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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七〇章 徒劳无功

    刘瑾和魏彬到了乾清宫殿侧,自屋檐下向前方望了过去,只见几十名大臣整齐地站在那儿,顿时恨得牙痒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果然这些人都在,咱家之前对他们一再容忍,这些人不知感恩图报,反而变本加厉要跟咱家为难,看来咱家是时候动用一些手段让他们屈服了!”

    刘瑾握紧拳头恨恨地说道。

    魏彬目光中露出兴奋之色,急切地问道:“刘公公准备做出如何安排?可是要从厂卫征调一些人手过来?”

    刘瑾看了魏彬一眼,觉得魏彬的举动有些反常。

    随即刘瑾便记了起来,当初他在午门外罚跪朝臣的时候,魏彬正是他的帮手,那时魏彬可说是他的排头兵,什么事情都冲在前面。或许是这次魏彬感觉又有机会证明自身价值,才会这么上心。

    刘瑾心想:“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沈之厚没从三边回来,朝臣中谢迁又称病不跟我斗,这才让我有了立威的机会。”

    “现在可是谢于乔带头闹事,权势与当初相比,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这次来的朝臣一个个都比较难缠,光是沈之厚就不好应付,一个人足以顶一百个人!”

    刘瑾于午门外惩罚那些弹劾他的大臣时,心高气傲,感觉自己已然一手遮天,那时张苑、谢迁都无法跟他形成抗衡之势,也没有皇帝信任有加的沈溪回朝,觉得出了任何事他都可以兜住。

    事实上也证明了他的感觉是对的,果然经历那事以后,他的权势一度达到巅峰,几乎到了朝事一言而决的地步。

    但现在,刘瑾做事可就小心谨慎多了,他既忌惮张苑和谢迁,更忌惮沈溪,再加上之前已经被朱厚照发配出京一次,他现在没了之前的底气,敢直接罚跪和杖责眼前这班大臣。

    刘瑾道:“这些人喜欢在这里罚站,就让他们在这儿候着便是……如今陛下人在宫外,只要陛下不知,这些人久候圣驾不至,自然会知难而退!”

    “刘公公,您……”

    魏彬显得很不理解。

    当初您可是见谁灭谁,甚至把那些五品以下的官员打死都跟没事人一样,现在倒好,这些大臣已经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却不加理会?

    你这是怕了么?

    魏彬见刘瑾转身离去,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最后只能灰溜溜躲到一边隔岸观火,避开这场纷争。

    ……

    ……

    豹房内,钱宁刚找到一些关于钟夫人的消息。

    时隔几个月,钱宁终于探知钟夫人一家的消息。

    当初钟家人非常机警,离京后直接由陆路向东,在京城这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到达三河县城,然后立即雇船南下,由北塘出海。

    钱宁现在也不知钟夫人一家到底去了何处,但现在有了线索,终于可以在朱厚照面前邀功……他知道自己当官根基浅薄,心里没有底气,有了丁点儿功劳便想到朱厚照跟前表忠诚,希望能换得皇帝原谅。

    钱宁到豹房后,得知朱厚照还在休息。

    恰在此时,他见到张苑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张公公,瞧您行色匆匆,可是有要紧事?莫非有钟夫人的消息?”

    钱宁见到张苑,已不再跟之前那样一脸敌对之色,而是显得很亲切,仿佛张苑是他的救星一样。

    在钱宁看来,不管谁找到钟夫人,自己都可以在朱厚照面前将功补过,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

    张苑皱眉打量钱宁,道:“咱家可没工夫找人,现在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禀告陛下……你在这里作何?”

    钱宁苦着脸道:“张公公,您这不是消遣卑职吗?自打钟夫人逃离京城后,卑职一直在外努力找寻,简直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啊,到现在终于有了一些眉目,特地过来跟陛下奏禀。”

    “陛下还在歇息,你在这里候着吧,等陛下醒来后看是否愿意接见你!”张苑显得很不耐烦。

    此时的张苑,好似朱厚照对他依然很信任一般,但其实他的境遇比之钱宁好不到哪儿去。

    张苑正要入内,却被听到声音迎出门来的小拧子给拦了下来。

    小拧子张开双臂,挡住张苑,道:“张公公,您怎么来了?陛下在内休息,您不能进去惊扰圣驾。”

    钱宁看这架势,心中冷笑不已,暗忖:“还以为你张苑很风光呢,原来跟我一样,已经是落水狗了……”

    张苑急道:“咱家有要紧事求见陛下……宫里出大事了!”

    小拧子一脸坚持:“无论宫内发生怎样的事情,都要等陛下醒来后再说,这是陛下的谕旨……张公公,你曾是陛下身边人,不会不懂规矩吧?”

    “你!”

    张苑恶狠狠地瞪了小拧子一眼,这个原本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小太监,居然敢拦着他,甚至“恶言相向”,这让张苑觉得自己受到极大的侮辱。

    钱宁走上前,笑呵呵说道:“张公公,您别为难拧公公了,咱们做臣子的,最基本的规矩还是要守的……陛下休息时最厌恶被人打扰,就算火烧了房梁,自然有人解决……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不是?”

    “拧公公,陛下这些日子还好吧?”

    钱宁竭力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询问起朱厚照的近况来。

    小拧子声音平和:“躬体安康,有劳钱千户挂心,不过……钱千户没事的话,最好别在这里晃悠……陛下之前有吩咐,要是钱千户没找到钟夫人便自行回豹房,直接把钱千户的双腿给砍了……”

    钱宁身体不由颤抖两下,脸上带着疑问,道:“陛下……真这么说的?”

    小拧子皱眉:“这是陛下的原话,若是钱千户不相信,可以等陛下睡醒后,亲自进去问陛下,到时候腿掉了可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

    钱宁心情沮丧,忍不住看了张苑一眼。

    自己不在朱厚照跟前服侍也就几个月,甚至连官职都未曾有任何变化,但现在却连小拧子的地位都不能比。

    以前钱宁连张苑都有些看不上眼,但现在却发现自己软弱无力,甚至连小拧子都敢对他们出言威吓。

    钱宁很识相,生怕被朱厚照迁怒,只能忍气吞声,他之前一直把那些得势的太监当成祖宗供着,心态一向很好。张苑却不同,他一向觉得小拧子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此时非要争个一时长短不可,厉声喝道:

    “诸位大臣正在乾清宫前等候面圣,这么大的事情,咱家专程来跟陛下通禀,那是为陛下的江山社稷思虑,拧公公却横加阻拦,可是要将大明危亡置于不顾?若被陛下知晓,你的罪过可不是砍脑袋就能解决的!”

    被张苑威胁,小拧子神情依然淡然,道:“张公公说再多都是徒劳,陛下在休息,若你真想通禀的话,只有等陛下醒来再说!”

    说完,小拧子转身往内行去,张苑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小拧子的肩膀,却被钱宁挡了下来。

    “张公公这是作何?拧公公的话你没听到么……张公公这是有意加害拧公公,又或者是要硬闯进去唐突圣驾?”

    “钱宁,你……!”

    张苑又跟钱宁顶上了。

    可惜不管张苑怎么吹胡子瞪眼,就是奈何钱宁和小拧子不得,这时里面涌出来几名太监和侍卫,有意将张苑跟小拧子阻隔开来。

    钱宁显得很得意,回身对小拧子行礼,谄媚地道:“拧公公,您老没受惊吧?张公公就是喜欢没事瞎嚷嚷,把小事吹嘘得没边儿,哗众取宠……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小的恭送您进去。”

    钱宁越是表现出一副窝囊的模样,张苑看了越生气,他内心绝对不承认自己失势,死死地瞪着钱宁。

    等小拧子带着傲气入内,钱宁回过身打量张苑,用很不耐烦的语气道:“张公公,你想死别拉别人垫背。”

    张苑口中吐着唾沫星子:“谁他娘想死了?鬼才拉你当垫背的!钱宁,你这家伙可真没骨气,以前对刘瑾低声下跟孙子一样就不说了,现在对一个小拧子,至于怕成这样么?”

    钱宁冷笑不已:“在下跟你张公公不同,你张公公身无长物可以不顾身后事,在下可有一家老小等着养活,你不怕死就继续犯横,谁也不拦着,但在下可不敢像你这样没事找事……告辞了!”

    说完,钱宁好像真怕张苑惹是生非连累到自己,居然一路小跑离开了豹房。

    张苑恨不能抽钱宁几个大耳刮子解恨,但奈何现在连个听他命令的人都没有。

    在豹房,他感觉自己孤立无援。

    “咱家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陛下并未撤咱家的职,你们算什么东西!”

    张苑恶狠狠说完,发现没人听自己的话,最后不得不收拾心情离开豹房,全当自己没来过,回宫自个儿生闷气去了。

    ……

    ……

    众大臣一直留在乾清宫外等候面圣。

    一直到下午未时都快过去了,皇帝仍旧没露面,而且不但是朱厚照,连宫里的那些管事太监也一个都没出来。

    谢迁很倔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身子骨还算健朗,在正月这寒风刺骨的天气里,还能站得住,但旁边那些官员,尤其是年过花甲甚至已逾古稀的老臣,这时候可就吃不消了。

    焦芳忍不住劝解:“于乔,陛下不召见,多半在宫外未回,留在这里等候纯属徒劳无功,不如吾等上疏陛下,请开朝议,远比留在这里干等要好许多。”

    王鏊跟着打退堂鼓:“是啊,是啊,谢少傅,遇到事情切莫激进,还是取折中之法为宜。”

    “对,对!”

    旁边很多人附和。

    梁储和杨廷和一语不发,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劝谢迁回去。

    谢迁板着脸喝问:“怎么,为了劝谏陛下重归朝政,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得?忘了先帝临终时的托付了么?”

    这话是以训斥的口吻说出来的,在场很多人虽然都理解谢迁的苦心,但入耳后心里难免不爽。

    很多大臣心想:“你谢于乔是先帝临终托孤的顾命大臣,但那时的顾命大臣现在还有几个?除了你谢于乔外,就剩个英国公张懋还在朝中,但英国公是多么奸诈的老狐狸?他会跟我们一起行动,向陛下劝谏?你在我们面前装样子充大个就行了……”

    谢迁看了看周围的人,叫苦的人非常多,意志坚定的人则少之又少,就连那些年轻气盛的翰林官这会儿也快撑不住了。

    翰林院的人平时也就口号喊得响,说是要斗阉党,时不时开个会声讨一下阉党当政,阐述种种弊端,但让他们来乾清宫门口罚站,一个个都叫苦不迭,毕竟这些人平时都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谢迁最后看了看身后的沈溪,这小子站在那儿,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他仔细观察一下,发现对方居然闭着眼睛。

    谢迁心里很不爽:“这小子居然在闭目假寐?”

    就在众人牢骚满腹,寻摸着离开乾清宫打道回府时,刘瑾终于现身。

    这会儿刘瑾一身厚重的大氅,看上去很臃肿,但在被北风吹了大半天的人眼里,却羡慕不已,都希望能裹上一层御寒。刘瑾走过来,满脸都是亲切的笑容,甚至连门牙都露在外面,乐呵呵地道:

    “哎哟,诸位大人居然都在这里吹西北风,可真是少见!诸位大人这是作何?难道是陛下有事召见吗?”

    在场的人,就算不想继续留下,也不愿意接刘瑾的茬。

    都知道这次的事情主要是针对朱厚照放权给阉党,等于说政敌就在自己眼前,作为文人适当地表现一下风骨那是必须的。

    “哼!”

    谢迁冷哼一声,把脸转向别处,不想跟刘瑾说话。

    面对这么多大臣,却一个跟自己搭腔的都没有,刘瑾有些悻悻然,上前对谢迁道:

    “谢阁老,这新年伊始,朝中各衙门基本都在休沐,诸位不应在府中好好休息,等候上元节后全心全意为陛下效命?到皇宫来,若是得陛下准允,那倒没什么,咱家不会横加干涉,但若未得陛下传召准允,这么做可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梁储问道:“以刘公公之意,是要阻拦吾等面圣?”

    刘瑾瞪了梁储一眼,好似在说,你这家伙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恰好这个时候,人群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本来刘瑾不会因此打断思绪和话头,但关键这个咳嗽的人在他心中太过在意和忌惮,以至于不得不扭头看去。

    不但刘瑾转移了注意力,很多官员也都为之侧目。

    咳嗽的人正是沈溪。

    沈溪好像被什么呛着了,不过别人可不这么想,都以为沈溪故意咳嗽来吸引旁人的注意,接下来就要发言针对刘瑾。

    就在所有人等着沈溪向阉党开炮时,当事者平复了一下气息,抚了抚胸,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诸位,在下只是不小心被北风呛着了,无碍无碍,你们有什么话继续说,在下洗耳恭听便是!”

    说完沈溪不顾周围一片怪异的目光,低下头继续闭目养神。

    如此一来周围的人非常尴尬,就连刘瑾脸上也露出诧异之色。

    刘瑾心想:“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居然在这时候咳嗽……说是被冷风呛着,谁相信这鬼话?”

    焦芳作为文官集团跟阉党沟通的桥梁,望着刘瑾,说话还算客气:“刘公公,今日吾等面圣不过是要跟陛下奏禀朝事,涉及地方叛乱,亟需陛下做出指示……刘公公不必在这里久留,请回吧。”

    旁人的话刘瑾或许不在乎,但焦芳的话,他必须要慎重。

    焦芳是他阵营中说话份量最重之人,朝中很多人嫉恨阉党,但对焦芳却很恭谨,因为焦芳除了在一些事情上向刘瑾妥协,但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焦芳做阁老,算得上实至名归,在翰林体系这么多官员中,焦芳的声望和地位仅次于谢迁。

    当然,声望和地位是一回事,能力高下又是另一回事,焦芳的能力很平庸,这也是弘治皇帝一直没有提拔焦芳和吴宽等人的根本原因。

    这些人跟弘治皇帝欣赏的程敏政有不小差距,甚至跟王华也不能相比。

    刘瑾道:“陛下未传召,你们在这里等候,可知陛下如今公事繁忙,无暇赐见?这是为你们着想,别怪咱家未提醒你们……走了!”

    说完,刘瑾带着随从离开。

    谢迁死死地瞪着刘瑾远去的背影,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焦芳又对谢迁道:“于乔,刘公公的话你也听到了,既然在这里是白等,为何还要让诸位同僚在这里吹冷风?不如先回去,从长计议吧!”

    谢迁拳头握紧,显然不甘心就这么半途而废,说白了在这儿站了一天,根本连一点成果都没有。

    皇帝没见着,还被刘瑾出来讽刺一通,在他看来,就这么回去等于说是认输。

    “你们不等也罢,老夫自己一人在这儿候着,谁愿意回,便回罢!”谢迁说完,学着沈溪一样,把眼睛一闭,好像什么事都不管了。

第一八七一章 年轻人火力旺

    谢迁撂下话来,旁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想走的人有之,留下来想支持谢迁到底的人有之,但总的来说想走的人占据大多数。

    但这会儿需要一个人出来带头,焦芳正好承担这个任务,向谢迁一拱手,道:“于乔,你既然执意留下来面圣,老朽不会阻拦,但老朽年老体弱,在这寒风下身子骨有些撑不住了,就此告辞。”

    “焦大学士,您这……”王鏊出面阻拦,他知道焦芳这一走,很多人都会跟着一起,就算他自己也是想走的那个,但王鏊不想跟谢迁起冲突,内阁也就此分裂。

    但焦芳根本不听王鏊劝说,直接转身离去。

    焦芳这一走,剩下的人站不住了……若是大家伙儿都在一起喝西北风,或许他们还不想做出头鸟而坚持下去,但现在已经有人做了榜样,且是德高望重的焦芳,心底便觉得自己不应再在这个地方受苦。

    先是站在后面官位较低自觉不起眼的人悄悄离开,接下来便是在阉党和文官集团中来回摇摆的人觉得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跟着选择了退却。最后是那些身体实在撑不住的老臣以及吃不了苦的清贵翰林……

    等谢迁再睁开眼时,不过一炷香工夫,在场官员已走了六七成。

    谢迁不加理会,又闭上眼,很快半个时辰过去,乾清宫外剩下的官员已寥寥无几,而他身边那些老家伙一个都没留下,连王鏊都走了。

    谢迁这才记起,之前王鏊跟曾他打过招呼说是回内阁处理事务,当时他心烦意乱没怎么在意。

    “这些人,说起跟阉党相斗时,一个个慷慨激昂,显得自己多有骨气……怎么这会儿变得跟怂包一样?”

    谢迁心里不爽,环顾一周,发现留下的人实在不多,自己的儿子在远处孤零零站着,翰林院那帮年轻人基本没留下来的。好在梁储和杨廷和没走,谢迁再看看身后,沈溪还在那儿站着,继续闭目养神。

    “谢阁老,时候不早,陛下今日可会回宫?”杨廷和过来问了一句。

    谢迁脸色漆黑,不知该如何回答杨廷和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语气不善地回道:“先等等,若宫门关闭时陛下依然不现身,便一起离开罢!”

    杨廷和与梁储对视一眼,均未多言,显然此时他们也有些不耐烦了,跟谢迁在乾清宫门口顶着凛冽的北风罚站,就像是跟自己过意不去。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谢迁方才沮丧地说道:“今日恐怕见不到陛下了!”

    杨廷和行礼:“阁老,陛下应该是在宫外豹房,恐怕短时间内不会返回皇宫来。面圣之事等回去再行商议,这么无限期地等下去不是个办法……就此告辞了!”

    杨廷和跟梁储向谢迁行礼后恭敬离开。

    两个内阁中坚力量走后,谢迁形单影只,他忍不住看了沈溪一眼,总觉得这小子已经睡着了。

    谢迁黑着脸问道:“之厚,你为何不走?”

    问了一句,沈溪没有作答,谢迁接着又问一句。

    沈溪睁开眼,打量谢迁,神色淡然:“年老体迈或者身体不好实在撑不住,自然有理由离开,我身体健康,在场这么多人之中又数我年纪最轻,有什么理由走?”

    谢迁见沈溪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由怒从心头起,大喝道:“没人阻碍你,想走就走吧。”

    “我还不累,再站一会儿也无妨!”

    沈溪说完,闭上眼继续休息养神,这态度越发让谢迁生气。

    最后谢迁实在忍不住,一甩手,大喝道:“走了走了,既然陛下不在宫中,难道吾等还要在这儿过夜不成?你少给自己找借口,想走就走,没人拦着!”

    ……

    ……

    沈溪终得以出宫。

    他跟谢迁一起出宫,同时出来的十几名官员在大明门各奔东西,一个个脸色惨白,心里都叫苦不迭。

    真正能挺直腰板的只有谢迁跟沈溪二人,谢迁完全是靠一口气撑着,而沈溪则是因为从军多年,身子骨不像一般文官那么虚弱,再加上心中坦然,也就不在意吹点儿冷风。

    此时此刻,谢丕累得够呛,到底他从未经受过如此大的折磨,见没有旁人,身体自然弯了下去,不过他还是强撑着,向儿子一摆手:“丕儿,你且先回府,为父跟之厚有些话要说,便不跟你同路了!”

    谢丕本以为老爹又要对他耳提面命一番,听到这番话,如蒙大赦,行礼后赶紧往停在路旁的自家马车走去。

    目送儿子离开,谢迁回头看了沈溪一眼,问道:“你小子,是真不累还是逞强?”

    “有区别吗?”

    沈溪眯着眼反问一句。

    谢迁脸色漆黑:“听你的意思,觉得老夫将人召集到宫里,没有任何价值,是以心生不屑,是吗?”

    “不敢。”

    沈溪道,“很多事是否有必要,得从不同角度看……若谢阁老觉得这么做有意义,那便有意义,至少让人看到阁老跟阉党斗争到底的决心,对阁老自身乃至整个文官集团来说,算是有益的事情。”

    谢迁咳嗽两声,无语地道:“简直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走吧,先回老夫蜗居那儿,到炭火炉旁再谈。”

    说完,谢迁走在前,沈溪跟在后,二人一起往谢迁于长安街的小院而去。

    因为是春节,加之夜色深沉,路上基本见不到行人。

    等二人带着随从到了小院,这边炉火早熄了,守在这里的下人没想到谢迁晚上会过来,这会儿躲在被窝里,炭炉无人照看已经燃尽。

    “快生火!”

    谢迁看了看天,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北风凛冽,嘴上连声抱怨,“这鬼天气,上午时还有太阳,下午就变天了,到这会儿居然下雪了……幸好出来了,不然在宫里冻一晚上,不知会变成什么样,总归不是年轻那会儿了!”

    沈溪听了缄默不语,跟着谢迁一起进了屋子。

    好在炭炉中尚有残存的火星,很快炉子便生了起来,谢迁赶紧把手凑上去,一边取暖一边道:“哎呀,这手脚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沈溪没说话,甚至没伸手去取暖。谢迁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冷就说,不必跟老夫装模作样。”

    沈溪摊摊手:“还好。”

    “还好?逞什么强?”

    谢迁说着,探手一把抓住沈溪的手,似乎想试试体温,待握上时身体一震,沈溪的手居然透着一股暖意,似乎没有受冻。他手缩了回去,好奇打量沈溪,奇怪地问道,“你……?”

    沈溪道:“不冷就是不冷,劳阁老关心了。”

    谢迁这下面子有些挂不住,道:“你小子,火气倒是挺旺的……也难怪,你年轻气盛,又在边塞那种苦寒之地当过差,这样的天气你已经适应了,是吗?”

    沈溪不想跟谢迁解释什么。

    要说谢迁所说原因,也有,毕竟沈溪经历过更极端的严寒天气,还有便是跟他年轻气盛有关,不过另外还有一些因素,比如说他懂得一些冬天取暖之道,现在贴身穿了件谢韵儿精心缝制的“羽绒服”。

    谢迁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炉火前,一边取暖一边嘀咕:“真是稀奇,老夫在宫里待一天,饥寒交迫,你倒好,看上去红光满面的……想吃什么?”

    “随便。”沈溪随口道。

    谢迁又瞪了沈溪一眼,轻哼一声,这才对进来送木炭的下人吩咐:“准备些吃食,双人份儿,今儿他不走了。”

    “是,大人。”下人应道。

    沈溪一摆手:“不必了,阁老有事情请尽管说,我这边听着便是。等听完教诲还是要回家,这里实非留宿之所。”

    那下人不知该如何安排,谢迁黑着脸一摆手,示意其退下,等人走了后才道:“你小子,就不能在人前给老夫留一点面子?别总是跟老夫犯犟。”

    沈溪没说什么,耸耸肩表示悉听尊便。

    谢迁看着炉火,轻叹道:“刘瑾回朝后,一切都回归最初的模样,想把其扳倒,总徒劳无功……你小子有何良策?”

    沈溪不回话。

    谢迁又道:“以之前判断,陛下对刘瑾的宠幸必大不如前,且有外戚党出来跟刘瑾对垒,吾等可坐山观虎斗……可惜,事与愿违,刘瑾如今已然如日中天,到了无人可抗衡的地步,之前你的预料并不准,现在总该改变想法了吧?”

    沈溪还是沉默不语。

    谢迁道:“之前你跟陛下关系还算紧密,但因一个民间女子,居然跟陛下交恶,实为不智……不行的话你就去跟陛下讲和,至少能在陛下跟前说上话,朝中有什么事也可通过你转告陛下知晓。”

    沈溪继续装哑巴。

    这下谢迁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问:“你小子到底是否在听老夫说话?”

    沈溪道:“朝中发生的事情,阁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学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怎非要逼我说出一个对策来?若我有对策可让刘瑾万劫不复,难道我会不说?至于我跟陛下的关系亲疏与否,不在于我态度如何,而在于陛下,这件事阁老不必勉强。”

    “嘿,瞧你小子,跟你好好说几句,你却又跟老夫犯犟,就不能安生点儿?”谢迁气得吹胡子瞪眼,手却老老实实贴着炭炉。

    沈溪一脸平静:“就事论事,无论刘瑾现在权势如何,至少内阁和兵部的事情他干涉不得,并未能真正权倾朝野,阁老又何必说得好像形势已失控一般?”

    沈溪的认知跟谢迁有所区别。

    在沈溪看来,朝廷所有事情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刘瑾擅权,但做不到一手遮天,就算朝臣见不到朱厚照,很多事也不需要皇帝批准才能施行,朝廷大体还是有序运转,兵部的事情也完全由他做主,刘瑾无法染指兵权,也就没有造反当皇帝的可能。

    但在谢迁看来,无论刘瑾现在权势如何,只要蒙蔽圣听,又利用手头权力贪赃枉法,那就一定是文官的失责。

    “……你小子,把事情看得太过简单,刘瑾这样都不算权倾朝野,那怎样才算?”谢迁厉声问道。

    沈溪微微摇头:“各有所见吧!谢阁老坚持认为刘瑾所作所为已威胁到大明江山社稷,非要除之而后快的话,大可坚持己见,但学生仍旧认为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暂时拿刘瑾没办法……很多事得寻找机会!”

    谢迁道:“那就是说,你不肯出谋划策?”

    沈溪摇头苦笑:“之前我对刘瑾做的事情还不够多?可最后的结果呢?终归有一件事无法改变,那就是陛下暂时离不开刘瑾。至于阁老之前所提,要找人来替代……或许是个不错的计策,但如今朝中根本无人做到这一点,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一时间,谢迁也陷入沉思。

    仔细思考过沈溪所说的话,最后他问道:“难道张苑不行?”

    “张苑跟刘瑾,虽然都是陛下身边近臣,但在能力上,还有为人处世的态度上,甚至野心上,都有极大的区别。阁老若觉得张苑能替代刘瑾,那也未免太高看他了,若其能替代的话,也不至于陛下会将刘瑾从宣府召回。正是因为张苑的无能,才突显刘瑾存在的价值,可以说上次未能如愿将刘瑾彻底扳倒,还要拜这位张公公所赐!”沈溪道。

    “咳咳!”

    谢迁咳嗽几声,虽然有些事他不想承认,但沈溪所说的话太有说服力了。

    谢迁总是想找人替代刘瑾,认为如此便可以让刘瑾万劫不复,但就算最有可能替代刘瑾的张苑,能力方面也有很大的不足,以至于朱厚照如今完全无法离开刘瑾。

    沈溪道:“今日的事情,定会让刘瑾提高警惕。学生倒不是怪责阁老,实在是有些事有利就有弊,既然刘瑾已有防备,那接下来阁老再想跟陛下提复朝之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学生想说的就这么多,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你这就走?”

    谢迁站起来,似乎觉得沈溪走得太过匆忙。

    沈溪轻叹:“如今家中两房娇妻都有了孕事,我必须得赶回去,不然不放心,还请阁老见谅。”

    “在诛除刘瑾这件事上,我目前能帮到的忙实在不多,不过若阁老一定要跟刘瑾斗到底的话,立场我还是坚定的……可惜之前一次大好机会未将刘瑾铲除,现在只能伺机而动,很多事无法操之过急。”

    谢迁脸色一沉:“你走罢,老夫不跟你争辩什么,你有主见,老夫也有自己的坚持,不过希望你能坚守你的底线,如此方不枉老夫栽培你一场!”

第一八七二章 总有办法

    沈溪没有在谢迁的小院过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本来就不是什么温暖和煦之所,放着高床软枕不睡,非要去睡硬板床受冻,沈溪可不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硬朗到水火不侵的地步。

    沈溪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去了惠娘处。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到惠娘这边过夜,一来是因为家里林黛和谢恒奴怀孕,二来则是因为朝中局势紧张,很多人盯着他,他怕惠娘的事情泄露出去,被人拿来作为攻击他的把柄。

    当然,沈溪现在已经不太怕惠娘没死的事情对他仕途造成多大影响……惠娘本来就被弘治皇帝定为无罪,如今继任的朱厚照更需要他辅佐,根本不可能追究太深。但沈溪却怕这件事传出去后,让家宅不宁。

    他很难想象,若家人知道他将惠娘金屋藏娇,会造成怎样恶劣的影响,那时颜面无存不说,自己跟内眷相处恐怕也会非常尴尬,所以宁可将这件事一直隐瞒下去,甚至未想过何时为惠娘正名。

    或许永远都得把惠娘藏起来不为人所知。

    沈溪抵达时,惠娘和李衿已歇下。

    京城内姐妹二人每天只需看看商会账目,然后针对某项生意做出指示,其他时间便空闲下来,基本秉承了这时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

    听到下人传报,惠娘立即整理好衣服,出来迎接沈溪,李衿则因偶感风寒,精神不济,落在了后面。

    沈溪与惠娘坐下,说明了一下自己过来的原因:“……要不是在宫里盘桓一日,又在谢阁老那里被教训一通,或许早就回府去了,也不至于到你们这儿来寻个避风之所。”

    惠娘笑着说道:“老爷实在太会找借口了,想来便来……不过说起来,老爷的确好久没在这边过夜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如今惠娘渐渐放开心结,至少在跟沈溪相处时,没了之前那种拘谨。

    等李衿出来时,厨房那边已开始准备晚膳,沈溪先吃了些干果点心垫肚子,顺带将京城内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惠娘显得很理解,道:“老爷公务繁忙,难得能过来,这是妾身和妹妹的福气……老爷只管放心,南方生意一切安好,开春后应该会有一笔银两送到京城来,老爷需要花钱的地方多,正好可解燃眉之急。”

    沈溪苦笑道:“你以为我是来跟你们要银子的?”

    “总归这些银子都是老爷的,老爷想怎么花都行……不过,老爷赚来的银子,基本都用在朝事上,若是一般人的话,绝对不会如此大方。”惠娘摇头道。

    沈溪叹了口气:“这银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图个心安罢了。好了,不说这些,等银子到了,你们在京城多置办些产业,这笔钱我暂时用不上,事情远未到燃眉之急的地步。”

    “是,老爷。”

    惠娘什么事都听沈溪的,无论沈溪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

    ……

    沈溪在惠娘处过夜,等第二天回到家中,又是一堆事等着他。

    谢迁一次寻求见朱厚照不得后,又开始筹备第二次,不过这回谢迁就聪明多了,不再去宫里强行罚站,而是准备找机会先行向朱厚照上疏,约定好面圣时间再行动。

    谢迁自认掌握了朱厚照的命门,觉得既然皇帝对于军事很关心,便准备拿地方叛乱作由头。

    “……谢老儿自不量力,以为了解陛下喜好,但其实根本只是掌握皮毛,若是每件军务都能吸引陛下注意,估摸这会儿陛下早就在边关领兵打仗,而不是在豹房沉迷逸乐了!”

    没辙,沈溪只能去兵部看着。

    年后朝廷各衙门大多处于休沐状态,但多少还是有些事情,尤其是兵部,事情还不少。

    本来一个何鉴,再加上个胡琏,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但沈溪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早早便回兵部当差。

    胡琏见沈溪到衙门来,赶紧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奏禀,他以为沈溪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沈溪对于兵部上下每一件事都了若指掌。

    “……这次我回来,不全是为过问兵部事务,还有便是关于朝中文臣面圣之事……陛下年后便窝在豹房不出,连太后也久未露面,如今朝官急不可耐向跟陛下建言恢复朝会,可是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兵部这些天一概不见客,但凡有来找我的人一概回绝便是。”

    沈溪对胡琏交代。

    胡琏有些不解:“沈尚书,那之后不管什么人来,都拒之门外?”

    “算是这样吧,总之这些日子,但凡朝中有人前来,一律推说我不在,若是有紧急事情,可让他们去我府上找,如此一来即便发生什么事情也跟兵部没太大干系!”沈溪道。

    胡琏应声:“是,大人。”

    沈溪在公事房大致将公文看过,很多都是不太着紧的事情,随后沈溪跟何鉴那边交代几句。

    何鉴昨日跟沈溪一起入宫,但何鉴走得早,对于朱厚照复开午朝之事并不怎么上心,实际上朝中大多数人都对劝谏朱厚照勤政失去信心。

    至于新任兵部右侍郎曹元,安心在家休沐,并未到兵部来过问公事,沈溪也不打算去跟一个阉党中人商议事情。

    沈溪从兵部衙门出来时,见有人前来拜访,具体做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理会,直接上马车回家去了。

    两天后,沈溪大致得知一些消息,之前谢迁呈奏的奏本并未送到朱厚照那里,奏本不是被刘瑾压下去,而是送进豹房摆到了皇帝面前,可惜朱厚照根本没那闲工夫阅览。

    在这件事上,刘瑾做得非常聪明,并未弹压内阁上疏,笃定朱厚照根本不可能会批阅奏本,于是正大光明将上疏送去豹房。

    沈溪暂且不知道谢迁是否知道此事,但他明白,谢迁这会儿想见到朱厚照,几乎是难比登天,朱厚照彻底在自己跟朝臣间建起了一道屏障,谁都无法打破。

    ……

    ……

    谢迁忙着获取跟正德皇帝沟通的渠道。

    沈溪则抱着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来对待京城发生的事情,并不急着跟刘瑾斗,因为他察觉,自己在跟刘瑾的交锋中几乎占不到任何便宜。

    朱厚照一天离不开刘瑾,那刘瑾的地位就会稳若磐石,别人根本难以撼动。

    一直到上元节,谢迁和刘瑾都没什么大的动向,兵部这边有人来找沈溪商议事情,一律遭拒。

    沈溪不想被人当枪使,就算谢迁也不行。

    到上元节前一天,朱厚照偶发奇想,居然提出要在上元节这天于宫中赐宴。

    这下可把刘瑾紧张坏了,得到消息后赶紧奔赴豹房,希望朱厚照能收回成命。

    “……陛下,突然在上元之日赐宴群臣,时间太过仓促,恐怕准备不周全,且如此做有劳民伤财的嫌疑,实为不妥。”

    刘瑾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拒绝,干脆拿一些似是而非的大理由出来劝谏。

    朱厚照之前已忙碌一晚,这会儿正疲倦不堪,半眯着眼说道:“朕要赐宴,乃为体现朕体恤臣僚,过去一年诸位臣工为朕当差,终于成就如今国泰民安,甚至连鞑靼狄夷都已远遁,朕若不赐宴的话,朝臣必会觉得朕不近人情,导致大臣离心离德。”

    刘瑾道:“陛下勤政爱民,令国祚安泰,诸位大臣都能体谅陛下辛苦,怎会见怪?”

    平时朱厚照被人奉承惯了,若刘瑾说别的,或许乐得接受,但说他“勤政爱民”,多少还有些难入耳,爱民是有,但勤政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朱厚照板起脸来:“朕已做出决定,你不必再说了,如果还有什么意见的话,权且保留,明日晚上,朕希望看到满朝文武在宫中举杯畅饮……说起来,朕许久未参加过这种大型宴会了!”

    刘瑾隐约感觉到,朱厚照根本不是因为体恤大臣才赐宴,而是因为他想追求新鲜刺激的娱乐方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朱厚照平时都是一个人在豹房吃喝玩乐,缺少人捧场。以前钱宁或许还能胜任,但现在他身边连个能陪同一起玩乐的人都没有。

    长久之后,朱厚照便觉得有些孤独,就想通过赐宴,跟大臣一起畅饮,甚至一起欣赏歌舞表演。

    刘瑾胜在能掌握朱厚照心态,所以当他察觉朱厚照的需要后,所想就是如何去填补朱厚照内心的寂寞,从而让这次赐宴泡汤……刘瑾非常担心朱厚照跟朝臣见面后,被谢迁等人提及恢复朝会的事情。

    出了豹房,刘瑾犹自在琢磨:“如果重开午朝,哪怕陛下每个月只有那么几天跟朝臣见面,我想一手遮天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谢于乔和沈之厚这些人碍手碍脚,我就不能让陛下过问朝事,除非让这些人彻底在陛下跟前消失,或者身败名裂,说出的话没人信服,那时就算陛下面见朝臣,也没人敢指手画脚。”

    ……

    ……

    刘瑾回去后,立即跟张文冕和孙聪商议。

    张文冕听到朱厚照要在宫内赐宴后,马上想到恐怕是跟皇帝缺少娱乐项目有关。

    “……公公,既然陛下想跟朝臣把酒言欢,公公何不找一些人跟陛下饮酒作乐?如此一来,便可顺利避免陛下跟朝臣相见!”张文冕说道。

    刘瑾道:“陛下身为九五之尊,旁人见到陛下,吓得连魂都没了,谁敢跟陛下一同把酒言欢?”

    “倒不是没有办法。”张文冕试探地道,“若是旁人不知陛下身份,那不就可以让陛下尽兴了么?”

    “嗯?”

    刘瑾马上明白张文冕提请是什么。

    以前朱厚照很喜欢微服出巡,但因为民间始终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刘瑾便巧妙安排,让朱厚照在豹房逸乐,而忽略了小皇帝渴望被人认同以及与民同乐的需求……

    朱厚照因失去钟夫人,情绪曾低落一段时间,现在基本已从“情伤”中走出来,对于玩乐的质量要求越来越高。

    刘瑾道:“若是让陛下出宫,实在太过冒险,且陛下明日就要举行赐宴,短短一天时间如何做出安排?陛下平时也不让咱家去豹房伺候,就算咱家想带陛下深入民间,也要看陛下是否有那心情。”

    张文冕笑道:“只要公公用心设计,陛下还是愿意出去玩乐的……公公难道忘了花妃?”

    “你说那女人?”

    刘瑾显得很不屑,“她有什么能力带陛下到民间?”

    张文冕道:“若花妃主动提出,愿意跟陛下到京城街巷游玩,甚至跟陛下一起体会秦楼楚馆的风情,陛下必然欣然向往,最好让陛下在宫外夜不归宿,沉迷酒色忘了时辰,回头又再夜宿……不就将赐宴的事情给蒙混过去了么?”

    “那时公公便有理由应对一切质疑,因为是陛下自己误了大事,而非公公失责,就算朝臣在宫内等候,也是空欢喜一场。”

    刘瑾迟疑地问道:“如此做,真的可以?”

    张文冕无奈地道:“公公除了能这么做之外,似乎也没旁的办法让陛下避开这次赐宴……若陛下跟朝臣见面,那些家伙必然会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却不知公公有什么好的方法来应对?”

    “不行!”刘瑾握紧拳头道,“咱家苦心经营跟陛下之间的关系,岂能被那些不识相的朝臣给破坏?”

    张文冕笑道:“这就是了,只要公公去跟花妃见面,再由在下和江栎唯在宫外稍作安排,就算陛下离开豹房也不怕会出意外,甚至可以让陛下在民间乐不思蜀……只要过了明日,陛下也不好意思再提赐宴之事,而朝臣跟陛下之间的积怨也会增大,得益的只能是公公您。”

    “嗯。”

    刘瑾满意点头,再看孙聪一眼,见孙聪对这件事似乎毫无兴趣,这才对张文冕道,“既如此,那你就将详细计划跟咱家道来,咱家回头就去跟那女人谈!”

    ……

    ……

    朱厚照对刘瑾做出吩咐后,便去休息,一心等着来日跟朝臣见面,把酒言欢。

    “跟沈先生和谢阁老他们有许久没见面,说起来还怪想念的,正好可以趁着明日赐宴时一起饮酒,熟络一下感情,到时候朕还可以再做一些收买人心的举动。”

    朱厚照在心中已规划好来日赐宴,“到那时,朕带一些歌姬和舞姬去,让她们给朝臣好好表演,让沈先生他们也开开眼界。”

    想着事情,朱厚照酣然入睡。

    等他醒来时,见花妃坐在龙榻边。此时除了花妃,没有人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卧房。

    “参见陛下。”

    花妃见朱厚照醒来,立即跪下来磕头。

    “免礼!”

    朱厚照定睛看着花妃,随即脸上涌现一抹疑惑,又揉揉眼,才确定眼前之人正是花妃,惊讶地问道,“爱妃,你这是作何?”

    此时花妃并非平时锦衣华服,而是一身白色士子装束,戴着儒冠,显得英气勃勃,让朱厚照眼前一亮。

    花妃笑道:“不经意间,妾身想到幼时曾喜欢以公子扮相见人,到陛下跟前从来未以此装扮跟陛下见面,便装扮前来与陛下一观,却不知陛下是否喜欢?”

    “喜欢,喜欢!”朱厚照笑得合不拢嘴,任何让他觉得新奇的玩意儿,都能激发他的兴致。

    随即,花妃坐回龙榻边,朱厚照伸手一把将其揽入怀中,随即凑上嘴,却被花妃用手给挡了下来。

    花妃道:“陛下,臣妾有一奇思妙想,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稍微有些扫兴,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

    花妃笑靥如花:“臣妾知道,每逢上元佳节,京城大街小巷火树银花,非常热闹,臣妾想出去走走看看,一览城中风景,如此装扮也恰好可以跟陛下同行,不会碍眼,与陛下深入民间,与民同乐。”

    朱厚照皱起了眉头:“你想出去走?本来……也不是不行……但明日上元佳节,朕答应在宫中赐宴,跟朝臣一起共度佳节。”

    花妃道:“陛下体恤诸位臣工,那是陛下仁德,臣妾岂能让陛下乱了规矩?明日上元节城中人流复杂,跟陛下一起出去会有危险,不如今日让妾身陪陛下出去走走看看,却不知陛下是否恩准?”

    “哦?”

    朱厚照一时间有些犹豫。

    本来他晚上安排了节目,但一想到可以到京城街巷游玩,心头一时间痒痒的。

    宫中赐宴都是因为他孤家寡人,内心太过孤独,但到民间去可以见到更多的人,还有个女扮男装的妙人儿陪自己一道,甚至可以趁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漂亮女人……

    总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实在让朱厚照难以抗拒。

    “这样啊,行吧,如你所愿!”

    朱厚照终于下定决心,一挥手道,“反正赐宴在明日,今日朕陪你出去走走,让人安排好护驾事宜,不过可不能玩得太晚,朕想早些回来……”

    出去走走散心,还不耽误晚上的助兴节目,朱厚照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

    花妃得尝所愿,像儒生那般拱手致谢,口中道:“谢陛下隆恩。”

第一八七三章 谢迁的乐观

    宫里传出正德皇帝要在上元节赐宴的消息后,朝廷上下一片欢腾,大臣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谢迁等老臣看来,这是自己坚持的结果,终于可以见到皇帝,当面议事。

    在正德朝,面圣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虽然赐宴不比朝会,但总算可以跟皇帝直抒己见,谢迁等人甚至开始开小会协商赐宴时需奏请什么事情,其中山东、河南一代发生的叛乱,将作为吸引朱厚照注意力的叩门砖。

    沈溪得知这件事后,却没有感觉任何惊喜。

    “……朱厚照这小子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玩腻了,想换个花样,跟朝臣一起饮酒作乐,真以为这小子良心发现?若刘瑾看出这一点的话,必然要做出一些动作,到那时赐宴很可能会成为一场闹剧。”

    沈溪把事情看得很透彻,甚至已预感到,刘瑾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

    正月十四。

    这天下午,谢迁派人来请沈溪过府一叙。

    沈溪知道谢迁要跟他商议次日宫中赐宴之事,有心不去,却又不愿扫谢老儿面子,尤其这会儿首辅大人正在兴头上,不想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

    趁着天没黑,沈溪让朱起赶着马车,带上随从前往谢府。

    等到了地方,沈溪刚进门便知道谢迁正在宴客,至于是什么人,沈溪不想过问,以他猜测必然是朝中六部七卿级别的大员,于是先到偏厅等候,负责接待他的人乃是谢迁之子谢丕。

    “……沈先生,明日赐宴学生也会一同入宫,却不知这赐宴有何讲究,劳烦您跟学生讲讲。”

    谢丕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得父亲荣光,非常有机会晋升侍读和侍讲,甚至在很多人看来,谢丕被拔擢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朝中有人好做官,何况自己亲爹还是当朝首辅。

    谢迁作为文臣之首,在翰林院中有不少门生故旧,如此一来,谢丕在翰林院被重用也就是情理中的事情。

    大明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情社会,沈溪在翰林院中待过,非常清楚这一套。

    越是政治黑暗,朝中人越信奉荫庇和私相授受这一套,在沈溪看来,如今谢丕的性子多少有些跳脱,这也跟平日他翰林院同僚多逢迎恭维有关。

    沈溪道:“参与赐宴之人甚众,多随大流,亦步亦趋……翰苑老人未加以说明?”

    谢丕有些腼腆,低下头道:“宫中礼仪繁多,书本上记录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另一回事。本来家父可以指点,但他公务繁忙,一直不得闲。翰苑如今正处休沐期,难得碰到那些阅历丰富的老翰林,只能请沈先生面授机宜。”

    沈溪笑了笑,到底相识一场,谢丕对他也算恭敬,于是耐着性子,大致跟谢丕交待一遍。

    ……

    ……

    等谢迁待客结束,已到上灯时分。

    谢府书房,沈溪见到容光焕发的谢首辅。

    谢迁毫不客气,坐在那儿一抬手,道:“坐。”

    沈溪显然享受不到真正阁老部堂的待遇,若是换了杨廷和、李等人前来,谢迁至少会起身相迎。

    谢迁对沈溪的礼遇,仅限于见面不使脸色。

    “阁老找我前来,可是有事相商?”

    沈溪故作不知情,坐下来后直接提问。

    谢迁舒了口气,把手头奏本放下,沈溪很好奇谢老儿到底有什么公事需要在家里审读。

    谢迁道:“明日陛下于宫中赐宴,应该通知你了吧?”

    “嗯。”

    沈溪点头,“午后兵部已得传话,学生正琢磨这事儿。”

    谢迁点头:“乃是夜宴,这次没有招待诰命和节妇的内宴,只有群臣跟陛下共饮。”

    沈溪没说什么,谢迁分明是在给自己上科普课,但其实宫里是个什么状况,或者说是对朝中人和事的理解,沈溪自问不比谢迁差,看待事情更为透彻。

    谢迁再道:“明日面圣,你可有想好奏请什么?”

    沈溪稍微惊讶一下,问道:“既是赐宴,缘何要奏事?这不是让陛下感到为难么?”

    谢迁面色一沉:“本不该如此,但你也知道如今大臣要面圣不易,这次不奏事何时才有机会?为朝廷社稷着想,就算不合规矩,也不得不去做。”

    说完,谢迁打量沈溪,目光中带着疑问。

    沈溪态度诚恳:“之前未曾思虑过奏事,未作准备。”

    “胡闹。”

    谢迁倒没有吹胡子瞪眼,只是以一种长者和过来人的姿态说道,“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却不做准备……幸好将你叫来问了问,现在准备也还来得及。”

    “这……”

    沈溪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他发现,自己就算当上兵部尚书依然身不由己,谢老儿一心想左右他的决定。

    谢迁拿起之前所看书折,道:“上面列了一些事,你先看过,其中涉及兵部事务,由你提出最为妥帖。”

    沈溪不想接,却不得不接,等他拿过来打开一看,便知谢迁又要犯言直谏……上面罗列出的一桩桩一款款,全都是朱厚照不愿面对之事。

    比如说什么早生皇子、铲除阉党、重开朝会等,沈溪看完后心中哀叹不已,怎么谢老儿这般迂腐,一点儿都不知变通?

    还以为你活在弘治朝?那时怎么说都行,因为朱佑樘虚心纳谏,但现在……

    瞧朱厚照目前这状态,他会想要儿子?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铲除刘瑾……

    把刘瑾除掉谁给朱厚照赚银子找乐子?

    沈溪心道:“现在才发现,在朝廷中枢为官实在不如当地方官……至少牧守一方不会处处受制于人,出任兵部尚书看起来位高权重,却因为一些利害关系,甚至因谢老儿自负,以至于行事处处受到掣肘,很多事就算揣着明白也要装糊涂。”

    ……

    ……

    沈溪看了一会儿思想便开始开小差,神游天外。

    半晌后谢迁问道:“就这么些条款,你还没看完?”

    沈溪将书折合上,抬头看着谢迁,道:“看是看过了,但不明其意。”

    谢迁皱眉:“有何不解?莫非还要老夫给你逐条解释一番不成?”

    沈溪道:“阁老希望我上奏的是哪件事?”

    谢迁站起身,绕过书桌,到了沈溪跟前,一把将他手中书折夺过去,然后道:“明知故问……斗阉党之事,暂且不需要你做什么,但阉党之外的事情你可要着紧些,地方叛乱已涉及州府,你作为兵部尚书难道不应该跟陛下奏禀?”

    “哦。”

    沈溪应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既然阁老希望奏明,明日赐宴我见机行事吧。”

    谢迁没好气地道:“今日回去你就得写好奏疏……之前内阁呈奏此事的奏本被刘瑾压了下去,陛下多半不知此事……若你不机灵点儿,找个机会让陛下知晓,将来哪怕地方叛乱扩大,陛下也被蒙在鼓里,置若罔闻……你有办法调兵去平叛吗?”

    沈溪不说话,事情确实跟谢迁所说一样。但凡朱厚照不授权,兵部在地方叛乱之事上就没什么话语权。

    大明已经把臣子叛乱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沈溪作为兵部尚书,要调兵可不是简单开个会就能决定,必须要有朱厚照首肯才行。

    沈溪不想跟谢迁争,更不想质疑来日是否能面圣,不动声色地回道:“那我回去整理好奏疏,明晚奏禀陛下。”

    “嗯。”

    谢迁满意点头,道,“奏疏拟好后,先拿来给老夫过目,又或者明日入宫时让老夫一览……这件事切不可让刘瑾知道,否则不知会遇到何等阻拦。”

    沈溪心想,你当刘瑾傻啊,会不知道你要跟朱厚照奏事?

    有些话,沈溪只能先憋回肚子,站起身来,拱手道:“若阁老无它事,我先告辞了。”

    “你先等等。”谢迁道,“公事说过了,其余话不必赘述,现在你坐下,老夫问你一些家事……”

    等二人并排坐下,谢迁望着沈溪道:“君儿近来可好?”

    因谢恒奴怀孕,谢府这边开始关心起沈溪内宅之事,尤其知道谢恒奴是跟沈溪青梅竹马的童养媳林黛一同怀孕,谢家非常担心沈溪会厚此薄彼。

    毕竟谢恒奴在沈家并非正妻,谢迁总想提醒沈溪,生怕亏待自己的小孙女。

    沈溪道:“君儿一切安好,劳阁老挂心了。”

    “嗯。”

    谢迁点头,叹道,“你也是,年岁不小了,到如今只有个长子,你说这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这边香火不就断了?可要着紧了,年轻人不能总顾着朝事,该为自己的事情多思虑了。”

    沈溪不由皱眉打量谢迁。

    管天管地,还管起我有没有儿子继承香火?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想提醒我的,是你未来的重外孙可以有跟沈家嫡子同样的权力吧?这些事我还用你来给我提点?我内宅之事,不劳你费心。”

    沈溪站起身,微微行礼:“谨记谢阁老教诲。”

    ……

    ……

    朱厚照将赐宴之事交由刘瑾全权负责。

    刘瑾非常狡猾,一边跟花妃暗中联络,拐骗朱厚照出豹房到民间游玩,一边在宫里精心准备。

    总之刘瑾不会给朱厚照降罪的机会,不管皇帝来日是否出席宴会,总之他会把宴席准备得像模像样,这样朱厚照才会对他更欣赏,事后检讨过错时,也不能把耽误赐宴赖到他头上。

    这次刘瑾让魏彬帮自己。

    魏彬回到皇宫后,基本上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原本的职务丢了,刘瑾也没帮他找回。为了这次赐宴,刘瑾让人去宫外采办,他自己便是贪财之人,为防止下面的人贪污,他煞费苦心,既让魏彬负责这些事,又派人暗中盯着,等于是监军之下再安排监军,整个对内官体系的人不信任。

    不过没人敢打刘瑾钱财的主意,甚至魏彬还自掏腰包。

    一直到正月十四入夜,准备的事情差不多了,魏彬才到刘瑾跟前复命。

    刘瑾听了魏彬呈奏,满意点头:“很好,这样明日赐宴,总算可办得体面些……为陛下颜面计,一定要让与宴大臣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魏彬有些为难:“刘公公,听说那些大臣对您意见不小,万一他们趁机在陛下面前攻讦,该当如何?”

    刘瑾板起脸来:“你当咱家想不到这一层?管他们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做为臣子,要明白陛下苦心,也要担得起陛下信任……咱家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现在我们只管遵从皇命,把这次赐宴准备稳妥便可,剩下的事情无需操心。”

    “是,是!”

    魏彬心里犯嘀咕,总觉得刘瑾言行有些不对劲,却找不到具体原因。

    他可不知这会儿朱厚照已经出了豹房,而且在刘瑾设计下,来日绝对无法及时回到宫里。

    刘瑾再道:“你要记得,明日既然陛下所赐是晚宴,大臣们离开宫门时夜色已晚,你们务必小心防备,若是出了什么状况,你们可担待得起?”

    “刘公公的意思是……?”魏彬一时间糊涂了。

    刘瑾眯着眼道:“出了事,应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那?”

    魏彬似乎想到什么,目光逐渐有了神采,恭谨地道,“刘公公说的话,在下明白了,一定按照刘公公交代,把事情办稳妥。在下这就告退。”

    说完,魏彬急匆匆离开。

    刘瑾看着魏彬的背影,不由皱眉自语:“咱家说什么他居然就明白了?这些人哪,一个个都自作聪明,不过只要不出乱子,管你做什么!”

    刘瑾不在宫里久留,匆匆赶回家中,等着手下人汇报朱厚照行踪,以便临场做出安排。

    ……

    ……

    朱厚照日落时出了豹房。

    这次他很低调,身着便服,身边明面上带的随从不多,但暗地里跟随保护的人却不知凡几,朱厚照想尽兴游玩,不被人坏兴致,就算有人跟着,他也希望这些人没事不要站出来打扰自己。

    但若是遇到有人挑战他君王的权威,又或者是他自己主动寻衅滋事,还是希望身边有人帮忙。

    随同朱厚照一起乘坐马车出豹房的正是一身男装的花妃。

    花妃坐在车上,半道上被朱厚照一顿轻薄,也是朱厚照从未尝试过这种调调,外面是闹市,而在马车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内却可为所欲为,有一种复杂难明的异样刺激。

    花妃怕被外面的人察觉,不敢发出声响。

    走了不知多久,马车到东四牌楼附近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小拧子的声音:“公子,您指定的地方到了,可要下来?”

    朱厚照扒拉开车帘,环首四顾后问道:“这里就是东直门大街吗?爱妃……咳咳,花公子,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

    花妃整理了一下衣服,回道:“是的,朱公子。”

    “哈哈,既然到了,那还等什么?下去走走,今个儿不是上元节,不知道这一路是否热闹!”

    朱厚照显得兴致勃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周围马上有侍卫过来保护,这些侍卫最怕朱厚照身处这种品流复杂的闹市中。

    过了半晌,花妃将衣服整理好,朱厚照扶着她一起下车,花妃仪容仍旧有些不整。

    花妃凑过螓首,低声嗔怪:“都怪陛下,让臣妾妆容都乱了,又没地方整理。”

    朱厚照哈哈一笑:“怕什么?到了外面只管洒脱一些,你现在是男子,根本就不需要在乎太多。走,到前面去看看!”

    虽然此时的东四牌楼没有上元节那天热闹,甚至这里还不是京城最热闹之所,但总算是让朱厚照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朱厚照走在路上,意气风发,右手折扇轻摇,好似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一边走一边跟花妃介绍沿途景致,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

    花妃跟在朱厚照身后,不敢随意搭话,陪帝王出巡,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不过在行进路线上,花妃偶尔会作一番指点,毕竟之前刘瑾已有交代,为了今日能让朱厚照在宫外乐不思蜀,刘瑾煞费苦心,刻意安排一出出“好戏”,让朱厚照不知不觉之间入彀。

    “朱公子,您看,那边有一座小楼,灯火辉煌,却不知作何所用?”花妃跟着朱厚照走了一段路,突然伸手指着前面一座三层红色小楼问道。

    朱厚照哈哈笑道:“那是秦楼,这个秦可不是弹琴的琴,而是……哈哈,你知道的,男人最喜欢去这种地方,连本公子都不例外。”

    花妃好奇地问道:“那公子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嗯!?”

    朱厚照本没想那么多,他的主要目标是出来找寻市井美女。

    但这年头,白天到街路上的女子都很少,更别说是晚上了,朱厚照最中意的大家闺秀更不可能在这时间段出来给他挑选。

    朱厚照迟疑了一下,才道:“既然你想去,那本公子就带你进去看看。起驾!”

第一八七四章 伤害

    朱厚照出宫这件事,于朝野仍是秘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溪却在最短时间内得悉其行踪。

    刚从谢府出来,沈溪本要打道回府,就见云柳纵马过来,拦住车驾,立即猜到是朱厚照那边出了状况。

    沈溪没有让朱起回避,吩咐马车直接停到路边茶肆,下车后招呼云柳一起入内,在临窗的位置找了张桌子坐下。

    云柳一身黑衣显得异常神秘,朱起根本不知来者何人。

    “……大人,陛下于日暮前出了豹房,带人到了东直门内街,伴随陛下的是一名儒衫男子,年纪轻轻,相貌英俊,却不知是何人……大人有何吩咐?”云柳虽然跟沈溪同坐,言谈举止却很拘束,显得毕恭毕敬。

    沈溪叹道:“果然不出所料,刘瑾终归还是出手捣乱了。”

    云柳用仰慕的目光看着沈溪,未予置评。

    沈溪道:“陛下出游后,身边带的人可足够保护圣驾安全?”

    云柳行礼:“明处的侍从大约有十余人……按照大人之前所做交代,陛下出宫后不得派人近距离跟踪探查,故此暗中有多少人保护,卑职不知,是否需要派人前去刺探?”

    “不必!”

    沈溪一摆手,摇头道,“我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陛下出宫后,安保级别自然便会升高,陛下身边有很多厂卫在暗中保护,一旦发现有问题,必会将一切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此时前去窥探,很容易被发现行迹。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厂卫起正面冲突。”

    “是。”云柳点头。

    沈溪沉思一下,又道:“不过,陛下的行踪不可疏怠,你跟熙儿去看着,有什么消息及时回报。”

    云柳问道:“大人,若陛下遭遇危险,我等是否出手相助?”

    “除非危及生命,否则绝对不要露面。”

    沈溪站起身,“事情就交给你了,尽可能不要打扰陛下在宫外所做之事,以我推算,陛下今日不可能回宫,明日恐怕也不能出席赐宴……至于刘瑾如何安排的暂且不知,但想来跟女人和吃喝玩乐之事有关。”

    云柳站在那儿,恭敬地低着头,聆听沈溪吩咐。

    沈溪再道:“若陛下到了固定之所,就不必再跟随了……维护陛下安危并不是你们姐妹应承担的任务,只需要确定陛下在哪儿便可。”

    “是,大人。”云柳道。

    沈溪一摆手,道:“剩下的,全靠你随机应变,我不做指引,你且去吧!”

    云柳行礼,出茶肆后翻身上马,很快便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沈溪回到马车前,朱起问道:“大人,可是要回府?”

    “明日朝中恐有大事发生,我先不回去了,找人商议……你带人回去吧。”沈溪道,“明日清早到这儿来,接我去兵部衙门。”

    朱起目光中满是不解,但他没有质疑沈溪的决定,行礼后离开驾车离开。

    沈溪站在茶肆门前,思虑很久,才动身前往惠娘处,路上他还在感慨:“看来有刘瑾一天,陛下跟朝臣间的联络就会被阻隔……但问题是就算刘瑾倒台,朱厚照也不会改掉他那疲懒的性子,君臣间的矛盾仍旧很大……就看谁来接替刘瑾,充当皇帝的代言人。”

    ……

    ……

    在刘瑾和江栎唯等人安排下,朱厚照在宫外玩得不亦乐乎,什么事情都忘了。

    当晚在街道上简单游逛后,朱厚照便带着花妃进了秦楼楚馆,这儿江栎唯和张文冕精心组织了一场别出心裁的节目“选花魁”,在几十个精擅琴棋书画且能歌善舞的粉头中选出“状元”、“榜眼”和“探花”,完全靠在场恩客花费一两银子购买的花篮的多寡决定胜负。由于互动性很强,朱厚照一下子就提起兴致,而刘瑾早已为他准备好几千两银子,朱厚照以大手笔将其中一位他看得过眼的粉头捧为“花魁”,然后顺理成章在秦楼楚馆中过夜。

    上元节这天,秦楼楚馆又为朱厚照安排好节目。

    朱厚照沉溺于市井间种种嬉乐项目中,没人提醒他宫中有赐宴,上元节这天已是日垂西山,朱厚照还在宫外抱着女人呼呼大睡。

    而这个时候,宫内赐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文武大臣在内阁首辅谢迁和吏部尚书刘宇、英国公张懋等人带领下,缓缓步入皇宫。

    沈溪作为兵部尚书走在前列,但这个时候他已知道,朱厚照基本不会列席此次宴请。

    众大臣进宫时,刘瑾安坐于司礼监掌印房,魏彬把赐宴准备情况告知。

    “……刘公公,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诸位大人已进宫,就等陛下出席。不知陛下如今在乾清宫内可有准备好?”魏彬许久未承担重要差事,这次难得刘瑾让他筹备赐宴事宜,自然想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

    刘瑾冷笑不已:“谁跟你说,陛下现下人在皇宫内?”

    “嗯?”魏彬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眼看赐宴都要开始了,结果皇帝还没回宫,这可就耐人寻味了,难道皇帝只是耍弄那班大臣?

    又或者是有重要事情耽搁了?

    刘瑾站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陛下说赐宴,可没说要亲临,那些大臣你只管安排到奉天殿等候,陛下不到就不开宴,等到夜半三更直接让人散去便可。”

    “这……”

    魏彬不知该如何应答。

    刘瑾怒气冲冲道:“去将鸿胪寺和太常寺的人叫来,咱家要好好训诫他们一番,让他们知道规矩……别到时候他们多嘴多舌,到了陛下面前说咱家没将事情办妥。”

    魏彬听到后,心里琢磨开了:“陛下这是不准备回宫了?刘公公要给那些大臣来个下马威?今日这赐宴可别等到最后变成闹剧才好。”

    带着满肚子疑惑,魏彬按照刘瑾的吩咐去办事。

    魏彬走后,刘瑾脸上带着一股得意洋洋的表情,戴义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在旁看得分明,立即明白刘瑾恐怕是耍了什么花招才让皇帝没有准时出席赐宴。

    戴义过来请示:“刘公公,时候不早了,咱家先回去歇着?”

    “要歇你歇,咱家尚未疲累……哼,为陛下做点事情就推三阻四,就这么点儿精力,如何辅佐陛下,又如何匡扶大明江山社稷?”

    刘瑾当即很不客气地教训。

    戴义属于见风使舵之人,虽然他跟刘瑾没有交恶,却也不是阉党中人,听到刘瑾这番含沙射影的话,苦笑行礼:“鄙人先撤了。”

    说完,戴义匆匆忙忙从司礼监掌印房出来,他不是要回去休息,而是准备找张苑,把之前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告知,让张苑帮忙想办法。

    ……

    ……

    众大臣进入奉天门,此时宫中所有与赐宴有关的事项均已准备妥当。

    尚宝司所设御座已完备,锦衣卫、金吾卫等侍卫列队整齐,教坊司礼乐班、舞队都在一旁候着,百官于殿外东西面向而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百官默不作声,只等皇帝抵达,便入殿就坐,开席饱餐一顿。

    可惜过了吉时,仍旧不见朱厚照身影。

    此时百官中开始出现“嗡嗡”的议论声。

    谢迁作为内阁首辅,也是准备在这次赐宴中有所动作之人,这会儿心中烦躁不安,一直往奉天殿内丹陛两侧看,可惜莫说是朱厚照了,就算是个闲散人员也没有见到。

    沈溪态度淡然,站在那儿好像没事人一样,就跟那天在乾清宫外候驾没什么区别。

    身旁工部尚书李低声问道:“之厚,陛下为何还未至?”

    “或许是在宫外有什么事耽搁了。”沈溪随口挥道。

    “啊!?”

    李疑惑不解,“陛下此时尚未回宫?这……这怎么可能?”

    沈溪道:“若陛下在宫内,这会儿不可能没有内侍前去通知,除非陛下抱恙在身……我等已多日未曾见到陛下,现如今陛下身体如何也不知晓,只能稍安勿躁,天塌下来也不是我等顶着。”

    李脸上涌现一抹苦涩的笑容,探头往谢迁那边看了一眼,发现谢迁正在跟焦芳和王鏊说话,微微叹息一声,低下头,学沈溪闭目假寐,神游天外。

    但李始终不是沈溪,他对朱厚照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想静下心来很难。

    一直等到上更时分,谢迁再也忍不住了,走到武将那边跟张懋商议,似乎想找人去跟朱厚照打招呼。

    张懋这会儿正跟国丈夏儒闲谈,见到谢迁前来便觉头疼,他实在不愿跟皇帝及阉党发生直接冲突。

    “……于乔,稍安勿躁,我看多半过会儿陛下便会现身,难道你还担心谁在背后搞鬼不成?欺君可是死罪,没人有那胆量!”

    以张懋的意思,这次赐宴,摆出偌大的阵仗,还是朱厚照自己提出来的,谁敢阻挠纯属找死,就算没及时通知到朱厚照也罪莫大焉,足够那些内侍喝一壶的。

    谢迁皱皱眉头,心里琢磨张懋的话,感觉不应该会出问题,于是又退了回去,心里暗自嘀咕:“刘瑾要是敢阻碍陛下前来,那真叫吃了熊心豹子胆……陛下回头能不追究他的罪过?”

    隐约间,谢迁反倒希望朱厚照晚点来,这样就可以趁机攻击刘瑾等人办事不力。

    结果又等了一个时辰,眼看已是二更天,这下谢迁彻底等不住了。夜深人静,若是换了平时,在场这些人基本都进入梦乡,没人会在正月间站在外面吹冷风。

    谢迁忍不住对锦衣卫的人喝斥:“去请陛下来,就说众臣已等候两个多时辰,陛下再不来的话,赐宴到底是否进行?”

    ……

    ……

    可惜就算谢迁发火,也不好使。

    司礼监不表态,锦衣卫哪里敢随便造次?

    这件事明摆着有问题,其中蹊跷颇多,谁敢跳出来担责?

    谢迁这边找了太监和锦衣卫的人好一通责骂,没什么意义,他想去找熟识的内侍,却发现奉天门周边一个都没有。

    最后,谢迁把目光放在了沈溪身上,到了这个地步,他觉得只有沈溪能稍微提出一点建设性意见。

    他跟沈溪站得本就不远,甚至他的呵斥都被沈溪听得清清楚楚,要找人只是几步路的事情。

    “之厚,你出来一下。”谢迁招手道。

    沈溪原本在闭目养神,闻言不由打量谢迁,脸上带着一抹无奈之色。

    跟着谢迁走到一边,谢迁问道:“你知道陛下是怎么回事吗?”

    沈溪道:“阁老难道之前一无所知?”

    “听你这意思,你是知情不报了?”谢迁黑着脸问道。

    沈溪发现,最近这段时间谢迁越发冲动易怒,对别人还好点儿,一见他恶言相向,好像二人是冤家对头一般。

    沈溪叹道:“阁老跟我生气没任何意义,陛下这会儿多半不在宫里,或许在刘瑾都找不到的地方,如此一来,就算事后陛下要追究责任,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谢迁眉头紧皱:“你是说,陛下现在何处,连刘瑾都不知?”

    沈溪摊摊手道:“事情多半如此,若不然恐怕刘瑾比阁老还要紧张,因为这赐宴可是陛下委托他办理,你说要是事情办砸了,他能没有罪责?”

    “嘶!”

    谢迁吸了口气,显得很懊恼,“还别说,你小子说得有几分道理……可就算陛下如今就连刘瑾都找寻不到,但……事情多半也是刘瑾捣鼓出来的阴谋。”

    沈溪笑了笑,道:“就算知道是刘瑾在背后操纵这一切,阁老能有什么办法?”

    谢迁瞪着沈溪:“你既然知道刘瑾要搞事,怎不提前防备,让他阴谋得逞?”

    沈溪委屈地道:“阁老提前就没想过刘瑾会搞鬼?可就算猜中又如何,陛下人在何处,阁老知晓吗?”

    “这……”

    这下谢迁被问住了。

    之前他不过是迁怒沈溪,仔细回想,其实这件事跟沈溪半文钱关系都没有,现在只是事情发生,猜想是刘瑾在背后做了手脚,但具体是如何做到的,现在朱厚照人在何处,都是未知数。

    “也罢!”

    谢迁终于妥协,看着沈溪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继续在这里等下去,什么事都不做,让刘瑾的阴谋得逞吧?”

    沈溪摇摇头:“除了在这里等下去,似乎我等无法可想……阁老现如今能离开宫门,派人找寻陛下?退一步说,就算找到陛下,这赐宴还有何意义?”

    谢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伤心、绝望和沮丧溢于言表,他轻叹一声,跟着摇头,似乎对朱厚照已彻底死心。

    最后,谢迁对沈溪摆摆手,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步履蹒跚地回到候驾的地方,学着沈溪的样子,站在那儿不声不响,对身周事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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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七五章 转变

    上元节之夜,紫禁城奉天殿前气氛凝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场全都是朝廷重臣,这些人怀着面圣的喜悦而来,但在凛冽的寒风中苦苦等候三个时辰,早已是饥寒交迫,又困又乏,几乎没一个人站得住。

    就连自诩身子骨硬朗、行伍出身的张懋都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歇息,浑然不顾地上湿气重。

    上元节赐宴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一直到三更,朱厚照还是没有露面,连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都没现身。终于,在场大臣等不下去了,很多人过来请示谢迁,希望就此出宫。

    照理说没有朱厚照准允,就算是在皇宫内留一宿,也得继续等下去,但这会儿谁都知道,朱厚照不可能来了。

    谢迁看了看天色,老眼含泪,尽显沧桑。他嘴角抽搐了一会儿,才摇头叹了口气:“算了,再等下去也是徒劳,撤吧!”

    焦芳听到这话,问询道:“于乔,不再等下去了么?”

    旁边王鏊没好气地回答:“还等什么,这都已经半夜了,从来没听说过宫中赐宴是在午夜进行的……这个时候陛下都不露面,我们有等下去的必要吗?”

    “唉!”

    这次连焦芳都跟着叹气。

    张懋带着夏儒走过来,皱眉征询谢迁的意见:“于乔,时候不早,要不咱先撤了?”

    谢迁一摆手:“看来今晚陛下不会现身了,留在这里纯属徒劳……散了散了,咱们这就出宫吧!”

    说完,谢迁不再坚持,折身第一个往宫外走去。

    一众文武大臣见有人带头撤离,还是当朝首辅,心情一松,立即跟着谢迁往外走。

    沈溪站在那儿,暂时没挪步。

    李见状好奇地问道:“之厚,你不准备走么?”

    “当然要走了,今日乃朝廷六部及寺司衙门休沐最后一日,明天还要回衙当值,总不能在宫里餐风露宿吧?”

    沈溪摇头道,“不过咱们年轻,不必跟那些长者争一时长短,人有三急,估计这会儿他们中很多人都快忍不住了……等他们先行吧!”

    说完,又过了一会儿,见奉天门前已经没什么人了,沈溪和李才缀在人群后面往外走去。

    大臣可以任性离开,在场那些太监和侍卫就显得比较尴尬了,这些人比大臣们更早来到奉天殿前,如今大臣们离开,他们却要无限期地等下去,没有上令不得离开。

    沈溪和李跟着大臣们一起走向大明门,途中几乎所有人都到茅厕清理了体内存货,等出宫后第一时间便上了各自马车,怏怏不快离去……皇帝赐宴,本来是大有面子的一件事,如今却铩羽而归,很多人非常失望。

    但再怎么失望,也不如谢迁这样一心为朝廷,以匡扶大明江山社稷为己任的老臣来得伤心沮丧。

    谢迁没有急着走,好像主人一样,站在大明门门口送大臣们逐一离去,各衙门的官员他基本都认识,把这些人送走,谢迁游目四顾,在人群中找寻,等看到后面姗姗来迟的沈溪,目光中总算有了一丝安慰。

    “于乔,该走了,很快就要到子夜,莫非你还要回文渊阁值守不成?”张懋本已走出一段,半道又折了回来。

    谢迁打量张懋,问道:“公爷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张懋年龄要比谢迁大许多,故此谢迁没有自称老夫。张懋笑道:“这不刚把夏国丈送走,回来看看你……唉,今天的事情谁都没料到。”

    谢迁正想几句话把张懋打发走,却见王鏊和梁储二人凑了过来,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另一边,沈溪和李走出宫门,抬头看到谢迁,李有些惊讶,侧头问道:“诶?谢阁老怎么没走?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沈溪见谢迁身边围了不少人,苦笑一下,道:“不必了,把谢阁老留给那些挽留他的人吧。”

    “嗯?”

    李先是一怔,随即皱眉思索,很快想明白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事情,对谢迁绝对是个重大打击,失望沮丧之余,不用说马上便会向朝廷提出请辞。

    现在谁都知道谢迁内心很受伤,就算那些不想跟阉党斗争、严守中立之人,也会情不自禁过去安慰一下,希望谢迁能挺住。

    沈溪不想掺和进去,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他都做过了。在他看来,此番赐宴被朱厚照放鸽子,属于偶然中的必然,只要正德皇帝继续荒唐下去,恐怕更荒诞无稽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另外便是刘瑾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这个时候怨天尤人没用,谁都知道现在朝廷环境恶劣,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但沈溪没想过请辞,毕竟只有保住官位,才能保证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被人掠夺去。

    李没有心情陪沈溪说话,拱手告辞后,立即上马车离开。

    沈溪有意绕开谢迁,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

    ……

    大明门前重新恢复宁静。

    谢迁走得很迟,今天他算是最晚走的几个人之一,选择留下来陪他的人,都不希望谢迁就此撂挑子。

    这些人都知道谢迁的不容易,堂堂首辅还没有一个太监权力大,无论做什么事都被掣肘,忠心耿耿却得不到皇帝信任,甚至连赐宴这种在大臣看来神圣无比的事情都能被放鸽子,换了谁都受不了。

    就算再多人挽留,谢迁依然坚定去意。

    如同沈溪所想,这次谢迁受到很大刺激,对正德皇帝彻底失去信心。

    沈溪这边刚回府,在强撑着等候他归来的谢韵儿服侍下洗了把热水脸,朱起便进来通禀:“老爷,谢大人来了。”

    “哪个谢大人?”沈溪放下洗脸的毛巾,侧头问道。

    朝中跟他关系紧密的谢姓大臣有二位,资历都不低,一个谢铎一个谢迁,当晚谢铎同样参加赐宴,只是一直跟翰林院的人待在一起,一方面宫里不是寒暄之所,同时沈溪不想谢铎成为阉党打击的目标,故此没有主动打招呼。

    朱起回道:“乃是谢少傅。”

    “哦。”

    沈溪点了点头,明白谢迁前来是做什么。

    谢韵儿好奇地问道:“老爷,这么晚了,谢少傅怎么还上府拜访?”

    沈溪摇头叹息一声,道:“估计跟朝事有关……你也知道我们刚从皇宫归来。哦,忘了告诉你,这次赐宴陛下没有露面,朝臣们连口饭菜都没吃,你先让人把厨房的饭菜热热,或许我会跟谢尚书一起用餐!”

    “嗯。”

    谢韵儿虽然不知道沈溪要做什么,但隐约猜到,朝廷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才让谢迁深夜来访。

    沈溪亲自出门迎接。

    谢迁见到沈溪后,一张干巴巴的老脸表露的全都是“我不干了”四字,沉默无语,甚至连沈溪行礼都不理会,径直往里走……他知道沈府书房在哪儿,不需要人引路,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到了书房,谢迁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书桌背后的墙壁上挂着“难得糊涂”四字匾额,背对沈溪道:“你倒是会为自己找借口。”

    沈溪道:“朝廷就这个样子,若是非要纠结一时得失,光是满腔怒火便可让人寝室难安,倒不如视而不见,随心所为,活得更逍遥自在些。”

    谢迁回过头来,打量沈溪,冷目如炬:“你是在安慰老夫吗?”

    “没有。”

    沈溪微微摇头,“并无安慰之意,阁老如今怕是已萌生退意,特意来跟我交代一些离朝后的事情吧?”

    谢迁侧过脸,站在那儿,也不作答,气息粗重。半晌后,他才缓缓道来:“过来之前,老夫觉得已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朝堂,如此昏君,奸邪当道,朝廷吏治黑暗,实在难容老夫一颗赤诚之心。”

    沈溪打量谢迁背影,感受到一抹无助的悲壮和苍凉,这种让人窒息绝望的气息沈溪已许久没在谢迁身上感受到。

    最近谢迁意气风发,一副挽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架势,谁知先后经历入朝请愿不得以及赐宴被皇帝放鸽子的打击,就此失去斗志。

    沈溪不由想到自己回京时,还需提前用放火的方式来激怒谢迁,但现在他已无更好的办法拯救眼前的糟老头,有些无奈地问道:“阁老明日便告老还乡?”

    谢迁道:“确实有此想法,但始终朝中事放心不下……老夫一走,焦孟阳必将升任首辅,他对刘瑾唯命是从,朝堂上怕是就此无人跟刘瑾抗衡,光靠你一人,独木难支,朝廷就此一片黑暗不说,还会害了你。”

    听到这话,沈溪心里多少有些温暖。

    谢老儿总算没有忘记我跟你并肩作战……你撂挑子可以,一辈子的翰林官,到老了已经做到内阁首辅,位极人臣,可我才当几年官,让我年纪轻轻便告老还乡?

    沈溪道:“既如此,阁老为何要引退呢?”

    谢迁恼恨道:“老夫是恨,当初没有跟刘少傅和李宾之一起从朝中退下,凭白受了这么多冤枉气。若当初一起致仕返乡多好,不用眼睁睁看着朝廷陷入阉党魔抓,不至于到现在连引退的勇气都没有……唉!”

    说完,谢迁一巴掌拍到书桌上,显得很恼火。

    沈溪从谢迁话语中,感受到一个老臣的无奈,还有面对复杂朝事疲于应对的艰辛心路历程。

    半晌,谢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沈溪不由上前几步,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下,看到谢迁眼角蓄满泪水。

    “也罢也罢,老夫既然选择留在朝中,早就应该想到今日遇到的情况。”

    谢迁意志还算坚强,亦或者他不想在小辈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最后深呼吸几下,总算将气息平复下去。

    沈溪望着谢迁,许久后,开诚布公道:“阁老既然有担当,那学生希望阁老能继续承担起朝廷的重任,这担子,以学生微薄之力恐怕无力承受。”

    “呵呵。”

    谢迁转过头看着沈溪,脸上带着一种晦涩难明的笑容,过了一会儿,笑容慢慢凝固,他才说道,“老夫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刘瑾一天不死,老夫就要跟他斗到底!”

    到了最后,谢迁居然说不走了。

    沈溪觉得谢迁的态度转变有些快,一时间竟猝不及防,暗忖:“你不走自然是好,但你针对刘瑾的心思会更发明显,留下来或许会让你失去理智,行事不择手段,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我跟你一起承担责任,麻烦全都跑到我身上来。”之前他还对谢迁的境遇感到惋惜和感慨,此时所想却是谢迁即将带给自己的巨大麻烦。

    谢迁好似振作起来,坐下道:“你且说说,你知道多少关于此番陛下赐宴不至之事……老夫实在不想被蒙在鼓里。”

    沈溪道:“之前学生已经跟谢阁老说过,刘瑾想方设法让陛下离开皇宫,进而走出豹房,在外沉迷逸乐一时不得归,让陛下自个儿错开赐宴,回头还怨责不到刘瑾头上,这正是刘瑾行事高明之处。”

    “你好像挺了解刘瑾的,说起来,他那些阴谋手段应该瞒不过你才是。”谢迁瞪着沈溪道。

    听到这话,沈溪心里有些不舒服。

    谢老儿刚从阴霾中走出来,马上又拿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让沈溪觉得自己从被敬重的同僚,降格成为一个后生晚辈。

    沈溪苦笑道:“这些事,只是猜测罢了,终归没有实证。”

    谢迁黑着脸问道:“那你能不能主动点儿,帮忙找到证据,让老夫有机会在陛下面前指正此事?”

    沈溪摇头道:“阁老分明是强人所难。”

    “唉!”

    谢迁叹了口气,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半晌后,他重新抬头看着沈溪,问道,“既然没办法证明陛下是被刘瑾蛊惑,但总归要找到陛下在哪儿才行,难道让陛下就这么滞留于市井之地,罔顾安危?”

    沈溪心说:“你都说了这位主子是个无道昏君,有必要这么在意他的安全?”

    沈溪摊摊手,道:“恐怕只有等陛下自行回来了,就算是离家的浪子,玩腻了也终归会回家……刘瑾目前拥有的一切都依赖于陛下赐予,相信在陛下安危上,他比我们这些大臣更上心。”

    “这种话,老夫不想听,管他刘瑾如何,始终只是奸邪内监,吾等只需用心将其铲除便可……还不能简单让其发配了事,一定要除之而后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明白吗?”谢迁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沈溪微微点头:“是否能置刘瑾于死地,不是阁老所能决定,其实最佳之法莫过于让他得罪陛下,陛下一怒之下将其赐死,不给喘息的机会,否则……陛下迟早会后悔,因为对一个沉迷逸乐又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来说,刘瑾实在太重要了……”

    谢迁道:“正规途径,便跟你所说一样,到最后多半无疾而终,但终归有别的手段,实在不行,想办法让他一命呜呼!”

    不知不觉间,谢迁开始不讲规矩了。

    这话真实用意是想告诉沈溪,你该拿出一点手段来,把刘瑾宰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刘瑾挂掉,那就是最好的手段!

第一八七六章 王鏊致仕

    朱厚照在宫外逗留两天,上元节当晚,依然留宿秦楼楚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三日上午,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的朱厚照在喧哗声中惊醒,听到外面莺莺燕燕送恩客时虚伪的应答,不由有些厌倦这种戴着假面具过日子的生活,觉得一点儿都不痛快写意。

    玩累了,潜意识里就想找个避风港,朱厚照没有就此回转皇宫,而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到了豹房。

    先让花妃进内院,朱厚照自己往正堂那边去了……两天不在,他想找人问问准备了什么节目,晚上好继续吃喝玩乐。

    朱厚照入内,见张苑站在那儿,兜着手,皱着眉,唉声叹气,好像有什么要紧事。

    “陛下。”

    张苑正坐立难安,见到朱厚照,马上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见状,不由皱眉:“张苑,你来这里做什么?朕准许你前来吗?”

    张苑带着哭腔回答:“陛下,您之前说要在上元节这天于宫中赐宴,时辰到了却四处寻不到您人,奴婢便一直在这里等候,希望陛下能及时出现……奴婢出宫时,那些大臣正在宫内候着……”

    “啊!?”

    朱厚照原本浑浑噩噩,听到这话,不由一个激灵,随即拍了一下脑门儿,懊恼地道,“哎呀,朕居然把这件事忘了,那些大臣……可还在宫内?”

    张苑道:“听说昨夜子时,大臣们便陆续离宫……听说他们在宫里足足等了陛下三个多时辰。”

    “哎呀,这……这……”

    朱厚照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他看着张苑道:“你为何不早些来通知朕?”

    张苑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被无端迁怒,支支吾吾回答:“陛下……您一直都不在……臣不知您行踪……”

    “啊?”

    朱厚照仔细回想一下,发现事情好像真的跟张苑没有关系,他毕竟已有两天没回豹房,更不要说回宫了,当下带着几分懊恼说道:“真是的,朕居然出去两天……今日是正月十六了吧?”

    “是的,陛下。”

    张苑听朱厚照没有继续埋怨他的意思,心情一松,谨慎地回答。

    朱厚照显得很懊恼,坐下来后,在那儿唉声叹气:“我怎么就忘记了呢?太不像话了……去,把刘瑾给朕叫来,朕有话问他。”

    “是,陛下!”

    张苑本来到豹房便是想表现自己忠心和做事牢靠,现在见到皇帝的面,只要朱厚照没有大发雷霆,就是进步,毕竟之前朱厚照因钟夫人失踪之事已经疏远他。

    张苑出去后过了半个时辰,带着刘瑾前来见驾。刘瑾见朱厚照,习惯性地“噗通”一声跪下,高声道:“老奴参见陛下。”

    朱厚照当场就要开骂,但转念一想,这会显得自己很没品,而且他也想不出这件事跟刘瑾有什么关系,暗忖:“好像是花妃说要到民间欣赏上元灯会,但……事情跟花妃也没什么关系,她只是说正月十四出去,当晚便回来,谁曾想竟在宫外稀里糊涂过了两天,愣是没想起宫中尚有赐宴这回事!”

    “刘瑾。”

    朱厚照板着脸喝斥,“朕来问你,昨日宫里赐宴,是怎么回事?听说那些大臣,最后都扫兴而归?”

    刘瑾苦着脸回禀:“陛下,您昨日……一直未露面,老奴派人多番找寻,都未得陛下踪迹,只能……等候陛下回来。到半夜时,那些大臣不思皇恩,居然在谢阁老和王阁老的带领下自行出宫去了……”

    刘瑾不遗余力打击谢迁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

    就好像谢迁处处针对刘瑾一样,彼此乃是政敌,无可否非,只是刘瑾所说理由非常牵强,以至于朱厚照根本不会采纳,当即恼火地道:“放屁,朕没回来,难道要让那些大臣在宫里过夜?天寒地冻的,冷出病来怎么办?说什么不思皇恩,简直是放屁……唉,这次是朕做错了啊!”

    “陛下,您没错。”刘瑾偷着乐。

    虽然攻击谢迁和王鏊没成功,但既然朱厚照主动揽责,说明这件事让他成功蒙混过关了,群臣跟朱厚照之间也生出嫌隙来……朱厚照这么爱面子,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想见那些朝臣,免得难堪,如此他就可以继续一手遮天。

    朱厚照道:“刘瑾,你可知罪?”

    这没有由头的一句话让刘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瞪着眼,惊讶地道:“陛下,老奴……何罪之……是是,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刘瑾本想问自己有什么过错,但猛然想起皇帝不喜欢手下推卸责任,所以话说了一半,硬生生从辩驳变成主动揽责。

    朱厚照道:“你的确有罪,既然朕让你帮朕筹划赐宴,知道朕不在,当然要让那些大臣酒足饭饱,满意而归,你倒好,让他们白白等候朕三个多时辰,如此一来那些大臣肯定认为朕荒唐胡闹,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老奴有罪,老奴有罪,陛下……呜呜,是老奴思虑不周……老奴只是一个奴才,不敢随便坏规矩,昨日未曾为陛下思虑周全,以至于让陛下为难了。陛下,请赐老奴一死。”刘瑾哭喊着为自己请罪。

    张苑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他可不是那种心甘情愿领罪之人,往常朱厚照质问他的时候,他总是找借口开脱。

    现在终于见识刘瑾的高明之处,张苑心想:“刘贼说话居然如此罔顾事实,按照戴义所说,分明是刘贼故意让那些大臣在奉天殿外等候,甚至连陛下外出一事都有可能是他在背后谋划……不行,我得揭穿他。”

    就在张苑准备说话时,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就算你有罪,也罪不至死,朕便罚你一个月俸禄好了!”

    张苑硬生生把话头收了回去,他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心机深沉,心中哀叹不已:“怪不得刘瑾能得陛下信任,感情他一直扮委屈装可怜,以后我得学着点儿,有机会便在陛下面前哭诉,让陛下明白我的忠心。”

    朱厚照一肚子火,但因这件事主要责任在他自个儿身上,不知该迁怒谁,心里面很不舒服。过了半晌,朱厚照瞪着张苑道:

    “张公公,你去传朕的话,让御膳房为昨日进宫赴宴的大臣,每家送去一些膳食,就当是朕所做补偿。”

    “陛下,您不必如此……呜呜,陛下您为国操劳,就算偶尔有些过失,那些大臣也不会放在心里。”

    张苑开始学刘瑾,跪下来带着哭腔说道。

    朱厚照怒不可遏:“放你娘的狗臭屁,朕要做什么轮不到你来指点,快去快去!”

    ……

    ……

    朱厚照下旨赐宴却放了满朝文武的鸽子,无论他做如何补偿,都没法换得大臣的谅解。

    不过大臣们是否原谅,对朱厚照而言无关紧要,因为他根本不会接见大臣,原本就恨他不靠谱的人照样心有芥蒂,而那些想巴结他的照样百般逢迎,只是更多人认识到如今的皇帝有多不靠谱。

    沈溪在家等到宫中“赐食”,虽然晚了一天,却也知道这会儿正德皇帝朱厚照明显有了悔意。

    沈溪看着满桌子菜肴,感慨无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为了吃喝玩乐之事居然在宫外两天两夜不归,还好你没有兄弟姐妹又或者跟你争夺皇位之人,否则这么出宫跟找死无异……弘治皇帝只有你这么个儿子,你现在无后,所以只能放任你荒唐妄为而不能有所表示。”

    这边沈溪没打算享用宫内所赐食物,毕竟菜蔬这些过夜吃对身体不太好,但沈家上下却对“御膳”充满好奇。

    皇宫大内出来的东西,不管什么,都是荣耀的象征,谢韵儿眉开眼笑:“相公,这些菜肴如此精美丰盛,是否拿来祭祖?”

    沈溪摇头:“祭祖?实在没那必要……若是家里人想品尝的话,把人召集起来,一起吃顿饭便罢!反正我没胃口。”

    沈溪自己没打算吃,但也不阻止家里人吃。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哪怕皇帝的赐食寡淡如水,百姓吃到嘴里也远胜世间美味。

    谢韵儿点头,马上便去做安排,除了给家里人留一些外,还给沈明钧夫妇和谢伯莲夫妇送了一些过去,意思是皇恩浩荡,雨露均沾。

    宫中赐食对沈溪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寻常百姓来说,简直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皇帝赏赐的诶,寻常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尝上一口,足够他们吹嘘好几年了!

    等谢韵儿将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回到书房,此时沈溪正在看书。

    “相公,今日您不是要去兵部当差么?”

    谢韵儿见沈溪意志消沉,不由关切地问道。

    沈溪微微摇头:“暂且不必,等下午去衙门看看是否有事便可……年初这会儿,兵部没太多公务,用不着我这个尚书亲力亲为。”

    谢韵儿道:“那相公怎么不出去用膳?”

    “不必了!”

    沈溪叹道,“昨日赐宴,却被陛下晾在宫内半宿,大臣们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这赐食来得晚了些,任谁也没胃口享用。”

    “哦。”

    谢韵儿似乎明白沈溪的苦楚,感同身受,“朝事虽然不像妾身所想那么复杂,却也不简单,涉足其中,很容易被感情所左右。”

    沈溪不由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无论朝事,还是家事,说起来都是人和人之间相处、沟通,说不掺杂个人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知道,昨晚许多大臣均萌生退意,今日不知有多少人递交辞呈呢。”

    谢韵儿眨眨眼:“相公不会也想离开朝堂吧?”

    沈溪哑然失笑,摇头道:“我才入朝几年?说告老还乡怕是无人会信……朝堂上最不可能退下来的人就是我,这些烦心事总归要有人承受。不过你尽管放心,就算朝堂麻烦事众多,我也想得开,食君之碌,担君之忧,既然踏足仕途,便要有此心理准备!”

    ……

    ……

    因皇帝赐宴闹出的不愉快,过去便过去了。

    朝廷很快便步入正轨,这次事情,最终以刘瑾大获全胜而告终。

    此事过后,谢迁并没有请辞,不过朝中很多老臣都递交了辞呈,其中以内阁大学士王鏊和国子监祭酒谢铎的辞呈算是其中份量最重的存在,二人递交辞呈几天后,户部尚书刘玑也递交辞呈。

    或许刘瑾意识到这是文臣对朱厚照施压的一种方式,干脆让刘玑也以请辞的方式来试探朱厚照的底线。

    刘玑递交辞呈后,刘瑾来到乾清宫寝殿,将事情告知朱厚照。

    朱厚照刚睡醒,准备回豹房带花妃到市井游玩,被刘瑾耽搁行程,顿时火冒三丈。

    “……一次有十几名大臣乞老归田?怎么会这样?”朱厚照很生气,好像那些大臣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刘瑾显得很为难:“陛下,多半是因为您在上元节那天……”

    话说了一半,刘瑾顿住了,他的目的是提醒朱厚照,点到为止即可。

    朱厚照脸色漆黑:“这些人就喜欢给朕捣乱,现在连内阁大学士也请辞,朕到底是挽留,还是放行?”

    这问题似乎是在问刘瑾,但其实朱厚照是自言自语,因为这会儿他正在分析利弊得失。

    刘瑾趁机建言:“陛下,有些大臣的确年老体迈,比如说国子监谢祭酒,是时候回乡颐养天年,至于一些大臣……若实在有离去之心,陛下又何必勉强呢?”

    朱厚照眯着小眼睛,打量刘瑾一番,然后问道:“你把话说明白一点,哪些人该留,哪些人不该留?”

    这下可把刘瑾问住了,他本想让朱厚照自己琢磨,未曾想朱厚照居然把问题抛还给他,让他无从回答。

    无论说谁去谁留,都会让朱厚照生疑。

    最后不得不把自己派系的刘玑搬出来,刘瑾道:“户部尚书刘玑,任上碌碌无为,何不让其就此离开朝堂,换了旁人来坐他的位置?”

    “嗯?你说刘玑?”朱厚照仔细琢磨一下,才想起刘玑是谁,摇摇头道,“不合适,不合适。”

    朱厚照说不合适,不是他想起刘玑能力如何,而是他实在记不得刘玑做过什么事情,也没觉得刘玑从朝中退下去是正确选择。

    刘瑾心里一松,随即问道:“要不就……王大学士?”

    “嗯?”

    朱厚照抬头看着刘瑾,似乎有问题想问。

    刘瑾哭丧着脸道:“陛下,您实在是在考老奴,老奴只是把朝中的事情奏报上来,让您做出决断,可不敢随便决定大臣去留……但老奴隐约觉得,若这些人乞老归田,一个都不放行的话,那些大臣未免更有恃无恐,那下次乞老的人可能就更多了。”

    朱厚照闻言沉思,半晌后断然点头:“你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那你就直说,你认为应当让谁退下去比较合适?”

    刘瑾一咬牙:“既然陛下发问,那老奴便冒着大不敬的罪过说了……这些人中,以王大学士官爵最高,既然他以老迈力不能支为由告老还乡,陛下何不成全他?陛下只需从翰苑中再提拔一两人入阁,内阁之事便不会出现错乱。”

    “嗯。”

    朱厚照先是点头,随即他有些疑惑,瞪着刘瑾喝问,“刘公公,这其中不会是你有私心吧?”

    刘瑾“噗通”一声跪倒在朱厚照面前,哭诉道:“陛下,老奴岂敢有私心?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您的江山社稷着想……若是老奴哪里说得不对,陛下只管不采纳,甚至降罪于老奴便是。”

    “行了!”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一摆手,“朕没有说你不忠心,只是因为之前你跟内阁有一定嫌隙……但以朕想来,你并非为私利,毕竟提拔谁不是由你作决定……哦对了,如果王大学士从朝中退下,你觉得谁来增补合适?别说沈尚书,朕之前跟你说过,朕暂时不想将其调离兵部。”

    刘瑾正要提沈溪的名字,却被朱厚照堵住嘴,憋得一张老脸通红,半晌也没说出个人选来。

    朱厚照有些生气:“怎么,连个人都举荐不出来?”

    刘瑾很想说自己派系的那些人,但这么做似乎又违背之前他说的没有私心的话,他认真琢磨这个问题:“陛下是否知道哪些人跟我走得近?陛下分明有试探之意!”

    想到这里,刘瑾本已准备妥当的人选,不得不临时进行变更。

    “陛下,曾经的翰林学士王华王学士声望甚隆,不如将其调回朝中?”

    “怎么又提王学士?”

    朱厚照听到王华这个名字就心烦意乱。

    刘瑾充分掌握朱厚照的心理,但凡跟刘健和李东阳关系紧密的人,朱厚照便打从心眼儿里厌恶,所以干脆提出王华来,让朱厚照觉得他大公无私,继而勃然大怒,更改人选……是否他派系的人入阁无关紧要,毕竟就算入阁,也要排在现有内阁大学士后面,想成为首辅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只要达成把王鏊排挤出朝的目的即可。

    朱厚照摇头:“王学士年岁不小,而且他地位犹在梁学士和杨学士之上,若其入阁,序位还得在二位翰林后进之下,未免委屈了他,不如……就在原东宫讲官中议定?”

    刘瑾一想,嘿,沈溪正好是东宫讲官之一。

    但朱厚照之前又明言不能调沈溪入阁,这让刘瑾分外苦恼。

    刘瑾问道:“陛下,那王鏊王少傅他……”

    “让他致仕吧!”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别以为人人都能要挟朕,朕是有错,但事后却做出弥补,这些人居然还得寸进尺,那就索性遂了他们的心愿……换人换人,就算暂时选不出合适的人入阁,四个内阁大学士也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第一八七七章 另请高明

    朱厚照终归还是被刘瑾当枪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瑾很会挑时候,趁着朱厚照想去吃喝玩乐、心烦意乱时前来说事,他知道朱厚照的软肋,专挑一些能入朱厚照心坎的话,把王鏊等人说成一群意气用事不顾家国社稷之徒,如此一来,朱厚照觉得这些大臣冥顽不灵,不堪造就,于是王鏊这个请辞者中官位最高的存在,顺理背锅,就此致仕。

    王鏊提出乞老归田,朱厚照又表示同意,这件事经刘瑾之手,马上就传得朝野皆知。

    此番从朝中退下来的大臣一共有两位,除了王鏊属于非正常致仕外,谢铎属于正常新老交替。

    谢铎年迈体衰,明显感到做事力不从心,沈溪几次前去探望,都发现谢铎精神不支,这次退下,没多少人觉得意外。

    但王鏊的致仕,却不可避免引发朝廷轩然大波。

    好么,你这个当皇帝的不称职,我们跟你反馈一下,用提请致仕的方式让你警醒,你倒好,直接顺水推舟让忠直的内阁大学士王鏊致仕?

    你这个皇帝怎么当的?

    御史言官愤愤不平,于是乎之后几天,关于王鏊致仕之事,有不下五十份奏本呈奏到司礼监,奈何这些奏本基本到不到皇帝手上。

    退一万步说,就算朱厚照看到了也于事无补,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牵连。

    王鏊致仕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让谢迁非常懊恼,认为乞老归田的事情本应由他这个文官之首的首辅来做,正是他的退缩才让老友从朝中退下来,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旁人纷纷上门劝说,希望首辅大人有机会向朱厚照进言,挽留王鏊。

    可惜的是,谢迁根本没机会面圣,就算他写了奏本呈递上去,最终也要过司礼监一关,根本就没有与皇帝沟通的桥梁。

    ……

    ……

    正月二十这天,谢迁到了兵部衙门,希望通过沈溪去见朱厚照,提出此事。

    见到沈溪后,谢迁神色黯淡:“……若非一念之差,必是老夫跟陛下提出乞骸骨,而以老夫首辅身份,陛下定会做一番思量,而不至于牵累济之。”

    沈溪摇头道:“王中堂请求致仕获得陛下准允,乃是预料中的事情……就算换作谢阁老,怕是同样的结果,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说什么?”谢迁皱眉打量沈溪,“你觉得此番陛下是有意为难阁臣?还是刘瑾在背后搞什么名堂?”

    沈溪神色中带着一丝无奈:“二者皆而有之吧……陛下本身对于阁臣便有成见,这源自陛下继位之初发生的一些事情,自那之后陛下便一心提拔内监以挟制内阁,对于阁臣要求异常严苛……但凡阁臣以陛下过错施压,很容易适得其反,谢阁老应该早就想明白这一点才是。”

    谢迁脸色越发不善,诘问道:“你这么一说,倒是老夫做错了?”

    一句话,便把谢迁藏在心底的秘密给泄露了。沈溪之前便有猜想,以王鏊中庸的性格应该不至于出来当出头鸟,多半是有人在背后怂恿,现在终于知道谢迁正是始作俑者。

    沈溪道:“陛下的心思,刘瑾远比其他人猜得更透彻,他肯定会利用陛下的弱点做文章……”

    谢迁恼火地道:“看来你倒是挺会揣摩上意的嘛……若是你作奸犯科,怕是比刘瑾之流更可怕!”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讽刺和挤兑,但沈溪却知道,谢迁一旦愤怒起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如果谢迁发怒时还在说客气话,那就说明他没有把这个人当做自己人。

    沈溪板着脸呛声道:“阁老这话,未免有些太伤人了吧?”

    谢迁脸色很不好看,盯着沈溪半晌后才说:“无论怎样,王济之不能从朝中退下,否则谁跟老夫一起与阉党相斗?”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把王鏊当作盟友,王鏊或许还巴不得早些从朝中退下去呢。

    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为了跟阉党相斗可以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顾?

    大明这帮获取功名的读书人,除了年轻气盛者,其余都得过且过,说是阉党专政,不过是你谢老儿在那里干吆喝罢了……看看朝中那帮人对刘瑾和焦芳之流的恭维便可知晓,骑墙派多不胜数。

    沈溪想了想,问道:“阁老希望我去跟陛下提及此事?”

    “你能见到陛下?”谢迁皱眉反问。

    沈溪直接摇头:“恐怕阁老得另请高明,对于面圣我不敢做任何保证,而且我相信就算满朝文武都见到陛下,甚至以死相谏,也一点作用都没有……陛下的固执远超想象,行事基本不留余地,尤其涉及君臣间的矛盾和隔阂。”

    谢迁怒火中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就跟被激怒的老牛一样。

    这头老牛要做什么,沈溪全然不知,也不想过问,因为每次他都会被出难题。谢迁喜欢把一些难题转嫁别人身上,而一向能出些鬼点子甚至拥有化腐朽为神奇本领的沈溪,成为谢迁主要求助的对象。

    “这件事老夫绝不善罢甘休,老夫这就去想办法面圣,总归要把问题给解决了!”说罢,谢迁扬长而去。

    ……

    ……

    谢迁到兵部一趟,没取得任何成果。

    沈溪不会贸然出手相帮,因为很多事帮忙只会适得其反,等于白白在朱厚照那里触霉头。

    其实要说见朱厚照的方法,沈溪有很多,只是他觉得还没到时候……这会儿去见朱厚照根本便是于事无补,谁面圣替王鏊求情都属于火上浇油。

    以沈溪所知,谢迁离开兵部后,便到处寻求途径跟朱厚照当面沟通的途径,可惜处处碰壁,事情陷入僵局。

    当天下午,沈溪从兵部衙门出来,准备打道回府,却见谢铎的马车已在兵部门口等候,却是谢铎准备离开京城,特地过来跟沈溪告辞。

    “……谢老屈驾前来,学生实在是受宠若惊。”沈溪没想到谢铎会主动来见他这个后生晚辈,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知道谢铎致仕的消息后,沈溪便想去拜访一番,但知道老先生离开国子监前有很多事要交代清楚,自己实在没必要前去烦扰,他派人打探谢铎行程安排,准备在谢铎离开时前去送行。

    没想到谢铎还没把国子监的事情交待妥当,就先来见他了。

    “之厚,你太见外了……走吧,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谢铎显得很洒脱。

    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国子监,而且今生不可能再入朝为官,谢铎多了几分轻松自在,就算这辈子大多从事教育工作,但岁月不饶人,一个正常的人到六十岁左右就应退下来,而谢铎经年过古稀,今年都七十二岁了。

    沈溪很难想象,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如何面对平时的工作。

    这不同于在朝混日子,国子监教书育人任务繁重,而且谢铎还出了名的负责,除了教学工作,几乎国子监内所有事情谢铎都会过问,力争做到不出纰漏。

    谢铎临走前,沈溪想让这位大明教育界的第一人帮忙指点一下,于是请他去了军事学堂,看看有哪些不足。

    到了地方,谢铎到处走了走,此时学堂尚未开学,正在大兴土木,到处都乱糟糟的。

    谢铎捋着胡子笑道:“学堂规模成倍扩大,看来之厚你是有心栽培人才啊!”

    沈溪惭愧一笑:“岂能跟桃李满天下的谢老相比?学生不过是想栽培一些合格的军官,在征战中不要犯低级错误。跟谢老流芳百世相比,远有不及。”

    谢铎没有跟沈溪客套,一起进入刚完工不久的书斋,环首四顾,发现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书,颔首不已:“之厚,你这里藏书倒是不少。”

    “跟国子监的藏书根本没法比,不过这里从古到今的军事著作基本上一网打尽,还有许多山川地理堪舆典籍,学生闲暇时常到这里来徜徉书海……这些藏书很多都是绝版书,市面上难得一见,这段时间我亲自整理并指导作坊印刷出来的。”沈溪介绍道。

    谢铎不由哈哈大笑:“这不是你的老本行吗?”

    一句话就把沈溪的思绪带回少年时代,那时为了赚钱,没少做印刷出版之事,没想到现在谢铎都记得。

    沈溪道:“谢老准备回江南老家么?”

    “嗯。”

    谢铎微笑着点头,随便从书架上拿下本书,一边翻阅,一边说,“既然已退下来了,就应回归故里,就算这一路颠簸些也值当。对了,之厚,听说王大学士要从朝中退下来,你可有听闻?”

    沈溪点头,语气变得极为凝重:“之前谢少傅来过,希望学生能去面圣,请陛下收回成命,只是我觉得,这事儿……似乎已无法转圜,便一口回绝了。”

    “唉!”

    谢铎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无论朝廷吏治清明或者黑暗,你都要守住本心,不以为喜不以己悲。切记切记。”

    ……

    ……

    谢铎致仕,对沈溪来说无太大影响,毕竟谢铎只是作为大明士子精神领袖存在,对于朝政影响不大。

    无论文官和阉党斗得多激烈,谢铎都严守中立,从未牵扯进党争,沈溪只是对朝中少了一位让人尊敬的长者而可惜。但想想谢铎年岁,早些回乡颐养天年也是应当的,应该多祝福才是。

    沈溪没有请谢铎回自己府宅,毕竟谢铎事务繁忙,尽快得把南下事宜处置妥当。

    既然已经见过,谢铎离京那天沈溪不打算送行。

    以谢铎的人脉,届时国子监的师生和翰林院的官员必然蜂拥而至,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前去送行恐怕会引起一些波澜,让谢铎南下之途变得坎坷难测。身居高位后,无论做什么沈溪都会顾及影响,衡量利弊,不会以一时好恶行事。

    谢铎离开京城的次日,也就是正月二十三这天,谢迁派人前来通知,让沈溪去一趟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有事相商。

    沈溪很早便赶了过去,可惜谢迁不在家,沈溪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到人。谢迁一见沈溪便问道:“王济之离京之事,你已知晓了吧?”

    王鏊是吴县人,致仕后跟谢铎一样,选择举家返回南方,这几天正是谢迁心情最糟糕的时候。

    沈溪点头:“刚听闻。”

    谢迁叹息:“昨日老夫亲自将济之送走……之前跟陛下呈奏事情,却未有回应,看来挽回济之已是不可能的事情,现下要议的是新阁臣人选。”

    沈溪暗忖:“内阁现在有四名大学士,难道还不够?非要再增加几人?”当即问道:“这些事,阁老不应该找我商议吧?”

    “知道你就没什么好的建议?”

    谢迁脸色有些难看,盯着沈溪好一会儿,才失望地道,“你放心,此番不会让你入阁,钉在兵部衙门就好,现在大臣跟陛下见不着面,才让人头疼……老夫准备到豹房候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必要时甚至会……死谏!”

    沈溪对于谢迁所说方法非常不认同。

    随随便便跑去豹房这种非正规场合要挟皇帝,还说什么死谏,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豹房的人谁敢把外面的事情告诉朱厚照?倒是去豹房门口堵朱厚照比较靠谱,因为朱厚照年后这段时间,时常外出游玩。

    沈溪道:“去豹房……怕是不那么合适,到底非朝堂……”

    谢迁黑着脸问道:“那怎么办?你可有更好的主意?”

    沈溪想了下,神色平静:“过些日子该藉田了吧?不知今年朝廷有何安排?”

    谢迁一怔,微微思索,随即摇头:“陛下登基后,对籍田一向不闻不问,想以此面圣怕是不那么容易。”

    “而且有上元节前车之鉴,陛下即便答应出席籍田仪式,也未必会现身。”

    沈溪道:“始终要尝试一番,阁老如此便打退堂鼓,可不应该。寻求让陛下藉田,总归比去豹房外等候见驾要靠谱得多吧?”

    谢迁嗤笑一声,笑容甚是苦涩,最后无奈点头:“那老夫便试试。”

第一八七八章 面圣

    王恭厂那边,燧发枪的研制有了眉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大明军队中,根据沈溪引进的佛郎机炮原理打造的佛郎机铳大行其道,但这种火铳主要以火绳方式点火,在射击效率、精度和射程上跟弓箭相比不占任何优势,骑兵使用时更是繁琐无比。

    几年前在武昌府,沈溪便对燧发枪进行过系统的研究,但奈何钢铁冶炼、燧石点火和枪管钻孔技术不过关,这种新式火枪存在诸多问题,满足不了这个时代火铳对于骑兵和弓箭的全面压制。

    沈溪没有放弃,他必要要通过对枪械的改进,来提高大明军队的战斗力。

    经过几年技术积累,加上工匠们群策群力,近来燧发枪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成功研发出可靠、完善的击发发射机构和保险机构,并且适合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沈溪对样枪进行试验比对,最后确认基本达到十八世纪火枪的水平。

    可惜沈溪在确定这种新型燧发枪的可靠性和稳定性后,发现手头资金不够了,这种新式火枪必须依靠朝廷拨款才能大批量生产。但拨款必须要得到朱厚照准允,在刘瑾全力阻挠的情况下,兵部要拿到钱非常困难。

    现在谢迁想面圣,沈溪也有见朱厚照的打算,但自从师生二人因钟夫人一事闹出不愉快后沈溪就再也没见过朱厚照,此时事情已过去三四个月,沈溪心里依然有小情绪……我忠心耿耿,为大明复兴呕心沥血,乃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学生?!

    你是怎么回馈我的?

    拿你的任性来对待真心想帮你的人?

    沈溪不是非要跟皇帝置气,但只要朱厚照的性格一天不改变,像刘瑾这样的奸佞就难以禁绝。

    大规模制造燧发枪,甚至研究出用浸蘸油脂的亚麻布或鹿皮片包着的制式弹丸后,沈溪依然很谨慎,就算有了较为成熟的想法,也只是私下里造出一批,不断地进行试射,就当是精益求精,发现和弥补新式火枪的所有缺憾,让工匠努力熟悉造枪流程,为将来大规模生产创造条件。

    沈溪在年初这段时间,全身心投入到火枪研制上,朝堂纷争他尽量不去掺和。

    如此一来,就算刘瑾想方设法调查,想挖掘出沈溪的弱点,以便在朱厚照面前攻讦,却一无所获。

    沈溪和朱厚照是闹出一些不愉快,但至少朱厚照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能帮他实现平定草原梦想的人只有沈溪,旁人根本没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

    ……

    正月二十六,沈溪正在兵部衙门自己的办公房悠闲喝茶。

    胡琏从外面回来,带来他打听到的消息……刘瑾跟朱厚照提出,要在正月底举行藉田仪式。

    “……今年春播较早,据我所知,京郊附近已有百姓耕作,这个时候才举行藉田,怕是有些晚了吧?”

    沈溪皱眉说了一句,他对朱厚照的行止难以理解,这皇帝想一出做一出,也不怕给人添麻烦……不过更让他奇怪的是,刘瑾居然主动提出让朱厚照藉田,等于说是平白无故给了皇帝接见朝臣的机会。

    刘瑾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非常值得人揣摩。

    胡琏道:“朝中人都想见陛下,当面纳谏,这不正好是个绝佳的机会么?”

    沈溪摇头苦笑一下,没有回答胡琏的问题。

    很多事,朝臣只看到表面,似乎只要跟皇帝有了沟通的渠道,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但其实就算见到,朱厚照也不会给朝臣机会,就好像刘瑾初当政时,朝臣也能见到皇帝,结果却是刘瑾一步步做大,大权独揽,一直到沈溪回朝对刘瑾进行反制,甚至设计将其发配出京,其权力才受到限制。

    沈溪道:“这件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户部。”胡琏道,“年初正好是户部清理冗粮的时候,下官刚跟户部的人见过,听说今日上午司礼监派人去户部通知,让户部安排官员出席仪式……至于具体是哪一天,好像需要再议定。”

    沈溪笑了笑,道:“简直胡闹!藉田如此重要,最终举行的时间居然还需另定……唉!这件事暂且别去传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到兵部来通知,咱们不需要对这件事准备太多,平常心对待即可。”

    “嗯。”

    胡琏本身就没把藉田当回事。

    皇帝是否愿意藉田,那是朱厚照跟刘瑾的事情,大臣想趁机见朱厚照说事,那是谢迁等顶级文臣需要关注之事,胡琏作为朝中中层官员,本身又是在短时间内获得晋升,参与不到这种大事中来。

    就跟沈溪当初的处境相似,胡琏就算依靠捷径获得官位,但因其中进士晚,入朝时间又短,朝中同僚有什么事基本不会找他。

    ……

    ……

    次日,也就是正月二十七上午,宫里派人前来通知,说是要在二十九那天举行藉田,朱厚照会带领文武百官出京城举行仪式,当天还朝,让沈溪带兵部官员随同。

    这事传出来后,兵部侍郎何鉴过来向沈溪请示,是否要在这次藉田面圣时向朱厚照纳谏。

    “顺其自然吧。”

    沈溪语气轻松,好像这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藉田跟兵部关系不大,至于纳谏之事自然有人操心,我们兵部这边只管随同队伍出城,当天完成差事便打道回府,就算发生事情也跟我们没关系。”

    何鉴微微点头,立即明白这次沈溪不会跟从谢迁进言或上奏。

    就算谢迁等大臣做出什么事,沈溪也只是当旁观者。

    又过了一天,也就是藉田头一天,朱厚照回到皇宫。

    充分吸取了上元节的教训,当晚朱厚照没准备去豹房,而是打算在宫市过夜,他已经许久未光顾宫市,正想重新体验下,一再要求刘瑾把事情安排好,务求尽兴。

    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寝殿,刘瑾把藉田进行时的一些注意事项跟他详细说明。

    “……不必那么嗦。”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朕以前跟父皇参加过藉田,知道流程,到时候你替朕安排,凡事让礼官去做便可,废话你不用多说……今天晚上宫里是否已安排好了?”

    刘瑾笑道:“陛下今日难得留宿宫中,老奴已为陛下安排好一切。陛下,老奴这里还有一件事跟您启奏。”

    “行了行了。”

    朱厚照摆摆手,道,“这些事朕委托给你去做,不要来烦朕!”

    刘瑾道:“陛下,若是普通的事,老奴自会替您代劳,但这件事怕是不成,草原成吉思汗第十五世孙……就是之前被陛下击败的达延部头领,已派使者到宣府,说是要跟陛下您商议和谈之事。”

    朱厚照皱眉:“朕厉兵秣马,正准备出塞打他们,他们却主动跑来和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被朕打怕了?”

    刘瑾故意装糊涂,苦着脸道:“老奴资质太过平庸,军国大事岂能弄明白?之前蒙古国师亦思马因曾派人前来联络,希望进京觐见陛下,已被朝廷拒绝,这达延部的人,是否允许他们来京城?”

    “这个……”

    朱厚照皱眉沉思,许久都拿不定主意,最后他问道,“跟兵部那边说这件事了么?”

    刘瑾一怔,他最厌恶听到的就是兵部、沈尚书这些字眼。

    “回陛下,消息刚传到京城,尚未跟朝中任何衙门打招呼,不过想来兵部应该已知悉此事。”

    朱厚照站起身来,好像很慎重,来回踱步半晌,才侧目看着刘瑾:“这样吧,让朕好好琢磨一下,贸然把鞑靼人接到京城,实在太过凶险,但若是不管不问,又太刻意了,甚至有示弱之嫌。不如明日藉田时,朕问问朝中大臣的意见。”

    刘瑾见朱厚照有倚重大臣的倾向,赶紧道:“陛下,此乃小事,您一句话便可以决定。”

    “朕正是因犹豫不决,才想问问大臣们的意见,怎么……你想阻挠?”朱厚照顿时板起脸来,怒冲冲喝问。

    刘瑾赶紧跪下表忠诚,连声道:“老奴岂敢阻挠陛下?不如……陛下将兵部沈尚书召到宫里,当面问问,想来有他的意见便足够了。”

    朱厚照先是皱眉,再侧头打量刘瑾,好似看不太明白刘瑾的用意,最后用力地点头:“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安排在天黑前接见吧,天黑后朕可没那闲工夫。”

    “是,陛下!”

    刘瑾站起来后,恭谨地行了一礼,这才退出殿外。

    ……

    ……

    兵部衙门,沈溪把来日参加藉田之事安排妥当,便准备回府。

    当天他没多少事情,但进入二月大地回春后就要忙起来,毕竟军事学堂要开学了。

    刚收拾好东西,刘瑾派人前来传话,宣沈溪入宫面圣。

    何鉴和曹元一起出来听旨,得知沈溪要进宫面圣后,二人很疑惑,不知朱厚照为何突然召见。

    只有沈溪想到,事情应该跟来日藉田无关,他之前已打听到达延部派使节到宣府,但具体细节不知,揣测或许与之有关。

    “回去跟陛下通禀一声,就说本官很快便会入宫。”

    沈溪塞给前来传递旨意的太监一块碎银,将其打发掉,然后又跟何鉴和曹元交待了一下,让他们不要担心,做好手头的工作便可。

    沈溪刚走出兵部衙门,尚未到长安左门,便被匆忙而来的谢迁挡住去路。

    谢迁下了马车,两三步便到了沈溪跟前,他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问道:“听说陛下召你入宫?”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消息可朕灵通,也不知在我兵部安插多少眼线!

    他没有隐瞒,点头道:“陛下的确传召学生入宫,但具体何事,暂且不知。”

    谢迁显得很犹豫,沈溪从他身上的朝服判断出,眼前的首辅大人有跟他一起入宫的打算,但沈溪不会给对方机会,本来朱厚照就是临时召见,连是什么事情都不知,结果他却带上谢迁一道,这不是自找麻烦?

    反倒是谢迁出现在东公生门外,让沈溪非常惊讶,照理说这会儿谢迁不是在家中,就应该待在文渊阁,结果却坐着马车行色匆匆,这是去过何处?

    谢迁道:“若是陛下跟你说一些事,你知道该怎么应答吧?”

    沈溪皱眉问道:“不知阁老说的是何事?”

    谢迁恼火地喝问:“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但凡涉及内阁之事,你便不能随便说话,许多事情你该有个分寸,切不可僭越。再便是涉及刘瑾,还有明日藉田,又或者上元赐宴……”

    谢迁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沈溪心想,你谢老儿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干脆用针线把我的嘴缝起来算了。

    “阁老,说多了学生记不住,还不如不说。”沈溪打断谢迁的话,道,“有些事我自有打算,不会行差踏错。”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怎么,不耐烦了?你也不想想现在朝中有多凶险?老夫这是在帮你……说起来已经快半年了,你是第一个面圣之人……好像上一个面圣的人也是你吧?”

    沈溪被问得一愣。

    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朱厚照,但想想朝中这些大臣,一个二个还不如他。

    上一个面圣的,恰恰是他沈溪。

    在沈溪跟皇帝闹矛盾的这些日子,朱厚照一个大臣都没接见过,荒唐程度可见一斑。

    谢迁见沈溪在发愣,随即一摆手:“行了,快入宫去吧,老夫在这里等你,无论你出宫有多晚,甚至明早你才出来,老夫也会耐下性子等待,你别指望避开老夫!走吧!”

    沈溪对谢迁的反应有些无语,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

    谢迁在正德朝位极人臣,在刘健和李东阳退下后顺利成为内阁首辅,却没机会面圣,这首辅当得也忒没意思……联想到先帝时吏治清明,君臣相宜,谢迁便牢骚满腹,现在知道自己有机会面圣,自然把所有希望寄托到自己身上。

    沈溪往乾清宫走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就怕谢老儿改变主意,让我入阁,如此内阁便有了跟陛下沟通的渠道……或许谢老儿觉得让他信任的人继承我兵部尚书的位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这种事虽然只是猜测,但沈溪政治嗅觉一向灵敏,对朝中人的心思猜度得也算透彻。

    无论如何,对于这次面圣沈溪都不抱什么指望。

    他没准备跟朱厚照提出兵部增加款项之事,也没打算跟朱厚照提及兵法战略,更不会抨击阉党。

    在沈溪看来,这次面圣朱厚照问什么,他回答什么便是,若是问他对一些事的看法,就以中庸的姿态应答便可。

    沈溪抵达乾清宫时,刘瑾已在殿外等候,看着刘瑾那似笑非笑的揶揄神色,沈溪便知道这老家伙没安好心。

    “沈尚书,久违了!”

    刘瑾见到沈溪,笑容满面,好像多年老友重逢一样。

    沈溪微微拱手当作回礼,毕竟刘瑾现在是司礼监掌印,礼数不可少。

    刘瑾道:“陛下已在内等候多时,再不来,怕是陛下没时间接见了……下次沈尚书动作要麻利些,莫让陛下久等!”

    言语间,刘瑾对沈溪多有指责。

    沈溪心想,你刘瑾真把自己当盘菜,见面就指手画脚,好像我不是来面圣,而是来觐见你一样。

    刘瑾打开殿门,沈溪昂首阔步走了进去,刘瑾跟着一起入内,显然是怕沈溪在朱厚照跟前说他不想听的话,近距离进行监视。

    此时朱厚照有些烦躁,在殿内走来走去,沈溪见状,揣测眼前的小皇帝是不是服用了五石散,反应有些不对劲。

    “陛下,沈尚书来了。”

    若不是刘瑾提醒,朱厚照还没反应过来,随即他一个激灵,侧过头用热切的目光看着沈溪,神色中甚至带着一些激动,但他神色很快便平复下去,应该是不想表现太过热切,避免被沈溪瞧不起。

    “臣参见陛下。”

    沈溪向前一步行礼,低着头,没有跟朱厚照对视。

    朱厚照坐下,用稍显平淡的语气道:“沈尚书来了?赐座!”

    刘瑾还在想怎么对付沈溪,或者是在沈溪一会儿跟朱厚照召对时趁机挑语病,可他这边还没想好,朱厚照一上来便“赐座”,这显然超出皇帝召见大臣应给予的待遇。

    “是,陛下!”

    刘瑾黑着一张老脸,赶紧给沈溪搬椅子。

第一八七九章 有何阴谋

    沈溪没有客气,朱厚照赐座他便坐下,坐下来后也没有主动跟朱厚照说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最紧张的要数刘瑾,生怕沈溪不识相,跟朱厚照说一些朝中的事情,当然最怕的还是沈溪无中生有污蔑他。

    “要阻止姓沈的小子耍阴谋诡计,让他见不到陛下的面最好,但在朝中众多大臣中,姓沈的小子算是最识相的一个,通常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反倒是谢于乔那些人,我更要小心些,那帮人本事不大就会叫唤。”

    朱厚照望着沈溪,一时间竟然有些生疏感,半晌后才说道:“沈尚书,其实朕召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朕得知,鞑靼人派来使节,如今人已到宣府,想入朝觐见,地方官府不敢做主,特意向朝廷请示。朕之前已定下两年平草原之国策,所以……在这件事上朕很犹豫,不知是否该允许他们入朝,想听听你的意见。”

    沈溪问道:“那陛下是想见,还是不想?”

    “咳咳!”

    朱厚照咳嗽两声,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朕尚未有具体想法,其实见或者不见都可,因为无论是否赐见,都改变不了朕之前定下的兵发草原、封狼居胥的计划,沈尚书切勿误判……”

    刘瑾趁机道:“沈尚书,陛下问你的意见,你只管回答便可,怎么可以倒过来问陛下呢?”

    朱厚照瞪了刘瑾一眼,似在怪责其多嘴多舌,但沈溪察觉到,小皇帝这会儿根本没有真正怪罪刘瑾的意思。

    朱厚照和刘瑾基本已是“狼狈为奸”,说不清到底谁对大明朝廷的破坏力更大……刘瑾固然可恶,但要不是朱厚照纵容,断不会出现如今目前大臣离心离德的情况。

    朱厚照道:“沈尚书不必遮掩,有话直说便可。”

    沈溪道:“既然陛下让说,那臣就讲一些自己的浅见……嗯,还是见吧!”

    “啊?”

    朱厚照对沈溪的建议非常意外,这个回答太过直接了,一时间他竟然没反应过来。

    刘瑾皱眉:“沈尚书,您这意见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为何要接见那些番邦使节?你得说出个理由来,陛下准备平定草原,撕破脸是迟早的事情,现在你却说要赐见其使节,这不是对敌示弱吗?”

    大明自立国以来便不与草原部族苟且,近百年来边关战火不断,朝廷只有在战败或者没精力跟草原人交战的情况下才会选择和谈,开放一两个口岸做生意,等大明元气恢复后,贸易口岸就随之关闭,然后再次进入战争模式。

    沈溪道:“见个番邦使节,便是示弱,那以刘公公之意,大明君主以前接见高丽、琉球等国使节,都是示弱咯?”

    “嗯?”

    刘瑾瞠目结舌,无法置答。论辩才,他自认跟沈溪有一定差距,之所以插话是不想让沈溪在朱厚照面前占据主动,在他想来,朱厚照没有让他回避,应该是有这方面的考量……他的存在,可以缓解一下君臣间的紧张氛围。

    朱厚照一抬手,打断沈溪跟刘瑾间的对话,问道:“沈尚书,你可以说说具体原因吗?”

    沈溪道:“原因很多,但总结起来,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沈溪的回答依然很简单,朱厚照听了却需要琢磨很长时间,因为这话蕴藏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例行公事,例行公事……”朱厚照思索半晌后,微微点了点头,“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见或者不见都那样,不如见见,这样也算是兵法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沈尚书是这意思吧?”

    沈溪站起身,恭敬行礼:“陛下圣明!”

    这话出口,沈溪已经有要告辞离开的意思……该说的话说完,没必要留下来听朱厚照唠叨。

    朱厚照面色略显尴尬,看着沈溪道:“沈尚书,你就没有什么好建议?比如说,此番见鞑靼使节,朕应该怎么做,总归要防备他们窃取大明的情报回去吧?若是最后闹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就不好了!”

    沈溪听到朱厚照的话不由皱眉,心想,你这家伙自小有那么多名师大儒教导,结果当上皇帝后学问不但没见增长,反而变得不学无术起来。

    刘瑾出言纠正:“陛下,这怎么能算是偷鸡呢?贼子才偷鸡……”

    “一边站着去,朕没问你!”

    朱厚照瞪了刘瑾一眼,又看向沈溪,似乎想得到一个结论。

    沈溪道:“若陛下不放心,那就由兵部统筹负责接待事宜,断不让鞑靼人占得便宜……不知陛下是否恩准?”

    “嗯?”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回答,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侧头看了刘瑾一眼,显然他现在更愿意采纳刘瑾的意见。

    这算得上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毕竟朱厚照跟刘瑾朝夕相对,就算明知道沈溪能力突出,也更愿意相信刘瑾这样的近臣。

    刘瑾也在认真琢磨这个问题,到底要不要让兵部负责接待鞑靼使节事宜,最后硬着头皮建言:“陛下,沈尚书主动请缨,自然再好不过。有沈尚书接待,一定可以体现我大明威严,令夷狄心惊胆颤……陛下有沈尚书这样的能臣,实在可喜可贺!”

    朱厚照欣慰点头,笑呵呵地说道:“这话中听,鞑靼人几次犯境,都被沈尚书领兵击退,恐怕鞑靼人心里已经有阴影了……沈尚书可说是我大明第一能臣,由沈尚书领衔接待事宜,鞑靼人还不俯首帖耳?哈哈,事情就这么定了!”

    “臣领命!”

    沈溪不动声色,行礼道。

    之前刘瑾暗自窃喜,觉得沈溪接了个烫手的山芋……接待鞑靼人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毕竟外交无小事,一旦哪里做得不好,便会将缺点无限放大。另外,在刘瑾看来,如此沈溪便会分心他顾,朝中会少一大隐患。

    但现在见沈溪如此淡定,刘瑾有些迟疑了,觉得自己好像中了沈溪的诡计。

    “不对不对,到底有哪里不妥呢?瞧这小子淡定的神色,一看就早有准备,怕是来之前就已经想好如何来跟陛下奏对,那主动请缨接待鞑靼人,不会也有什么阴谋吧?”

    刘瑾怎么想,都没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关,继续琢磨开了:“就算他想诬陷我跟鞑靼人勾连,陛下也不会采信,之前我在宣府,帮陛下取得对鞑靼一战的胜利,足以证明清白。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他有何阴谋……对了,难道他不是为了对付我,而是另有图谋?莫非他对两年平定草原不自信,想藉此把事情延后?”

    此时的刘瑾,已患上被迫害妄想症。沈溪的老谋深算,让他时刻充满警惕。沈溪的威胁实在太大了,每走一步棋他都要琢磨半天,此时揣摩不透,打定主意回去后便叫来张文冕和孙聪商议,找出沈溪如此做的原因。

    朱厚照说完正事,高兴地道:“既如此,沈尚书请回吧……明日藉田,朕会亲自参加,到时若有机会,再跟沈尚书说一些别的事情。”

    沈溪行礼:“如此臣便告退了。”

    “呃?”

    朱厚照没马上准允,看着沈溪有些迟疑……他忽然想起,自己已很久没接见朝臣,若不趁此机会问问沈溪朝中事务,似有浪费之嫌。

    刘瑾看出点苗头,马上道:“陛下,您之前吩咐的事情,老奴已准备妥当,您是否……”

    一听刘瑾这话,朱厚照顿时想起久违的宫市,眼前一亮,迅速之前所想抛诸脑后,笑着对沈溪道:“是啊,朕忘了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做……嗯,沈尚书先请回吧,明日再见!”

    “臣告退!”

    沈溪不想跟朱厚照多废话。本来他有很多事可以奏禀,比如涉及朝中人事安排,又或者提请拨款以制造和更换火枪,让大明军队换装,再有便是涉及地方兵变……但因为有刘瑾这个政敌在,加上沈溪发觉朱厚照无心朝事,也就懒得说。

    沈溪从乾清宫出来,刘瑾一路小跑在后跟着,气喘吁吁道:“沈……沈尚书,留一步说话如何?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沈溪驻足回首打量刘瑾,见刘瑾满脸堆笑,似乎对之前沈溪君前奏对表现很满意。

    “刘公公,你跟本官,有什么好谈的?”沈溪冷言冷语回道。

    刘瑾跟着停下脚步,脸色稍微有些尴尬,不过他脸皮厚,根本不为沈溪呛人的话着恼,依然笑着说道:

    “总归有些事我们可以商量下……你看这朝中大小事项,陛下不怎么过问,若是臣僚间不商谈解决,能将事情做好?”

    “改天吧!”

    沈溪显得很不耐烦,“今日时候不早,本官得回去了……明早藉田礼,兵部衙门也得做好准备!”

    刘瑾脸色一变,见沈溪毫不迟疑地扬长而去,目露凶光,似要择人而噬。

    沈溪从宫里出来,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好在有太监举着灯笼引路,才大致看清楚道路。

    这名在乾清宫做事的太监送沈溪到长安左门门口,道:“沈尚书,奴婢便送您到这里,告退了。”言语间对沈溪非常恭敬。

    沈溪在朝中地位或许受辈分、资历影响不是非常高,但在那些非文官体系的人心目中,沈溪乃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功勋尚书,属于偶像级的存在,相处时都毕恭毕敬。

    沈溪出了宫门,正准备返回兵部衙门,交待完事情便打道回府,却见不远处东公生门前,谢府马车停靠在路旁。

    没等沈溪过去,谢迁已从马车上下来,此时这位首辅大人兜着手,看到沈溪后面色不太好看。

    “退下吧!”

    谢迁对旁边举着灯笼的下人说了一句,待人退下后,他才打量沈溪。

    沈溪关切地问候:“春寒料峭的,阁老有必要在这里等候么?倒不如明日藉田出城途中,学生把面圣情况详细告知。”

    谢迁板着脸道:“你这小子真不体谅为人臣子的苦衷……见到陛下了?”首辅大人对沈溪能见到朱厚照心情复杂,既有羡慕,也有嫉妒,更有一种莫名悲伤。谢迁对朱厚照已处于一种半失望状态,他之所以坚持留在朝中,非是为了尽忠报国,纯粹是为了一种责任……不忍心看到他亲手打造的弘治中兴局面就此衰败下去。

    沈溪点头:“见到了。”

    “面圣时你说了什么,一五一十详细道来!”谢迁迫不及待想知道朱厚照的真实想法,还有沈溪君前如何应答。

    沈溪没有赘述,他跟朱厚照的对话加起来也没几句。等他几句话把情况介绍完,谢迁吹胡子瞪眼:“你倒好,之前老夫说的那番话,居然一点儿都不放在心里!”

    沈溪道:“明日一早阁老便能见到陛下,有些事何必让我去说?再者,陛下没说及这方面的事情,君前召对嘛,自然是陛下问什么,我便回答什么,这也是为人臣子应保持的体统,莫不是阁老希望我在陛下面前揪着阉党擅权之事不放?”

    谢迁脸色很不好看。

    一边他希望沈溪帮他出头,一边又不希望沈溪当这个出头鸟,之前他曾说过,让沈溪躲在文官集团跟刘瑾相斗的第二线,由他自己来当这个扛旗人。奈何现在他这个文官首脑根本见不到皇帝,所以才会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到沈溪身上。

    “也罢。”谢迁没有继续揪着过往不放,好奇地问道,“那你将迎接鞑靼使节的事情揽在身上,可是有别的打算?”

    沈溪摇头:“接待鞑靼使节之事,根本是刘瑾有意安排,并非我之心愿……接待番邦使节本就吃力不讨好,稍微不注意就会带来一身麻烦,小心处之而不被人攻讦已属万幸,焉能有别的打算?”

    谢迁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原本期待看一出好戏,结果却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算了算了。”

    谢迁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就知道你小子前去面圣没什么好结果……之前你宁可为了一时义气,跟陛下交恶至今,不过也好,现在你还能面圣,若将来有什么事情的话,大可通过你……”

    说到这儿,谢迁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他终归要脸面,堂堂内阁首辅、朝中文官第一人居然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遇事还需要沈溪这个后生去进言,感觉很丢份儿。

    沈溪看着谢迁,问道:“阁老可要回府?”

    “回府作何?明日籍田,最好是就近找个地方休息……你做你的事情吧,老夫不加干涉。”谢迁没好气地回道。

    沈溪知道谢迁心情不佳,自己最好别去触霉头,宁可早些回家去陪妻儿,也好过时时面对谢迁这张老脸,当即行礼:“那学生便告辞了。”

    沈溪将走,却被谢迁叫住:“你先等等。”

    “阁老还有事?”沈溪好奇地问道。

    谢迁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半晌后他才颓然地一摆手:“去吧,有事的话老夫明日再跟你说……”

    沈溪再度行礼,往远处去了,走了半截,依稀听到谢迁在那儿自言自语,“这朝事,愈发不可控制,看来阉党霍乱朝纲是迟早的事情……”

第一八八〇章 藉田礼

    刘瑾在沈溪身上吃瘪,当天没有留在司礼监掌印房,收拾心情出宫,回家后第一时间将张文冕和孙聪召来,把沈溪担任招待鞑靼使节之事一说,谨慎地问道:“你们且说来听听,姓沈的小子是否有阴谋?”

    孙聪看了张文冕一眼,发现对方正蹙眉思索,于是道:“公公,要说沈尚书有阴谋,未必尽然……迎接番邦使节之事纯属吃力不讨好,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尽可能回避……怕是沈尚书被迫接受的这差事吧?”

    刘瑾着恼:“咱家看来,姓沈的小子根本不是被迫接受,而是早有预谋……哼,那家伙屁股一撅咱家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孙聪摇头苦笑。

    刘瑾说得太过粗鄙,他完全接不下话。在处置正规朝事上,孙聪经验很丰富,但涉及阴谋诡诈,孙聪自问比不上张文冕。

    刘瑾见孙聪低头不语,不由看向张文冕,道:“炎光,你且说。”

    张文冕皱着眉头,有些迟疑:“回公公的话,在下也想不出……沈之厚此举有何阴谋……”

    “嗯!?”

    刘瑾勃然变色,几乎是嚷嚷着说道,“你们怎么了?平时自诩足智多谋,现在却连个主意都没有?你们要知道,咱家吃了那姓沈的小子不少亏,上次被陛下流放至宣府做监军,便是那小子所为……咱家不知不觉便钻进他的圈套,当时你们在做什么?可有尽到责任?”

    刘瑾平时对孙聪和张文冕是不错,予取予求,可一旦心情不佳,就把二人当成下人一样喝斥。

    孙聪面色羞惭,毕竟他没察觉到沈溪的阴谋,是有一定责任。

    张文冕则有些不服气,因为刘瑾被发配出京时,他作为使节前去宣府,置身危境,并未留在京城为刘瑾出谋划策。

    当然张文冕无法为自己辩解,刘瑾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这个当权的阉人,很多时候蛮不讲理,身为幕僚张文冕非常清楚这一点。

    刘瑾生了许久闷气,最后看着二人道:“咱家并非强人所难,你二人既无法获悉姓沈的小子的阴谋,回去后详细琢磨……再者,咱家想扩充一下幕僚班子阵容,总不能只依靠你二人出谋划策……之前让你们找的人才,可有发现?”

    孙聪和张文冕对视一眼,无论他们性格如何,或心高气傲,或满腹诡诈,都不希望自己被刘瑾弃如敝履。

    任何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孙聪和张文冕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刘瑾做事,如果离开刘瑾这个保护伞,他们什么都不是,此时刘瑾却让他们帮忙找寻新的幕僚,分他们手头的权力,二人当然是能拖就拖,尽量敷衍。

    孙聪道:“正在找寻,这几日便将人送到公公面前。”

    “嗯。”

    刘瑾满意点头,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端起茶杯正要饮茶,却发现茶水是凉的,一把将茶杯扔到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怒气冲冲喝问,“怎么办事的?好不容易回府,连口热茶都没有?”

    刘瑾显然是迁怒他人,大厅内服侍的下人胆战心惊,跪了满地,外面侍候的几个丫鬟强忍恐惧,硬着头皮送上热腾腾的茶水,然后快速清扫地上的碎瓷。

    孙聪请示:“公公,明日藉田礼,是否有别的安排?”

    刘瑾道:“不说还没什么,一说咱家就来气……那些什么大臣挤破头想见陛下,现在趁他们心意,让他们面圣,陛下疲倦时心情不好,这些人说多错多,咱家倒想看看这些人的倒霉样。”

    “哼哼,咱家不发威,以为咱家是病猫啊?”

    张文冕道:“公公还是小心些为好,就算计划再周详,不还是有沈之厚等阴险小人破坏公公大事?”

    “对,对!”

    刘瑾站起身,深以为然,“咱家需要防备的不是那些阁老公侯,而是姓沈的小子,咱家算是看出来了,沈之厚生来就是跟咱家作对的,他入朝几年,咱家就在他手上吃几年亏……怪不得咱家头些年流年不利,感情是撞着煞星。只有尽早把这小子除去,咱家才可高枕无忧!”

    ……

    ……

    正德二年,正月二十九。

    今天是藉田日,昨儿晚上百官便斋戒沐浴,焚香祭拜,按照道理早上起来不能用食,洗漱一番便到大明门外等候皇帝驾临。

    此乃大型祭祀活动前的必备工作,沈溪却没有遵守的意思,早晨起来照样吃了稀粥馒头,天亮前出发赶往皇宫。

    沈溪抵达时,朝官已到大半。

    文武百官列队整齐,有爵位的公侯排在前面。

    沈溪身为三孤,位置在他前面的人屈指可数,待站定,此时天才蒙蒙亮,百官交头接耳,“嗡嗡”议论个不停。

    显然文武大臣都不认为朱厚照会准时准点出席藉田礼,甚至很多人觉得有可能会跟上元赐宴一样,再次被朱厚照放鸽子。

    沈溪没有主动跟朝臣联络,站在那儿见左右聊得正欢,于是准备闭目假寐,这时谢迁跟新任礼部尚书白钺和刑部尚书王鉴之一起走了过来。

    京城内,六部尚书中有两位跟刘瑾走得近,谢迁要做什么事,只能从另外四部着手,恰恰沈溪这个兵部尚书在很多时候不听从谢迁调遣,如此谢迁只能从礼部和刑部想办法。

    “之厚,秉德和明仲入朝后,跟你无太多交集……如今既同殿为臣,总该亲近些才是。”

    谢迁过来为沈溪引荐白钺和王鉴之。

    照理说,白钺的礼部尚书之位犹在沈溪这个兵部尚书之上,应该是沈溪前去拜会。但朝廷是个讲究资历的地方,沈溪上位更早,一直担任京官,身为帝师,如今又执掌兵部,算是朝中“老前辈”,作为“后进”的白钺和王鉴之,只能“屈尊”前来拜见沈溪。

    沈溪最厌恶那些不合理的规矩,在他看来,朝廷官位能者居之,而非先把人按照岁数和资历排个辈再谈其他。白钺和王鉴之岁数都在五十岁左右,对谢迁而言或许算年轻,但对沈溪来说,二人比他父亲年纪都大,如何能怠慢?

    “见过两位。”沈溪恭敬行礼。

    其实这并非是沈溪跟白钺、王鉴之第一次会面。

    不过一天一次的朝会传到朱厚照这里便中断,朝臣们想在公开场合见上一面不那么容易,周经致仕后,朝廷没有重大礼仪活动,沈溪跟礼部也就没有交流。至于刑部那边,沈溪更没有公事来往,就算官员偶尔见次面也只是礼数上的敷衍。

    谢迁气色不错。周经和屠勋退下去后,顶替上来的两位文官都没有被刘瑾拉拢,这让他很是欣慰,而沈溪又算是他的门生,再加上工部尚书李,朝中六部大体还是在文官集团掌控下。

    ……

    ……

    谢迁将白钺和王鉴之引荐给沈溪,然后把今天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顺天府已将种和耒耜呈送到宫里,若不出意外的话,天亮后就该有内官把东西送出来,然后君臣就该相伴出城至藉田所……不过,看这架势,陛下这会儿多半尚未睡醒……”

    说话时,谢迁一直在打量沈溪,似想从沈溪神色变化之中,看出一些端倪。

    沈溪神色冷峻,一句话都没说。

    王鉴之则直接问道:“谢尚书莫不是以为刘贼会在宫里动手脚,阻碍陛下出席此次藉田礼?”

    “嗯。”

    谢迁黑着脸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说话,又有一批大臣现身宫门处,这次抵达的大臣却是以焦芳为首的一众阉党骨干,焦芳身后便是吏部尚书刘宇和户部尚书刘玑。

    焦芳走到谢迁跟前,好像没事人一样问道:“于乔,宫里可有陛下的确切消息传出?”

    谢迁打量焦芳,随即摇了摇头。

    焦芳全然不顾在场大臣疑虑的目光,直接问沈溪:“之厚昨日入宫面圣,不知陛下可有对今日之事有所交代?”

    随即几名阁臣和部堂都打量沈溪。

    沈溪明白,焦芳这是过来试探自己的底细,心想:“当时刘瑾也在场,难道他没把我面圣的过程跟其党羽说明?”

    沈溪回答:“鞑靼使节滞留宣府,请求入朝觐见,陛下安排由兵部具体负责接待事宜,其他事情陛下一句没提,故此在下也不是很了解。”沈溪应答非常老辣,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都不提,就说皇帝没提,至于真相如何你们自己去猜,反正再问下去我也拿这理由搪塞。

    焦芳微微颔首,转头看着谢迁:“于乔,若实在不行,派人入宫查看一二,若陛下出来迟了,让百官先行去藉田所等候也无妨。”

    焦芳这边说得轻松,谢迁脸色却阴沉下来。

    王鏊从内阁大学士位置上退下来后,焦芳已成为名正言顺的“次辅”,在内阁中地位比后进的梁储和杨廷和高很多,隐约有“号令群臣”之意。

    焦芳有刘瑾撑腰,而谢迁之前一直向皇帝提请致仕,很多人觉得,但凡谢迁任性退下去,那就是焦芳当首辅,现在焦芳在朝中的声望和地位快速攀升,以至于很多事情上焦芳已可独当一面。

    谢迁道:“陛下不出,为人臣子就应当耐心等候,此乃规矩,照章办理便可!”说着,他目光扫过焦芳与其身后一众阉党成员,发现后面多了些原本文官集团中人,显然这些官员在刘瑾掌权后已倒戈加入阉党,属于“审时度势”的墙头草。

    就算谢迁很失望,也只能忍着,不想跟焦芳起正面冲突。

    焦芳没跟谢迁争论,点头道:“那先候着吧,若正午陛下还不出来,今天的事情……却不知该如何解决!”他抛给谢迁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便带着刘宇等人回到队列中站定。

    谢迁和周围文官各自归位,阉党与文官集团之间隐隐形成一道界限,泾渭分明。

    ……

    ……

    这次朱厚照没有让在场公侯和文武百官失望。

    原因不是朱厚照起得早,而是他玩了个通宵后精神亢奋,根本就没睡下,再加上刘瑾有意在卯时便去提醒朱厚照需出席今天的藉田礼,结果兴致不错的朱厚照草草收拾一下便出来与文武百官见面。

    朱厚照现身前,刘瑾和张苑等内监已捧着之前顺天府进呈的种和耒耜出来,同时带来的还有皇帝的圣旨,以及一些藉田用具。

    这本来没什么,不过在场大臣中有眼尖的,比如沈溪就发现后面一些太监居然捧着几个黄布盖着的木托盘,从其形状判断,下面应该是弓箭,猜想朱厚照有籍田礼完成后去南苑狩猎的打算。

    沈溪心想:“若你小子在藉田这样庄严的仪式中,增加狩猎项目,恐怕你老爹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将你一起带下地府!”

    刘瑾和张苑等内监出来后,分列两边,而后銮驾从皇宫正门而出。

    百官跪迎。

    朱厚照坐在銮驾上,出宫后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往大明门正对的正阳门而去……此番大队伍要出城去藉田所,地方在正阳门外先农坛旁,跟天坛正对。

    朱厚照露面,终于打消在场众多官员的疑虑,谢迁脸上露出一抹安慰之色。

    百官跟着銮驾,在御林军陪同下,一路步行出正阳门,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一行抵达先农坛。

    藉田礼开始。

    第一步朱厚照祭奠先农,他头戴翼善冠,身着大黄袍,以衮冕而入。

    百官在先农坛下等候,朱厚照祭奠神明,仪式繁琐,不过有礼部和太常寺等衙门具体负责,朱厚照只需按照流程进行便可。刘瑾俨然是无冕的宰相,一直站在朱厚照身侧,一个步奏完毕,又提醒皇帝进行下一步。

    等先农祭祀完毕,差不多午时也到了,这会儿太阳已快升到中空,钦天监已把算好的吉时告知朱厚照,正午藉田正式开始。

    顺天府将请来的几十名农民代表安排到百官旁,这些人作为皇帝参加藉田礼的见证者,负责把皇帝的“圣明”传递给天下人知晓。

    光是朝廷说朱厚照勤政爱民,没人相信,但由亲眼见证的普通百姓口中流传出去,才有说服力。

    朱厚照从先农坛出来,人已经哈欠连连,本来早晨就该回寝宫睡下,结果一直坚持到正午,如今被头顶暖熏熏的太阳一晒,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这会儿莫说是去打猎,就算是继续进行仪式他都没精神。

    朱厚照打了个呵欠,看着旁边的刘瑾,扬扬下巴,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怎么这么麻烦,还要多久才结束?”

    刘瑾苦着脸回道:“陛下,时候还早呢,尚需您亲自耕田,今日出席的公侯以及文武百官也得在您之后耕田劳作,之后还有赐食……一套流程下来,怎么也要到天黑时才能回宫。”

第一八八一章 未老先衰

    朱厚照兴致盎然出宫,为的是到京城外好好游玩一番,但出来后却发现藉田并不是什么轻松有趣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昨夜到现在朱厚照没合过眼,此时服用的酒水和丹药等助兴物造成的兴奋劲儿过去,眼皮就开始打架,因而朱厚照不想把仪式进行下去。

    “刘公公,朕若就此离开,跟那些大臣说朕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你觉得如何?”朱厚照开始为自己开溜找理由。

    刘瑾老脸上满是无奈:“陛下,您最好别这么做,难得出趟城,若是连基本的仪式都没完成,朝臣指不定会如何非议陛下。”

    朱厚照皱起眉头,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已经没有精神继续完成藉田礼。

    张苑在旁看着,觉得刘瑾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心想:“刘贼应该尽量避免陛下见朝臣才对,上元节那次就是他在背后搞鬼,怎么现在却主动帮助大臣见到陛下……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张苑的政治谋略达不到刘瑾的高度,所以怎么都揣度不出。此时刘瑾琢磨的却是:“我好不容易策划今日这出,趁着陛下上元节赐宴未露面,让大臣们生出抵触情绪,继而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得以在陛下面前发牢骚。”

    “陛下休息不佳,情绪必然焦躁易怒,听到逆耳之言,肯定会大发雷霆,届时定让这些专门跟咱家作对的大臣吃不了兜着走!看那时皇上是信你们,还是信我!”

    朱厚照没辙,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候,不过他已在催促仪式加快进行,以免耽误他回宫休息。

    祭祀先农仪式结束,下一步便是天子下田间地头亲自耕作,具体地点是先农坛旁的耕藉田内。

    作为九五之尊,朱厚照不能穿祭祀先农诸神的礼服完成耕作,得去旁边的斋宫换一身轻便的常服。

    朱厚照刚穿戴整齐,刘瑾从宫门进来,大致讲解了一下籍田的流程,朱厚照当即火冒三丈:“什么,还要朕三推三反,这算是什么道理?你觉得朕有心思在这里耽误时间吗?”

    刘瑾哭丧着脸道:“陛下,这是先皇定下的规矩,从弘治元年施行藉田礼后,先皇一直照此进行。”

    “又是先皇,发现你们总喜欢拿先皇压朕,难道现在不是朕当政吗?算了,算了,朕不跟你们一般计较,三推三反意思就是走三趟,是吧?那行,朕又不是没体力,难道还能让那些大臣看不起?”朱厚照拍着胸脯说道。

    刘瑾窃喜不已,暗忖:“以陛下这小身板,莫说是三推三反,一推可能都走不到头,到那时陛下出了点儿什么问题,那些大臣还不得在陛下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话,让陛下更为着恼?”

    想到这里,刘瑾越发开心,觉得自己请皇帝出席籍田礼的决定无比正确。

    ……

    ……

    随着朱厚照现身群臣之前,籍田正式开始。

    众大臣没有太当回事,毕竟天子行藉田礼乃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周礼中便有详细记载。

    大明立国后,历代皇帝都曾出席藉田礼,虽然不是每年都亲自下田间地头,但基本上不会缺席,毕竟这是皇帝勤政爱民的一种表现。

    但朱厚照登基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耕。

    弘治十八年年初正值孝宗葬礼,那年籍田礼便耽搁了,到正德元年时朱厚照已开始吃喝玩乐,更不会专注勤政,再加上刘瑾有意蒙蔽,朱厚照再次错过籍田礼。一直到今年,朱厚照才首次出席。

    百官在耕田前等候,皇帝亲耕结束,届时陪同前来的公侯和百官都将下田耕作,每个人都有任务。

    太常寺卿吴昊引领朱厚照到耕田前,南向而立,户部尚书刘玑将天子耕作的用具耒耜跪呈,文武百官和前来观礼的农民代表则立在耕田旁,看朱厚照亲耕。

    朱厚照拿着耒耜,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东西到底怎么用,根本不记得了。

    以前他确实参加过藉田礼,但那时他年岁小,专注点根本不在这上面,加上朱樘对他太过溺爱,并没有让他亲自上阵,到现在连耒耜怎么用都不知。

    “陛下,可以开始了!”刘瑾在旁提醒。

    朱厚照皱眉:“朕知道了,你一边站着去!”

    因为朱厚照之前逞能,觉得自己来个三推三反没问题,谁知道拿到农具后,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耒耜不同于后世的犁耙,结构更复杂些,而且分正反两面,朱厚照不知道是推着走,还是拉着走,站在那儿比划一番,始终不得要领。众大臣看得目瞪口呆,纷纷揣测皇帝在做什么?

    用个耒耜至于这么费事?

    最后,还是刘瑾灵机一动,主动上前道:“陛下,请容老奴先为您将靴上泥土擦擦……”

    说着,刘瑾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朱厚照擦靴子,等擦拭完毕后从朱厚照手中接过耒耜插在地里,引着朱厚照来到耒耜之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可以开始了!”

    朱厚照大致看明白了,笑着点头,随即看了周围大臣一眼,面色稍显羞惭,不过还是拿起耒耜,开始翻土。

    大臣们看到朱厚照那生疏的模样,不由皱眉,不过却没人说什么,毕竟皇帝籍田只是象征性的,又不是真的指望他精通农活。

    朱厚照刚开始还觉得很好玩,感到很轻松,但走到半截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推还没完成,朱厚照体力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他已不再是刚登基时的阳光少年,吃喝嫖赌样样来,长年累月下来未老先衰,体质虚弱,就跟个病秧子一样。

    朱厚照停下脚步,下意识地看了周围人一眼,发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一时间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好再次开动,硬着头皮劳作下去。

    ……

    ……

    朱厚照耕作一推一反,怎么都走不动了,不得已,只能坐下来休息。

    朱厚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刘瑾拿了把扇子给他扇风,这画面让在场文武百官简直不忍直视。

    初春时节,本来活动一下筋骨出身汗会很舒服,结果到了朱厚照这里却变成一种巨大负担,那些年迈的大臣连连摇头,在他们看来,朱厚照刚才干那点活根本就不算什么。

    “陛下,您咬牙坚持一下,籍田很快就完成了!”刘瑾小声说道。

    朱厚照喘息一会儿,怒气冲冲道:“也不看看朕多累,这事有那么容易?咳咳……给朕拿水来,渴死了!”

    小拧子闻言赶紧将茶水端来,朱厚照喝了一杯,见小拧子手上拿着茶壶,直接把茶壶夺过去,对着茶壶嘴“咕隆”“咕隆”地猛灌,一点帝王的体统都没有。

    文武百官皱眉不已,觉得皇家颜面扫地。

    不过围观的农民却觉得皇帝不拘小节,稍微对比便想到自己农忙时累了,不就是在田间地头休息,也是这么对着茶壶嘴喝的?

    朱厚照休息半晌,终于感觉好了些,站起身,把外衣一脱,露出臂膀来,旁边再次响起一片惊呼。

    帝王在公开场合脱衣,这也非常不合规矩。

    但朱厚照这会儿已不在乎,他的身体被酒色掏空,虚弱无比。

    拿起耒耜,朱厚照准备下地,看到前面长长的田垄,顿时有些发怵,他再抬头看看当空的太阳,便觉得自己是在盛夏时节耕作,嘴咧开了,连续擦汗。

    刘瑾之前还想利用朱厚照劳累后冲动易怒做文章,此时他却有些心疼了,毕竟太监完全依附于皇帝存在,如果朱厚照身体不支病倒,他的利益受损最大。

    刘瑾上前,谨慎地问道:“陛下,要不……由老奴帮您完成?”

    “不行,朕的事情朕要亲自完成,否则岂不是被那些大臣耻笑?”朱厚照咬了咬牙,拿起耒耜,直接跨进地里,继续翻土。

    跟第一趟不同,第二趟时朱厚照已有经验了,翻土时尽量不用太多力气,下种后回填也尽可能减轻手臂力道,如此一来,第二趟比第一趟轻松许多,但就算如此,一趟下来他依然累得满头大汗。

    等朱厚照回到座椅前,刘瑾凑上前,惭愧地道:“陛下,早知如此便不让您出来了。”

    朱厚照这会儿倔劲上来了,摇头道:“朕岂能总留在宫中,做那温室的花朵?出来走走也好,活动一下筋骨……且让朕喘口气,再接再厉,把第三推走完!”

    等第三推的时候,朱厚照已经纯粹是敷衍了,随便把土一翻,然后就等着后面的司农官下种,最后随便撒点土上去,就算完成,如此走一趟下来,他不但没有出汗,反而感觉有些冷,一折返回来马上把衣服要来穿上。

    朱厚照搓了一会儿手,感觉暖和了些,才看着刘瑾,嘿嘿笑道:“好了,大功告成,朕现在可以回宫了么?”

    刘瑾道:“陛下,尚不可,您还要在观耕台上看公侯和百官将籍田完成,您可能……还要等些时候!”

    朱厚照马上瞪起眼来:“若每个人都下田一遍,朕还有时间回宫休息吗?”

    刘瑾点头:“恐怕……非要等到日落时不可,不过陛下无需担心,公侯和百官并非单独耕作,而是一次上去多人,若是陛下嫌太慢的话,大可让人多拿几副耒耜,让大臣们尽快结束!”

    朱厚照立即指着京城方向,喝道:“那等什么,还不快去?!”

    ……

    ……

    朱厚照上了观耕台,一直在生闷气。

    在他看来,出宫本来是好玩的事情,结果出席个藉田礼把他累得够呛,文武大臣中午没有进食,他这边也只能饿着肚子。

    如此一来,朱厚照又累又饿又困,眼冒金星,整个人都不正常了,脾气更是暴躁易怒。

    而这一切都在刘瑾的预计中,看到朱厚照坐在观耕台上横眉竖眼的模样,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达成一半,接下来就要看哪个倒霉的大臣去跟朱厚照进言,触霉头了。

    此时众大臣开始进行耕作。

    大臣按照身份和地位,公侯和阁臣行五推即可,部堂和各寺司卿则要九推。

    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在耕作上跟那些大臣一样,来回走九趟,对于他这样的年轻官员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些老臣而言却不是轻松事。

    等所有人耕作完毕,已是日落西山。

    太常寺卿吴昊奏禀耕藉完毕,朱厚照已是半睡半醒。在刘瑾提醒下,朱厚照站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结束了吗?朕是否可以还朝了?”

    刘瑾道:“陛下,尚不可,还需赐食。”

    朱厚照摆摆手,显得很不耐烦:“赐食?让下面那些人自己吃就好,朕回宫了……”说完,转身就要走,但刘瑾岂能让朱厚照如愿?他苦心策划一番,就是为了赐食时让大臣到朱厚照面前奏事惹出是非,若皇帝就这么走了他的计划就要泡汤。

    “陛下,群臣都已候着了,您总归要出席一下,何况还有顺天府下辖百姓观礼,若您走了,谁来歌颂您的恩典?”

    刘瑾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朱厚照听到事关自己皇帝的声望和威严,总算压制住心头的怒火,不耐烦地道:“既如此,那就赶紧赐食……唉,朕现在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你们这些奴才还在这儿看着作何?快点儿去办事!”

    “是,是!”刘瑾道,“陛下,顺天府尹已将百姓带来,要给陛下您进献五谷,您是否要赐见?”

    “嗯。”朱厚照微微点头,一边说话,一边到斋宫换上衮冕,再跟着刘瑾去接见京畿农民代表。

    ……

    ……

    朱厚照心烦不已,百官这边,随着耕作结束,谢迁等人已在商议跟朱厚照进言。

    谢迁对王鉴之等人道:“今日所奏之事有三,一为阉党之祸,二为地方之乱,三为帝王正视听……若陛下不重开朝议,我等当死谏……此乃仁臣所为。”

    “对。”

    王鉴之出言支持。

    白钺脸色一变,态度有些暧昧,以沈溪对明史的了解,王鉴之跟刘瑾斗得比较凶,至于白钺更接近中间派。

    至于李那边,因为六部尚书中他的话语权相对较低,并未出声附和,沈溪同样很拘谨,缄口不言……某种程度上,沈溪比白钺更像骑墙派,当然这不过是表象而已。

    谢迁把奏事步骤安排一下,基本是以王鉴之打头阵,谢迁作为内阁首辅不方便直接跳出来奏事。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总算学聪明了……若你这个内阁首辅率先出来跟陛下说事,陛下必定把你当作仇敌看待,倒不如让旁人奏禀,而你出来打圆场,然后适当表达看法,这才算是一种比较温婉的方法。”

    谢迁这边交代好,朱厚照已开始赐见京郊农民代表。

    沈溪看那些跪地叩拜山呼万岁的农民的模样,便知道其中大半没下过地,是顺天府找来的地主士绅乔装打扮而成。面圣是很多百姓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顺天府自然想从中赚上一笔,至于普通农民是否见到皇帝的面无关紧要。

    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普通农民不会说奉承话,面圣时无法歌功颂德,倒不如让那些有文化的地主士绅来狂拍皇帝马屁,如此一来龙颜大悦,皆大欢喜。至于真正的农民,只是跟在后面当陪衬。

第一八八二章 一场闹剧

    朱厚照因太过困倦,籍田礼最后的献五谷仪式被大幅简化,随即那些乡民代表被顺天府官员安排坐进宴席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是规格很高的赐宴,却不过是太常寺在京城各大酒楼临时找来厨子和伙计,就在先农坛附近砌灶,生火做饭,菜式以烧菜和炖菜为主,主食是面条,然后在空坝上摆放一排排长桌,就好像民间婚嫁丧葬时举行的流水席,敞开供应。

    当然,由于朝廷所拨资金有限,量大必然质量就差,席间汤汤水水很多,硬菜就那么一两样。

    朱厚照作为主持人,先到居中的正座就坐,随即勋贵、文武百官和前来观礼的乡民代表陆续入席。

    没有开场白,朱厚照已累到不想说话,由司礼监掌印刘瑾代天子主持赐宴。

    刘瑾站在场地中央,高举酒杯,笑着招呼道:“陛下赐下酒食,请诸位尽情享用。时候不早,陛下又累又乏,不便亲自招待……诸位大人用膳后便请回吧。”

    言语间,刘瑾显得体谅有加,尽量帮朱厚照简化赐宴流程。

    当刘瑾说完,趁着太常寺给席桌上菜时,过去跟朱厚照通禀,大概意思是告诉皇帝可以离开了。

    朱厚照正百无聊赖,闻言面色一喜,就准备起身了,刘瑾还故意扯着喉咙大喊:“起銮回宫!”

    这话明显是对着谢迁等人说的,果然,大臣们听说朱厚照将走,神色大变,齐刷刷站了起来。

    许久都没见到皇帝的面,好不容易在这种公开场合碰到,在文官们看来怎么都得把握住这次机会。

    沈溪没心思当那出头鸟,端坐如常。

    王鉴之和梁储等人走出席桌,谢迁巍然站立,昏昏欲睡的朱厚照根本就没留意百官举动,站起来拔腿便走。

    “陛下……”

    王鉴之大喊一声。

    恰好这个时候,鼓乐声起,朱厚照根本就没听到王鉴之的声音,人已走出一段距离。刘瑾见状赶紧追上去,扯住朱厚照的衣袖道:“陛下,刑部尚书似乎有朝事跟您启奏。”

    “朕不想听!”朱厚照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回宫休息,满脑子都是寝宫那温暖的床榻。此时他头都不回,使劲甩开刘瑾的袖子,脚步不停,往仪仗而去。

    这下刘瑾着急了,追赶几步再次来到朱厚照身后,苦着脸道:“陛下,或许王尚书有要紧事呢?”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朕要睡觉,养足精神。这个时间点,谁敢耽搁朕休息,朕就砍掉谁的脑袋……”

    说到这里,朱厚照布满血丝的双眸凶狠地瞪着刘瑾,好似在说,你有胆子再说一次试试。

    刘瑾脸色大变,心想:“坏了,坏了,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陛下不会因为太过疲倦,倔脾气发作,把积蓄的所有怒火都发泄到我头上吧?”

    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刘瑾赶紧退下。

    朱厚照大步流星到了銮驾前,坐上去后仪仗便起行,丝毫也没有等候百官一起走的意思。

    ……

    ……

    朱厚照这边自顾自去了,谢迁等人站在那儿,神色凄然。有人想上前追赶,却被殿后的宫廷侍卫给拦下。

    “荒唐,荒唐!”

    谢迁气得浑身抖个不停,说话已不避忌场合……周遭很多大臣,甚至还当着顺天府中下层官员、衙役和普通百姓的面,丝毫也没有收敛的意思。

    杨廷和见状不由劝道:“谢尚书请勿动怒。”

    “唉!”

    谢迁重重地叹息一声,随即环首四顾找寻刘瑾,却没看到人,刘瑾此时已躲进斋宫,分析得失,暂时没有出来的意思。

    王鉴之进言不成,有些懊恼,觉得可能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才让朱厚照有这么大的意见,连头都不回便自去了。

    王鉴之折返回来,冲着谢迁深鞠一礼,问道:“阁老,现在当如何?是否追寻陛下而去?”

    梁储靠了过来,道:“追上又如何?照样被御林军阻隔开……唉,陛下多久没接见过朝臣了……现如今想办法跟陛下呈递奏疏取得沟通方为上策。”

    随后,所有人都看向谢迁,此时满朝文武都把他当作跟刘瑾斗的旗帜人物,等待他的吩咐。

    英国公张懋走过来,问道:“于乔,你们这是要做何?”

    谢迁叹道:“本想跟陛下进言。”

    “进什么言?今日陛下的态度你们都看到了,贸然纳谏不是自找麻烦吗?还好陛下没多问……”

    张懋属于旁观者清,看朝事比谢迁等人更透彻些。当然他这么说,也有不想让谢迁等文官去跟阉党急需斗下去,把党争无限扩大之意。

    焦芳和刘宇等阉党成员并不知道刘瑾的谋划,纷纷起身来到谢迁跟前,一探究竟。

    焦芳开口问道:“于乔,陛下都离开,为何还不入席?莫不是有事?”

    谢迁之前对焦芳还算礼让,毕竟同殿为臣,焦芳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对焦芳也就保持容忍。但现在谢迁心中有一股邪火发泄不出来,压根儿就不想理会这帮阉党,冷哼一声,拂袖离席而去。

    “于乔,你……”焦芳看不太明白谢迁的意思,本想叫住他,但谢迁脚步根本没有停留之意。

    但谢迁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因为刘瑾从斋宫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抹恼恨,差点儿跟谢迁正面撞上。

    刘瑾看到谢迁绕开他,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来气,心想:“谢于乔真是半点能耐都没有,给他个表现的机会,可以在陛下面前好好放肆一番,他也不知道把握住机会,这下倒好,陛下把怒气撒到我头上来了!”

    “谢尚书这是要往何处去?”

    刘瑾气不打一处来,便朝谢迁嚷嚷,“陛下刚走,谢尚书不打算坐下好好享用陛下赐食?难道是觉得陛下赐食不合胃口?”

    谢迁才看到挡在前面的人是刘瑾,这下终于找到怒火的宣泄点,撸起袖子就朝刘瑾冲去,准备跟这个阉党魁首好好掐一架。

    文武百官见状,慌忙过来劝阻。

    梁储挡在谢迁身前,大声道:“谢阁老,既然您身体不适,就该早些离开,不必驻留……”

    焦芳则拉住刘瑾,道:“刘公公,你没事招惹谢于乔作何?众目睽睽之下,与年长的内阁首辅打架,此举无疑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就算有理最后都变成没理了……”

    ……

    ……

    刘瑾跟谢迁的冲突,终归没有闹大。

    赐宴继续,谢迁怏怏不乐地回到席位。

    由始至终沈溪都在冷眼旁观,并未涉身其中,刘瑾和谢迁也都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此番刘瑾和谢迁当着朝臣,甚至是顺天府中下层官员、衙役以及普通百姓的面发生冲突,等于是把文官集团和阉党的矛盾公开化了。

    刘瑾没有在先农坛停留太久,草草用过餐就回京去了。

    谢迁也没有等宴席结束便离开,王鉴之、梁储和杨廷和等人陪同谢迁一道回京,沈溪和李默契地随大流,一直等到赐宴吃得差不多了,天色将晚才离开。

    本来跟着銮驾一起到先农坛,就应该跟着皇帝一起回京,但因朱厚照提前离开,使得很多事都变了味道。

    谢迁因未能跟朱厚照取得沟通,闷闷不乐,不过他这次没把怒火转嫁沈溪身上,其实他心知肚明,这件事根本原因在于朱厚照行事荒唐以及阉党专权,换了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朝廷的走势,一味苛责沈溪没有任何意义。

    沈溪走出先农坛,那些王公贵胄家里派来迎接的马车已经到了。

    沈溪没有找人通知家里人,甚至李那边也没有安排,二人作为两部尚书,只能步行回城。

    路上,李颇为感慨:“谢中堂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致力于跟阉党相斗,殚精竭虑,可阉党势力却越发壮大……怕是谢中堂会连续出招,以遏制阉党急速发展的态势,到时候之厚跟我都不得不与谢中堂一道,应对来自阉党的反击。”

    沈溪微微点头,不过他不想谈论朝事,有意把话题拉回二人家事上。可是李年岁比谢迁还要大,虽然跟沈溪关系不错,但始终是老年人,孙子都比沈溪年长,李虽与沈溪平辈论交,但到底有代沟,很快二人便找不到话题。

    入城后二人在正阳门作别。

    沈溪将走之际,突然后面有人靠了过来,却是户部尚书刘玑。因刘玑属阉党骨干,平时跟沈溪少有交际,从未私下说过话。

    “沈尚书,鄙人府上过两日有喜事,想请您过府,却不知沈尚书是否肯赏光?”刘玑到来后,说话非常客气,看似诚挚邀请,但沈溪却担心这背后是不是有问题。

    沈溪道:“有时间的话,在下一定出席,就看行程安排如何!”

    刘玑笑道:“时间是在散朝入夜后,沈尚书定有时间,到时候请一定莅临,来人,将团书奉上!”

    随着刘玑话音落下,便有人上前来把请柬送上,由刘玑亲自交到沈溪手中。

    沈溪打开来一看,才知道是刘玑儿子娶妻。

    至于刘玑有几个儿子,他从未留意过,这次婚宴本可不去,但有些事直接撕破脸拒绝没任何好处,故此说有空暇便会去,留下转圜的余地。

    ……

    ……

    跟刘玑作别,沈溪到了兵部衙门,看到王陵之等候在门口。

    这次赐宴,王陵之没资格出席。

    沈溪一直让王陵之负责军事学堂的事情,再加上其身兼五军都督府的差事,不可能时刻守在兵部这边。

    今天是天子亲耕之日,王陵之在众大臣相继回城后,便跑到兵部衙门大门处等候沈溪回来。

    “你怎么在这里?”

    沈溪见到王陵之多少有些意外。

    王陵之从宣府回来后,马上跟朱山成亲,从此过上令人羡慕的“上班族”生活,每天基本都是在五军都督府和家里两边走,偶尔加班也是帮沈溪在军事学堂做点事情。

    王陵之道:“听说皇上老早就回城了,我还以为师兄也会早些回来呢。”

    沈溪进入兵部衙门,除了门口值守的士兵和负责迎客的官员外,兵部衙门内显得非常冷清。当天城外藉田兵部去了不少人,等到赐宴结束就地解散,除了沈溪外旁人不会那么负责任还要回来看看。

    沈溪进到自己的办公房,在书桌后坐下,问道:“有事吗?”

    王陵之愁容满面,在沈溪对面坐下,道:“师兄,我想去边关打仗,留在京城……浑身都感到难受!”

    新婚燕尔,就想要出征。

    在沈溪看来,王陵之跟朱山的婚后生活一定不和谐,否则不会结婚这么短时间就想离京。当下皱眉问道:“这是令尊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有跟家里人商议……你新婚夫人没意见吗?”

    “师兄说的是小山?”

    王陵之提到朱山,似乎唏嘘不已,叹了口气道,“应该是支持的吧,她还想跟我一起去边关呢……她说想当个花木兰那样的巾帼英雄,名留青史……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那令尊怎么说?”沈溪问道。

    王陵之道:“家父自然希望我有所成就,留在京城,生活未免太过安逸了吧?我不想留在京城,每天循规蹈矩过活,所以才来找你,看看能不能把我调回九边,最好是延绥,那边骑兵最适合我发挥了!”

    沈溪很想跟王陵之说,此一时彼一时也。

    现如今刘瑾在边军中的势力可说盘根错节。

    倒不是因为之前刘瑾在宣府打了胜仗,赢得边军上下投靠。当然,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更主要还是九边官场文官武将贪腐情况特别严重,山高皇帝远,又手握大权,自然就会中饱私囊,这些人想获得朝廷支持,只能收买朝中大员,以前是刘健、李东阳和刘大夏等人,现如今当权的谢迁、沈溪不好收买,于是就从刘瑾身上做文章。

    如此一来,九边军政体系便被阉党染指,刘宇、曹元等人被刘瑾调回京城,目的也是用这些人制衡京城文官集团。

    这样的背景下,让王陵之去宣大乃至延绥,等于是说“送羊入虎口”,沈溪可不想让王陵之遭罪。

    “暂时别想了!”沈溪当即回绝,“先留在京城当好差,若你想练兵,就去城外操练地方驻京兵马,我给你这样的权限,至于你何时回边关……怎么都得在你留下子嗣后,总归要让你有后才行!”

    王陵之苦笑:“师兄,小山想跟我一道去边关,生儿育女之事根本就不用着急!”

    “胡闹!”

    沈溪当即有些恼火地喝斥,“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如此任性妄为?知道你想到边关有所作为,但也要看什么时候,现在九边之地风平浪静,鞑靼使节都要到京城来了,你去了能有何作为?还不如留在京城,再等一年多,那时陛下御驾亲征,你做先锋官难道不好?”

    “真的吗?”

    王陵之刚才还苦恼无比,但听说自己能当先锋官,马上提起兴致来。

    沈溪轻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先回去吧,我有很多事烦忧,别来我这儿添乱……记得不要把日常功课放下,锻炼一定要坚持,人一旦懈怠,很可能连刀剑都拿不稳,更有甚者连马背都上不去!”

    王陵之笑了笑:“师兄请放心,以前我一个人练,找不到对手,军中将士都怕我,现在好了,有小山一起练,嘿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做棋逢对手!”

    沈溪听到这话,只有摇头苦笑。

    仿佛王陵之找的不是妻子,而是志同道合的战友,两个暴力狂凑一块儿,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去吧!”

    沈溪一摆手,让王陵之自便。

    王陵之兴高采烈而去,沈溪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乐的,只是得到一个空头许诺而已,现在他连出征草原的具体计划都没有,更别说是朱厚照御驾亲征时指定王陵之来当先锋官了。

    ……

    ……

    寿宁侯府。

    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早早便回到城内,早上出发前二人便安排好车驾,随时可以接他们回城。

    “……大哥,你看出来了吧,谢老儿和姓沈的小子,现在对刘瑾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连张苑都老实了,咱现在等于把手头的权力拱手让给姓刘的阉人,再这么继续下去,怕是退无可退吧?”

    张延龄很不服气,跟张鹤龄发起了牢骚。

    张鹤龄拿起茶杯呷了口茶水,道:“总归朝中文臣在行动,此番若非陛下先一步而去,怕是矛盾就起来了,咱们也就能坐山观虎斗!”

    “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继续这么无条件退让吧?现在姓刘的阉人已经把手伸到京营来了!”张延龄不满地道。

    张鹤龄沉思片刻,无奈摇头:“回头找机会跟两边的人谈谈,谁跟我们合作,我们便倒向谁,这些天没去宫里见太后,若是太后出手的话,姓刘的不可能继续这么嚣张下去,至于陛下那边……实在是指望不上了!唉!”

第一八八三章 做文章

    藉田时,朝臣总算见到了皇帝的面,可惜没有任何交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迁等人准备上奏的事情只能再次延后,这让谢迁和王鉴之等忠耿的朝臣非常失望,接下来无论这些人再想以怎样的方式方法见朱厚照,都必须要先过刘瑾这一关,他们自然知道困难重重。

    其实刘瑾自己也很失望,因为他苦心算计,想让朝臣在朱厚照心情不好时去进言触霉头的计划泡汤,少了一个打击异己的机会。

    沈溪在此事上属于不进不退。

    他可不会跟刘瑾置气,因为这属于没事给自己添堵,要铲除刘瑾非得让其跟皇帝交恶,同时天时地利人和占齐全了才行。

    转眼进入二月,兵部接下招待鞑靼使节的差事后,沈溪进言,同意亦思马因部入朝进贡的奏本也获得刘瑾批准,等于说沈溪同时要接待达延部和亦思马因部两方使节。

    刘瑾故意给沈溪找麻烦,使其心无旁骛,而沈溪则想利用此番两部使节入朝,制造一些事端,为接下来打破当前沉闷局面做准备。

    二月初六,沈溪得到消息,达延部使节在隆庆卫指挥使李频陪同下,进入居庸关。

    李频在之前对鞑靼人一战中虽然建立功勋,但因跟孙秀成等人一起欺瞒朝廷,战后仅是将功补过,给予田宅和银两赏赐,没有晋升官职。

    这次沈溪特地让李频陪同鞑靼使节进京,目的是要对李频提拔任用。

    虽然这件事由沈溪全权负责,但他将具体接待任务交托给了胡琏,至于鸿胪寺等衙门则协同兵部这边办差。

    “……以目前情况看,鞑靼使节应该会在二月初八抵达京城。鞑靼使节一行共计二十六人,包括达延汗为取代国师之职而特设的济农,也就是副汗的意思。这些人到京城后,难免会刺探我大明军事情报!”

    胡琏头脑清晰,沈溪没给他太多资源,却能充分利用兵部的情报网络,获取他想要的讯息。

    沈溪道:“鞑靼使节抵达京城后,你把人安顿好,然后派人盯紧,但凡有何异动都要告诉我。不过也不要草木皆兵,这些人能获得的情报不会太多,他们到京城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罢兵休战……或许是朝廷制定的两年平定草原的国策,将他们惊着了!”

    胡琏苦笑:“鞑靼人不会如此不济吧?”

    沈溪笑了笑,道:“谁知道呢?暂且这么想吧,至少要让我大明百姓深信不疑。军中需要一些振奋军心士气的消息,就以这种论调进行宣传,让我大明百姓长长志气,不能总是被鞑靼人淫威吓着!”

    “沈尚书,那之后亦思马因部入朝,当如何安排?以他们的行进速度,估摸用不了十天,就能抵达京城。”胡琏请示道。

    “照常安排,以我所知亦思马因本人并没有到京城来,只要两方不起冲突便可。现在他们斗得很厉害,这次或许是想联络我朝,对其提供援助……总归做好制衡便可!”沈溪道。

    ……

    ……

    亦思马因部和达延部使节,将在二月中旬抵达京城。

    京城内暂且一片宁静,可南方却不那么太平,南直隶与湖广、河南交界处的叛乱仍旧在继续,不过被严格限制在了大别山及周边地区,地方上派出兵马前去平叛,叛乱没有扩大。在这种情况下,沈溪没有出兵的打算。

    二月初七,谢迁将沈溪叫到长安街的小院,似乎有要事商议。

    沈溪到了地方,发现新任刑部尚书王鉴之也在。

    谢迁身边缺少帮手,原本他最器重沈溪,但奈何沈溪总是跟他唱反调,于是便“移情别恋”,恰好王鉴之性格跟谢迁相似,二人对阉党都有刻骨的仇恨,于是一拍即合,走得非常近。

    “之厚,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几件事……”谢迁没有亲自出去迎接,只是让下人把沈溪引进书房。

    二月初虽然已经不太冷了,但北方依然未到春暖花开的季节,谢迁仍旧坐在火盆旁烤火,而王鉴之则坐在书桌后,好像刚写过东西。

    “阁老有事请尽管吩咐。”

    沈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拱了拱手,语气平和。

    谢迁板着脸道:“你小子,很多时候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之前你跟我说过,有事要跟陛下启奏,比如说地方叛乱,贼人曾一度危及州府安全……但你可曾想过办法呈报陛下知晓?”

    沈溪摇头:“地方叛乱规模不大,所谓的危及州府不过是夸大之词,据我所知,贼人主要在安庆府、庐州府、黄州府等边缘地带行动,最危险的一次也不过是逼近英山县城,但迅速被黄州卫所军队击溃。”

    “贼人既无大碍,便暂交由地方都指挥使司衙门处置……莫不是阁老认为现在地方上的乱事已威胁到朝廷存续?”

    王鉴之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切,不太理解眼前二人相处方式……沈溪跟谢迁说话的态度,虽然恭谨,却并非唯命是从,显然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因为年纪轻轻便对谢迁事事听从。

    王鉴之心说:“之前传言兵部一切主张,甚至国策都由谢中堂主导,看来都是谣言啊。”

    谢迁脸色漆黑:“那你就打算置之不理?若地方叛乱继续扩大,当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古兵家之事历来如此。”沈溪道,“暂且无法跟陛下奏明,兵部这边几次上疏都以石沉大海告终,也就不得不暂将事情放下,等回头自行处置。阁老毋须担心,若地方事态恶化,兵部绝对不会置之不理,必要时我甚至会亲自出马……”

    谢迁发现面对沈溪根本是有力也使不上,沈溪这人喜欢推诿,在其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下,他几乎是无计可施。

    谢迁咬着牙道:“行,随你的便,这件事暂且不提,可三边勋贵上疏,到了内阁却无无计可施……”

    沈溪皱眉问道:“不知地方勋贵因何上奏?”

    “让王尚书跟你说吧。”

    谢迁突然缄口,让王鉴之代为讲解。

    王鉴之此前一直冷眼旁观,现在被沈溪和谢迁同时盯着,嘴角抽搐了一下。要说他地位很高,履历也丰富,但论朝中当部堂的经验,甚至不如沈溪。当着谢迁和沈溪这样的“老资历”,言语间有些迟疑。

    “呃……三边地方勋贵奏禀,陕甘之地这两年克扣饷银情况极为严重,且土地遭遇大规模兼并,更有人将民粮调为军粮,朝中有要员为其撑腰,屡禁不绝!”王鉴之道。

    沈溪暗忖,这事跟刑部有什么关系?这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吗?再看谢迁一眼,大概明白了,王鏊离开朝堂后,谢迁缺少左膀右臂,为防止权势被焦芳等阉党窃夺,干脆做主把许多重要事情压下,不在内阁进行讨论,而是自己私下找人商议解决。

    倒不是说谢迁怀疑梁储和杨廷和,而是论资排辈,这两位地位都在焦芳之下,而且相去甚远。若谢迁召集阁臣开会,必然涉及焦芳,到时候阉党那边也就有了防备。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觉得王鉴之跟你的政治观点相同,便把刑部尚书当成内阁大学士调用,你这可是拉帮结派的行为!现在你们商议不出个结果,就叫我来,让我也参与国事探讨?”

    谢迁见沈溪在那儿蹙眉思索,过了半晌问道:“你怎么看待此事?”

    沈溪眯眼打量谢迁,回道:“九边弊政非一朝一夕形成,个中内情极为复杂,有时候只是掌权者一句话,典章制度便有可能被当作一纸空文……这事儿阁老想如何解决?”

    “现在我是问你。”谢迁没好气地回道。

    沈溪仔细琢磨了一下。

    地方上公侯和王室都属于社会的寄生虫,他们被克扣饷银,属于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此时他揣度的是地方勋贵跟朝廷的矛盾,或者说,是跟阉党的矛盾,有无可利用之处。

    沈溪道:“这件事,阁老当去找户部刘尚书商议,或许更为有效!”

    谢迁老脸横皱:“你是没听清楚,还是故意装糊涂?我不是说了么,这件事根本是阉党包庇所致,你离开三边后,如今那里已为阉党控制……这可不是好现象,若不善待地方勋贵,如何倚靠他们镇守边陲?”

    勋贵本是蛀虫,不干事光吃饭,仗着身份一直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现在只是因为谢迁要跟阉党斗,而三边地方官员和将领都已投奔阉党,谢迁恨屋及乌之下,才会把那些勋贵当成善类。

    沈溪深吸口气,道:“以阁老的意思……大明一直靠勋贵镇守边陲?”

    谢迁瞪着沈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摇摇头:“我连详细奏本都未看过,便要我做出论断,实在太过草率。就算要帮三边勋贵主持正义,也该合理有度才是。再者,阁老自京城插手地方边事,手是否伸得太长呢?”

    谢迁闻言耐着性子,拿奏本给沈溪过目。

    奏本是从三边直接呈递京城,没走快驿,是由甘肃、宁夏和延绥之地勋贵派人送到京城,防止奏疏被地方将官和刘瑾的人拦截。

    地方事如今归内阁管,这也是之前沈溪帮内阁争取到的权力,所以这些奏疏无一例外都送到了谢迁这里。

    沈溪看过后,发现奏本大多为庆阳府勋贵送来。

    其中便有沈溪关心的安化郡王朱呈递的弹劾宁夏总兵姜汉和镇守太监李增的奏疏。

    朱是庆王府旁支郡王,于弘治五年袭爵,在三边之地一向是个刺头,而且素来都有不轨之心,老早就开始蓄兵,大有谋反之意,但因弘治皇帝管理藩王极为严格,再加上朝中能人辈出,朱根本没有作乱的机会。

    但到了朱厚照登基,那些有野心的皇家人便开始谋划大计。

    皇帝不问朝事,朝臣没辙,但皇室中人就不服气了……我们把老朱家的基业交给你来管理,结果你不好好打理,简直是暴殄天物。既然你不想当这皇帝,我们就来替你当。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朱姓王族,一辈子都锦衣玉食没什么追求,只能抬头看看高高在上的皇位,试图有所进益,执掌天下。

    沈溪琢磨开了:“历史上朱谋反要到正德五年,而正是朱打着清君侧名义的谋反,让刘瑾伏诛。问题是现在才是正德二年,事情怎么就提前发作了?不过也好,我总不能等刘瑾到正德五年,那时他羽翼丰满,恐怕我也被他所害,何不提前布局,充分利用好这个朱?”

    谢迁见沈溪一直在盯着朱的奏本看,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你觉得其中有问题?”

    沈溪将奏疏放下,抬头看着谢迁和王鉴之:“现在看来,三边确有弊政,但若要摒除的话,最好能得到陛下首肯……”

    谢迁不满道:“地方已奏事,陛下也允许内阁对此等事做批示,难道老夫听任地方那些人乱来不成?”

    沈溪道:“阁老如此未免有先入为主之嫌……阁老凭何认为一定是地方有弊政而导致如今的状况?就不能是勋贵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诬陷?”

    “你!”

    谢迁一听急了,吹胡子瞪眼,好像在责怪沈溪胳膊肘往外拐。

    王鉴之劝说:“于乔,这件事的确该详细查过再说,现在地方刚把事情上奏到京城,怕是不多久刘瑾等人便会知晓……就算刘瑾再无法无天,也轻易不敢对地方勋贵下手。”

    谢迁的脾气这才好转些,坐下来犹自生着闷气,心结怎么都解不开。

    沈溪道:“阁老不必多虑,此等事,系争夺地方利益而起,若内阁偏向其中任意一方,无论是否得当,必会引发另一方不满,无论勋贵还是地方军将、督抚,都并非内阁轻易能动,这些事情需要问询陛下。在这点上,阁老比不上刘瑾……”

    谢迁黑着脸看向沈溪,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老夫没法面圣,所以注定要吃亏?”

    沈溪没回答,等于是默认。

    你谢老儿总算有自知之明,明明没本事替谁撑腰,非要装出一副讲义气的模样,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书房里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沈溪突然说道:“阁老若是信任学生的话,不妨给学生一个机会,利用这件事做一点文章。”

    谢迁非常意外,问道:“你不是言笑吧?”

    沈溪摇头:“阁老觉得在下像吗?”

    “好。”

    谢迁就想听沈溪揽责的话,以前沈溪每次承担下重任,都会有好消息传来,立即道,“既然你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老夫便不再理会,看你怎么处置。无论你想做什么,老夫都会支持,甚至你可以先做一些事,再跟老夫说,或者不说老夫也会帮你撑腰!”

    谢迁这么说,大有让沈溪放手去干的意思。

    王鉴之有些不太理解沈溪和谢迁的相处方式,之前谢迁还拿一副要吃人的态度跟沈溪争辩,现在却又好像对沈溪寄予厚望,几乎连老脸都不要了。

    “谢于乔这是要做什么?之前他很看重这件事,觉得可以藉此攻击阉党,现在却把事情的决断权交给沈之厚,这不是任性妄为吧?他可有深思熟虑过?”

    沈溪显得很自信,行礼道:“既然阁老如此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阁老接下来这段时间,全当不知此事。”

    谢迁满意点头,看着沈溪的目光中满是欣慰。

    王鉴之问道:“于乔,这件事……就不管了?”

    谢迁点头:“交给之厚试试,他觉得可以拿来做文章,老夫跟他争什么?应该多给后辈锻炼的机会!”

    这话让王鉴之瞠目结舌,这么大的事情说不管就不管,这可不是他印象中那个顽固的谢迁。

    谢迁神色变得非常轻松,坐下来寒暄一阵,突然问道:“之厚,听说狄夷使节即将到京城,陛下派你主导接待事宜,你可不能折了我大明的面子。”

    “谨遵教诲!”

    沈溪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心中却觉得谢迁纯属没事找事。

    既然答应你,帮忙解决三边地方勋贵和将官的矛盾,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让我离开才是正途,谁有闲工夫跟你瞎扯?

第一八八四章 出巡

    三边之地藩王和勋贵控诉地方将官“欺压”之事,虽归内阁掌管,但消息最终还是为刘瑾获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孙聪将事情整理后,趁着刘瑾问政之机,详细禀告。

    “……三边镇守太监李增密信京城,说是有藩王上疏,奏本未过通政司而直接入内阁,想来是通过特殊的渠道传递,目的是在陛下面前攻击公公派往地方主事之人……现在尚不知奏疏内情,但估量多半会连同公公一并攻讦……”

    刘瑾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气恼地道:“气煞咱家也……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以为自己姓朱,大明就轮到他们说了算数?”

    因为刘瑾这话有对皇室不敬之意,孙聪和张文冕都不敢接茬。半晌后,刘瑾的气终于消了些,道:“奏疏送到内阁后,谢于乔有何异动?”

    孙聪无法作答。

    张文冕主动接过话头,道:“以在下调查所知,谢于乔未在内阁议事,焦阁老那边尚不知情……听说谢于乔跟刑部尚书王明仲走得很近,多半是跟王明仲商议对策!”

    刘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嘀咕道:“咱家正庆幸姓沈的小子不被谢于乔器重,谁想突然又钻出来个王明仲……这世道变化可真快!”

    孙聪道:“当日藉田,便是由王明仲代表文官出来跟陛下进言,只是因陛下急着回宫,上奏才未成功……此人出任六部部堂,对公公您有不小影响。”

    “你们的意思呢?”刘瑾打量二人问道。

    张文冕道:“公公最好是亲自向陛下弹劾王明仲……现在六部中户部和吏部掌握在我们之手,刑部和兵部跟谢于乔站一块儿,剩下的礼部和工部左右摇摆。谋取兵部太过费事,刑部尚书这个位置倒是可以大做文章。”

    刘瑾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口喘了几下粗气,然后咬牙切齿道:“既如此,咱家就从刑部入手……早就看姓王的不顺眼,他能顺利出任部堂,还是咱家铺的路,他倒好,刚到京城就跟咱家唱反调,是嫌这官当得太长了?”

    孙聪问道:“公公若想撤换刑部尚书,就不得不从其弱点着手,不知公公准备如何跟陛下进言?”

    “咱家什么事都能处置的话,要尔等何用?你们且说,咱家该如何做才能让姓王的被陛下撤换?”刘瑾厉声问道。

    孙聪没有接话,张文冕则一脸阴笑:“不如就由在下安排一些事,给刑部找点儿麻烦,如此一来王明仲既不能分身帮助谢于乔,公公又能去陛下跟前弹劾此人尸位素餐……不知公公以为如何?”

    “你有办法?”

    刘瑾皱眉,似乎有些怀疑张文冕的能力。

    张文冕笑道:“公公忘了江顾严?此人行事阴险狡诈,又在锦衣卫挂职,让他想办法在京城周边制造一些案子,届时公公将其小事化大,三司衙门必然应付不暇,公公您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嗯。”

    刘瑾点头道,“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大案要案发生,如此才可做文章!”

    ……

    ……

    二月初十,达延部使节抵达京城。

    胡琏负责接待事宜,沈溪没有亲自出面招待……区区鞑靼使节不至于惊动他这个兵部尚书,让胡琏去招呼已经算是给鞑靼人面子了。

    宣府一战中,正是胡琏主动领兵出击,大明军队才获得对鞑靼人作战的决定性胜利,如此一来,胡琏和王守仁被看作是继沈溪后最有才干的两位“新秀”。

    现在王守仁在宣府提调兵马,手握大权,宣大之地可说是九边唯一未被刘瑾彻底掌控的军镇。

    胡琏跟鸿胪寺的人一起出城迎接鞑靼使节,然后将其安置在会同馆。

    回到兵部衙门,胡琏将鞑靼人的提请告知沈溪。

    “……鞑靼济农乌鲁斯博罗特想找机会觐见陛下……他们说了,就算不见到陛下,也想跟沈尚书您好好谈谈,他们已知此番由沈尚书您全权负责接待事宜。”胡琏说道。

    沈溪正在看公文,闻言抬起头来,道:“鞑靼人就算到了京城,也要先晾他们一下,挫其锋芒。一切等亦思马因部的人到了京城再说,听说朝鲜那边有动静?”

    “这个……”

    胡琏对于草原上的事情了解不少,但对于朝鲜的事情却不怎么关注,没听说有朝鲜使节到大明京城。

    沈溪却知道,朝鲜王朝于正德元年发生一件大事,便是涉及王位之争的“中宗反正”事件。

    燕山君被认为是朝鲜历史上有名的昏君,跟朱厚照几乎是一个德性,从小厌恶读书,登基后将朝鲜京城的国子监“成均馆”和著名佛寺兴天寺、兴德寺改为妓院,在里面吃喝玩乐,又制定寸斩、炮烙、拆胸、碎骨飘风等酷刑,造成大量杀戮,引起朝臣极大不满。

    忍无可忍之下,朝鲜大臣发动政变,迫使燕山君退位,随后拥戴晋城大君继位。燕山君被流放到乔桐岛,两个月后病死,所有儿子都在中宗反正后被赐死,燕山君因以暴君身份被废,死后未获得帝号、庙号、陵名。

    由于晋城大君李怿非正常继位,登基后急需要有个正统的名分,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获得中央朝廷的承认和册封,于是朝鲜派出使节,希望大明朝廷能派出使节前往朝鲜,进行册封。

    弘治朝时大明朝廷对朝鲜的事情就漠不关心,朱厚照登基后,关注的重点一直是北方草原,就连朝鲜派出使节,也没引起朝廷的重视,如今使节盘桓在辽东之地,没有获准进入山海关。

    朱厚照让沈溪接待鞑靼使节,变相把大明外交权力交到他手上,沈溪自然就把朝鲜的事列到议程内。

    沈溪放下公文,道:“最近朝廷所有关于外邦使节之事,均由我负责,我已派人去辽东通知地方,让朝鲜使节入朝觐见。等朝鲜使节到京城,你一并接待了!”

    “是,沈尚书。”

    对于胡琏来说,多接待一方使节不见得花费多少力气,他正想借此机会增加一些官场阅历,于是欣然领命。

    ……

    ……

    朱厚照自藉田礼后,就恢复了豹房和皇宫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

    豹房玩几天,再回皇宫停留个一两日,每天就是跟女人、戏子厮混,或者是观斗兽和听南戏,从来不过问朝事。

    进入二月,军事学堂开学,沈溪挑选的第二批学生正式入读。

    经过改造,军事学堂规模成倍扩大,除了教学条件变好外,还聚拢一批有经验的教官,这其中除了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外,还有谢铎离开京城前给他推荐的一批国子监的人才。

    沈溪致力于为大明军队培养出优秀的将领,由此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

    至于朱厚照,一直对摔跤抱有极大的热情,经常会找人比试,胜负都有,这天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军事学堂跟王陵之摔跤的过往。

    “……小拧子,朕有多久没去过军事学堂了?好像上次去,还是年前的事情吧?”朱厚照这天心血来潮,跟人比试全都取得胜利,当然这主要是别人故意输给他,尽兴后朱厚照想到战无不胜的王陵之,随口询问小拧子。

    小拧子瞠目结舌,半响后才回道:“好像……是很久了。”

    “唉,转眼又是几个月,朕一直没过问军事学堂的事,也不知情况如何。去把刘瑾叫来,朕想问问。”朱厚照道。

    此时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小拧子不敢怠慢,马上出去找人传话给刘瑾。刘瑾本已回府,好在他的家跟豹房相距不远,得悉后他飞速来到豹房,向朱厚照报到。

    “陛下!”

    刘瑾见到朱厚照,习惯性地跪下来磕头,恭敬异常。

    朱厚照坐在席桌前吃饭,斜着看了刘瑾一眼,把筷子放下,吩咐道:“起来说话吧。”

    刘瑾这才站起身,心里有些荣幸,虽然他现在能面圣的机会不如以前多,但还是比朝臣更容易见到皇帝。

    但朱厚照一开口,他心头的骄傲便荡然无存,因为皇帝关心的事情根本与他无关:“……沈尚书不是说过,年后会重新为军事学堂招募学生么?现在情况如何,是否已经开学了?”

    刘瑾被问得哑口无言。

    朱厚照有些不悦,问道:“怎么,军事学堂的事情你不知道?”

    刘瑾赶紧解释:“回陛下的话,老奴只是偶尔问一下,知道军事学堂那边已开学,至于招生的情况,还有具体是怎么个流程,老奴不太清楚,恐怕……要亲自问过沈尚书才行。”

    “嗯。”

    朱厚照点头道,“朕是时候去军事学堂巡视一下了,正好朕想问沈先生一些事情,时间就定在……后天吧,你先去做安排,朕不想闹出太大的阵仗,低调便可!”

    ……

    ……

    刘瑾哭丧着脸从豹房出来。

    来之前他兴冲冲,出来时却唉声叹气。

    “让姓沈的小子面圣,咱家不愁,但陛下此番要去军事学堂,那不是给了大臣面圣的机会?若是姓沈的小子把军事学堂办得有声有色,陛下必龙颜大悦,那时有人出来进言,陛下多半不会怪责,甚至会趁着心情好答应下来!”

    刘瑾一阵发愁,一点都不想朱厚照跟大臣们沟通交流。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存在的价值,不在于掌握多少权力,而是借助垄断跟朱厚照的沟通权,获得绝对的话语权。他就算假传圣旨,旁人也不知道,如此一来地位自然就突显,旁人唯恐巴结不及。若旁人能时常面圣,甚至跟朱厚照进言,那他就无法做到欺上瞒下,垄断权力也就成为一句空话。

    刘瑾回去后,马上把张文冕和孙聪叫来,此时二人还在谋划如何把王鉴之从刑部尚书位置上拉下来。

    张文冕一来,便要禀报执行情况……他跟江栎唯狼狈为奸,找人在京城周边频频做案,仗着有刘瑾撑腰,两人无法无天,犯案时甚至没有一丝避讳,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引发轩然大波。

    但刘瑾却不想听汇报,皱眉道:“今日咱家不想跟你们说王明仲的事情,陛下刚把咱家召去,说要在后天去军事学堂见沈之厚……你们想个办法,让陛下不能成行!”

    孙聪和张文冕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无奈。

    给刘瑾当差可真不容易,一件事没解决,又迎来另一件事,而且一件比一件棘手。

    张文冕用征询的口气问道:“可是要用上元赐宴的招数?让陛下出宫后彻夜不归宿,将事情延后?”

    刘瑾恼火地道:“此计使用一次尚可,多了就没用了……姓沈的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遇到这种事,不急不躁,陛下一天不去他等再多天也不会生气,能跟谢于乔那样的老顽固相比?”

    张文冕和孙聪都很为难,阻挡圣驾难比登天,一时间哪里有好办法可想?孙聪安慰道:“就算陛下去了军事学堂,见到沈尚书,也不会出什么状况……沈尚书没理由在陛下面前攻讦刘公公您。”

    “事情能有这么简单?”

    刘瑾扯着嗓门道,“咱家不担心谢老儿,就担心姓沈的小子,他以前给咱家使绊的事情,你们不记得了?”

    张文冕点头:“对,沈之厚可非常危险,公公若不想让陛下见那家伙,有一计可行,就是让陛下去军事学堂前夜多多饮酒作乐,次日自然就无心出门……这件事公公怕是要跟司马真人商议一番,听说此人炼制出来的丹药,可让人飘飘欲仙,但药性一过便会精神涣散,若是能让陛下多服用的话,短时间内陛下就不会念及出巡之事了。”

    ……

    ……

    朱厚照要到军事学院巡视的消息,被刘瑾压了下来。

    刘瑾可不打算提前做安排,若最后实在阻挡不了朱厚照出巡,沈溪又恰好不在军事学堂,接待圣驾就会出问题,责任不需要他来背负。

    朱厚照自己说过不要搞大阵仗,最好低调出行,刘瑾深谙个中诀窍,千方百计阻挠。

    可是就算刘瑾不说,朱厚照也没透露给其他人知晓,但沈溪还是嗅出一些不同的味道,因为他手下有专人盯着刘瑾的一举一动。

    “……看来是陛下要有什么动作,不出意外的话是想到市井间转转……”

    沈溪不需要知道朱厚照去哪儿,他派人暗中盯着豹房,而且不用紧盯正门,豹房周边路口既不显眼效果还更好,因为许多摊贩都是沈溪派去的眼线,只需要探明朱厚照的行走线路,沈溪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个大概。

    这会儿沈溪,还在安排番邦使节到京事宜,准备等三路使节齐聚京城后再露面,到时便以外交官的身份谈条件。

    二月十四早晨,沈溪得到消息,朱厚照从豹房出来了。

    来通知这一情况的人是云柳,云柳回京后,一直负责京城及周边地区情报收集工作,甚至连南方叛乱沈溪都没多理会,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京城是是非非上,事关仕途甚至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慎重。

    “陛下出宫,还往这边走,多半是要来军事学堂。”

    沈溪很快做出判断,道,“其实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出,年后军事学堂开学,陛下作为校长不出来走走实在说不过去,刘瑾想必会想方设法进行阻挠!”

    如沈溪所料,刘瑾此时正为朱厚照出宫之事而烦忧。

    他特地为朱厚照准备了节目,甚至跟司马真人暗地里商议,头晚让朱厚照多吃一点虎狼之药,如此次日便无法成行。

    或许是朱厚照吃了丹药又喝酒,身体无法承受,半夜就睡下了,结果第二天日上三竿醒来后,精神旺盛,于是便想到军事学堂看看……这让刘瑾的计划完全落空。

    刘瑾没辙,只能被迫去半路等着,陪同朱厚照一起到军事学堂……他决不允许朱厚照和沈溪单独见面,生怕沈溪耍出什么阴谋诡计。可是接连到几个街口,都错过了,最后刘瑾不得不直接前往军事学堂。

    朱厚照的马车停在军事学堂大门外,此时沈溪人已在内恭候,但却没有组织人出来迎驾。

    朱厚照从马车上下来,刘瑾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跟前,如此一来朱厚照立即意识到刘瑾分明是有意来堵自己。

    “刘公公,你怎么在这里?”

    朱厚照脸色不悦,毕竟自己没有叫刘瑾来伴驾。刘瑾却振振有词:“陛下您忘了?您安排老奴,让老奴提前做安排,以方便迎驾事宜。老奴不过是按照您的吩咐行事……”

    “是吗?”

    朱厚照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两天前自己跟刘瑾说要来豹房,刘瑾对此留心,甚至是不请自来也就有了理由。

    “那一边站着,进去后不许乱说话!”朱厚照语气依然有些不善。

    刘瑾点头哈腰应了,随即他看向门口,显得很好奇:“陛下,说来可真奇怪,之前老奴便已把消息传出,却不知沈尚书这是要闹哪出,居然不派人出来迎驾?”

    朱厚照却不以为意:“出来迎接还有什么意思?走吧,进去看看,朕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说完,朱厚照兴冲冲进入军事学堂。

    刘瑾本想在朱厚照跟前说沈溪的坏话,但奈何现在皇帝根本不吃他这套,当下心里有些懊恼,不过看到军事学堂内没什么人,也就放心了。

    “平日陛下这会儿正困倦,走到哪里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却不知今天怎么了,到军事学堂后居然精神焕发……若这会儿有人进言,陛下恐怕会应允下来,甚至采纳对我不利的呈奏,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刘瑾仍旧四处打量,确定谢迁等人没来后,心中暗自庆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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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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