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五章 改变
刘瑾跟着朱厚照进入军事学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竟然未受任何阻碍,但这不代表军事学堂防备松懈,这里绝对是京城安保措施最接近皇宫的地方。
按照沈溪吩咐,军事学堂的警戒分为内外哨和明暗哨,再加上定时巡逻,防守不可谓不严密。
负责驻守军事学堂的都是跟着胡琏自宣府打胜仗归来的士兵,他们能为守卫大明最高军事学府感到自豪。
朱厚照看到值守官兵训练有素,神采奕奕,一看就知道是精兵,欣慰得连连点头,但同时心底也很好奇,为何这些人都像认识自己,沿途碰到后都庄重地向他行军礼。
“微臣参见陛下。”
就在朱厚照暗自揣摩时,胡琏现身,恭敬行礼。
朱厚照打量一下,笑着问道:“原来是胡卿家,这里……似乎跟原来有所不同!”
胡琏笑着回答:“沈尚书于去年年底时安排人手对这里重新进行修缮,对各建筑重新进行规划,扩大校场,增加教室和住宿之所……年后开始,学堂正式实行寄宿制,学员每旬只有一天可以回去,剩下时间必须留校学习,吃住都不得离开!”
“哦。”
朱厚照点头,“这样也好,方便管理,但就是有家室的学生不能回家,是否不太合适?应该有改进的余地!”
胡琏恭维道:“陛下圣明……不如由陛下跟沈尚书提出,对军事学堂典章制度进行修改,沈尚书说过,陛下才是军事学堂真正的校长,对这里拥有最终的决定权。”
“哈哈!”
听到这话,朱厚照很开心,自豪感油然而生。
刘瑾听君臣二人对话,心中不爽,瞄着胡琏暗忖:“这家伙,都没见他做过什么实事,跟着姓沈的小子才几天,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哼哼,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朱厚照在胡琏陪同下一起来到正院,进入月门后,眼前是一个宽阔的训练场,一群士兵正在练习射箭。
“这里是……?”
朱厚照环顾一圈,好奇地问道。
胡琏解释:“回陛下,这里是练习冷兵器的小校场,是本校三大校场中面积最小的一块。”
“嗯?”
朱厚照脸上带着一丝不解,显然听不懂“冷兵器”这词汇。刘瑾没好气地喝问:“说清楚一点儿,什么冷兵器?你们沈尚书在搞什么花样?战场上的兵器莫非还分冷热不成?”
胡琏笑了笑,回道:“刘公公有所不知,如今疆场对垒,早不复弓弩和刀剑的天下,这几次我大明军队能战胜狄夷,除了训练有方外,最主要便是所用兵器基本是火铳、火炮。这些兵器发射时会喷出热焰,所以沈尚书将其命名为热兵器,与以前的武器进行区分!”
刘瑾扁扁嘴,不以为意地道:“搞这些多花样,有什么用?”
刘瑾不遗余力进行贬损,朱厚照却瞪大眼睛,感觉沈溪对武器的定义恰到好处,一听便很有技术含量。
“热兵器的训练,主要是火铳和火炮的训练吗?”朱厚照追问。
“是的。”
胡琏回答,“热兵器的训练主要是在第二块场地,也就是原先的大校场,不过现在在三块训练场中只能排第二……目前学堂已新增一块大校场。”
朱厚照兴冲冲地吩咐:“走,带朕去瞧瞧。”
这边正要走,刘瑾赶紧阻拦:“陛下,何必着急呢?为何不等沈尚书到来后一起去?沈尚书也是,明知道陛下前来,却拖拖拉拉,莫非是想证明他工作繁忙,连接驾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胡琏不解地问道:“刘公公的意思,实在令人费解……陛下突然驾临,兵部这边提前没得到任何消息,沈尚书现在正在学堂内处理公务,臣也是因为要去会同馆办事,无意中才碰到陛下。”
“嗯!?”
朱厚照又开始皱眉头。
刘瑾火冒三丈,怒斥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指责咱家没有提前把陛下前来巡查的消息告之,故意让你们迎驾不力?”
在刘瑾看来,胡琏简直是找死,连沈溪都不敢随便揭破的事情,居然随口道来。
胡琏道:“或许是刘公公派来的人,未将消息带到……刘公公回去后最好仔细审问一下负责传递消息之人,若军事学堂这边得知陛下要来,岂能不做出迎接的礼数?刘公公这么说,大有推卸责任之嫌。”
“你!”
刘瑾怒从心头起,要不是朱厚照就在身旁,他肯定会冲上去跟胡琏掐架。
朱厚照怒道:“够了!”
这一声,让胡琏和刘瑾都乖乖闭嘴。
朱厚照道:“没做准备就没做准备吧,朕也不希望搞什么欢迎仪式,朕希望看到这里的学生平时是怎么个模样,不要做那表面功夫……记住了,进去后不得泄露朕的身份,就当朕是个普通人。”
“是,陛下。”
刘瑾心中叫苦不迭,自己明明已经掌控局面,却被胡琏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给坏事了。
接下来,朱厚照要去看热兵器训练,刘瑾跟在后面,不时恶狠狠地瞪胡琏。
在心底,他已在琢磨如何让胡琏吃不了兜着走了。
很快校场就到了,这里明显要比前一个校场规模更大,此时场地上几十名学员正列队练习火铳射击,前方远处竖着一排靶子,显然接下来要进行打靶训练。
朱厚照正要往前走,胡琏赶紧劝阻:“陛下,学员们正在进行热兵器射击,很可能会有危险,您留在这里观览便可。”
刘瑾大声喝斥:“你以为陛下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朱厚照打量刘瑾一眼,先是微微蹙眉,似有不满,随即看向胡琏,颔首道:“既如此,那朕在后面看看就行……朕不会使用火铳,就当是门外汉瞧个热闹!”
随即,朱厚照站到一个垒砌的土坡上,好奇打量。
场上学员大概有三十人,十人为一排,随着学员们装弹完毕,远处传令兵将开枪的令旗落下,随着哨子响起,第一排十人手中的火枪几乎同时发射。等射击完毕,第一排的人迅速蹲下换子弹,第二排接着射击,随后第二排蹲下,第三排继续射击。
“砰砰……砰砰……砰砰!”
经过改造的燧发枪,发射非常迅捷,由于不需要火绳引燃,再加上引入制式子弹,速度快了许多,三十人射击完毕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朱厚照听到声响,情不自禁捂住耳朵。
刘瑾也被吓了一大跳,脸色发白。
火枪射击结束,刘瑾开始嚷嚷起来:“哎呀呀,这枪声简直吵死人,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胡琏皱眉问道:“刘公公随军去过宣府,参与对鞑靼之战,这些都是战场上稀松寻常之事……难道刘公公从未见过火铳发射的场面吗?”
刘瑾被问得哑口无言,说到底他在宣府基本都躲在城里,没有参加过一场战斗,自然无法接触第一线士兵,他赶紧偷瞄朱厚照,发现皇帝正好奇地探头打量那些被打烂的靶子,才稍微放心下来。
刘瑾心想:“坏了,坏了,姓沈的小子后继有人啊,怪不得他有恃无恐,感情是培养出了接班人跟咱家斗……不行,咱家一定不能退让,先把这个姓胡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再说。”
“咱家奈何不了一个沈之厚,对付这个姓胡的家伙总该没问题吧?”
“射击这就完成了?”朱厚照一脸关切地问道。
胡琏向朱厚照行了一礼,回答:“是的,陛下,射击很顺利,经过三段式射击,前面四十个标靶都被打穿,要是标靶换作人的话,敌人已经倒下一片了……改造后的火枪射程提高到一百步到二百步,精度和杀伤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哦。看来确实如此。”
朱厚照笑了笑,望着远处的靶子道,“之前枪管不是往外喷射那种小铅丸吗?现在怎么打出去变成一个个窟窿了呢?”
胡琏兴冲冲地解释:“这正是沈尚书对火铳做出的突破性改造……他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上一块燧石,在传火孔边设一击砧,士兵射击扣引扳机,在弹簧作用下,燧石重重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药。”
“与此同时,沈尚书让工坊制造制式子弹,用浸蘸油脂的亚麻布或鹿皮片包着弹丸,装入膛口,这样就减少了摩擦,不仅加快子弹的装填速度,而且起到闭气作用。经过这些处理,提高了火铳的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使用方便,而且成本较低,便于大量生产。”
“不过在一些特殊时候,比如近距离交战中,那种装散弹的老式火铳仍有实战价值,按照一定比率配备到军中,暂时不会被淘汰。”
朱厚照对此很感兴趣,问道:“那……朕是否可以亲自试枪?”
“这……”
胡琏非常为难,这时代操纵火枪可是一门技术活,他不敢随便接纳朱厚照的提请。
刘瑾赶紧劝阻:“陛下,以老奴所知,火铳虽杀伤力巨大,但在实战中非常不稳定,很多时候会自行炸开,严重危及士兵安全……陛下最好别轻易尝试!”
朱厚照看着胡琏,问道:“胡卿家,情况真是如此吗?”
胡琏恭谨行礼,点头道:“回陛下,火铳的确有炸膛的危险,不过随着制造工艺日益完善,如今伤到士兵的情况已很少出现。”
听到这话,朱厚照脸上闪现一抹畏惧之色,就算他胆子再大,也是怕死的,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稍一踌躇,便打消亲自尝试的念头。
火枪训练仍旧在继续中,朱厚照看了大约半个时辰,听着“噼噼啪啪”的声音,逐渐没了兴趣。
刘瑾见朱厚照有些不耐烦,立即问道:“不是说这军事学堂还有一个校场么?好像比这个更大……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朱厚照回过神来,连忙问道:“是啊,胡卿家,快带朕去下一个校场看看,朕想把整个军事学堂都巡视一遍,看看到底有多大改变。”
“陛下请。”
胡琏直接带着朱厚照进入最后一个校场,也是整个军事学堂最大的校场,这里尘土飞扬,正有骑兵在其间进行训练。
带头训练之人正是王陵之,跟在他后面的全是学员,这些人马上功夫一般,一边得完成基本的策马狂奔,还要在马背上做一些相对复杂的动作,马匹冲锋时方向上的不确定,以至于整个训练场看起来都很凌乱。
朱厚照站在一处高台上,身前有夯土和拒马进行保护,防止马匹失控伤人。
朱厚照问道:“为何不带朕近距离看看?”
这次刘瑾没有贸然指责胡琏或者是沈溪,他感觉到,军事学堂构筑非常用心,很多细节都可能是有意为之,他跳出来质问无非是要突显沈溪的聪明才智,所以干脆把发问的权力交给朱厚照,由胡琏回答。
胡琏道:“陛下,这个校场日常除进行骑术训练外,尚有骑射训练,马匹上火枪发射时难免会出现一些意外。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观礼台,高出地面一大截,除了阻止马匹靠近外,由于距离较远,也确保不被流弹命中。”
朱厚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沈尚书很用心,方方面面的情况都考虑到了……不过,看场上的情况,今日应该没有进行骑射训练吧?朕下去看看,应该没事!”
刘瑾赶紧表忠诚:“陛下,您要小心啊,这么下去的话……实在太过冒险了。”
“怕什么?”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朕骑术好得很,下去跟小王将军他们一起训练,有何不可?为朕准备马匹!”
胡琏行礼:“是,陛下!”
胡琏退下,安排人为朱厚照准备训练所用马匹,这下可把刘瑾急坏了。
刘瑾心想:“千算万算,算不到姓沈的小子居然玩出这么多花样来,怎么看都觉得如此设计不是为了训练学员,而是故意拿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陛下的注意力,姓的沈小子真是狼子野心!”
……
……
胡琏派人准备马匹时,沈溪终于露面。
沈溪没有带随从,甚至连教官都没带,只身前来觐见朱厚照。
朱厚照见到沈溪,非常意外,问道:“沈尚书也在军事学堂?哦,朕想起来了,之前胡卿家说你正在这边处置公务……嘿,朕正准备换上戎装,策马跟小王将军练练。”
沈溪先是行礼,随即请罪:“陛下前来,未及远迎,实在是臣的过错。”
“沈尚书何错之有?有胡卿家出来接待,朕便觉得很好了,胡卿家快为朕着甲……这训练可真复杂,要穿这么多东西。”朱厚照不但身着铠甲,还得带上一些护具,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这主要是防止朱厚照训练时受伤,避免从马背上摔下来等意外情况出现。
沈溪忍不住看了胡琏一眼。
胡琏怎么都想不到,其实朱厚照的到来由他出面接待,乃是沈溪一手促成,他还以为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沈溪道:“陛下要训练,自然可行,但切记要顺着马的性子来……这里的马非御马,也不是边军训练多年的战马,野性未除,若陛下觉得无法驾驭,随时可以叫人!”
“行!”
朱厚照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
任何时候,朱厚照都不服输,一个喜欢逞强的皇帝,怎么可能在臣子面前灭自己威风?
等朱厚照上马,刘瑾有些担心,毕竟眼前的皇帝关系到他的前程,若是朱厚照出事,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驾!”
朱厚照策马上前,如同一个普通士兵加入到训练阵营中。
那边正好有几骑过来,刘瑾大喊大叫:“莫要惊扰圣驾……”
他这是想提醒那些学员,你们眼前这位可不是普通人,乃是皇帝,你们不想死的话最好装熊,谁冒犯圣驾谁就要砍脑袋。
可惜的是,刘瑾的话根本没有被校场上的学员听到,一切照旧。
胡琏凑到沈溪跟前,担忧地问道:“沈尚书,陛下不会出事吧?”
一旁刘瑾咬牙切齿地道:“出了事,有你们好受的!”
沈溪没有回答胡琏的问题,目光看向朱厚照,他虽然没跟王陵之交代,但相信王陵之不会乱来。
沈溪没有对王陵之说明,主要是怕他犯浑说漏嘴,说好听点儿这小子实诚,说不好听就是太过愚钝。
朱厚照跟着学员一起训练,虽然马背上的搏击但都是以木枪、木刀进行,毕竟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也怕学生受伤,基本都适可而止。
朱厚照在马背上训练半晌后,疲累不堪,先行撤了下来。以他的小身板,上马疾驰一圈已经很不错了,让他在马背上完成一系列激烈的动作根本就不现实。
等朱厚照回来,翻身下马,整个人已经累得快虚脱了。
恰在此时,王陵之策马过来,老远便大吼:“真没用,才训练这么一会儿就当逃兵了?还不快回来继续练习!”
“大胆!”
刘瑾终于逮着机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陵之道,“不开眼的东西,辱骂陛下,罪加一等,速速下马领罪!”
第一八八六章 参观
刘瑾逮住机会就不松手,似非要将沈溪及其手下置于死地不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陵之本就不知朱厚照到来,见到刘瑾,听到他那公鸭嗓发出的声音,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而这会儿朱厚照已将头盔摘了下来,露出本来面目。
见到是皇帝到来,王陵之赶紧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不知皇上到来,末将冒犯,罪该万死。”
“没事!”
朱厚照虽然累得够呛,不过脸上挂着笑容,显得很开怀,“朕出了一身汗,觉得非常过瘾……跟小王将军过招实在痛快,不过朕久疏战阵,居然没多久就撑不下去了,看来回去后还得多锻炼才是。”
刘瑾听到这话,大跌眼镜。
一向喜欢逞强的朱厚照,居然会在王陵之跟前服软?
这可不是朱厚照的性子啊!
沈溪走上前:“陛下到来,王将军的确不知,不如让王将军继续回去操练学员,正好请陛下检阅一下学员的练习成果。”
“好!”
朱厚照笑着点头,“朕也想看看军事学堂到底培养出怎样的人才……之前朕还奇怪,小王将军这样的猛将就应该出来主持训练,为大明军队培养人才……刚才两处校场都没见到,朕还以为小王将军今日不在,感情是在训练骑兵……这正好发挥王将军所长啊。”
因为朱厚照对军事学堂和王陵之评价很高,刘瑾无从攻讦,只能默默地站在皇帝身后,用愤恨的目光瞪着眼前几人。
不过转念一想,刘瑾便觉得放松许多:“我跟姓沈的计较啥?陛下喜欢来这里,偶尔一两次乐呵乐呵就行,只要姓沈的别学谢于乔和王明仲那些人,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便可!”
王陵之见到朱厚照,心中平添几分动力。之前他请调三边,但沈溪就是不批准,意见很大,平时训练不太用心,有点闹小孩脾气的意味。
但现在见到皇帝居然亲临军事学堂,顿时感觉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了意义,极为振奋。
“是,陛下。”
王陵之重新戴好面部护具,翻身上马,扬鞭策马往远处去了,老远还听到他的吆喝声传来:“打起精神来,看看谁最后留在马上!”
接下来的对战训练,在朱厚照和刘瑾看来,近乎残暴……居然是骑手们相互攻击,考验谁在马背上坚持最久。
王陵之没有亲自上阵,只是在旁指点,毕竟他上去谁都扛不住,就算木枪木刀在他手里也能发挥巨大的威力。
那些士兵捉对厮杀,不多时,已开始有人从马背上摔下来,后面越来越多的人摔到地上,“砰砰”作响,惨嚎声、痛呼声、呻吟声让朱厚照听了胆颤心惊。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问道:“沈尚书,这么做似乎过于残忍了吧?不怕把学员摔伤吗?”
沈溪道:“以臣看来,要依靠训练来提升将士的战斗力,非得以接近实战的强度才行,若敷衍了事,不会有效果……这些学生从马背上跌下来一次,就会记住经验教训,日后在跟鞑靼骑兵的正面对抗中,会想尽办法与敌人周旋。”
刘瑾不屑一顾:“听你这么说,只要能提升我大明军队战力,训练场上就算练死人也没问题了?”
沈溪没说什么,不屑跟刘瑾做口舌之争,胡琏听了却不服气,反驳道:“训练场上所有防具都精心设计过,基本能保证学生的安全,就算摔伤,也不至于摔死……但若是上了战场,自马背上跌下来,只有死路一条……鞑靼人自小生活在马背上,最善于捕捉机会,绝对不可能让你活着回到马背上!”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刘瑾哑口无言,无从辩驳。他不通军务,跟知兵的人探讨问题,就算觉得自己理据充分,但在外人听来却没有丝毫可信度。
就像朱厚照跟沈溪闹出再大的矛盾,但涉及军务,朱厚照依然认为只有沈溪才是权威,会认真听取意见。
朱厚照点头:“胡卿家说得对,战场上若是跌下马背,就等于失去生命,不如现在认真训练,吸取教训,如此上了战场才能发挥出骑兵应有的威力。”
接下来,朱厚照专心观看这种特殊的训练方式。
虽然按胡琏所言,那些学生摔下马基本不会受伤,但也分情况,在这种激烈的对抗中,难免会有马匹失控踩踏和碰撞在一起人仰马翻的情况发生,所以不时有人被担架送下训练场。
比拼结束已经是一个时辰后,最终留在马背上的那名骑手,跟在王陵之身后,到了朱厚照前方土丘下,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
朱厚照点头嘉许:“你们表现得很好,朕以后领兵征服草原,需要你们跟朕并肩作战,你们一定要听从沈尚书和小王将军的教诲,好好学习,刻苦训练,如此上了战场才能无往而不利,封狼居胥,建立不世功业。”
“是,陛下!”
此时那些军事学堂的学员已聚拢过来,听到皇帝这番话,所有人都感觉大有面子。
这些没多少地位的中下层武将,因为进入军事学堂,不但能得到兵部尚书亲自教导,还能被皇帝接见,聆听皇帝的鼓励,这属于祖坟冒青烟的事情。
朱厚照一甩手:“今日校场上训练的学员,一人打赏十两银子,得胜的这位赏银一百两……沈尚书,以后日常学习和训练,对表现突出者也需适当地给予奖励,所有支出都由朕来给,爱卿无需为朕节省银子。”
沈溪行礼:“遵旨。”
朱厚照这边出手大方,刘瑾却肉疼不已,感觉自己荷包里的银子飞了。
历史上刘瑾以敛财著称,贪得无厌,但这时代刘瑾多了很多政敌,尤其是沈溪的存在,使得他要顾忌名声,在敛财上束手束脚,竟有点儿入不敷出的意思,毕竟朱厚照平时都是狮子大开口,朝中大臣有谢迁和沈溪撑腰,不卖他面子。
听到自己又要割肉,刘瑾脸色悲苦,心中开始问候沈溪的祖宗十八代。
……
……
沈溪现身后,接待之事就由他亲自负责。虽然胡琏也在旁陪同,但已自觉退到沈溪身后……胡琏很识相,毕竟是沈溪提拔重用他,心底充满感激,不想在皇帝面前抢沈溪的风头。
朱厚照看过三处校场后,接下来就要去参观教室。
此时恰好到课间休息时,沈溪请朱厚照先到办公场地参观。朱厚照走了一圈,来到藏书甚丰的图书馆时,由衷地发出感慨:
“沈尚书,这才几个月时间,军事学堂就跟以前大不相同,感觉设施比以前完善不少,图书馆、澡堂、医馆、餐厅全都有了,你可真是居功至伟啊!”
沈溪谦虚地道:“都是陛下开明政策所致,若无陛下支持,断不会有现在的军事学堂。”
朱厚照嘿嘿一笑:“朕对于平草原之事,一直很留心,朕想当千古一帝,自古以来那么多皇帝都想彻底解决北方边隐,都未能实现,朕虽登临大宝不久,但朕开疆拓土的愿望并不比那些圣君明主低,朕希望看到大明旌旗插遍草原……”
论做白日梦,朱厚照无人可及。
沈溪知道朱厚照尚武,这跟历史上的正德皇帝别无二致。很久以前他就对朱厚照进行过相应培训,故意让其接触远较这个时代先进的军事理念,以至于朱厚照对自己的军事才能自信心爆棚,认为平草原乃是轻而易举之事,殊不知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
刘瑾建言:“陛下,时候不早,您……是否该回去了?”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朕来军事学堂视察,理应善始善终……今天你话怎么这么多啊?朕又没什么要紧事,这样吧,朕看过教室那边学生上课的情况便回去,朕作为军事学堂校长,想对学生训训话!”
就在他说话时,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当当”的敲钟声。
朱厚照非常惊讶,扭头看向沈溪,问道:“沈尚书,这是……”
沈溪回道:“乃是敦促学生回教室的上课钟声。”
朱厚照顿时来了精神,笑道:“上课居然要敲钟?有意思,有意思……朕正好去看看课堂上是个什么状况!”
说完,朱厚照先一步出了图书馆大门,等沈溪追上,恰好有侍卫前来通禀事情。
就算那侍卫什么都没说,沈溪也大概猜想到,外面有大臣求见。沈溪心想:“谢老儿听说皇帝到了军事学堂,能不赶紧前来见驾?这可是他们奏事的大好机会!”
“什么事?”
朱厚照看到被刘瑾推开的侍卫,忍不住问道。
侍卫跪下来行礼,战战兢兢道:“回陛下,谢少傅、王尚书等人在外求见。”
刘瑾咬牙看向沈溪:“如此情况,你手下还说提前没收到风声?”
沈溪耸耸肩:“谢尚书等人作何前来,在下也不知,若陛下不想赐见,只管把人阻挡在外便是。”
“这样啊……”
朱厚照兴致很高,听了沈溪的话,稍作迟疑,立即一摆手,“既然来了,就叫他们进来吧,跟朕一起看看军事学堂的变化……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刘瑾很紧张,连忙道:“陛下,您马上就要回宫了,实在不宜接见大臣。”
朱厚照笑了笑,道:“有什么关系吗?朕的确没打算在这边停留太久……不过,朕一定要让大臣们知道,朕平定草原的决心!”
第一八八七章 因爱生恨
身在文渊阁的谢迁,得知朱厚照到军事学堂巡视的消息后,赶紧派人通知刑部尚书王鉴之等人,为避免被焦芳所知,还得注意保守秘密,不得不跟杨廷和等阁臣撒了个谎,这才出宫,先一步到军事学堂门口等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军事学堂这边的安保工作已经被宫中侍卫接管,再加上东厂、锦衣卫的人四处巡逻,这里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进去。
派人入内通传,许久都没消息传出。
拖拖拉拉终于有侍卫出来通知能入内时,之前通知到的大臣并未到多少,好在军事学堂门前聚拢的都是如今文官集团的中坚力量,其中以谢迁和王鉴之居首。
“于乔,进去后说话要注意些,免得陛下心生抵触。”王鉴之进入军事学堂大门前,特地提醒谢迁一句。
可谢迁哪里忍得住?
终于有了面圣的机会,他一门心思要把之前所受的冤枉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等谢迁跟王鉴之进内,又在侍卫引领下到了办公场地,才被等候在那里的胡琏告知,朱厚照已往教室去了。
谢迁连忙带着王鉴之等人赶到教学区,仍旧没发现朱厚照的踪影,反倒是沈溪站在其中一间教室门前,似乎在等人。
“陛下呢?”
谢迁再次向四周看了一遍,然后望向沈溪问道。
沈溪深鞠一礼,这才摇头:“陛下巡视后便离去了,未能等到谢阁老前来。”
谢迁顿时火起,道:“怎会如此凑巧?老夫一来,陛下便离去?之前陛下可是派人出去通知吾等入内觐见……既然你知道老夫会来,为何不多做挽留,就这么让陛下走了?”
王鉴之赶紧劝说:“于乔,不必动怒。”
说话间,王鉴之不停给谢迁打眼色,好似在对谢迁说,你说话注意点场合,沈之厚怎么也是兵部尚书,周围这么多臣僚,你当众质问,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谢迁怒不可遏,他一再被朱厚照放鸽子,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面圣,却又被皇帝避开了。
沈溪看着谢迁,轻叹:“在下也想挽留,可陛下刚到这边,刘瑾就在陛下耳边说了些什么,陛下脸色大变,随后便急匆匆而去,连预定的向学员讲话都放弃了……在下实在是无计可施啊。”
“唉!”
听到这话,谢迁就知道是刘瑾在耍花样,不能一味怪责沈溪。
他就是憋着一股邪火,发泄出来就没了之前那般恼怒,不过他心情郁结,意识恍惚,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许久后,谢迁打量沈溪,问道:“那你可有对陛下进言?唉,算了,问也是白问,除了兵部和军事学堂的事,怕是你根本就未对陛下提过其他事吧?”
沈溪缄口不语,等于是承认谢迁的说法。
谢迁脸色中带着些许羞恼,半晌后他才叹道:“看来不能指望你了,陛下可有留下话来……涉及朝事?”
沈溪没有接茬,继续保持沉默。
谢迁脸色阴晴变幻,最后气呼呼地道:“明仲,走吧,这小子跟咱不是一路人,有些事还是要指望自己,不能靠旁人……以后兵部的事情咱们尽量不要理会,人家翅膀硬了,只想自己单飞!”
言罢,谢迁带着王鉴之等人离去。
以前谢迁说过一些重话,但基本都在私下场合,跟沈溪闹小情绪时所言。
当着众人面说,虽不是第一次,但此番却是把话说得最严重的一次,俨然已经跟沈溪分道扬镳。
谢迁带人前来,就算这些文官跟谢迁同属一个阵营,可也有亲疏远近之分,事情传出去并不稀奇。
很快朝野上下都知道,谢迁在沈溪面前说了不好听的话,这对看起来坚定的师生辅臣,因为面圣之事闹出不愉快,这会儿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有些人想办法帮忙弥补,但更多的人却隔岸观火,准备看笑话。
谢迁在朝人缘一般,尤其是当上首辅后,更是有很多人因谢迁食古不化有了间隙,但凡跟谢迁有矛盾的人都在等着看谢迁跟沈溪斗,坐看文官集团内部分化。
刘瑾陪同朱厚照回豹房,便回宫去了。
刚到司礼监,刘瑾便从前来通风报信的魏彬口中得知军事学堂发生的情况,刘瑾得意洋洋:“咱家早就料到,谢老儿和沈小子早晚会闹出纠纷,谁叫现在沈小子已能独当一面,无须谢老儿庇护?”
魏彬试探地问道:“刘公公,今日军事学堂,陛下那边究竟发生何事,为何匆匆辞别?”
刘瑾脸色阴冷:“该你问的你才能问,不该你问的最好是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咱家可不想把机密之事泄露旁人知晓。”
“是,是!”魏彬神色尴尬,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失去利用价值,在刘瑾跟前无法再获得以往的尊重。
而在豹房内,朱厚照受刘瑾挑唆匆忙赶了回来,目的是为见一人,正是之前一直在外打探钟夫人下落的钱宁。
这次钱宁带回了钟夫人的确切消息。
钱宁通过仔细盘查沿海地方百姓,得知钟夫人一家自北塘出海往辽东去的消息,钱宁立即派人前往辽东打探,虽然目前还没有找到人,但钱宁自认已足以拿这些消息到朱厚照跟前来复命。
果然,朱厚照听完汇报后,神色凝重。
“……钟夫人果真跟其家人一起到了辽东?”思索好一会儿,朱厚照才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钱宁,厉声喝问,“这次不会又是捕风捉影吧?”
钱宁回道:“陛下,此番调查核实无误,有地方上的人亲眼目睹,证人已被微臣带到京城……微臣就算有胆大包天,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跟陛下扯谎。”
朱厚照长吁口气,道:“朕苦心找寻这么久,都快把这女人忘了,现在终于知道她的下落,朕很不甘心……你有多大的把握,能把人带回来?”
钱宁道:“微臣已派人前往辽东一带打探消息,但如今辽东之地乃冰天雪地,钟氏一门到辽东后又隐姓埋名,怕是短时间内难以把人找回,若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可在一两月内找到!”
“还需要一两月吗?”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显然觉得钱宁所给期限实在太长了。
钱宁苦着脸道:“微臣已尽可能调派人手,但奈何微臣手上并无太大的权限,又无法调动地方官府、卫所,很多时候……都有心无力!”
朱厚照厉声道:“那朕就给你权力,朕委命你为钦差,前去辽东,在这期间辽东官府和卫所人马,都归你节制,朕……委派你去辽东公干,你若完不成差事,提头来见!”
“是,是!”
钱宁以为自己上报这些事情,就可以顺利脱身,没想到却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需要亲自到辽东那不毛之地找寻钟夫人。
朱厚照站在那儿,一脸怒气,神色中带着一种被辜负的愤怒。
许久,他突然想起什么,喝问:“既然已查到那女人踪迹,可知是谁帮她逃走的?”
钱宁想到之前刘瑾的嘱托,一咬牙道:“以微臣所知,兵部沈尚书逃脱不了干系!”
朱厚照脸色顿时有些扭曲,道:“你再说一遍,谁?”
“兵部沈尚书!”
钱宁按照刘瑾交代的话,一口咬定,“这件事从开始,就是兵部的人暗中谋划,全力帮助钟夫人及其家人出逃,甚至出海船只也是兵部的人代为找寻,沈尚书为避免为人所知,做事谨慎,派去的人基本没留下证据……”
朱厚照怒道:“没留下证据,你为何能如此笃定?证人和证物呢?”
钱宁咽了口唾沫,他哪里来的证据?只是刘瑾嘱咐他这么说,不得不遵命行事罢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砰!”朱厚照将面前的笔洗掀到地上,怒喝,“朕问你话,你这个狗东西听不到吗?”
钱宁赶紧磕头:“回陛下,之前微臣去调查钟夫人的行迹,却被京畿卫所百般推脱,试想除了兵部外谁人有这本事阻挠?且有人证明沈尚书资助一些人为非作歹,这些人都是沈尚书旧部,一直隐身暗中帮沈尚书做事!”
朱厚照皱眉:“这算什么鸟证据?如此说来……你说的什么兵部的人暗中谋划,还有帮忙找寻船只,都是你凭空臆测的?”
钱宁磕头道:“回陛下,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微臣的确不敢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
这会儿钱宁已经做好准备,若是朱厚照逼问紧了,他就把责任往刘瑾身上推,反正他是破罐子破摔,自己已被朱厚照厌弃,若是得不到好下场,那就让自己的靠山刘瑾也没好果子吃。
钱宁行事心狠手辣,就算刘瑾提拔自己,他也没对刘瑾心存感恩之心。
不过朱厚照没继续追问下去,“呼哧”“呼哧”喘息半晌,才道:“没什么凭据,就别乱说话,此番你去东北公干,除了要调查那女人的下落,还要查清到底是谁暗中帮那女人一家,查清楚后……回来通禀,不管涉及哪个权贵,朕都绝不留情!”
第一八八八章 针锋相对
朱厚照给了钱宁公干的文书,然后叫来刘瑾,把安排钱宁去辽东的事情详细交代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朱厚照不见朝臣,所有安排都需刘瑾来帮忙完成。
刘瑾一一领命,他最关心的是钱宁在朱厚照跟前攻击沈溪之事,不知皇帝会相信几分。
等一切安排妥当,朱厚照挥手让刘瑾和钱宁退下。
刚出院门,刘瑾便迫不及待问询钱宁具体情况。
钱宁苦着脸道:“刘公公,小人按照您之前吩咐,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兵部沈尚书身上,但陛下要小人拿出证据来……这不是为难小人吗?”
“那你是怎么说的?”
刘瑾素来看不起钱宁,现在钱宁失宠,更是将其当成奴才一样使唤,说话时根本不留任何情面。
钱宁苦着脸道:“小人没有证据,只能说在京城除了兵部沈尚书外,旁人没有如此大的神通,能够无声无息把人送走。陛下让小人去辽东查找钟夫人的同时,将证据找出来……公公,您可要帮小人啊!”
在钱宁看来,这件事是否跟沈溪有关无足轻重,最重要的是找到让朱厚照信服的证据,如此也就意味着即便是栽赃陷害也是可行的,但以钱宁的人脉,想攀诬手握实权的兵部尚书实在太过困难,怎么看都是刘瑾这个司礼监掌印更容易达成目的。
刘瑾神色冷峻:“你让咱家如何帮你?你以为,咱家有多余的人手忙这等事?罢了,你且去辽东之地调查,具体事项咱家回头自会跟你说明,只要你能把钟夫人带回来,无论这件事结果如何,姓沈的都跑不脱干系。”
“嗯!?”
钱宁先是一怔,随即想到这件事的诀窍。
无论帮钟夫人逃走的人是否沈溪,只要把钟夫人抓回来,就可以拿她身边人进行要挟,让其乖乖就范,说是兵部尚书沈溪帮的忙,事情也就成了。
二人出了豹房,即将作别时,刘瑾似笑非笑地对钱宁道:“钱千户此番往辽东,少不得有好处,届时可别忘了咱家!”
钱宁点头哈腰:“小人岂能忘了公公恩德?无论小人得到什么,都会丝毫不落地给公公您送来,不敢有私藏……但在陛下跟前,望公公为小人多多美言。”
“哼!”
刘瑾冷哼一声,“想让咱家帮你,得看你是否用心了。”
“咱家现在心腹大患,非兵部尚书沈某人莫属,他一直在背后跟咱家为难,让陛下对咱家离心离德,之前几次咱家想找机会除掉他都没有成功,反倒引起陛下警觉……如果帮助钟夫人出逃之事坐实,便可让他彻底失势,最好再拿出些他通藩卖国的证据……现在他负责接待番邦使节,你可知该怎么做?”刘瑾问道。
钱宁一听,便知自己又被当枪使了。可就算心里没底,他也只能硬着头应承:“小人尽最大努力来帮公公,不敢有丝毫懈怠。”
……
……
刘瑾跟钱宁做别后,连忙回家见孙聪和张文冕。
刘府大厅,二人听说钟夫人下落已有眉目,都显得异常关切。
孙聪问道:“公公可是要将此事栽赃给兵部沈尚书?”
“什么栽赃,本就是他所为,咱家岂会冤枉他?”
刘瑾很不高兴,瞪着孙聪道,“克明,你最好注意些,莫以为咱家宠信你,便可以在咱家面前胡言乱语,行事没个分寸。”
“这……是!”
孙聪愣了一下,赶忙低头认错。
看到孙聪被刘瑾教训,张文冕暗中偷着乐,对他而言,一旦孙聪在刘瑾跟前失宠,他的权势必然上升。
刘瑾看着二人,道:“现在的问题是……陛下要钱宁找证据,证明这件事跟兵部的人有关,只要最终证明兵部的人确实参与其中,那陛下就一定会相信事情乃是沈之厚所为……你们有何办法?”
孙聪没有回话,张文冕则微笑着自信地说:“这件事无论如何,必是沈之厚所为,公公是这意思,对吧?”
虽然没说要栽赃诬陷,但意思相当,刘瑾斜着瞪了张文冕一眼,没好气地道:“确实如此,你快说办法吧!”
张文冕道:“陛下想要的,无非是人证、物证,人证好办,只管找那些负责买卖船只的中人作证即可……公公要找这些下九流的人出来作证,不是什么难事吧?”
“嗯。”
刘瑾想了下,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物证呢?”
张文冕笑道:“那就更容易了……人证都有了,那就再捏造一些沈之厚的书信,找人模仿其字迹,也不是难事吧?”
刘瑾听完尚未回答,孙聪已道:“若陛下找沈尚书当面对质,那些人可未必能经受如此大的压力。”
张文冕脸色转冷,昂首挺胸,越发显得倨傲:“问题就在这里……若陛下觉得这件事乃是沈之厚所为,断不会跟沈之厚对质,因为沈之厚作为帝师,本身就负有教导之责,他所作所为并不涉及违法乱纪,甚至有匡扶社稷之意,陛下心中羞惭,岂能为了一个女人跟自己宠信有加的老师争执?这件事,陛下只能吃哑巴亏,如此一来,沈之厚也就百口莫辩,自然在陛下跟前失宠。”
“好!”
刘瑾猛地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点头嘉许,“还是炎光主意多,料事如神,咱家有你在身边出谋划策,什么事都不用发愁了!”
张文冕一脸自得,矜持地行礼:“多谢公公赞誉!”
刘瑾一抬手,道:“你先别忙着沾沾自喜,虽然你的主意很好,但涉及细节,还需你费心……这些事筹谋不难,但要让钱宁说出来,让陛下深信不疑,那就得花费一番心思,这件事便由你具体负责吧!”
“是!”
张文冕终于收敛了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微微点头应承。
刘瑾再道:“之前让你们想办法,把刑部尚书王明仲给赶下去,现在可有着落?”说完先看了孙聪一眼,可是孙聪没有回答的意思,立即意识到此事也是由张文冕这个鬼才具体策划。
果不其然,张文冕答道:“公公请放心,在下跟江顾严将计划完成得天衣无缝,现在顺天府已把事情上报到刑部,回头公公便可拿这件事到陛下跟前做文章。”
……
……
朱厚照打乱巡视军事学堂的计划突然离开,沈溪意识到这中间固然是刘瑾动手脚,但也跟皇帝确实遇到关心的事有关。
要么涉及皇宫内苑,比如说张太后生病或者有人要谋朝篡位,但以沈溪所知,朱厚照根本不是什么孝子,再加上京城一向太平,断不至让朱厚照轻易改变主意。如此一来,事情只能是涉及女人。
沈溪之前担心,钟夫人往辽东去迟早会被朱厚照派人追回,毕竟是九五之尊派人追查,而刘瑾和钱宁都想拿这件事打击他,肯定会非常卖力。没想到钟夫人一家对于逃跑、藏匿行迹有着丰富的经验,竟然成功躲过厂卫和地方官府的眼线,至今依然杳无踪迹。
当天沈溪不动声色,等下午散班后,将云柳叫来,详细问询情况。
云柳汇报:“大人,以您所见,之前深受陛下重新的锦衣卫钱千户的确亲自带着人前往沿海一带搜寻,甚至派人跨海前往辽东,追寻钟夫人及其家人下落……今天他回到京城立即去了豹房,陛下忽然改变巡视军事学堂的计划应于此有关……难道是钟夫人一家已被发现踪迹?”
沈溪闭上眼,盘算个中利害得失,许久后摇头:“就算知道钟家人在辽东,要把人找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云柳请示:“是否派人去辽东,把钟夫人一家转移别处?”
“不必了!”
沈溪一抬手,坚定地道,“若如此的话,可能正好遂了刘瑾的心意。”
“刘瑾?刘公公?”
云柳很惊讶,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件事跟刘瑾有什么关联。
沈溪道:“现在我要防备之人,已非钱宁,就算他把人找回,对我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反倒是刘瑾,必然会借这件事在陛下面前造谣生事,对我进行栽赃陷害,陛下情绪极有可能会被刘瑾左右。”
云柳想了想,释然点头。
沈溪再道:“营救钟夫人及其家人出京,全程保密,无论是刘瑾和钱宁,都很难拿到证据,证明事情跟我有关,但他们会凭空捏造,肆意攀咬,当初我没答应陛下找寻钟夫人,刘瑾便已在陛下跟前攻讦,若此番让钱宁把人找回……刘瑾更会藉此大做文章。”
云柳非常担忧:“既如此,那就更不能让钱千户把人找回来了。”
沈溪摇头:“辽东那边的事情,你别过多理会,无论钟家人逃到何处,都是他们自家的事,现在咱们应该做的不是怎么去堵漏洞,而是如何利用这件事做文章……刘瑾想藉此攻击我,总要有理有据才行,我何不将计就计……”
“大人的意思是……”
云柳神色间非常犹豫,显然不愿意沈溪铤而走险。
照理说这件事确实是沈溪在幕后操纵,为避免惹火上身,此时最好三缄其口,甚至什么都不做,免得别人怀疑到自己。
但沈溪却有主动出击之意。
沈溪看着云柳,道:“具体怎么做,我暂时不跟你交代,现在一切维持原状,钟夫人一家的下落你不必打探,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追查刘瑾及其身边人的动向,尤其是张文冕和江栎唯等人,这些人在做什么,我需要更多的讯息。”
云柳虽然不明白沈溪要做什么,但她的优点就是执行力非常强,当即行礼:“是大人,卑职这就去调查刘瑾及其身边人动向。”
沈溪明白,正德皇帝朱厚照对钟夫人已到近乎魔障的地步。或许这是朱厚照第一次真心实意对一个女子付出感情,可惜选错了对象,一个有夫之妇绝对不是封建礼法达到巅峰的大明皇帝可以染指,如此做只会让朱厚照声名扫地。
沈溪认真琢磨这个问题:“我到底是在帮这小子,还是害他?他为钟夫人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若再让他闹腾下去,怕是将来会为了女人连江山社稷都不顾,那时大明朝廷才叫热闹。”
不管怎么样,沈溪对于钟夫人是否会被朱厚照派去的人找到,或者说钟夫人的最终命运如何,已不再关心。
因为围绕着这个女人,沈溪事实上已经跟刘瑾对上了,战场从朝堂转移到了帝王私事,这一变化让沈溪提高了警惕……
对于皇帝私事,作为臣子即便是帝师的沈溪,没有任何发言权,相反待在朱厚照身边的刘瑾,会因为其皇室家奴的身份,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
……
二月十八,达延部、亦思马因部和朝鲜使节相继抵达京城。
沈溪这天本该亲自去接见三邦使节,不过一早从皇宫传来的消息,却让他收起了心思……朱厚照突然下令,要在这天中午举行午朝,过问朝事。
事出突然,沈溪提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有此决定,而刘瑾竟然没有阻挠,种种疑问萦绕心头,所以他只能收拾心情,准备午朝事宜。
这次朝议跟以往不同,属于邀请性质,谁被皇帝点名谁才有机会入宫。
兵部这边除了沈溪外,只有胡琏受到邀请,就连兵部侍郎何鉴和曹元都没得到通知,沈溪在五军都督府的名单中发现王陵之的名字赫然在列,这次朱厚照居然把王陵之叫到宫内参加朝议,这让沈溪十分意外。
至于其余各部尚书、正卿都在列,内阁阁臣也悉数出席,除此之外尚有五军都督府的一些人,包括平时不太问政事的张懋、张鹤龄、张延龄也都受邀参加。
胡琏之前从未有参加朝议的经验,得知情况后,面对沈溪时非常紧张。
胡琏问道:“沈尚书,您说陛下为何突然召集群臣入宫参加朝会?之前半年多陛下都未曾过问政事……”
沈溪摇了摇头:“单以这份邀请名单看,讨论的事情应该涉及军务,但不排除一些意外情况发生……至于此番朝议具体目的如何,还要看面圣后陛下过问什么。”
说是午朝,但朝臣们自觉地提前一个时辰就到文华殿等候。
沈溪这边正要跟胡琏一道出发,王陵之从军事学堂那边过来。
“师……沈尚书,我是不是也得入宫?”
王陵之见到沈溪和胡琏,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有参与朝会的资格,这次入朝对他而言算是一种机遇和挑战。
沈溪道:“既来之则安之,跟我们一起走吧……入宫后尽可能少说话,若陛下问及,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陛下要的是你的心里话。”
“嗯。”
王陵之看了胡琏一眼,大有依样画葫芦的意思。在他心目中,胡琏是继师兄后又一个能领兵获胜的文官,值得信赖,所以想以胡琏作为自己的榜样。
殊不知胡琏也没有入宫参加朝议的经验,这次还得仰仗沈溪,两人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第一八**章 撕破脸
沈溪带着胡琏和王陵之自长安左门入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进入宫门后,王陵之好奇地打量左右,问道:“师兄,咱们已经在皇宫里了吗?这里房子可真多,到处都是门……皇上到底住在哪儿啊?”
从长安左门到午门,要过天街,上金水桥,入承天门、端门,沿途除了屋舍就是围墙,对于少有进宫的人来说,确实蕴藏了太多的秘密。
沈溪没去看王陵之,随口道:“现在还不算进入皇宫内苑,进到这儿最好少说话,以免被人听到,横生波折……等你以后常来,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嘿!以前倒是进来过,可今天感觉大不一样……”
王陵之是第二次入宫,头回他可没心思观察周围环境,现在跟在沈溪身后心情放松,也有闲心留意沿途的情形了。
沈溪瞥了王陵之一眼,不由想到自己前世游故宫时的情形,跟王陵之这种心态差不多。
至于胡琏,受儒家思想束缚,入宫后便低着头,一语不发,显得拘谨多了。
过了午门,王陵之更加高兴,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
沈溪则在想事情,没有理会独自傻乐的王陵之。
一行抵达文华殿,还没等进去,就见谢迁带着刑部尚书王鉴之、内阁大学士杨廷和走了过来,并未见到焦芳和梁储的身影。
“来了?”
谢迁看到沈溪,黑着脸问了一句,随即打招呼,“你跟我到一旁聊聊!”
沈溪见谢迁神色,猜想或许是首辅大人知道这次朱厚照突然召见大臣的目的,要找他商议。
谢迁没让旁人跟来,和沈溪一起来到文华殿右边的回廊拐角处,四处看了一眼见没人,这才道:“你可知陛下因何举行朝议?”
沈溪一愣,随即回答:“大概是豹房和宫市那些玩意儿玩腻了,陛下突然想起过问朝事吧?”
“是这样吗?”谢迁皱眉问道。
沈溪摇了摇头,心中哭笑不得,原本他还想跟谢迁打探消息呢,谁想对方也是懵然无知。以他对谢迁性格的了解,估摸对方这时候还在怀疑他知情不报。
谢迁轻叹:“恐怕不是陛下对吃喝玩乐之事腻味了,而是要对朝中大臣进行更迭……”
一句话,就让沈溪感受到莫名的压力,当即惊讶地问道:“以阁老之意,这次朝议根本是刘瑾一手炮制,甚至有可能就是刘瑾的阴谋?”
“嗯。”
谢迁没有回避,点头道,“之前刑部和礼部两部尚书更迭,刘瑾本想将两部掌控手中,好在王尚书和白尚书都不为其淫威所动,方保我儒臣对六部衙门保持足够的影响力。刘瑾不甘,定会发起反击,两部首当其冲。”
沈溪没说什么,在这事上他是有心无力。
刘瑾对正德皇帝的影响太大,若朱厚照坚持要撤换谁,作为臣子根本没资格反对。就算有人出来谏言,最多让朱厚照发一通火,事情依然无从转圜,一切都还是在刘瑾掌控之中。
谢迁叹道:“之前一直期盼早些面圣,让陛下对朝中乱象有所警觉,尽早约束阉党的权力。谁想如今阉党已成气候,陛下喜怒哀乐皆为刘瑾所挟,此番面圣,怕是跟阉党有一番恶战。”
沈溪直接问道:“阁老希望我做什么?”
“你?”
谢迁斜着瞥了沈溪一眼,摇头道,“不指望你做什么,今天你只需安守本分便可,兵部一定不能有变。至于旁的事情,跟你没多大关系……好自为之吧!”
……
……
沈溪听谢迁的语气,似乎对自己很失望。
这种失望是长年累月积蓄的结果,之前他深得谢迁信任,甚至到现在,谢迁有事还是会找他商议。
不过谢迁只是单纯地把他当成后辈看待,遇到事情老是指手画脚,试图操纵他的一切,后来沈溪遇到事情多喜欢自作主张,每每还取得不错的效果,久而久之谢迁似乎认清现状……既然指使不了沈溪,干脆置之不理,只要能达到打击阉党的目的即可。
沈溪跟随谢迁一起返回文华殿,这时受到邀请的勋贵和文臣、武将基本到齐。
朱厚照没定下具体召见时间,大臣们只能等候。
刘瑾和张苑等人没有露面,大家对皇宫内的情况都不是那么了解,于是三五成群,凑到一块儿窃窃私语。
焦芳作为阉党骨干,此时独自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谢迁一回来,立即被人团团围住,沈溪没兴趣凑热闹,看到胡琏和王陵之坐在一边发呆,于是过去挨着他们坐下,王陵之正要问话,刑部王尚书神色阴郁地到了三人跟前。
沈溪站起来恭敬行礼,胡琏识相地拉着王陵之躲开了。
沈溪和王鉴之一起坐下,王鉴之道:“之厚,最近京城周边出现一伙打家劫舍的盗匪,你有耳闻吧?”
“嗯。”
沈溪点头道,“听说那伙盗匪穷凶极恶,公然入户行凶,奸淫掳掠之事做了不少!”
王鉴之叹道:“真让人头疼啊……这伙贼人行迹诡秘,京师两县衙门倾巢出动,顺天府也被惊动,联合五城兵马司一起围捕,但盗匪却似乎未卜先知,每次作案都避开官府设下的陷阱,行动迅捷,来去如风,似乎有官府之人作内应。”
沈溪神色严肃,没有发表意见。
之前他并未过多地留意这件事,因为他实在太过忙碌,加上贼人神出鬼没,云柳那边也未探查到更多消息。
王鉴之再道:“这件事顺天府已上报三法司,说来奇怪,之前刘瑾对于三法司的事情不闻不问,但此案发生后,却屡次派人到刑部来问询情况,多有训斥!”
“哦?”
沈溪诧异地问道,“难道这件事跟他有关?”
沈溪的话说得太过直白,让王鉴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茬,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之厚,你觉得盗匪之事,跟刘瑾有关?”
沈溪打量王鉴之阴晴不定的脸色,心想:“说了半天,你不会是想套我的话吧?”
沈溪道:“这只是一种正常的推理罢了,否则他为何独独会对这件事留心?”
“嗯。”
王鉴之也点头,道,“之前我也有如此猜想,但料其以司礼监掌印之尊,不至于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刘瑾大权独揽,官员和士绅孝敬非常丰厚,实在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掠夺民财,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吧?”
沈溪心道:“能让你从刑部尚书上退下来,不就是最大的好处吗?”
王鉴之道:“不过因为顺天府以及宛平、大兴两县查案不力,刘瑾多半会在今日朝议上,找人对此发难,届时怕是有人会受到牵累。”
沈溪见王鉴之把责任推到顺天府以及宛平、大兴两县身上,便知对方意图所在。如果是由下面的人担责,三法司问题就不大,他这个刑部尚书不至于受牵连。但就怕刘瑾借题发挥,非要攀诬,事情就麻烦了。
沈溪安慰道:“王尚书不必担忧,地方上的事情,自然由地方承担……刑部衙门最好跟顺天府下文,责令他们定期破案,若办事不力,只需处罚相关人等便可。”
王鉴之自家知自家事,过来跟沈溪说,是想沈溪这个天子近臣帮他一把。
沈溪却是有心无力……就算明知刘瑾在幕后搞鬼,那也要有真凭实据才行,可短时间内哪里去搜集证据?
王鉴之非常无奈:“就怕有人逮着不放……刑部负责狱之事,却未曾想,现在连京城周边治安都要老夫亲自过问了……顺天府无力查案,刘瑾执意将责任推到刑部来,实在是强人所难。”
沈溪对王鉴之的境遇非常同情,却没有明确表态帮不帮忙。王鉴之到底不是谢迁,不会死皮赖脸缠着沈溪不放,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王鉴之便起身往谢迁那边去了。
沈溪再次闭目养神,揣摩刘瑾怂恿朱厚照开朝会,究竟意欲何为。
……
……
临近中午,小拧子出现在文华殿门口,手拿拂尘,对在场的官员行礼:“诸位大人,陛下已在乾清宫,请诸位大人随奴婢一同前去面圣。”
“有劳拧公公。”
张懋位置比较靠近门口,代表大臣向小拧子行礼。
随后大家轻松出了文华殿,往乾清宫而去。
这些人中,以五军都督府的人最是轻松,谢迁、王鉴之等人则面色阴沉。
沈溪心想:“谢老儿一直想要跟皇帝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络机制,现在面圣的目的终于达成,却闹成现在这般田地,之后殿上一言不合,不知有多少人要乞老归田。”
众勋贵和文臣武将抵达乾清宫外时,张苑已等在那儿,却不见刘瑾的身影。
以沈溪猜测,刘瑾如今很可能陪伴在朱厚照身侧,跟朱厚照陈述三法司在这次京城盗匪案中碌碌无为,甚至可能提出替换刑部尚书。
张苑作为东宫旧人,在宫里的地位不低,在场大臣对他并不陌生。
张苑接替小拧子,接待众大臣,道:“诸位大人请稍候,陛下尚未准允开启殿门,等奴婢进去通禀。”
“有劳张公公!”
这次说话的人却是谢迁,毕竟文官以他居首。
张苑入内,不多时再次出来,神色看上去有些惊疑不定,很快他定了定神,做出“请”的手势,却一句话都不说。
殿门打开,大臣们分列两排,徐徐进入乾清宫大殿。
沈溪跟在谢迁身后,位列第四,一行进入殿内,旁人基本都是低头保持对帝王的尊敬,沈溪却稍稍抬头看了看前方,让他非常意外的是,龙椅上空无一人,朱厚照并不在,手捧拂尘的刘瑾趾高气扬地站在龙案前。
坐天子不在,立天子却现身,还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
这让沈溪感觉其中蕴藏着巨大的阴谋,心想:“刘瑾不会想借助皇帝的威严,公然欺凌百官,重演往年午门罚跪那一幕?朱厚照这小子明明在宫中,难道想纵容刘瑾为恶?”
谢迁可不是吃素的,站定后抬头去看玉阶上的情况,发现皇帝不在,刘瑾正得意洋洋站在玉阶上正中的位置,立即爆发了。
“陛下何在?”谢迁用质疑的语气说道。
一句话,就让所有大臣都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一幕,每个人都很惊讶,面面相觑,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瑾似笑非笑,环视御銮下一圈,道:“诸位大人,陛下有事暂且离开,今日由咱家替陛下主持朝议。”
“啊?”
在场之人一阵哗然。
谢迁强忍心头怒火,喝问:“刘公公,自古以来都是天子主持朝堂,几时轮到旁人指手画脚?”
刘瑾笑道:“谢尚书的意思,是咱家僭越了?”
“哼哼!”
谢迁冷哼一声,好似在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张懋本不想惹事,但此时也受不了刘瑾的嚣张跋扈,道:“刘公公,你说陛下有事暂且离开,却不知是何事?”
刘瑾冷笑不已:“陛下之事,做奴才的岂能过问?诸位大人若是觉得心中有疑惑,只管等陛下回来后亲自相问便可。”
张懋再道:“那陛下几时回来?”
刘瑾道:“这就不知了,陛下走之前,让咱家主持朝议,诸位大人就算有意见,恐怕也要听从陛下的旨意……谁对此有意见?”
说到最后,刘瑾声音变得严厉,目露凶光,扫视台阶下的群臣。
无论是谢迁,还是王鉴之等人,都无法忍受,隐有发作的迹象,但现在急需一个人出来带节奏,这个人怎么看都是谢迁最合适。
但谢迁心中却在发怵,若他站出来跟刘瑾作对,那文官集团跟阉党之间的矛盾会越发凸显,而此时刘瑾奉旨行事,明显占据上风,如此做有些得不偿失。
谢迁一退缩,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幕,忍气吞声。
很多人不由看向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觉得两位国舅应该不能忍受刘瑾的专横,会站出来说什么。
但这会儿兄弟二人却是一脸淡定,好像事情跟他们无关一般。
见此情形,人们立即明白过来,应该是刘瑾暗中跟张氏外戚达成某种默契,以至于二人保持沉默。
眼到群臣束手无策,刘瑾气势高涨,道:“既然没人有意见,那咱家可就要代天子主持朝议了。”
恰在此时,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当人们发现站出来的是沈溪时,心里多了几分希望,毕竟沈溪是文官中最年轻的存在,现在正需要一个血气方刚、敢做敢当的人出来跟刘瑾正面对抗。
刘瑾见沈溪出列,怒从心头起,大声喝问:“沈尚书,你想作何?难道你要违背陛下的旨意,要抗旨不成?”
沈溪摊摊手,环视在场百官,道:“本官几时说过要抗旨?”
刘瑾道:“那你出来作何?身为兵部尚书,你就应该待在你应该在的地方!”
沈溪神色平静:“既然这里是朝堂,那身为人臣,应该出来奏事吧?本官有事要启奏陛下,至于谁来代陛下议事,跟本官没有太大的关系,本官只管把事情说出来便可。”
在场官员不由带着几分失望。
毕竟私下里大家伙儿都把沈溪当成文官集团的排头兵,指望他出来主持公道。谁知沈溪一上来摆出个拒不合作的架势,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最后却在刘瑾淫威下屈服,难免让人觉得,沈溪这个柿子有点软。
刘瑾听到这话,总算松了口气,他对沈溪还是颇为忌惮的,现在沈溪如此“识相”,让他多了几分底气,得意地喝问:“沈尚书,你要奏何事?”
沈溪故意把声音抬高,道:“本官要奏的,乃是阉党乱国之事!”
第一**〇章 背对
“大胆!”
刘瑾最厌恶听到的词语中,必然包括“阉党”二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此当他听到沈溪说什么“阉党乱国”时,整个人都失去理智,近乎是咆哮着说道,“好你个沈之厚,居然敢在朝堂上胡言乱语!可是想造反?”
沈溪神色平静,慢悠悠地说道:“朝堂乃奏事之所,本官不过是据实以陈,何来造反之说?”
刘瑾死死地瞪着沈溪,琢磨怎么用手上的权力对付沈溪,结果发现,好像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陛下让我留下来主持朝会,主要是不想跟大臣当场撕破脸,想借我的手,惩治那些不识相的老顽固……但这沈之厚,乃是陛下跟前近臣,要对付他实在不易……要不,我来个先斩后奏?”
就在刘瑾琢磨怎么对付沈溪时,谢迁走了出来,好似在跟沈溪唱双簧一般,拱手问道:“沈尚书且说,阉党乱国到底是怎么回事?此乃涉及朝纲稳定之大事,可不能只有个开篇没有下文。”
在场大臣一听,脸上神色均是一变……看这情形,谢于乔和沈之厚明显提前商议过。难怪之前沈之厚到文华殿时,谢于乔专门找他说话,感情已提前知道有这一出,故意设计好用来对付刘瑾?
刘瑾冷笑不已:“沈尚书,可莫怪咱家没提醒你,既然你说要奏事,务必有理有据,若是信口雌黄,可莫怪咱家替陛下惩戒你。”
沈溪冷冷地回道:“是否有理有据,恐怕要等陛下出来后才能定夺……不巧,本官所奏之事跟你刘某人有关,就算陛下准允你出面代天子议事,这件事你也得回避!”
“哦……”
当沈溪说到这里,在场勋贵和大臣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沈溪弹劾刘瑾,或许只是一个由头,更重要的是拿这件事来让刘瑾成为涉案者,如此一来,刘瑾就不得不回避。
你刘瑾说自己代天子议事,但只要议论的事情牵涉到你,你就得避嫌,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你……你……”
刘瑾已经快要气炸了,他没想到沈溪会如此摆他一道,现在不管沈溪所奏之事是什么,按道理他都不能参与其中。
刘瑾强忍心中怒火,瞪着沈溪道:“就算你所奏之事牵涉到咱家,也不能耽搁正事,先等咱家将朝事处置完再说。这件事……容后再议!”
谢迁一听不乐意了,再次出列,道:“沈尚书所奏之事,在所有事项之先,而他奏请又跟刘公公你有关,刘公公是否应当回避,以示清白?等这件事处置完,证明了刘公公清白,再由刘公公出来代天子主持朝议,不是更显得刘公公你大公无私?”
“谢少傅,你分明是强词夺理啊!”
吏部尚书刘宇见势不妙,赶紧出列,冲着谢迁说道,“之前刘公公有言,陛下有事离开,特下口谕着刘公公出来主持朝会,如此一来便确定主次,朝堂以刘公公为主,他的决定也就是陛下的决定。”
“就算沈尚书所奏之事跟刘公公有关,那也应当押后,除非我们在这里一起等陛下回来。”
谢迁眯着眼看向刘宇,问道:“那为何不索性等陛下回来呢?”
“你……!”
刘宇一听愣住了,虽然他想据理力争,却被谢迁眼中的轻蔑和鄙视击败,惭愧地低下头……毕竟他在朝中的地位跟谢迁相比,有较大的差距,当初他还是地方知县时,谢迁就已入阁,彼此资历相差太大,实在没底气对抗到底。
刘宇以巡抚之身调京师为兵部尚书,再迁吏部尚书,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他可不是谢迁这样顶着状元名头的翰林官,完全是靠巴结媚上升迁,不管是做事还是说话,都显得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一步。
虽然沈溪也跟刘宇一样来自地方,但沈溪有翰林官和东宫讲官的经历,再加上履任地方期间功勋卓著,使得沈溪的声望远比刘宇这个吏部尚书高。
大明朝廷是个讲规矩和礼数的地方,刘宇出来质疑当朝首辅,纯属自讨苦吃。
刘宇说话被呛回后,刘瑾不由瞪了他一眼,本来刘瑾就觉得刘宇能力不足,当初调回京城,完全是因为其巨额贿赂所致,再加上存有千金买马骨的心思。到现在刘瑾已是富可敌国,不再把刘宇那点儿孝敬放在眼里。
刘宇现如今在吏部的差事,基本为新任吏部左侍郎张彩窃夺。
张彩为弘治三年进士,长期在吏部任职,马文升任吏部尚书期间,将其拔擢为吏部主事。刘瑾自宣府归来,重新担任司礼监掌印后,深感身边人才匮乏,每次遇到沈溪都吃瘪,于是到处招揽贤才。
作为陕西同乡,张彩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精心打扮一番前去见刘瑾。当刘瑾看到“高冠鲜衣,貌白皙修伟,须眉蔚然,词辩泉涌”的张彩后,欢喜得不得了,握着张彩的手说“子神人也,我何以得遇子”。
短短数月,刘瑾连续提拔主动卖身投靠的张彩,先是通过刘宇任命张彩为吏部文选司郎中,然后又想办法将张彩调入都察院任右佥都御史,顺利完成官阶上的提升。在都察院不到一个月,张彩又被调回吏部,担任吏部左侍郎,实现从正六品到正三品的逆袭。可以说,如今刘瑾对张彩的信任比之刘宇更甚。
刘瑾道:“正如刘尚书所言,现在乃咱家替陛下主持朝议,朝堂上一切自然应该由咱家做主,而沈尚书所奏之事跟咱家有关,咱家决定暂把事情押后,先商议别的事情,应无不可……”
说到这里,他环视一圈,问道:“你们有什么要奏禀的,速速报上来!”
“刘公公,规矩可不是这样的。”
沈溪抗议道,“陛下让你主持朝议,但没说让你统辖朝臣,难道你想公然取代陛下不成?本官所奏之事你不处置,却要别人上奏,敢问你已将自己凌驾于百官之上,甚至在法度和规矩上?”
刘瑾怒道:“沈尚书,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沈溪针锋相对:“谁蹬鼻子上脸了?本官现在要面圣奏事,若你不转达,本官不勉强,本官这就递交辞呈,自今日起,本官挂冠离朝,从此不再过问朝事!”
说完,沈溪直接转过身,面向大殿门口,不再看刘瑾。
原本喧哗声四起的乾清宫大殿内,瞬间变得安静异常。
谁都未料到,沈溪跟刘瑾之间积蓄已久的矛盾今日会来个大爆发,沈溪的请辞显得异常坚决,而这跟之前一段时间他中庸低调的风格大相径庭。
连谢迁都疑惑不已。
他之前埋怨沈溪对于阉党一味地妥协和纵容,又认为沈溪对朱厚照的斑斑劣迹不管不问,实在非君子所为,但等沈溪真正在朝堂上发作,跟刘瑾直接撕破脸,准备来个鱼死网破时,又觉得沈沈溪行事太过走极端,如此一来,连个转圜的余地的都没了。
这下刘瑾被摆到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上,呆滞片刻,他咬牙切齿地喝问:“沈尚书,你是仗着陛下的宠信要挟咱家,是吧?”
沈溪背对刘瑾,道:“本官不过是照规矩办事罢了,若你执意拒绝本官提请,那就是破坏朝纲……本官不过是正常纳谏,何曾要挟过谁?”
“哼!”
刘瑾非常气恼,但他没有办法,沈溪如此做让他束手无策。
可惜此时他的智囊张文冕和孙聪不在身边,张彩也没有应邀入宫,否则大可问问这几位的意见。
御马监掌印太监张苑一直在旁听着,此时他不由道:“刘公公,还是去问问陛下的意思吧……这么僵持下去可不是办法。”
这种时候张苑自然跟沈溪站在一边,他早就想把刘瑾拉下马来,但奈何朝中人对刘瑾没辙,而他的靠山张氏外戚也不帮他,现在是他的侄子出来跟刘瑾正面对抗,他忽然感觉自己压过刘瑾有了机会。
刘瑾气呼呼地道:“沈之厚,你等着,咱家这就进去禀告陛下……此番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的话,似是不服软,但在场文武大臣都听出来了,在这一局对抗中,却是以沈溪大获全胜告终。
刘瑾承担不起沈溪离朝的责任,所以当沈溪以此作为要挟时,无论刘瑾再怎么蛮横无礼,都只能妥协。
这也是刘瑾掌握到朱厚照的喜好,不敢逾越一步所致。
沈溪在兵部的位置,几乎是无人可替代,朱厚照尚武且定下两年内平草原的国策,这一切都需要沈溪来完成。
刘瑾为人再怎么自负,也不会认为自己手下有人能替代沈溪。
……
……
刘瑾消失在门帘后,乾清宫大殿里重新喧哗起来。
这个时候如释重负、终于可以长长松口气的人,乃是顺天府和三法司的官员。
这些人非常清楚刘瑾今日怂恿皇帝举行朝会想要说的事情是什么,不管怎么样都脱离不了京城盗案,涉及对相关责任人的惩处,箭头所指正是跟谢迁走得很近的刑部尚书王鉴之。
沈溪仍旧背对龙案,神色严肃。
谢迁走了过来,道:“之厚,你不必如此着急,你……”他本想劝沈溪两句,却发现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沈溪打量谢迁一眼,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似乎是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之前我无所作为你怪责我,我现在出面帮你化解困局你还来指责?
王陵之一路小跑过来,他在对面武将那一列后排看了许久,此时忍不住想问沈溪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如果沈溪就此离朝,他一定是毫不犹豫跟沈溪一起离开的那个。
沈溪瞪了王陵之一眼,王陵之低下头,灰溜溜地退回原来的位置,沈溪这才对谢迁道:“谢阁老不必担心,事情既然因我而起,那就由我来结束。若陛下拒不现身,那我便从这门口走出去,从此不问朝事,就算陛下要治我的罪,也是我咎由自取!”
谢迁皱眉道:“大明朝可离不开你!”
“我是否离开,全在陛下一念之间……其实这朝堂离了谁,照样运转如常!”沈溪话音落下,谢迁还没来得及去跟沈溪说什么,乾清宫内突然安静下来。
谢迁回头一看,只见朱厚照在刘瑾的陪同下,从后殿走了出来,他不由去拉沈溪的衣服,沈溪不为所动,他只好回到文官那列首位站定。
沈溪知道皇帝来了,也没转身。
“参见陛下!”
在场除了沈溪外,所有朝臣都对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走到龙案后,并没有坐下来,好奇看着背对自己的沈溪,问道:“沈尚书,你这是作何?”
沈溪背对朱厚照,道:“臣有事启奏陛下。”
“有事的话,转过身来说,背对朕算什么意思?”朱厚照有些生气了。
刘瑾这会儿很老实,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热闹……挑唆的话他到后殿去见朱厚照的时候就说过了,现在就等师生二人在群臣面前闹出矛盾来,皇帝一怒之下,将沈溪贬斥离朝……如此一来,他得益最大。
沈溪道:“臣所背对的,并非是陛下,而是大明列祖列宗定下的规矩。”
朱厚照听了这话,眉头紧皱,显然是听不懂沈溪在说什么。
谢迁出面说和:“陛下,之前沈尚书要奏事,奈何刘瑾阻拦奏,并且妄言要对沈尚书治罪,才令沈尚书背对……”
刘瑾打断谢迁的话:“谢尚书,你可不能信口胡言,咱家几时说过要对沈尚书治罪?沈尚书一来,便说要奏事,说什么参奏阉党,直指跟咱家有关……陛下,老奴没辙,只能提出先商议别的事情,奈何沈尚书仗势欺人,以请辞作要挟……陛下,老奴绝无开罪沈尚书之意!”
说到后来,刘瑾已跪下对朱厚照表明自己的忠诚。
在场人等都看出来了,刘瑾就是个演技派,之前的盛气凌人全没了,这会儿就像个可怜虫。
朱厚照道:“沈尚书,你说要参奏阉党,朕接纳了……你现在转身过来,跟朕详细奏明便可!”
这话一出,大殿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朱厚照跟沈溪之间产生了极大的矛盾,现在已不单纯是沈溪跟刘瑾之间的争执,因为沈溪的固执和自负,已经把朱厚照给得罪了。
换作其他人,肯定这个时候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但沈溪却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继续背对朱厚照道:
“请陛下容臣不能遵命,朝中以太监刘某为首,结成朋党,狼狈为奸,如今朝政弊端凸显,陛下却不问朝事,以至于阉党作乱,朝中贪污行贿者比比皆是,地方官入京多被盘剥,吏部考核以钱财输入为考量标准,六部政务为阉党把控,这一桩桩一件件,概因朝廷吏治昏暗所致……”
朱厚照听到这些话,气得连脖子都涨红了,脸部肌肉抽搐个不停,大喝:“沈尚书,这些事你不必说了。”
沈溪却没有住口之意,继续道:“阉党魁首欺上瞒下,党同伐异,只手遮天……朝廷事务上不达天子,地方又祸乱不断,我大明已是内忧外患,所有这些都是陛下一味纵容的结果!”
“够了!”
朱厚照没想到沈溪居然当着朝臣的面指责自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君臣间,已到要谈崩的地步。
第一**一章 矛盾爆发
朱厚照又气又急,一向跟他关系不错的沈溪,这次居然又顶撞他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之前沈溪便曾训斥过他一次,不过那是在私下场合,他想求沈溪帮忙找钟夫人,遭到严词拒绝。
之后朱厚照几个月时间都未曾召见沈溪,就像是在斗气。
现在君臣关系刚刚有所缓和,沈溪再次给他当头一棒,让他一下子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面对。
没人出来帮朱厚照说话,也没人帮沈溪打圆场。
就连首辅谢迁此时都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皱眉思考问题。
朱厚照和沈溪的矛盾,看起来很难化解开。
沈溪道:“陛下乃九五之尊,有自己的选择,就算沉迷逸乐,也没人敢指责。但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亘古未变,现如今我大明朝看起国泰民安,形势一片大好……但是,就算再太平,能比得上开元盛世么?”
听到这话,刘瑾终于逮住机会,虽然仍旧跪在地上,但他已经开始利用朱厚照满肚子的不快进行挑拨。
刘瑾扯着嗓子道:“沈尚书的意思,是大明要步安史之乱后尘?陛下,沈尚书所言,简直是大不敬,罪不可赦,老奴……老奴心里实在难受,呜呜!”
他不哭还好,一哭朱厚照越发心烦意乱。
沈溪道:“诚然,眼前确实是风平浪静,但这不过是暴风雨到来前的征兆……由于吏治昏暗,如今地方上官吏盘剥加剧,致民不聊生,江北多地发生民乱,西北之地也有诸多不稳定因素,鞑靼人虎视眈眈,我大明已呈风雨飘摇之势……陛下,好自为之吧!”
说到这里,沈溪居然置在场那么多人于不顾,迈步直接往乾清宫殿门外行去。
这下满朝文武都愣住了,就连今日朝会的始作俑者刘瑾也没想到沈溪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看着沈溪的背影,朱厚照神色复杂,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大声请求沈溪留下来辅佐他成就不世伟业。但他更清楚一件事,留下沈溪等于是承认自己之前所作所为都是错误的,他可没有自我反省的勇气。
沈溪出了乾清宫殿门,很快远去,脚步声渐不可闻,现场一片安静,百官面面相觑,没人愿意站出来说话。
朱厚照站在那儿,半晌后,手突然按到龙案上,身形都有些站不稳了。
“陛下,请息怒啊,陛下!”
这会儿唯一能说话的人,也只有刘瑾了。
本来想借助此次朝会铲除谢迁左膀右臂,不想竟掀起滔天的波澜,刘瑾心里有些发怵,但他最善于把握机会,此时见朱厚照气得不轻,立即装起了好人,似乎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瑾正要起身搀扶,却被朱厚照伸手阻拦。
朱厚照低着头,右手撑在龙案上,左手扶额,两眼无神,面容苍白而疲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朕身体不适,所以之前才会叫刘公公代为主持朝会……现在朕要休息,今日一应朝事暂时搁置,有要事的话朕会直接下诏书……就此退朝吧!”
朱厚照对刚才的事情没有作任何评价,也未大发雷霆出言指责,更没有给沈溪定罪,但朝臣看出来了,这件事不可能那么容易平息。
正如沈溪所言,这是一场暴风雨到来的前兆,文官集团与阉党、朝臣与皇帝的矛盾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
……
沈溪自行离宫。
走得异常坚决,好像真要离开朝堂,从此不过问朝事。
这种惨烈的场面,对于朝臣来说并非没有见过,以前也有一些御史言官对皇帝行死谏,赢得个青史留名的机会。但像今天这般不给皇帝面子,甚至把皇帝当众喝斥一通的情况,几乎闻所未闻。
尤其是在朱厚照登基不久,朝廷又是阉党独大的情况下,那些阉党或者墙头草大臣都觉得,沈溪这么做无疑是断送自己的政治生涯。
但不管怎么样,刘瑾之前怂恿朱厚照召开朝会要商议解决的事情,暂时被搁置下来,这对文官集团而言算是一次难得的喘息之机。
朱厚照离开,朝会就此结束,文武百官刚刚走出乾清门,便凑在一块儿议论开了。
谢迁作为事件当事者,被文武百官认为是主导这一切的幕后“元凶”,此时他却阴沉着脸,没有作任何评价,只想尽快离开宫门,找沈溪问个清楚明白……自己这个孙女婿究竟在发哪门子疯?
王鉴之有些疑神疑鬼,快步走到谢迁身旁,小声问道:“于乔,之厚的事情你提前便知晓?”
谢迁打量王鉴之一眼,之前他将王鉴之当作有力臂助,但此时,心底居然生出一丝厌烦。
仔细一想,其实事情跟沈溪有关。
作为盟友,谢迁还是信任沈溪多一些,到底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后辈,沈溪的能力有目共睹,而且沈溪跟他毕竟是姻亲,算是真正的自己人,这次为了帮助文官集团挽回不利局面,沈溪的付出太过巨大。
谢迁心想:“为了这个人,为了维护朝纲,沈之厚贸然把自己的前途葬送,这样做值得吗?”
谢迁没有停下回话,仍旧往前走,王鉴之有些悻悻然。不过宦海沉浮多年,王鉴之早就精于察言观色,自然不会厚着脸皮纠缠不休。
一行人没走太远,刘瑾带着几名太监从后面急匆匆跟了过来,拦住了谢迁去路。
谢迁驻足怒斥:“刘瑾,作何阻拦老夫去路?”
刘瑾冷笑不已:“你当咱家稀罕拦下你?是陛下叫你回去,至于是为何事,你只管自个儿问陛下,咱家可不知晓!”
两个人怒目相视,眼睛都在喷火,这次的事情不能说谁得益,谢迁觉得自己这边损失了一员大将,而刘瑾却认定沈溪是在拿政治生命跟他作殊死一击,因此他也没落到好,肯定会被朱厚照怀疑和疏远。
谢迁握紧拳头,似乎随时要冲上前跟刘瑾打架,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转身前往乾清宫,自行去见朱厚照。
“看什么看?”
刘瑾在朝中除了对谢迁和沈溪稍有畏惧外,面对旁人,骄横跋扈惯了,就算在那些顶级文官面前,也拿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
张懋见这架势,自然而然把头转向一边,暂避锋芒。
刘瑾冷哼一声,趾高气扬地环视一圈,见无人敢直视他,这才昂着头跟在谢迁身后,返回乾清宫。
……
……
朱厚照心中一阵懊恼。
他根本就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竟让沈溪抛下一切就此离去,一时间感觉自己这个皇帝已经是众叛亲离。
“刘瑾也是,没事跟朕说什么京城盗案,就好像事情跟刑部有多大关系一样,非要把那刑部尚书拉下来……拉就拉吧,跟沈尚书闹什么?现在好了,沈尚书一走,谁帮我治军?一年后,我凭什么去平定草原?”
沈溪能力很强,从小就跟着沈溪学习的朱厚照非常清楚自己这个老师的价值,觉得一刻都离不开。
他召谢迁前来是想问问,大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知道问刘瑾没什么结果,不如问跟沈溪关系紧密的谢迁。
谢迁抵达乾清宫后殿时,朱厚照已坐在那儿嘀咕小半天,小拧子带着谢迁入内。
谢迁正要躬身行礼,朱厚照已抬起头来,摆摆手道:“不必多礼,谢卿家,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迁见到朱厚照,心中一阵恼火。
自己在朝中所受窝囊气,与其说是刘瑾给的,不如说是拜朱厚照所赐。
但为了沈溪的政治前途,他只能是强忍心头的火气,心平气和,准备把之前朝堂上发生的一切跟朱厚照说明,当然他的立场全站在沈溪一边。
这边才说了一半,小拧子便进来通禀:“陛下,刘公公回来了!”
“让他在外面等着。”
朱厚照生气地道,“朕要跟谢卿家说话,没说完前不允许他进来!”
或许是因为沈溪拂袖离朝之事,朱厚照对刘瑾的态度不复之前那般推心置腹,一种不满的情绪在滋生、蔓延。
随即,朱厚照听谢迁把事情说完。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朱厚照低头不语,蹙眉思索,神色极为凝重。
而谢迁这边则很紧张,生怕熊孩子一意孤行,那沈溪的政治生涯可能就此告终,他心想:“若陛下坚持要撤了之厚的兵部尚书职务,那老夫只能乞老归田,不留在朝中受这窝囊气。”
朱厚照沉默半晌后,突然叹了口气,盯着谢迁,用严肃的口吻问道:“谢卿家,你觉得朕是昏君吗?”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若是以自古以来明君和昏君的标准来看,朱厚照自登基以来的种种拙劣表现,那是彻头彻尾的昏君。
不问朝事,宠信奸佞,朝中阉党横行,地方贪官污吏遍地都是。
但问题是大明并未因此走向衰亡,主要原因是弘治皇帝打下的基础还算牢靠,有一批老臣忍辱负重,努力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转,对外战争更是有沈溪、王守仁、胡琏等人表现突出,让鞑靼人屡屡铩羽而归。
再者,刘瑾虽贪财,党同伐异,权擅天下,但他手底下有焦芳、孙聪、孙彩等人才,大致能维持朝政平稳。
如此一来,要判断朱厚照是昏君还是明君,有些困难,尤其是当着皇帝本人的面,谢迁更无法做到实话实说。
犹豫了好一会儿,谢迁才道:“回陛下的话,老臣不知该如何作答。”
朱厚照轻哼一声,道:“若朕不是昏君,谢卿家也就不会如此为难了,所以以谢卿家之意,朕这个昏君的名头,没跑了是吗?”
谢迁恭敬行礼:“也不可如此说,只是陛下在某些事情上,做得的确不那么尽如人意。”
虽然这话已说得非常婉转,但谢迁还是觉得,这话出口已违背为人臣子之准则。
君为臣纲,作为朝臣,怎么能当面指责皇帝呢?
尽管谢迁之话还算客气,但朱厚照听了却不满意,他本想在谢迁身上找到认同感,但现在谢迁明显站在沈溪的立场上指责他。
朱厚照凝视谢迁片刻,问道:“谢阁老,先不问你朕是否为昏君,你说朕做得不尽如人意,那就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到底何处朕做得不好?”
谢迁此时不想回避,沈溪既然之前已做出榜样,他只能效法。
“陛下久居深宫,从不过问朝事,致使大权旁落,这便是陛下做得不足之处。”
“可如今国泰民安,朕问不问朝事,有何关系?朕可是指定由谢阁老你来打理朝政!莫非谢阁老是想跟朕说,离了朕,谢阁老就无法处置好国事,是吧?”朱厚照固执已见。
谢迁微微摇头:“陛下言笑了,您分明是把朝政悉数托付给了刘瑾,微臣何尝有处置国事的机会?”
朱厚照一拍桌子:“看来谢阁老也想说朕宠信奸佞,坐视阉党做大,是吧?刘瑾做事如何,朕不是很清楚,但朕只是把很少部分事情交给刘瑾,刘瑾忠心耿耿,办事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再者,他不过就是一个奴才,在朝中声望远不及谢阁老,能有多大的权力?”
谢迁苦笑一下,摇头道:“陛下不问朝事,把事情交给刘瑾,以为刘瑾会处处按照陛下所想决断?却不知他想方设法阻挠群臣面圣,以代天子行事之名架空内阁,为一己私利中饱私囊,视朝廷体统和法度如无物。如今朝政混乱,百官人人自危,陛下居然以为朝中一片安宁?”
说到这里,谢迁已不想再说什么。
刘瑾的崛起,跟朱厚照的纵容密不可分,若不是朱厚照只顾吃喝玩乐,把朝中大小事情都交给刘瑾,断然不会出现刘瑾专权的情况。
朱厚照咬着牙问道:“这么说来,谢阁老也认为朕做得不对?”
“是!”
谢迁回答得异常干脆。
朱厚照气呼呼地瞪着谢迁,好像在等谢迁回心转意,说一些转圜认错的话,但谢迁的倔脾气可比沈溪都要强硬,就算朱厚照再打量,他口气也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
最后,倒是朱厚照自己做出妥协,摇头叹息:“也罢,朕不跟谢阁老计较到底谁对谁错,朕只要觉得自己没错,那就足够了!”
谢迁对此实在无语。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让眼前的皇帝知道他的失望和无奈。
朱厚照板着脸,挥了挥手:“谢阁老既然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朕也有些疲乏,不想再说那些没甚营养的话。”
当朱厚照无法从谢迁这里得到认同,就滋生出一种被人辜负的感觉,甚至不想再跟谢迁交谈,直接下达逐客令。
谢迁本来还想就沈溪的问题说说,但看到朱厚照这副油盐不进拒不纳谏的模样便来气,小皇帝的举动深深地伤害了他的心,潦草行礼:“陛下,老臣告退!”说完,谢迁直接转过身,扬长而去。
等人离开,朱厚照满肚子怒火没法平息,此时他不再检讨自己,反而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反倒是沈溪和谢迁联手让他难堪,下不来台,居心叵测。
第一**二章 各有立场
谢迁走后,刘瑾终于有机会进入乾清宫后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瑾最怕的就是朱厚照跟谢迁单独相处,因为这会让他对局势失去掌控,无法揣度皇帝对他的态度。
如此一来,当刘瑾进入后殿时,内心犹自彷徨不安,生怕朱厚照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定他的罪。可入目所及,朱厚照坐在那儿,正皱眉想着心事,半天都没搭理他。
“陛下?”
刘瑾忍不住问了一句。
朱厚照听到刘瑾的声音,抬头看着他,喝问:“刘瑾,你可知罪?”
刘瑾一听,毫不犹豫跪到地上,把头磕得砰砰直响:“回陛下,老奴知罪,老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嗯!?”
朱厚照皱眉,眼睛和鼻子几乎凑到一块儿去了,软绵绵地说道:“你有什么罪过,详细道来吧!”
刘瑾磕头:“陛下说老奴有什么罪,便是什么罪,老奴一心为陛下,为朝廷,若是朝臣对老奴不满,老奴愿意拿自己的脑袋平息怨气……陛下,请您以龙体为重,不能因此而气坏身体啊!”
就算朱厚照知道刘瑾这话未必发自内心,但经历之前被沈溪和谢迁连续挤兑,正感自己受到孤立之际,觉得刘瑾说的这番话非常温暖,一时间竟然有了共鸣。不过他的脸色仍不好看,轻哼道:
“你就会在朕跟前说好听的……朕问你,沈尚书之前所言,你在朝中欺上瞒下,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可属实啊?”
“不……冤枉啊!老奴行事谨小慎微,生恐行差踏错一步,哪里有胆子这么做?”刘瑾听到这话,磕头不已,连连为自己抱屈。
认罪等于受死,平白让沈溪和谢迁得逞,刘瑾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当赌注,于是努力表忠诚,“老奴做事兢兢业业,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所有朝事都未曾压下,甚至就算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奴也未曾有偏差……”
“行了!”
朱厚照听了半天,有些不耐烦,拍案而起,“朕问了你这些吗?既然你说自己一直都兢兢业业,那为何沈尚书要弹劾你?还有之前你跟朕讲述的撤换刑部尚书的理由太过荒唐,分明早有预谋,对吧?”
刘瑾心里暗自叫苦:“姓沈的小子这一步走得可真绝,他自己不想过日子,还想拉我下水,实乃狼子野心!难道陛下听信了那小子的鬼话?”
刘瑾继续磕头,额头都快磕出血来了,嘴里努力为自己辩驳:“回陛下,刑部尚书之事,老奴已跟您说明,京城周边盗案频发,顺天府无所作为,必须得找一个有分量的责任人以震慑群臣,方才好破案。这件事老奴跟您商议过,得您首肯才实施,何尝有私心?至于谢阁老和沈尚书,实乃刑部王尚书同党,多次私下聚会商议要除掉老奴,在这件事上……他们分明是共同进退来要挟陛下……”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倒是会为自己开脱……”
话开了个头,好像是要问罪,但不知为何说到这里朱厚照却停顿了。
后殿里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刘瑾暗自为自己的小命发愁时,朱厚照道:“行了,你回去自我反省,这件事朕不想过早决断,你别在朕面前说大臣的坏话,朕不会听你挑拨。”
“朕算是看出来了,现在你跟那些文官的矛盾已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谁对谁错,朕思虑清楚后自有公断!”
刘瑾听到这话放心多了。
朱厚照说自有公断,但他躲在宫里信息渠道终归有限,再加上有花妃吹枕边风,到最后就可以轻松推卸责任。
刘瑾庆幸不已:“还好还好,姓沈的竟然以极端方式跟陛下作对,估计刚才姓谢的也没在陛下跟前讨到好。陛下一向器重姓沈的,现在他师生二人交恶,意味着文官集团跟陛下唯一沟通的渠道已断绝,我可以更好地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迟早把他们全部赶出朝堂!”
“那老奴便先告退了,呜呜!”
刘瑾哭着起身,皱巴巴的老脸上全都是眼泪。
就算朱厚照慢慢学会察言观色,到到底道行浅薄,完全看不出刘瑾神色有伪装成分,觉得自己手下用得最趁手的奴才或许真受了什么委屈。
刘瑾退下,朱厚照坐在那儿,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后殿只有小拧子作陪,他站在那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唯恐惊扰朱厚照的思绪。
过了许久,朱厚照抬头看了看小拧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拧子回答:“陛下,奴婢未曾出去问询,估摸……已快过未时了吧。”
“什么?这都快过未时了?从昨晚到现在我还没合过眼呢……”
朱厚照神色间有些哀伤,“小拧子,你跟朕一起长大的,你且说说,刘瑾和沈尚书之间,朕更应该相信谁?”
小拧子低着头,怯生生道:“奴婢懂的事情不太多,不敢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朕让你说,就是想听听你这般不懂事之人的意见,若是那些有心机之人,朕还不问了呢……你说吧,不管你觉得如何,朕都不会问罪。”
小拧子道:“那奴婢……就直说了……奴婢觉得……沈尚书忠心耿耿,总不会危害大明江山社稷……”
“嗯!?”
朱厚照没想到小拧子居然会帮沈溪说话,“此话何解?”
小拧子苦着脸回答:“奴婢不明白,若刘公公为人处世大公无私,沈尚书何必在陛下面前告他的状?我记得当初刘少傅、李大学士要对刘公公、张公公他们下狠手的时候,还是沈先生帮忙出的主意,陛下也借此机会独揽大权。”
“沈尚书为朝廷建功立业,但为人却很低调,官声也好,没听说他跟谁结党营私,甚至听闻谢阁老经常骂他,说他冥顽不灵,不合群……”
朱厚照皱眉:“这些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小拧子这会儿好像突然有了胆气,直接道:“奴婢是听其他人嘴里听来的……宫里的人闲着无聊,偶尔也会议论朝事,品鉴朝臣,这些都是私下里传的话,做不得准,奴婢到处听一点,很快便听满一耳朵……陛下说过不治罪的……”
“嗯。”
朱厚照皱眉,略微思索后再问,“那刘公公呢?”
小拧子身体一颤,半晌之后,他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刘公公在朝如何,奴婢不知,但奴婢知道刘公公对宫里人非常严苛,动辄打杀,还喜欢把朝政托付给手下……其余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要说对朱厚照的了解,小拧子比之刘瑾差不到哪里去,他生性谨小慎微,在朱厚照身边多年,一步步成长为宫里最年轻的管事太监,做的每件事都好似跟豺狼争食。
刘瑾和张苑等太监,都不好相与,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跟他的聪明才智有关。
他想借助这次机会打击刘瑾,获得朱厚照器重。
朱厚照道:“刘公公对宫里人严苛,总归不是错事,你说……他把朝政托付给手下?你怎么知道的?”
“嗯?”
小拧子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可是,如果不抓住机会为自己争取,头上刘瑾这座大山搬不动!现如今刘瑾对他已经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若他继续获得朱厚照宠信,感觉地位受到威胁的刘瑾下一步要针对的人便是他了。
小拧子心想:“现在刘公公需要全力对付朝中那些大臣,等大臣们都对他俯首帖耳,能容得下我?”
小拧子直接跪下,道:“请陛下恕奴婢无罪。”
“说了你没罪,朕还会诓骗你不成?这里没外人,你只管说便可。”朱厚照道。
小拧子没起身,跪在地上低着头禀奏:“奴婢听说,刘公公平时都把奏本带回家……就是他在宫外的居所,跟手下人商议……刘公公招募了一批幕僚,多为市井无赖,不学无术,却能通过批阅奏本掌控朝廷大权……”
“混账!”
朱厚照怒道,“这种话也能随便乱传?刘瑾再怎么狂妄,也不敢这么做!”
小拧子低眉顺眼地道:“可是……奴婢不单是听说,还眼见为实,之前刘公公曾让奴婢帮他搬奏本到府上,见过他那些幕僚。”
朱厚照突然不说话了,深吸口气,开始思索小拧子说的话是否属实。
半晌后,朱厚照抬头问道:“而后呢?”
小拧子道:“听说京城内当官的要获得升迁,必须到刘公公府宅送银子,官品不同有不同定价,外出公干的官员回京后必须向刘公公孝敬银子,给事中周钥外出办事归来无金银孝敬,以至于……自尽而亡……”
这是近期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公案。
海阳周钥,弘治十五年进士。为兵科给事中,勘事淮安,与知府赵俊善。俊许贷千金,既而不与。时奉使还者,瑾皆索重贿。钥计无所出,回京后草疏列瑾逆状,自刎。
“嘶!”
朱厚照吸了口凉气,问道,“小拧子,你听说的秘密可真不少。朝廷的事情,你怎么知晓的?”
小拧子磕头道:“陛下,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朝中已见怪不怪,刘公公到宣府任监军前,就大肆收受贿赂,那时他给陛下的银子……都是这么得来的,他还当着宫里人说,私相授受不算什么,只要把银子用对地方,孝敬给陛下,就什么事都没有。”
“他真是这么说的?”朱厚照越听越迷糊,不敢相信刘瑾居然是这样的人。
小拧子道:“奴婢绝无欺瞒……刘公公权倾天下,宫里无人敢违背,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一件事,刘公公宫里宫外的人缘……都不好,朝中都把刘公公当作阉党魁首看待,估摸沈尚书说那些话,是觉得刘公公行事无法无天吧。”
虽然朱厚照心底有诸多怀疑,却没有说什么,毕竟刘瑾带给他的是实打实的好处,他现在花钱如流水,全都建立在刘瑾的孝敬上。
当然,文官和刘瑾相互攻讦,说的话他一个都不信,但小拧子站在第三者立场上发言,可信度却高许多。但同时朱厚照又觉得小拧子是另有所图,比如说被谢迁或者沈溪收买,或者平时对刘瑾有什么怨怼而故意说坏话。
朱厚照明白,这种事只有多求证几人,才能得到答案。
“陛下,奴婢绝对不敢欺瞒,只是把心底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有不对的地方,陛下请勿降罪,奴婢给您磕头了。”
小拧子不断磕头,见朱厚照还不说话,小拧子很聪明,直接请求,“陛下,您不如放奴婢去守皇陵,奴婢思念先皇了,想尽些孝心。”
听到这话朱厚照才放下所有心思,瞪着小拧子道:“朕都没去尽孝,你尽什么孝?起来,这些话不许对外人说,知道吗?”
“是,是,陛下!”小拧子见朱厚照没有责怪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不过全身依然抖得厉害,显然怕得不轻。
朱厚照嘀咕道:“说来奇怪,之前没谁说刘瑾怎样,现在沈尚书一说,怎么朕身边都在指责刘瑾……朕还是要查清楚为好,反正朕的江山很稳固,等朕派人查清楚,自然会对朝臣有个交待。”
……
……
谢迁出宫后,匆忙往兵部衙门去了。
他要去见沈溪。
等到了地方才知,沈溪根本没来,他这才醒悟……沈溪既然说要离开朝堂,自然不会再去朝廷的衙门自讨没趣。
谢迁心想:“这小子太不负责任了,说走就走,还得老夫帮忙擦屁股!”
想到这里,谢迁内心多了几分忧虑,这次如果朱厚照要追究的话,那他和沈溪可能都要离开朝堂,如此一来朝中清流为之一空,刘瑾就会彻底掌握朝政,只手遮天,再没有谁能对他造成威胁。
谢迁径直去了沈溪府邸,到了门前,面对过来行礼的朱起,谢迁毫不客气,直接往内闯。
朱起想说什么,但见谢迁脸色不对,便把话收了回去。
这位是谁,朱起很清楚,明白若自己阻拦的话,谢迁很可能会发火。
朱起陪同谢迁到了沈溪书房门前。
谢迁自门口看了进去,没见里面有人,探头仔细打量一番,回头看向朱起,问道:“你家老爷呢?”
“谢大人,我家老爷回来后便往后院去了,是否进去帮您通传?”朱起苦着脸道。
谢迁阴沉着脸,径直进入书房,坐到沈溪平时坐的椅子上,挥挥手:“去吧!”
朱起匆忙而去,谁知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出来,谢迁不由站起身来,嘴上嘀咕:“这小子不会跟陛下置气,真的想就此离开朝堂吧?”
恰在此时,沈溪在朱起陪同下出现在书房门前,谢迁稍稍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沈溪直接撂挑子,现在沈溪能够坦然面对他,这就意味着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可以坐下来慢慢商议。
沈溪进入书房前,对朱起挥了挥手,朱起识相退下。
等书房内只剩下沈溪和谢迁后,沈溪连句见礼的话都没有,来到谢迁面前站定后一语不发。
谢迁皱眉责备:“你小子,平时闷不出个屁来,这下倒好,朝堂上竟跟陛下吵起来,还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你这官不想当了吧?”
沈溪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拍拍靴上的灰尘,道:“阁老不想说的话,我帮你说出来,阁老不想得罪的人我帮你得罪了,换来的不会只有如此消遣和讽刺的话语吧?”
谢迁啧啧道:“你小子是记老夫的仇?”
沈溪道:“学生岂敢?人的忍耐总有个极限,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今日刘瑾明摆着要针对朝中大臣,而陛下把组织朝堂议事的权力丢给刘瑾,阉党的屠刀已高高举起,若无人出来说话,恐怕现在朝廷已天翻地覆了吧?”
谢迁没说什么,因为他设身处地想过,要是当时沈溪不挺身而出,王鉴之等朝臣就要从朝中退下,必然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沈溪叹道:“牺牲我一个,成全朝堂稳固,不是好事一桩?阁老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谢迁跟着坐下,哀叹道:“老夫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今日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陛下固执己见,始终认为刘瑾是忠臣,对于旁人的检举揭发根本没放到心里去。”
“唉,今日朝堂上,刘瑾的嚣张跋扈谁都看到了,那又如何?朝局如此,不管哪个朝代,宦官当道,难道正直之士就不当官了?朝廷总需要有人出来伸张正义……”
当谢迁对沈溪说这些劝慰之言时,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这边沈溪想撂挑子,谢迁自个儿撂挑子的决心更大,对于朝事他已心灰意冷。
沈溪道:“朝堂是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几时需要伸张正义?所谓正义又是什么?阁老请回吧,若我真的从朝中退下,朝廷需要阁老这样的中流砥柱做最后的坚守,若跟我一样退下……意味着我等自动认输,向阉党俯首称臣!”
“呵呵!”
谢迁摇头苦笑,“亏你小子还能想到这一茬,你可知,你走后陛下召见老夫,问及你和刘瑾的事情,你觉得老夫能说何?老夫自然站在你这边,但无奈陛下始终偏袒刘瑾,你所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沈溪看着别处,没有与谢迁对视。
关于朱厚照的事情,沈溪不想跟谢迁过多交谈,毕竟他跟谢迁的立场还是有所区别的。
谢迁叹息:“老夫知道劝不了你,那你就在府中闭门谢客,看陛下做出如何安排吧……若陛下要你离开朝堂,等于说没有留任何情面,到那时,老夫留在朝中也没了意义,便一起回乡颐养天年罢!”
第一**三章 深居简出
沈溪的失望流于表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迁的失望则深深地镌刻在心里。
不管谢迁对朝廷、对皇帝是否还有效忠的动力,沈溪这边都秉承中立的态度,认真审视这段历史。
沈溪恨朱厚照不争,却知道历史走向如何,现在他这个皇帝学生做的事情看起来已经很过分,但比起历史上稀里糊涂当了十几年皇帝连子嗣都没留下的正德皇帝来说,现在基本上还处于可控范围之列。
若就此离开朝堂,沈溪倒没有觉得有多舍不得,毕竟大明致仕的高官,在地方上依然享有各种特权,只要朱厚照不发话,谁也不敢拿他这个帝师如何,但依然难免有壮志未酬的遗憾。
所以谢迁离开后,沈溪也在认真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去给朱厚照道个歉,挽回行将破裂的师生关系。
沈溪回到后堂,谢韵儿以一种深沉的目光望着他,显然是嗅出了什么。
沈溪这次回家首先时间点就不对,以前入宫哪次不是折腾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而且今天沈溪才回来不久,谢迁立即追上门拜访,据说两人相处时气氛很凝重……
种种迹象表明,沈溪应该是在朝中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沈溪坐下来,看着忧虑的谢韵儿,道:“韵儿,你说若是我现在请辞还乡,回宁化老家过平淡的日子,如何啊?”
“什么!?”
谢韵儿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当官的尤其是京官,除非年老体迈,否则没有谁主动请辞,这不单纯是一份工作,更是读书人的脸面,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很多官员老到走不动都舍不得退下,宁可死在任上,而沈溪年不过二十,心态就如此消极,居然说出辞官归隐的话来,这让谢韵儿怎么都料想不到。
沈溪道:“怎么,很意外吗?不瞒你说,今日朝会上我跟陛下起了冲突,甚至当众出言顶撞,看来我这个官算是当到头了。”
谢韵儿脸上满是苦涩的表情:“如今民间都在传阉党擅权之事,皇上不问朝事,把朝政大权交给阉党处置……又传皇上沉迷酒色,经常出宫寻花问柳不说,还强抢民女……相公是忍不下这口气,所以请辞?”
沈溪摇了摇头:“很多因素促成,不能说具体原因是什么,总归是迫于形势……很多事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之前我在朝中处世圆滑,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总想顺其自然,谁知最终还是被逼到风口浪尖上!”
说到这里,沈溪非常无奈。
他不想主动出来跟刘瑾刚正面,但很多事避无可避。
自打他设计促成刘瑾被发配宣府,刘瑾便将他当作心腹大患,处处防备不说,甚至无时无刻不找机会加害。在这种情况下,沈溪如果继续保持忍让,无疑是把主动权拱手让人,殊为不智。
所以今日朝堂上,眼见着刘瑾欲重演昔日在午门前逼迫百官向他赔罪的一幕,只能主动站出来跟刘瑾对抗,把矛盾揭开,彻底暴露于光天化日下,让朱厚照看到。
与其说沈溪是在对朱厚照施压,不如说他是想表明一种态度……大家相安无事最好,要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沈溪也知道要把刘瑾斗倒有多难。
谢韵儿望着沈溪,一脸坚毅地道:“无论相公做出何决定,妾身都支持,不过相公离朝这件事,还是要以苍生福祉为先,朝野上下对相公可是寄予厚望!”
沈溪笑了笑,道:“多谢娘子支持,为夫会认真考虑。你且放宽心,我不会主动求退,但若是陛下非要让我走,那我也不会留下,一切随缘吧!”
……
……
沈溪跟朱厚照在朝堂上发生争执的事情,刚开始只是在中高层官员中流传。
但没过多久,已是街知巷闻。
就算朝中那些大臣不想传播,刘瑾也会努力把这消息散播开,他采纳谋士张文冕的建议,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朱厚照和沈溪交恶,如此君臣间的矛盾便会彻底公开……无论朱厚照是对是错,臣子跟君王对着干,那忠诚方面就一定有问题。
这是刘瑾逼沈溪离朝的一种方法。
此时沈溪选择闭门不出,就连他所负责的接待外邦使节的事情,也都交给胡琏等人处置。
鞑靼、朝鲜等外邦使节迷迷糊糊的,看不太明白大明京师形势,他们来京城前,对大明朝廷的格局有所了解,知道现在大明最有名气和实力的大臣,除了司礼监掌印刘瑾外,就是兵部尚书沈溪。
而沈溪跟外邦的联系更紧密一些,因为沈溪自打领兵以来从无败绩,尤其是对鞑靼人而言更是一场噩梦,连续几个大胜仗下来把鞑靼人的脾气都打没了。
由于沈溪声名远播,就算跟大明一向保持友好的朝鲜,也怕大明突然找借口,派沈溪领兵将朝鲜纳入版图。
沈溪丝毫不管外面的事情,在家娱妻弄子,完全不过问政务。
由于沈溪的情况极为敏感,兵部那边没有人前来烦他,好在边关无战事,军事学堂也已步入正轨,不需要沈溪过问。
朱厚照那儿没有任何消息,就像以前一样,皇帝不问朝事,朝臣各干各的事情。
刘瑾还是像以前那样骄横跋扈,六部和地方上的事务没有任何变化。
这件事好像被人彻底遗忘一般。
可惜的是,朝中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就连朱厚照自己也没有把这件事忘记,但这会儿朱厚照羞于见人,知道自己得罪了朝臣,对于举行朝会没有任何兴趣。如此一来,刘瑾一手推动的王鉴之等跟与其有间隙的大臣被革职的事情,不得不暂时放下。
刘瑾非常恼火,沈溪这个心腹大患没有离开朝堂,王鉴之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也还留在朝中继续跟他作对。
谢迁经过这件事后,对司礼监更是严防死守,很多奏本进京后直接送往内阁,连通政使司都不经过。
谢迁到处找官员串联,组织反刘联盟,京城内局势波诡云谲,刘瑾虽想方设法除掉谢迁和沈溪,却无从下手。
自从沈溪和朱厚照闹翻,刘瑾也不再有资格面圣,按照朱厚照的意思,刘瑾受群臣攻讦,未必无因,这段时间需要闭门思过。
但因朱厚照不问朝事,所以朝政还是牢牢地掌握在刘瑾手中,至于地方事务,则由内阁把控,内阁次辅焦芳也被谢迁架空,谢迁有什么事情,都是去跟王鉴之商议,如此一来就连杨廷和、梁储都有名无实。
这会儿谢迁学着刘瑾,事必躬亲,把内阁大权死死地拽在自己手中。
与此同时,朱厚照在豹房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朝廷处于杂乱无序的状态。
……
……
沈溪留在府中不出门,转眼十天过去了。
番邦使节被晾在会同馆,胡琏虽然负责接待,但在很多事上没有决定权。
三方使节最想见的人,自然是正德皇帝,但若是见不到皇帝,见见沈溪也是可以的,尤其是鞑靼使节,他们希望挑唆沈溪跟朱厚照间的关系,要是沈溪被朱厚照疏远,这对他们而言最有利。
不过这天沈溪终归还是出门了,目的地不是衙门,而是惠娘处。
出门后,沈溪叫朱起先驾车在京城大街小巷转上一圈,他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跟踪自己。还没过多久,沈溪就知道自己有多受关注了,马车后人影幢幢,就算他到路旁茶楼喝茶,仍旧有许多眼线盯着。
“老爷,您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外面那些人一个个来者不善,况且还有对您仇视至深的鞑靼人在京,要是寻到机会,他们肯定不会放弃包括行刺在内的那些个极端手段,以剔除你这个最大的对手……您还是先回府吧。”
朱起很担心,怕沈溪出什么意外,毕竟不管是阉党,还是鞑靼人,都巴不得沈溪早点儿死。
作为多年的老江湖,朱起对形势判断极为精准,忧心忡忡。
沈溪微微一笑,摆摆手道:“左右没事,我今天要跟他们好好玩玩,看他们能跟我到几时。”
沈溪神色轻松,并没有把被人跟踪看作是多么严重的事情,甚至在他看来,自己不被人跟踪才奇怪。
等他从茶楼出来,进入马车车厢,朱起开始驾车带着这些人穿街过巷,全部都是那种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的小道,而且岔路极多,这下子可把那些跟踪的人给急坏了。
这些人根本就没学过跟踪技巧,面对沈溪层出不穷的反跟踪手段,这些人抓瞎了,原本跟踪的有十几人之多,被马车带着绕城转了几圈后,背后连一个眼线都没有了。
“唉!看来你们还得多练练才是!”
面对这样的结果,沈溪脸上竟然有些失望,好像棋不逢对手,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到了东单牌楼北街靠里的一条小街,沈溪快速下了马车,让朱起驱车返回沈家,然后隐身于一片茂密的树林中。
沈溪相信这会儿那些细作都在跟踪马车,没人会想到他半途下来,这也是他反跟踪技术高明的地方。
等过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沈溪才从树林里出来,迈步前往惠娘处。等到了宅门前,沈溪特别留意了一下,发现附近没人,才推开门进去。
对于沈溪的到来惠娘颇感意外,就算在京城深居简出,她也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
二人来到正堂坐下,惠娘担忧地问道:“老爷跟陛下闹矛盾了?现在老爷……可是不当官了?”
沈溪看着惠娘忧虑的目光,笑着问道:“那你是希望我继续当官,还是希望我离开朝堂?”
惠娘摇了摇头:“都这个时候了,老爷还开玩笑?老爷入朝不过几年,就已位极人臣,这节骨眼儿上老爷离朝损失太大了。”
沈溪微笑着说道:“你也说过了,我入朝几年便已经做到六部部堂,现在退下去反而是最好的结果,或许将来陛下觉得我有点用,再度启用呢?”
惠娘听不懂沈溪在说什么,一直摇头。
沈溪知道不管是惠娘还是谢韵儿,都担心他失去官位会让沈家陷入困境,但以他对朱厚照的了解,就算他一时失势,也不会被一撸到底,而地方上那些官员都知道他是帝师,再加上又是在与阉党的斗争中去的职,哪里敢得罪他?沈家根本就不会受到什么大的影响!
因此,他不想跟惠娘争辩什么,故意把话题引到商会生意上,很快就吸引了惠娘的注意力。
……
……
沈溪在家休养,根本就没跟朝廷请假,完全处于“旷工”状态。
不过沈溪请辞的奏疏,还是呈送上去。
刘瑾得知沈溪的请辞奏疏递上来后,兴奋不已,第一时间进行朱批然后准备呈送朱厚照用印,但因现在连他自己也见不到朱厚照,使得这件事被拖延下来。
刘瑾无比懊恼:“好不容易等沈之厚这小子不正常一次,竟跟陛下为敌,现在君臣间闹翻了,臣子请辞,更将矛盾激化……我这边空拿着他的奏疏却无法面圣,也就没办法火上浇油,实在太可惜了。”
在这种情况下,刘瑾把焦芳、刘宇、张彩和刘玑等人都叫到身边,商议如何对付沈溪。
见面的地点不在刘瑾府邸,而是在户部尚书刘玑家中。
这天正好刘玑府上有婚宴,刘瑾没有在宾客前出现,而是在后堂等着人到齐后,召集起来商议事情。
刘玑本来请了沈溪,想跟沈溪搞好关系……刘玑虽在刘瑾麾下做事,但已经开始厌倦刘瑾的贪得无厌。
作为文臣,刘玑心底还是想跟正统文臣搞好关系,准备走沈溪的路子。本来请帖已经送过去,但因为沈溪跟朱厚照闹掰,今天没有来参加婚宴。
不过当天焦芳、刘宇等人都来了,给他府上的宴席增色不少。
席间祝酒后,几人到了后堂见刘瑾。
刘瑾把来意说明,毫不掩饰对沈溪的憎恶。
“……咱家为朝廷鞠躬尽瘁,姓沈的小子居然在陛下面前攻讦咱家,你们可要为咱家想个办法,最好定他的罪!他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刘瑾嚷得欢,但就算他手下的人,也并非完全跟他一条心。
焦芳这样的阁老自然顾着身份,这种党争,甚至涉及私人恩怨,他根本就不想理会,而刘宇和刘玑则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不愿意出谋划策。
这会儿最上心的人是张彩。
张彩能力很强,短短几个月时间便从吏部主事做到侍郎,差一步便为吏部尚书,但他想爬上天官的位置,就得把刘宇干下去。
现在张彩已经在帮刘瑾打理吏部的事情,二把手总领一切,刘宇的权力几乎被架空,但名义上始终是二把手,没有扶正,他想寻求机会得到刘瑾进一步信任和提拔。
“刘公公没有拿兵部沈之厚的奏本去宫中面圣,对陛下陈及此事?”张彩问道。
刘瑾道:“咱家若能见到陛下,这会儿也就无需如此发愁了……陛下听信那小子的谗言,召见内阁谢于乔问话,这一老一少在朝中可说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陛下现如今对咱家产生怀疑,每次请见都被喝退!”
张彩环视在场之人,无一人出来说话,显然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有些棘手。
最关键的是,他们虽然被人打上“阉党”的烙印,但自认为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卷入不深。如今刘瑾连请见皇帝都无法做到,或许已失宠,他们心存疑虑之下,不想跟刘瑾绑得太紧,所以才会表现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第一**四章 张彩的毒谋
“公公应该寻求面圣途径,若实在不行,可制造一些机会,诸如陛下在公开场合亮相时装作无意中偶遇,或者邀请陛下出席专为他准备的娱兴节目!”
张彩揣测完身边这帮同僚的心思,主动建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咳咳!”
焦芳捂嘴咳嗽几声,似乎是在提醒张彩,你身为吏部侍郎,不应该出如此阴损的主意,简直是给朝臣抹黑。
张彩却完全不在意,继续说道:“陛下如今居豹房不出,沉迷逸乐,若一味寻求正面途径,或许一年半载都难以如愿,想朝中诸臣用了几个月时间,方才借助公公之手跟陛下正面接触,却因陛下一意孤行而令朝议半途而止,若公公可充分利用陛下身边人,定可找到机会……”
刘瑾看着张彩,微微颔首。
虽然这主意不是那么出彩,甚至跟孙聪和张文冕的意见都有一定差距,但入耳后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毕竟张彩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想办法。
其实刘瑾已经感觉出来了,自打沈溪在朝堂上攻击过他后,不但朱厚照跟他疏远,就连那些被冠以阉党中人的大臣,如今也表现得若即若离,他明白这些人不想在他这条船上陷得太深。
刘瑾之所以趁着刘玑家中婚宴,找这些人来商议事情,就是想趁机试探一下,看看他们是否跟自己一条心。
现在经过测试,刘瑾发现除了张彩用心帮自己出主意,其余几个都在装糊涂。
刘瑾没有出言揭破,他抚着光洁的下巴,沉吟了一下,说道:“沈家小子撰写的请辞奏疏已递交到宫里,咱家现在想问一下,若是不经陛下,是否可在司礼监朱批后,通过吏部衙门让其就此滚蛋?”
张彩又看了焦芳和刘宇一眼,二人同样无所表示,有些急了,拱手道:“公公,虽然照理说,兵部尚书必须由陛下钦点和斥退,但现在陛下不管事,其实公公可以和内阁协调一下,完成票拟、朱批的步奏……如此陛下不得不有所表示……”
刘瑾皱眉:“有咱家朱批还不行么?想让谢于乔票拟同意,怕是千难万难吧?”
张彩笑道:“内阁并非只有谢尚书一人,不是还有焦中堂么?”
“嗯?”
刘瑾侧目打量焦芳,好像受到启发……如果把沈溪请辞的奏本,交由焦芳做出票拟,再由他来朱批,整个流程合理合法,到时候让吏部执行,沈溪就不得不离朝。如此一来,无论这件事是否由朱厚照钦定,也无从指责。
刘瑾皱着眉头问道:“如此事被陛下获悉,岂非对咱家更为着恼?”
张彩正要说什么,感到地位受威胁的刘宇忍不住插话:“无论陛下是否迁怒于公公,至少沈之厚离朝十拿九稳,毕竟整个流程都在大明典章制度规范内……公公舍弃一些眼前利益,却可将沈之厚扳倒,未尝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嗯。”
刘瑾点了点头,虽然他已准备答应下来,但心底还是有不少顾虑,于是又看向焦芳,问道:“不知焦大学士如何看待这件事?”
焦芳面色不善,感觉自己是在助纣为虐,当下皱着眉头道:“沈之厚虽年轻气盛,但总归在先皇时便得器重,在地方任职时表现突出,屡次解决边患,如今他打理兵部井井有条,外夷为之慑服,如此便让他离朝,是否有些可惜了?”
一句话,让在场人心里发怵。
显然焦芳倾向于支持沈溪继续当兵部尚书。
刘瑾不悦地问道:“焦大学士,你不会是想让姓沈的小子继续留在兵部,跟咱家为敌吧?”
“对啊,焦中堂。”
张彩趁机质问,“姓沈的小子就算有几分本事,但他当日在朝堂上攻击公公,也将吾等也归在所谓的阉党之列,他在朝的话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
“嗯,嗯!”
刘玑和刘宇跟着点头附和。
就算他们跟沈溪没有过节,但始终知道自己是刘瑾派系的人,也就是正统文官口诛笔伐的阉党。
他们跟刘瑾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处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状态,现在不得不为刘瑾着想,先把跟阉党斗得最凶的那个人打压下去,如此一来可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让朝中人不敢随便拿阉党说事。
张彩道:“这件事,既然焦大学士不想牵涉进去,那就改以吏部上清议疏,引导舆论,把沈之厚定为乱臣贼子。公公接到清议疏后先假意推辞几次,再到豹房跪见陛下,若实在无法面圣,可先斩后奏,将朱批后的沈之厚请辞奏疏交由吏部执行!”
“好,就这么办!”
听张彩这么一说,刘瑾深觉有理,握紧拳头,好像腹中已有定案。
刘玑请示:“不知在下能为公公做何事?”
刘瑾没有回答,张彩笑着道:“刘尚书可在朝中为刘公公摇旗呐喊,发动户部的人上疏弹劾沈之厚,造成满朝大臣对沈之厚竞相攻讦之势,最好再在民间找一些人议论……沈之厚在朝堂上对陛下不敬,那可是大不敬之罪,难道还让他逍遥法外不成?”
刘玑忍不住看向焦芳,想听听这位内阁次辅的意见。
但此时焦芳黑着脸站在那儿,没有回话的意思。
刘瑾见状,知道焦芳不支持,但他已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正式做出决定:“既如此,咱家就把事情安排下去,你们回去后,立即让麾下官员和门生故旧写弹劾奏本,一定要把姓沈的小子彻底拉下水,他一天不离开京城,咱家一天没好日子过。”
“是,刘公公!”张彩显得最上心。
刘瑾欣然采纳意见,他感觉自己距离替代刘宇更近一步。
至于焦芳,由始至终都没答应刘瑾。
等一干人从刘玑府上离开,焦芳犹豫一下,决定去找谢迁,把事情告之,让老友有个防备。
焦芳找来心腹手下,问了当日轮值情况,得知谢迁不在文渊阁值守,也不在长安街小院,那就是说回谢府去了。
焦芳非常为难,他跟谢迁之间毕竟有隔阂,且二人处于不同阵营,去谢府进见太过显眼,谢府门前必然有京师各大势力的眼线盯着。
故此,他只能派信得过的人前往谢府通知,自己则打道回府,不想过多理会。
……
……
刘瑾准备全力出手对付沈溪。
他之前计划过很多次,但发现沈溪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无法撼动。
就算朱厚照和沈溪因钟夫人之事闹矛盾,他依然没机会下手。
但这次情况却不同,沈溪触及逆鳞,朱厚照的愤怒和失望显而易见,而沈溪似乎也对皇帝的胡作非为非常失望,所以刘瑾看准机会,一举把心腹大患给解决。
就在刘瑾绸缪时,谢迁通过焦芳获悉了刘瑾的阴谋。
谢迁非常紧张,明白刘瑾这一步棋走得有多狠辣。
“……刘瑾想先斩后奏,代天子朱批,让沈家小儿罢官去职,造成既定事实,再呈奏天子。如此就算天子有悔意,也是木已成舟,无法收回……”
谢迁连夜把王鉴之请到自己府宅,将了解到的情况和盘托出,王鉴之听到后心里有些不爽。
我之前被刘瑾算计,差点从朝中退下,你谢于乔没见如此紧张,好在沈之厚跟陛下顶撞,才把事情给搅黄。但现在沈之厚出了点事情,看把你急成什么样子了,分明是厚此薄彼啊!
王鉴之尽管心生不快,但想到沈溪是为他出头才造成如此被动的局面,还是愿意出一把力。
“于乔,你先莫慌张,无陛下首肯,就算刘瑾想这么做,也要思量一下严重的后果……再者,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谢迁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焦芳把消息透露出来的。
原则上说,焦芳属于阉党首脑之一,但实际上这位内阁次辅属于两面派,谢迁这样正直的文臣都没觉得焦芳行事有过分,在内阁尚能做到相安无事。
“你先别管我如何得知,既然刘瑾有为恶的可能,就必须要预作防备,不能让事情继续发酵,如今陛下仍留滞豹房,已有许久不曾见朝臣,我等应寻求面圣的机会……”
谢迁此时能想到的主意,就是去见皇帝,只有让当事者朱厚照知晓,刘瑾才不敢乱来。
王鉴之微微叹息:“要面圣谈何容易?之前文官中就属之厚面圣次数最多,但此番……恐怕没人能进豹房门……于乔,你最好莫轻易尝试,不会有效果的。”
谢迁看了王鉴之一眼,问道:“明仲,你不跟我同去么?”
王鉴之有些迟疑,他看出谢迁想拉他一起触霉头,似乎除了他没有别的可信任之人。
王鉴之不管怎样都是刑部尚书,在朝地位不低,若谢迁找旁人,跟他首辅的身份不那么符合。
王鉴之迟疑再三,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唉!既然于乔你要去,那在下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
……
王鉴之本以为谢迁要带他去豹房。
谢迁也没有解释。
等出来坐上马车起行后,王鉴之才发现方向不对,这不是要去豹房,而是要连夜入宫。
“于乔,你不会想到宫里等陛下吧?”王鉴之很好奇。
谢迁没有回答,一再催促车夫,王鉴之想打探清楚,谢迁却听而不闻。
等马车停下,王鉴之才知目的地是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
谢迁先一步下马车,随后王鉴之跟着下来,谢迁反而安慰起来:“莫要太心急,等天明后吧我等再入宫。”
王鉴之心里有些不太情愿,本来谢迁邀他去见朱厚照就是强人所难,现在还不让他回府,睡那高床暖枕,而是来到小院过夜。此时尚是二月天,天还比较冷,王鉴之不想在陌生的地方过夜。
但谢迁没给他回绝的机会,先一步入内,王鉴之只能跟着一起进去。
到了屋内,谢迁用试探的语气问道:“你觉得,我等此番为之厚说话,有几成胜算?”
王鉴之不知该如何回答,摇头道:“全看陛下是否消气。”
“嗯。”
谢迁微微颔首,随即让下人为王鉴之铺床,然后便先去睡了。
王鉴之这下可受苦了,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清早被谢迁叫醒,睡眼惺忪便往宫里去了。
本以为是去乾清宫面圣,结果到了地方,王鉴之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地方居然是永寿宫。
王鉴之看着宫门,这一惊不老小,这里已属内宫范畴,不是外臣能来的地方,而谢迁却轻车熟路,就好像经常来一样。
“于乔,你疯了么?这里岂是我等随便来的地方?”
王鉴之简直欲哭无泪,他想跟谢迁讲道理,却发现这会儿谢迁就好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一样,怎么都拉不回去。
谢迁摆手:“进去后你便知晓。”
到了永寿宫外,二人被拦住去路,随即谢迁请人进去通禀,门口值守的太监似乎并没有觉得有多奇怪,马上入内。
太监从里面回来时,恭敬地道:“两位大人,太后娘娘在里面恭候二位。”
王鉴之瞪大眼看着谢迁,这才知道谢迁要找谁帮忙,不是朱厚照,而是张太后。
就算再无奈,王鉴之也要跟着往里走,不过这会儿他终于安心了些,暗忖:“传言说谢于乔行事每每出人意料,有如神助,果然如此,感情他还有太后这条路可走,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谢迁和王鉴之一起入内,到了永寿宫暖阁,张太后已坐好,旁边隔着个帘子,里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王鉴之不敢抬头看,跟着谢迁进内后,只管依样画葫芦。
“见过太后。”谢迁行礼道。
王鉴之连忙跟着行礼。
张太后怀里抱着一只猫,听到问候,她将猫交给旁边的宫女,抬手道:“谢少傅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哀家在宫里这许久,多时未见朝臣,只有谢少傅偶尔过来跟哀家说说外面的事情……”
王鉴之一听,这才知道谢迁是这里的常客。
张太后再道:“这位是新任刑部王尚书吧?哀家听说你是成化十四年进士,断案如神,从地方知县做起,一路升迁至今,实在难能可贵。你和谢少傅一同辅佐皇上,对大明来说实在幸甚……”
王鉴之一听深宫中的张太后知道自己的过往,深感荣幸,连忙站起来谢礼。
等王鉴之坐下,谢迁说道:“太后,老臣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跟您启奏。”
“哦?”
张太后迟疑一下,随即打量旁边帘子方向,道,“谢少傅,哀家今日恰好在跟一位宫人叙话,她在这儿不碍事吧?”
谢迁往帘子那边看了眼,发现里面是一名女子后,不由一凛。
他跟王鉴之都想到一个问题,里面不会是当今皇后吧?
关于这位夏皇后,传闻很多,却没人见过其真容,因为朱厚照荒诞不羁,几乎每天夜里都在宫外过夜,以至于夏皇后入宫来未曾被朱厚照宠幸过,这个皇后做得有名无实。
谢迁道:“无碍。”
张太后先将周围宫女和太监屏退,只留下帘子后那名女子,然后看着谢迁,抬手道:“谢少傅请直言吧!”
谢迁立即将当日在乾清宫内发生的情况跟张太后说了。
关于沈溪顶撞朱厚照,谢迁尽可能轻描淡写讲述,而对于刘瑾等阉党所为,谢迁添油加醋,将其形容得十恶不赦。
说完后,谢迁低下头,等候张太后训示。
张太后叹道:“沈尚书乃是举世皆知的能臣,先皇健在时,他长年在外,为大明社稷稳固立下汗马功劳,那时先皇便想让沈尚书回朝为部堂,却一直为刘少傅阻拦……”
谢迁和王鉴之仔细聆听,没有接茬。
张太后再道:“皇儿登基后,将沈尚书迎回朝任兵部尚书,哀家觉得非常合适,沈尚书年轻有为,跟皇儿有师生之情,若君臣相宜,尽心辅佐,不难开创新的盛世。但……如今朝堂太乱了……”
谢迁道:“太后明鉴,刘瑾此人极不安分,自执掌司礼监后便欺上瞒下,靠着陛下宠信一手遮天,陛下从不过问朝事,将所有权力皆托付刘瑾,朝中臣僚想面圣一次都难,刘瑾现在更想越过陛下,直接将沈之厚革职……”
“啊?”
张太后稍微惊讶一下,问道,“刘公公乃东宫故人,看起来挺老实的,未必有这胆量吧?谢少傅从何听闻?”
谢迁无奈道:“老臣是从刘瑾身边人口中得知,千真万确。”
张太后显然不想参与到朝廷党争中,以一种中立的态度道:“朝中孰是孰非,哀家久在深宫苑,哪里能分辨清楚?这些事,不该由哀家来管,皇上已许久没来请过安了,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皇上跟沈尚书间的隔阂,想来都是意气之争,沈尚书年岁不大,谢少傅为何不去劝劝他,让他主动跟皇上认个错呢?”
谢迁一听,就想出言辩解,却被身后的王鉴之拉了一把。
谢迁性子急,但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收敛心神,无奈地道:“老臣也曾劝过,沈溪小儿知道自己一时冲动酿成大错,心生悔意,但无奈无法面圣。如今我朝内忧外困,希望太后娘娘能出面斡旋……不令刘瑾得逞!”
第一**五章 棋差一招
谢迁在张太后跟前行止说话不卑不亢,甚至还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让王鉴之汗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太后道:“谢少傅,你知道哀家跟皇上……这两年关系不太好,哀家就算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你何必为难哀家呢?”
言语间,张太后对谢迁非常礼重,甚至有哀求之意。
王鉴之正疑惑为何张太后跟谢迁相处会是如此模式,谢迁继续开口:“太后不需要对陛下提及什么事情,只要能够限制司礼监的权限,即可缓和陛下跟朝臣间的矛盾。”
“哦!?”
张太后有些疑惑,“那以谢少傅之意,是否跟上次那样,将刘瑾叫来,由哀家对他说一些话,令其知难而退?”
谢迁不由想到当初跟张氏兄弟来见张太后的情景,那时刘瑾刚被发配宣府,文官集团联合外戚发力,通过张太后削夺了魏彬的军权。
那次因为刘瑾不在,再加上朱厚照对很多事不管不问,最后事情侥幸办成。
不过此举还是引发朱厚照跟张太后间的矛盾,到现在都未完全化解开。
“以刘瑾的阴险狡诈,连皇帝都敢蒙骗,面对太后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若跟他商议,必然没有任何结果,甚至他可能借故不来!”
想到这里,谢迁拱手道:“刘瑾如今在朝中权势滔天,就怕他……不肯轻易就范,太后当严令其前来觐见为妥。”
张太后笑了笑,道:“谢少傅担忧过甚了!刘公公再怎么跋扈,到底也只是我皇室家奴,你且稍等,让哀家派人去将他请来,当面说明白便可。”
随后,张太后不等谢迁回应,便直接吩咐道:“来人啊,去传唤司礼监刘瑾刘公公前来,就说哀家有要紧事找他。”
马上有太监领命去了。
因为不知道刘瑾是否会奉召,谢迁没有再坚持。
张太后对谢迁和王鉴之显得很礼重,让人准备好座椅,请二人坐下来说话。
过了许久,前去传话的太监回来,刘瑾却未见踪迹,张太后见状有些疑惑:“为何刘公公未一起前来?”
太监一脸苦涩,跪下来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见到刘公公,他说……陛下那边有要紧事差遣,他……未跟随奴婢一起过来。”
“什么?这奴才……陛下会差遣他什么事……”
张太后非常恼火,一拍暖阁靠枕,正要喝斥,忽然想到谢迁和王鉴之还在下面,迟疑一下,放缓语气道,“或许陛下真有要紧事,不如再派人去请……”
谢迁实在忍不住了,拱手道:“太后明鉴,如今刘瑾想先行处置造成既定事实再问陛下之意,让沈之厚直接去职……若太后想留朝廷一线清明,务请当机立断。”
张太后脸色很难看,皱着眉头道:“沈尚书……虽是朝廷重臣,但他……这次的确做错了……谢少傅,不是哀家不想帮你,有些事哀家能力有限……”
见谢迁愁容满面,最后张太后苦叹,“既然谢少傅亲自来了,哀家若一点忙都不帮,实在说不过去,不如这样,哀家写一道懿旨,交由卿家拿出去到刘瑾跟前宣读。若刘瑾顾念哀家曾经对他的栽培之恩,定会遵从;若不然,哀家也无可奈何。”
“哀家赌上自己的颜面,能帮到谢少傅的只有这么多……”
……
……
谢迁没得到张太后更多保障。
但张太后也算是给面子,写了道懿旨给谢迁,交由谢迁拿去对刘瑾宣读。
谢迁跟王鉴之出了永寿宫,脸上仍旧带着几分郁闷,王鉴之道:“于乔目的不是达成了?还不快些去司礼监,对刘瑾施压?”
谢迁叹道:“我终于想明白了,现在朝廷已不再是先皇时的朝廷,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人心叵测,朝不保夕……沈家小儿很可能要成为朝廷斗争的牺牲品。”
“于乔,你……”王鉴之有些意外,道,“之前你进宫的时候,可是信心满满,为何现在如此颓丧?”
“哼哼!”
谢迁轻哼一声,手上拿着张太后的懿旨,沉重地说道,“你觉得太后这道懿旨,拿到刘瑾面前宣读,他会遵从?我们是不是有些自欺欺人?”
王鉴之没说什么,在他看来,这样的懿旨的确没什么价值。
谢迁继续道:“刘瑾高明之处就在这里,他不是亲自弹劾沈溪小儿,跟太后所说一样,本身就是沈溪小儿做事太过极端,有错在先,这才让刘瑾有机会借题发挥!”
王鉴之道:“就算如此,之厚也是情有可原,他可是在帮你我,帮朝廷……难道在刘瑾步步紧逼下,他用这种方式对陛下进言,有错吗?”
谢迁没有回答,脸色很难看。
“别想那么多了,于乔,你我都不是年轻人,或许正是少了之厚的勇气和魄力,才导致今天这个不利局面。现在我等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留之厚在朝中!”
王鉴之语气显得很急迫。
因为这时候他意识到一件事,之前张太后派人去找寻刘瑾说事,刘瑾定嗅出风声不对,以其狡猾成性,必然会有所动作。而沈溪一旦离朝,失去这个强有力的臂助,他刑部尚书也当不长了。
王鉴之见谢迁不想走,急道:“于乔,现在已打草惊蛇,难道你非要等到之厚离朝,才甘心?”
谢迁狠狠地一跺脚:“那好,吾等这就去司礼监,就算不合规矩,老夫也要闯上一闯,不信刘某人能奈我何!”
说完,谢迁带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往司礼监去了。
但他还没到司礼监掌印房,就见对面来了几名太监,当首一人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戴义。
戴义见到谢迁,主动迎过来,未见礼便直接道:“阁老,大事不好,刘公公请来陛下朱批,说是要将兵部沈尚书外放!”
“什么?”
谢迁一听火冒三丈,立即加快脚步,准备去找刘瑾拼命。
戴义拦下谢迁:“阁老去掌印房也无用,刘公公不在宫中,阁老倒不若立即去豹房,争取面圣……这恐怕是唯一的机会了!”
“面圣?”
谢迁一听不由头疼,面圣岂是容易的事情?
王鉴之看着戴义,问道:“戴公公,现在旨意可是已经发出?”
戴义苦笑:“旨意一早便下了,不知道是谁草拟,说是陛下朱批,就怕是刘公公矫诏,两位大人,你们……还是赶紧想对策,咱家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看来今日陛下是不可能回宫了……”
……
……
谢迁和王鉴之得到消息,匆忙出宫去了。
他们要去豹房面圣,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后的机会。
而此时朱厚照正准备休息,小拧子将刘瑾要将沈溪撤职查办的消息带来,毕竟他充当着皇帝耳目,任由事情发生的话将来他也会承担一定责任。
“……什么!?朕自个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旨将沈先生撤职了?刘瑾那狗东西,不会是想造反吧?”
朱厚照很恼火,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还未打定主意,却被刘瑾擅自决定,而且自己这个皇帝居然是事后才知道。
尤为可恼的是,刘瑾居然打着他的名义行事,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小拧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也不知刘公公为何要如此做,陛下请息怒。”
“无法无天!姓刘的老狗分明是要造反,怪不得朝中文臣都要参劾他,感情他真想架空朕,为所欲为!”朱厚照怒气冲冲道。
就在朱厚照来回踱步,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时,外面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刘公公让人送来十万两银子。”
“哼!”
朱厚照瞪着那太监道,“刘瑾人呢?”
前来禀告的太监可不知朱厚照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跪在地上道:“回陛下,并未见刘公公面,是户部刘尚书带人送来银子,说是去年户部结余……”
朱厚照本以为是刘瑾要“贿赂”自己,现在却是户部刘玑来送银子,脸色稍微变得好看了些。但他仍旧很恼火:“户部送银子,跟姓刘的老狗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让人送银子到这边,而不是直接入内库?让刘尚书来见朕!”
太监出去传唤,不多时刘玑进到后堂,从满地碎瓷片便知道,此时朱厚照正在发火。
“参见陛下。”刘玑磕头道。
朱厚照问道:“刘尚书,你且说,你送银子到这里来,是受何人指使?”
刘玑道:“回陛下的话,这笔银子乃是去年户部结余款项,本是作为修缮宫殿所用,但上奏朝廷后,朱批调豹房使用……难道这不是陛下的旨意?”
这问题把朱厚照给呛住了。
朱厚照将朱批大权交给刘瑾,现在刘瑾做主把银钱调到豹房使用,若说不是自己下的圣旨,等于是承认主动放权。
“是朕的决定!”
朱厚照硬着头皮如是说道,脸上怒气丝毫不见消退,“那你为何说是刘公公让你送来的?”
刘玑道:“本来微臣想入宫请示,但到宫门处一问才知陛下不在宫中,恰好碰到刘公公,刘公公便让微臣把银子送到豹房。”
这个回答让朱厚照挑不出什么毛病。
刘玑等于是在说,刘瑾只是让他把银子从宫门处送来豹房,而不是让他从户部仓库送来豹房。
“行了,银子留下来,你可以走人了。”朱厚照想到有十万两银子可供挥霍,对刘玑没有太过苛责,毕竟他不知道这十万两银子是怎么来的,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是怎么来的,只要有银子花销就行。
刘玑却没有走的意思,磕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启奏,请陛下让微臣说完。”
朱厚照瞄了刘玑几眼,诧异地问道:“你有什么事要启奏?”
刘玑面色拘谨,言辞闪烁:“回陛下,京城士子议兵部沈之厚御前妄言造次,犯下大不敬之罪……朝野哗然,京城士子特上万言书,请陛下圣裁!”
说着,刘玑从怀中拿出一份奏疏,高高举起,显得极为慎重。
朱厚照没让人去接,怒气冲冲地问道:“这些士子,没事作何要妄议朝政?以为个个都功名在身,还是说朕必须要接受他们挟制?把这种狗屁不如的万言书拿回去,朕不会看!”
刘玑举着奏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这跟刘瑾设计的情节明显有偏差,朱厚照对外界干涉他处置沈溪之事似乎很着恼。
“退下!”
朱厚照再次喝令。
刘玑这下没辙了,只能将他手里的万言书放到地上,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退出后堂,小拧子看着朱厚照,小声问道:“陛下,您……”
朱厚照怒道:“还等什么?把刘瑾那狗东西叫来!”
已退到门后面的刘玑恰好听到这话,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寒噤,恰好看到小拧子急匆匆出来,赶忙一缩脑袋,躲到一旁。
……
……
刘玑从豹房出来,兀自擦拭满头满脸的冷汗,他刚想叫远处停放的马车过来,便见到前面驶来一辆熟悉的马车。
他疾步上前,马车停了下来,刘瑾掀开车帘看着他,紧张地问道:“刘尚书,咱家让你办的事,可是办妥当了?”
刘玑擦了擦额头上仍旧渗出的汗珠,道:“刘公公让在下送进去的银子,已悉数送到,也见到了圣上,还按照您所交代的话跟圣上说了,但陛下……很生气,似乎是知晓了什么事情。”
刘瑾皱眉不已:“这怎么可能?咱家才把朱批下达,朝中除了吏部衙门其余人等都不知情,陛下从何知晓?刘尚书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刘玑苦着脸道:“刘公公,在下岂敢胡言乱语?在下被陛下斥退,到门外时恰好听到他派人召你觐见……都这样了还说陛下不知此事,再掩耳盗铃也不至于如此吧……公公还是要及早想好应对之策才是。”
“这……”
刘瑾一脸苦恼之色,嘀咕道,“这可稀奇了,咱家刚动手,陛下就发现了,难不成有人在陛下跟前泄露了风声?这件事咱家可要好好查查……本指望刘尚书你先在陛下面前说那姓沈的坏话,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谁想竟弄巧成拙……现在只能兵行险招,陛下既已下达圣谕,难不成还能收回成命?”
“公公如此做,怕是有些不太合适。”
刘玑就差说刘瑾这是矫诏,是欺君,他到底是文臣,深受儒家经典熏陶,起码的道德底线还是有的,在刘瑾伪造诏书这件事上,他不想同流合污。
刘瑾皱眉道:“你说陛下已派人去找咱家,没听错吧?”
“千真万确。”刘玑道。
刘瑾显得很急切:“那咱家这就回去跟人商议对策,你先回户部,这件事暂且跟你没什么关系了,莫要再牵扯进去,咱家先行一步!”
说完,刘瑾放下车帘,催促车夫往自家宅院去了。
因为情况有变,朱厚照提前得知他矫诏外放沈溪之事,只能先回去跟孙聪和张文冕商议下一步动向。
刘玑则是打个激灵,摇了摇头,然后招来马车,吩咐车夫回户部衙门去了。
第一**六章 雷霆之怒
这天沈溪跟平时一样,日上三竿还在睡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不喜欢早睡,也就谈不上早起,这段时间难得在家休息,什么事都不想过问。
睡得正香,谢韵儿进来摇醒他:“相公,听门房说,谢尚书亲自登门来访,怕是有要事相商。”
“哦。”
沈溪打着呵欠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摇摇头,“事情这么久都没个结果……该来的始终要来!”
谢韵儿听不懂沈溪说什么,帮他更衣梳发,等整个人焕然一新后沈溪出了屋门。
沈溪穿过厅堂,从后门进入书房,发现谢迁这回比较客气,乃是在门口等候。
再一端详,谢迁眉眼几乎耷拉在了一起,背着手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唉声叹气,显然事情已到非常急迫的地步。
“阁老,真是稀客。”沈溪来到门前,一边拱手一边淡定地打招呼。
谢迁看到沈溪,眼前一亮,随即板起脸来:“都快火烧眉毛了,亏你如此淡定……走,跟老夫出去一趟。”
沈溪问道:“去何处?”
“豹房。”
谢迁毫不客气,黑着脸道,“你莫要推辞,这涉及你官位,你若不去的话,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执掌兵部,外放地方为小吏……”
沈溪笑了笑,问道:“不是被革职查办吗?”
谢迁瞪了他一眼,道:“你还笑的出来?走!”
旁边朱起竖起耳朵倾听,神色紧张,他听出来现在问题严重,有很大的可能沈溪会官位不保。
沈溪耸耸肩:“就算阁老让我去兵部衙门,也该等我更衣后……这一身直裰太过随便,到哪儿都不方便。”
谢迁黑着老脸道:“事急从权,何来是否方便一说?你只管跟着老夫走便是……老夫总归不会害你!若你不去的话,这辈子都会后悔!”
沈溪摇头苦笑一下,终归没有再拒绝,跟着谢迁一起出得门来,但见沈府大门外还有一位,却是刑部尚书王鉴之。
以沈溪判断,二位风尘仆仆,似乎要做什么大事。
“王尚书有礼了。”
沈溪走到王鉴之跟前,恭谨行礼。
谢迁没好气地道:“这会儿了还有心思见礼?快走快走,吾等立即去豹房,有什么事路上再说……这一路恐怕得快马加鞭才行,切不可让阉贼得逞。”
沈溪无奈地笑了笑,跟谢迁、王鉴之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起行,三人挤在狭窄的车厢里,沈溪感觉无比糟糕,尤其面对谢迁那张似乎随时都会喷火的橘皮老脸,只有心理强大的人才能做到熟视无睹。
……
……
路上,谢迁把大致情况跟沈溪说明。之前他已从吏部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刘瑾先斩后奏,代天子拟定诏书,外放沈溪为南京户部侍郎,等于说让沈溪就此远离京城官场,而且官秩连降两级。
如此一来,朝廷没答应沈溪请辞,而是将之外放,定罪的意图非常明显。
从道理上讲,沈溪在朝堂上对皇帝不敬,仅仅降职了事似乎是朝廷法外开恩,但实际上对于文官来说却是奇耻大辱,因为朝廷正式定罪意味着名声毁了,自尊心强一点的恐怕就要以死抗争。
“……你小子,别说这官职无关紧要,若你外放,官声可就毁了,将来如何还朝执政?怕是要在南京任上终老了!”谢迁用威吓的口吻道。
这话吓唬别人还行,但对沈溪来说,基本不起作用,因为他知道正德朝被贬斥出京后来官复原职的人实在太多了,比如杨廷和就曾被贬斥南京任吏部左侍郎,后来不照样回京当上首辅?
沈溪若有所思:“以我如今年岁,便说终老之事,未免有些太过杞人忧天了吧?”
一句话,让谢迁为之气结,恼火地道:“你没把这当回事是吧?还是说你小子已铁了心要离开朝堂,甚至连南京六部的部堂都不想当了?”
沈溪摊摊手,意思是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既然被定罪降职,那这官还有什么好当的?不如直接离朝当个闲人,这不正是你谢余姚以前的想法?
王鉴之劝道:“于乔莫心急,这件事始终要过陛下一关。陛下跟沈尚书毕竟有师生之谊,焉能坐视不理?”
谢迁道:“以陛下如今的情况,恐怕之厚离京他都不知晓。退一步说,就算他知道又如何?陛下对刘瑾太过纵容,且他好面子,涉及君王体统,他愿意承认这件事乃是为刘瑾所做伪诏?总之今日必须得见到陛下,最好跟刘瑾当面对质!”
这边谢迁义正词严,好像已把事情决定下来,不用跟沈溪和王鉴之再商量。但实际上事情能不能成存在很大变数,因为豹房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由始至终沈溪都神色淡然,好像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马车一路到了豹房门口,谢迁先一步下车,随后是沈溪搀扶着王鉴之一起下来,没等站定,便有侍卫气势汹汹往这边过来赶人。
“作何?”
谢迁怒气冲冲朝那些手持刀柄大声吆喝的侍卫发火。
侍卫们可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家伙,居然敢在豹房门口撒野,等看清楚是谁,这些侍卫顿时释然。
谢首辅虽然平时看起来和颜悦色好说话,但不代表就是个软柿子好拿捏,大明内阁首辅,文官翘楚,就算谢迁到豹房来不那么合适,也只能客气劝离,要是动用武力的话,就算谢迁本人不怎么样,他那些门生故旧也会帮忙出气,前途堪忧啊。
“老夫此来是为面圣!”谢迁把话挑明,“一位阁臣,外加两位部堂,难道没资格在这儿站着?”
这话说出来,侍卫很为难,这件事跟他们没多大关系,要赶谢迁离开没那么容易,而眼前尚有赫赫有名的兵部尚书沈之厚,旁边一人则是刑部尚书……
哪个都不好惹。
大明朝文官到弘治朝中后期已全面压制武将,这跟成化帝和弘治帝对文官日益礼重密不可分。
就在谢迁大为光火时,但见远处又有马车前来,这次来的人却是刘瑾。
刘瑾从马车上下来,侍卫见到刘瑾更为恭谨,因为对他们来说,刘瑾不但是司礼监掌印,直接管着他们的顶头上司,更是“衣食父母”……平时刘瑾为了拉拢人心可是在这些侍卫身上花了不少钱。
“刘公公,您……”
侍卫面对刘瑾虽然客气,但没有圣旨也不能随便放行。
刘瑾斜着看了眼旁边侍立的谢迁等三人,不屑地一扁嘴,然后对侍卫道:“咱家奉旨前来面圣,小拧子没跟你们说吗?”
“拧公公?”
侍卫可不敢像刘瑾那么称呼,听到这话,他们神色慌张,其中一人道,“请容小人进去通传,等拧公公准允,刘公公方能入内……公公先担待,小人去去就回!”
刘瑾在外等候时,谢迁双目喷火地瞪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
不过侍卫早有防备,赶紧让刘瑾进到门房等候,这下可把谢迁气坏了,指着拦住他的侍卫破口大骂:“这阉人能进内,而我等朝廷干臣却要在外等候,这是何处规矩?”
那些侍卫充耳不闻,只是赔笑着站在那儿,用人墙挡住谢迁去路。
谢迁气愤难平,却拿这些御前侍卫没辙,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瑾进去,而王鉴之一边拉着他一边劝说。
沈溪反倒像个没事人一般站在那儿,不管谢迁做出如何出格的举动,都没有乱分寸。
王鉴之宽慰道:“于乔,现在跟刘瑾计较没有任何意义,不若先想办法进内,面圣为妥。”
谢迁转头看着沈溪,问道:“你有办法进去吗?”
迎着谢迁期盼的目光,沈溪苦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就算谢迁暴跳如雷,但终归还是保持一定克制,一咬牙:“既然都没办法进去,只能等了,但无论如何都要闹腾点儿动静,让陛下知晓我等在外才行。”
王鉴之连忙道:“于乔,克制,克制啊!这不刘瑾已被陛下叫去问话了么?相信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
谢迁气恼地一跺脚,侧身看向豹房大门,眼里满是担忧。
……
……
刘瑾在门房等候不多时,小拧子便亲自来请,随后二人一起去见朱厚照。
这一路上,刘瑾没心思琢磨到底是谁给朱厚照通风报信,而是反复思索孙聪和张文冕所提建议。
“若陛下追究下来,怕是咱家要遭殃啊!”
刘瑾心头发怵,开始后悔听从张彩的意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很快两人便到后堂门前,小拧子躬身道:“刘公公请进,陛下等候多时了。”
“有劳!”
刘瑾此时对小拧子多了几分客气,毕竟如今他和张苑、钱宁都失势,唯有小拧子能随侍君前,是当之无愧的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不敢轻易得罪。
刘瑾跨进房门,没等他站定,便有风声传来,他来不及躲闪,便被一个竹制的笔筒砸在脑门儿上。
“狗东西,你还知道来啊?”
朱厚照的怒斥随即传来。
刘瑾没敢抬头去看,不顾额头传来的剧痛,走上前两步,跪在地上,磕头不迭:“老奴给陛下请安。”
朱厚照怒道:“请你娘的安啊……朕都快被你给气死了,你居然还敢在朕面前惺惺作态?朕问你,兵部沈尚书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哼哼,你居然敢假传朕的圣旨,把朕的老师给外调?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刘瑾不停磕头:“陛下,老奴确实这么做了……但老奴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你个狗东西,还敢在朕面前狡辩,看朕不宰了你!”朱厚照怒喝道,“来人,把这狗东西拖出去斩了!”
刘瑾一听急了,磕头的速度加快,每下都很重,“砰砰”声清晰可闻,几乎是哭嚎道:“陛下,您听老奴把话说完,再把老奴斩了也不迟……”
小拧子听到朱厚照的吩咐带着侍卫进来,此时他脸上满是诧异之色,显然没想到朱厚照居然这么直接,刚一见面要把刘瑾斩了。不过,虽然皇帝下了命令,他依然有些迟疑,偷偷看朱厚照的反应,免得自己落入陷阱事后被刘瑾报复。
朱厚照怒不可遏:“难怪那些文臣要参劾你,说你组建阉党,欺上瞒下,权擅天下,就连沈尚书这样的老好人也忍不住要弹劾你……你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建议朕把你从宣府调回来,又是谁让你重归司礼监掌印之位……你倒好,哼哼,直接以朕的名义打压异己,这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朕!“
说着,朱厚照再次喝令:“拖出去斩了!绝不留情!”
“陛下,老奴有苦衷啊。”
刘瑾连滚带爬上前,抱着朱厚照的腿哭喊。
小拧子和他身后的侍卫瞠目结舌,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可不敢轻易上前去拿人,一方面是怕刘瑾伤害朱厚照,另一方面则是怕朱厚照只是出言恐吓,本意并不是要杀人,毕竟刘瑾一直是朱厚照身边最宠信的太监,这会儿喊打喊杀,有很大的可能是震怒之言,等之后气消又会后悔。
朱厚照一脚把刘瑾踹翻,然后回到座椅坐下,顺手将桌子上的文房四宝往地上一推,怒冲冲地道:“你个狗东西还想狡辩?那你说,为何要假传圣旨?”
刘瑾感觉事情似乎有所缓和,微微喘了口气,这才把话说下去,擦擦鼻涕和眼泪道:“陛下,老奴之前请示过您,可您一直未予接见……如今民间对沈尚书非议实在太多……还有朝中诸位大臣参奏,说沈尚书仗势欺人,甚至有他作奸犯科跟狄夷私相授受的奏本……”
说着,刘瑾把怀里厚厚一叠奏本拿出来,双手捧到头顶,道:“陛下,这是老奴整理的一些参奏沈尚书的奏本,请您过目!”
朱厚照一把掀翻到地,冷笑不已:“这些都是参奏沈尚书的奏本?有了它们你就敢假传圣旨?你这是要上天啊!朝中参奏你的奏本更多,你要不要看看!?”
说到最后,朱厚照几乎是咬着牙说话。
朱厚照眼中射出的浓浓恨意,让刘瑾胆颤心惊,赶忙辩解:“陛下,不但有人参奏沈尚书,就连吏部和礼部衙门,也一致认定沈尚书之前在朝堂上所为,实乃大不敬,吏部定为革职查办,而沈尚书自己也呈奏请辞的奏本……”
“老奴被下面的衙门逼得实在太紧,内阁又进呈票拟,拟对沈尚书革职查办……老奴实在不忍心让沈尚书这样的栋梁之材就此离开朝堂,这才定了降职留用……老奴也是为陛下您着想啊……呜呜!”
刘瑾声泪俱下,竭力表现他的忠心。
之前朱厚照完全是一腔怒火,听到这里,怒气似乎稍微减弱,一甩手道:“把奏本拿来!”
小拧子把刘瑾的奏本捡起来,顺带将之前一直落在地上的刘玑的“万言书”一并拾起送上,呈递朱厚照手中。
朱厚照似乎很认真,打开奏本后便审阅,看了许久后,就在刘瑾心里没底时,朱厚照抬起头来喝问:“你倒是喜欢给朕找麻烦……将沈尚书定降职南京?你当自己是谁,你是皇帝吗?”
刘瑾哭嚎着说道:“陛下,您将朱批职责交给老奴,老奴从来都是照章办事。”
“你就不能将这些奏本留中不发?”朱厚照喝问道。
刘瑾再道:“此事发生已历时半月,在这期间,参奏沈尚书的奏本多不胜数,朝中非议声逐渐增多,老奴实在压不住……老奴是这么想的,既然这件事因老奴而起,老奴自己不想给陛下凭空惹麻烦,老奴愿意跟沈尚书一样,远谪在外……老奴愿意为先皇守皇陵!”
听刘瑾说要守皇陵,朱厚照看了小拧子一眼,因为之前小拧子也提出过相同的请求。
朱厚照怒道:“想一走了之,哪里有那么容易?哼哼,现在朕就杀了你,让你为先皇陪葬!”
第一**七章 狡辩
听到正德皇帝朱厚照一番杀气腾腾的话语,刘瑾心中一凛,跪伏在地大声哭诉:“若陛下坚持要杀老奴,老奴绝无怨言,但想告诉陛下,老奴只是想帮陛下解决眼前的困境……老奴一切都是为陛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死无葬身之所……也无憾!”
当刘瑾把话说完,房内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中只能听到朱厚照粗重的喘息声,至于刘瑾和小拧子,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许久之后,朱厚照道:“你去传朕的旨意,之前诏书收回,沈尚书就算有错,罚俸留任即可,朕的国策尚需他来执行,朕既往不咎!”
“陛下,老奴认为此举万万不可!”
刘瑾如释重负之余,反倒不依不挠,望着朱厚照扯着喉咙道,“这件事因老奴而起,老奴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死相谢,但沈尚书在陛下跟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也应当受到惩处,如此才能稳定朝臣之心,平息民愤民怨……”
朱厚照一听,怒不可遏:“你个狗东西,竟敢指使起朕来了?”
刘瑾哀嚎着辩解:“老奴乃是为陛下颜面着想……试想沈尚书大庭广众之下对您无礼,却未受惩处,明日就会有更多文臣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沈尚书攻击的并不止老奴一人,他竟然说陛下您……有些话老奴实在不想重提啊。”
这个时候,刘瑾千方百计想挑起朱厚照内心中那根不想被人挑起来的刺。
朱厚照果然中计,想起当日沈溪所说的话,其中提到他的部分,拿他跟导致大唐由盛转衰的无道昏君唐玄宗相比,心中就一阵不舒服。
朕岂是亡国之君?分明是危言耸听!
“够了!”
朱厚照一拍桌子,“无论沈尚书做过什么,都是朝廷栋梁,朕既然决定既往不咎,就无需你来为朕着想……你算什么东西?”
刘瑾继续劝谏:“陛下,老奴做这一切,没有任何私心……老奴明白陛下知晓老奴所做的事情后必震怒,认为是在蓄意打压沈尚书……但请陛下想一下,老奴明知您对沈尚书赞赏有加,为何还坚持如此做,这不是对沈尚书的指责不打自招吗?”
朱厚照不由皱眉,刘瑾这话,说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刘瑾再浑,也该知道朕不会为难沈先生,但他还坚持这么做,不是让朕认定他是个擅权之人吗……他这么做纯粹是多此一举……如果他够聪明的话,就应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采取回避的态度,不会强自出头。”
刘瑾做事越不合逻辑,朱厚照越想不明白,反倒觉得刘瑾未必是奸臣。
这也跟刘瑾提前叫人把银子送来有关,朱厚照手头有了钱,心里面舒坦不少,而且平时朝事皆由刘瑾处置,他不用劳心劳力,跟刘瑾去宣府时朝中乱成一团相比较,自然觉得刘瑾是个能臣。润物细无声,慢慢地刘瑾做事牢靠的思想开始扎根,所以此时就算朱厚照有所怀疑,心底还是愿意相信刘瑾。
朱厚照挥挥手道:“朕决定的事情,不容更改!朕颜面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要维系一年后平草原之国策!”
刘瑾哀求道:“陛下明鉴,大明功臣良将众多,若人人犯错都不惩罚,那要大明律例何用?陛下,老奴做错事,自甘受罚,为何到沈尚书这里……却要法外开恩呢?”
刘瑾不愿善罢甘休。
我好不容易找到沈之厚的过错,自然要把这文章做到底。
当初我因为犯了一点“小过错”,就被陛下您发配到宣府当监军,闹得个灰头土脸,怎么到了沈之厚这里,就能既往不咎?
别跟我说什么沈之厚犯的是小错,朝堂上直斥皇帝之非,那可是大不敬之罪,比我的罪行重多了。
朱厚照着恼:“怎么,朕的话不好使么?”
刘瑾伏地跪求:“陛下,一切都要按照朝廷法度治国,老奴有错自甘领罚,沈尚书有错为何就不得惩罚?”
朱厚照咬牙切齿:“嘿,你是听不懂人话,是吗?朕已经说过了,沈尚书要帮朕完成基本国策,两年内平定草原,如今时间已过去一半,眼看朕就要御驾亲征……你是想让朕半途而废吗?”
刘瑾一琢磨,马上想起之前谋士张文冕所提建议。
“陛下,若沈尚书不在朝,就无法帮陛下完成国策吗?”
朱厚照怒道:“你这老阉狗不是废话吗?人都不在京城,如何帮朕完成征服草原封狼居胥的理想?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朕可看不出来……”
刘瑾道:“朝中除了沈尚书外,尚有诸多能人异士,诸如宣府王守仁,以及兵部侍郎曹元等……若陛下实在觉得沈尚书不可替代,为何不索性让沈尚书去九边整顿军务?”
“嗯?”
听到这话,朱厚照皱起了眉头,脑子里灵光闪动,似乎受到了启发。
刘瑾见自己的建议似乎起了效果,赶紧打铁趁热:“沈尚书人在京城,对于边塞的状况全然不知,我大明边军人马配备,还有草原部族动向,无法知根知底……倒是远离军队,养尊处优久了,不利弓马作战!”
朱厚照厉声道:“你个狗奴才,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吧,不用跟朕拐弯抹角。”
刘瑾一脸哀怨,“陛下之前想必也在为难,一边是沈尚书当面跟您顶撞,犯下大不敬之罪,理应受到惩罚,可陛下又顾及师生之情,念着沈尚书帮您平边患、定草原……所以左右为难,将这件事拖延下来。可沈尚书行事太过分,未向朝廷报请便直接在家休养,对兵部事情不闻不问……”
说到这里,刘瑾抬起头悄悄看朱厚照的反应,发现朱厚照眼睛半闭皱眉思考,便知道自己所进谗言奏效了。
刘瑾继续鼓动着如簧之舌:“老奴感念陛下左右为难以致茶饭不思,老奴也寝食难安,尤其是在被陛下训斥后……”
“陛下让老奴回去闭门思过,老奴便把之前所做事情进行反省,一切都是因为老奴行事不周,才让沈尚书觉得老奴专权和欺瞒圣听……老奴痛定思痛,便想用一些方法弥补。”
朱厚照闻言不由打量刘瑾,目光中带着些许严厉,好似在说,你的方法就是把沈先生外调?这算哪门子弥补法?
刘瑾垂首道:“陛下之急便是老奴之急,之前老奴想让沈尚书去南京,用意乃是小惩大诫,可继续在朝为陛下效命,但现在思量,不如让沈尚书去九边之地,如此既能让沈尚书反省过错,又能让陛下所定国策不至于被耽搁……”
刘瑾说到这里,朱厚照长吁一口气,终于想明白了。
“若陛下觉得老奴造次,老奴愿意领罚,甚至引颈就戮!”
刘瑾说完跪伏在地,说不出的可怜恭顺,让朱厚照心生怜悯,无从拒绝。
朱厚照没说话,但气息依然粗重,似余怒未消,半晌后大言不惭道:“朕无论做什么,都求一个公平公正,既然朝野都认为沈先生做错了事,自然应受惩罚,那就让他以兵部尚书职,去三边为朕整兵!”
刘瑾一听,这哪儿行?
好不容易把沈之厚调离京城,结果还兼任兵部尚书,意味着老对手仍旧总领大明军队,对他的威胁并没有彻底消除。
刘瑾连忙道:“陛下,朝中总归需要兵部尚书处置朝事,岂能以地方之帅兼任中枢部堂?倒是可以让沈尚书挂兵部尚书衔……朝中另行委命兵部尚书,如此可两不耽误!”
朱厚照打量刘瑾,问道:“怎么不可以?先皇时,马尚书于西北整顿军务,便兼任兵部尚书,后来刘尚书也照章……这些事情朕可清楚记得,马尚书在外多年,刘尚书也长期不在京城,也没说要在朝中再整出一个兵部尚书出来!”
刘瑾没想到朱厚照居然会拿弘治朝的马文升和刘大夏作比,心下有些慌乱,但他还是不依不饶:“陛下,若沈尚书仍旧以兵部尚书去三边领兵,那惩戒的意义何在?”
一句话,就把朱厚照给呛了回去。
朱厚照仔细琢磨一下,的确如刘瑾所言,如果让沈溪到西北后继续担任兵部尚书之职,等于说沈溪官位没降,达不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朱厚照虽然看起来态度强硬,但在朝事上根本没什么主见,或者说他对于朝事的理解,远没有刘瑾那么老谋深算。
作为皇帝,所想都是如何巩固手中权力的同时,能够维系吃喝玩乐,根本就没考虑过如此做带来的后果,一切都只能倚重眼前看起来行事深谋远虑的刘瑾。
朱厚照不再想怎么惩罚刘瑾了,挥挥手道:“那你说,朕该怎么办?”
刘瑾心中大定,恭敬地道:“陛下不如调沈尚书往宣府任宣大总督,受三边节制,挂兵部尚书衔,除治理军饷外,还能为陛下守御边陲,到陛下出征草原时,若沈尚书立下头功,再将沈尚书调回朝……”
“前后不过一年多时间,陛下如此既能体现君威,又能保持跟沈尚书的师生情谊,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朱厚照仰头看着房梁,连连点头,似乎已被刘瑾说动。
说起来,不过是因为朱厚照自大惯了,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对的,沈溪在朝堂上当众指责他肯定是犯错。被刘瑾一挑唆,朱厚照便觉得应该对沈溪“小惩大诫”,说白了沈溪也是文臣,属于他厌恶的类型。
朱厚照问道:“为何不调任三边总督,总领边务,而是受人节制?”
刘瑾凑上前,低声道:“陛下,有些事您不得不防,您让沈尚书如此失望,沈尚书手上若掌握三边及宣大军权,对陛下您有什么意见,趁机起兵……闹出什么不忍之事来,那可就不好了,倒不如调往宣府,如此距京城近些,方便陛下近距离监控,又受三边节制,无法擅动……这才是上上之策!”
朱厚照疑惑地看着刘瑾,怀疑他如此建议的目的。
以刘瑾为人,所有一切都为他自个儿考虑,若让沈溪任三边总督,军权在手,刘瑾不但面临一定的危险,而且他在边军中的布局也会受到影响,但若沈溪只是宣大总督,那他就有文章可做。
宣府兵马终归有限,之前乃是王守仁领兵,沈溪去宣府其实是替换王守仁。
刘瑾在宣大之地的势力更加牢固,宣府和大同距离京城很近,刘瑾盯起来容易,而且他可以在背后搞鬼,进一步压缩沈溪的兵权,最好是让沈溪去管马政,到最后只能做个空头元帅,无需再把沈溪当作心腹大患。
但在朱厚照这里,他还能赚个好人,显得一切都是为了朱厚照和朝廷着想。
朱厚照皱眉问道:“沈尚书怎会行谋逆之事?”
刘瑾苦着脸道:“陛下,您始终要有防备才是,往三边,或者往宣大,不过是一念之差,沈尚书在民间威望很高,若他登高振臂一呼……老奴实在不敢想象!”
刘瑾不遗余力挑拨沈溪和朱厚照的关系,恰恰这话说到朱厚照心坎儿里去了。
朱厚照最怕的就是自己吃喝玩乐时,被人把江山夺了去,越是有本事的人他越防备,而纵观大明,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反而是现在跟他有一定间隙的沈溪。
朱厚照站起身,来回踱步,显然做出如此决定让他有些为难,但刘瑾给出的建议诱惑实在太大,让他无从拒绝。
半晌后,朱厚照看着刘瑾道:“你这条阉狗,枉费朕对你一片信任,老是犯错……但既然你已代朕把旨意下达,若朕不做点什么,朝臣势必会笑话君有戏言……也罢,朕权且当为朝廷,再听你一次……”
刘瑾心中暗喜,就算被朱厚照骂,也心甘情愿……如果旁人当面骂他“阉狗”,他非把那人的祖坟给扒了不可。
朱厚照道:“那就按照你之前所说,重新拟定一份诏书……不过,要当着朕的面拟定,若你还想耍什么花样,别怪朕砍了你的狗头。”
刘瑾一脸激动之色:“陛下,老奴这条命是您赐予的,这辈子都只愿做陛下您身边的一条狗,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呜呜,老奴这就为您草拟诏书。”
朱厚照看上去余怒未消,其实只是做个样子,心里早就不怪刘瑾了。
显然刘瑾之前那副诉衷肠的话语感动了朱厚照,对于年少的正德皇帝而言,内心还是偏软弱,尤其是对身边这些服侍他的老人,根本下不去狠心惩治。
而刘瑾对朱厚照的性格摸得门清,在对沈溪下狠手前,他便料到会有现在的结果,只是没想到朱厚照反应如此大,差点阴沟里翻船。好在他临机应变朝中无出其右者,所以才会有惊无险度过难关。
第一**八章 在劫难逃
刘瑾的阴谋终于得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厚照前后态度反差之大,连始作俑者刘瑾都未料到,如此轻松就将沈溪赶出朝廷中枢。
刘瑾暗自得意:“你沈之厚再有本事,过往的功劳再大又如何?仕途全靠帝王一句话,你先是跟咱家结怨,继而又得罪陛下,你不倒霉谁倒霉?”
想到这里,刘瑾窃喜不已,仿佛已看到沈溪在宣府过苦日子的场景。
“你沈之厚也有今天!”
刘瑾对草拟诏书并不擅长,但他为了早点把沈溪外放的事情搞定,就算硬着头皮也要上。
他知道以朱厚照对沈溪的宠信,事情若是拖延下去,很容易节外生枝。
刘瑾请示:“陛下,老奴以为,沈尚书离开兵部后,他留下的兵部尚书之位,最好交给一位自九边归来,且能服众的人担当。”
朱厚照皱眉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刘瑾不敢直接把曹元的名字说出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不知以王守仁为兵部尚书如何?”
朱厚照迟疑地问道:“王守仁?太年轻了些吧?我记得他去宣府前还是兵部郎中,一下子拔擢为六部部堂,未免有拔苗助长之嫌。”
刘瑾心中一松,此时再把自己心仪的对象说出来:“既如此,那就以兵部右侍郎曹元为尚书,让王守仁回朝任兵部右侍郎,如此也算是对王守仁的器重……陛下以为如何?”
“这……我记得王守仁好像是王学士的儿子……一个五品郎中,到外面转一圈回来就担任三品的兵部侍郎,未免太过随便了,还是另外给他安排个职务,且必须得朕准允。至于兵部尚书……就让曹元当吧!”
朱厚照之所以拒绝王守仁,是因为他对当初跟在刘健身后摇旗呐喊的王华不满,另外就是对提拔年轻才俊有顾虑,生怕破坏朝堂的稳定。至于曹元,他则没多大印象,但想到是由兵部侍郎进兵部尚书,应无不可,就答应下来。
等刘瑾将诏书草拟好,朱厚照接过看了看,点头道:“就如此盖棺定论吧!”
说完,朱厚照将随身携带的印玺拿出来用印。
刘瑾见状彻底放下心来,这次可不是他自行决定,而是皇帝金口玉言答应,事情再无反转的可能。
刘瑾请示:“陛下,那老奴……这就将您的决定传达下去?”
“嗯。”
朱厚照微微点头,随即用怀疑的目光往刘瑾身上瞥了一眼。
刘瑾低下头,如同芒刺在背,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朱厚照显然没有对他报以完全信任,让他感觉危机重重。
朱厚照道:“刘瑾,你可记得,你现在获得的一切,都是朕给予你的,若你对朕不忠,朕会将你大卸八块!”
刘瑾一听,朱厚照没警告自己说作奸犯科或者是贪赃枉法,而是警告他不能不忠,立即明白过来,皇帝多少还是知道他贪污受贿的事情,只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利益不说罢了。
刘瑾再次跪下来磕头,用感激涕零的口吻道:“陛下,老奴就算是死,也不敢对陛下有任何不忠。”
朱厚照一挥手:“好了好了,退下吧,朕累了,需要休息,旁人来一律阻挡在外就是,就算沈尚书亲至,朕也不想见。”
“小拧子,传朕的话,就说朕希望沈尚书能在宣府为大明建功立业,朕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说完,朱厚照意兴阑珊,转身往帘子后去了。
小拧子和刘瑾各自领命,二人都需要出去传话,一个是代表皇帝告之沈溪,另一个则是到吏部传达旨意,把朱厚照的“指示精神”落实。
……
……
谢迁、王鉴之和沈溪正在豹房外等候消息,但见刘瑾和小拧子一同从大门内出来。
刘瑾额头见血,乍一看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但临近却发现他眉飞色舞,显得无比得意。
小拧子落后刘瑾半步,半弓着身子,就像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刘瑾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哼!”
刘瑾见谢迁等人站在那儿,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当即轻哼一声,转头向四处看了看,便往马车去了。
谢迁正要追过去质问,小拧子已到近前。
小拧子行了一礼,道:“各位大人,在下有礼了。”
王鉴之还礼后问道:“拧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事让你出来传达?”
小拧子这边还没回答,已走到马车前的刘瑾突然转过身,向这边拱了拱手,咧嘴笑道:“沈尚书,恭喜,恭喜,此番又高升了,哈哈哈……”
说完,刘瑾直接上了马车,到了车厢里依然探头往外望,非常嚣张。
谢迁怒火中烧,但没有像上回那般试图追上去厮打,而是侧头看向小拧子,想尽快知道答案。
小拧子愁眉苦脸,期期艾艾地道:“陛……陛下刚下谕旨,着沈尚书往宣府任宣大总督,挂兵部尚书衔,受三边节调……这是刘公公的提议。”
“什么?”
谢迁一听火冒三丈,喝问道,“陛下就这么听信谗言,不问青红皂白,轻易就把功臣贬谪出京?”
小拧子到底是皇帝身边的人,谢迁当着他的面说这话显然不那么合适,王鉴之赶紧伸出手猛扯谢迁衣角。
小拧子似乎没看到王鉴之的小动作,苦着脸道:“奴婢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三位大人,此乃陛下亲口决断,奴婢也没办法……对了,沈尚书,陛下要你在宣府再立新功……三位大人,奴婢要回去跟陛下复命了!”
言罢他转身便往豹房里走,谢迁追上前想问个究竟,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
小拧子跨进门槛前,回过头看了谢迁一眼,随即摇头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入内。
从这微小的表情变化,沈溪明白过来,小拧子应该就是谢迁安插到朱厚照身边的眼线。
沈溪不由想到之前谢迁一系列微妙的反应,心想:“我老早便怀疑谢老儿在陛下跟前有人,但没想到是小拧子……如此一来,许多事情都解释得通了,看来我还是小觑了谢老儿,他能几十年屹立朝堂不倒,还是有凭仗的!”
谢迁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了,回过身来,怒气冲冲地说道:“陛下听信谗言,调之厚去宣府,现在该怎么办?”
王鉴之无奈地道:“于乔,应该庆幸之厚不是调到南边去,而是到宣府……你之前不是想让之厚在外多历练吗?现在正好趁了心意……”
“历练什么?”
谢迁恼火地道,“他在外历练还不够?从南到北的督抚当了个遍,又是佛郎机人,又是鞑子、南蛮子,他真算得上是南征北讨了,如今已为兵部尚书,却被外放……陛下分明是把大明江山社稷当儿戏啊!”
王鉴之看了看豹房门口那些板着脸的宫廷侍卫,劝道:“于乔,有话回去说。”
谢迁懊恼地道:“让之厚挂兵部尚书衔出去,如此说来兵部尚书已另外安排人了,刚才忘记问是谁了,多半是阉党中人!”说到这儿,他打量沈溪和王鉴之,希望从两人口中得到答案。
沈溪神色淡然:“无论陛下如何安排,我遵命便是,若在宣府干不下去,我自动请辞。”
“你说得轻巧,朝中这么多事情……如今阉党擅权,吏治**,你回朝不过一年多,雄心壮志未酬,就这么离开,你甘心?”
谢迁气急败坏地说,“不行,老夫这就想办法面圣,一定要让陛下收回成命。”
王鉴之叹道:“于乔,之前只是刘瑾假传圣旨,我等还有翻盘的希望,但现在陛下已做出决断,你有什么理由面圣?就算见到陛下你又能说什么?之厚去宣府,官品未降低,同样可为朝廷做事,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谢迁皱眉看着王鉴之,在这一瞬间终于醒悟。
他一直把王鉴之当成可信赖的政治伙伴,但现在才发现,王鉴之缺少跟阉党斗的权谋和胆色,帮忙的事没做多少,却一直唱反调。
随后谢迁再看沈溪,心中暗恨不已:“之前总逼之厚出来表态,指使他做这做那,这下好了,之厚事情是做了,却要被贬谪到宣府,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沈溪此时终于开腔了,拱手道:“谢阁老、王尚书,若没别的事情,在下先告辞了,指不定此时朝廷调令已到府中,没有多余时间陪二位。”
王鉴之理解地点点头:“之厚要急着回去?那就不送了……”随后他看了谢迁一眼,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谢迁叹了口气,目光不敢与沈溪对视,摆摆手:“走吧走吧,若你自己都不想挽回,老夫还瞎忙活作甚?”
沈溪行完礼,从豹房门口离开,来的时候有谢迁的马车坐,回去只能靠自己两条腿。
……
……
沈溪没有直接回府,路上他发现跟踪自己的人一个都没有。
以前他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帝师,一言一行都受到关注,此时失宠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朝廷旨意已下,不日就会离京,再盯着他没有什么意义,就算要做什么,他履任地方后再动手不是更好?
要是旁人肯定会有心理落差,但沈溪却处之泰然,因为这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确定无人跟踪后,沈溪进入一条笔直的小巷,然后南南北北来回绕了几圈,最终进入一座小院,这里正是之前他跟云柳约定的见面之所。
“大人!”
云柳和熙儿都在,看到沈溪后恭敬行礼。
沈溪见没有外人,施施然坐下,冷静地问道:“之前让你们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云柳道:“如大人所料,大人不管兵部事务后,曹元立即借司礼监和吏部之势,一步步掌控兵部,将何侍郎手头所有权力悉数篡夺。如今西北勋贵陈奏地方官府克扣军饷、粮饷之事,也为刘瑾所知,刘瑾已派人去三边,好似要秋后算账……”
沈溪点了点头:“一切都在我预料中……刚得到消息,我已被调至宣府任宣大总督,很可能是即刻上任……你们姐妹可能又要跟我奔波劳碌了!”
“愿为大人效死命!”
云柳和熙儿对视一眼,齐齐躬身说道。
……
……
沈溪要被外调。
最初朝廷传出的消息,是让沈溪到南京担任户部侍郎。
在刘瑾当权这么个大背景下,这消息不算稀奇,在此之前已有诸多朝臣因反对刘瑾而被贬谪或者革职,光是尚书就不下五位。
沈溪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在消息传出后,多少引起朝野波澜,尤其兵部涉及军队系统,军中大佬都觉得情况不妙。
英国公府宅。
地主张懋、国丈夏儒和成国公朱辅三人正在书房议事。
成国公朱辅原本任南京守备,弘治十三年因乞养母回京,掌左军都督府,正德登基后迁中军都督府都督,提督三大营操练。
朱辅平日跟张懋一向走得近,年岁上比之张懋有十几岁的差距,军中事务基本以张懋马首是瞻,夏儒以国丈进五军都督府后,朱辅通过张懋的关系,跟夏儒也走得很近。
“……张太师,若沈之厚从京城离开,军中有谁能跟刘瑾一较长短?怕是到时候群魔乱舞,五军都督府也再无宁日。”
朱辅虽为中军都督府都督,但因他不是朱厚照嫡系,跟刘瑾也没什么关系,只能仰仗张懋庇护。
以这些上层掌军之人看来,还是懂规矩守规矩的文官执领兵部,更让人放心。一旦无所顾忌的权阉掌控军队,勋贵的地位也会随之动摇,利益跟着受损,奸宦王振带来的土木堡之变就是前车之鉴。
张懋道:“那日沈之厚在朝堂上跟陛下撕破脸,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朝野尽人皆知,就算陛下宽宏大量,刘瑾能不拿此做文章?刘瑾早就想除掉沈之厚这个兵部尚书……毕竟沈之厚这个帝师,对刘某人的威胁太大了。”
说到这里,张懋忍不住一阵唏嘘,似乎对沈溪的不理智行为感到遗憾。
夏儒本为儒臣,对于军队的事情了解有限,但对于党争却有着直观的判断,明白当前阉党已彻底压制文官。他清楚自己在朝中没多大地位,女儿在宫里从未受到皇帝的礼遇,空顶着个国丈的名头罢了。
从道理上讲,夏儒作为新晋勋贵,属于武将系统,但夏儒不自觉将自己跟谢迁和沈溪归为一类,对文官的境遇感同身受。
夏儒问道:“若沈之厚到南京,朝中岂非再无人跟刘瑾抗衡?那时……五军都督府的情况也要跟着变化,我等若什么都不做的话,难免为刘瑾所趁!”
张懋也陷入迟疑中,现在要关心的已不是沈溪留不留在京城的问题,既然朝廷发布旨意,那事情就无法再挽回,不管这是刘瑾还是朱厚照的意思。
张懋叹道:“沈之厚离朝,跟之前几位尚书离朝有所不同,可以说沈之厚是陛下登基后提拔的第一位东宫故臣,若连沈之厚都被贬谪在外,怕是没人能跟刘瑾正面相争,就算于乔也没这能力。”
恰在此时,有侍卫进来,行色匆匆,似有要紧事奏禀。
张懋示意侍卫靠前,侧耳听完后让侍卫退下,道:“刚从吏部传来消息,陛下御旨已下,调沈之厚到宣府,总制宣大兵事,即刻上任!”
朱辅和夏儒面面相觑,显然不能判断这消息幕后隐藏的内容。
“去宣府?不是去南京么?”朱辅惊讶地问道。
“去何处都差不多,想那刘瑾已得逞,让沈之厚离朝,自此便可高枕无忧,甚至可以在地方上对沈之厚动手脚!”
张懋连连摇头,惋惜不已,“现在最着急的怕就是谢于乔了,苦心栽培个接班人,如今已在朝独当一面,却因年轻气盛而……唉!”
言语间,张懋觉得这是沈溪自己造成,非战之罪。
夏儒问道:“那是否可以想办法跟陛下见面,追回圣谕呢?”
张懋摇头:“劝也无用,何况现在谁能面圣?如今陛下留滞豹房,许久都未曾过问朝事……”
“再者,这官员去留问题,岂能由臣子决定?况且现在决定权不在文臣手里,而是落入宫中权阉之手……”
“回头见见于乔,看他怎么说。”
朱辅悲叹:“这会儿去见谢少傅也无济于事,若能转圜的话,谢少傅岂能无所作为?对了,新任兵部尚书是……”
“兵部侍郎,曹元。”张懋道。
听到这名字,夏儒和朱辅同时沉默。
过了许久,张懋若有所思道:“之前朝中局势,于乔有沈之厚相助,大致能跟刘瑾领衔的阉党维持个均势,但如今沈之厚外调,下一步于乔手上的权力肯定会被刘瑾逐步蚕食,六部一旦沦丧,五军都督府怕是也在劫难逃啊!”
第一**九章 真正目的
沈溪外调宣府的消息,在最短时间内传遍京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多人表示惋惜,但也有部分人觉得沈溪便贬黜完全是咎由自取,毕竟沈溪公然在朝堂上批评朱厚照是事实。
没有皇帝愿意被人指责,沈溪所言,影响极为恶劣。
加之刘瑾有意挑拨,在民间形成了舆论风潮,最后的结果,就是沈溪出力不讨好,朝中许多人觉得沈溪活该。
本来一个年方二十的青年在朝中担任部堂,就有大把年长的官员不服,如此一来更多人拥护朱厚照的决定,认为将沈溪调到宣府“人尽其才”乃是理所当然。
在这件事上,最不甘心的人并非是沈溪,而是谢迁。
谢迁回去后便写了请辞奏本,准备送进皇宫,在他看来,既然沈溪不能留在朝中,他继续担任有名无实的内阁首辅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返乡颐养天年。
既然斗不过阉党,那就干脆不陪你们玩了,爱怎样便怎样。
这也是大明文官一向的做派,随时都可以撂挑子不干,至于后果如何根本就没人在意。
等谢迁把请辞奏本写好,带着入宫来到文渊阁,恰好碰到等候在这里的焦芳、梁储和杨廷和。
似乎三人都知道谢迁会来递交辞呈,一见他的面便涌上来劝说,就连身为阉党中坚人物的焦芳也在劝说谢迁要三思而后行。
“……于乔,你要想,这次的确是之厚做得不对,陛下也没说毁掉他前途,去宣府治军发挥他所长岂非好事一桩?”
焦芳觉得愧对谢迁,说话时不断找平衡,顺便为自己开脱。
谢迁黑着脸,不说话,似乎没有回头的打算。
梁储也劝解道:“谢尚书,不知之厚现在何处?他是……准备辞官回乡,还是接受圣旨前去赴任?”
谢迁依然沉默无语,对他而言,现在是朝廷对不起他,他问心无愧,至于眼前这些人在他看来不是刘瑾的帮凶就是尸位素餐之辈,竖子不足与谋。
见谢迁始终不发话,焦芳无奈地道:“于乔,你究竟怎么个想法,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参详。”
谢迁瞪着焦芳,喝问:“你焦孟阳为一己之私,投靠阉党,为虎作伥,怎不先跟我们参详?”
一句话,就让场面非常之尴尬。
焦芳之前脸色尚可,这会儿已呈死灰色……谢迁的话怎么接都不合适。
谢迁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怒气冲冲地问道:“刘少傅和李宾之离朝后,这朝堂没一刻安宁,刘瑾买官卖官,布置心腹,侵用帑金,因考之名击异己,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对此,你们做了什么?不是投靠和依附于他,便是冷眼旁观,当日之厚在朝堂上所说的话难道错了吗?也不想想这大明权柄到底是谁执掌,究竟是天子,还是阉人?”
焦芳被谢迁如此喝骂,无言以对,站起身便往外走。
梁储和杨廷和难以站出来帮忙说活,这边焦芳刚走到公事房门口,便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他被一人挡住去路。
来者非旁人,正是刘瑾。
此时刘瑾刚刚剪除一大强敌,心情正佳,好像故意来文渊阁耀武扬威,但为防止遭遇不测,他身后带了一帮太监和侍卫。
“哟!里面吵着呢?哎呀呀,不是说内阁上下一心吗?看来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你们阁臣间也是矛盾重重……焦大学士这是要往何处去啊?”刘瑾一只脚跨进门,另一只脚和身体却留在外面,眯眼打量焦芳问道。
焦芳正因为自己被谢迁归入阉党而不爽,被刘瑾问话,干脆选择避而不答。
“哼!”
刘瑾轻哼一声,两只脚终于踏进公事房,谢迁正要冲上前对刘瑾饱以老拳,却被杨廷和拦下。
“谢阁老,咱家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只是来通知一声,陛下下谕旨,兵部尚书沈之厚朝议时对陛下无礼,外放宣府治军,不过陛下仁慈,让他继续领兵部尚书衔,官品没变,就连爵禄也未变……真是皇恩浩荡啊!”
刘瑾一脸得意之色。
“呸!”
谢迁一口唾到地上。
谢迁越是暴跳如雷,刘瑾看到后越觉得解气,又接着道:“朝无法外之人,过必罚,初予亦然。难道到了沈尚书这里,就可以法外开恩?哼哼!”
“还有就是,内阁梁大学士因奏本票拟有误,处理事务不当,陛下一并圣裁,调南京为礼部侍郎……刑部王尚书,治下无方,令京畿大案频出,御准卸职为民,回乡颐养天年……陛下恩泽,赐十奴婢,四马车,三代内劳役全免,一并送往归田。”
谢迁这下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挣脱杨廷和的阻拦,挥起拳头便往刘瑾身上招呼。
就算刘瑾身边有人护着,还是被谢迁一拳打到眼眶上。
……
……
谢迁怒极之下,失去理智,他可不管刘瑾身份有多尊贵,只管先解气再说。
刘瑾被打之后气急败坏,已经在叫嚣要杀了谢迁。
本来宫中太监之间的殴斗情况就很严重,刘瑾于平时厮打中练就一身“好本领”,不过旁边的人可不会任由二人打下去,纷纷上前劝阻拉架,在如此境况下,谢迁和刘瑾从掐架变成相互对骂。
谢迁怒火攻心之下,压抑不了痛殴刘瑾,事后有些后悔。
至于刘瑾那边,就算被谢迁偷袭也没辙,在没有朱厚照准允的情况下,他奈何作为顾命大臣和文官代表的谢迁不得,最后只能骂骂咧咧离开。
这场闹剧很快便在朝中大臣中间传开,短时间内便闹到朝野尽知,当然朱厚照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在这次掐架中,谢迁没有吃亏,不过依然很生气,毕竟朝中大势文官集团输得一败涂地,个人是否占得便宜在他看来其实无关紧要。
离开皇宫,谢迁马上赶赴沈家,认为只有沈溪能理解自己苦衷。
等谢迁到了沈府,沈家这边已在收拾家当,准备送沈溪前往宣府履职。
谢迁憋着气到了书房,怒气冲冲地对正在埋头书写的沈溪道:“你就这么走了,朝中之事从此不理会,在宣府苦寒之地过日子?”
沈溪想了想,道:“这冬日严寒已过,到下一次寒冬到来前,应该有大半年好光景,不算难熬!”
谢迁听到这话简直无语,沈溪明显是在跟他打哈哈。
“你小子,可知老夫之前为你做了什么?老夫殴打了姓刘的权阉,然后乞老归田,总归不会继续留在朝……但你却是这么一副不争气的模样,老夫实在着恼。”
见谢迁愤愤不平,沈溪大概知道谢迁来之前做了什么。
跟刘瑾打架,沈溪想想都觉得荒唐,堂堂文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在权谋上比不过一个阉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刘瑾掐架,这种事只会发生在谢迁身上。
沈溪心道:“谢老儿看起来一脸和善,甚至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当初内阁三叉戟中也是以他性格最为平和,但到了正德朝,却脾气大坏,想那历史上的李东阳在弘治朝时多么耿直,到了正德朝不是照样当了伴食宰相?若是让刘健和李东阳来干这个首辅,去跟刘瑾斗,还真没一人比谢迁有担当。”
之前沈溪总觉得谢迁迂腐窝囊,但现在看起来,谢迁算是他最好的政治伙伴。
小事上谢迁喜欢插科打诨,嘻嘻哈哈,但在大事上却从不含糊,这是朝中那么多大臣无法比拟的。
让谢迁投靠和归附阉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拱手行礼:“阁老莫要太过动怒,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维持现状好了,无论如何,阁老都得留在朝中,否则谁人来主持大局?难道阁老想把权柄悉数拱手让给刘瑾,不战而败?”
谢迁气息粗重,没有说话。
沈溪继续道:“我去宣府,很多人看来是咎由自取,不过我离京后,未必便不能继续跟刘瑾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迁瞄着沈溪问道,“你在京城,要斗刘瑾都不易,去了宣府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成?”
沈溪笑了笑,道:“事在人为嘛……其实我留在京城,刘瑾时时刻刻都盯着我,实在不利于我的发挥,反倒是离开朝廷中枢,可以浑水摸鱼。这场与阉党的斗争远未到结束时,到了宣府,至少我军权在手,刘瑾想动我不易!”
谢迁恼火地道:“你是第一天当官么?这点诀窍都想不到?宣府就在京城眼皮子底下,快马加鞭一日可到,只需陛下一句话……甚至是那阉人一句话,就可让你官位不保,他给你出难题的话,你如何化解?自古以来只有在天子近前才有话语权,你去宣府有何作为?”
沈溪摊摊手:“问题是即便我们守着天子,依然进不了豹房,拿不到话语权。退一步讲,若不去宣府,阁老难道是想让我辞官回乡?就算辞官,陛下也未必会恩准吧?”
这下谢迁没话好说了。
其实他心中的怒气根本不是冲着沈溪去的,这件事从根本上讲是朱厚照贪享逸乐放权给权阉所致,更多地是对效忠的对象的不满和失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跟沈溪说什么都属于徒劳。
许久后,谢迁幽幽叹了口气,道:“老夫不跟你多言,既然你决定遵旨履职,你就去吧,但你切记不得随便辞官……”
“若老夫不在朝堂,这维护朝纲的重任便将落到你肩头,老夫最大的希望便是如此,这几天老夫去走访几位故人,看看是否有面圣的机会……唉,新皇登基至今,这朝堂已不成模样了!”
……
……
正德皇帝朱厚照钦定沈溪赴宣府任宣大总督,总理两地军务。
但刘瑾却不想把宣府和大同的军权交到沈溪手中,沈溪出发前,他就已经开始想办法收权,主要是把王守仁手上的权力拿到手,让地方军将对他效忠。
出于对这几个月对边关布局的自信,刘瑾觉得这件事不难,为避免沈溪大权独揽,甚至把一些之前跟沈溪关系亲密的将领,提前调到京师来。
刘瑾很自信,朱厚照把权力交到他手中,等于他就是半个皇帝,朝中所有事情他都可以做主。
而沈溪则没有过多安排,在启程去宣府前,他已料到自己将要面对的艰难局面。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六。
三月初京城已然是春暖花开,沈溪到兵部办完交接并且安排好所有事务,便准备启程。
他不打算让身边的女眷跟着一起去宣府,正如谢迁所言,宣府不是好地方,边关之地,跟京城的繁华根本不能比,沈溪让谢韵儿留在家中主持家务。
如今沈溪有一件事非常牵挂,那就是林黛和谢恒奴的孕事。
林黛临近分娩,至于谢恒奴那边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但算算日子也不过只是一两个月的事情。
沈溪发现,每当自己要当父亲时,就会调离出京,这是他最发愁的事情,总是不能在妻儿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守候身边,无法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谢恒奴情况好一些,毕竟已是第二胎,有过做母亲经验,这次怀胎后什么事都驾轻就熟,她还不时去指导一下林黛。
林黛的状况就很不好了,在这时代已属“大龄产妇”,虽然今年不过二十二岁,但她是头一胎,本来小脾气就多,临近分娩时情绪更不稳定,尤其是在知道沈溪即将出发前往宣府后,她时常在家闹腾。
三月初四这天,沈溪没留在府中,而是去了惠娘处安排两姐妹去宣府的事情。
这次他不准备带家里的女眷同行,但惠娘和李衿却会跟他一起走,甚至惠娘的儿子沈泓也会带在身旁,惠娘早前便有心理准备,这几天已收拾妥当。
因为不是同时出发,沈溪需要布置人手护送,毕竟前去宣府的路不那么太平。
安顿好一切,沈溪又去见了云柳和熙儿,想提前知道宣府的情况。
云柳的情报一向高效准确,加上她之前一直都在调查九边之地的情报,可以说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沈溪一直在认真聆听,没打断云柳的汇报,至于熙儿,则在旁不时进行补充……作为一个情报人员,虽然她已经算是称职,但跟云柳相比,尚有不小差距。
等云柳把事情奏报完,沈溪大概了解到,宣府一线虽然目前名义上是“钦差”王守仁做主,但因王守仁并不是朝廷正式委派的宣大总督,名不正则言不顺,真正的权力其实还在地方官员和将领手中,甚至刘瑾还提前派了一些人过去,为的就是避免沈溪掌军。
云柳道:“大人此行非常凶险,刘瑾有很大可能暗中对大人不利,应及早做防备才是。”
沈溪淡然一笑:“刘瑾的心思,我岂能不知?甚至离开朝堂到九边之地,也都在我谋划中。”
熙儿心直口快,问道:“大人是故意去宣府?”
“熙儿!”云柳喝斥道。
沈溪抬手阻止云柳和熙儿争执,站起身来,脸上满是自信:“去一趟宣府,没什么不好,若不让刘瑾彻底掌权,让他以一切尽在掌握中,如何能将朝中异己肆无忌惮打压下去?我留在京城,他始终会将着眼点放到我身上。”
云柳惊愕地问道:“所以大人您……”
“没错。”
沈溪道,“其实这此君前失态,也是我故意让他逮着机会做文章,好将我外放。至于去何处其实无所谓,就算直接辞官回乡,也无大碍,只要刘瑾一倒台,我必然复起,去宣府反而是当前最好的结果。”
云柳难以置信地问道:“但是……大人,这样做有何意义呢?”
沈溪一脸阴沉:“最大的意义,就是要让刘瑾疯狂。我没有足够的威望,就算现在将他拉下马来,权力终归会为旁人染指。此番我借助刘瑾之手,将朝中各大势力一一剪除,让阉党一家独大,刘瑾倒台后才不会有人站出来窃取胜利果实。当朝堂只剩下刘瑾,发出一个声音时,就是他寿终正寝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