。”
“那就把事情办好,别让我一遍又一遍提醒。顾严,我走后你要多提点杨大人些,就怕他关键时候犯糊涂,分不清亲疏远近!”张文冕用霸道的语气说道。
杨武转过头,假装咳嗽,暗中却翻了翻白眼。
把事情交代清楚,张文冕次日一早便离开宣府。
江栎唯就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如何把刺杀计划进行下去,至于杨武那边,却完全没把江栎唯当回事。
杨武早就刺探过张文冕和江栎唯在京城的情况,知道江栎唯曾侍奉外戚党,后来又投奔刘瑾麾下,但未见官职提升,略一盘桓便知道此人并未得到张苑的信任,江栎唯指望继承张文冕的威风,到头来却发现是一厢情愿。
张文冕走后,宣府镇留下个户部右侍郎胡汝砺,此人乃阉党骨干,专门帮刘瑾敛财,但这会儿人却不在宣府城。
杨武干脆自作主张,暗中跟沈溪联络。
杨武投靠阉党才获得升迁上的便利,现在又想跟文官集团建立起联系,目的自然是想要留条退路。
他清楚沈溪在朝中是什么地位,如果阉党倒台,沈溪很可能会成为朝中首屈一指的权臣,尤其是当下阉党专权的情况下,沈溪跟刘瑾斗得那么厉害,仍旧可以呼风唤雨,他便知道最好不要跟沈溪结仇。
可惜的是,沈溪对于这种两面派向来是敬而远之,就算他再示好,沈溪也只是虚与委蛇,没有给任何承诺。
连续几次,杨武心就冷了下来,干脆两边都不得罪,只当个不管事瞎糊弄的庸官。
……
……
张文冕离开宣府镇,沈溪没有丝毫放松。
对于刺杀,他还是比较小心的,毕竟当初在京城时他就经历过一回,而且江栎唯对他的仇恨有多深,沈溪心知肚明。
张文冕刺杀他,那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到了江栎唯身上就完全是一种执念了。
沈溪明白,张文冕这一走,江栎唯没了出谋划策和提供政治支持的靠山,掀不起多大波澜,但依然要提防他铤而走险。
现在捉摸不透的是杨武和胡汝砺的态度,毕竟某种程度上他们代表了刘瑾的利益,一旦刘瑾下达死命令,难保不会节外生枝。好在此时宣府、大同等地都进入了夏粮入库的高峰期,胡汝砺到宣府各地督导夏收,杨武守在巡抚衙门,闭门谢客,看起来倒是相安无事。
沈溪没有干涉宁夏镇的事务,安化王是否会叛乱,几时叛乱,都是个未知数。
沈溪发现历史事件都有其规律,就算他出面干涉,还是难以避免发生,而且在他看来,安化王在这个时候发动叛乱有些不太合适,刘瑾跟朱厚照还处在“蜜月期”,未必能影响刘瑾在朝中的地位。
就算有影响,朱厚照未必会置刘瑾于死地。
只要刘瑾不死,春风一吹,阉党势力又会抬头。
沈溪为了确保自身安全,轻易不离开总督府,反正惠娘和李衿都被他接到总督府内居住,而铸造兵器又有专人负责,每天他只需到大堂处理公文,再拿出时间搞实验,进行研究,或者静下心来看书,写写画画。
日子轻松自在。
惠娘以前从不敢想待在沈溪身边,长相厮守,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有了一种归宿感。
丈夫、儿子、姐妹……
看起来不太协调,其实非常和谐。
惠娘和李衿看起来是姐妹,更好像主仆,李衿对惠娘完全顺从。李衿很聪明,什么都不争,越是这样越得到沈溪和惠娘的欣赏。
这天沈溪没进内宅,夜已经很深了他依然留在书房整理情报。
云柳离开后,马九负责的情报系统运行一直不畅,沈溪必须得把云柳那边传递来的消息和马九搜集整理的情报汇总后进行分析,耽误了时辰。
如此一来,习惯每天都能见到丈夫的惠娘有些担心了,确定沈溪留在府内没有出门,就派李衿过来“暗访”。
沈溪见到一身男装的李衿,略感意外,没想到李衿居然有胆量走出内宅,“登堂入室”。
“老爷!”
李衿见书房没有外人,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娇滴滴称呼一声。
沈溪哑然失笑,让李衿到近前,问道:“你姐姐让你来的?”
“是。”
李衿不做隐瞒,“姐姐知道老爷忙,特地让妾身前来帮老爷……”
沈溪摇头苦笑:“帮忙就不必了,坐下来休息,之后我跟你一起回去……你姐姐这会儿还没睡下吧?”
“嗯。”李衿点头,“姐姐说要等妾身回去才安歇。”
“哦。”
沈溪恍然,惠娘让李衿来,说白了还是担心他,当然其中可能也有一点私心,毕竟每天都能见到丈夫,入夜后不自觉便就多了一份期盼,于是做主让李衿走出内宅,见识一下沈溪平常工作情况。
惠娘不甘心永远只守在内宅!
沈溪道:“既然你来了,那我就跟你说说工坊的事情,京城来的工匠基本已安排妥当,开工有些时日了,如今遇到个大麻烦,宣府、大同地方的矿山被朝廷勒令封闭,没办法冶炼,需要的生铁必须从南边运过来……”
李衿听沈溪说起正事,立即收起小女儿家的姿态,认真倾听。等沈溪说完,她道:“老爷,这些事妾身可以做……不过,早前不是说铁料足够了吗?”
沈溪道:“主要还是我对地方不太了解,之前除了指望能从地方获取铁矿石,自行冶炼外,还可以搜集废旧兵器,重新回炉铸造,可是由于朝廷长期拖欠粮饷,官兵们把武器装备都拿去换钱买粮食过日子,兵器库那边也是空空如也。回去后记得跟你姐姐说,最好从南方多购买生铁,我这边有急用。”
“是。”
李衿低下头应道。
沈溪轻叹:“陛下想在明年出兵平定草原,听起来荒唐,但有很大的可能战事会如期展开,若大明士兵无法在开战前装备先进的火器,并且进行适当训练的话,到了草原没有任何胜算,你现在要保证兵器所需原材料,其中重要一环,就是火药和配套物资……”
沈溪跟李衿说起事来便没完没了。
沈溪平时不怎么跟人交流,话不多,更讲究实效。但到了李衿这边,他不必就事论事,可以畅所欲言,所以就显得比较嗦了。
随着时间流逝,李衿大概听明白了,她这边要帮助沈溪负责军中后勤补给,实在不轻松。
沈溪一直找人为自己筹备后勤物资,之前宋小城和马九曾分别负责过,但效果不佳。
现在李衿处理商贸之事游刃有余,沈溪干脆让其负责后勤补给,虽然现在没有开战,不需要筹备粮草和军饷,但沈溪已在铸造火铳、火炮,正好借此让李衿练练手。
……
……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沈溪把情报整理一番,然后随李衿一起进了内宅。
夫妻相处,免不了聊一些家长里短之事。
京城那边,林黛很悲催,一直期望能为沈家传宗接代,结婚几年都没怀上,经调养和进补好不容易怀孕,结果怀胎十月却诞下个女儿。
好在随后谢恒奴诞下的也是女儿,林黛心里才平衡了些。
林黛和谢恒奴都没有为沈溪生儿子,最失望的要数周氏,周氏花了偌大的心思照顾两个儿媳,本希望最不济也是一儿一女,结果却是两个女儿,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看,周氏很多天都没进沈溪的家门。
这不涉及人情冷暖,主要是周氏在生儿还是生女的问题上,太过固执。
典型的翻脸比翻书快!
而沈溪则并不在意自己是多了儿子还是女儿,反而心中更喜欢女儿多一些。
说这件事的时候,惠娘语气中多少有些惋惜,显然她没有想过为自己的儿子争取更多的利益,在这方面她倒是看得开。
沈溪跟惠娘絮叨家事,差不多三更快过去才睡下,但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完全亮开,他就被人吵醒。
等出了内宅,沈溪见到马九,马九手上拿着一份情报,神色紧张,“大人,刚得到消息,宁夏镇乱起……”
第一九二一章 叛乱到来
情报一至,沈溪就慎重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顾不得休息,就算身体再疲乏,也要第一时间把叛乱的前因后果搞清楚。
叛乱发生是在正德二年五月二十四,而传到宣府镇,已经是五月二十九,历时五天。
因马九所获情报,是通过军队系统获得,以至于消息显得相对滞后。
“大人,宁夏镇叛乱,安化王谋反,听说已经杀了巡抚和总兵官、镇守太监……当如何是好?”
马九惊慌失措,尽可能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知沈溪。
宁夏镇这次叛乱,乃是安化王朱利用刘瑾派去的安惟学和周东等人横征暴敛、欺辱将士内眷引发的官兵不满情绪,再利用秀才孙景文联络宁夏都指挥使周昂、千户何锦等人,突起发难,杀宁夏总兵官姜汉和镇守太监李增,又把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的阉党中人安惟学、周东度和一众亲随官吏击杀,随即“放狱囚,焚宫府,劫库藏,夺河舟,大肆勒索庆府诸王,掠夺金币万计,充做军资,同时分封将弁,把守关隘,传檄文屡次历数刘瑾之罪状”,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
沈溪仔细看过情报上陈述的内容,除了时间点跟记载不相符合,其余的事情基本都沿袭历史。
“安化王叛乱来得稍微早了点儿,却不知通过此事能否如历史上那般把刘瑾给彻底整垮!看来要一举奏功,除了快速平叛和向朝廷据实以陈外,还要暗中做一些事才行。”
“大人!”
闻讯而来的王陵之、朱起,以及奉召刚至宣府镇两三日的荆越出现在沈溪面前。
他们都在得知宁夏镇发生叛乱后,涌到沈溪这里来听候命令。
“都来作何?”
沈溪皱着眉头,扫视几人一眼,道,“宁夏镇出现的叛乱暂时没波及宣府,仅仅是一个消息从宁夏镇传来都需要四五日,要宣府这边整军备战更不知要猴年马月了……再者,三边已开始征调兵马平叛,宣府这边没有得到朝廷命令之前,不能随便调动兵马……各位各自回去罢!”
朱起从来都是严格执行沈溪的命令,没有多余的想法。王陵之和荆越却久经战阵,得知宁夏镇出现叛乱,就像偷腥的猫儿看到鱼一样,垂涎三尺,不想就这么白白放过上阵杀敌的大好机会。
王陵之道:“大人,军情紧急,等朝廷批复恐怕会贻误战机,咱们为何不主动出击?只要立下大功,想必朝廷会理解……”
沈溪正想喝斥,荆越已出言附和:“王将军言之有理!大人,您挂兵部尚书衔坐镇宣大,宁夏镇出现叛乱纯属不给您面子。卑职刚到宣府,不懂这边的规矩,只知道跟着大人出征就一定能平息叛乱!”
至于马九,虽不善言辞,但以沈溪观察,马九也有建功立业的心思。
如此一来,沈溪手下几个心腹,都想参加平叛战争。
沈溪没好气地道:“就算你们想打这仗,我手头也无兵马可供调遣。再者,宁夏镇出事,三边总督自然会担负起责任,我是宣大总督,贸然出兵只会引发朝廷猜忌。现在只能看陛下作何安排,若有意调拨宣府兵马前去平叛,届时我一定带你们出征,但若你们想让我擅自调兵,万万不可!”
“大人……!”
几人都有继续规劝沈溪的意思,沈溪抬手打断他们的话,严厉地道:“勿再言,安心回去练兵,否则以不尊军令处置!”
……
……
因为情报是通过军中传驿送达的宣府,沈溪这边得到消息的同时,宣府巡抚衙门也获悉宁夏镇出现叛乱之事。
这下可把杨武急坏了。
他没有召集宣府总兵、参将、游击等商议,也没有跟江栎唯提及,一边让人去请胡汝砺回城,一边把幕僚文祥晋叫来商议对策。
文祥晋本以为送走张文冕自己可以轻省几日,谁想宁夏镇突然出现叛乱,而且涉及地方藩王,他到了杨武跟前后,问明情况后松了口气,道:
“我说大人,没必要这么着急吧?宁夏距离宣府隔着几十个府县,等叛军一个个攻下来,到宣府恐怕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况且这会儿叛乱还没出陕西地界,影响不大,朝廷可从容调兵遣将……再者,三边本身就兵强马壮,指不定这会儿叛乱已经平息了……”
“你懂什么!”
杨武教训道,“之前张炎光回京,本官就觉得事有蹊跷,当时他是得知宁夏镇可能出现叛乱的消息才临时起意,直至今日本官都在思索其中利害关系,现在得知原来叛乱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也就能理解了!”
文祥晋不是笨人,瞪大眼睛问道:“这是摆明了要诛……阉党?”
杨武怒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文祥晋意识到自己失言,严格意义上来讲,文祥晋也算是阉党一员,涉及阉人、朋党等字眼,杨武都极为敏感,动辄发怒。
“如今刘公公权势熏天,就算宁夏镇出现叛乱,想必起兵原因也不会传人陛下耳中……”文祥晋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分析道,“此次叛乱很可能会被朝廷迅速镇压,波及面不大。退一步讲,就算叛乱规模扩大,影响恶劣,但大人乃是在宣府任职,与其攀扯不上关系吧!”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本官所在的宣府镇,理论上要接受三边总督调遣,况且宣府这边才刚刚经历阉党荼毒,致民怨沸腾,稍有不慎就又是一个宁夏镇!本官已安排人去请胡侍郎回来,还有就是准备派人去总督府通知一下那位小祖宗,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杨武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怎么都坐不住,背着手在那儿走来走去。
反倒文祥晋神情淡然,道:“见胡侍郎,没甚必要,胡侍郎为人大人又不是不知,根本就是刘公公派来监视大人您的,这会儿既然宁夏镇那边打着‘清君侧’名号起兵,大人最好离阉党远一点,以免惹火上身!”
“嗯!?”
杨武稍微迟疑,随即重重点头,“对对,你倒是提醒本官了,看来关键点还是在那位小祖宗身上,快去请他来……”
文祥晋摇头苦笑:“大人,好像沈之厚才是您的上司。”
“这……”
杨武一拍脑门儿,“哎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也罢,你留下来看门,若是胡侍郎和江顾严来了,你只管阻挡门外,本官这就去总督府衙门,若再有关于宁夏镇的消息传来,直接呈送总督府!”
文祥晋不以为然:“大人白担心了,总督府那边得知消息或许比大人这边还要快……大人要去,小心为上,之前刘公公可是想要加害……咳,难保沈尚书不会对大人您有所记恨。”
杨武被文祥晋一吓唬,身体一颤,苦笑道:“也是啊,不过料想沈之厚不至于在总督府内胡作非为,本官多带一些人手去便是!”
……
……
杨武心急火燎到了总督府大门外。
为了安全起见,杨武带了不少随从,他也怕沈溪真的如文祥晋所言,对他进行报复。
宣大总督府大门前,戒备森严,杨武入内要经过通报,只能在外等候。
过了一炷香时间,沈溪派人出来传话,让杨武入内,却不允许他带人进去。
杨武心里有些发怵,对手下交代道:“若本官进去一个时辰不见人,你们便去总兵府借调人马,抢也要把本官抢出来。”
一帮随从唯唯诺诺,转过身去时脸上却闪现轻蔑之色,以杨武这样贪生怕死的脾性,很难得到人敬佩。
杨武进内,直接到了总督府正堂,此时堂上只有沈溪和马九二人……沈溪正在向马九面授机宜。
“杨兄因何来访啊?”
沈溪笑呵呵问道。
杨武脸上满是担心,道:“沈尚书不知道吗?宁夏镇那边出了大乱子,有人起兵叛乱。”
沈溪嘲讽地笑道:“是吗?那可真是稀奇,怎么大明九边天天出乱子,不是说宣府镇这里刚刚平息一场叛乱?唉,也是本官闭目塞听,以至于这场叛乱怎么起来的都不知,更不清楚是如何平息的……这不,朝廷赏赐的公文来了,本官正在纳闷儿,为何会名列受赏名单之中?”
听到这话,杨武哭笑不得。
关于宣府地方民乱之事,他也是一头雾水。
这件事本就子虚乌有,对于这一点杨武非常清楚,他不明白的是,既然这场叛乱从开始就是为了打压沈溪,为何到最后居然会给沈溪首功?
杨武无法理解刘瑾用意所在,此时只能无奈地道:“沈尚书,这可不是计较军功的时候,想必你对宁夏镇叛乱有所耳闻,这次叛乱……乃是宗室发起,在大明已许久没发生过这等事,绝非一般民乱那么简单。听说安化王叛乱后,宁夏镇以及周边的甘肃镇、延绥镇等不少军将都归顺了叛军!”
沈溪摊摊手:“杨兄不说,本官从何知晓?本官到宣府后,一直未过问军中事务,到现在连宣府周边情况都不甚明了,更不要说宁夏镇那儿的事情了!具体情况,还要请杨兄你多赐教才是!”
沈溪一口一个“杨兄”,把杨武给叫懵了,想不明白沈溪为何对他这么客气。
杨武心想:“如今朝廷怎么都是些怪人当道?明明是仇敌却要帮忙奏功请赏,明明心中有恨却笑脸相迎,这局面太过复杂,我也不指望高升了,只要安稳当一任巡抚即可,等期满便辞官回乡,不问政事!”
突然间,杨武萌生退意。
倒不是说他不想升官发财,而是因为他发现官场太过凶险,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胜任。
现在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都能给他上一课,主要内容就是如何做到心口不一。
杨武道:“既然沈尚书不知,那下官就简单介绍一下……安化王谋反,乃是打着诛除阉党的名号,这件事怕是要在朝中闹出风雨来,而下官最怕的便是宣府这边也出现从贼之人……沈尚书乃帝师,德高望重,若由沈尚书出面平息事端,自是最好不过。”
杨武跑上门来进言,让沈溪出面平叛,多少有些让人感到意外。沈溪心道:“本来还以为你是来传达阉党的意思,没想到只是你担心自己的官位和前途,特意来讨好卖乖,你想脱离阉党自立吗?”
明白杨武不是受谁指使后,沈溪心里就有数了,道:“这件事在下无从定夺,一切都要等朝廷做出安排,杨兄请回吧!”
“呃。”
沈溪直接下达逐客令,杨武心里一沉,知道自己难以得到沈溪认同。
“唉,我也是愚钝,之前因张炎光设计刺杀之事,我跟沈之厚就算撕破脸了。他就算不报复我,但也不会对我有好脸色看,我来岂不是自讨没趣?算了,还是早些谋划离开朝堂为好,若是因安化王谋反之事导致阉党倾覆,我跟着陪葬,那就太不明智了。”
杨武心里这么想,嘴上恭敬地道:“宁夏镇的情况,下官已传达沈尚书,既然沈尚书要等朝廷进一步指示,那下官就先告辞了……沈尚书千万要留心来自三边的紧急军情,以保宣府、大同和偏头关一线安稳。”
沈溪点了点头:“多谢杨兄提醒,送客!”
他没有送杨武离开的打算,言语上再客气,礼数上也只能做到公事公办。
杨武离开后,马九带着些许不解,问道:“大人,为何杨大人要找您商议军情?他不是阉党中人吗?”
“管他呢。”
沈溪显得无所谓,随口解释道,“杨武终归不是刘瑾嫡系,他听说安化王叛乱乃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生怕被阉党牵累,来跟我示好不过是为了留一条后路罢了!”
马九问道:“那若是阉党被诛除,他……”
沈溪道:“阉党的核心成员就那么几位,任何一位君王在清除朝廷隐患后,都不愿意节外生枝,一切务求安稳,杨武想被下狱都难,不过他的官职就难以保全了。”
马九终于明白过来,暗自感慨官场险恶。
沈溪看着手头的公文,继续说道:“一些紧要之事不适合写在纸上,落人口实,所以你得把回京后要做的事情记牢了。你记住,中间我不会派人叫你更改行动计划,务必有始有终,还得时刻防备阉党眼线……料想刘瑾猜不到有你这个奇兵……”
马九点点头,目光中满是坚毅。
沈溪叹道:“这次你回去责任重大,不要让人知道你回去,最好连家门都不入,我指派给你的都是湖广子弟,这些人对你不是那么熟悉,只会听命行事,可以最大程度保证你做事不受外界干扰,但若其中有人向外泄露风声,你可便宜行事,一定不能让消息泄露。”
“那……”
马九用问询的目光看着沈溪,想知道“便宜行事”权限大小。
看到沈溪做出格杀的手势后,马九立即明白过来,点头道:“大人请放心,这次的事情,小人一定会尽心尽力做好。”
“嗯。”
沈溪点头,“安化王打着诛除刘瑾的名头起兵,朝野震动。但始终刘瑾谋反的野心不彰,要让其彻底垮台,我只能暗中帮他一把……这不算什么诬陷,你不必背负太大的心理负担,总归把圈套设好,只等刘瑾来钻便可!”
第一九二二章 连番筹划
沈溪派马九去京城执行秘密任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沈溪推波助澜下,安化王的谋反比历史上早来了三年,沈溪知道现在刘瑾的野心还没彰显,为了保证能沿袭历史的走向,利用安化王谋反之事将刘瑾拉下马来,沈溪只有兵行险招。
你刘瑾不是**还没膨胀到要谋反的地步吗,那我就暗地里炮制一些东西,伺机栽赃,让你事后无从狡赖。
这件事太过重要,沈溪没让云柳和熙儿去办,毕竟二人有东厂背景,消息容易泄露出去,而马九身家清白,再加上其不通笔墨一直为人忽视,离开宣府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潜回京城也不怕泄露风声。
沈溪明白一个道理,马九只有跟着他才能得到信任和提拔,而反叛投靠他人,根本得不到利益保证,更无前途可言。
马九平时所做事情,也证明这是个极忠心和讲原则的手下。
派出马九后,沈溪继续调遣人手,调查安化王叛乱进展。
历史上安化王叛乱虽震动朝野,但其实只持续不到一个月时间,在于安化王并不得人心,这位承袭祖爵的藩王,在地方上胡作非为,恣意侵吞军户和自耕农的田地,同样民怨沸腾。安化王本身就是志大才疏之辈,且经过弘治朝历次对外战争,西北名臣辈出,就算阉党把触手伸过来,还是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大局。
《明史》中,朱厚照派出平叛的统帅是杨一清和张永,二人回朝后历数刘瑾罪行,让朱厚照下定决心彻查刘瑾,但当时只是想让刘瑾发配南京闲住,等查明刘瑾确有谋反和不轨野心后,这才痛下定决心诛杀刘瑾。
沈溪心里非常担心:“历史上朱厚照杀刘瑾,是因为斯时刘瑾已把改革推行下去,无论是恢复洪武朝严厉治贪刑法,以经济手段进行处罚,还是派人清理天下田亩,限制勋贵、士绅和军官恣意占田,彻查各地军屯、军库、皇庄、粮仓、漕粮、两淮盐政和国库下拨资金,打击瞒报,千方百计扩大朝廷财政收入渠道,同时增加各地军屯上交税收,使得国库日渐充盈,已基本能满足朱厚照私欲,不再需要刘瑾继续帮他管理财政。”
“但问题是现在刘瑾的改革许多都是处于摸索状态,没有形成体系,且张苑和小拧子等人根本无法做到完全替代刘瑾,为朱厚照敛财。在这种背景之下,就算能做出刘瑾叛乱的假象,朱厚照真的会痛下杀手吗?”
历史本身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让沈溪对眼前的态势极为迷惑。
因为时间轴发生改变,沈溪清楚地意识到一个现实,那就是要杀刘瑾,必须让朱厚照“后顾无忧”。
派出马九后,沈溪立刻写下密信回京,准备从多种渠道凑集资金,保证朱厚照的钱财供应。
这次沈溪只能求助谢迁。
在朝中这么多想斗倒刘瑾的人中,谢迁地位最是尊崇。谢迁经历三朝,人脉宽广,身为首辅大臣的威望和手腕,是沈溪羡慕不来的。
“……谢老儿既然在不通知我的情况下,已跟小拧子等宫中内侍呼应,那现在该是发挥你能力的时候,之前你不是想斗倒刘瑾而不得么?这次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
……
安化王谋反的消息,于六月初一传到京师。
谢迁这边刚得知安化王谋反,另一边他就收到沈溪的来信。
这次来见谢迁的人,仍旧是身着男装的云柳,谢迁接见云柳的地方还是在他自家书房中。
谢迁的手颤颤巍巍,拿着书信,对着昏黄的烛光,好一会儿才把信函中的内容看得清楚明白。
信函不是沈溪亲笔所书,但行文风格却是沈溪无疑。
“为何不是他亲笔所书?”谢迁抬头望着云柳问道。
云柳回道:“如今朝中危机四伏,大人怕消息泄露,所以只能以密文传送书信,由卑职对照密码本翻译过来,再才将书信整理后送至阁老处。”
“呵呵!”
谢迁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摇头轻叹,“这倒是他一贯的行事手段……要说不是他设计这一切鬼祟手段,老夫都不信。”
或许是觉得在沈溪手下面前说这话不合适,谢迁又道:“那他除了安排送信之事,还做了什么?”
云柳道:“大人又以另外密文对卑职做出安排,让谢大人可以调集京内钱粮,为陛下所用。”
“他倒是准备得挺充分……不过也对,刘瑾之前屡次作奸犯科却始终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帮陛下打理钱粮井井有条,若想让刘瑾下台,只有找到替代他之人。”谢迁道,“那他可有说过如何把宁夏镇叛乱细节,呈递陛下所知?”
云柳摇头:“大人并未提及。”
谢迁皱眉道:“以刘瑾为人,岂能让陛下知道安化王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发动叛乱?只怕刘瑾连叛乱之事,都不会跟陛下呈奏。”
云柳道:“大人似乎是说,谢大人您有办法让陛下知悉。”
“这小子……”
谢迁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但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谢迁心想,老夫跟小拧子有来往之事,属于绝对机密。但这小子就算人不在京城,也能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分明是想让老夫通过小拧子把话传到陛下耳中。
转念又一想,谢迁更加为难。
若把安化王谋反的细节让小拧子说出来,刘瑾岂能不知?
云柳见谢迁陷入沉思,不敢打扰,默默地在旁等候。
许久后,谢迁抬起头来,道:“这样,你先用他提出之法,把钱粮搜集整理好,老夫自有办法送到陛下手中……唉!”
或许是想到自己堂堂首辅,居然要为皇帝敛财,让谢迁大感荒唐,但为了能顺利清除刘瑾,又不得不按照沈溪所言行事。
“是,谢大人。”云柳行礼道。
谢迁点头:“你是他的门人,跟他走南闯北建功立业,若此事成功,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切记保密,若出了任何差池都可能会身首异处!”
或许是谢迁对云柳有些不太放心,直接出言吓唬。
云柳对这些事早有经验,拱手道:“谢大人尽管放心,卑职自从跟了沈大人,绝无二心,这件事卑职定能处理好,不负两位大人重托。”
……
……
安化王谋反的消息传到京城,刘瑾最初没当回事,甚至暗中窃喜,之前才说地方上有叛乱,宁夏镇那边就这么配合,果然有了叛乱,还是宗室发动,前一次你沈之厚能平安无事,这次就让你彻底玩儿完!
张文冕尚未回到京城,因而刘瑾只能先找张彩和孙聪等人商议。
张彩得知这一消息后,吓了一大跳,他很清楚“清君侧”一出意味着什么,无论刘瑾是否真的作奸犯科,但凡被朱厚照知晓,刘瑾都吃不了兜着走。
皇室宗亲因为你刘瑾发动叛乱,朕的江山都快要不保了,能留你一个阉人来破坏宗室安定团结?
“……刘公公,此事非同小可,地方之乱若局限于一地尚在可控范围内,但如今贼寇连续诛杀朝廷钦差和地方巡抚、总兵,叛乱愈演愈烈,若任由其发展蔓延,消息传回京师,恐怕对公公您声望不利!”
张彩说话还算委婉,没有直陈要害。
刘瑾没好气地道:“这等规模的叛乱,何时才能杀到京师?就算地方军将再无能,不是还有沈之厚在?”
连刘瑾都要承认沈溪在军队中的威信和能力。
张彩道:“正是因为沈之厚在宣府,情况才不好办,若陛下知道贼寇是打着诛除公公您的名义谋反,陛下岂能无动于衷?”
“这……”
刘瑾脸色一变,陷入沉思。
他到底是个聪明人,立即领会张彩的意思。
不过对于自己只手遮天的本事,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而且他有一种盲目的自负,觉得就算朱厚照知晓也不会对他如何,毕竟安化王是宗师中的旁支,跟朱厚照没什么交集,不会因为一个远亲而针对自己心腹如何。
当然这只是刘瑾的想法。
刘瑾看着孙聪道:“克明,咱家想听听你的意见。”
孙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道:“此中内幕最好不要泄露出去,若陛下知晓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刘瑾问道:“那你们且说说看,叛乱之事,咱家是否应该跟陛下陈明?”
孙聪和张彩对视一眼,用目光交换了一下意见,最后张彩道:“叛乱之事最好不要隐瞒,若公公不言而事后被圣上所知,公公恐难自处。”
“嗯。”
孙聪也点头,赞同张彩的意见。
刘瑾显得犹豫不决,道:“咱家本想借题发挥,让姓沈的小子牵涉进叛乱中,或者让陛下派他去平叛,来个两败俱伤……但现在看来,若是由他来出面领兵,咱家可能麻烦更大,倒不如派旁人领兵。”
张彩道:“沈之厚到底在宣府镇为官,距离宁夏镇山长水远,对于快速消弭平叛大为不便,倒不如以三边总镇出兵……公公当早些面圣,跟陛下陈述利害,相信陛下能做出合适的抉择!”
刘瑾微微点头:“既然你二人都支持咱家将此事上呈陛下,那咱家之后便去面圣,倒想知道陛下如何对待此事,就怕陛下嚷嚷着要御驾亲征,到时候恐横生波折……”
张彩和孙聪还在用眼神交流,因二人各有私心,并未向刘瑾完全交底。
……
……
刘瑾计划上呈这件事的同时,朱厚照已从小拧子口中得知安化王叛乱之事。
朱厚照气得火冒三丈,他自打登基为帝,至今为止只是一些地方上“刁民作乱”,就算有些声势,心底也颇不以为然……这些人未必是为推翻大明而起事,最多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但现在安化王谋反可是要直接抢他的皇位。
主要是按照谢迁吩咐,小拧子并未跟朱厚照提及安化王造反所打旗号。
不过就算如此,朱厚照也已气得够呛,在豹房后院堂屋来回踱步,手上的一份文稿早就被他揉得不成样子。
“……气死朕了,枉费朕听从先皇教导,一直善待宗亲,可结果呢?这庶出的宗室居然敢起兵作乱,难道活腻了吗?”朱厚照厉声道。
小拧子不敢乱插话,只有聆听的份儿。
朱厚照道:“这件事如此重要,为何不见刘瑾前来奏禀?”
小拧子道:“奴婢不知。”
“去传刘瑾那狗奴才来!”
朱厚照呼喝一声,小拧子正要遵命而为,朱厚照却愣了一下,一摆手,“且慢,朕有些事要琢磨一番,暂且先不去叫人。”
小拧子只好折返回来,低头站在那儿,等候朱厚照进一步吩咐。
朱厚照问道:“除了宁夏镇谋反之事,还有旁的消息吗?比如说平乱进行得如何,各地人马如何调配……”
小拧子显得很为难:“陛下,没有您圣谕,怕是地方上兵马不敢擅自调动吧?到底西北乃御边重地啊。”
“哦,对对,看朕这脑子,宣大和三边兵马不能随便乱调,需要朕来做出安排……”朱厚照眼睛里多了一丝奇异的光彩,随即转头看向小拧子,问道,“宣府有消息吗?”
小拧子一脸茫然,眨了眨眼,随即摇头,宣府之地的情况他一概不知,谢迁并没跟他说相关的事情。
他最大的情报渠道来源就是谢迁,但凡谢迁没跟他说明的事情,他便无从打探,尤其是涉及军事机密。
朱厚照不满地道:“没用的东西,如此重大的事情难道你就不先做好功课?回头还是把刘瑾叫来,朕有不明白的事问他便可,你再去打听清楚,看看安化王的兵马已杀到什么地方,朕将统一协调各路兵马,回头让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来见朕……”
朱厚照安排的东西很多,但在小拧子听来却杂乱无章。
因为朱厚照根本没有处置朝事的经验,使得他的想法很多,但真正能落到实处的却很少,小拧子只能在那儿点头应声,其实朱厚照安排的东西他听得一头雾水。
“快去吧!”
朱厚照着恼,“记得让刘瑾那狗东西把跟这件事相关人等传唤一下,之后朕可能要亲自过问,对了,英国公对于军事很了解,让他也过来……”
朱厚照完全想一出是一出,因为语速很快,又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到最后小拧子完全无法记得朱厚照到底安排过什么事。
他就知道一件事必须做,那就是先把刘瑾请来。
……
……
刘瑾不请自来。
小拧子这边正要安排人去传话,便得到消息说刘瑾已到豹房门口,有要紧的事跟朱厚照启奏。
具体什么事,刘瑾没说,但小拧子知道应该跟安化王谋反有关。
小拧子见到刘瑾后,显得毕恭毕敬,低头行礼:“刘公公来得正好,陛下正要传召……”
刘瑾因为之前对小拧子的怀疑,近来一直暗中观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正打算对小拧子出手,让其远离朱厚照身边,现在见到这个潜伏在皇帝身边的对手,心里便来气。
“陛下有何事传召咱家?”刘瑾板着脸问道。
小拧子发现有些事解释不清楚,若说是因安化王谋反之事传召,刘瑾必然怀疑有人在朱厚照跟前传小话。
小拧子脑子很灵活,道:“奴婢不知。”
“嗯。”
刘瑾没跟小拧子一般计较,心里琢磨的是回头再跟小拧子算账。
在小拧子引领下,刘瑾一路到了朱厚照所在厅堂。
门口的太监刚传话,朱厚照便自言自语:“嘿……这狗奴才来得倒挺快。”
这话恰好被刘瑾听到,本来朱厚照称呼他什么,刘瑾没太当回事,不过现在刘瑾心里多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总觉得自己全靠无偿供养,朱厚照才能过醉生梦死的奢侈生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这也是权倾朝野后,刘瑾**膨胀后的结果。
“陛下,大事不好。”
刘瑾一见到朱厚照,便跪下来,展现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呈奏道,“老奴刚得到的消息,宁夏安化王杀朝廷钦差和地方官员、将领谋逆,如今关中震动!”
朱厚照握紧拳头:“朕正是听说此事,才传召你前来!”
刘瑾心里纳闷儿:“怎么事情又被陛下知晓?看来不把奸细找出来,什么事都瞒不了陛下!”
想到这里,刘瑾仔细打量小拧子一眼,只是这会儿小拧子低着头,低眉顺目,装作全不知情的模样,但他越是如此,越引起刘瑾怀疑。
刘瑾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道:“此乃陕西地方呈奏,还有三边总督呈奏,都是加急星夜兼程送到京城,请陛下御览!”
因为之前小拧子呈奏的事情不尽不详,朱厚照对于具体事项非常关心,当即挥挥手让小拧子把奏疏转呈过去,接到手上后立即低下头,认真查阅。
其重视程度,甚至让刘瑾觉得,朱厚照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认真,到底涉及皇位之争。
“混账,混账……”
看奏疏的时候,朱厚照嘴里不断重复这两个字,让刘瑾和小拧子知道小皇帝此时内心的震怒。
刘瑾心里默默计算时间,估摸着朱厚照把奏疏看得差不多,立即禀报:“陛下,平乱之事刻不容缓,陛下当早做出安排,不能让事态进一步扩大,到底长城外还有鞑靼人虎视眈眈哪。”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岂能不知?宁夏镇可是三边重地,什么地方叛乱不好,非要在大明西北咽喉之地,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刘瑾脑子一转,道:“陛下,既然宁夏镇地理位置如此重要,当早些安排三边人马平叛,也可征调关中卫所军队平息叛乱,有陛下天威,关中之地官员和百姓必然会誓死为陛下效命!”
第一九二三章 分权领兵
刘瑾未推荐沈溪领兵,主要目的是防止沈溪掌控军队后对他不利,毕竟现在九边重镇主要职务基本为阉党控制,这次在叛乱中死去的安惟学和周东便是他的人,他要确保三边局势在可控范围之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朱厚照对刘瑾的说辞极为不满,皱着眉头问道:“安化王谋反,朕深感忧虑,从某个方面讲乃朕体谅民心不够所致。为及早平定叛乱,防止鞑子卷土重来,最好以能征善战的名臣领兵。”
“这……”
刘瑾察觉,朱厚照就差把“沈溪”二字提出。
现在皇帝就等他把名字说出来,好顺水推舟应承下来。
但就算刘瑾心知肚明,还是故意装糊涂,问道:“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朱厚照不悦地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身在宣府的沈尚书,他刚平息地方民乱,劳苦功高,自从军以来从无败绩,且次次都是足以载入史册的经典战例,此番让他领兵去三边平叛,再合适不过……难道你有更好的人选?”
刘瑾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从能力上说,刘瑾承认大明没有谁敢保证自己可以超过沈溪,故他嘴上虽不承认,但心底早就默认了。
朱厚照已不再给刘瑾反驳的机会:“从宣府调兵再合适不过……宁夏镇出现叛乱,三边必然局势紧张,若鞑子趁机犯我疆土,或许会选择从榆林卫、宁夏卫等地入侵,三边各关隘必须要提高警惕,加大防守力度。而从宣府调兵则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刘瑾不知该如何劝说,朱厚照却神采奕奕,自信满满地道:“朕准备让沈尚书领兵三万,从宣府镇出发前往宁夏镇,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将叛乱平息……刘公公,你没什么意见吧?”
刘瑾心想:“难道又要给姓沈的小子建功立业的机会?以他的能力,要平息安化王的叛乱,可说轻而易举,而且他事后还可能拿安化王起兵是以‘清君侧’的名义说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人选。”
但转念又一想:“若其平叛不利,倒是可以制造些罪证,让陛下觉得姓沈的小子跟安化王暗中沟通,将其彻底贬斥!退一步讲,就算陷害不成,他回到京城也没机会开口,谁叫陛下身边都是咱家布下的眼线?同时,咱家还有各种手段让他回不了京!”
因为刘瑾对沈溪恨之入骨,以至于张彩和孙聪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被他抛诸脑后。
张彩和孙聪的意见,都是极力阻止沈溪领兵,因为无论最后战功如何分配,事关阉党在朝大局,不可不预作防备。
刘瑾观察到朱厚照态度坚决,再加上早就有算计沈溪之心,使得他对两位谋士的建议不以为然,反倒觉得沈溪领兵对他最有利,当即道:“老奴岂敢有意见?一切都听凭陛下调遣!”
朱厚照板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意见就好,现在宁夏镇叛乱,三边其他地方也要防止出现变故,尤其是要杜绝宗室中人暗中与之勾连,群起响应……九边重镇都需要彻查一番。”
“是,是!”
刘瑾心里又在算计怎么利用这件事为自己敛财,进而扩大自己在九边的势力,大权独揽。
……
……
朱厚照没对刘瑾交代太多。
随即刘瑾便完全按照朱厚照的意思拟定圣旨,让沈溪领兵平叛。
刘瑾走后,朱厚照坐在那儿发呆,小拧子侍立在旁不敢说话。
朱厚照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小拧子,你觉得朕派沈尚书去平叛,是否妥当?”
小拧子睁大眼道:“陛下决定甚是英明,有沈尚书在,叛乱应该很快便会平息。”
朱厚照嘀咕道:“但朕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妥……朕一边惩罚沈尚书,一边又不断差遣他办事,好像朕离开沈尚书就不行一样,这让朝中人怎么想?”
这下小拧子不敢随便乱说话了。
朱厚照继续道:“之前刘公公进言,似乎也有一定道理,他说让朕从三边挑选主帅人选……”
小拧子诧异地问道:“陛下不是已做决定了么?连圣旨都拟定了……”
“决定的事情可以更改,再说现在只是初步拟定由沈尚书领兵,到明日早晨圣旨发往宣府前,随时都可以变更。”朱厚照道。
小拧子再次缄默不言。
朱厚照琢磨半晌后,道:“不行,不行,朕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让刘公公回来一趟……”
“陛下,您……”
小拧子着实为难,他现在很怕跟刘瑾单独相处,因为他配合谢迁做了许多对刘瑾不利之事,难免做贼心虚,情不自禁就会紧张。现在刘瑾大权独揽,很多以前得罪刘瑾的人都被其报复,甚至身死族灭,这让小拧子深感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在跟自己小命过不去。
“快去!”
朱厚照喝道。
小拧子只能连忙再去传召刘瑾。
而此时刘瑾正要跟张彩和孙聪说说派沈溪领兵平叛是否合适,结果还没等他回府,身后便有快马赶来,传他再去豹房面圣。
这次他到了地方,房间里却只有朱厚照一人,小拧子不见踪迹。
“陛下……”
刘瑾惶恐不安,朱厚照举止太过反常,让他不知发生了什么。
朱厚照道:“宣刘公公回来,是觉得有些事应做出一些改变……让沈尚书领兵之议不变,但朕要安排副手监督,除了设监军太监外,再增设副帅!”
“陛下要增副帅?”刘瑾以为自己听错了。
照理说主帅人选决定后,副帅人选由主帅来指定,但因沈溪在宣府,跟京城通信不便,很多事只能由朝廷决定。
刘瑾迟疑道:“陛下,就怕军中权责不明,令出多门,影响战斗力。倒不如……”
朱厚照听到这话,非常不满:“之前朕总觉得你处处针对沈尚书,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你居然尊重他在军中的权威,不愿让他分权?”
刘瑾心想:“我这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罢了,跟尊重沈之厚有何关系?”
不过嘴上,他还是显得很恭敬:“同殿为臣,沈尚书为大明鞠躬尽瘁,老奴岂能针对朝中重臣?”
朱厚照点头:“有这想法很不错,不过,有些事情还是稳妥些为好。杨一清不是刚刚从陕西巡抚任上回到京城吗?让他去给沈尚书当副帅,监军太监则由张永出任,你再安排一人任杨一清的监军,两路人马齐头并进,杨一清带地方换戍京城的兵马出征,如此也能为宣府减轻些压力,沈尚书所带人马,由三万降至五千!”
刘瑾一听,心里乐开花。
朱厚照主动提出要给沈溪分权,意味着皇帝对沈溪也产生怀疑。
他却不知,朱厚照并不是怀疑沈溪,完全是因为面子问题。
朱厚照这边不想让人觉得他什么事都要倚重沈溪。
刘瑾问道:“那从京城调拨多少人马赴宁夏平叛?”
朱厚照道:“兵马一多,必然导致行进缓慢,最好调精兵良将,又以骑兵为主……暂时调拨一万兵马,具体事项由你安排。”
刘瑾更高兴了。
之前五军都督府被经营得像块磐石,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没办法涉足其中,军权集中在一众勋贵手上,又以张懋权柄最大,而外戚党则牢牢掌握京营,让刘瑾平时做事受到不少掣肘。
现在朱厚照让他安排出兵事项,意味着他可以便宜行事,除了可以借机敛财外,还让他接触到兵权,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能够影响京畿安危,跟九边之地的军权大不相同。
刘瑾当即表态:“陛下信任老奴,老奴一定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至于第二位监军太监人选,不如让魏彬魏公公担任,他做事一向稳妥,且之前有督军三千营的经历……”
“嗯!”
朱厚照没多少主见,他一边要防备刘瑾,一边却又倚重刘瑾,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运筹帷幄,各方面利益都兼顾到了,却不知是在养虎为患。
朱厚照道:“就按照你说的办,让魏彬担任杨一清的监军,杨一清出任宁夏巡抚,名义上是讨贼军副帅,但拥有自行调兵的权力,无需事事听从沈尚书吩咐,避免贻误军机。”
“那陛下是否要见一下杨大人?杨大人目前正在京城候缺。”刘瑾请示。
朱厚照打了个呵欠,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无精打采地挥挥手,道:“人朕就不见了,所有事情交由你来安排,你要记得,此番涉及大明边疆安稳,若安排得当,回头朕会记你一功!”
……
……
或许是朱厚照的甜枣来得正是时候,刘瑾之前心中担忧,一扫而空。
他生怕安化王谋反的旗号问题,会影响到他在朝中的前途,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朱厚照对他信任如故,让他倍感心安。
回去后,刘瑾找来张彩和孙聪商议。
以张彩和孙聪的精明,也没看出这件事有何不妥,甚至对沈溪被任命为讨贼军主帅也都淡然处之。
张彩道:“既然陛下执意让沈之厚去宁夏,足见对此事看重。不过想想也是,此番安化王叛乱,乃是陛下登基以来最大的事件,重视也属正常!”
刘瑾冷笑不已:“咱家岂能不知陛下对此战的重视程度?但让沈之厚去宁夏立功,咱家不甘心啊。”
孙聪笑道:“现在陛下让杨大人自京城带兵去宁夏,不也是对沈尚书有所怀疑?两路兵马齐头并进,最后功劳归谁还不一定,公公足以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算不上,至少不会让姓沈的小子继续风光得意!”刘瑾握紧拳头道。
这边刘瑾刚刚跟张彩和孙聪商议妥当,便有下人进来传报,说是杨一清和魏彬二人前来拜访。
张彩脸上浮现迟疑之色,刘瑾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手一挥:“尚质跟克明入内等候,让咱家见过他二人,做一些交代。”
张彩和孙聪没多言,依言进入后厅,这里跟前厅只隔着一道门帘,如此二人能听清楚刘瑾跟杨一清、魏彬的对话。
杨一清五十岁上下,之前被刘瑾借故调回京师,闲置不用,跟历史上刘瑾诬陷杨一清冒领、浪费边疆钱粮下狱,双方结下深仇大恨有所不同。即便如此,杨一清也属文官集团中坚力量,对于阉党专权之事愤恨不已。
但因为这次杨一清以为是刘瑾举荐自己领兵出征,所以就算是尽到礼数,也要先登门拜访一下,毕竟他没资格面见君王,兵马出征有很多事需要安排好,只能先来听听刘瑾说些什么。
“……应宁可说是朝中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大才,咱家早就有意登门拜访,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刘瑾以前对杨一清不屑一顾,为了掌握九边军政大权,强行把碍眼的杨一清扳倒,如此才可安插人手取而代之。现在为了要利用好杨一清这颗棋子,却不得不说一些违心的话,以求杨一清能站在他这边。
魏彬本来就是刘瑾的人,再加上魏彬为内监,如今不得刘瑾器重,只能站在旁边当个陪客。
杨一清虽已届知命之年,但形容矍铄,精神奕奕,向刘瑾行了一礼:“刘公公谬赞,在下不过是朝中一介闲人罢了。”
刘瑾笑道:“应宁可不是什么闲人,朝廷之前未调用,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官缺,本想让应宁到南方任差,但又怕屈才,如今恰逢宁夏军乱,安化王谋逆,咱家便跟陛下举荐……在咱家看来,没有谁比应宁更合适领兵平叛。”
在杨一清面前,刘瑾把什么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但杨一清不是笨人,他之前在朝处处碰壁,阉党对他的态度可谓恶劣至极,而他也不止一次表示过要铲除阉党的决心,在刘瑾说举荐他一事上始终存疑。
不过当着刘瑾的面,杨一清没有出言质疑,显得很恭敬。
魏彬问道:“刘公公,鄙人是给杨大人当监军?”
刘瑾瞥了魏彬一眼。自打魏彬丢失三千营统领权,就让刘瑾心生不满,现在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否则监军太监之职怎么都落不到魏彬头上。
“正是。”
刘瑾神色凝重,“宁夏平乱之战,事关重大,陛下接连派出两路人马,除了杨大人这一路,还有宣大总督沈之厚一同出兵,所以首功要从两路人马中决出。”
话语间,刘瑾极力挑唆杨一清跟沈溪展开竞争。
魏彬非常识趣,主动帮腔:“是啊,沈尚书虽然以前建立不少功绩,在朝声望甚隆,但始终年轻气盛,这次鄙人一定跟杨大人精诚合作,拿下这首功。”
说话间,魏彬看着杨一清,想激起杨一清的争强好胜之心。
虽说杨一清对沈溪这样的年轻人身居高位很不爽,但到底在西北履职多年,可说是从中下层官员慢慢升迁起来的,关于沈溪的能力和领兵风格,他很熟悉,心底由衷地佩服。
所以就算刘瑾和魏彬在旁挑唆,杨一清也没有对沈溪生出太大的敌意,反而对扰乱朝纲欺上瞒下的刘瑾恨之入骨。
杨一清微微拱手行礼,权当领会刘瑾和魏彬的用意。
刘瑾道:“应宁,你此番往宁夏,不能从宣大和三边抽调兵马,只能从京城调派军队,回头咱家就让人把兵马给你配备齐全,明日一早便出兵,至于粮草和辎重之事,咱家会帮你安排好。”
“多谢刘公公。”杨一清再次行礼。
刘瑾笑道:“应宁,你这是说得哪里话?若是你在宁夏建功立业,咱家举荐你也能跟着沾光,况且为朝廷效命本理所应当,何必那么生分?此番京城调派人马,大部分是地方驻京师部队,都是以前兵部调京师换戍之用,能力参差不齐,具体如何得应宁你悉心调教。”
“是。”
杨一清一直客客气气,对刘瑾看似恭谨,但更多是在敷衍。
刘瑾看出杨一清似乎对自己没多大感恩之心,好像不愿投靠麾下,便没有再多言,随口嘱咐几句,便送杨一清出门。
在礼数上,刘瑾也算做到礼贤下士。
第一九二四章 不慌不忙
刘瑾送走魏彬和杨一清,回到大厅,张彩和孙聪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人已将之前对话听到耳中,各自琢磨该如何跟刘瑾建言。
孙聪率先道:“看来这位杨大人对公公您……有成见啊!”
刘瑾沉思不语,琢磨杨一清态度到底如何。
张彩问道:“公公为何不留下魏公公,跟他商议监军之事?杨应宁身边始终该有个强力人物进行钳制才是。”
刘瑾黑着脸道:“咱家当然能察觉杨应宁心怀芥蒂,之前便听说此人在跟同窗好友相会时攻击咱家,桀骜不驯……若非此番乃陛下亲口指定此人领兵,咱家怎么都不会想到用他!”
张彩道:“那如何防止其跟沈之厚勾连?”
“料想不会。”
刘瑾分析道,“杨应宁经历三朝,少年时便得宪宗青睐,十四岁参加乡试,成化八年以弱冠之身中进士,授中书舍人,弘治初年先帝任命他为陕西副督学,后入朝担任太常寺少卿,前几年得刘大夏举荐出任陕西巡抚,一路青云直上。但自陛下登基,一直郁郁不得志,此番好不容易碰到证明自己的机会,他会拱手把军功让给沈之厚?”
张彩和孙聪沉思后,觉得刘瑾言之有理,均点头应和。
刘瑾再道:“再加上他身边有魏彬,魏彬怎么说也是咱家的人,就算能力不强,充当眼线还是可以的。之前咱家没挽留魏彬议事,是不想给杨应宁留下厚此薄彼的坏印象,令其记恨在心。”
张彩叹息:“公公还是应当跟魏公公商议一下为好。”
刘瑾点了点头,依然是愁眉不展。
孙聪见状,不解地问道:“公公稍后是否要接见一些人?诸如……京营诸统兵将领,或者是另一路人马监军张公公?”
听孙聪提到张永,刘瑾脸色更加不好看。
之前朱厚照调张永去查他的事情,已经被安插在西厂的内线汇报到了案头,之前刘瑾正在思索怎么惩罚,才能让张永万劫不复,结果这头朱厚照就提出调张永去给沈溪当监军,有些始料不及。
不过刘瑾仔细思索一番,也就理解为何朱厚照会这么做。
到底张永曾几次担任沈溪的监军,早年在延绥和西南平息叛乱时都曾助沈溪立下军功,而朝中人提到张永,也因沈溪的累累战功留下知兵的印象。
“这老东西……”
刘瑾提到张永,语气中带着一种愤恨,咬牙切齿,似乎恨不能揍张永一顿。
孙聪道:“陛下派张公公担任沈尚书的监军,是看到沈尚书跟张公公之前几次合作效果不错……自宣府出兵,比京师这边快捷许多,怕是京师人马赶至宁夏镇之前,叛乱已平息,首功也被沈尚书所得。”
“这种事,说不准吧?”张彩皱眉。
刘瑾冷笑不已:“若是同时出兵,或许杨应宁有机会,但若是宣府出兵更早,杨应宁有什么资格跟沈之厚争首功?咱家之前也担心这一点……关于安化王起兵的由头,或许会被人传到京师,那时就算叛乱平息,陛下得知后也会对咱家产生怀疑。”
张彩道:“正是如此,公公当早做防备。”
刘瑾气呼呼地道:“姓沈的小子,必然跟张永那奸贼狼狈为奸,咱家最好让他们永远都留在西北……就算叛乱平息,咱家只要一道诏书过去,就能让他们驻留关外不得回京,到时候奏功之事,就交给杨应宁做,或者干脆由咱家代为呈奏。”
孙聪和张彩同时点头,觉得刘瑾思虑甚为周详。
“公公所言极是。”
孙聪道,“若是能让沈尚书无法回京,那就无人能面圣,进而借题发挥……甚至公公可跟陛下进言,让沈尚书守御三边,事后以军功提拔其为三边总制,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公公也可高枕无忧。”
“这个……”
刘瑾稍微琢磨一下,似乎对升沈溪的官有些不甘心,最后摇头,道,“这件事回头再说吧。现在先想想怎么调兵遣将,回头咱家去见一下兵部曹尚书,让他调集精兵强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咱家好不容易才把沈之厚从兵部挤兑出去,这会儿终于到了收获成果之时。”
张彩和孙聪都明白,刘瑾这是想趁机自五军都督府手上将京营的兵权给拿过来。
之前因为五军都督府勋贵众多,尤其是张懋和外戚党势力根深蒂固,刘瑾一直没机会把京师周边防御权拿到手,这让他在朝中做事受到一定掣肘。之前刘瑾提过这事,但因张懋、张鹤龄、张延龄等人背后靠山强大,就算刘瑾能力再强,也奈何几人不得。
但现在借着出兵之事,刘瑾可以大做文章。
……
……
谢迁得知朱厚照安排出兵平叛的消息,喜忧参半。
喜是安化王之乱终归没能欺瞒圣听,朱厚照做出了出兵安排,且此番负责领兵的二人,沈溪和杨一清都是谢迁认为可以托付重任之人。
忧则是这么重大的事情是由朱厚照和刘瑾密室协商而成,把朝堂诸公抛到了一边,作为文官魁首,眼睁睁看着刘瑾一步步登向权力巅峰而无可奈何。
当晚,谢迁在自己府宅秘密见到二人,除了沈溪派到京城接洽的云柳外,还有此次出兵平叛的另外一位重要人物……沈溪的监军张永。
这次到谢府,张永并非受邀而至,乃是主动上门请见。
张永知道,自己要扳倒刘瑾只能倚重文官集团,而文官集团现在朝中有话语权甚至跟刘瑾斗得不亦乐乎的,唯有首辅谢迁。
“……谢尚书,您可要妥善做安排,若是不能借此机会让刘瑾倒台,就算平叛顺利,咱家怕也要被刘瑾所害……”
当着谢迁和云柳的面,张永没有掩饰自己对刘瑾的畏惧。
云柳他认识,以前云柳在沈溪军帐中进出,张永作为监军见过多回,不认为云柳会把秘密泄露出去。
谢迁道:“是陛下派张公公去宣府监军,刘瑾作何要报复你?”
张永叹道:“说来话长,咱家本不想牵扯到朝廷纷争中,一直称病在家。但之前刘公公贪墨京畿富商和士绅进献的银两,陛下心中怀疑,便派咱家调查此事,虽查有实证,但不知如何被刘公公得到风声,跑到陛下跟前用花言巧语蒙混过关……”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不知如何被刘公公所知,他之前已放出风声,要让咱家不得好死。”
听到这话,谢迁不但没有悲哀,反而心生窃喜。
张永越是被逼得下不来台,越要跟他站在一道,共抗刘瑾,再也不用担心张永会暗中反水。
谢迁心说:“张永跟刘瑾的矛盾由来已久,张永承蒙沈家小儿相助,在宫中地位不低,刘瑾就算能容得下他人,也容不下张永这样深得先皇和当今陛下信任的太监,以免威胁到他在宫中的地位。”
“如此一来,就算张永不想跟刘瑾作对,刘瑾也不会善罢甘休。”
谢迁体谅地点了点头,道:“张公公的处境,老夫能理解,不过老夫能做的唯有相助之厚跟张公公你取得战功,而剩下的事……”
张永眼珠子一转,意识到谢迁话中有话,略微沉思,道:“谢尚书的意思是说,让咱家自行想扳倒刘公公的办法?咱家……哪里有能力跟权倾天下的刘公公斗啊?”
谢迁没有回话,看着云柳道:“你家大人是如何安排的?”
云柳本只是在旁听命行事,没想到朝中两位重要人物对话,居然会问她的意见,当即拱手道:“大人未对刘公公之事做出安排。”
“呵呵。”谢迁神情轻松,道,“没做安排就对了……看来之厚已有全盘计划,张公公到宣府后,只管跟之厚商议便可……你二人是老相识,具体的事项不需要老夫提点吧?”
张永心想:“本想借你谢于乔之口,把安化王起兵‘清君侧’的旗号上呈,让陛下警醒,你倒好,居然一退六二五不管了?”
若是换作普通人,或许早就心凉了,万念俱灰,失去跟刘瑾对抗的勇气,但张永心智坚韧,早见惯朝中官员相互推诿,认为跟沈溪商议也没什么。
谢迁意识到张永心怀不满,补充道:“很多事始终需要靠军功说话,现如今叛乱尚未平息,便要借题发挥的话……或许达不到预期的目的。”
张永苦笑着行礼:“咱家明白了,一切等取得战功再说。到宣府后,咱家会跟沈尚书商议清楚,谢尚书您这边也当早些做出安排才是。”
言语之间,张永对谢迁非常恭敬。
二人又说了一些事,张永突然看着云柳道:“云侍卫,你这是要随咱家一起回宣府?”
谢迁没有跟张永介绍云柳,他见张永这态度,便知二人是旧识,甚至张永清楚云柳在沈溪身边地位如何。
云柳道:“大人安排卑职留在京城办事,暂且不能护送张公公往宣府,不过卑职会派遣精干人员进行保护。”
谢迁问道:“是否需要由老夫安排人手?”
张永赶紧摆手:“不必了,咱家手上也有人……刘瑾那老匹夫对咱家甚是仇恨,指不定半道会派人加害,此番前往宣府,实在是危机重重啊!”
谢迁略微颔首,对云柳道:“那就劳烦云统领多派人手保护张公公,一定要确保张公公平安到宣府!”
“得令!”
云柳没有说豪言壮语,直接领命。
……
……
朝廷安排出兵,杨一清、魏彬和张永,分成两路出发。
杨一清所率兵马从紫荆关而出,至于张永则要经居庸关前往宣府,两方在行进路线上有所偏差。
杨一清所率兵马上万,系刘瑾征派,其中半数为精锐骑兵。
刘瑾想让杨一清跟沈溪争首功,除了将地方换戍京师的骑兵抽调一空,还从京营调拨三千骑兵。在刘瑾看来,若是杨一清得胜,就更有理由留沈溪在西北,不得还朝,如此一来也就没人敢在朱厚照跟前说三道四。
不过就算如此,刘瑾还是做了好几套应急方案,提防沈溪。
消息在短短一天时间内,便传到宣府镇,入沈溪之耳。
沈溪的情报体系强大,尤其涉及京师情报,在云柳主持下,消息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传递。
这次亲自前来送消息之人,乃是风尘仆仆的熙儿。
熙儿一路上换马不换人,非常辛苦,呈现在沈溪面前的简直是个被尘土包裹的“灰蛋”。
“……京师情况如何?”
沈溪对于出兵细节,并不是那么关心。
其实朱厚照派两路人马出兵,也在沈溪料想中,在他看来,谁领兵并不重要,关键是谁可以在事后拿安化王谋反的事情来做文章。
不是他捅破,就需要旁人来捅破,多一个杨一清,好像顺从历史走向,但最终的结果如何,沈溪无法下定论。
熙儿道:“按照大人所言,京城内开始传播一些消息……至于我这边,则是按照师姐的交代办事。”
“我是问你京师局势如何。”沈溪没好气地道。
熙儿这才把京城目前的格局大致说了一下,沈溪偶尔会问一些细节,熙儿便详细予以解说。
等熙儿描述一番后,沈溪不由叹道:“果然我走后,京城已成为阉党的天下,没人再站出来跟阉党相斗。”
熙儿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沈溪道:“你先回去歇着,这件事你也算劳苦功高,回头若是出兵宁夏,你可能要跟在我身边……你师姐不在,军中情报获取之事变得你负责。”
熙儿显得很紧张:“大人不马上出兵?”
“着什么急。”沈溪道,“朝廷敕令不来,你以为我能随便调动兵马?这宣大之地名义上以我居首,但现在军权基本尚在巡抚衙门和总兵府,刘瑾可是把宣府、大同一线的军权攥得紧紧的。”
熙儿这才明白过来,光是提前把情报传到宣府,沈溪还不能领兵出征,只有等朝廷敕令到来,下面的总兵、参将等才会俯首听命。
但问题是,刘瑾不想把首功让给沈溪,所以敕令必然会在途中耽搁。
就算熙儿再愚钝,这些事她也能想明白,思索半晌之后,她担忧地问道:“那大人,现在……只是干等了?”
沈溪笑道:“这些跟你没多大关系,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休息……好好睡一觉。等精神恢复,你把斥候安排组织一下,提前调派一些人前往宁夏镇。”
“师姐早前派过人了……”熙儿不由出言提醒。
“人手尚还不够,你多派一些不可吗?”沈溪问道。
熙儿瞪大眼睛,还想问问题,但随即想到什么,快速把头低下,在沈溪面前她永远都觉得自己智商不够,干脆听命行事算了。
熙儿退下后,沈溪神色轻松,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不多时,有侍卫来报说杨武求见。
马九和云柳两位大将离开后,沈溪身边没多少帮手,王陵之、荆越这些人是彻头彻尾的武夫,只管负责练兵和打仗等事宜,沈溪的衙门口看起来很是单薄。
沈溪请杨武进来相见。
因杨武不知朝廷具体出兵计划,在他想来,沈溪领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何也想不到还有个杨一清自京师领兵出征。
“……沈尚书,朝廷迟迟未做安排,您该做好领兵出发的准备才是……总兵府那边下官已打过招呼,您随时可以征调人马……”
杨武一副为沈溪着想的模样,连出兵具体事项都安排妥当了。
这一切主要是安化王谋反对刘瑾极为不利,阉党中人,尤其是那些非核心的成员已在为自己寻找后路。
沈溪笑道:“这如何使得,朝廷未作安排,本官若是就此征调人马属于擅自出兵,罪莫大焉……还是等朝廷旨意下达为妥!”
杨武非常为难:“如今陛下不问朝事,若是要等圣旨到来,不知要到何时……”
言语间,杨武完全是在为文官集团的利益考虑,因阉党专权而愤慨,但沈溪听起来却总觉得不对味。
沈溪道:“宁夏这两天没有更多情报传来,或许叛乱已经消弭了呢?杨兄未免担忧过甚,为人臣子者,切不可将小事无限扩大!”
第一九二五章 便宜了谁
沈溪稳坐钓鱼台,管你们说什么,没有皇帝的旨意,我就是不出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刘瑾不是不想让我去夺首功吗?
我成全你,非但不去争,还故意示弱,让你觉得阴谋得逞。
杨武一边帮刘瑾做事,另一边又想帮文官集团的忙,结个善缘,沈溪这边却不领情,他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做人。
就在沈溪等朝廷旨意时,刘瑾正按照既定计划把圣旨压下来,故意让使者在路上耽搁,争取让杨一清早些赶到宁夏,先沈溪一步将功劳给夺下。
几乎是同时,刘瑾派驻宣府的张文冕回到京城。
张文冕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跟刘瑾汇报,但在刘府等了一下午,才见到刘瑾面。
刘瑾回来时带着孙聪。
因大权在握,刘瑾越发目中无人,为了方便办事,如今奏疏都不需要拿出皇宫,直接就让孙聪以礼部官员的身份到司礼监,就在掌印房里帮他进行朱批。
“炎光回来了?”
刘瑾见到张文冕,随口打了声招呼,看起来很热情,但更多则是敷衍。
以前刘瑾非常倚重张文冕,因为张文冕所提计策每每都能收到奇效,但在刘瑾进一步提拔张彩,并且孙聪少了跟文官之间那种惺惺相惜后,刘瑾觉得自己有张彩和孙聪二人出谋划策便已足够。
张彩到底是吏部尚书,可以上得了台面,而孙聪则是刘瑾的姻亲,对朝廷事务的了解更非张文冕可比。
张文冕走的是野路子,跟刘瑾间非亲非故,所献计策以诡奇为主,不比孙聪的正大光明,刘瑾当然也就逐渐把张文冕疏远。
“公公,您安排在下所做之事,幸不辱命……除了刺杀沈之厚,其余事项均已完成,一应钱粮都由在下押送回京,共计十二万石麸麦,二十万两银子……”
张文冕去宣府督造行宫只是个借口,真正目的是帮刘瑾敛财,而且他能力很强,再加上沈溪没出来阻挠,有杨武、胡汝砺等人在旁相助,很顺利便把刘瑾所需钱粮征缴上来,并且把修建行宫的资金筹集齐全,开始动工了。
这样就算朱厚照去宣府,也有了落榻之所,面子工程做了个十足。
刘瑾听到张文冕的汇报,连连点头:“还是炎光做事牢靠,你远道而回,风尘仆仆,回去好生休息,有什么事等你精神恢复过来再说。”
张文冕急忙道:“公公,在下本想在宣府多停留些时日,刺杀沈之厚,同时帮胡侍郎治理屯田,但听闻宁夏之地安化王谋反,心中着急,这才先一步回京……有些事必须当面跟公公您说明……”
刘瑾听到这话,有些不耐烦。
这段时间他听此事,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觉得远在宣府数月的张文冕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孙聪安慰道:“炎光,关于安化王谋逆之事,公公已呈奏陛下,并且跟陛下商议出具体措施。公公在司礼监处理一日朝务,现已劳累不堪,不如就由我私下里跟你把话说明?”
“公公,这件事非同小可啊。”张文冕没有理会孙聪,固执地向刘瑾建言,很想在刘瑾面前展示他的高瞻远瞩……短短一年多时间便去了宣府两次,有些事他逐渐想明白了。
为何外派总是让他出差,而孙聪就可以留守京城?
那是因为他是个外人,而孙聪就算智谋上不如他,但仍然得到刘瑾信任,所以他必须尽量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所在。
刘瑾摆了摆手:“咱家便不听了,克明,你跟炎光说说吧,若事关重大,再跟咱家说也不迟。咱家累了,炎光你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这几日因宁夏镇之事,咱家不胜其扰,明日陛下要传见问话,还得疲于应对,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进行探讨。”
孙聪点头:“公公早些歇息,京城这边的事情在下会跟炎光说清楚。”
说完,孙聪恭送刘瑾离开。
就算张文冕再坚持,刘瑾不想听他也没辙。
……
……
刘瑾离开后,张文冕非常失望。
我尽心竭力帮刘公公你做事,但你却对我始终抱一种怀疑的态度,我进言不被领情,甚至被当作多嘴多舌,何其残酷耶?
孙聪请张文冕到偏厅,孙聪率先坐下,摆手示意:“炎光也坐吧。”
张文冕本来就是孙聪举荐给的刘瑾,对于张文冕这个人,孙聪并无太大敌意,这与其心胸开阔有关。
张文冕则显得小肚鸡肠多了。
诚然,最初他非常感激孙聪,但随着二人在刘瑾跟前产生竞争,张文冕对孙聪的态度也大不如前。
张文冕懊恼地坐下,道:“克明兄,你该清楚,安化王谋逆所打乃是‘清君侧’的名号,若为陛下所知,对公公大为不利啊!”
孙聪笑道:“这些事公公岂能不知?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却说你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公公遇事都会跟吏部张尚书商议,张尚书的进言公公基本都会采纳,深得公公器重。”
听到这话,张文冕心里更为不爽。
昔日在京时。张彩逐渐受到刘瑾器重,张文冕便开始有了危机意识,尤其当张彩一跃而成为吏部尚书后,张文冕更把张彩当成劲敌。
但无论怎么说,张彩都是朝中顶级文臣,而他也只是个没有官品、只能隐身幕后的谋士。
“张尚书怎么说?”张文冕压低声音问道。
孙聪道:“关于安化王谋逆之事,张尚书进言不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具体事项已安排妥当……”
“陛下决定分两路出兵,一路以沈尚书领兵,自宣府走偏头关往宁夏,另一路则由临时调任甘肃巡抚的杨一清杨军门领京营人马绕固原……公公已对杨军门做出交代,如今正想办法将旨意压下,令宣府那边晚些出兵,以求稳妥。”
张文冕黑着脸问道:“如此便能保证安化王谋逆所打旗号不为陛下所知?”
孙聪并未将之当回事,微笑着回答:“以公公现如今在朝中的威望,要阻碍消息传递还是很容易的,就算平息叛乱后有人多嘴多舌,料想陛下也不会多加怪责,到底是谋逆者之言,不足采信!”
“哼哼!”
张文冕很是不屑,“那克明兄可知如今九边军将对公公评价如何?”
孙聪自信地道:“还能如何?公公派出大批人手到九边治理军务、政务,可说上下一心,此番平乱也是众望所归,定能马到功成。”
张文冕恼火地道:“若真能如此,我也不用如此着急回京。据悉,公公派去三边履职和治理屯田的官员,大多胡作非为,一边帮公公做事,一边中饱私囊……”
言语间,张文冕很是气愤,似乎对这种丑陋现象深恶痛疾。
孙聪最初还能静下心听张文冕唠叨,听到这里他不由打断张文冕的话,似有所指:“炎光,你在宣府,不也同样如此?”
“嗯!?”
张文冕惊讶地看着孙聪。
孙聪语气平淡:“炎光,你到宣府后,公公这里便收到宣府地方官员攻击你的密奏,说是你在宣府仗着公公支持,欺压良善,每日饮酒作乐,甚至强行霸占民女,再者利用公公委托的事项中饱私囊……很多事其实并非公公不知,只是不说罢了。”
张文冕脸色青红一片,气急败坏地道:“定是杨武那厮在公公跟前恶意攻讦。”
孙聪叹道:“不管是谁说的,你有些微劣迹,公公能理解,公公掌权后从未阻止我们利用他的信任获得一些便利,甚至公公还额外赏赐你不少东西……但若说公公会丝毫不介怀也不现实,公公对张尚书信任有加,也是因其从不敛财之故。”
张文冕气愤地道:“但他对女色之求,也非一般人可及。”
“人有所好,强求不得,以前我自问从不贪赃枉法,但在朝数年,一直都是微末小吏,直至公公掌权才得重用……”
孙聪摇头叹息,“如今怎么说也算身家巨万,多仰仗公公威望。”
张文冕咬牙切齿:“克明兄此言是何意?”
孙聪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何必那么较真儿呢?公公对宁夏镇叛乱之事早就心烦不已,你旧事重提,又没有更好的建议,你让公公如何听进去?”
“这……”
张文冕突然之间很无语,自己好心好意提醒刘瑾防备,现在怎么却是自己做错了?
孙聪再道:“也不瞒你,你离开京师这段时间,公公又招募不少谋士,但在亲自赐见后觉得都不如你,一直念叨你的名字,希望你早些回来,就算知道你在宣府有些劣迹也从未有计较,这也是公公信任的结果。”
这边孙聪明明想劝说张文冕得过且过,但在张文冕听来,却有种羞愤交加的感觉。
对于张文冕这样的狡诈之人来说,最注重的就是实打实的利益,被人拿他中饱私囊来说事,就算是体现刘瑾的信任,他也觉得不甘心。
张文冕黑着脸问道:“如此说来,我非但无功,还有错了?”
孙聪显然不能理解张文冕的心态,摇头道:“炎光,你误解我话中之意了。也罢,你远道而回,身心俱疲,积功而不得赏,有些怨言也属正常。关于宁夏安化王谋逆之事你不必去跟公公说了,接下来公公要为面圣之事烦忧,或许回头就会找你商议,先回家养精蓄锐……家中妻妾怕是早就等急了吧?”
不提家中妻妾还好,此话入耳,张文冕更觉得孙聪是在讽刺自己。
在被举荐给刘瑾前,张文冕背井离乡,在京城居无定所,穷困潦倒之极。
而在得刘瑾重用后,他不但娶妻而且纳妾数人,可说风光无限。
“不提也罢!”
张文冕着恼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哼!”
或许是发现这话说得不那么得当,尚未言罢,张文冕便甩袖而去。
……
……
朱厚照早在六月初一做出军事部属,圣旨却迟迟没有送到宣府。
杨一清的人马已在六月初九出了紫荆关,而此时宁夏镇内叛乱,也已到关键时刻。
安化王叛乱最初可说轰轰烈烈,但属于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本身安化王只是利用宁夏镇地方军将愤怒,蛊惑他们杀官造反,但等事情发生,这些将领头脑清醒过来后便心生胆怯,士气大跌。随后关中地区以及邻境各镇一系列调兵举措,让安化王处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但这消息,暂时没传到京城。
豹房内,朱厚照几日来都在过问宁夏镇叛乱之事,甚至把刘瑾叫来耳提面命,私下里则让小拧子去打听消息。
因为宁夏距离京城太过遥远,朝廷本身获取情报就比较滞后,至于民间消息传递就更慢了。
由于不明真相,京城弥漫着一股恐慌情绪,众说纷纭,小拧子只能尝试从谢迁那里探知情况,却因谢迁也闭目塞听而得不到更多消息。
“……没用的东西,一连几天消息全无,总该说说那些贼寇杀到哪儿了,再问沈尚书的兵马到了何处……”
朱厚照脾气不太好,他不是那种讲道理的帝王,心里不爽就会迁怒旁人,小拧子每天都愁眉不展。
小拧子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要不您问问刘公公是个什么情况?或者,召兵部的人来问个清楚。”
朱厚照怒道:“你当朕不想这么做吗?但有何意义?刘瑾办事不利,每次问都是拿之前那套来搪塞,一点新消息都没有……这真是奇了怪了,叛军既然已明火执仗造反,难道不想通过攻城略地来恐吓朝廷,逼迫各地驻军投降?反之,若地方官员平叛有了成绩,也应该第一时间向朝廷表功,让朕记住他们的名字……现在这样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简直莫名其妙!”
朱厚照登基后,每日吃喝玩乐,看起来逍遥快活,但他最担心之事莫过于别人来抢他的皇位。
现在果然有人造反,却因为造反之地距离京城太过遥远而暂时不得消息,这让朱厚照很着恼。
就在朱厚照拿小拧子撒气时,外面有太监传报:“陛下,刘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朱厚照整理了一下仪容,坐到书桌后,等候刘瑾来见。
刘瑾进来时,脸上带着些许笑容,但这笑容明显是堆砌出来的,显得有那么几分虚假。刘瑾先是下跪磕头,再禀报:“陛下,老奴刚得到消息,说是右副都御史杨大人的人马已出紫荆关……”
朱厚照之前吩咐过,见面说重点,嗦的话能免则免。
朱厚照最初满怀期待,但听到刘瑾这番话,脸色明显冷漠下来,喝问:“怎么,出兵几天了,就这么点儿消息?还有别的吗?比如说宁夏之地的情况?另外沈尚书那路兵马行进情况如何?”
“呃……”
刘瑾跟小拧子一样,在朱厚照跟前傻住了。
就算刘瑾自问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但在安化王谋反这件事上依然不敢随便乱说,因为任何谎言都有可能会很快拆穿并被打脸。
朱厚照生气地道:“感情你这边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那你还来见朕作何?”
“陛下,是您说的,让老奴每日都来跟您奏禀情况。”刘瑾苦着脸申辩,“但老奴这几日实在是没收到更多的情报,岂敢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不然岂非是欺君大罪?”
朱厚照一摆手:“算了,朕不降罪你,你先说说杨一清所部出紫荆关的情况,一路可顺利?”
“顺利,顺利。”
刘瑾满脸堆笑,“不过从紫荆关到宁夏镇,尚需时日……”
朱厚照怒道:“说顺利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朕自会揣摩,用得着你在这里多嘴多舌?拿些银子,赏赐给杨家,以示朕的重视……”
刘瑾心下为难,这边刚从宣府得到点银子,又要吐血,他很不甘心。
朱厚照再问:“出征兵马的粮草筹措如何了?”
刘瑾道:“多亏陛下之前提出要在九边整顿屯田,如此一来,发现很多地方上贪污**的情况,为国库挽回不少损失,如今这些钱粮正好可以拿来作为军资。”
“嗯!?”
朱厚照根本不知道刘瑾所说的整顿屯田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可不会承认自己一无所知,于是主动转换话题,问道:“朕一直没问,贼首到底是以何原因发起叛乱?”
刘瑾一听紧张起来,心说:“莫非陛下知道了什么?”当下惴惴不安地道:“听说是早有谋逆之心,趁着九边整顿屯田,故意激发将士不满……”
“就这样吗?”朱厚照皱眉道,“那他手上有多少人马?”
“这个……不多。”刘瑾仍旧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
朱厚照怒气冲冲:“连贼寇兵马数量都不清楚,你就鼓动朕草率决定出兵?不行不行,还是要增加用兵数量,让沈尚书节制三边和宣大之地人马……只要他觉得合适,抽调多少人马都行,一定要放权下去!”
“是,是!”
刘瑾点了点头,头上的汗珠不住往下掉,心想:“怎么就又成全姓沈的小子?”当下忍不住出言提醒:“那右副都御史杨大人那边……”
朱厚照道:“杨一清始终在领兵经验上不如沈尚书,节制三边和宣大之地人马,当然还是由曾经做过三边总制的沈尚书担任为好。”
“朕以前就听说沈尚书在西北威望很高,这次正好可以利用他的声名,行攻心之策,说不定那些叛军将领听说沈尚书领兵杀到,就会主动投诚……”
“哦对了,传令三边各军镇,这次平叛只惩罚贼首和执迷不悟者,若能及时醒悟,回头是岸,朕既往不咎!”
刘瑾没想到朱厚照会在平叛之事上体现出仁义的一面,赶紧道:“是,陛下,老奴这就派人前去传令。”
“快去!”
朱厚照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似乎恨不能插翅飞到前线,亲自主持战事,“朕自登基以来,除了鞑子犯边,这是第二次重要战事,贼首最好能活捉,朕想问问,他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篡朕的皇位……”
刘瑾心想:“被你知道安化王是以‘清君侧’起兵,你不发飙才怪,我能让安化王活着见到你那才叫稀罕!”
思索间,刘瑾已下定决心置安化王和部分叛逆核心人物于死地,不让正德皇帝了解真相。
第一九二六章 背后有深意
刘瑾也算是“尽职尽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厚照怎么说,他就怎么拟旨,只是在传达圣旨时故意让使者磨磨蹭蹭,尽可能晚地到宣府。
“你沈之厚想节制三边和宣大人马?简直是做梦!你要是掌控整个西北的军政大权,咱家哪里还有机会除掉你?”
刘瑾手上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诏书,拿朱砂笔在上面重重地画了几个叉,好像给沈溪判死刑。
旁边由吏部尚书迁内阁大学士的刘宇一个头两个大,刘瑾杀气腾腾的话落到他耳中,心中为之一凛。
就算很早以前就知道刘瑾跟沈溪有矛盾,刘宇却没想过刘瑾会这么直接,当着他的面就喊打喊杀。
“刘公公,您看……”
刘宇忍不住提醒一句,看似在请示,其实是想问……您老把交给我完善的诏书画这么多个叉是什么意思?不满意?
刘瑾回过神来,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刘宇,道:“按照上面的内容重新写一份……稍后咱家会亲自用印玺。”
刘宇心里直发怵,现在刘瑾手头的权力越来越大,但凡不是那么要紧之事,刘瑾自己就做主了,根本就没想过要请示皇帝,甚至于现在他连矫诏之事都敢做。
其实此番也不算是假传圣旨,刘瑾不过是遵照朱厚照的意思行事。再者,刘瑾只要认定一件事,写好圣旨把玉玺拿来盖上,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就算事后朱厚照知道也很难怪罪,因为这正是他赋予的刘瑾的权力。
刘宇心说:“陛下也真是心大,居然把朝堂之事全都托付刘瑾,也不怕他趁机揽权,培植党羽,进而心存不轨……”表面上却毕恭毕敬问道:“那公公,陛下让沈尚书节制三边和宣府人马之事……”
“暂且不提!”
刘瑾恶狠狠地道,“这次拟定的诏书,只是催促行军,沈之厚自宣府调派兵马已不少,若再让他从三边和宣府关隘重地调兵,导致防守出现破绽鞑靼人趁虚而入,这责任谁来承担?”
“是,是!还是公公考虑周详。”刘宇谄媚道。
刘瑾气呼呼地道:“尤其不能让姓沈的把西北军权给攥紧了,否则咱家更难对付他,你可知怎么做?”
就算刘宇把自己当成阉党核心成员,素来对刘瑾唯命是从,此时也不想帮刘瑾谋害沈溪。
这涉及到在朝为官的原则问题。
“在下不知,望公公赐教。”刘宇低头行礼,心底却满是厌恶。
“蠢东西,这么点事都要咱家提点?咱家要诛除沈之厚,便要动用各种手段,若他死在宁夏,就算风光大葬咱家也认了……你回去就给咱家想个办法,别成天光吃干饭不做人事!”
随着刘瑾权力欲空前膨胀,刘瑾对身边那些没本事的庸官失去了耐心,以前对刘宇的尊重早就荡然无存。
刘宇送银子给刘瑾的时候,作为第一个卖身投靠的文官,刘瑾对刘宇可谓礼遇有加,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但现在动辄呼喝,就好像使唤自己的家仆。
刘宇暗中叫苦不迭,好在他脸皮厚,且已习惯被刘瑾喝骂,这会儿苦着脸,暗忖:“既然刘公公要除掉沈之厚,我作为阁臣乃文官魁首,最好不要牵扯进内,现在朝中风传刘公公欺瞒圣听,若安化王谋反所打旗号被陛下所知,刘公公定会有麻烦……”
不但宣府巡抚杨武,就连刘宇也开始为自己的将来谋划。
阉党乃是利益的结合体,刘宇作为朝中身份最尊贵的文臣之一,若是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怎会心甘情愿为刘瑾效死命?
反而是张文冕等离开刘瑾就不能活的市井之徒,才会始终如一地把刘瑾的利益放在首位。
“在下这就去安排。”
刘宇以谦卑的姿态,行礼后退出刘瑾的书房。
……
……
六月初八,张永风尘仆仆赶到宣府,在没进城前他就已派人打听军队的调动情况,生害怕沈溪在不等他这个监军的情况下,先行出兵前往宁夏,让他在后边追赶。
在张永看来,以沈溪的性格多半会做出这等事,因此他在往宣府来的路上已经是星月兼程,四五百里路只用了六天便抵达。
等问询过才知道,原来宣府太平无事,沈溪并没有领军出发。
这倒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过的情况,赶紧进城,第一件事便是去总督府见沈溪。
沈溪没亲自出来迎接,派王陵之担当迎宾,张永为体现自己对平叛之事的重视,一路小跑到了沈溪的书房,跨进门槛便看到沈溪正翘着二郎腿看书,丝毫没有紧张的氛围,倍感惊讶,问道:“沈大人,您这是……”
听到张永的问话,沈溪站起身来相迎,笑着打招呼:“张公公来得可真快,从京城到这里,每日得敢七八十里路吧?真不容易啊!”
张永心想:“这可真是稀奇,宁夏镇军情紧急,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即便再成竹在胸也不该如此吧!”当下急切地道:“哎呀,沈大人,咱家奉皇命至宣府给您当监军,风尘仆仆连夜赶路,就是追不及……宣大之地兵马俱已准备齐全,随时可以出征了?”
沈溪笑了笑:“兵马尚在筹措中。”
“嘶。”
张永吸了口凉气,问道,“沈尚书,您这态度咱家怎就看不懂呢?您平时做事可是风风火火,怎此番领军平叛却好像不急不忙?陛下可是派了您和杨一清杨大人两路人马出击,你就不怕功劳被人给夺去了?”
沈溪随手一指:“张公公坐下来说话吧……很多事需要从长计议。”
张永很不情愿地坐了下来,目光一直逗留在沈溪身上,亟需答案。
沈溪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要说这最重要的原因,是朝廷发兵的圣旨到现在都还没传到宣府,你说本官能随便领兵出征?这不成了擅自调兵?有人诬告我谋反怎么办?”
“啊!?”
张永刚坐下,闻言不由再次站了起身,目瞪口呆打量沈溪,问道,“咱家人都已经到了宣府,怎么圣旨还没来?这……这……”
沈溪叹道:“本官也很奇怪,为何陛下出兵口谕已下达那么久,朝廷圣旨却始终不见踪影?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些人不愿意我早早出兵,以避免我获取头功,让他难堪……”
张永不是笨人,稍微一琢磨,立即就明白过来,现在不是沈溪想不想出兵的问题,而是刘瑾在后面拼命拉后腿。
张永惦着手,苦笑道:“说得也是,朝中确实有人不断给沈大人您找麻烦,手段之卑劣,已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唉,这圣旨不来,地方军将和衙门不肯配合你工作吧?”
“这倒不是。”
沈溪语气显得很轻松,解释道,“宣府巡抚、总兵,还有大同府那边都已经开始征调人马,毕竟陛下口谕已下达,就算没有圣旨到,地方上提前筹备兵马还是可以做到的。”
张永神色欣然:“这就好这就好,只要圣旨一来,马上就能出兵,想必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既然知道陛下已经下了御旨,为何不先一步出发呢?就算提前出兵,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责吧?”
沈溪道:“何必急于一时呢?在下跟新任宁夏巡抚杨应宁是旧识,彼此也算惺惺相惜,为何要撕破脸争那首功?要是杨巡抚把首功拿到手,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
“你!”
张永有些气急败坏,他很想问,你这是军功多了嫌腰疼,还学会谦让了?可是你愿意让出功劳,我却不行哪,我还指望携功回朝,充当保命符呢。
沈溪看出张永心中所想,笑着说道:“张公公请放心,这次出征,你的功劳只会多不会少,但出兵一应流程得按照朝廷规矩来,在下以左都御史之身担任宣府、大同一线兵马节调官员,不能知法犯法,怎么都要等朝廷敕令到来……估摸也就一两天的事情,张公公先稍作安顿,下一步恐怕要星夜赶往宁夏。”
听到这话,张永释然。
他自己也很疲惫,之前怕沈溪提前出发,花了大力气赶路,这会儿一阵困意涌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摇头苦笑:“沈大人这一说,咱家真有些倦怠了……咱家不想住驿站,便落榻总督府,不知可否?”
“哈哈!”
沈溪笑着点头,“张公公歇宿这里,实乃蓬荜生辉,本官这就安排,让张公公先落榻好好睡一觉。”
张永应承下来,正要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那宁夏镇叛乱进展……”
沈溪伸手打断张永的话,笑道:“这些事要等张公公吃饱喝足休息好后再说,总归现在局势不如想象中那么恶劣……大明承平已久,民心思安,估摸我等兵马到宁夏镇时,叛乱已结束……”
“啊?”
张永紧张起来,“这军功可是人人想要。”
沈溪笑着点头,让人送张永去厢房,没有让其进内宅,主要是沈溪内院住着李衿和惠娘,有所不便。
……
……
张永这一来,宣府巡抚衙门和总兵府的官员坐不住了。
监军太监已到宣府,出兵是朝夕之事,可是兵马全都为沈溪整顿好,甚至杨武那边不止一次跟沈溪说过可以先行调兵,但总督府那边就是坚持己见,看不到圣旨就不出兵。
当天下午,杨武派人送了礼物到总督府,说是为监军太监张永准备的。
张永在朝中地位不低,现如今除了刘瑾、戴义等司礼监太监外,张苑和张永紧随其后,声名卓著。尤其张永给人的印象是戎马出身,大明历次对外战事中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而且承沈溪福泽,他身上军功可不少。
这次张永来宣府,地方官员和将领都想巴结他,花无百日红,谁都在想刘瑾倒台了会出现什么状况。
张永跟刘瑾关系一向不好,而他能在刘瑾掌权的情况下还混得风生水起,足见此人在朝中根基深厚,此番一来宣府就能住进总督府衙门,也足见他跟文官集团核心势力间有着良好关系。
杨武派来送礼的人依然是文祥晋。
本来把东西送到,文祥晋就可以走了,但杨武安排他带了话给沈溪,沈溪没避嫌,直接在书房接见。
文祥晋恭维地道:“大人,您乃百年难遇的军事奇才,这些年大明各处大小战争中哪次没有大人您身影?但凡有大人参与的战事,朝廷都能取得辉煌的胜利,此番大人应及早领兵往宁夏,让叛乱可以早些平息……”
沈溪笑着问道:“这是杨巡抚交待你说的?”
文祥晋一怔,有些尴尬地道:“此乃鄙人的想法,跟我家大人无关。”
沈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语气不善:“本官是否出兵,焉能容你一介布衣来议?朝廷出兵公文一直没到,无论是圣旨,还是兵部公文都还在路上,这样就让本官出兵,是想让本官背上擅自出兵的恶名?”
他态度转变之快,让人很不适应,文祥晋支支吾吾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溪道:“回去跟杨巡抚说,本官正在等圣旨和公文,但凡一样到了,都可以出兵,若没有的话,就算叛军杀到宣府,本官也能安然守在城内,谁叫本官乃是朝廷委命的地方牧守之臣?”
“呃……”
文祥晋目瞪口呆。
他越发看不懂沈溪这是在演哪出了,以他平日的认知,觉得沈溪根本不可能会有如此态度。
文祥晋心想:“看来大人说得没错,沈之厚到了宣府后一举一动太过反常,难道是因为得罪陛下被发配在外,心怀芥蒂,所以对出兵之事不上心?他拒不出兵,这件事可就不好办了!算了,我还是赶紧回去跟大人奏禀,商议出个对策来。”
文祥晋道:“那鄙人就先告辞。”
“不送!”
沈溪身为帝师,位极人臣,没有送一个秀才的道理,文祥晋只能灰溜溜离开总督府。
……
……
回到巡抚衙门,文祥晋把自己在总督府的遭遇告知杨武。
杨武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鄙人不敢欺瞒!”
文祥晋无奈地道,“说来也真稀奇,沈尚书明知道朝廷派了两路人马出兵,就是不争功,以他的能力带兵到宁夏,怕是一路上叛军都要献降,所到之处往那儿一站就能摧城拔寨……他这拒不出兵算几个意思?”
杨武怒道:“这不是应该本官问你的话吗?你怎么反过来问本官?”
文祥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赔礼认错:“因为鄙人未能理解沈尚书做事的背后深意,所以才有此问,请大人见谅。”
杨武眉头紧皱:“要说寻常文臣,倒也好理解,毕竟不是谁都喜欢打仗,但沈之厚就是靠军功起家,就跟你说的那样,若他出兵往宁夏,一路必定势如破竹……他在这西北之地是什么地位?你看看总兵府那些兵油子,听说要跟沈之厚出兵,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争先恐后抢夺名额,好似去了宁夏功劳唾手可得……”
文祥晋提醒道:“大人,以目前的情况看,还真是唾手可得。”
“我用得着你来提醒?”
杨武很是着恼,“越是这样,越不能理解沈尚书为何拒绝出兵,明知刘公公不会早早把圣旨传过来,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他就这么自信杨一清那边得不到战功?”
文祥晋思索了一下,试探地问道:“鄙人有个设想,是否他……对朝廷有意见而不想出兵?”
杨武道:“谁也不会跟军功过不去,他才几岁,能有如此豁达的态度?咳咳,再想办法催促他一下,我去没用,就让总兵府那些丘八去,就算是烦也要烦死他!”
“哎!哎!”
文祥晋应声道,“那鄙人回头就去总兵府传话。”
第一九二七章 密议除瑾
关于何时出兵这个问题,沈溪已是不厌其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但巡抚衙门和总兵府那边希望沈溪能早些上路,就连沈溪手下,一个个也都希望能尽快上战场建功立业。
尤其是好战的王陵之和荆越,天天到沈溪这里请示,看什么时候可以出兵。
张永到宣府,休息了一整天,到次日黄昏时分仍不见圣旨到来,开始着急了。他找到沈溪,再次把自己的意思申明,由于涉及军功和此番出兵主次等问题,他希望沈溪在最短时间内领兵开拔。
“……沈大人,咱家昨日说得或许不太清楚,出兵不能坐等朝廷敕令到来,咱家乃陛下亲自委派的监军太监,身负皇命,连咱家都到了,你再不出兵就说不过去了……”
张永来到宣府,没有第一时间跟沈溪谈扳倒刘瑾的事情,反复谈及出兵,显然是打定主意先把军功落实后,再谈怎么对付政敌。
张永说话时,沈溪一直微笑倾听,丝毫也没有插嘴的意思。过了半晌,张永问道:“沈大人可明白?”
沈溪笑道:“出兵之事看似刻不容缓,其实不然,以本官所知,三边人马已调动,尤其是陕西地方正调兵遣将,叛军想杀过黄河不太现实。”
张永并没有宽心,反而紧张起来,道:“后续呢?”
“后续?”
沈溪微笑道,“这几天本官也在关注来自宁夏镇的消息,但消息来源实在太少,如今山陕各地均已戒严,渡口码头层层设卡,商旅为之绝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官方的情报,只能等等了。”
张永道:“那就是没消息咯……沈大人为何不快点儿出兵?咱家知道您文韬武略,满朝上下比您知兵的人一个都没有,您只要出兵,这一路便可无往而不利,高奏凯歌。”
但无论张永怎么劝说,沈溪都不为所动。
沈溪道:“没有朝廷敕令,出兵就是僭越,本官本就跟刘瑾有宿怨……难道张公公跟刘瑾是一伙的?设下圈套,让我擅自调兵,然后刘瑾在朝大做文章?”
张永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沈溪这里,他还没有得到完全信任。
张永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凑上前低声说:“难道沈大人觉得咱家跟刘某人是一伙的?”
“难道不是吗?”沈溪笑着反问。
张永连连摇头,“当然不是,说起来咱家到宣府,主要目的还是避开刘某人的锋芒,免得为其所害。”
沈溪道:“既如此,张公公何必在本官面前避讳?”
张永脸上满是为难,他不敢在公开场合表达对刘瑾的不满,但又知道自己若不能团结一切力量共抗刘瑾,就算此番立下军功,回京后也得不到赏赐,甚至会被刘瑾加害。
张永道:“实不相瞒,咱家离开京城前,曾发生一件事,却说北直隶地方富商和士绅向陛下进献银两,却被刘瑾贪墨……”
或许是认为在沈溪跟前没必要隐藏,张永把当初京城内因受朱厚照所托查案而得罪刘瑾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最后他叹道:“……也不知怎么被刘瑾所知,他放出风声要咱家不得好死。若非陛下钦点咱家出京为沈大人当监军,怕是刘瑾就要对咱家动手了!”
沈溪微微颔首:“那张公公就逆来顺受,只待来日束手就擒?”
“唉!”
张苑苦着脸道,“沈大人以为咱家不想反击?但如今陛下不临朝问政,将朝政大权拱手交给刘瑾,那厮大权在握,无法无天。朝中弹劾他的奏折不断,可是不但没伤他分毫,反倒被刘瑾报复,连沈大人您不也……唉!”
沈溪道:“事在人为嘛,如果什么事都不做,就更看不到扳倒刘瑾的希望了。”
张永眼睛里突然闪现一抹精光,“倒是有个机会,听闻安化王谋逆,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九边将士如今俱对刘瑾派出治理屯田之人不满,这次安化王谋逆便跟刘瑾派去的官员惹众怒有关,若可让陛下知悉……”
沈溪问道:“张公公敢在陛下面前提出来?”
“敢!”
张永一咬牙,“可问题是如今咱家见不到陛下的面,若能平息叛乱建立功勋,回京后,陛下破格赐见的话,应有机会把话传到陛下耳中,就是担心……”
沈溪道:“担心刘瑾在场,他会辩驳,以其巧舌如簧根本难以伤到他分毫……最好是私下觐见,对吗?”
张永想了下,重重地点头,道:“看来沈大人也想过这问题……要见陛下,或许不是很难,甚至陛下本身对刘瑾也有怀疑,但有些事……伤不到刘瑾根本,陛下又不是不知刘瑾中饱私囊,就是……唉,此种情况咱家仔细考虑过,觉得难以成功,所以就不蚍蜉撼树了。”
沈溪认真观察,发现张永真的是有心无力。
历史上真正扳倒刘瑾之人,正是张永,苑是刘瑾控制最为松懈的一环。
沈溪心道:“刘瑾乃内官之首,随时见驾是他最大的优势,朝中官员没有他那种得天独厚的条件,但张永等太监却不同,跟君王间同样距离很近,皇帝对他们的的信任并不下于刘瑾,只是因能力有所不足才有亲疏之分。”
沈溪微微点头:“只要张公公一心扳倒刘瑾,还是有机会的……以我所知,随着权势日盛,刘瑾已生出谋逆之心。”
“啊!?”
张永听到这消息,着实意外。
就算张永思索很多扳倒刘瑾的方式,可涉及皇帝亲自处置的问题,只要刘瑾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朱厚照就会赦免他。但若刘瑾真的有谋逆行为,就等于走向灭亡。
张永两眼放光,但理智告诉他这件事不靠谱,当即疑惑地问道:“沈大人,您这消息是从何而知?可有证据?”
沈溪道:“证据自然是有,但都在刘瑾手上,若是时间不合适,恐怕都会被刘瑾销毁,所以……”
“所以还是没辙!”
张永以为沈溪信口开河,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儿,“刘瑾对沈大人忌惮之至,就算沈大人有机会回京,也没可能把罪证找出来……这条路行不通!”
沈溪笑了笑,道:“敢问张公公,若陛下知道安化王是以诛除刘瑾为起兵由头,而安化王谋逆又被平息,陛下可会杀了刘瑾?”
张永没有马上回答,思索半晌后才遗憾摇头:“难!”
沈溪道:“刘瑾不死,将来他重新崛起的机会有多大?”
“这个……”
张永回答不出来了,许久之后,他眉头紧皱,“恐怕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沈大人之前也曾设计让刘瑾发配宣府,最后还不是重回京城?”
沈溪点头:“看来张公公对刘瑾的危害,了解得很透彻,那就该明白其中诀窍,若无法找出刘瑾谋逆的证据,那干脆隐忍不发,因为实际意义并不大!”
张永嘴巴张了张,随后垂头丧气,显得更加懊恼了。
正如沈溪所言,如果只是以安化王旗号问题来攻击刘瑾,或许朱厚照会召来刘瑾喝斥一番,罚没些东西,最严厉也不过是夺去刘瑾职位发配闲住,等时间久了,朱厚照被朝事烦扰,依然会启用刘瑾,那时刘瑾必然会加倍报复。
而若是这件事提前被刘瑾所知,问题就更严重了,要死多少人都说不准。
张永问道:“那沈大人可有把握找到刘瑾谋逆的证据?”
沈溪点头:“证据就在刘瑾身上,或许在他府中,所有事情必须综合进行考虑,若单以刘瑾谋逆来说事,陛下未必会采信,但若是先拿安化王谋逆的事情作铺垫,让陛下对刘瑾起疑心,然后再顺势将刘瑾谋逆的事情捅出……”
张永露出恍然之色,道:“还是沈大人高明。”
沈溪道:“没有谁比谁高明,只是做事要循序渐进,一切根由还是这场战事……张公公不必担心,只要朝廷兵马到了宁夏镇,此战必胜,叛军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如何跟朝廷正义之师一较高下?”
张永点头:“这倒是,有沈大人在,就算强如鞑靼骑兵,最后结果如何?所以说……还是要先出兵啊。”
“等等吧!”
沈溪道,“军功是次要的,立下功劳却不能铲除刘瑾,再大的军功也是徒劳……若首功为我,刘瑾的防备心或许会更重。”
张永惊愕,满脸不可思议:“所以说……沈大人此战不是为平乱,而是为除……”
“嗯。”
沈溪点头,“所以一切都要平心静气,最好整个事情都按照刘瑾的计划来进行,只有如此发展下去,刘瑾对你我的防备心理才会降低,我们才更有机会把刘瑾铲除,不是吗?”
……
……
宫里太监有除刘瑾之心的人不少,但大多随波逐流没有主见,有张永这样有能力和破釜沉舟勇气的人不多。
张永自认能力不比刘瑾差多少,仅仅是没有跟刘瑾一般自小服侍朱厚照罢了,现在张永感觉到来自刘瑾的威胁,所以无论诛除刘瑾的事情有多难,都必须进行下去。
沈溪暗中跟张永商议除刘瑾的计划。
张永很有见地,所提建议给了沈溪许多启示,到底刘瑾在朝也算人脉宽广,在宫内拥有许多支持者,里应外合,做起事情来也更稳妥。
两人商定好后,张永就不急着出兵了。
按照沈溪所言,最好这次平叛按照刘瑾的计划进行,杨一清作为主力,沈溪这路人马只是充当陪衬,张永在理解沈溪用意后,对于军功也就看淡了。
这样的军功抢来意义不大,反倒不如跟沈溪好好商议怎么把刘瑾除掉,这才是正道。
一连两天,宣府城中都风声鹤唳,因城门关闭,坊间传言很多。
宣府军政两大衙门都在帮沈溪操心,甚至许多将官到沈溪这里求见,这些人目的也是想沈溪早点出兵,但基本被拒之门外,即便偶尔有人被迎进总督府,也在被晾几个时辰后自讨没趣离开。
转眼到了六月十一,这天沈溪得到宁夏镇的最新情况。安化王叛乱后,固原总兵官曹雄统兵压境,命令指挥黄正以兵三千入灵州,约邻境各镇兵克期讨叛,又派遣灵州守备史镛等夺河西船,尽泊东岸,目前朝廷官军正与叛军隔河对峙。
至于杨一清,才刚出紫荆关没几天,现在还在行军途中。
沈溪依然优哉游哉,丝毫也不见其心急。
这天晚上,沈溪刚回内宅,便见惠娘和李衿忙忙碌碌,原来沈泓突发高烧,咳嗽不止,姐妹二人忙得不可开交。
沈泓生病却没有请大夫,主要是惠娘和李衿身份尴尬,且沈泓来历不好解释,总督府内宅就是城中最机密的重地,就连沈溪身边人都不能随意进入,防止惠娘的身份泄露出去。
若是找来大夫,大夫很可能会把情况传扬开。
不过好在惠娘经营过药铺,懂一点医术,沈溪回来后她更加放心了,在惠娘看来沈溪的医术更为高明。
无论是惠娘,还是沈溪的正妻谢韵儿,都算医者,虽然她们所懂医术只是皮毛,但在这时代已经非常了不起。
沈溪检查后,发现只是普通风寒,之前惠娘已开了副药煎好,没什么问题。
“老爷,让您为难了……”
一家三口照顾沈泓睡下后,惠娘陪沈溪到了外屋,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
沈溪道:“你这么见外干嘛?这是我儿子,我当然要放在心上,怎么没早点儿通知我?”
“不想让老爷费心。”
惠娘解释道,“毕竟老爷马上就要出兵了,偏偏这个时候……”
沈溪笑了笑,道:“这几天回来我都没跟你说出兵的事,你从何而知?”
惠娘看了跟在后面出来的李衿一眼,不言自明。李衿吐吐舌头:“外面都在传,说是宁夏安化王谋反,兵马已杀出关中,很快就要到宣府……老爷身为朝廷命官,西北将士仰望,还说老爷要出兵了……”
“看来民间传播的东西很多嘛。”沈溪道,“你们放心,这几天暂时不会出兵,就算要出成行,也会带你们一起。”
惠娘蹙眉:“老爷莫要言笑,领兵非同小可,妾身若跟在身边,怕会耽误老爷的正事。”
沈溪坐下,略感疲累,倒不是因为公事,也不是因沈泓,而是他最近一段时间也有些感冒,一直未能痊愈,他耐心道:“这次出兵,更多是象征意义,这场战事的胜败不在我,而在地方平叛兵马。宣府镇到宁夏镇数千里,等我带兵赶到,仗恐怕早就结束了。”
“所以老爷不出兵了吗?”李衿眨眨眼问道。
沈溪摇头:“兵还是要出的,走个过场罢了,带你们在身边,我才心安……有句话不是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噗哧!”
李衿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即她便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用手掩住嘴,用一种无辜的眼神望着惠娘。
第一九二八章 一片忠心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再对沈溪道:“老爷读圣贤书,平时都以匡扶社稷为己任,岂能因儿女私情耽搁军国大事?若老爷出征,妾身跟妹妹就留在宣府这边……或者老爷怕麻烦,妾身回南方也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惠娘说要离开,沈溪脸色一沉,“我才是一家之主,你们只管听命行事便可……你们且放宽心,这次出兵跟游山玩水差不多,叛军就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叛乱很快就会平息下来。你们恐怕不知道,这一战本就是在我推波助澜之下而成……”
惠娘感觉沈溪生气了,就算心中有意见,一时间也不敢说出来。
沈溪掌握到的规律,如果每次都给惠娘尊重,这个好强的女人便会不自觉“蹬鼻子上脸”。
惠娘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所以对于任何事情,都有她自己一套看法,要想让她屈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出威严来,出于对礼法纲常的敬畏,惠娘便会强迫自己做出改变。沈溪正是知道跟惠娘说话,可用强而不可服软,态度才会变得强硬。
果不其然,沈溪说完后,惠娘态度马上改观,似乎意识到有些话不是自己这个妾侍可以说的。
李衿道:“老爷何时出征?妾身也好整理行囊……”
沈溪和惠娘间最佳调节人,非李衿莫属,她聪明伶俐,平时看起来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不那么引人瞩目,但她自小就在生意场上打转,论能力和见识,丝毫也不比惠娘差,单论出身甚至比惠娘更高。
只是李衿懂分寸识进退,知道自己在沈溪心目中,只是个小妾,而沈溪平时却对惠娘疼惜有加,一应待遇均与正妻无异,这让李衿意识到,自己想继续留在沈溪身边,只有当好惠娘金兰姐妹的角色,不能有丝毫僭越。
沈溪语气轻松:“若不出意外的话,过两天就要出发,该收拾就收拾,至于泓儿……他这风寒来得不凑巧,为确保无碍,只能留在宣府……”
“可是……妾身放心不下泓儿。”
惠娘低着头,显然又犯拧了,香腮绷得很紧。
沈溪道:“我自会请来奶妈照看,孩子自小就要培养独立自主的意识,不能老惯着……唉!”
说到这里,沈溪有些理亏,他知道自己这个父亲不称职,不单是沈泓,便是京城的沈平和沈婷等子女,他都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家庭对他来说,很难兼顾。
这次林黛和谢恒奴产女,他也没有陪在身边,心中更升起一种负罪感。
李衿道:“老爷、姐姐,泓儿一天天长大,说话做事都很乖巧,领悟力超强,这会儿妾身正教他读书识字呢。”
听到说及儿子,惠娘脸上露出自豪之色。
沈泓跟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沈平一样,天资很高,或许是沈溪的遗传基因发挥了作用,两个孩子悟性极佳。
沈溪道:“泓儿年纪太小,无需强迫他读书认字,一切随缘就好。”
……
……
因出征之事,惠娘此后一段时间都沉默寡言,无论沈溪如何逗她,都垂头不语。
晚上沈溪留宿房内,一番颠龙倒凤后,云收雨歇,李衿沉沉睡去,他才穿上衣服回到书桌前,竟了无困意。
惠娘披上衣服过来,端茶送水。
沈溪看了眼榻上睡得正香的李衿,问道:“怎不安歇?”
“衿儿更累,让她睡吧。”
惠娘摇头道,“再说,妾身心里装着事情……怎么也睡不着。”
沈溪问道:“想留在宣府,不跟我出征?”
沈溪问得直接,惠娘回答更干脆:“是。”
“我还是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旅途无人慰籍,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孤家寡人。”沈溪轻叹。
惠娘柔声道:“那就让衿儿陪老爷一道上路。妾身不懂行伍之事,便留在宣府这边打理生意,同时照看泓儿……孩子正发烧,怕是短时间内这伤寒之症不会痊愈,若是父母都不在身边……”
有些话,惠娘没继续说。
沈溪明白,自己作为父亲,刚跟儿子建立起亲密的关系,这就要走,而且还把他母亲一起带走,对沈泓来说确实不公平。
“到时候看情况吧。”
沈溪有些无奈,“我确实愿意尊重你的意见,或许我该为家庭多考虑一些,而不是只顾着自己。”
言语中,沈溪带着些许愧疚,他心中对惠娘浓浓的眷恋,自小到大从未更变。
……
……
杨一清出兵后,京城流传着诸多关于安化王叛乱的谣言。
这是个难以管控舆论的时代,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民间都会传播,在大城市内光靠口口相传也能把消息送入千家万户。
朱厚照得不到前线最新情报,就让小拧子去民间打探,可小拧子再努力也没法调查出具体情况,只能登门向谢迁求助。
“……谢大人,小人上门来,是因陛下催得太紧,虽说陛下经常召见刘公公,但刘公公谨言慎行,在陛下跟前什么都不说,而民间的消息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小人只好到您这里来问询情况……您在朝中声望无人能及,小人如今只有仰仗您了……”
小拧子希望能得到谢迁指点,在斗刘瑾这件事上,他态度异常坚决。
谢迁皱眉:“陛下从刘瑾那里得不到更多消息?”
小拧子眼珠子转了转,随即问道:“谢大人,言下之意……您这里也没有新消息?”
望着小拧子着紧的神色,谢迁实在不忍心打击他,道:“以老夫所知,宁夏镇叛乱并未出关中,甚至连黄河右岸都没波及,叛乱发生后地方官府已调集人马平叛。”
“剩下的事情呢?”
小拧子根本没觉得这情报有多重要。
谢迁道:“剩下的,只有等后续战报传来,你只能如此跟陛下启奏!”
“哎呀呀……如此可没法交差,陛下必定又要惩罚小人。”
小拧子满脸懊恼之色,思绪似乎早就飘到京城之外,“本以为谢大人您有沈大人提供的战报,应该对前方的情况知道更多些……谢大人,您可知道沈大人如今兵进何处?”
谢迁皱眉:“以老夫所知,到如今宣府那边尚未有调兵的迹象。”
“这是为何?沈大人……为何不出兵,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拧子紧张地问道。
谢迁黑着脸道:“有些事你也该有所耳闻……刘瑾为了避免宣府得此番平叛首功,圣旨发往宣府时故意拖延,以至于到今日宣府一直未得出兵调令……你让沈之厚一个地方官如何征调人马出防区?”
“对对,这确实是个麻烦。”
小拧子终于找到可以启奏的事情,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不少,道,“那谢大人,这件事小人可以启奏陛下吧?”
谢迁道:“可以,但应适可而止,有些话由你说出来,陛下可能会怀疑。”
小拧子稍微琢磨了一下,道:“小人心中有数,等见到陛下后,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自有分寸,谢大人您尽管放心好了。”
谢迁本来就不太想小拧子这颗棋子过早曝光,见对方已经得到想要的“情报”,便送其离开。
在出门时,小拧子突然问道:“谢大人,安化王叛乱所打旗号,您之前不许小人告知陛下,现在这情况……是否可说了?”
谢迁摇头道:“不行。”
“这……”
小拧子显然有跟谢迁不同的见解。
谢迁不想跟小拧子解释太多,道:“很多事,需从长计议,若这件事提早告知陛下,而出了什么状况,可不是你我能承担。你必须得保密。”
“是,是!”
小拧子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拱手告辞,转身离开谢府。
……
……
小拧子走后,谢迁赶紧派人去把云柳叫来。
关于前线战报,谢迁自己也很关心,对于迟迟没有进一步消息传来,他这边也怕刘瑾把紧急军情故意弹压下去。
云柳抵达谢迁书房后,没等她行礼问安,谢迁已经开口:“多余的礼数就免了,且说有无宣府的新消息?”
云柳道:“以卑职得知,沈大人如今仍未出兵。”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拖拖拉拉?”
谢迁嚷嚷道,“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为了斗倒刘瑾,他已开始不择手段,平叛之事如此着紧,他就不能先领兵出征?”
云柳回道:“宣府仍旧未得兵部调令。”
一句话,就让谢迁沉默下来。
关于沈溪跟刘瑾的恩怨,谢迁很清楚,刘瑾故意推迟圣旨和兵部调令抵达宣府的时间,就是担心沈溪趁机崛起。
云柳道:“这几日,九边各关隘全面戒严,沈大人有言在先,若无朝廷调令,他不会出兵……不知谢尚书您还有何吩咐?”
谢迁语气不善道:“老夫说什么,之厚在宣府会听从吗?朝廷调拨给他的兵马不少,他以斗倒阉党为先,浑然不顾朝廷利益……不过也罢,之后你把老夫的书信传给他,让他知道老夫的意见……无论刘瑾如何作恶多端,都让他先领兵把宁夏镇那帮乱臣贼子给剿灭了。”
“是。”云柳行礼。
谢迁马上写书信,交到云柳手中。
对于云柳他还是放心的,接触这段时间,谢迁发现云柳执行力超强,无论什么工作交给她,都能很好完成。更重要的是云柳对沈溪非常忠诚,谢迁不怕云柳把信函中的内容泄露出去。
……
……
小拧子从谢迁处急匆匆离开,主要目的是赶回豹房复命。
回到豹房,他才知道朱厚照刚刚开始设宴,饮酒作乐,此时花妃和几名舞姬俱在,他不敢入内。
小拧子感觉刘瑾对自己产生敌意后,也发现之前泄密之事有蹊跷……关于花妃跟刘瑾的关系,旁人或许不知,但像小拧子这样的皇帝近侍且还有不少眼线安插豹房各处的太监有心查探还是能知悉的。
所以小拧子一直等到夜色深沉,朱厚照出来方便时,才上前行礼,把之前从谢迁那里得知的情况告知。
换作以前,朱厚照对这种事漠不关心,但现在态度却迥异。
有人要抢他的皇位,而且还是宗室,这件事可就不那么单纯了,注意力也自然更集中,从每天都让小拧子出去打探消息,再把刘瑾叫来询问情况便可知悉。
“……你的意思是说,刘瑾为了避免沈尚书得首功,所以故意拖延圣旨和兵部公文到宣府的时间?”
在小拧子检举后,朱厚照脸上兀自带着不信。
小拧子道:“千真万确,这是奴婢仔细调查获悉,最后从内阁那边获得第一手资料。”
朱厚照嘀咕道:“这刘瑾,搞什么花样?沈尚书功劳可不少,就算没有这次军功,朕在军事上还是会倚重沈尚书,难道他觉得朕会找他人替代?”
此时小拧子很想把安化王起兵所打旗号告知朱厚照,想到谢迁的嘱咐,他又有些犹豫,以他的敏感度,还是能判断出这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风险,很多话说出来未必奏效。
朱厚照自己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道:“马上宣刘瑾,朕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就派人去传召吧!”
“陛下,现在这时辰……”小拧子看了看天色,有些为难。
这个时候去请刘瑾,就算刘瑾再愚钝,也知道背后肯定藏有事情。
朱厚照怒道:“都有人跟朕抢江山了,如何还让朕坐得住?朕是皇帝,什么时候传召家奴,还有什么避讳不成?还不快点儿派人去。”
小拧子领命后,赶紧退下去安排,他自己可不敢去刘府。
……
……
刘瑾当天已见过朱厚照一回,乃是每日例行召见。
面圣时,刘瑾仍旧没说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因为宁夏镇距离京城太过遥远,平叛的消息很难在短时间内传到京城。
突然深夜被召,刘瑾感觉可能出事了。
但皇帝催得急,他没时间找张彩等人商议,只能即刻动身去豹房。
等见到朱厚照,行礼时刘瑾便发现皇帝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朱厚照劈头盖脸问道:“朕白天问你宣府出兵的情况,你是怎么说的?”
刘瑾道:“回陛下,老奴不是很清楚,照理说这会儿宣府沈尚书应该领军出宣府几日了吧……”
朱厚照突然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好你个刘瑾,到现在还敢在朕跟前信口雌黄?你信不信朕立即叫人把你这狗东西碎尸万段?”
刘瑾赶紧磕头:“陛下,您问的事情,老奴的确不知。”
此时刘瑾也在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脑子里一片迷糊。
朱厚照道:“以朕所知,你故意让兵部押后传递调令去宣府,听说连张永都已经到了宣府,而圣旨和调令都没到……”
刘瑾听到这话,赶紧为自己辩解:“陛下,这些事老奴一概不知,这可是涉及叛乱的大事,必是朝中有人趁机攻击老奴……或许是沈尚书自己不愿出兵,故意上书污蔑老奴呢?”
朱厚照道:“你以为朕是从沈尚书那里得来的消息?哼,你现在还不肯承认,是想让朕对你动大刑?”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刘瑾眼睛睁得圆圆的,扁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反正这件事查无实证,关于什么押后传递圣旨和公文的事情,就算有,责任也不可能追究到他身上。
他只是照章办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负责具体落实的乃是下面的人。
朱厚照本来想等刘瑾承认后,立即进行惩罚,但现在刘瑾却死咬不承认,他一下子没辙了。
朱厚照道:“你再不承认,朕可要让兵部尚书来见,看看你们到底谁在撒谎。”
刘瑾哭诉道:“陛下,老奴对您可是一片忠心,怎会如此不智,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呢?一定是有人嫉妒陛下对老奴的信任,暗中攻击……呜呜,老奴实在是冤枉,若陛下不信的话,老奴愿意一头撞死在陛下跟前……”
第一九二九章 没对比就没伤害
刘瑾大表忠诚,把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泣涕涟涟,情真意切,面对这样一个“忠实”的老仆,朱厚照的满腔怒气硬是找不到地方宣泄。
但为了面子,朱厚照还是把兵部尚书曹元给叫了过来,问询宣府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曹元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半夜突然被太监宣到豹房来面圣,面对朱厚照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荒唐帝王,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陛下……”
曹元躬身行礼,目光不自觉往跪在地上的刘瑾身上瞟,想从刘瑾那里得到指点。
朱厚照一看,脸色一沉,喝道:“曹尚书,朕让你来,是问询宁夏安化王谋逆之事,你且详细道来。”
曹元身体一颤。
安化王谋逆,让阉党成员产生了浓重的危机感,所有人都怕安化王谋逆所打旗号传到君王耳中,到那时刘瑾必是要被问责。
曹元心想:“如今刘公公被陛下罚跪,且陛下面色不善,难道事情真相已为陛下所知?若如此的话,我该如何说才算合情合理?”
“怎么,你想隐瞒朕不成?”朱厚照见曹元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不由加大了声音。
曹元赶紧恭敬回答:“陛下,请容微臣整理一下思绪……这安化王谋逆,臣所知不详,一切皆以地方奏报为准……”
曹元不敢有所僭越,更不想挑战刘瑾的权威,知道什么说什么,而且还要把一些关键问题隐藏起来,尤其涉及诛除阉党旗号问题。
等他把安化王起兵的时间、地点、相关人物详细说了一遍,朱厚照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道:“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你且说些朕不知道的情况……”
曹元非常为难。
我怎么知道你有哪些事情不知道?你是皇帝,坐拥天下,边关发生什么事应该有更多眼线为你调查清楚,东厂、西厂、内厂和锦衣卫那帮人又不是吃干饭的,凭什么要听我一个臣子的表述?
曹元虽说是靠真本事提升起来的,但他的能力显然达不到兵部尚书的高度,若非刘瑾,他没有丝毫机会爬上如此高位。
当然,曹元察言观色很厉害,知道无论如何也要维护刘瑾这个阉党头子的利益,于是顺水推舟地道:
“微臣所知不多,可刘公公掌司礼监,督厂卫,信息获取渠道广泛,不如由刘公公来跟陛下奏请。”
饶是朱厚照想到曹元可能会护着刘瑾,听到这话,还是着实惊讶。
自己的臣子,有什么事居然不据实以陈,还要让太监代为奏报?一个兵部尚书就好像是太监的下属一样,温驯顺从而没有主见,这让朱厚照心里很不舒服。
刘瑾非常清楚朱厚照的为人,就算不抬头,也知道这会儿朱厚照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赶紧抬头道:
“曹尚书,陛下问你话,你只管回答,老奴所知俱已告知陛下,你将你知道的一切如实进奏便可……毕竟你我职责不同,汇报的方向也不同!”
被刘瑾这一教训,曹元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但他毕竟不是朱厚照肚子里的蛔虫,在这种需要说实话,更需隐藏实情的场合,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这也跟曹元面圣次数寥寥无几有关。
朱厚照躲在深宫和豹房拒不见大臣,与其说曹元这个兵部尚书是为朱厚照服务,倒不如说他是为刘瑾服务。
曹元吞吞吐吐地道:“陛下……安化王谋逆……实乃狼子野心……万民唾弃之……朝廷派出兵马……想必定会在短期内平定叛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曹元年岁不小,但跟年轻的沈溪相比,无论是能力还是谈吐,都大有不及,朱厚照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已恼恨至极。
看看刘瑾给朕举荐的都是怎样一群酒囊饭袋?
沈卿家能力那么强,非要被发配到宣府,而曹元屁大的本事没有却能坐到至关重要的兵部尚书位置上?
朱厚照眉头紧皱:“短期内平定,朕也如此认为,但首先要做到知己知彼。曹尚书,你且将宣府出兵细节,详细告知朕,你是哪日将兵部调令发出?”
被问到关键问题,曹元身体不自觉发抖。
他先看了刘瑾一眼,发现刘瑾跪在地上不答话后,这才硬着头皮作答:“回陛下,乃是六月初二。”
“六月初二便已将调令发出?你确定没有把时间搞错?”朱厚照厉声喝问。
曹元虽然知道这背后藏有极大的凶险,但此时他已经下不来台,只能死撑着回道:“不敢欺瞒陛下。”
朱厚照道:“好,你说六月初二便发出调令,那以朝廷平时调令传送速度,如此紧急军情,调令当在几天内送抵宣府?”
曹元简直想拿脑袋撞墙,这会儿他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陛下要深夜豹房召见,原来是知道兵部押下调令的事情……哎呀,这分明是要找我问罪,事关重大,刘公公也未必能保住我……”当下战战兢兢回道:“应该在……五六天吧……”
“混账!”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是觉得朕不知道从京城到宣府有多远?从京城至宣府,远不过四百里,一匹快马星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一天足以走二百里,你居然说从京城传递消息到宣府,需要走五六天?你是要欺君吗?”
这下曹元再也站不住了,直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磕头不迭:“回陛下,微臣对驿路不是很清楚,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偏差……”
大明邮驿虽然没有什么五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的概念,但快马一天走个二百里都是少的,三四百里都有可能,若是换作沈溪组建的情报系统,一天走四五百里都没有问题,这也是为何沈溪的情报总是比人先一步的缘故。
朱厚照霍然站起,暴跳如雷:“你堂堂兵部尚书,居然连战报传递快慢都不清楚?平日都在干什么?朕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说完,朱厚照坐下来,好像要跟曹元算总账,没有让曹元站起来回话,直接喝问:“就算需要四天时间,军令怎么都该在六月初五送达吧?那为何朕获悉,六月初八监军太监张永都已到达宣府,沈尚书仍旧按兵不动?”
曹元非常紧张,不过他跟刘瑾一样喜欢耍小聪明,试探地道:“定是宣大总制需要临时调兵,或者因事耽搁,所以才……未能及时出兵……”
“砰!”
这次朱厚照不是拍桌子,而是直接把面前的笔筒摔到地上,怒喝道:“好你个曹元,居然敢当面糊弄朕……以朕所知,宣府兵马已准备妥当,就等圣旨和兵部调令送达,但左盼右盼就是不到,以至于沈尚书有心出兵而不得……你居然敢倒打一耙?”
“陛下明鉴。”
曹元哪里敢认罪?而且他认定刘瑾会为自己撑场面,于是继续狡辩,“或许是途中传驿出现问题,陛下请容微臣回去后慢慢调查……”
随着这一番推诿的话音落下,朱厚照气得脸红脖子粗。
“以前朕没觉得沈尚书有多重要,甚至以为让他人来做兵部尚书并无不可,但跟这酒囊饭袋一比……有得比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瞧瞧刘瑾给朕举荐的都是什么狗屁东西,之前还不断在朕跟前夸这曹元多能干,现在看来就是个窝囊废,连给沈尚书提鞋都不配!”
显然,曹元根本无法理解朱厚照。
在很多人看来,朱厚照每天沉迷逸乐,想必是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不知情。
但他们却不知,正德皇帝虽然贪玩好耍,但能力却丝毫不差,尤其军事头脑更是一般人所不及。
一来因朱厚照尚武,喜欢对历史上那些经典战例进行研究,二来是因为朱厚照有沈溪这个拥有先进头脑的先生教导,军事上的造诣并不浅,如果谁拿行军布阵之事在朱厚照跟前耍小聪明,纯属为自己添堵。
朱厚照站起来,指着地上跪着的二人道:“马上派人传驿,若两日之内,朕收不到宣府出兵的奏报,那你们就等着被砍脑袋吧!”
盛怒之下,朱厚照不再给刘瑾和曹元留面子,撂下狠话后甩袖而去。
等脚步声远去,曹元擦了一把汗,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忽然想起刘瑾还跪在那儿,连忙上前相扶。
曹元的手刚接触到刘瑾,就被对方一把甩开。
“曹尚书可真是能耐啊!”刘瑾站定后,扫了曹元一眼,用阴阳怪气的强调说道。
曹元苦笑:“刘公公,陛下突然召见,在下实在没有准备……却说陛下今日究竟唱的是哪出?”
刘瑾怒视曹元,道:“你是猪脑子吗?难道看不出陛下乃是因平叛战场信息不畅,得不到更多消息而动怒?自打宁夏镇叛乱发生后,陛下每日都会召见咱家问话,甚至派人暗中打探情况,你蒙头蒙脑胡乱说话,想害死咱家吗?”
“公公,这可是您……”
曹元差点儿就要破口而出,是您老安排让我押后调令传到宣府,这不是你们司礼监颁发的圣旨也没有按时送达吗?怎么现在你却怪起我身上来了?
刘瑾怒道:“谁?你想说什么?你个不开眼的东西……莫非还想诬陷咱家不成?哼哼,陛下问及宣府事,你只管遮掩便可,作何要把责任往咱家身上推?”
“在下可未……”
曹元本想为自己解释一下,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自己说多错多。
刘瑾道:“还杵着作何?回去赶紧派人催一催,让圣旨和军令早点儿到宣府,这已耽搁了数日,若再延误军机,你不是真想让陛下将你和咱家一起五马分尸吧?”
在刘瑾催促后,送圣旨和军令去宣府之事才正式付诸实施。
以大明邮驿速度,公文差不多一天左右就可以送达宣府,而在沈溪得到出兵旨意和兵部调令时,已是六月十三,距离叛乱发生已过了十九天,按照历史上安化王叛乱十九天即被平息的进度,沈溪此时出兵已经来不及了。
巡抚杨武听到朝廷敕令到达,急忙赶到总督府,催促沈溪出兵。
杨武这次来访,还有一个原因是看到刘瑾派快马送来的密函,让他不惜一切代价让沈溪上路。如此一来,不管是本心还是刘瑾的命令,都希望沈溪赶紧出兵。
“……沈尚书,您看现在圣旨和兵部调令均已送达,兵马也都准备齐备,您差不多该出兵了吧?陛下征调您以五千人马出征,不若就今日出发?”
杨武很着急,他知道拖下去最大的后果,就是自己这个巡抚要承担责任。
关于刘瑾的庇护,他基本没敢奢求,毕竟刘瑾是人不是神,宣府一直没出兵,若事后被追究的话,主导这一切的刘瑾责任不会小,届时他也会被牵连。
沈溪道:“既然圣旨和兵部调令均已送达,本官自然没有拖延的道理……明日一清早便发兵,之前本官还要去营中视察动员一番。”
杨武忙道:“大可不必,下官已为沈尚书安排好,您只管率部出发便可。领兵者多为宣府总兵府所辖宿将,若您觉得不妥,只管以手下将领为正职,总兵府军将任副职,至于粮草和军械,更是早就筹措妥当,沈尚书已看过具体数字,可有问题?”
杨武什么事都为沈溪安排好了,除了不能帮沈溪带兵,他已做到极限,一度让沈溪觉得这位是个“能臣”。
但一切不过是个假象。
沈溪看过杨武递上来的账簿后,发现筹措的钱粮和兵器都很匮乏,跟杨武所说准备齐全有很大差距。
沈溪点头:“杨巡抚实在费心,若此战得胜的话,本官会在陛下面前好好为杨巡抚表上一功。”
“不必了,记功之事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便是出兵。要再耽搁下去,下官没法对朝廷交代,现在人马和钱粮都已安排好,下官明日一早为沈尚书您践行。”杨武道。
沈溪笑着点头,这次没有让杨武独自离开,而是亲自送出门口。
一旁陪同的,有张永、王陵之等人,把杨武送走后,一行才回到总督府正堂。
张永问道:“沈大人,您明日就要领兵出发?”
沈溪把杨武进呈的账簿仔细查看过,没有侧头看张永,直接回道:“朝廷调兵公文已到,本官再继续驻足不前实在说不过去,是该出发了。”
张永看了一下精神振奋的王陵之和荆越等人,问道:“此时去,军功怕是早就旁落,那赶赴宁夏镇的意义何在?”
沈溪道:“张公公就确定这场叛乱可以不战而平息?”
张永叹息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陕西地方已调兵平叛,之前又有杨巡抚带兵到宁夏镇,你再赶去,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你人在宣府,出兵却落于人后,这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虽然沈溪跟张永详细探讨过首功属于谁的问题,张永当时也应允此番要以斗倒刘瑾为第一选择,但想到军功旁落,终归还是不甘心。
张永的境界,远达不到沈溪的豁达。
用张永的话说,你沈尚书功成名就不在乎军功多寡,但咱家年老体迈未来没个着落,可不嫌军功多。
沈溪没有跟张永争论,对荆越道:“荆将军,今日你带五百人去一趟宣府库房,把明日军需调度运回营地,今夜本官会亲自往营中走一趟,明日一清早,三军出发!”
胡嵩跃问道:“大人,不需要征调火器营吗?”
胡嵩跃所说火器营,并不是沈溪平时训练的兵马,而是原宣府镇所辖神机营,在胡嵩跃和荆越等生性谨慎的将领看来,出征当然务求稳妥,而总兵府给沈溪配备的五千人马显然不是什么精兵。
沈溪道:“这场叛乱,给我三千人马足矣,为何还要征调火器营?你们只管将身边亲随带上,到宁夏建功立业!”
“好!”
胡嵩跃和荆越都很振奋,到底能再次跟着沈溪出征,不管怎么样军功都跑不了了,就看多寡而已。
等人都走了后,张永道:“沈大人可真会鼓动人,这些兵油子平时从不信服谁,但在沈大人这里,却唯命是从……不过,瞧他们那好战的样子,不会逼迫太甚,导致手下出现逃兵吧?”
沈溪问道:“张公公怕有逃兵,出征人马无法配备全?这可就就多虑了……据本官所知,宣府这边军将听闻随我出征,把总兵府门槛都挤破了,根本不会缺人。这场战事本官也想好好打一场,就看老天是否赏脸给机会了!”
“这不是废话吗?你去压根儿就不是为建功立业,否则早就出兵了,这会儿黄花菜都凉了!哎哎,咱家跟你说这些作何?既然要出兵,咱家也要回去做准备了,免得到宁夏这一路颠簸把身体给抖散了……沈大人,告辞。”
张永带着一种不配合的态度离开。
沈溪发现张永意见不小,这并非源自于其贪功心切,而是对未来的恐惧。
“你张永以为获取军功回京,便能安享晚年?最好不跟刘瑾彻底撕破脸面……或许你还没被刘瑾逼上绝路,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过个几年再跟刘瑾斗,恐怕连我都有心无力了,不如趁现在刘瑾根基不牢,拿出魄力把他拉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