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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一〇章 态度问题

    说是遵从自愿的原则,但其实就是强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迁根本不给沈溪考虑的机会,直接让沈溪看过内容便让他在奏本上署名。

    这奏本上是否有沈溪的名字,差别很大。

    朱厚照对沈溪异常推崇,甚至到了盲从的地步,如果弹劾的奏疏上有沈溪的名字,引起朱厚照的重视或许事情就成了,否则,连丝毫成功的希望都看不到。

    谢迁见沈溪仔细看文稿,带着几分志得意满,问道:“现在,你说说这参劾阉党的奏本,有何不足之处?”

    沈溪将文稿递还谢迁,意兴阑珊:“基本上还不错!”

    “你说什么?”

    谢迁老脸横皱,不知道是不是几天没洗过,上面有些斑驳的颜色,“你这话是何意?”

    沈溪回道:“既然是谢阁老跟诸位重臣商议出来的奏疏,必然参考过各方意见,博采众家之长,我能做何评价?自然只能说还不错……”

    “哼哼!”

    谢迁不满地问道,“仅仅是还不错?你或许该给出更高些的评价……当然,这奏本经手之人不多,如果你觉得实在不妥,老夫会听从你的意见!你以为老夫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吗?”

    沈溪心想,谁是谁知道!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摇头:“我真没什么意见,充其量,我不过是在这份弹劾阉党的奏本上题个名字罢了,具体落实,还要靠谢阁老跟朝中诸位大臣。”

    “这件事我不会参与,之前我找陛下说及弹劾魏彬之事,已惹来陛下不悦,若非据理力争,怕是陛下会驳回太后的懿旨。”

    “谢阁老应明白,朝中大事,最终还是要看陛下的意见,若陛下觉得受到参劾的几位大臣不应退下,那就算这些人跟刘瑾有关,也不可能损伤他们一根毫毛……再说了,没有刘瑾主持大局,这些人对朝政会有多大影响?”

    谢迁抬手打断沈溪的话,重申了一句:“老夫做这一切,全是为斩草除根!”

    沈溪很想问,到底是斩草除根重要,还是跟皇帝保持一个融洽的关系更重要?

    这个问题异常尖锐,沈溪知道谢迁不会在此事上妥协,说白了经历三朝的谢迁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沈溪道:“若谢阁老没别的事情,学生告退了,兵部还有紧急军务需要处置!”

    态度已经表明,沈溪不想再跟谢迁废话。

    谢迁蹙眉想着心事,听到沈溪的话后,道:“说到军务,之前你提出派京畿兵马往援宣府,老夫还未跟你商讨过呢。”

    沈溪一阵头疼,他实在不想跟谢迁纠缠不休,朱厚照那边已经应允,沈溪不可能为了谢迁的意见上书皇帝,再说见朱厚照可不容易,每次面圣都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有些事情能免则免。

    沈溪道:“阁老有什么事,尽管说,但学生这里提醒一句,很多事已为陛下定夺,怕是没有机会改变。”

    “你是向老夫施压吗?你以为老夫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谢迁冷着脸道,“你派换戍京师的地方兵马出征,老夫没有意见,本来这批人留在京城就是不安定因素……你莫要说是那些勋贵给老夫施压,其实五军都督府那边早有怨言,就算朝中正直的大臣对此也多有疑问,认为地方兵马留驻京畿会影响朝廷安稳。”

    沈溪呶了呶嘴,大概意思是,既然你没意见,那最好,皆大欢喜,什么都不用说了。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又道:“可是,你的建议未在朝堂商议,只是在临时召集的军事会议中,仅仅有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官员与会的情况下,便仓促把事情定下来,可知若出什么纰漏,后果有多严重?”

    沈溪道:“阁老想说,学生做事不合规矩,需要改一改?”

    谢迁怒道:“老夫是第一次跟你说这话?一次两次,老夫都能容忍,朝臣也不会说三道四……”

    “之前刘瑾在朝,因一心对付阉党,朝臣不会对你非议太多,但现在你已然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羡慕妒忌你,不但因为你年轻,更因为你得圣宠……”

    “朝中早有人认为你是下一个祸国殃民之人,你自己却丝毫没有这个觉悟!”

    沈溪喘息声粗重起来,这个问题上,他本不想跟谢迁过多争辩。

    朝中文官大多嫉贤妒能,自己没本事,昏聩无能,却对别人的才能和成绩说三道四,甚至别人没做出出格的事,就想当然进行攻讦,好像他们有先见之明。

    这些人振振有词,就算无端攻击别人,也能堂而皇之说是防患于未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说白了就是见不得人好。

    沈溪摇头苦笑:“谢阁老认为,以后有什么事,必经朝中大臣合议,再做决定,而不是由我贸然对陛下提出……是这意思吧?”

    “知道就好,难道这一点小小的要求,还需我一再重申?你希望自己成为朝中大臣眼中的另类,就算身居高位,也天天被人弹劾,靠陛下的信任过活?你可有想过,若将来有一天失去圣宠,你如何在朝堂自处?”

    谢迁得理不饶人,厉声说道。

    沈溪满脸坚毅之色:“既然谢阁老如此说,那就表达一下自己的浅见。”

    “说!”

    谢迁捻着胡须,看向沈溪。

    沈溪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些:“既然说到这次军事会议,那我就解释一下……陛下登基后,基本不问朝事,大小事项基本落入刘瑾之手,如今难得刘瑾发配在外,正是拨乱反正令朝堂恢复秩序时,如今我这个兵部尚书能做的,只是让陛下对军务提起兴趣……”

    “昨日的情形,我倒是想跟朝臣商议,但有那时机和条件吗?陛下非要坚持主动出击,难道我能跟陛下提出,请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七卿过来,详细商议后,再行做出决定?陛下会同意?”

    谢迁眉头皱得紧紧的,似在思索沈溪的话。

    沈溪仍旧没有罢休,继续道:“如今朝会皆停,大臣们想见陛下一面都很困难,今日外戚提出以京营四千人马编入出征队伍中,摆明是要争夺军功,顺带给我找麻烦,但就是因为外戚能跟陛下沟通,以至于圣旨下来,我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阁老能体会到我这个你眼中的宠臣做事多别扭?”

    若旁人当着谢迁的面,说出驳斥他的话,谢迁早就大发雷霆直接将人赶出门。但自沈溪口中说出,谢迁就会慎重对待,他思索再三后,叹道:

    “之厚,老夫知道现在做官艰难,这也是当初你回朝前便预料到的,老夫给你提出意见,不是要给你找麻烦,你在朝廷的荣辱兴衰,直接关系老夫的名声……难道老夫见不得你好?”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是真为我好,但更多地却是为了面子,有时候甚至不顾道义礼法纯粹为压制我,奉你所言为金科玉律!”

    谢迁继续道:“现在提醒你的都是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若你能克己修身,朝堂上谁人能与你争锋?不说当个吏部尚书或首辅,单说你继续留在兵部,也足以让你光宗耀祖了……”

    “你一定要记得老夫今日所言,以后不得擅作主张,若是跟朝臣所议之结果,就算再不合情理,也非你一人责任,而你独自提出的意见就算再恰当,也会被人攻击不合礼数!这就是朝堂!”

    因为谢迁说这番话,语重心长,以沈溪的利益优先,沈溪即便不耐烦,也只能收起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势,拱手道:

    “既然谢阁老如此说,那我只管听从您老的意见,将来尽可能不武断行事!具体事项,还得谢阁老多提点。”

    ……

    ……

    胡琏率领大军出征。

    王陵之、马九、荆越和宋书四人算得上是胡琏手下四员大将,其中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只有王陵之。

    马九和荆越有些本事,但没见过大场面,至于宋书则缺乏实战经验,论地位,或许宋书最高,但以实际作战经验来说,还是常年在三边跟鞑靼人交锋的王陵之更胜一筹。

    沈溪对于这次出征,没什么意见。

    宣府战事未平息,刘瑾没法回朝,京城一片欣欣向荣,朝中各派系都在抢夺刘瑾走后散落在外的权力,就算有内斗,也不会太过激烈。

    一连几天,朱厚照都没露面。

    沈溪几次上书,请朱厚照到兵部商讨前线战事,好像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也不知朱厚照是否看到上疏。

    沈溪能看到的变化,就是外戚党在快速崛起。

    投奔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的那些人,开始逐渐掌握实权,就连被弹劾,尚处在风口浪尖的刘宇和刘玑等人,也开始有意识地向外戚党靠拢,如此一来,刘瑾失去的权力,基本往外戚党倾斜。

    谢迁见到这种情况非常着急,一连几次上疏弹劾,可惜莫说未见到朱厚照的面,就连奏本是否送到皇帝手里都难以确定。

    因为刘宇等阉党属朝廷重臣,又不是皇宫职司太监,之前弹劾魏彬时请见张太后的高招用不上了,现在只能走朱厚照的路子,但因其不召见大臣,以至于尽管朝中群情汹涌,却无法把意见传达到正德皇帝耳中。

    刘宇和刘玑等阉党骨干,这会儿学聪明了,做事非常低调,之前卖官鬻爵的情况没有再发生,而这些阉党中人开始寻求新的靠山,正在揽权的张氏兄弟成为这些人投靠的对象。

    七月二十,谢迁等文官终于忍不住,一起进宫面圣。

    相约而去之地乃是乾清宫,由谢迁和王鏊两名阁臣带路,六部尚书去了刑部尚书屠勋,其余都是侍郎和各寺司寺卿。

    谢迁原本想让沈溪一起,但考虑到这次可能要在宫里跪谏,拖的时间比较长,怕宫外出什么事,尤其被人针对兵部做文章,所以最后选择放弃,而这恰恰跟沈溪的意图符合……他从没想过主动跟刘宇和刘玑等阉党硬碰硬,彼此彻底撕破脸。

    就算这几人应被罢官,在沈溪看来也不是当下,只要刘瑾的罪行定下来自然就作鸟兽散,根本不用单独针对。

    但后来沈溪又想了想,在刘瑾没有谋反证据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被朱厚照赐死。像刘瑾这样的皇帝近侍,只要犯的不是死罪,基本不会失去地位,最差不过是被发配赋闲,将来皇帝想起,依然有可能重新启用。

    就好像前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萧敬几次赋闲,几次被启用,这正是皇室用人之道,稀罕你就用你,不稀罕你就靠边站。

    ……

    ……

    当天谢迁等人入宫,沈溪知情,但没有理会,毕竟他手头有很多公事要做。

    前线战场发生变化,鞑靼人对张家口堡至宣府一线的攻击,没有之前那么猛烈了,概因王守仁的固守策略奏效,面临军功的诱惑,王守仁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冷静,采用骚扰式的防守策略。

    鞑靼人进攻,王守仁便让兵马撤回城塞,鞑靼人驻守,便派人袭扰,而且一律都是骑兵袭扰。

    就算每次骚扰作用都微乎其微,但鞑靼毕竟出征在外,在水土不服的情况下休息不好,就会导致上了战场错漏百出。

    王守仁开始这种无休止的骚扰,鞑靼主力也就是达延部兵马,就算有再大能耐,也被王守仁耍得团团转。

    至于胡琏带去宣府的兵马,暂时没有跟鞑靼短兵相接的机会。

    胡琏领兵出征后,消息虽然很多,但基本都是些日常简报。胡琏对于情报搜集不那么擅长,沈溪看到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情况汇报,比之自己手下谍报人员调查所得,或者是王守仁发来的军报,要简单得多。

    上午沈溪在兵部衙门整理手头情报,下午去了军事学堂,亲自授课,讲解战阵的用处。

    听课学生大概三十人,全都是沈溪精挑细选的人才。

    课没开始,沈溪便得到消息,说是谢迁和屠勋等人已从皇宫出来,具体原因不详,但沈溪知道这些人入宫一定没见到朱厚照。

    沈溪开始上课,没上到一半,外面侍卫进来通禀,说是谢迁到来。

    沈溪只能放下手头的教案,让学生们自己温习功课,然后亲自出去迎接。

    谢迁忙碌大半天,整个人都显得很疲乏,站在那儿无精打采。

    “阁老这是……”

    沈溪刚出言问询,便被谢迁抬手打断。

    谢迁没好气地道:“从早上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进去说话……对了,你这边不是很忙吧?”

    就算再忙,沈溪也不能说,毕竟这是当朝首辅来见,沈溪刚把谢迁迎进偏院,外面又有侍卫来报,说是礼部尚书周经来访。

    谢迁皱眉:“他来作何?之厚,是你约他来的?”

    沈溪无可奈何地道:“还以为是谢阁老跟周尚书相约而至,未曾想……阁老也不知周尚书为何到来?”

    谢迁摆摆手:“算了算了,既然周老头来了,你亲自出去迎接吧,大家聚聚,正好说说今日之事……哦对了,安排下去,再有别人前来莫说不准进门,就算是通报也不行!”

第一八一一章 异党

    沈溪出去不久便将周经带回偏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迁没有起身相迎,而是板着脸打量周经:“上午说好了去宫中面圣,为何不见你踪影?”

    周经笑道:“于乔,本以为你识大体,不会怪责我,未曾想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诘问,难道你以为我能对阉党之事妥协吗?”

    谢迁扁了扁嘴,对周经的回答有些不以为然……虽然周经跟屠勋在弹劾刘宇和刘玑一事上表现积极,但问题是刘宇是周经的女婿,在谢迁看来,周经一定会偏袒刘宇,或许表面大公无私暗地里却在拉后腿。

    沈溪见谢迁跟周经上来就红脸,行礼道:“既然两位老大人有事,那在下先去忙了,暂时告退!”

    谢迁恼火不已:“之厚,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出老夫和周尚书都是来找你的?你倒好,正主先走了,难道让老夫跟周尚书先吵一架?”

    周经摇头苦笑一下,显然他不想跟谢迁有正面冲突,向沈溪说道:“之厚如果有要事,尽管去做……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一下,总之今日老夫专门为你而来,对旁人无需赘言。”

    “咦?你周老儿此话是何意?你的意思,老夫是旁人?”谢迁这下算是跟周经对上了。

    沈溪上前劝和:“两位老大人消消气,都是大明忠臣,几朝元老了,有何意见相左之处,尽管说出来,大家共同参详如何?”

    “唉……”

    周经叹息一声,道:“之厚,你毕竟年轻,有些事不懂。”

    “你竟将他当作一般年轻人看待?说明你这个人没有眼光!”谢迁没好气地道,“你不想想之厚这小子,这几年做了多少事?对了,之厚,你到底为何事要离去?”

    见周经和谢迁都在问自己,沈溪回答:“刚才正在给学生上课,讲到一半停住了,本想你们聊,我这边回去接着把课讲完。”

    谢迁惊讶地问道:“作为兵部尚书,你竟然亲自给学生上课?”

    沈溪点头:“学堂开设的课程,很多都很复杂,只能我亲自上阵才能让学生明了,可是这这边时间有限,每次都讲不尽兴……但指望旁人又不现实,所以我也很头疼……”

    周经笑着撸了撸胡子,道:“不错不错,有教无类,之厚这心态很好嘛……不过,莫要指望那些武人能在学问上有多少进步,单说这做人道理,就值得那些军中无脑莽夫好好学习!”

    沈溪心想,你周经受儒家思想毒害太过严重,时刻不忘标榜文人的清高以及对武将的蔑视啊。

    谢迁坐下来,显得极为不屑:“既然只是向粗鲁武夫上课,那事情暂且放一放,等老夫问完你话再去也不迟……今日老夫和刑部屠尚书等人入宫面圣,未能见到圣驾,可惜有很多同僚未曾前往,包括你们二位……之厚年轻气盛,乃是老夫有意不让他去,你周某人作何不去?”

    周经就跟笑面佛一样,乐呵呵回道:“去不去结果都一样,见不到陛下,意义何在?你谢于乔难道不知陛下人在豹房?”

    谢迁站起来,指着周经,气呼呼地喝问:“就算陛下人在豹房又如何?我等去皇宫求见陛下,等陛下知晓,怎么也要跟我们一个交代!”

    谢迁来找沈溪问话,结果却先跟周经起了争执。

    谢迁认定周经有意偏帮身为阉党干将的女婿,冷嘲热讽,言语中多有质疑。周经心态却很好,笑盈盈道:“于乔何必动怒?这次我不去,只是避嫌而已,若你觉得我非去不可,那下次只管邀我同行便是。”

    谢迁轻哼一声,不想就这问题跟周经纠缠不清,但脸上的疑色却丝毫未减。在沈溪看来,幸好周经不跟其一般计较,否则闹腾起来真不知怎么收场……阉党没斗倒,反倒是文官集团内讧了。

    谢迁意识到自己失态,回头看向沈溪,道:“上课之事你且放到一边,现在先把面圣弹劾阉党之事说清楚……”

    “老夫跟入宫向陛下纳谏的群臣商议过,如今能见驾且将弹劾奏议亲自送到陛下手上之人,非你莫属……”

    沈溪一听心中发怵,谢迁这是说一套做一套啊!

    说好不让自己参与此事,现在因无法面圣,居然提出让自己送奏本,这不明摆着告诉朱厚照,我沈溪站在文官集团一边?

    不过转念一想:“谢老儿之前让我联名,本就将我置于文官集团之列,怕是老头子不想让我去,旁人也会向他施压……谁都知道现在朝中只有我面圣容易些,所以老头子才硬着头皮应允要我出马,以堵住那些人的嘴?”

    沈溪这边未有任何表示,周经先道:“于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说好了不让之厚掺和进去,怎么突然变卦了?”

    谢迁老脸有些挂不住,涨红着脸道:“老夫若有解决办法,何至于出此下策?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此事不了了之,那将来再想扫除朝中阉党,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之厚,这次的事情怎么都要麻烦你走一趟,为朝廷社稷安稳,非去不可!”

    沈溪勃然变色,质问道:“如此说来,谢阁老是要强人所难?”

    “这算强人所难吗?圣人云,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你入朝以来一直受阉党欺压,如今阉党失势,你不趁机斩草除根,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刘瑾卷土重来,你如何能保证将来朝廷政治清明?”

    谢迁拿大道理教训人,说得好像多有道理,但其实连他自己都底气不足。

    关于沈溪是否亲身参与到弹劾刘宇等阉党骨干的行动,他跟沈溪之前有约定,现在是他违约在先。

    周经在旁说和:“于乔,你不必为难之厚,他在朝中得陛下信任,若失去公允的立场,贸然参与朝争,一次两次或许陛下会接纳,但久而久之陛下对他的信任便会消弭于无形,实属不智!”

    谢迁瞪了周经一眼,目光好似在说,我跟我孙女婿说话,你插什么嘴?

    沈溪行礼:“谢阁老不必说了,若我能面圣的话,自然不会推搪,但如今陛下在豹房深居不出,只有少数几名亲信可以见驾,若我去求见,没有正当的理由怕是会被拒之门外!”

    周经再道:“于乔,之厚说得有道理。”

    谢迁有些恼火,看着周经道:“你一再劝阻,却不知你来兵部目的是为何?”

    周经略微有些尴尬:“我来找之厚,自然有要事商议,涉及兵部和礼部衙门一些事……于乔,先说你的吧。”

    谢迁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在老夫面前,你需要遮遮掩掩吗?”

    周经笑了笑,道:“有些事涉及六部衙门内部事务,并非事事都需要对于乔你交待不是?于乔若觉得我留在此处,妨碍你跟之厚对话,那我暂避便可!”

    谢迁神色中满是疑惑,开始怀疑周经目的不纯,他仔细一想,周经好像没什么事需要鬼鬼祟祟,于是认定周经来找沈溪所说的事情应该跟刘宇有关。

    “莫不是周老儿来见之厚,想让之厚帮忙保住刘宇的官位?怎么说刘宇也是他女婿,旁人想让刘宇下台,他周伯常怕是不会轻易放弃。”

    沈溪看着谢迁,道:“谢阁老,在下已把事情说得很透彻,如今要面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独只有内侍才能将奏本呈递陛下面前,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谢迁凶狠地盯着沈溪,厉声喝问:“如此说来,你是不肯相帮咯?”

    沈溪摇头:“不存在帮不帮的问题,而是在下确实没能力面圣,即便能够找借口冒着失去圣宠的风险呈递奏本,说的话也未必会被陛下采纳……阁老既然执意弹劾阉党,作何要为难一个对此无能为力之人?”

    不管谢迁怎么说,沈溪就一个原则:休想让我帮忙。

    你谢迁就算说破天,这事跟我也没关系,说好了你们出面跟阉党斗,这件事我只管署上自己的名字,细节方面绝不参与。

    谢迁很恼火,但当着周经的面,又不能破口大骂。他黑着脸往旁边一坐,道:“既然不肯帮,老夫不勉强,现在老夫事情已说完,你们不是有事商量吗?我在旁等着,你们谈完,大家一起走!”

    谢迁故意留下来听沈溪跟周经交谈,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让周经很尴尬。

    面对死缠烂打的谢迁,周经很无奈,看了沈溪一眼,故意岔开话题:“我来是跟之厚商量,大捷后的军功犒赏及庆典等事宜,于乔你想听?”

    谢迁斜眼看着周经,目光中满是玩味……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沈溪却信了,问道:“不知周尚书所说犒赏和庆典,是关于前一次大捷,还是此番获胜后三军凯旋?”

    周经呵呵一笑,“前后都有吧,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具体商谈。”

    沈溪微微点头:“既然周尚书要谈的是这事,好像不那么紧急,不妨择日找个时间坐下来详谈?”

    周经脸上笑容略带不可捉摸,点头同意:“正有此意,未曾想今日于乔在此,你还要教书育人,那不妨挑时间再跟之厚你商议……于乔,现在正是办公时间,我要先回礼部,你是否一同回去?”

    谢迁先看周经,再打量沈溪,显然既想背着周经再跟沈溪商议一下,又想追出去质问周经几句。

    如此一来,走或者留让他很纠结。

    沈溪行礼:“既然周尚书暂时没别的事情说,那在下就在这里恭送二位老大人!”

    沈溪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就算谢迁不想走,也不好意思再赖下来了。

    ……

    ……

    周经先一步出了军事学堂正门,谢迁后脚跟着撵了出来。

    谢迁叫住周经:“伯常,你来见之厚,怕是想让他为你女婿说项,为其投奔阉党之事开脱吧?”

    周经回身打量谢迁,摇头叹息:“于乔,难道在你心目中,我便是如此不讲原则之人?你在朝这么多年,对我的脾性应知根知底,我回朝以来可有做出过跟阉党沆瀣一气之事?竟惹得你如此反感?”

    谢迁道:“若说我防备你,那也不尽然,否则不会让你一起出面弹劾阉党,但你所做之事,却让人费解,说是避嫌不去宫中等候面圣,又到之厚这里来,却不去兵部衙门,而到军事学堂,所说之事多半上不得台面。”

    说这话时谢迁悄悄打量周经的反应,想通过观察对方面部表情变化,印证心中所想。

    但周经可不是好相与之人,在朝多年,无论何时都能保持泰然处之的态度,脸上表情根本不会露出端倪。

    周经无奈摇头:“于乔,我知你当上首辅大臣后,对阉党恨之入骨,甚至我回朝也受阉党举荐,但你切记,朝中这么多人不是只有你痛恨阉党……之厚对阉党也是势不两立,但他懂得隐忍,如今阉党尚未到根除时,若强行发力,只会两败俱伤,被他人捡便宜。”

    谢迁皱眉:“你这话,倒跟沈溪那小子所言别无二致!”

    “那是之厚比你看得透彻!”

    周经毫不客气地指出,“之厚处理事情,比你冷静许多,单说这次弹劾阉党,明知面圣不易,对于阉党尚未定性,谁是刘瑾党羽,谁又不是,连陛下都不清楚,光凭你一张嘴,如何能让陛下信服?”

    谢迁道:“刘瑾举荐之人,难道不够明显?”

    周经摇首:“刘瑾举荐之人太多,连我都是他举荐,朝中很多人,说是他举荐,倒不如说是陛下没有更好的人选,若单纯只是由刘瑾举荐这一特征,便认定是阉党,那很多朝臣都要受无妄之灾,陛下会想,这些人到底是否为阉党,别到最后,伤到的却是朝中正义之士的元气,陛下对你我的信任怕也会大大降低。”

    谢迁神色深沉,不再言语。

    周经叹道:“你胡闹不要紧,但千万别带上之厚,他可是朝廷的希望,若是让他失去陛下的信任,朝中将来再有奸党作乱,谁能出来阻挡?”

    ……

    ……

    谢迁等文官弹劾吏部尚书刘宇和户部尚书刘玑等人的事情没掀起多大风浪,事情看起来是被压下,朝廷上下一团和气,但暗地里却激流涌动,好像随时都会喷发出来。

    处在风口浪尖的沈溪,保持了安然的姿态,不想牵扯进更多朝争,除了刘瑾这个阉党头目外,其余人好像跟他没多大关系,无论是谢迁来说项让他参与弹劾,又或者是兵部中人对阉党的攻讦,都没有得到他的认同。

    到了七月二十五,宣府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战况传到京城,只有沈溪这边对前线局势了若指掌。

    这天朱厚照回宫一趟,原本准备在宫市过上一晚,但下午他醒来时张苑奏报,说是钱宁在豹房为朱厚照找来新戏班,朱厚照兴趣盎然,准备天黑前出宫。

    刘瑾走后,张苑和钱宁日渐得势。

    张苑这会儿志得意满,之前朱厚照说要将他的东厂和锦衣卫权限放出去,现在却没了音讯,而三千营提督之职又落在他手上,集大权于一身,别的太监都在巴结他,俨然回到朱厚照刚登基刘瑾未归位时的风光。

    虽然三千营主要控制权在张鹤龄和张延龄手中,但两兄弟为了让张苑乖乖听命,给了张苑不少好处,不但为他妻子钱氏准备好住宅,还给了张苑五千两银子安家费。

    这会儿张苑已能时不时回去看一下钱氏,张苑开始享受当初刘瑾身居高位时的风光,在京城内有了自己的府邸。

    朱厚照睡醒后,正在梳洗,旁边有宫女太监伺候。

    朱厚照一边洗脸,一边对宫女毛手毛脚,宫女都惧怕皇帝威严,没一人敢吭声,只能任由朱厚照胡作非为。

    以前若是皇帝看重,那是大好事,但在当今皇帝这里,很多事情都变了味,宫女就算是被皇帝临幸,也不会得到高人一等的名分,甚至可能会被赶出宫送进豹房做事,甚至失踪不见踪影。

    没有宫女对朱厚照迎合,在于他这个皇帝连自己的皇后都不爱惜,到现在都没圆房合卺,更别说是对这些无名无分的宫女了。

    朱厚照道:“对了,张公公,之前朕让你和钱宁去找钟夫人,现在情况如何了?”

    张苑本以为自己只是来传个话,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就可以陪同朱厚照出宫,末了回家跟钱氏一起吃饭,未曾想朱厚照突然问到钟夫人的事情。

    张苑心一沉,暗道:“陛下记性不好么?明明只是让钱宁去找寻钟夫人下落,什么时候这也变成了我的责任?钟夫人到底去了何处,鬼才知道,陛下这是想起来一出便是一出啊!”

    “回陛下!”

    张苑显得很谨慎,“事情一直都由钱千户办理,奴婢未曾过问。若陛下想知晓,等回豹房后奴婢问他便是。”

    朱厚照放下手头的毛巾,显得很生气:“一天天的都不知你们这些奴才在做什么,不过是找个人,钟夫人既为我大明子民,就算离开京城,也不可能飞到爪哇国去,你们手头那么大的资源,居然连个人都找不到,真是废物!”

    张苑胆颤心惊,身体跟着抖个不停,被朱厚照喝斥,他只能俯首站在那儿,恨不能钻进土里去。

    朱厚照甩了甩袖子,道:“到了豹房记得提醒朕,让朕亲自问钱宁关于钟夫人之事……对了,这几天宣府那边有战况传来吗?朕好像有些日子没听到过边关战况了,也不知是胜是败。”

    听皇帝岔开话,张苑总算松了口气,赶紧道:“回陛下,边关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鞑子应该没什么动静,八成是退了吧!”

    朱厚照再度发怒:“鞑子跑了,这算什么狗屁好消息?朕要的是大捷!大捷懂吗?前一次大捷就在地方官员糊弄朕,要是这次再不能取得一点像样的成绩,让朕怎么面对天下黎民百姓……”

    说到这里,朱厚照发现自己说多了。

    关于之前虚报军功之事,虽然朝中根本不算秘密,但明面上,毕竟没人捅破窗户纸,朱厚照只是在跟沈溪和刘瑾交谈时,才将这件事挑明。

    “算了!”

    朱厚照摆摆手,道,“就知道问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得不到答案,朕回头找沈尚书问话,你给安排一下……不过今日怕是不行,朕还要看戏,明天吧,趁朕休息前,见面的地点别在豹房,有些不体面,就在乾清宫,朕明天上午早些回宫,你记得提醒朕!”

    张苑暗暗叫苦,朱厚照让他提醒,不但要提醒询问钱宁关于钟夫人之事,来日一清早还要叫朱厚照早些回宫,这意味着当晚他很可能留在豹房守夜,没机会跟钱氏团聚。

    不过张苑善于寻找机会,试探地问道:“陛下,关于见沈尚书之事,奴婢今日便去传报是否更好些?”

    “也行!”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精神萎靡不振,“那你不用陪朕出宫,去一趟兵部,或者是军事学堂,见到沈尚书后告诉他朕明天要接见,过问前线状况,让他做好准备,对了,朕最近没赏赐过沈家,让内库调拨五千两银子给沈家……”

    张苑一听就来气,皇帝出手阔绰,说赏赐就赏赐,一次居然给五千两,这数字让他听了一阵胆寒。

    要知道随着萧敬退隐,以及朱厚照与张太后之间出现尖锐矛盾,刘瑾四两拨千斤,主动让张皇后将内库掌管大权交到司礼监。如今刘瑾去了宣府,朱厚照点名让张苑负责内库,根据张苑所知,现在内库存银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张苑痛心疾首地道:“陛下,赏有功之臣也不是这么个赏法啊!”

    朱厚照怒道:“怎么,朕的银子,自己不心疼,你倒替朕心疼不成?按照朕说的话去办!朕不跟你多废话了,朕要去豹房,见过沈尚书后记得回来跟朕通禀,若明日朕见不到沈尚书,唯你是问!”

    “是!是!”

    张苑唯唯诺诺,苦着脸应承下来。

第一八一二章 当家难

    目送朱厚照离开,张苑总算松了口气,准备出宫去见沈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位主子,永远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若他时不时想起一些旧事,非要把责任推到我头上,那该怎么办?我可要想个应对的办法!”

    张苑有些发愁,本来他应即刻去见沈溪,除了说及朱厚照翌日召见之事,还要跟沈溪说说三个儿子的事情。

    “我现在有权有势,不能再让三个孩子跟着沈家过苦日子……我要提拔他们,让他们可以世世代代享受荣光,这沈家可不仅仅只有五房那一脉可以光宗耀祖,我们二房照样有出息……嗯,回头便给五郎寻个世袭锦衣卫百户当当,看看日后能否升到千户……”

    有了权力,看到别的执事太监把自己义子一个个提拔起来,张苑跟着眼热。

    他觉得,自己的权力比那些太监大多了,凭什么不能眷顾自己的儿子?别的太监只能收义子,而他则有亲儿子,而且还有三个。

    不过三个儿子中,只有五郎沈永祺有一定本事,跟着沈溪做事,另外两个儿子目前都在宁化老家,估计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间无法委以重任。

    想到要去见沈溪,张苑心里便有些激动,如今自己已成为宫内头号太监,再也不用低声下气跟沈溪说话了。

    不过想到朱厚照要赏赐沈溪,他觉得还是应该先去内库一趟,跟掌印太监李兴知会一声。

    李兴跟张苑关系匪浅,张苑得朱厚照旨意掌管内库,于是便提拔李兴,让李兴兼任内承运库这个皇宫中非常有油水的衙门的掌印太监,涉及宫内缎匹、金银、宝玉、齿角、羽毛的分配调动,均由李兴负责。

    张苑已不需要亲自做什么事,直接指派随侍去将李兴叫来。

    李兴见到张苑,好像儿子见到亲爹一样,上去便嘘寒问暖一番,笑道:“……张公公,您老有何事,要小的过来?”

    张苑趾高气扬:“陛下传下旨意,赏赐兵部沈尚书五千贯钱,你准备一下,咱家这就捎带过去!”

    李兴一听焉了,紧忙道:“您老可别开玩笑,如今内库空空如也,哪里能调度出五千贯来?这不是为难人吗?”

    “什么?”

    张苑一听火大了,心想,当初刘瑾在位时,别说五千贯,就算一万贯、两万贯,也都不在话下,怎么这会儿内库交到你李兴手里,连拿出五千贯都成问题?

    李兴为难道:“张公公勿动怒,小的不是搪塞你,今时不同往日,想那刘瑾当权时,皇宫内外都对他巴结有加,他所得银钱,并非他一人贪图享乐,多数填充进内库,供陛下平时花销,而现在由小的掌内承运库,发现库房早就空空如也……谁曾想陛下花销如此之大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张苑以前不知道当皇宫的家是什么滋味,以前这种事也轮不到他来管,现在才知道,既想内库银钱充盈,还要让朱厚照维持花天酒地的生活,这样一个难题不是他能应对的。

    张苑皱着眉头问道:“这才多久?将账目拿来看看,咱家想知道内库每月开销是多少!”

    李兴不敢耽搁,赶紧将账册拿给张苑,等张苑看到上面的内容,差点儿气吐血。

    李兴在旁解释:“……张公公,如今豹房开销全部由内库提供,还要维持宫内日常所需,以前宫中开销每年约为三十六万两,但现在光是豹房每日开销就有两三千两,一年下来,光是豹房这一边就要花销近百万,内库这边以前的存银,早就填进了豹房这个无底洞!”

    张苑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让他弄百万两银子回来,绝对不现实,而指望户部那边调拨给内库的银钱来养活豹房更非易事。

    张苑道:“这……这怎么可能,不过是个豹房,一天花费竟如此之大?以前内部不是还存有修缮宫殿的银钱吗?”

    张苑出自寒门,理解不了一天花费两三千两是怎样一个概念,在他看来,这是个非常离谱的数字,而豹房居然一天就要消耗如此巨资,让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李兴解释:“工部钱款都用于修缮宫殿,专款专用,平时走的是广盈库账目,小的怎可能将这银子变到公公您面前?”

    张苑无比懊恼,心想:“怪不得刘瑾能得陛下欣赏,在他打理下,内府不但不捉襟见肘,还月月有节余,陛下有银钱打赏那些歌姬、舞姬和杂耍班子,甚至偶尔打赏功臣也都不会皱眉头,上次给沈家修缮屋舍的银子就足有一万两,现在轮到我来当家,如何能做到跟刘瑾一样?”

    之前张苑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比刘瑾更好,现在才知道,他跟刘瑾之间差距不小。

    不过随后他开始安慰自己:“刘瑾之所以能当好豹房的家,是因为他暗中贪墨,经手的银子,怕是每年都有三五百万两之巨,拿出一小部分填补豹房算得了什么?可惜现在我无法掌握朝政,以至于权力都回归那些文官手中……若我能替代刘瑾的话,岂非富可敌国?”

    李兴见张苑在那儿沉吟,不由着急地问道:“张公公,您还好吧?这五千两银子,您想好从何而来?”

    张苑瞪着李兴道:“此事需由你负责……你问咱家,咱家问谁去?你不是宫外人脉广吗?现在你就出宫去筹措银两,务必按照陛下吩咐,短时间内凑足五千贯钱,你别说你掌管内承运库后一文钱没贪,以前修皇陵,你赚了不少银子吧……”

    李兴见到张苑那凶恶的目光,有些发怵,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道:“小的……只能是尽力去做!”

    ……

    ……

    宫里的规矩是一层压一层。

    张苑把难题抛给李兴,而李兴这边也不会独自承担五千两银子的亏空。

    张苑走后,李兴马上召集自己手底下的人,嘴里嘟哝个不停:“张公公比刘公公抠门多了……当初我虽跟刘公公不合,但他不至于为难我,现在倒好,看似给了我一个肥得流油的差事,但其实是个掏空了底子的衙门,想让我倒贴?哪有这道理?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这银子找补回来,即便凑不齐,我也绝对不自己出一文钱!”

    太监都爱财,在皇宫这样一个封闭的地方,作为非常特殊的一个群体,这些人没法留后,唯独只有钱财傍身才让他们有安全感。

    视财如命的人绝对不会拿自己的银子填补亏空,只有刘瑾比这些人开明和大度,懂得取舍之道。

    张苑从皇宫往外走,心里极为不爽,发愁豹房的开销问题。

    “这样下去可不行,姑且不说豹房每天花钱如流水,若陛下回头又想赏赐哪个人,我上哪儿弄银子去?到时候陛下提出要赏赐,我却说没银子,陛下脸面何存?若陛下丢脸,责罚下来我就得丢小命……事情棘手啊,稍微做得不好便有可能小命不保,最好是将掌管内库的权力交给他人!”

    这会儿张苑已开始打退堂鼓,不复之前权势独揽一身的气势。

    出宫门时,马车已备好,随侍太监和值守侍卫对张苑毕恭毕敬,但让张苑感到失望的是,这些人没有谁主动塞银子。

    上了马车,张苑琢磨开了。

    “若是我跟刘瑾一样,大肆贪墨银子,又当如何?拿到银子后,部分交给豹房用度,剩下的自己留着,养妻活儿,该有多好?但问题是到现在为止我依然没有进司礼监,无法掌握实权,朝中大臣不会听我的,更不会前来巴结。”

    “嗯,看来下一步我要争取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最起码……当上秉笔太监,这应该不难吧?”

    快到沈家门口时,张苑想明白一些事。

    “我有陛下撑腰,太后也视我为自己人,国舅更是当我是心腹赏赐有加,朝中还有沈溪这个能干的侄子,这次我正好到沈家拜访,何不跟他商议一下,由他向陛下提议,让我接管司礼监?”

    想到这里,张苑心里多了几分期冀,本来他准备趾高气扬去见沈溪,毕竟自己地位起来了,不用求着沈溪,儿子也不需沈溪提携,他自己就能让儿子获得权位。

    现在他想到沈溪能帮自己登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便想好好巴结一下深得皇帝信任的侄子,让自己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差事。

    “吁……”

    就在张苑胡思乱想时,马车停在了沈家门口。

    ……

    ……

    张苑来到沈府,原本准备耀武扬威一番。

    所有人都觉得沈明有已经死了,而且他在沈家名声一直不佳,现在他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飞黄腾达了,所以想“衣锦还乡”好好风光一把。

    沈溪当天天黑后回到府宅,刚进书房坐下,准备整理完公文后回内院,得知门口有宫里派来的使节。

    沈溪没想过是张苑前来,等他亲自迎出门口,见到正在抬头望着沈家门楣的张苑,心里稍微一沉。

    “张公公?”

    陪同沈溪出迎的是朱起和朱山,二人以前都没见过沈明有,并不认识。

    沈溪九岁时沈明有便失踪,而沈溪结识朱家老小,则是在十二岁参加乡试时。

    张苑低下头,笑看沈溪,笑容略显阴冷,“沈大人,您这府门可真威风,看这偌大的沈字,可是陛下御笔亲题?”

    沈宅在遭遇一把火后,朱厚照调拨银子修缮,不但修复被火烧毁的建筑,甚至进行扩建,之后朱厚照又亲笔题写沈家宅门匾额,虽然朱厚照学问不怎么样,但一手字勉强能看,因为是皇帝御笔亲书,挂起来别有气势。

    沈溪道:“张公公到这里来怕是有些不合适吧?难道张公公不怕遇到旧人?”

    张苑笑了笑,道:“沈大人,你是提醒咱家要小心谨慎?你错了,很多事已经成为过去,人也没有新旧之分,即便见着又怎样?咱家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不期望旁人认得,此番只是按照陛下吩咐,前来传话,不知沈大人是否欢迎咱家进内坐坐?”

    沈溪打量张苑,心底很不想邀请张苑入内。

    沈家上下认得沈明有的人虽不多,但毕竟有那么几位,比如林黛和家里最早那批丫鬟都认识。

    若是遇上周氏抽风过来,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即便沈家知道沈明有活着又如何?估计也就会诧异一下,其他什么影响都没有,张苑就是张苑,沈明有已成为过去。

    带着一丝难言的心情,沈溪做出“请”的手势。

    作为皇帝使节,沈溪没道理将张苑阻挡在府门外,而且沈溪明白,张苑如今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这次前来必然会在言语中涉及合作结盟等事宜,这样的话题在隐秘的场所攀谈更为合适。

    张苑跟沈溪一起进入府门,才跨进门槛,便四下打量,对沈家的房屋结构很好奇。

    张苑心中一直把自己当作沈家人,梦想有一天可以光宗耀祖,虽然直到现在他都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沈大人,您书房在何处?”张苑见沈溪带着他绕过正堂,便知道沈溪不想让他登堂入室,于是皱眉问了一句。

    沈溪道:“张公公只管跟本官来便可!”

    沈溪带着客人一路向前,路上但凡有丫鬟,都一律避开。

    沈家丫鬟也分新老,现在沈家真正的老丫鬟,诸如小玉和红儿、绿儿这些,早就成为元老,平时跟着主子享福,分管家中一些职司,不需要出来做杂活,因而这一路上,没碰上认识张苑的人。

    沈溪带着张苑,进入自己书房。

    张苑在沈府,走到哪儿都很好奇,一路用心观察,到了书房后也没有即刻找个地方坐下,而是站在哪儿左看看右瞄瞄。

    “张公公,请坐!”

    沈溪客气地说道。

    张苑回过头,打量沈溪,微笑道:“七郎,这私下说话,莫非还要如此见外,非称呼咱家张公公不可?”

    沈溪看着张苑油光粉面的一张脸,心想:“不称呼你张公公,那称呼什么?难道称呼你二叔?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以前在沈家就没做过好事,入宫后所做事情也不见得光明正大,现在不过是靠着陛下的宠信和外戚的支持而骤登高位……刘瑾尚未失势,你便洋洋自得,觉得高枕无忧了?”

    沈溪道:“张公公始终是宫里执事,不如此称呼,还能称呼什么?”

    张苑原本要跟沈溪套近乎,听到沈溪的话,脸色明显凝滞一下,随即他好像明白什么,低下头坐到椅子上。

    而沈溪也到书桌后的椅子坐下,问道:“张公公应该是来传陛下御旨,不知陛下有何事吩咐?”

    张苑语气冷漠:“既然沈尚书公事公办,那咱家也就直接说了,陛下召你明日进宫,问及前线战事,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见面的地方乃乾清宫,时间不好说,估摸是天亮宫门开启后,这就是陛下让咱家通传的事情。”

    沈溪点头:“陛下多日未曾问及前线战事,恰好本官有许多战情要奏禀,只是苦于无法面圣,不知这几日陛下龙体是否安康?”

    见到皇帝近侍,自然是要问一下皇帝身体如何,沈溪想知道朱厚照这小子最近把身体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张苑摇头叹息:“陛下龙体?倒也安康,不过……陛下沉迷酒色,这一点你最清楚不过,陛下宠信一个叫做司马真人的妖道,此人在陛下面前多次进献丹药,陛下服用后,精气神都有些懈怠……很多事,不能详细跟你说。”

    沈溪心想,你张苑居然在乎起皇帝的身体来了,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还是个忠臣不成?

    沈溪摇头:“宫里和豹房的事情,本官从何得知?若是张公公觉得陛下进服丹药会损伤龙体,不如多劝谏,如此也是人臣之责。”

    张苑嗤笑道:“沈尚书,你话说得轻巧,让咱家劝陛下,你为何不进谏?你也知道陛下脾性,陛下对司马真人信任至极,恐怕比之对你的信任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次陛下服用丹药后都龙精虎猛,对丹药功效信奉至极,只是事后精气神会受损,近日来睡眠都增多不少,若沈尚书实在关心,不妨下次面圣时跟陛下说说此事!”

    张苑不傻,听出沈溪有利用他的意思,干脆将问题抛出去。

    沈溪语气温和:“既然张公公如此说了,那本官下次面圣时,自然会找机会向陛下进谏……陛下让张公公前来传的话,本官已知晓,若张公公没别的事情,本官该送你离开了!”

    说完,沈溪站起身,大有送客之意。

    张苑显得很不满,语气转冷,道:“七郎,我到底是沈家人,现在到你府上作客,等于是回到自己家里,难道真的需要如此见外吗?这些年我在外受那么多苦,沈家其余人不知,你应该看在眼里才是!”

    言语间,张苑把自己放在沈明有的位置上,说话也变成沈溪长辈口吻,开始向沈溪施压。

    沈溪蹙眉道:“张公公此言差矣,张公公无论过往乃何人,如今却是宫里执事太监,以前的事情张公公难道想公之于众?”

    张苑瞪着沈溪,想要辩驳,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就好像沈溪所言,无论他以前是什么人,现在他就是张苑,如今他尚未到权倾朝野的地步,岂敢轻言恢复身份?而且就算权倾朝野,他也不敢把自己是沈溪亲叔叔的事情公之于众。

    这事不但对沈溪有影响,对他自己也不利,旁人会认为叔侄二人暗地里有勾连,没事也会被人无端猜忌。

第一八一三章 面熟

    张苑非常恼火,却又无计可施,瞪着沈溪,气息粗重:“既然你不想说过去的事情,那咱家先不提,你且说……五郎现在何处?”

    沈溪大概猜想到张苑得势,下一步就会重用自己的儿子……张苑当初见沈溪,提出让沈溪多提拔沈永祺,沈溪照顾到张苑的情绪,在外当官时一直带着沈永祺在身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溪道:“五哥跟我回京后,我便送他到顺天府当差,如今成家立室,并不住在这边,在京城有了自己的府宅。”

    张苑对自己儿子的情况,一直不是很了解,听到这消息,之前的傲气荡然无存,望着沈溪的目光有些急切,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问道:“五郎……他还好吧?”

    看到张苑的神色,沈溪多少有些感触,无论他之前对沈明有何成见,也知道这个作父亲的真的关心自己的儿子。

    沈溪点头:“五哥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年前长子出世,请我给起名字,我赐名沈继正,希望侄儿将来堂堂正正做人。”

    张苑听到这话,面色多少有些惭愧,虽然他不是第一次当爷爷,但关于沈永祺的事情他所知甚少,宁化县那边他还可以找人打听,知道自己长子和次子的情况,明白两个儿子的日子过得一般,沈永祺则一直跟着沈溪漂泊,想打探只能通过沈溪。

    张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七郎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对我二房并无亏待……唉!”

    沈溪道:“一些旧事,张公公莫要再提,张公公如今在宫中当执事,危机四伏,若专门提拔人,难免引起政敌怀疑,倒不如暂时安于现状,如此对谁都好。”

    “嗯!?”

    张苑抬起头来,看着沈溪,目光中有一丝迟疑,随即他明白沈溪所言是什么意思,怔了怔才点头。

    沈溪再道:“张公公今非昔比,沈家人跟张公公间到底有些隔阂,若非必要,张公公最好莫要轻易到沈府来,免得碰到旧人彼此尴尬。”

    张苑讪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沈尚书,你睿智无比,朝中许多人都忌惮你,不管宫内宫外都觉得你有本事,在处置朝事甚至人情世故上,是有一套,但你对父子亲情又了解多少?”

    面对张苑的质问,沈溪没有辩驳,因为这是否定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的关心,就算张苑从来不是什么正面角色,他作为侄子爷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虎毒不食子,张苑再怎么说,对于沈永祺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而且沈溪通过手下的情报系统已获悉,张苑跟钱氏在京城安家落户,渴望天伦之乐是人之常情。

    张苑道:“何时,找个机会,把五郎叫上,到一处地方,让我在暗中看看,这要求……不过分吧?”

    沈溪心想,之前张苑有意提拔儿子,现在只是想暗中见一面,这要求真的不过分,甚至可说有些凄凉……有儿子也不能相认,只能在背后默默看儿子一眼,或许届时张苑还会将钱氏叫上,夫妻二人一同暗中观察。

    沈溪微微点头:“可以。”

    张苑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欣慰的笑容,道:“还是七郎你会做人,来之前,我想了很多话要跟你说,被你这一弄,哈哈,想发句牢骚都觉得过分……”

    “七郎,咱怎么说也是叔侄一场,以后在朝共事,有我的风光,便有你的一份,如今刘瑾那厮已贬斥出京,回头多半无法得到陛下信任,而司礼监掌印之职一直空缺,明日你面圣,不知可否跟陛下提一句?”

    张苑之前还表现出一副仁父的姿态,但关系自己的功名利禄时,马上就露出狐狸尾巴。

    沈溪问道:“张公公认为,本官有向陛下提议的资格?”

    “你当然有!”

    张苑显得很笃定,“朝中上下,谁说话也不如你好使,尤其涉及宫里的事情……咱家知道朝中如今正在弹劾刘瑾党羽,若你肯帮咱家登上司礼监掌印之位,那咱家以后在宫里会帮你办事,你要弹劾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沈溪眯眼打量张苑,心里琢磨开了:“听起来条件很诱人,宫里宫外携手,如同张居正之于冯保。但你现在明显不可能完全跟我一个阵营,你背后有外戚,我怎么能指望你全都听我的?别等你当权后,第一个要铲除的对象便是我,那我岂非挖坑给自己跳?”

    沈溪道:“我在陛下面前到底有多少话语权,自己心里清楚,能说的话,我会提一句,但陛下是否应允,另当别论!”

    沈溪不想跟张苑交恶,无论他是否喜欢这个人,都得跟此人保持一个相对和谐的关系。

    宫里那么多太监,沈溪熟识的没几个,通常来说宦官是奸党的代名词,张苑在紫禁城数以万计的太监中没有大的背景和来历,靠一路摸爬滚打起来,由于没有基本盘,当张苑想脱离外戚势力控制时,必须要有强援相助。

    沈溪自问,那时张苑必然会倚重他,二人确实有互相利用的机会,因此这会儿他也不急着跟张苑表达态度,能拖就拖,拖不下去了张苑也奈何不得,现在想动他非要朱厚照亲自下旨才可,而朱厚照一直把他奉为神明,在“先军体制”没有改变的情况下,朱厚照不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举动。

    得到沈溪首肯,张苑满意点头:“到底是亲叔侄,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看来我们沈家祖上有灵,不但有你考中状元光宗耀祖,我入宫后也能混出头,估计要不了多久,朝廷便会是我们叔侄的天下!”

    张苑志得意满,好似他已经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跟刘瑾一般权倾朝野。

    沈溪打量张苑,在他看来,张苑有些得意忘形了,眉头微皱,问道:“张公公没别的事情了吧?”

    张苑笑道:“看来七郎你家事繁忙,咱家就不多打扰了,陛下还在等咱家回去通禀,你也知道陛下人在豹房,需要有人侍奉在侧。”

    说完,张苑起身,在沈溪相送下走出书房。

    外面夜色凄迷,沈溪没让下人打灯笼引路,既然是宫中来使,沈溪遵照礼数亲自送客出门。

    二人刚到前院,便听到咋呼呼的声音,正是周氏跟女儿沈亦儿过来,母女两个嗓门都不小。

    “……老夫人,老爷正在书房会见客人,乃是宫中使者,负有皇命,您不要过去打扰……”

    朱起知道沈溪在见客,不敢让周氏打扰,恰好被送客的沈溪迎头撞上。

    周氏道:“见客就见客,就好像咱尚书府平时没个客人来似的。”

    沈明有听到这声音,非常熟悉,只是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周氏这种说话的腔调。

    以前周氏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沉默寡言,行事非常低调,说话处处带着小心谨慎,就连那时他替老太太李氏夺取沈明钧经营的茶铺,周氏见到他也没恶言相向。

    但此时周氏已飞黄腾达,作为二品诰命,态度嚣张跋扈,沈明有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进退。

    沈溪低声道:“张公公该明白是何人,避开为好!”

    说完,沈溪走在前面,挡住沈明有。

    沈明有心领神会,缩着头好像是个乌龟,躲在沈溪身侧一路绕行,周氏远处看着,因为院子里漆黑一片,没看清楚跟沈溪一起出来的是谁。

    因为知道是宫里来人,周氏没敢造次上前打招呼,倒不是她怕生,而是觉得这样会影响儿子的仕途,避免自己嘴拙说错话。

    ……

    ……

    沈溪将沈明有送出府门,等其上了马车才折返。

    周氏没进后院,站在那儿等候,见儿子回来,周氏迎上前问道:“憨娃子,先前出去那人,怎么看上去那么面熟?”

    朱起在旁笑道:“老夫人,都说了是宫里的人,您怎可能见过?”

    沈溪面对周氏热切的目光,随口敷衍:“的确是宫人,也就是俗称的……太监,是陛下身边之人,娘可能是把他跟什么人看混了吧。”

    周氏蹙眉:“那就是了,原来是个太监,我怎么可能认识……哎呀,晦气晦气,连男人那话儿都没了,断子绝孙,你说这人活着有啥趣味?”

    当着自己儿女和下人的面,周氏评价起太监来毫不客气,这话让朱起听了非常尴尬。

    沈溪问道:“这都已入夜了,娘过来作何?”

    周氏这才想起来前来的目的,怒气冲冲,一把抓住女儿的耳朵,将沈亦儿提拎过来,道:

    “还不是这死丫头,天天在家里调皮捣蛋,不是把弟弟欺负得嚎啕大哭,就是上房揭瓦到处招惹是非,家里没一个能看得住她,你以前不是给请了女先生么,这会儿女先生怎么不回来了?”

    沈溪被问得一愣。

    沈亦儿和沈运的学业,沈溪已很久没有关心过,以前他的确给两个孩子请过先生,而且还是女先生,但这会儿人家已回南方,沈运暂且可以送私塾读书,沈亦儿一旦放羊就成天在家里当捣蛋鬼。

    沈亦儿辩解:“娘,我都说了,不是我欺负弟弟,是他自己摔倒的,脸上的淤青也是这么来的……”

    沈溪听了这话,心里发愁,他知道这个妹妹不好管教,性子跟周氏简直一脉相承。

    不过好在有一点,沈亦儿从小就有大志向,聪明好学,悟性奇高,读书远比沈运刻苦努力,但奈何这时代女子没有进学机会,世人崇尚的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从内心里周氏不想让女儿读书,最好是学一点针织女红的东西,但后来周氏发现自己没法管教这女儿,无论打骂,对沈亦儿都不好使。

    沈溪道:“娘,亦儿年岁还小,不必对她强求,回头我便请先生回来教,让十郎也别去私塾读书了。”

    周氏这才松开捏着女儿耳朵的手,脸上带着几分满意之色,道:“这还算像句兄长说的话,你堂堂兵部尚书,多大的官,居然让弟弟跟那些平民家的孩子一起读书,说出去多丢人啊!”

    “你媳妇也是,之前让她请先生,愣是没当回事,还要靠你这个一家之主出面!”

    沈溪实在不想跟周氏废话,毕竟周氏没有见识,一出口歪理还特别多,但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对此他只能尽量隐忍,不能让沈家家宅不宁。

    沈溪对朱起道:“朱老爹,正好你回来,跟我到书房,跟你商量一下事情。小山,你送老夫人回府,至于小姐……暂且留下,让她在这边住两天!”

    ……

    ……

    沈溪将朱起叫进书房。

    朱起回来必然有事要说,沈溪对此心知肚明,不想跟周氏攀谈,借机将周氏打发走。

    到了书房,沈溪坐下,听朱起把这几日跟豹房做买卖的事情详细说了。

    大致账目,朱起跟沈溪叙述一下,随即担心地问道:“老爷,这些日子豹房好像换了主子,购货款项大多拖欠,说是过几日再给,但看这情况,多半要耗下去,咱们这边可拖不起啊!”

    沈溪眉色深沉,大概了解豹房现如今面临的情况。

    刘瑾发配宣府后豹房开销便出现问题,原本财大气粗专司负责采买的豹房供奉,如今个个手头紧,上面不给拨银子,光靠这些供奉买单,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问道:“到目前为止,拖欠多少?”

    朱起面色发愁:“两千二百多两,若是接下来几批货送过去,数字怕还要急剧增加。”

    沈溪皱眉:“刘瑾走后,那些人简直乱来,豹房亏空绝对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据我所知,刘瑾临行前,一次性从内库拨了十万两银子到豹房,支撑一两月绝无问题……多半是少了人监管,这些人便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朱起惊讶地问道:“老爷的意思是,那些豹房供奉有银子,却不肯付款?”

    沈溪看着朱起,用肯定的语气道:“事实便是如此,说白了,现在那些人想趁刘瑾不在京城,大捞一把,防止将来刘瑾回来恢复以往的规矩……那些当权太监,想拉拢这些豹房供奉,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起气恼无比:“老爷,那可怎么办,继续做亏本买卖不是个办法啊,从开始经营到现在,前后已亏空四千多两银子,这豹房真是个无底洞!”

    沈溪道:“你以为我会当冤大头吗?这生意随时都可以中断,但要问你,现在豹房已到不从你这边补给货物就无法运作的状态吗?”

    朱起想了想,道:“老爷,豹房每日所需物资实在太多,据说豹房内住着几千号人,这些人吃喝拉撒就是笔大数字,除此外还有那么多牲口和畜生,这些也需要银子……您给的银子是不少,但想将豹房买卖垄断,实属不易。”

    沈溪道:“那你便说,这次停止生意来往,豹房会受多大影响?”

    朱起道:“停摆不敢说,至少有一小半物资供应不上吧,一两天内就会出大状况,毕竟生肉和粮食这些,豹房没有存储,都是现采买现用!”

    沈溪满意点头:“还算不错,现在不能计较之前亏空多少银子,就此止损吧,今晚你回去安排,把手底下的人打发走,能出城的出城,不能出城的暂避,你自己也回沈府来,这生意……先到这儿,暂时不做了!”

第一八一四章 见风使舵

    张苑从沈家出来,心中有诸多感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曾经的弟媳,后来的状元娘,现如今朝廷的二品诰命夫人,心中羡慕嫉妒恨之余,也暗自失落:

    “为何当初从桃花村走出来的不是我二房人,若如此,五郎或许已成为状元,我何至于要沦落到入宫为宦官?此刻岂非也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隐约间,张苑对沈溪怀着一股恨意,觉得五房抢走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张苑直接到豹房向朱厚照回报,刚进到内院,便听到朱厚照的喝斥声。

    “……你这没用的东西,让你找个人,何至于找这么久都没下落,你脑袋不想要了,是吗?”

    就算没进去,张苑也知道朱厚照在对谁发火,本来他迫切要将见过沈溪的事情告知朱厚照,以便自己可以早点儿回去跟钱氏团聚,但发现朱厚照发火,不由停下脚步,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去找不痛快。

    张苑心道:“陛下之前没把这差事交给我,今日却突然说事情跟我有关……嗯,还是让钱宁一个人解决,等他有了交待后我再进去。”

    从虚掩的门缝看进去,张苑隐约见到钱宁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解释:“陛下,不是微臣不努力,实在是钟家人已离开京城,微臣多方打探才获悉这一家子已到齐鲁境内,且改名换姓,好似避难一样。”

    朱厚照怒道:“朕不是让你打探钟家人得罪什么人吗?结果你一无所获,就知道拿道听途说的消息糊弄朕!”

    钱宁叫苦不迭,他跟张苑都清楚,其实钟家人躲避的根本就是朱厚照本人,只是他们不敢说出真相罢了。

    朱厚照又骂了几句,这才坐下,余怒未消:“你说钟家人到了齐鲁之地,为何不继续追查下去?”

    言语间已无之前那么暴躁,钱宁总算看到一点希望,跪着往前爬近了些,说道:“回陛下,微臣已让地方知府、知县衙门找寻,若一切顺利的话,过几天就会有消息,却不知找到这一家人后,当如何处置?”

    “这个……”

    朱厚照脸色稍微好转,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拿不定主意。

    恰在此时,张苑推门进来,将朱厚照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楚是张苑,恼火地问道:“张公公,这么不懂规矩,进门来不知道让人通报一声?”

    张苑暗忖:“这里是豹房,并非皇宫,哪里有那么多臭规矩?这里服侍的太监宫女本就不多,而您身边的近侍小拧子已去宣府做监军了,别人见驾还等我通报呢。”

    嘴上却道:“陛下,奴婢并非故意闯入,只是刚去见了沈尚书,按照陛下吩咐跟沈尚书说过,这才回来通禀。”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名字,脸色阴转晴,问道:“沈尚书怎么说?他那儿有没有好消息,比如说前线取得大捷之类的?”

    张苑一怔,随即道:“回陛下,沈尚书并未对奴婢透露任何消息,看来……应该没有取得大捷。”

    朱厚照一张小脸登时又沉了下去。

    钱宁见张苑进来,松了口气,心想:“陛下正向我发难,张公公来得正是时候,有人分担火力,我这边就要好过许多!”

    朱厚照瞪了钱宁一眼,又看了看张苑,道:“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做事不知分寸,让朕太失望了……关于钟夫人之事,你们不必请示朕,若找到人直接带她到这里,朕要见她,向她表明身份,若她有什么仇家,朕会替她做主!”

    话出口,张苑和钱宁心里一阵发怵,朱厚照明显不懂做人的道理。

    强抢民女,还要用温和的手段,恬不知耻以为自己多受欢迎,但其实在别人眼里已成灾星,谁见谁躲。

    钱宁可不管这么做是否合朝廷法度,只要朱厚照满意,不再迁怒于他,万事大吉,当即磕头:“微臣谨遵陛下御旨。”

    “起来吧,朕不打算再看戏了,今日找的戏班子,一点水平都没有,都是些什么唱腔?朕唱的都比他们好……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比起刘瑾差远了,他给朕找的戏班子,每次都让朕很满意!”

    朱厚照近来老是拿张苑和钱宁跟刘瑾对比。

    以前朱厚照在豹房和皇宫做什么事都顺心如意,要美女有美女,好吃好玩的东西从来不落空,每天都有惊喜,那时钱宁虽然也在帮忙找寻,但基本都是受刘瑾提点,属于锦上添花。

    到现在,少了刘瑾伺候,豹房这边的女人素质下降一大截,而吃喝玩乐都是老一套,没有新东西,让朱厚照慢慢感到腻味。

    张苑心说:“刘瑾位高权重,在朝可说只手遮天,旁人有了歌姬和舞姬,都会想方设法送给他,再转赠陛下……刘瑾更是利用手中权势广置党羽和耳目,让陛下可以更好嬉乐,而我等手上屁大的权力都没有,谁会给我们准备东西?”

    朱厚照又问:“有刘瑾在宣府的消息吗?这场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钱宁和张苑对视一眼,都察觉到对方眼神里所带的浓重危机感。

    张苑道:“回陛下,一切要等明日问过沈尚书方才知晓,奴婢对此一无所知……陛下也可调司礼监奏本一阅。”

    张苑有心接管司礼监,尤其是在朱厚照重新提及刘瑾,让他感觉危机重重,更想把这件事坐实,这样就算刘瑾回来,司礼监也已为他掌控,即便刘瑾再获圣宠地位也只能屈居他之下。

    朱厚照皱眉:“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莫非还要朕自己查阅不成?难道朕养着你们是让你们白白吃干饭的?去查了回来汇报!”

    张苑被皇帝斥责,不怒反喜,这正是他所想要达到的效果,连忙道:“陛下,奴婢身为御马监太监,可没资格查阅司礼监奏本,要不将秉笔太监,或内阁首辅谢少傅请来详细问询?”

    钱宁听到这话,不由侧头打量张苑。

    对于张苑打的什么算盘他非常清楚。钱宁是宦官之后,对于官中谁得势,如何得势,看得非常透彻。

    朱厚照可不知张苑是在套他的话,随口道:“你是朕的人,朕让你去查,你去就是,难不成司礼监的人还敢阻拦?少说见什么首辅、秉笔太监的废话,朕没那闲工夫,这件事朕让你去办,若你办不好别回来!”

    张苑知道朱厚照从来都是嗓门大实干少的君王。

    吓唬人有一套,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要么“严惩不贷”,或者“办不好别回来”等等,这种话张苑听多了,并不觉得有多大压力,要知道那些办不好差事的人,并没受什么惩罚,比如说钱宁没找到钟夫人不过是跪下来磕几个头罢了。

    真正被朱厚照惩罚的,是那种没眼力劲儿,比如说忤逆朱厚照,或者是不经意触朱厚照逆鳞的人。

    ……

    ……

    朱厚照交代完毕,便吃喝玩乐去了,将钱宁和张苑丢在一边。

    朱厚照走后,钱宁总算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像从鬼门关逃出来一般,毕竟朱厚照曾发下狠话,若找不到钟夫人会拿掉他脑袋,现在只是高举轻放喝斥几句,在他看来已属万幸。

    张苑冷笑不已:“钱千户可真会办事,找个人都这么困难,甚至陛下将此事迁怒咱家,你可想让咱家跟你一起担责?”

    虽然钱宁对张苑推诿责任很不满,但这个时候张苑正得势,他不得不和颜悦色解释:“陛下找人太过心急,钟家人为躲避已逃到齐鲁之地,如今能查到线索已费九牛二虎之力,张公公跟我可是一心,怎么现在反倒怪责起我来了?”

    “呸,谁跟你一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咱家跟陛下这么久,你才来几天!?”张苑显得嚣张跋扈,气势汹汹地道,“咱家不稀罕跟你胡扯,陛下交代的事情,你务必抓紧时间完成,咱家要去司礼监了!”

    钱宁被骂,依然笑呵呵道:“张公公何必急着离开,卑职先在这里恭喜张公公一声。”

    “喜从何来?”张苑瞄着钱宁问道。

    钱宁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司礼监掌印已空缺好长时间,陛下一直没安排人手,如今要过问朝事也无人回禀,陛下自然要安排身边人去掌管……这不就轮到张公公您了吗?”

    司礼监掌印之位在宫中非同小可,钱宁知道若张苑升上去,立即便会取代昔日刘瑾的权势,所以此时只能尽量巴结一些。

    至于张苑骂人,钱宁根本不当一回事。

    身为太监义子,钱宁从小到大见过无数太监,像张苑这样骂人都算小儿科,平时在太监之间骂人可是一门学问,一言不合甚至会大打出手……管你什么身份地位,上去就是一顿猛掐。

    比如说头些时候李荣和刘瑾便是如此。

    当然,张苑想爬上高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钱宁只知道一点,张苑的能力跟刘瑾比起来简直天差地远,朱厚照的抨击不是没有道理。

    刘瑾最大的优点,是做事不考虑后果,无论是敛财还是打压异己,很多时候都没有底线,而张苑和钱宁虽然也想这么做,但他们自问没得到皇帝的信任,有那贼心却没那贼胆。

    张苑离开豹房,没有就此打道回府,对于他来说,当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去一趟司礼监,查阅跟宣府战事相关的公文。

    对于张苑来说,意义重大,希望通过这件事一举奠定自己在司礼监的地位,从而取代刘瑾。

    尽管张苑学问不高,也没多少本事,但他还是卯足劲儿要去司礼监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让朱厚照刮目相看,只有如此他才有机会进入司礼监,得到梦寐以求的掌印之位。

    入夜后,紫禁城宫禁森严,只有大明门开着一道小门,别的门早就关闭。

    张苑从大明门、午门进入禁宫,直接往西侧司礼监衙所而去,等到了地方,这里的太监已休息,连门都关了。

    张苑心道:“这些不管事的东西,前几年先皇在世,这司礼监灯火通明,通宵达旦,现在倒好,知道陛下不问朝事,到了晚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张苑走上前,直接敲门,便听到“咣咣咣”砸门声,把里面守夜的太监吓了一大跳。

    宫里的太监基本能保持低调,尤其是那些地位低微的太监,就算有人前来砸门,里面守夜的太监也不敢恶言相向,毕竟敢上门来这么做的人不好惹,说不定就是哪位当权太监,甚至有可能是皇帝亲临。

    里面的太监打开门,走出来一人张苑认识,却是司礼监一名随堂太监,名叫鲁容。

    鲁容见到张苑,震惊之余赶紧行礼:“这不是张公公吗,您老……到此处来作何?”

    论年岁,鲁容跟张苑相当,甚至比张苑还要大个几岁,算是宫中少壮派人物,但论地位,鲁容跟张苑可就没法比了,张苑手头拥有的权力能甩鲁容十条街,鲁容在司礼监连个秉笔都不是,属于给人打下手受气的主。

    张苑显得很霸道:“陛下派咱家来此查阅奏本,还不快让开,让咱家进去?”

    鲁容听张苑说是皇帝派遣而来,不敢怠慢。

    宫里假传圣旨的人以前只有刘瑾,而刘瑾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借朱厚照的名头,眼前的张苑说是皇帝派来,根本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等张苑进入司礼监,鲁容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赶紧帮张苑点亮烛台,顿时司礼监内有了一丝光亮。

    里面出来两名同样守夜的太监,这些人都认识张苑这位大人物,见到后一个个心里都带着几分忌惮。

    “张公公,给您请安了!”

    两名太监过来行礼,张苑坐下,翘起二郎腿,耀武扬威道:“咱家奉圣上御旨而来……圣上关心宣府前线军务,你们这就将相应奏本拿来,让咱家从中挑选出有用的,回去通禀陛下……”

    张苑知道自己本事不大,对于司礼监的差事不那么精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司礼监的人帮他办妥差事,这些人有经验,在他想来所有题奏应该都分门别类放好,只需要找到对应的部分拿过来,他看过后总结一下,告知朱厚照便算完成任务。

    奈何刘瑾走后,司礼监办事效率低下许多,莫说那些奏本分门别类了,单说积压下来的奏本就有几十箱。

    戴义没什么能力,旁人可不敢擅代天子作朱批,六部那边习惯我行我素办事,很多事上奏许久没得到批复,干脆就自行把事情解决,这使得宫里的奏本多半成为一种“照会”性质的文件。

    做什么事,先跟宫里通知一声,再不济跟拟定票拟的谢迁等人商议一下,要等司礼监批复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鲁容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道:“张……张公公,您这可就为难小的了,这司礼监内奏本,我等不敢随便查阅,不如下的为您把戴公公和高公公他们请过来,帮忙找寻您要找的奏本?”

    戴公公就是戴义,而高公公说得则是秉笔太监高凤。

    这二人对张苑来说不陌生,素以老成持重著称,在宫里地位不低,但在他面前还是相形见绌。

    张苑恼火地说:“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难道不叫旁人来,你们就没本事帮到咱家?”

    太监最喜欢耀武扬威,朱厚照经常骂手下人的话,被张苑照搬过来,他觉得这样很爽,高高在上,骂人时可以丝毫不用顾忌别人面子,甚至骂过后,这些人还要俯首帖耳对自己毕恭毕敬。

    鲁容苦笑着回道:“张公公真是为难小的们,小的哪里有资格帮您老办事?若不请戴公公他们来,怕是连相应的奏本都没法找出!”

    张苑本不想见到戴义和高凤,请人帮忙办事会让他觉得丢面子,但此时不找这两位来,事情无法办成,于是一摆手:“既然这么说了,还不快去请?咱家在这里候着,陛下的差事可不能耽搁!”

    言语间,张苑直接拿皇帝的威严吓唬人,而这对下面的太监很管用,那些底层的太监最怕的就是听到关于皇帝的事情。

    越是身份低微,越会把皇帝看得无比崇高,等真正爬上高位,就好像现在的张苑,已看明白朱厚照很多时候都是装腔作势,小皇帝对下人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基本能保持一种谦和的心态,并不难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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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一五章 求助内侄

    戴义本已入睡,大半夜被人叫起来,匆匆忙忙往司礼监衙署这边赶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路上,鲁容已将张苑到司礼监的目的说得很清楚:“……公公,您可要小心一些,张公公此番可是来者不善啊。”

    鲁容心中还是把戴义这样的直属上司看作自家人,就算张苑再有本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说话时自然而然站在戴义的立场上。

    戴义没好气地道:“管他来者不善还是有善,咱家跟他没什么过节,他还能吃了咱家不成?”

    戴义言语间有些凶恶,好像一点儿都不怕张苑一样,让鲁容心底有了几分底气。

    可当戴义到了司礼监衙所,见到人后,态度马上发生大转变,脸上的笑容堆起来跟狗尾巴花一样,谄媚道:

    “哎哟,这不是张公公吗,早就想去给您老请安,但这些日子手头的事情太多太杂,未有闲暇拜访。”

    这变化,让之前信心满满的鲁容脸色惨白,一副撞见鬼的模样。

    张苑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皇宫这名利场永远是此消彼长,谁受皇帝器重谁的气势就盛,而谁的气势一旦弱下来,别人就会高你一等。

    这是个狐假虎威的地方,谁靠山大,谁嗓门就大。

    张苑趾高气扬:“戴公公,别忘了当初是谁将你提拔起来的,你在宫里这么多年,若非咱家帮忙,能有今日风光?”

    “咳咳……”

    戴义咳嗽两声,要说张苑以前提携过他,那倒是真的,尤其是在正德皇帝登基初时,刘瑾的权威尚未体现出来,张苑在宫内一度被认为是继萧敬后最有地位的太监,就算张苑本身品秩不高,但奈何是小皇帝贴心近侍,没有人敢小觑他。

    那时包括刚回皇宫的刘瑾在内,都需要小心巴结张苑。

    一直到“八虎”事件发生,张苑跟刘瑾的地位都不相上下,但等刘健和李东阳从朝中退下来,因表现突出而进入司礼监的刘瑾,地位才一举超越张苑,此后差距越来越大。从那时起,连戴义都觉得自己爬到张苑头上了,对张苑也没了之前的恭敬。

    但风水轮流转,刘瑾经历大起大落,被贬斥出京当监军去了,而张苑还安然在皇帝面前当着他的近侍。

    戴义知道自己没法成为朱厚照身边最受宠的太监,而张苑却已将魏彬的兵权拿到手,靠着外戚撑腰,上升势头极为明显,如今在宫里这么多太监中已无出其右者。

    戴义笑道:“咱家岂能忘了张公公提点?听手下人说,您来这里,是要调查宣府战事卷宗?”

    张苑对于司礼监的规矩不那么明白,空有权力,却不知如何施展,当下皱着眉头道:“什么卷宗不卷宗的,陛下只对具体战况关心,明日陛下将召见兵部沈尚书,想询问一些前线的事情,你只管将相关消息找来,让咱家看过,回去好对陛下通禀。”

    张苑这话说得有些模糊不清,戴义误会了,心想:“难道是陛下对兵部尚书沈溪不那么信任,想提前搞清楚状况,不至于受兵部蒙骗?”

    不管怎样,戴义不敢违背张苑的意思,笑呵呵回道:“张公公稍候,咱家这就去为您准备……来人,开卷宗!”

    戴义虽然不具备大的才能,但至少对司礼监的情况了如指掌。

    经过戴义帮忙,花费半个时辰,司礼监众太监齐心协力,终于将与宣府战事有关的奏本全部找了出来,这其中既有兵部上奏,也有地方官府的陈情,还有涉及前线具体战报,零零碎碎很多。

    毕竟此时大明君臣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上,就算朱厚照不问政事,各衙门也会将具体战情奏禀,只是无人处理,奏本越积越多。

    张苑在司礼监内等候期间,这里所有职司太监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他这边却很清闲,到后来竟然打起了瞌睡。

    戴义满头大汗来到张苑面前:“张公公,宗卷给您调出来了,您现在便要阅览?”

    “嗯!?”

    张苑惊醒过来,看到眼前戴义那张谄媚的老脸,不由带着几分迷惑,随即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当下深深吸了口气,道,“既然卷宗已调出来了,咱家还看什么,将涉及战事的部分详细整理,咱家这便回去通禀陛下,如此一来大家都省事。”

    这会儿张苑已不想在司礼监久留,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毕竟时间已过二更,他整个人非常疲倦。

    戴义苦着老脸道:“张公公,不是咱家不想帮您整理总结,只是宗卷太多,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来,要不您亲自阅览和总结?”

    张苑不想多操心,戴义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对他来说,奏本实在太多了,根本没法整理,这可不是他的专长。

    张苑怒道:“难道司礼监的事情,还需要我这个御马监掌印太监来费心?找个能解决事情的人来!”

    戴义往旁边鲁容等人身上看了一眼,心想:“刘公公走后,能处理司礼监事务的人还真有,却是宫外的孙聪,这个人素为刘公公赏识,难道你能让我把他给叫到司礼监来给你整理总结?”

    刘瑾离开京城一个多月时间,刚开始孙聪还能通过焦芳、戴义等人协助处置朝事,将司礼监运作得井井有条,但之后文官反攻倒算,连焦芳和刘宇的权力都被架空,内阁真正被谢迁掌握,而吏部官员的考核则陷入停滞状态,如此一来,孙聪批阅奏本的权力彻底被剥夺。

    戴义道:“若说对这些奏本耳熟能详的,非要找内阁的人不可,毕竟他们都票拟过……若张公公实在不想亲自处置,可以请内阁轮值的人过来,或可省事不少。”

    听到戴义的建议,张苑脸色一滞。

    去请内阁的人帮忙,张苑自认抹不开这张脸,就算有朱厚照的命令,但也显得他太过无能,他想要跟人证明,就算没内阁出面协助他也能跟刘瑾一样处理好事情。

    “那些奏本我都还没看过,就这么打退堂鼓,实在没必要,不如把奏本弄来,好好查阅一番。”张苑如此一想,大手一挥:“咱家难道需要求助旁人?你们几个,将卷宗送过来,咱家看过后就回去跟陛下通禀。”

    戴义笑道:“如此最好……你们几个愣着作何?还不赶紧按照张公公的吩咐,将卷宗都调过来?”

    ……

    ……

    张苑显然太过自负。

    以为自己能胜任所有事情,等摞起来比他身高还要高出一大截的奏本堆到他面前时,他才知这种事非己所长。

    随便拿起几本奏本,莫说要理顺上面的内容,就算是把奏本大致意思弄明白都不太容易。

    大明朝的奏本可不能以白话文来书写,一律都是拗口的文言文,上奏的官员最起码也是举人出身,所写内容引经据典,饱含学问,不是随随便便就被一个出身市井、不过是识几个字的人看懂。

    看一份奏本,张苑就花费大概一炷香时间,看的时候觉得懂了,等放下时,他才惊恐地发现什么都忘了。

    想来也是,原本就只是一知半解,看完后想留下深刻印象纯属扯淡。

    戴义一直在旁看着,见张苑皱着眉头放下奏本,关切地问道:“张公公可领悟其中之意?”

    张苑本来就很恼火,闻言瞪着戴义喝问:“你的意思是……咱家连奏本都看不懂?”

    戴义虽然学问不高,但到底受过专门教育,在他看来,张苑这样半途净身入宫的太监,没有在宫中内书房系统地学习过,肯定摸不清门路。他原本还想帮张苑排忧解惑,但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冰冷的目光,也就知难而退,不敢再在张苑面前逞强,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张苑喝斥戴义一通,本有些疑难语句想问一下,现在却不好意思开口了。

    “不行啊,光是一份奏本,我都要看半天,要是将所有奏本看完,别说一晚上了,十个晚上都未必看得完,这还仅仅是建立在看过的基础上,若再将其中内容总结出来……乖乖,不敢想啊!”

    奏本被张苑端详一遍,不怎么看得懂,他只能老老实实拿起第二份看,本以为这份奏本的内容不至于那么晦涩难明,结果等他连续看过几本,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每一份奏本呈奏的文笔格式基本一样,因不加标点符号,而转折字句又特别多,加上一些不明所以的语句,一时间云里雾里。

    张苑非常懊恼,看了戴义一眼,想从戴义脸上找到答案,但这会儿戴义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居然站在那儿打起了瞌睡。

    张苑非常窘迫,又不好意思服软,心想:“指望戴义这样的窝囊废不是个办法,其实现在找内阁的人问清楚最好,但那些阁臣未必肯配合,若想得到更为全面的解答,只有去找一个人帮忙……便是我那好侄儿沈溪。”

    想到这里,张苑松了口气,事情终于有了解决之道。

    张苑站起身来,将闭目假寐的戴义吓了一大跳,他睁开眼问道:“张公公可是查阅完毕,要回去跟陛下回禀?”

    张苑冷笑不已:“咱家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这么多奏本审阅完毕,咱家准备将这些奏本带出宫,回府再看,你可有意见?”

    “啊?”

    戴义一听这话,有些急了,说道,“这……这不符合规矩啊!”

    “规矩?当初刘公公不也如此?来人,将眼前这些奏本全都装箱,咱家要带回去,一册册慢慢审阅!”

    张苑显得很霸道,直接挥了挥手,用不可置疑的语气吩咐下去。

    ……

    ……

    张苑以前不清楚一个权宦能做到什么程度,不过在有刘瑾做榜样后,他对于宦官所能达到的高度有了新的认识。

    就好像从司礼监往外带奏本这件事,他就是跟刘瑾学的。

    张苑做事有个判断标准,既然刘瑾可以做,那我自然有样学样,谁阻拦我就是觉得我不如刘瑾,是看不起我。

    戴义让人把跟宣府战事相关的奏本装箱,满满两大口箱子,张苑看到后心里发愁。

    “就算去找我那侄子,他也未必能把这些奏本都看完,到底不是神仙……不过相信他以前已把这些奏本大致看过,就算带去后一本不看,他也应该能对宣府前线的情况做一个总结!嗯,之前去见我那侄子实在是英明至极,有了他帮忙,我做事顺利许多!”

    张苑让司礼监派出几名杂役太监抬着两口箱子,跟他一起出宫。

    到了午门,在这儿值守的侍卫想阻拦,但此时的张苑可不好惹,他瞪着眼喝斥:“你们知道这些奏本是谁要的吗?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侍卫都知道张苑如今得势,不敢忤逆,但他们不能让太监随便出宫,便上来几人帮忙,代替那些个太监,抬着箱子一路从午门到了大明门,然后装进张苑马车。

    装箱完毕,张苑钻进马车,下令车夫往沈府而去。

    到了沈家大门前,时间已临近子时,张苑下车后上前敲门,过了半晌,朱山出来开门。

    朱山上下打量张苑,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朱山虽愚钝,但认人的本事还行,见过一次面,就算不知来历,也记得何时见过,她清楚这个人早些时候来见过沈溪,那时她还对什么是太监有些好奇,等问过身边的姐妹才知道,原来太监跟普通男人有所不同。

    张苑恼火地责骂:“你这下人,好生无礼,知道咱家是什么人么?居然敢用如此口气跟咱家说话?咱家是来见你家老爷的!”

    朱山心中疑惑,毕竟张苑说话声音跟普通人大不相同,公鸭嗓明显,而且说话自称和口吻都很霸道,这是她很少接触的类型。

    就在朱山想一口回绝,把这个人挡在门外时,后面走出一名家仆,那家仆是沈府门房,名叫冯恒,上前来行礼,道:“这位公公有礼,是否需要为您进去传报我家老爷?”

    “哼,总算出来个会说话的……咱家午夜前来,不向你家主人传报还能如何?哦对了,叫几个人出来,把这几口箱子抬进院子!”

    司礼监的杂役太监出宫门时就被侍卫赶了回去,张苑身边只带了个车夫,没法把几口箱子抬进沈府,只能让沈家下人帮忙。

    朱山见那车夫艰难把两口箱子挪到地上,不屑一顾:“这有何难?”

    说完,朱山走过去,将一口箱子举起,扛在肩膀上,随即她一踢腿,另一口箱子就好像轻若无物,平地而起,准确无误地落在她另一侧肩头。

    这画面,将张苑看得傻住了。

第一八一六章 谁帮谁

    张苑心想,这沈府真是藏龙卧虎,难怪我这侄子入仕以来无往而不利,那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心里带着几分忌惮,张苑留在府门外等候,过了许久,冯恒才出来向张苑行礼:“这位公公,我家老爷在里面恭候,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次沈溪没有亲自出来接待,在张苑看来,应该是之前已经睡下,这会儿出来迎客有些不太方便。但等他跟着冯恒一起到了沈府书房,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所想那样,沈溪并没有休息。

    张苑进门,等冯恒离开后才打量沈溪,问道:“沈尚书不会到现在还没歇下吧?”

    正说话间,朱山扛着两口大箱子到了书房门口。

    沈溪指了指外面的箱子问道:“张公公这是何意?”

    张苑脸上带着微笑:“你以为是陛下赏的?没错,之前陛下确实说过要赏赐沈府五千两银子,不过如今内库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沈尚书怕是要等上一段时间,指不定回头陛下就将这件事忘了……”

    张苑不说箱子里是什么,先提赏赐之事,沈溪大概听明白了,其言外之意,是让他利益均沾。张苑说银子是赏赐给沈府的,那就不是给沈溪一人,暗示沈溪实际点儿,让他这个亲叔叔也分润点好处,如此他才好在皇帝面前提及此事,保证银子到位。

    对于朱厚照又一次赏赐,沈溪不怎么上心,他跟张苑不同,对钱财没有太大的**。

    在沈溪的观念中,得到的皇帝赏赐太多,并非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责任同样更大,若做事不能让皇帝满意,皇帝便会为自己的赏赐不值,那时心中就会生出芥蒂来,反而会对臣子的官路造成阻碍。

    沈溪装作听不懂,摇头道:“在下对于陛下的赏赐,并不那么看重,有固然可喜,没有也无碍……却不知这箱子里装的是何物?”

    张苑讪讪道:“里面乃是这段时间涉及宣府战情的奏折,数量不小,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沈溪出了书房门,在朱山和张苑关切的注视下,打开箱子,箱子没上锁,里面果真跟张苑所说一样,全都是题奏。

    “都是自司礼监拿来的?”沈溪侧目打量张苑。

    张苑笑道:“不是来自司礼监能是何处?陛下问及宣府军情,着咱家前往司礼监……还是到书房说话为好,这些奏折……”

    他想征求一下沈溪的意思,看看是否让侍候身边的女大力士把箱子搬进书房去。

    沈溪蹙眉:“箱子还是不要留在府宅内,之后请张公公带走为好,若有什么要问的事情,张公公只管到房里问,外面说话确实不那么方便……”

    说完,沈溪看着朱山道,“小山,你且退下,这里不需要你侍奉……哦对了,你去门口守着,顺便将箱子搬到府门前去。”

    朱山心里犯嘀咕:“让我搬进搬出的,到底要搞那样?唉,算了,既然是老爷吩咐,总归没错,管这个姓张的是什么人呢!”

    ……

    ……

    沈溪和张苑前后脚回到书房。

    同一天内,二人已是第二次见面,张苑迫不及待地道:“贤侄,既然你知道陛下要问的是什么事情,还不赶快和盘托出?咱家也好早些回去通禀,这样你省事,咱家也可以早点儿收工。”

    沈溪语气深沉:“陛下问的不是宣府军情,而是刘公公近况吧?”

    张苑先是一怔,随即没好气地道:“别妄自揣测,陛下问的是什么你又不在场……为何突然提及刘瑾这个人?”

    沈溪道:“宫里那么多姓刘的太监,张公公怎就知道在下说的是谁?”

    张苑坐在那儿,斜看沈溪一眼,道:“耍小聪明可没意思,七郎,你当官不是当糊涂了吧?管陛下想要问什么呢,你只管说跟战事有关的事情,咱家根据你所言回去禀报,若哪里不符实际,这责任可得你来承担!”

    沈溪也坐下,神色平静:“你都不告诉我陛下问的是什么,我怎么跟你解释?”

    “你就不能一起说吗?”张苑有些着急。

    沈溪摇头道:“宣府军情就好像你所看到的那些奏本一样,杂乱无序,真要说清楚的话,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张公公不是想让我从头说起吧?”

    张苑眉角间露出迟疑之色,他不太想承认一些事,但为了自己差事顺利完成,此时他不得不对沈溪稍微低声下气,毕竟他在宫里当差久了,一些巴结人的本事他已经很擅长。

    “七郎,你不必多问,有关刘瑾之事,你说上两句无妨,不过更重要的是,宣府前线何时才能取得大捷!”

    沈溪这才颔首:“具体军务,还是明日面圣后再说,若张公公想表现自己有能力执掌司礼监,想以此为突破口,不如就以奏本所提之事为据,至于张公公到我府上拜访一事,切莫对人言。”

    “行!”

    张苑应允下来,“大晚上来此,没人看到,不过你最好把相应奏本找出来,莫要等咱家去陛下面前奏事,连出处都不知道。”

    “嗯。”

    沈溪点头,“那我先把刘瑾的情况告诉你……现在刘瑾人在宣府城内,宣大总督孙秀成对他巴结有加,怕是这次前线有何军功,刘瑾均榜上有名,若他回朝,地位比之过往只升不降。”

    张苑猛然一拍桌子:“这……这怎么可以?七郎……你,你就没办法让宣府这一战出一些状况,最起码,不能让刘瑾得到功劳……你身为兵部尚书,应该能做到吧?”

    沈溪道:“张公公到底是来问事,还是问策?”

    张苑苦着脸:“二者兼而有之,你说说不行吗?”

    沈溪摇头:“宣府战事,现如今已不完全在我掌控范围之内,如今能决定刘瑾是否有战功之人,乃孙秀成和王守仁等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连陛下之命令这个时候都不好使,张公公该明白这道理。”

    张苑有些着急了,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显得很苦恼。

    半晌后他才瞪着沈溪道:“不管怎样,一定不能让刘瑾回到京城,就算暗杀,也一定要让此人永远留在宣府,不得回朝!”

    张苑身上平添几分杀气。

    但在沈溪看来,张苑不过是狗急跳墙,放狠话谁都会,说是要找刺客暗杀刘瑾,张苑明显只是想动动嘴,根本不会付诸实施。

    沈溪问道:“张公公果真要行刺刘瑾?”

    “莫非是假的不成?你这就去找人,最好找一些武功卓绝之人,再找些见血封喉的毒药,一定要让刘瑾一命呜呼!”

    张苑说话时,丝毫没有违和感,好似理所当然一般。

    沈溪摇头:“张公公居然要做出行刺监军之事,这件事真让人匪夷所思,本官暂且就当没听到,若张公公再多言,休怪本官秉公执法。”

    “你!”

    张苑瞪着沈溪,大有冲上前咬人的冲动。

    等回过神来,张苑才意识到,想让狐狸一样精明的沈溪替他刺杀刘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苑主动放缓语气,问道:“七郎,你不觉得刘瑾对你的威胁太大?当初他可是派人烧了你的宅子,甚至在你回京路上暗中行刺,这些事咱家一清二楚。”

    沈溪反问:“既然张公公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提前告知本官,告知沈宅,以至于最后被奸人纵火得逞?看起来,张公公跟刘公公间似乎无太大区别。”

    张苑恶狠狠地打量沈溪,问道:“如此说来,你不肯帮忙咯?”

    “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这种事本官绝对不屑于去做,张公公还是另请高明吧!若张公公再不问事的话,就请离开,这夜深人静的,我担心张公公回去路上遭遇什么不测!”沈溪语气冷漠。

    张苑更加来气了。

    他原本以为要驾驭这个侄子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在他眼中沈溪一直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幺子”,觉得只要自己拿出长辈的威严,沈溪一定会就范,但现在他才知道,沈溪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张苑恨恨然:“咱家不跟你计较刺杀刘瑾之事,沈尚书且说,宣府这场大捷几时能完成?”

    沈溪好整以暇:“短则三五日,长则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张苑终于明白沈溪不肯配合他行事,心里越发来气,喝问道:“你这娃子,人不大,为何如此鬼精灵?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不帮忙倒也罢了,现在问你点事情,你竟如此敷衍?”

    沈溪道:“不是本官敷衍,实在是前线局势千变万化,如何能给你打包票?若跟你说了日期,甚至预测大捷……这都需要承担风险,而张公公你也明确说了,无论结果如何,这责任都要本官来背,你还想从本官这里得到明确的答复?”

    沈溪这话潜在的意思是,你张苑太没眼力劲儿了,威胁人也要看清楚对方的身份地位,你能治得了我再来威胁也不迟,否则别在这里吹大气。

    张苑黑着脸道:“具体的事情咱家就不问了,你且将写着这些东西的奏折找出来,咱家带回去面圣,至于你说过的话……咱家就当是放屁,闻过那阵臭味,就既往不咎了!”

    自从入宫当上太监,张苑心理就已扭曲,自然而然便模仿那些太监说话,言语中不自觉带着阴损刻薄。

    再加上沈溪本身就没给他好脸色,以至于到最后已经忍不住开骂了,而且太监骂人非常讲究,必须要带着俏皮话和隐藏的含义,如此才显得他们有本事。

    沈溪自然不会跟张苑一般计较。

    他先整理了一些关于张苑在皇帝面前的说辞,将其书写成文稿,交给张苑。

    张苑看了下,眉头紧皱,见到沈溪写的是近乎于白话文而且有断句的的文字,他虽然看得懂,但至少要先熟悉一下,回头可能需要通篇背诵一遍,这才对朱厚照解说。

    沈溪带着张苑到了府门前,让朱山打着灯笼过来,然后从两口箱子中随便挑选几册奏本出来,交给张苑:

    “张公公不妨将这几份奏本呈奏陛下,至于要说什么,之前给你整理过了,若是再出什么差错,跟本官无任何关系。”

    张苑瞥了沈溪一眼,生气地道:“沈尚书不想跟咱家同坐一条船,就好像谁稀罕非要跟你同舟共济一般,这次的事情,全当是你这个后辈的孝敬,咱家不需要补偿你什么……对了,陛下要赏赐你五千两银子,奈何内库没那么多钱,你先等着,什么时候有银子,再给你送来。”

    说完,张苑招呼自己的车夫一声,想让车夫将箱子搬回车上去,但箱子着实不轻,车夫涨红脸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做到。

    沈溪一摆手,朱山才有些不太情愿地上前,一把抓起一口箱子,又一脚将另一口箱子踢到半空,落到肩膀上。

    张苑连忙道:“轻着点,轻着点,这里面的东西,你一个小小的丫鬟赔得起吗?沈尚书,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

    朱山当作没听见,直接把箱子塞进马车车厢,拍拍手,回到沈溪身后,站在那儿,大有一副啥事都跟我没关系的架势。

    张苑又是轻哼着瞪了沈溪一眼,踩着马凳上马车,可惜人没站稳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沈溪和朱山自然不会过去搀扶,最后还是车夫扶着张苑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走远,朱山问道:“老爷,太监是不是都这么傲慢无礼?没见过说话这么冲的人。”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这丫头,在自家人面前耍点儿小脾气,没人会管你,但你在外人面前撒什么疯?这张公公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手上权力不小,得罪他对你、对沈家来说都没什么好处!”

    朱山这才知道是自己做了错事,显得有些畏惧,低下头道:“老爷,奴婢知错,以后注意就是。”

    沈溪转身进院子,心里还在琢磨一些事,随口道:“知错就好。”

    回到书房后,沈溪才大概弄明白一些东西。

    这张苑,显然是想脱离外戚的控制单飞。

    沈溪摇头轻叹:“你张苑早该明白了,只要你背后还立着两个国舅,就永远不可能跟刘瑾一样权倾朝野,除非你能脱离张氏兄弟的控制,或者说,你可以争取跟外戚平起平坐……嗯,看来你现在地位擢升后,开始有了这方面的想法。”

    沈溪转念又一想,张苑想倚靠和拉拢之人,显然就是他这个“同宗”。

第一八一七章 行刺

    沈溪没心情计较张苑到底能否脱离外戚的控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暂时没有跟张苑合作的计划,毕竟张苑现在不算得势,就算能够窃取司礼监掌印之位,那也是阉党,若被人知道他这个大明最年轻、最有前途的文臣,居然跟宫里的太监是亲叔侄关系,别人必定会攻击他。

    沈溪为保持自己官声和名誉,步履小心,不会让谁拿到把柄。

    时候不早,来日还要入宫面圣,沈溪不得不早些安歇。

    当天他没有去哪个夫人房里,而是回自己房间独自安睡。

    作为朝臣,沈溪公事繁忙,很多时候早出晚归,连通书房那个院子一直都归他使用。沈溪一众妻妾中,除了林黛外,谢韵儿和谢恒奴都要照顾孩子,不大可能大半夜迎接他,跟他一起入睡。

    沈溪这边准备洗漱更衣,然后上床,忽然听到外面院子有动静,他挪步到窗口位置看了一眼,没见有什么异常。

    “这会儿府上人都安歇,院子里有异响,莫非只是风吹草动?”

    心里未当回事,刚想叫来丫鬟打热水,此时外面又发出一阵细微的声音。

    沈溪顿时警觉起来,马上将面前烛台吹灭。

    几乎是同时,便听到窗户“咣”一声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撞开,随即一个黑影进入他房间,形同鬼魅。

    沈溪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大麻烦了,来人速度很快,虽然他到这时代后没看到过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但拳脚功夫不错的人却见过不少,这会儿他下意识地抓起烛台,拔掉上面的蜡烛,瞅准黑影冲来的方向,全神戒备,防止自己被偷袭。

    那黑影很快冲了过来,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呈现面前,沈溪看出来了,来人显然要行刺,身怀利刃。

    之前沈溪还不能完全确定眼前之人是刺客,但现在他已可确定。

    没有大喊大叫,沈溪屏气凝神,此时任何慌乱都意味着自己可能被奸贼所趁,沈溪手上除了尖利的烛台没有什么兵器抵挡,不过好在面前有一张桌子,可以成为自己跟刺客间的屏障。

    “呼!”

    风声响起,刺客已到桌前,二人对桌而望,刺客浑身上下都裹着黑色的夜行衣,见到沈溪手上拿着一端烛台,感受到沈溪身上透露出的浓烈杀气,没料到沈溪能在骤然遇袭的情况下如此镇定。

    刺客明显迟疑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朝沈溪发起攻击,手上短刃朝沈溪胸口刺来。

    但此时已不再是暗杀,两边都处在明面上,沈溪不慌不乱,面前一张桌子,虽然不大,但足以成为自己跟刺客之间的屏障,刺客要刺杀他必须要绕开桌子。

    刺客接连尝试两次,都被沈溪轻松绕开,随即那刺客开始寻求别的方法,一把推倒桌子,如此一来他跟沈溪间再无阻碍……

    不过沈溪可不是吃素的,他上过战场,在如此境况下,还能做出合理反应,先后退一步,抓起身后一个木匣,朝那刺客砸了过去,刺客原本想跳过倾倒在地的桌子,可惜他失策了,木匣横飞而至,他必须伸手格挡,与此同时,沈溪不是寻求逃走,而是提着尖利的烛台朝他冲了过来。

    “咦!?”

    刺客发出疑惑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沈溪却听得很清楚。

    这是一名男子,岁数不大不小,估摸三四十岁模样,这会儿他来不及思考刺客从何而来,他自问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无论是鞑靼人,又或者是刘瑾,或者是地方履职期间得罪的那些士绅……

    沈溪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别人前来刺杀,照理说作为一个文官应该仓皇逃命,但他赌的就是刺客本事不高,审时度势下,认定拼死一战才有活命机会。

    沈溪知道,既然刺客能准确找到他的住所,显然经过很长时间准备,说是鞑靼人派来的有些不合逻辑,就只能是政敌又或者是以前得罪的人派来,而且刺客背后应该有人出谋划策,甚至暗中收买沈家下人,对沈府结构有很深的了解。

    就算沈溪有自信,但还是没能一击得手,那刺客避退开了。

    但如此一来,形势逆转,成为沈溪进攻,刺客防守。

    虽然沈溪看起来文弱,但他再世为人,数次拼杀到战场第一线,身子骨精壮,外表看起来如同一般文人,但气力却很大,身体灵活性也很高。

    “砰!”

    刺客后退,险些被后面的箱子拌倒,虽然他对沈宅院落布局熟悉,但屋内摆设他不可能知道,同时他还是从外面相对光亮的区域进入屋子内昏暗地带,眼睛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使得他对房内情形一无所知。

    而这却是沈溪的房间,掌握有地利的优势。

    沈溪先用烛台发起进攻,一击不成,第二击其实已经无法再发出,毕竟他手上的烛台算是短刃中的短刃,并不具备强大的杀伤力,若那刺客回过神来,其手上所持短刃可不是吃素的。

    沈溪当即后退一步,抄起椅子,朝那刺客砸过去。

    “哐啷!”

    椅子不偏不倚砸在那刺客头上,刺客吃痛,手上短刃险些脱手,而他再想刺杀沈溪时,沈溪又抄起凳子,做好下一波攻击的准备。

    而此时,局面已发生改变,沈溪这边已有了防备,刺客一瞧刺杀不成,随即往门口撤去,防止沈溪凳子砸在身上。

    刺客退到门口,突然撞开房门,几个箭步跳上高墙,消失在夜色中。

    沈溪此时才一阵后怕,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刺客究竟是如何进来,甚至之前自己怎么躲过刺杀的,他都有些神思恍惚。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感觉只是一晃眼的事情便经历生和死的考验,但沈溪庆幸自己从一开始没有选择逃走或者呼救,否则会耽误跟刺客搏斗的时机,而且还会让自己生出逃生或者等待救援的不现实期望,反将陷入绝境。

    沈溪立即开门出来,院子里安安静静,之前刺客的到来,并未影响到府内其他人,这也是他匪夷所思的地方,毕竟府宅周围有不少护院,刺客能轻易混进来,甚至杀进自己的屋子,他不得不考虑自己身边是否有奸细。

    但他没有太张扬,怕家里人担心,影响到内宅安宁。

    当即,沈溪到了前院。

    朱山还在守夜,显然刺客不是从这里进来的,见到沈溪,朱山有些好奇,走过来问道:“老爷,您有事吗?”

    “去叫你父亲来,跟你大哥一起到我房里。”沈溪道。

    朱山怔了怔,不太明白沈溪为何要这么吩咐,但她还是点头,匆忙而去。

    沈溪回到正堂,思索之前自己被刺杀的事情,到此时仍旧有许多谜团未解开,比如说刺客的来历,比如说为何刺客会跟张苑前后脚到他府上,又比如说这刺客是怎么避开安保措施杀到他房间……

    过了一炷香时间,朱起匆忙过来,同时跟朱起过来的还有他儿子朱鸿。

    朱鸿跟沈永祺一样,都被沈溪调到京城衙门做事,这会儿朱鸿犹自挂着捕头的名头,小有地位。

    沈溪没让朱鸿进正堂,先跟父子俩说了一下刺客之事。

    沈溪直言不讳:“……之前有刺客混进沈府,对我下手,险些让他得逞!”

    朱起吓了一大跳,赶紧问询:“老爷未受伤吧?”

    “没有。”

    沈溪微微摇头,“幸好不是我入睡后才来的刺客,被我提前发现端倪,经过搏斗,那刺客退走,但我也未真正伤到他,现在只知刺客是个三十岁到四十岁间的男子,至于背景来历一概不知,甚至连模样都没有瞧见。”

    朱起赶紧行礼:“是小的没有安排好府内守卫,请老爷降罪。”

    沈溪抬手打断朱起的话,道:“这件事跟你无关,现在我还不能确定刺客到底是谁派出的,以我想来,有此一次,未来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不过还是要小心戒备。这件事你不得告知府中其他人,现在王陵之和马九不在京城,平时府内安保工作,还有我平时进出护卫,都要加强,这件事只有麻烦朱老爹你操心了。”

    朱起道:“老爷只管吩咐,小的一定按照您的安排去做。”

    沈溪点头:“我这心里隐隐不安,总感觉何处出了差错,不过咱们沈府到底不是什么深宅大院,若有人算计,只能自己加强护卫力度,明日我会调遣几名随从回来帮忙驻守,这件事,便交给朱老爹。”

    ……

    ……

    因为刺客的事情,沈溪一夜未能安睡。

    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人对自己行刺。

    刘瑾最有可能,就算不是刘瑾本人,也有可能是魏彬、孙聪等阉党余孽下手。

    刘瑾之外,还有一些值得怀疑的对象,诸如张氏外戚、江栎唯,甚至以前高集一家也在他的怀疑范围之内。

    翌日一大清早,沈溪便起床准备入宫面圣,而此时朱起已忙碌一晚。

    经过朱起安排,府内护卫、护院都重新调配,确保沈家不会被贼人翻墙进来。

    为避免府中之人得知情况,沈溪未对朱起再作什么安排,而朱起加强护卫力量的借口,也是根据之前沈溪所交代,说是鞑靼人犯境,怕有奸细在京城做乱。

    这理由说得过去,小心谨慎总无大错,府中没人怀疑。

    沈溪收拾心情,乘坐马车前往紫禁城。

    到了宫门前,沈溪开始等候传召。

    之前张苑传朱厚照口谕让沈溪入宫,但毕竟没有正式圣旨,只能等人前来引路。可此时张苑刚刚离开豹房,陪同朱厚照回宫。

    朱厚照当天起来得很早,路上,朱厚照还在问询张苑宣府前线军情,而张苑得到沈溪面授机宜后,回答相当得体。

    “……刘公公还没消息么?这场仗到底怎么打的,不是说鞑子犯境日久,甚至连张家口堡和宣府都很危急,怎么到了现在,不但没有胜利或者失败的消息,就连别的消息也都很少……”

    朱厚照有些不满,觉得自己对于宣府这场仗了解甚少,颜面有些挂不住。

    张苑心道:“您老人家每天吃喝玩乐从不停辍,能问两句前线军情已属不易,除非能跟沈溪那样天天守着兵部,否则就只能当闭目塞听的君王。”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张苑道:“陛下对于前方战事所知不多,是因为宣府这场仗还没打起来,估摸是鞑子惧怕陛下天威。”

    朱厚照脸色稍微缓和些,道:“就知道说恭维的话,朕不稀罕听……对了,沈尚书那边已得到消息,今天早晨会来见朕,是吧?”

    张苑道:“奴婢昨日便去传报沈尚书……要不,奴婢现在就去宫门,迎接沈尚书入宫?”

    朱厚照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朕先回乾清宫洗把脸,劳累一夜有些困了,尽早见过沈尚书后,朕准备睡个好觉,哦对了,晚上让钱宁给朕安排几出好戏,昨天的戏太过荒诞不羁,不能再找草台班子凑数,否则朕真要生气了。”

    张苑感觉肩头沉甸甸的压力,尤其朱厚照对现况表达不满,屡屡提及刘瑾的时候,这意味着他跟钱宁做得还不够,想要笼络皇帝的心,先要从满足吃喝玩乐入手,如此才能笃实皇帝的信任。

    ……

    ……

    张苑从东华门入宫,径直去午门引沈溪觐见。

    在路上,他仔细思索这个问题:“论到陪陛下嬉戏玩乐,我跟钱宁都不如刘瑾,现在要赢得陛下欢心,不如问问我那侄子,看看他有什么良策……这小子以前就喜欢给陛下送武侠小说,还有皮影戏和连环画,陛下登基后,他有许久未送过这些玩意儿……”

    带着些许期冀,张苑在午门见到正在等候入宫的沈溪。

    张苑上前,微微施礼:“沈尚书有礼。”

    言语间,似乎忘了昨日离开沈家时,对沈溪的怒骂。

    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

    沈溪仔细观察张苑神情,很快确定张苑不知昨日沈府出现刺客之事,当下微笑着问道:“张公公有礼,可是陛下来传召觐见?”

    “正是。”

    张苑笑了笑,过去对侍卫说明情况,其实就算他不说,那些宫廷侍卫也不会阻拦他和沈溪,这二人什么身份,侍卫心知肚明,说沈溪会擅闯宫门,没有人会相信。

    若沈溪之前直接说明要去詹事府或者文渊阁,这些侍卫根本就不会阻拦,但沈溪不会落人口实,一直循规蹈矩。

    在张苑引领下,沈溪进入午门,二人一路往北而行。

    张苑直接问出心中所想:“……沈尚书想必知道陛下近来行事荒唐,经常夜不归宿,回宫也都在宫内灯市厮混。即便如此,陛下近来也屡发怨言,认为咱家跟钱千户的安排不能让他满意尽兴,沈尚书可有好的建议?”

    沈溪直接问道:“陛下近来经常提及刘瑾?”

    “知道还问?”

    张苑没好气地道,“这么跟你说吧,若陛下一直在你耳边提及刘瑾,老是说及他的好处,你说是不是让人着恼?”

    沈溪看着张苑,道:“直接说吧,张公公想怎样?”

    张苑换上一副暧昧的笑容,道:“沈尚书以前不是经常给陛下送一些说本,那些说本旁人不熟,咱是本家人能不了解?你多写一些,送给陛下,指不定陛下看得废寝忘食,便将刘瑾给忘了呢?”

    沈溪诧异地盯着张苑,末了微微摇头,反问道:“你觉得陛下现在还会对说本感兴趣?”

    “嗯?”

    张苑被沈溪问得一愣,仔细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

    以前朱厚照是被关在笼子的小鸟,成天除了学习没其他事情可干,生活极度枯燥乏味,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自然会对武侠小说感兴趣。

    但现在不同,朱厚照登基为帝,要什么有什么,吃喝玩乐听戏狎妓可说应有尽有,这会儿朱厚照能沉下心去看书那就奇怪了。

    张苑道:“那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你希望刘瑾回来,重新骑到你头上拉屎拉尿?”

    沈溪想了想,微微颔首:“办法倒不是没有。”

    “快说快说,若你能提出良策,收拢陛下之心,想让咱家做什么都可以!”张苑迫不及待道。

    沈溪道:“单纯是说本,陛下必然看不进去,但若是找戏班将说本内容排演出来,变成一幕幕戏曲,那陛下肯定会被吸引……”

第一八一八章 争权

    张苑听到沈溪的建议,明显有些动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忽然想起之前朱厚照的吩咐,让钱宁准备更好的戏班子,以张苑的了解,无论再好的戏班,只要没有好戏本,一定不会出彩,而沈溪的建议恰恰弥补了草台班子的不足。

    张苑非常感兴趣,问道:“沈尚书,这说本和戏本,可有很大不同,说本只是写下文字,相对容易许多,戏本却要将所有剧情都在戏台上表现出来……再者说了,就算有戏本,谁人能给戏班子指导?”

    沈溪瞄了张苑一眼,问道:“难道张公公的意思,是要本官亲自出面指点?你觉得本官有这闲工夫?”

    张苑脸色稍微有些难看,道:“若是没有沈尚书指点,光靠戏班子自行琢磨,怕是几辈子也排不出一出好戏……不过沈尚书还是早些将戏本拿出来,让咱家参详,或许真有戏班子能演绎出来也说不一定呢?”

    迎着张苑那满含期许的眼神,沈溪知道,这位当前宫中的一号人物已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张苑本身不具备刘瑾的才能,现在却迫切想上位,光靠外戚势力在后推动显然不行,因为张鹤龄和张延龄无法教他如何才能讨好朱厚照,只有沈溪才深谙此道。朱厚照喜欢什么,沈溪的了解并不比刘瑾差多少,而且沈溪的认识不受时代局限,能拿出后世大行其道的玩意儿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

    “回头看看吧!”

    沈溪没显示出用心的模样,随口说了一句。

    张苑很希望沈溪能帮他,但到底有几分傲气,之前才跟沈溪便争吵过,现在放下尊严苦苦哀求,他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而且他也未将沈溪所说戏本完全当回事,所以暂时选择沉默不言。

    二人一直往乾清宫而去,因为是清晨,路上除了侍卫外,基本看不到什么人。

    这禁宫内的太监和宫女,基本不会太早起来,大明午朝始于景泰年间,到了弘治朝中后期基本都是午朝议政,待到正德朝更是连午朝都免了,宫人慢慢地没了早起的习惯,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打扫劳作。

    大明皇宫是一个看起来极度臃肿,且做事懒散拖延的机构,从皇帝到妃子再到太监宫女,基本都是同一作派。

    若非朱厚照“忙碌”一晚上,上午要回宫里睡觉,否则绝对不会在天刚亮时就召见沈溪。

    到乾清门时,张苑提醒道:“沈尚书,陛下熬夜后,脾气通常不那么好,你可要小心些,莫要触了陛下霉头……若陛下发怒斥责,沈尚书多担待些才是。”

    沈溪看了张苑一眼,目光好似在说,这种话需要你来提醒?

    恰在此时,宫门处立着一名老太监,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戴义,张苑见到戴义不由有些惊讶。

    戴义远远地便打招呼:“沈尚书、张公公,您二位到了?陛下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张苑差点就要问,你这老家伙为何在此?

    但因场合有些特殊,张苑不敢直接质询,毕竟戴义是被朱厚照叫来的。走近后沈溪向戴义行了一礼,然后道:“有劳戴公公进去通禀一声……”

    “不必通禀了。”

    戴义笑呵呵说道,“陛下有旨,只要沈尚书前来,便可进去面圣,咱家只是出来迎候您二位,不过……张公公,您可能要暂且留在外面,陛下没说让您一起进去。”

    张苑忍不住勃然变色,这已涉及宫内宦官间的争斗,此时刘瑾不在,所有人都想争夺原本刘瑾的位置。

    之前张苑一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此时猛然见到戴义,一时间没了之前的自信。

    戴义资历深厚,甚至比萧敬和刘瑾这些人都要更早入宫,几朝皇帝对他都很欣赏,如今戴义又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似乎由其来接替司礼监掌印之职,乃顺理成章之事。

    张苑喝问:“戴公公,你这是何意?”

    戴义笑道:“咱家只是听从陛下吩咐,至于具体是何意,张公公还是自个儿去问陛下。沈尚书,您请!”

    此时的戴义,俨然已接替迎候沈溪的职责,张苑就算心怀不满,但因毕竟他不是最后一个面圣的太监,对于朱厚照的命令不是那么了解,现在若阻碍戴义和沈溪,可能会忤逆朱厚照,实不可取。

    张苑咬着牙,只能愤怒甩袖,望着沈溪随同戴义一起入内。

    等人进去后,张苑愤然自语道:“好你个戴义,本以为你会听咱家的话,咱家发达了也可提携你一把,让你继续留在司礼监,既然你如此不识相,胆敢跟咱家争夺圣宠,那可就别怪咱家对你手下无情!”

    ……

    ……

    沈溪对于张苑跟戴义等人争斗,并不是很在意。

    不管是张苑上位,还是戴义最终上位,在沈溪看来差别不大,这些人即便拿下司礼监掌印之位依然要倚重背后的势力,宦官在做事上不可能完全听从外臣,像萧敬那样为人谨慎谦和的司礼监掌印,可遇而不可求。

    无论司礼监掌印太监职位最后归属了谁,直接受到影响的都是阁臣,尤其是内阁首辅谢迁,而不是他这个兵部尚书,对此沈溪不是很上心。

    进到乾清宫内,照理说这里已不陌生,但沈溪此番光临,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因为朱厚照实在不靠谱,身为皇帝不务正业,即便之前沈溪有过几次面圣,但基本都不在乾清宫内。

    原本皇帝面见大臣的地方,现在反倒成为了摆设,沈溪面圣必须要到宫外豹房去,不伦不类,让沈溪觉得这天子之威如同儿戏。

    乾清宫大殿桌案后面,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打瞌睡,此时的小皇帝已非常疲乏,吃喝玩乐一宿,清早本来就是人最疲倦的时候,加上他刚刚从灯红酒绿中归于平静,身体从紧绷到放松,能有精神就怪了。

    戴义上前行礼:“陛下,沈尚书来了。”

    “嗯?”

    朱厚照闻言抬起头来,面色稍微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饮酒过量,还是因为感染了风寒。

    朱厚照看着沈溪,勉强一笑:“沈先生到了?请坐……赐座!”

    周围没什么人,戴义亲自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沈溪身后。戴义笑道:“沈尚书可真有福气,能得到陛下赐座……”

    这种恭维话,沈溪听进耳朵里都感到难受,他发现现在宫里这些太监对他都很巴结,张苑到戴义已经算是宫里太监中除刘瑾之外地位最高的存在,现在为了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都在拼命恭维他,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句好话。

    沈溪恭敬行礼:“微臣只是前来奏禀军情,不敢君前失礼。”

    朱厚照道:“沈先生,咱们又不是外人,这里也没外人,坐下来说话方便些,不必太过拘礼。”

    沈溪心想,就算你朱厚照说得在理,但我身为臣子,跟君王奏报事情时坐着说话,未免有些太过不懂规矩了。但随后仔细一想,朱厚照从来都不是一个讲规矩的人,若太坚持反倒惹得大家都不愉快,于是沈溪只得坐下,但还是保持谦恭的姿态。

    朱厚照问道:“沈先生,之前朕已问过张公公,得知前线一些情况,看来宣府这场仗,有些拖延啊,不知多久能出结果?这都已快一个月了吧?”

    沈溪打量朱厚照,心里多少有些无奈。

    瞧这皇帝做的,昏天暗地一个月,连时间都搞不清楚,一门心思只要最后的结果。

    这是一个不注重过程的帝王。

    沈溪回道:“宣府战局存在诸多变化,如今鞑靼人尚未攻破张家口堡等处堡垒,没有办法进入我大明腹地,这便已是前线将士的功劳。”

    朱厚照皱眉:“朕知道前线将士功劳不小,但朕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沈先生不是不知,朕之前因上一次胜仗……折损一些面子,若不能弥补的话,或许被人笑话……朕就指望这场仗了,可一直不出结果,让人着急。”

    说着,朱厚照又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沈先生,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加快战局进程?最好能在三五天内,取得一场大捷,以慰军心民心?”

    沈溪心道,这熊孩子显然把战争当成孩童过家家,又或者纸上谈兵,画个进攻的箭头,可不代表能把箭头所指区域完全占据。

    沈溪道:“如今两路人马齐聚宣府,鞑靼主力也云集于宣府关外,陛下迟迟不肯调动三边兵马回援,鞑靼人无所顾忌,自然战事呈焦灼状态!”

    朱厚照无奈地道:“之前不是说了吗,调动三边兵马,耗时日久,实在没那必要,还不如从京营调动人马过去。”

    沈溪摇头:“调动三边兵马可以作为幌子,至少鞑靼人知道我大明与其死战到底的决心,乱其方寸,如此才能让前线将士寻觅到战机,进而破敌制胜。”

    朱厚照道:“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吗?”

    沈溪未置可否,语重心长道:“除非陛下制定诱敌深入之策,放弃张家口堡,任由鞑靼主力进入宣府腹地,再举兵将其歼灭……这恐非良策,一旦有所偏差,那居庸关、紫荆关等长城内关会告急,京师危矣!”

    朱厚照眉头微皱,一副深沉的模样。

    至于他到底想什么,沈溪无从知晓,但见朱厚照精神萎靡,便知其难以聚精会神想事。

    半晌后,朱厚照才问:“诱敌深入,还是太过危险,这次鞑靼人倾巢而动,若是再出现三年前的状况……朕登基日短,怕是不能让臣民一心共御外辱,这场仗不那么好打。”

    沈溪没有插话,这种事还是要朱厚照自行决定。

    他知道,虽然朱厚照不管事,但始终贵为天子,涉及军国大事,还是要朱厚照乾纲独断。

    朱厚照打量沈溪,问道:“沈先生,若是朕和你亲自领兵出征,你看胜算有多少?”

    不知不觉之间,朱厚照又提出御驾亲征,面对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沈溪已经有些不厌其烦。

    沈溪心说:“不止一次跟你解释过,你御驾亲征跟找死没什么区别,还非要往这方面想,难道你就这么崇尚个人冒险主义?”

    沈溪摇头:“胜算不大。”

    朱厚照咧咧嘴:“就知道先生你不会同意让朕亲自领兵,那你看这样可好,朕想取得这场大捷,以此奠定军心民心,不如就由沈先生您亲自领兵,朕就不去了,若是能取得一场辉煌的大捷,留名史册,朕永远都会记得沈先生您的功劳。”

    面对朱厚照热切的目光,沈溪简直有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这熊孩子,简直是在给自己出难题,这场战事从一开始,沈溪就没有亲自领兵上前线的打算。

    戴义却在旁边笑着帮腔:“这样好,这样好,有沈尚书英明指挥,这场仗必然可以得胜!”

    沈溪没有应允,道:“陛下难道不认为,宣府周边兵马,建制过于复杂?”

    “嗯?”

    朱厚照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问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道:“陛下先派王守仁和刘瑾前去,之后是胡琏领京营和地方人马往援,若让臣再领兵,那宣府兵马将会陷入各自为战之境地,于大局反而不利。”

    朱厚照笑道:“这没关系,只要沈尚书去前线,必然一切指挥权,都会落于沈先生手上,沈先生可以全权指挥宣府乃至九边之地所有兵马,绝对不会乱套。”

    沈溪摇头:“设想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此话怎解?”

    面对朱厚照和戴义疑惑的目光,沈溪好整以暇道:“九边军务自成体系,若是从三边回调人马,边军互相配合,最为妥帖,若增加一路人马,则会增加不安定因素,各路人马之间为了功勋和面子,自然要你争我夺,在跟鞑靼人交战中无法做到彼此精诚合作。”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显然不想听到自己手下将士无能的言语。

    沈溪却好像完全不知朱厚照所想,继续贬低大明将士的作战力。

    “以宣府地方人马为例,宣大总督孙秀成因之前虚报战功之事,对兵部早有成见……陛下切莫问这件事他如何知晓,毕竟连刘瑾刘公公都被安排为监军去了宣府,孙秀成难道会嗅不到其中透露出的气息?”

    “若臣再领兵往宣府,孙秀成必然会对微臣所做之事百般阻挠,以至于战事并不会按照预想方向发展。”

    朱厚照叹道:“看来,沈先生不愿意相信宣大之地那些将领。”

    沈溪面色沉静,道:“陛下设想中,宣府这一战应手到擒来,但纵观历朝历代,跟草原部族交战,中原王朝负多胜少,就在于草原民族的骑兵无法克制……其实陛下征调三边兵马回撤乃上上之选,若不接受,只能静待宣府战事缓慢拖延下去,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我大明边军取得胜利。”

    “唉!”

    朱厚照最后长长地叹口气,道,“也罢,朕若连沈先生都不相信,也就没有人可以信任了。”

    戴义看着朱厚照,似乎想劝阻,但又不敢开口。

    朱厚照一咬牙,道:“既然沈先生说,征调三边人马回撤能取得大捷,朕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就按照沈先生说的办,朕即刻下旨,一切听从兵部调遣……沈先生,这样总该没问题了吧?”

    沈溪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陛下英明。”

    朱厚照被沈溪恭维,显得很开心,道:“这不算朕英明,而是沈先生见识高远,其实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要征调三边兵马回来,或许派胡琏胡卿家带兵去宣府,有些不值当吧。”

    沈溪摇头道:“若能好好配合,还是能打出一场漂亮的胜仗来。”

    朱厚照显得很自信,道:“承蒙沈先生吉言,若是这一战可得胜,先生的战略布局,居功至伟。”

    这边君臣间互相恭维,戴义听了却发愁。

    若是换作以前,他会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供朱厚照参考,但现在要巴结沈溪,有些话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陛下对沈尚书完全信任,甚至连调动兵马之大权都托付给沈尚书,沈尚书大权在握,难保不会生出二心,这权臣当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刘瑾的事情尚未结束,莫不是又要冒出个沈之厚来?”

    戴义心中已经把沈溪当作权臣看待。

    宫里的老太监,始终把自己摆在皇室的立场上看待问题,谁威胁到皇权安稳,他们最是敏感。

    大臣谋朝篡位,对于朝臣来说不会形成太大的影响。

    谁当皇帝,都需要臣子执掌朝政,传统儒家思想不在乎改朝换代,只要不是外夷入寇占据中原便可。

    但太监就不同了,太监跟皇家命运捆绑在一起,比之一般大臣,更在意皇位传承,还有皇嗣正统等问题。

第一八一九章 论政

    朱厚照全盘同意了沈溪的用兵计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他却像倒苦水一般,说出自己的想法:“沈先生,这场仗对朕而言无比重要,要是能打赢,谁都佩服朕,可一旦输掉,朝野臣民都会看不起朕,甚至会将朕的一些缺点放大了说,影响大明江山社稷稳定。”

    沈溪幽幽问道:“陛下似乎许久没过问朝政了吧?”

    朱厚照面带愧色,咳嗽两声:“朝中有谢阁老和沈尚书这样能干的忠臣,就不需要朕再操心了吧?当初父皇在世时,也不是事事都亲力亲为。”

    沈溪不想苦口婆心劝朱厚照回归朝政,他知道这一切都属徒劳。

    以朱厚照的生活环境,根本不知居安思危是什么意思,如此浮躁心态,让他专心朝政,正经没几天又会原形毕露。

    沈溪道:“陛下不知之前朝中有人擅权?”

    朱厚照眨了眨眼,惊讶地问道:“沈先生说的那个人是谁啊?擅权,怎么个擅权法?”

    戴义想提醒沈溪不要说,但张开嘴临时却迟疑了。之所以畏首畏尾,显然他心里也很清楚,在朱厚照和沈溪交谈时,他这个皇室家奴在旁听着就是一种罪过,如果再插嘴,那就是自找麻烦。

    沈溪道:“既然陛下不知,那臣就不提了。”

    这话勾起了朱厚照的兴趣,他眉头紧皱,紧盯着沈溪问道:“先生好生没趣,话居然只说一半,之前朕也不知从何处听来……据说是刘瑾权倾朝野,先生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沈溪微笑着问道:“陛下这话从何处听来?”

    师生二人好像闲话家常,戴义在旁听得心惊胆颤,已有告退的想法,但朱厚照没有出言吩咐,他不敢造次。

    朱厚照道:“让朕想想……好像是李荣说的,有一次当着朕的面,李荣居然跟刘瑾扭打起来,那时李荣把刘瑾贬得一无是处,那时朕便在想,不会是刘瑾这狗奴才背着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先生,你在朝中,听说的事情应该很多,何不跟朕说说?”

    沈溪淡然道:“臣所言,陛下听得进去吗?”

    朱厚照笑道:“虽然朕有些困倦,但既然是先生教诲,朕还是能听进去的,这朝廷上下,朕能信任的人不多,先生恰好是其中一个。”

    沈溪想了下,最后还是摇头:“若陛下不想亲自打理朝政,应委托职司人员管理,以大明规矩,内阁大学士拟定票拟,司礼监负责帮陛下朱批,代天子行批阅大权……若是可以协调好,奏本即便不经陛下之手,也可获得妥善解决。”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问道:“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这跟刘瑾擅权,有什么关系吗?”

    沈溪道:“人在高位,手上的权力大了,自然会以权谋私。就好像现在的朝政,若司礼监掌印太监跟内阁首辅,想借手中权力中饱私囊,而陛下又不问朝事,那该如何解决?”

    朱厚照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内阁不是跟司礼监互相制衡吗?而且,有都察院那些御史在背后监督呢。”

    沈溪心说那也要能见得到你的面才行啊,但又不想打破师生间良好的说话氛围,只能幽幽叹道:

    “若朝廷制度真如此完善,历朝历代就不会有权臣出现了。”

    沈溪跟朱厚照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旁边戴义听在耳中,心惊肉跳,君臣间这一番开诚布公的对话对他精神而言,绝对是一种摧残。

    沈溪所指无非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内阁首辅权力太大,以戴义想来,沈溪作为翰苑出身的文臣,将来有很大机会入阁,不太可能用言语攻击内阁首辅,那沈溪说这番话的目的,必然是提醒朱厚照,若皇帝不问朝事司礼监掌印太监最容易擅权。

    在戴义眼中,已经有了刘瑾这么个前车之鉴,沈溪说出这番话来本身无可厚非,但始终他是下一任司礼监掌印的有力竞争者,就算他没有权倾朝野的野心,但还是不愿被皇帝限制手头的权力。

    朱厚照一副受教的神色,小眼睛乱转,显而易见,朱厚照想到到的权臣不是刘瑾,而是之前跟他作对的顾命大臣刘健和李东阳。

    朱厚照问道:“先生既然说到司礼监掌印和内阁首辅可能会擅权,那以先生之意,如何应对才好呢?”

    沈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如今刘公公去了宣府,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空缺已久,不知陛下准备做出怎样的安排?”

    朱厚照笑了笑,道:“之前朕没仔细想过这问题,便把事情放下,回头看看刘公公能否在宣府前线取得战功,如果他能凯旋归来,那朕还安排他做司礼监掌印,这也算是众望所归吧。”

    听到这话,戴义最失望,因为他跟张苑一样,感受到了皇帝对刘瑾的完全信任,似乎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沈溪神色平静:“陛下想为刘公公留住司礼监掌印之位,微臣本不应有非议,但刘公公离京这段日子,司礼监事务无人做主,以至于奏疏积压太多,陛下又不能亲自处置,这恐怕会给朝廷运作带来一定程度的麻烦。”

    朱厚照问道:“先生,难道朝廷离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就不能正常运作吗?朕认为,刘瑾不过只是帮朕朱批而已,奏本的批阅,主要还是在内阁大学士手中,只要阁臣清正廉明而且有责任感,就算没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大明也不会出乱子!”

    沈溪打量朱厚照,不明白这小子怎么能天真到这个地步!

    “或许在某些事情上,陛下有自己主见和魄力,算得上明君圣主,但在大多数问题上纯粹就是个无知小儿,对于朝事一知半解,却总拿自己的意见左右朝局,这才是朝廷出现宦官当政的根源所在。”

    沈溪摇头轻叹:“维持大明朝廷运作的不是朝臣,也不是各衙门,而是规矩,孟圣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无论是京城朝廷,还是地方官衙,都是在按照既定规矩办事。”

    “若大明从开始就没有定下内阁票拟、司礼监批阅的办事流程,那奏本可以直接从内阁批阅签发,也就不会出现今日奏本积压的情况。正是因为规矩在,且不能变更,若这规矩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那整个体系都会出现偏差。”

    “哦。”

    朱厚照点了点头,看他的样子,依然依旧似懂非懂。

    沈溪问一旁默不作声的戴义:“如今戴公公人在司礼监,且乃首席秉笔太监,应该清楚刘公公走后,因为乱了规矩,以至于奏本和朝事积压的事情吧?”

    “啊?”

    戴义突然被沈溪提问,一时间摸不清头脑,照理说这时候若不是皇帝,旁人可不敢像沈溪这样直接问一个秉笔太监问题。

    朱厚照打量戴义,皱眉道:“沈尚书问你问题,没听到吗?戴公公,你且说来听听,刘公公走后司礼监是否存在奏本积压的情况?”

    戴义先看看朱厚照,再望望沈溪,既不想承认,也不想否认,最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又知道现在这问题根本无法回避。他到底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也就是成为司礼监掌印,权衡利弊之后,也就实话实说了:

    “回陛下,的确如沈尚书所言,因司礼监缺少做主之人,以至于奏本大量积压,无法回复,朝廷六部以及各寺司、地方衙门只能是在没有批复的情况下,擅自做主,平白生出很多乱象来!”

    朱厚照闻言,不由低下头来,眉头紧锁:“果真如沈先生所言……”

    沈溪道:“戴公公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自然对此事最是了解,陛下若要知道各职司衙门的情况,可将六部七卿召集起来,好生问询一番,如此便能得到最准确的答复。”

    “至于戴公公所说乱象,臣也有察觉,包括兵部在内,之前所奏一概无批复,就算奏本能过文渊阁,进入司礼监后也如同石沉大海,兵部事务自然而然就会被拖慢进度。”

    朱厚照笑了笑,道:“沈尚书能力突出,自己做出决定,或许比朕批阅还要好很多。”

    “不可!”

    沈溪却一脸的不以为然,“臣执领兵部,只是臣子,最终决定权还是归于陛下,若是各衙门可不经陛下批准而擅作主张,就会出现之前臣所说的情况,也就是权臣当道,吏部可自行安排官员,兵部可自行调配兵马,而户部则可以自由调拨钱粮,甚至礼部可自行安排科举时间、地点以及录取人选……如此朝廷,将变成权臣的朝廷,久而久之必会生乱。”

    朱厚照露出恍然之色:“听先生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不知为什么,之前朕还有些困倦,但听了先生的话后,感觉茅塞顿开,睡意全无。”

    沈溪心想,可不是,涉及到你的权力,有些话你听了后应该有所警醒,要是这样你还能不上心,那你的心该有多大?

    戴义趁机恭维:“沈尚书一心为国,所说之言十分中肯,恭喜陛下有这样的忠臣。”

    朱厚照一抬手:“这种话,说多了就是废话,朕不想听恭维之言,沈先生有多少本事,朕最清楚不过,倒是你,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在刘公公走后没能打理好司礼监事务,应该受罚才是。”

    戴义见朱厚照面无愠色,知道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但他还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迭:“陛下,老奴愿意领罚。”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你觉得应该怎么罚他?”

    沈溪摇头:“错不在戴公公,在于规矩乱了,谈何归罪于谁?倒是陛下当早些定下司礼监掌印人选,并且协调好司礼监和内阁关系,如此才能做到二衙门通力合作,令朝廷上下秩序井然。”

    朱厚照再次点头,看样子已赞成沈溪观点。

    朱厚照直接问道:“那沈先生认为,谁人来担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最为合适?”

    一个问题便戳中重点,在朱厚照口中似乎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但在戴义听来,这涉及未来朝廷走向,沈溪虽然只有提人选的权力,而没有最终拍板权,但沈溪的话,对朝局有很大的影响。

    戴义心里无比紧张,更多的却是期待,希望沈溪提举之人是他,就此替代刘瑾成为司礼监掌印。

    沈溪往戴义身上看了一眼,一时间没作答,朱厚照的问题随之而来:“戴公公在宫里算是老资历,刘公公如今不在朝中,由他来暂代司礼监掌印之职,维持好司礼监和内阁间的关系,沈先生以为如何?”

    戴义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道:“老奴何德何能,怕是不能胜任……”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朕又没问你,朕在问沈先生,看看他对你的评价如何……”

    沈溪道:“论资历的话,在皇宫这么多太监中,能跟戴公公比肩的屈指可数,且这些人没有戴公公的能力。”

    朱厚照问道:“那沈先生是同意了?”

    沈溪摇了摇头,道:“戴公公虽能力突出,但已老迈,臣倒是认为,原司礼监掌印萧敬萧公公,是为掌印太监的最佳人选。”

    朱厚照先是嘴巴大张,随即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听到萧敬这个名字时心里有所介怀,因为他念及当初萧敬对刘健和李东阳等阁臣的妥协,以至于他这个皇帝没有任何权力,如今好不容易把权力从萧敬和刘健等人手上抢过来,要他再提拔重用萧敬,有些不太乐意。

    朱厚照为难了:“沈先生,之前朕跟萧公公之间有过节,你应该清楚才是……”

    沈溪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萧公公无论是做事能力,还是为人处世,都无可挑剔,而且他几次任职司礼监,对于司礼监的情况了如指掌,若陛下不想打理朝政,交给萧公公负责,最为合适。”

    “且如今陛下已当政,而朝中也未再有权臣来给陛下设置障碍,陛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朱厚照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嬉皮笑脸地道:“让朕再想想,回头再做决定。”

    朱厚照对萧敬深怀戒心,他登基掌权以来任用的都是“自己人”,所以当沈溪提出让萧敬回归重新担任司礼监掌印,朱厚照心里觉得梗着一根刺。

    戴义虽恼恨沈溪不支持他,但沈溪举荐之人乃是宫里和朝廷几乎人人都佩服的萧敬,戴义这样的忠厚之人心中的抵触情绪不是太大,换作张苑在现场就未必了。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道:“沈先生,朕有些困倦了,今日之事便先商议到此吧。至于你说的重新任命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事,朕会慎重考虑,过两天给你答复。”

    “陛下不必对臣做出任何答复,臣只是提出建议罢了,一切决定权,在于陛下。”沈溪道。

    朱厚照微微点头,随即捂嘴抹眼睛,好像已困顿不堪,但沈溪却看出这小子是装出来的,分明不想就这个敏感话题继续聊下去。

    朱厚照起身要走,沈溪赶紧站起来相送,戴义几步跟上,跟随朱厚照出门到后面的寝宫去。

    沈溪作为入见的臣子,恭敬地目送朱厚照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后,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乾清宫。

第一八二〇章 失策

    沈溪出了乾清宫正门,见张苑在那里焦虑地来回踱步,看得出他很紧张,想进去面圣,却又知道不能违背皇帝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沈溪出来,张苑迎上前,问道:“沈尚书……您进去后跟陛下说了什么?”

    沈溪径直往外走,张苑几步跟上,就好像狗皮膏药一样。

    沈溪侧头看了一眼,道:“跟陛下谈了边关军事,张公公想知晓?”

    张苑摇头:“不就是昨日说的那些事情吗?估计差别不大……哦对了,你可有跟陛下提及司礼监掌印人选?”

    “提了。”

    沈溪停下脚步,丝毫也不避讳,“不过本官举荐之人,并非张苑张公公,而是萧敬萧公公,至于为何,相信张公公你能参透吧?”

    张苑当即恼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冲冲地喝问:“你进去面圣,就是为举荐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司礼监掌印?萧敬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说情?还是说你姓沈的跟朝中那些老家伙是一伙人?”

    因梦想破灭,张苑骂人丝毫不留情面,就像疯狗一样冲着沈溪乱吠。

    沈溪厉声道:“张公公,请注意你的言辞,若你想跟本官继续合作,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做一个规行矩步之人!”

    张苑听不进沈溪的话,觉得自己被盟友出卖,怒不可遏:“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溪道:“我若在陛下面前举荐你,陛下会怎么想,朝臣会怎么想?难道你想让我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

    “陛下若对你信任,不用我举荐,自然会委命你要职,且如今能镇得住局面的,众太监中只有萧敬,难道你觉得自己在刘瑾回来后,有本事与其相斗?”

    一个问题,就把张苑问住了。

    张苑是个聪明人,就算气急败坏,但稍微琢磨沈溪的话,便明白沈溪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谁当司礼监太监,说白就是朱厚照一句话,无论是谢迁还是沈溪,又或者别的朝臣举荐,都起不了决定作用。

    张苑板着脸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让刘瑾回朝……继续执领司礼监?”

    沈溪迈步向前,张苑不依不挠跟着。

    沈溪无奈地解释:“陛下心意如何,你作为天子近臣,难道还需要问我?如今刘瑾在宣府,无过便是功,他回朝后陛下会怎生安置他?陛下只是暂时安排一个司礼监掌印做过渡,若这个人是你,你觉得刘瑾回朝,会如何对付你?”

    张苑咬牙切齿:“那你也不能向陛下举荐萧敬,提咱家一句,难道不行么?”

    沈溪停下脚步,斜眼看着张苑,道:“张公公,请你明白一个道理,我做事不需别人指点,若你觉得我做得不合你心意,完全可以甩袖离开,何必跟我废话?我在朝得罪的政敌很多,到现在朝中仍有不少御史言官找机会弹劾,我在朝中多一个敌人不多,少一个不少,张公公若想跟我为敌,我乐意奉陪!”

    “你……你!”

    张苑瞪着沈溪,完全拿这个侄子没辙。

    沈溪再道:“我现在好心好意跟你对话,是因为你我到底出自本家,若我如此回绝你,显得不近人情,我举荐萧敬完全是为全局考虑,若你心有不甘,可以去请两位国舅帮你,不必再在我面前多言!”

    或许是感觉到沈溪真的生气了,张苑的怒火反而有所抑制。在争夺司礼监掌印太监上,张苑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反而是沈溪有一定话语权,他就算生气,也知道必须得好好巴结沈溪。

    张苑叹道:“沈尚书,咱家不过是一时义愤而已,你不必往心里去,不过咱家实话实说,你举荐萧敬,若他在司礼监位子上坐稳了,怕是要想将他撵下来,有些不太容易啊。”

    沈溪摇头:“到那时,不用你来想撤换萧敬之事,寿宁侯和建昌侯自然而然便会替你想……还有,刘瑾和戴义等人也会帮你想,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掌握刘瑾走后剩下的两处权力机构,便是内行厂和西厂,你还有心思争司礼监掌印?”

    “嗯?”

    张苑皱眉,不太明白沈溪所提建议。

    沈溪道:“现在无论是谁掌握司礼监,刘瑾回朝后,司礼监必然面临重新洗牌,因为陛下心目中最佳的掌印人选还是刘瑾,而不是你张苑,或者戴义,更不是萧敬。但掌控内行厂和西厂后,意味着手上拥有了监察和挟制百官的权力,你不觉得这比单纯入主司礼监,更为着紧?”

    张苑神色凝重:“沈尚书见地果真与人不同,但随着刘瑾离开,内行厂和西厂如今都陷入瘫痪,我去抢这俩衙门回来,有何用?”

    沈溪不屑道:“你真觉得内行厂和西厂无关紧要?莫要忘了,这是刘瑾力主建立的衙门,得势时有多猖獗,你看在眼里,觉得刘瑾回朝后,凭什么还能跟以前一样权倾朝野?难道你就没思虑过,如何限制刘瑾回朝后得势?光想着跟戴义和萧敬等人斗,你这是鼠目寸光!”

    张苑被沈溪教训,有些不太甘心,但他还是强忍心中火气,道:“那咱家权且听你一回,你可莫要辨别不清楚谁人才能在宫里帮你,你指望萧敬?那老家伙怕是打心眼里儿看不起你,但若是换了咱家掌权,不帮你,帮谁?”

    沈溪打量张苑,最后终于点了点头:“那就期望张公公你有得势的一天,那时你我有的是机会合作!”

    说完,沈溪再不想去跟张苑废话,他觉得自己对张苑做的已算仁至义尽,至于以后的合作,只是他随口敷衍罢了。

    在沈溪心目中,即便自己将来可以做到内阁首辅,也不希望张苑做什么司礼监掌印,因为他知道,张苑属于那种“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小人,且其背后有外戚势力,根本不可能跟此人做到共通有无。

    ……

    ……

    从皇宫出来,沈溪直接往兵部衙门而去。

    兵部内,谢迁早已在沈溪的办公房恭候,估计又从哪里获悉沈溪入宫面圣,所以前来探明情况。

    沈溪屏退他人,然后跟谢迁将之前面圣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谢迁叹道:“你做得对,举荐萧公公为司礼监掌印,再好不过。”

    跟沈溪想的一样,正统文官心目中最佳的司礼监掌印人选非萧敬莫属。

    因为萧敬跟刘健等人配合无间,做到弘治朝跟正德朝承上启下,平稳过度。且萧敬平时得人心,在朝野声望很高。

    当然,谢迁难免也会浮想联翩,既然刘健做首辅时,可以让萧敬处处容让,那如今我任首辅,萧敬必然也会屈居我之下,那朝事不再会被宦官挟制,朝廷大小事情的处置,会重新回到内阁主导的态势。

    谢迁又问:“陛下为何没应允?”

    沈溪苦笑着反问一句:“阁老还需要问?陛下心目中,萧公公原本就不是司礼监掌印的好人选,又怎会轻易答应下来?”

    谢迁恼火地道:“陛下还记挂刘瑾那厮?也难怪,刘瑾做事工于心计,能让陛下吃喝玩乐,让朝廷上下看起来一团和气,若此贼回朝,真不好办……你准备怎么应付刘瑾?”

    沈溪摇摇头,大概的意思是……我对此人无能为力。

    谢迁凑过脑袋,小声问道:“你就没想过,让刘瑾永远回不了京城?”

    沈溪眯眼打量近在咫尺的干瘪老脸,问道:“按照阁老的意思,是派人行刺,还是在军中使绊子?”

    谢迁见沈溪抗拒的态度,便知道沈溪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刘瑾,当即皱眉:“就当老夫没说过……你也要小心,若刘瑾回朝得势,先不说谁是刘瑾心头大患,单说你,必然会被刘瑾所忌,且会一门心思对付你……你才回朝多久?就让刘瑾失势,若他再容你,朝中他将无立足之地!”

    谢迁的提醒,基本还算中肯,沈溪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迁站起身来:“若无其他事,老夫便回去了,看看是否能就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向陛下做出建议。”

    沈溪问道:“谢阁老等下要去见萧公公?”

    谢迁瞥了沈溪一眼:“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老夫去见萧公公作何?你自己也跟陛下奏明,如今朝廷上下一团糟,老夫要去文渊阁批阅奏本……你还是管好自己兵部的事情吧。”说完,头也不回而去。

    沈溪看得出来,谢迁是想有番大作为,或许在其心目中已开始筹谋文官集团崛起事项。

    沈溪心道:“你谢老儿可千万别太乐观了,若刘瑾回朝,你的计划便会全都落空,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利用外戚势力铲除阉党,只有这样,才能转嫁矛盾,否则你自己就要同时面对阉党和外戚党两方夹击,以你现在的精力,怕是无从招架。”

    ……

    ……

    沈溪入宫面圣之后两日,朱厚照那边果然没什么消息。

    仍旧没有朝议,也没有大臣能去面圣,朱厚照好像已完全忘记还要提拔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事。

    朱厚照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不是在宫市厮混,就是在宫外豹房逗留,总归是夜不归宿,朝廷的事情仍旧没人处置,就算谢迁再励精图治,到底他不是一国国君,一个内阁首辅跟丞相还是有很大差距,他批阅出来的奏本也还是要送去司礼监,然后被搁置在一边。

    沈溪一直关注前线战事。

    虽然京城周边一片安宁,但其实居庸关以西,已是战云密布。

    胡琏亲率人马,抵达张家口堡,与之对峙的鞑靼主力大概为一万五千左右,正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大规模袭击。

    鞑靼出动兵马虽不多,但以达延部为首的部族人马足有五万,这造成宣府各条战线持续吃紧,各路人马根本就无法做到相互协同。

    七月二十八这天晚上,从宣府回来一名特殊使节,为沈溪带来前线最新战报。

    回来奏禀事情的是云柳派回来的熙儿。

    沈溪见熙儿,并未在自己的府宅,也没有在兵部或者是军事学堂这样相对公开的地方,而是在城西太平仓临近一处秘密宅院,这里当初云柳和熙儿回京城后曾住过一段时间。

    熙儿奏禀的事情,云柳基本已整理成信函,为防止书信内容泄露,云柳采用了特殊密码和印记,沈溪只有参照对比文稿,才能确定书信内容。

    熙儿的责任,就是有云柳奏报不详的地方,由她亲口说明。

    “……王守仁一直守在宣府城中不出?难道这半个多月来,他连一次像样的出击都没有?”

    信中大部分内容,沈溪都能理解,但也有一些相对不合理的地方,比如涉及到王守仁的部分。

    以云柳所说,王守仁到了宣府城后就当起缩头乌龟,躲在城塞内无所事事,以沈溪想来,这并非王守仁的风格,王守仁可是历史认证的军事家,非常善于把握时机。

    熙儿道:“确如大人所言,王军门到宣府城后,一直未调兵遣将……之前猜测,可能是宣大地方不肯配合。”

    沈溪琢磨一下,断然摇头:“就算孙秀成不肯配合,刘瑾也会帮王守仁劝说,因为这个前司礼监掌印非常迫切想得到一场辉煌的大捷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回朝,刘瑾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进行阻挠,毫无意义。”

    熙儿问道:“大人怀疑王军门有别的安排?”

    沈溪微微摇头:“我不清楚王守仁的具体计划,不过以目前形势来看,胡琏到宣府后,兵马立即投入到战场第一线,但王守仁却跟刘瑾龟缩于宣府,鞑靼如今尚未大举过边塞,宣府周边应风平浪静才是。”

    熙儿低下头,沈溪所提问题她根本没法接茬。

    她连沈溪的用兵计划都不清楚,遑论王守仁,只是单纯地按照云柳的吩咐回来奏禀。

    沈溪拿起纸笔,匆忙在纸上写下内容,也全都是经过特殊编排的文字,随即将纸条交给熙儿,道:

    “你休息一晚,明早城门开启后,你便带着书信出城,先到居庸关,这封信是给隆庆卫指挥使李频,还有你师姐,他们看过后,自然会明白我所说内容。这场战事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就算是两败俱伤,也要尽快将这场仗打完!”

第一八二一章 小辫子

    沈溪从小院出来,连夜登谢府门求见谢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迁原本已睡下,大半夜被吵醒,得知沈溪登门,心里非常恼火,不过他还是整理好衣衫从后院出来,到书房等候沈溪进来会面。

    沈溪见到谢迁后迅速将自己来意说明,谢迁当即站起,喝问:“你小子说话可要讲证据,你是说……王伯安已投奔阉党?”

    沈溪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揣测他在宣府被阉党掣肘,为求自保,不得不虚以委蛇,将领兵和调兵权限交给了孙秀成和刘瑾。”

    谢迁难以置信:“你有证据吗?”

    沈溪道:“具体证据没有,只能从一些细节判断……如今宣大总督孙秀成不敢跟鞑靼人交战,刘瑾迫切想得到军功,想方设法让孙秀成帮他达成心愿,而王守仁有兵不调……这跟我之前给他的作战计划完全违背。”

    “这算什么证据?他不听你的并不意味着屈从阉党,你这有点儿扣屎盆子的意思啊!”谢迁摆摆手。

    沈溪轻叹:“谢阁老对王守仁信任有加没有任何问题,但应看到一个情况,那便是王守仁在宣府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刘瑾以司礼监掌印屈尊到宣府出任监军,无异于将孙秀成等人虚报战之事被摆到明面上,若孙秀成投敌,引鞑靼人过宣府……不知谢阁老可能承担这后果?”

    谢迁冷冷地望着沈溪:“你不会是想说……孙秀成想造反吧?”

    沈溪道:“孙秀成不敢跟鞑靼人正面作战,又怕这次无法将功抵过,以之前虚报战功之罪,怕是战后要被诛九族,在这种情况下,铤而走险不是什么稀奇事,而王守仁迟迟没有动作,说明孙秀成一直没有放权,现在王守仁不过徒有主帅的名头罢了。”

    谢迁长吁口气,道:“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溪显得很谨慎:“我想请阁老去拜见一个人。”

    “嗯?”

    谢迁一脸疑惑,问道,“你所说之人不会在京城吧?京城这边连陛下都无法干涉孙秀成行事,还有谁有这能力?”

    沈溪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有,这个人便是王华王学士!”

    谢迁露出恍然之色,终于明白沈溪上门来的用意。

    沈溪继续解释:“如今王守仁在宣府,若当机立断,将孙秀成等人军权剥夺,完全可以杜绝边军投敌或不抵抗的状况出现。但王守仁置身险地,不想冒生命危险,这个时候只有王学士能让王守仁振作起来!”

    谢迁皱眉:“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都知道孙秀成虚报战功,王伯安在孙秀成的地界,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主帅,你既已知晓,还指望他做什么?”

    沈溪道:“我原本以为王守仁抵达宣府后立即出示皇命,拨乱反正,果断将孙秀成等人下狱,未曾想他居然明哲保身……我已下令甘肃和延绥等处兵马往援,若此时宣府出现乱子,那胡琏带去的人马也很可能会被鞑靼人围困,此番出兵计划将因此彻底失败!大明内关和京师也将告急。”

    “唉!”

    谢迁苦着脸哀叹,“你不是事事都考虑周详么?怎会出如此大的乱子?还要让王德辉劝说他儿子果断行事……亏你想的出来!”

    沈溪带着些许歉意:“若非事情紧急,我也不会请谢阁老去见王学士,说明其中利害关系。”

    谢迁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老夫就厚着脸皮去一趟王德辉府上,不过先跟你说明,就算王德辉同意劝说他儿子,你也不能让其犯险亲自去宣府……哦对了,信函你确保能送到王守仁手上?”

    沈溪坚定点头:“嗯。”

    谢迁看着沈溪,翻了翻白眼:“你如此笃定,老夫不跟你争辩,看来这次王守仁在宣府的使命不轻,若这一战得胜,他的功劳绝对不能被埋没!”

    “这是自然!”沈溪再次点头允诺。

    谢迁看了沈溪一眼,显得很疲倦:“这大半夜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太过激进,现在你更是要把这份激进带给别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也罢,谁让老夫举荐你,让你逐渐在朝掌控大权?不过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若王守仁治不了孙秀成和刘瑾,不但他要丢命,怕是会逼得孙秀成铤而走险,到那时,你就是大明的罪人。”

    ……

    ……

    宣府迟迟没有捷报传来,朱厚照偶尔想起便焦虑不安。尤其是他暂离声色,独自一人闲坐沉思时,最能体现出这种惶恐与担忧。

    “唉!朕是否太过相信沈先生了?虽然他以前确实取得一系列胜利,甚至缔造土木堡之战以少胜多的奇迹,但他到底是个人,不是神,朕不能确保他所做每一个选决定都是正确的……”

    朱厚照难得地多愁善感起来,开始对自己以往所作所为进行反思,比如说在信任沈溪一事上,就生出许多疑窦。

    “……张公公,你怎么看待此事?”

    不但反思,而且朱厚照还喜欢征询别人的意见,试着接纳别人的观点。

    但他所问之人,就有些不对路了。

    若是圣明君主,必然会组建一支很有头脑的顾问班子,或者在朝议时,或者在平时批阅奏本时,将班子成员叫进来,大概询问一下意见,就算私下里问询,对君王也会形成比较大的影响。

    但朱厚照根本不喜欢处理朝事,他平时能问的只有身边随从。

    张苑能力一般,毕竟是市井小民出身,无论是学问,还是为人处世的经验,又或者是他的情商,都没有任何可称道之处,相较而言刘瑾要强他太多。

    朱厚照询问这个问题时,刚刚看过一场南戏。

    在沈溪指点下,张苑找人排了一出《霸王别姬》,是以前沈溪给韩五爷所写说本改编,因戏班子里有人曾在南方看过演出,这次改编非常顺利。

    一场戏下来,前后情节虽有些脱节,但基本把故事给完整展现出来,看完后朱厚照或许是受项羽乌江自刎的悲愤情绪影响,居然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用对了人。

    “你沈之厚太过自负,以为陛下对你完全信任,谁想现在只是遭遇一点小小的挫折,陛下就对你产生怀疑!你说不需要我在宫里帮你,哼哼,若没人为你说话,迟早你要步刘健和李东阳的后尘,为陛下厌弃。”

    张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陛下,奴婢认为,沈尚书所做决定,至少现在看来还是比较稳妥的,鞑子未对宣府腹地造成任何影响,长城内关和京畿之地稳如泰山,这一战获胜可期啊。”

    朱厚照斜眼看着张苑,问道:“你真这么想?”

    张苑惭愧一笑,道:“陛下,奴婢所言均发自肺腑,陛下怎会认为奴婢虚言?”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本以为你们这些当太监的,对朝中大臣都会有比较大的意见,或者说你们仗着朕的信任,逮住机会就会说朝臣的坏话,看来也不尽是如此。”

    “沈先生之前请调延绥等处兵马回援,朕应允了,到现在没什么消息,你有时间多去兵部衙门过问一下,朕希望随时能够了解前线的情况。”

    对于朱厚照的要求张苑非常乐于接受。

    多去兵部询问沈溪这个天子近臣,会突显他的地位,距离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更近一步。

    “奴婢遵旨。”张苑行礼。

    朱厚照感叹地说道:“唉!朕这些年信任的人不多,你张苑算是其中一个,朕之前还跟沈先生谈及谁来担任司礼监掌印,沈先生提到萧敬萧公公,朕倒觉得你有几分本事,可以担当此大任。”

    张苑很激动,但拼命压抑心中的觊觎,伏低身子,道:“陛下,奴婢可不敢当。”

    朱厚照笑道:“有本事就不怕人说,刘公公走后,你安排的事情确实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始终还是尽心帮朕做事,就好像今日这出戏,朕便觉得很过瘾,回头你给多安排几出。”

    “朕有些乏了,今日就不进内苑,先去休息了,明日朕想去军事学堂看看,说起来朕有好些日子没去那边走动了……”

    说完,朱厚照意兴阑珊离开,张苑愣在那儿,一时没明白朱厚照为何要夸他。

    “陛下没来由为何要提到司礼监那个悬而未决的差事?说出来就为了吊人胃口?难道真如我那侄子所说,这位子就是为刘瑾所留,旁人休想染指?”

    尽管心头有很多问题想找朱厚照问个明白,但显然他没那资格,怀揣着疑惑,只能去求助沈溪。

    ……

    ……

    夜色深沉,张苑并不介意在外奔波忙碌。

    若是普通夫妻,恩爱有加,自然会心怀牵绊,平时想着早些回去团聚。

    张苑本身是阉人,而钱氏性格泼辣,张苑发现就算在朝中取得再大成就,回去后也没法在气势上压制自家婆娘。

    偏偏他要巴结钱氏,毕竟自己是阉人,平时少有在家,生怕钱氏跟人跑了。

    张苑有时候想早些回去跟钱氏团聚,但见面后便会有种不自觉的自卑感,少年夫妻,到年老后感情已经很淡漠……其实这些年钱氏已有了外遇,经常拿张苑的钱去补贴小白脸,但现在张苑非常需要有个感情寄托,其余事情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张苑年届不惑,心里一门心思所想就是在朝更进一步。

    现在他有资格走出宫门,甚至走出豹房,更愿意趁着帮朱厚照办事时假公济私,获得一些实际的好处。

    张苑从豹房出来,想借着传达皇帝来日要去军事学堂视察这件事,趁机跟沈溪说说司礼监掌印太监悬而未决的问题。

    “陛下如今就是不提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看来对刘瑾有所眷顾,想让其归来后继续掌权……我这侄儿提醒是对的,他让我夺得西厂和内行厂的权力,提前剪除刘瑾的势力。他提议让萧敬当司礼监掌印是帮我而不是坑我,这样的侄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原本张苑还对沈溪嫉恨无比,但随着他逐渐掌握朱厚照的真实态度,又开始对沈溪的作为推崇起来。

    也是他现在根本没人可商议,自己也知道,张鹤龄和张延龄只是利用他,根本不是真心实意扶持他上位,就算扶持他上位,也要帮张氏兄弟做事。

    他此时迫切想利用沈溪,摆脱外戚党对他的控制。

    他要去见沈溪,却不知何处能找到人,便先去了军事学堂。

    此时军事学堂内只有几名侍卫值夜,得知沈溪不在,张苑径直去了沈溪府宅,到沈家门前一问,沈溪不在家。

    张苑有些泄气,但还是马不停蹄赶往兵部,这一路将他折腾得不轻,等到了兵部衙门,方知沈溪依然不在。

    “嘿,这小子到底去了何处?难道他在京城里还有别的窝不成?”

    张苑心里多了几分好奇。

    照理说沈溪只能在这三个地方歇宿,但他想到京城一些官员,都在东、西长安街上有自己的临时宅邸,小声嘀咕,“没听说我这侄儿有什么别的住所,这可稀罕了,除非他在外面养了外室,这会儿正逍遥快活呢。”

    想到这里,张苑心里不平衡了,因为沈溪拥有并享受的东西他却无法消受,就算有了权力很多事也无法改变,心里自然不爽。

    本来他应在兵部这边留个话,人直接回去,但他觉得不忿,想到夜已深,回家后指不定钱氏在何处风流,反倒惹一肚子的闲气,便失去归家的心思。

    “这会儿,那婆娘多半不会安安分分留在家中等我,指不定在外面谁的屋里,我别自讨没趣了,不如待在兵部衙门等我那侄儿过来……我倒是想当面问问他,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张苑赌气留在兵部衙门等候,反正他打着皇帝使节的名头,说代天子找沈溪传话,沈溪不在,他非赖着不走,也没人敢过来驱赶。

    张苑本来坐在大堂等候,不知不觉倚着椅子打起了瞌睡,后来实在受不了,于是叫人扶着他去了供兵部官员休息的简陋房间,将就对付一晚上。

    等第二天清晨知道沈溪到衙门点卯后,张苑翻身起床,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便找沈溪“算账”。

    此时沈溪神清气爽,正如张苑猜想的那样,他刚从惠娘那边回来,前一夜根本就没回府宅。

    沈溪见到张苑,多少有些好奇,他没想到张苑居然会留在兵部衙门这边等他。

    张苑仿佛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故意凑上前,不无诧异地问道:“沈尚书这一夜未归,怕是寻欢作乐一晚上吧?”

    身为一个太监,心里不爽,可不会试图遮掩什么,就算是当着兵部一些官员的面,他也丝毫不客气,说话透着一抹阴阳怪气。

    沈溪上下打量张苑,不想声张,一摆手道:“想不到张公公驾临……这一大清早就遇到贵人了。”

    张苑冷笑不已:“贵人可不敢当,在你眼中别是贱人就好。咱家本是替陛下前来传旨,结果到处都寻不到你人……沈尚书,咱可要进内堂好好说道说道。”

    沈溪板起脸来:“张公公有什么话,在这里直说便可,若陛下有什么旨意让你传达,这会儿见面了你还敢有意怠慢不成?”

    “你!”

    张苑本以为自己拿住沈溪的小辫子,可以肆意妄为。

    但他却不知,越是他嚣张得意,不可一世,沈溪越不想跟他纠缠太深,最好是敬鬼神而远之。

第一八二二章 视察

    张苑发现自己很难制服沈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算知道沈溪夜不归宿,但这也不是什么劣迹,毕竟身为兵部尚书,人家晚上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就算外面养有女人,也丝毫影响不了其在朝中的地位。

    张苑抓住的所谓小辫子,根本就没证据,甚至想攻击沈溪人品有问题,都无从下手,他站在那里气呼呼半天,最后语气不善,问道:“陛下今日会去你所设军事学堂,你准备好了,若做事不周,怕是陛下会怪责!”

    “多谢张公公提醒!”

    沈溪原本不太喜欢跟张苑这种人来往,现在张苑居然拿他夜不归宿一事进行要挟,更让他认定此人不可结交。

    张苑心想:“我在这里等了一夜,为的就是知道他去了何处,现在他拿出这种态度对我,分明心里有鬼……哎呀,莫不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回头我得好好查查,若是能发现他有不轨形迹,我可以拿来要挟,让他帮我做事!”

    想到这里,张苑洋洋得意,觉得自己非常聪明,可惜他这点心思,完全落进沈溪眼中,光是神色间细微的变化,便已让沈溪警觉起来。

    沈溪意识到眼前这个二叔,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之人,跟张苑作利益交换,无异于与虎谋皮。

    沈溪道:“张公公既然将事情传达完毕,可是要回宫?”

    张苑改换笑颜,道:“咱家不用回宫,陛下这会儿多半已起来洗漱,稍事整理就会到军事学堂,沈尚书怕也要马上过去候驾!”

    尽管张苑咄咄逼人,沈溪仍旧以平常心对待,他很清楚,就算朱厚照昨夜提前休息,必然也是在三更半夜后,想早起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一来,朱厚照到军事学堂非要日上三竿后。

    沈溪面色沉静:“既然张公公要去豹房,在下便不多送了,请回吧!”说完,沈溪径直往自己办公房而去,压根儿就没有请张苑到里面叙话的意思。

    张苑非常不爽,仔细想了一下,自己明明是来跟沈溪说及如今争夺司礼监掌印的形势,想跟沈溪好好合计一下,让他举荐自己,顺带想想办法让刘瑾回不了京城,末了还得跟沈溪谈谈把说本改编成戏本的事……

    但因为他以为抓到沈溪的把柄,出言不逊,导致沈溪反感,沟通的渠道就此关闭。

    张苑无比懊恼,心想:“这回可真是失策,早知道的话,应该先调查清楚这小子劣迹再行要挟,现在倒好,非但没成功,反而让他有所警觉,而且不打算跟我继续商谈事情了,以后再想找他,怕是会被这小子拒之门外!”

    再去看沈溪,人已往后院去了,他想追也来不及。

    恰在此时,旁边有兵部属吏过来询问:“张公公,不知您有没有休息好,这会儿是否回去补个觉?”

    张苑怒道:“天都亮了,补什么觉?咱家要回去面圣,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吗?”说罢,张苑气冲冲地拂袖出门,被差役当作瘟神一般送走。

    ……

    ……

    尽管沈溪猜想朱厚照不会早早就去军事学堂,但他还是在兵部衙门简单整理过前线战报,便先一步去学堂作准备。

    王守仁、王陵之和胡琏如今都不在京城,沈溪在军事学堂的帮手,都是兵部中下层属官,这些人平时恪尽职守,完全按照沈溪吩咐行事,但想要有特别突出的表现却很困难,沈溪也不指望在这些人中发掘人才。

    一直到辰时,军事学堂学生才陆续抵达。

    沈溪站在门口亲自点名,让他们在操场上列队站军姿,等候所有学员到齐,此时他心里琢磨开了……是时候在军事学堂建立规范的寝舍,进行全封闭的军事化管理,不能再让学生“走读”。

    总感觉现在这些学生缺少一种气质,上课的时候是认真听讲,但放学后就没了军人的风采。

    等人到齐,沈溪对操场上即将解散的学生道:“宫里派人前来传话,说是今日陛下会亲临,若无意外的话会随堂听课,若谁表现好,会得到陛下赏识和提拔,一切都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虽然在场学生基本都是世袭军户,但听到皇帝到来考察的消息,全都打起精神,这到底是能得到皇帝欣赏飞黄腾达的好机会,每个人都希望自己会是下一个王陵之,或者是下一个胡琏。

    学生们都进教室开始上课,而沈溪这边则到军事学堂公事房,把在场一些官员叫来,详细安排接待圣驾之事。

    书吏何悦问道:“大人,陛下亲临,可会带朝官前来?是否要安置桌椅板凳等物,若陛下要休息,可要临时搭建休息之所?”

    因为何悦等人都是在新近才被调来军事学堂,对一些规矩不是很明白……这些中下层官员都将皇帝当作高不可攀的存在,觉得能面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以至于会如此紧张和慎重。

    沈溪心想:“军事学堂的建设可不容易,随着规模增加,现在调配过来的人手已不太充足,做事也没什么效率,回头还得从各衙门征调人手,实在不行的话,让朱鸿和沈永祺等人过来充个数,总归是自己人,不至于明里一套背地里另一套。”

    沈溪对何悦解释,同时也是对在场所有官吏解释:“不用特别准备,只将陛下当作是军事学堂一员便可,陛下不想搞特殊化,至于有什么大臣光临,那也只是伴驾,不需要有特殊准备,军事学堂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沈溪说出这种君臣平等的话,在场官员一时间不太能接受。

    这是一种划时代的意识,大明朝最讲究高低贵贱,就好像这些人对沈溪的态度一样,他们将沈溪当作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才会百般恭维,若是遇到跟沈溪同龄的书生,他们只会嗤之以鼻,谁会将其话放在心上?

    ……

    ……

    跟沈溪预料相同,直到日上三竿,朱厚照才慢悠悠到来。

    此时已临近午时,沈溪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这次过来,朱厚照只带了钱宁、张苑和寥寥无几的随从,毕竟军事学堂距离豹房不是很远,朱厚照过来,一路上的安全能得到保证。

    朱厚照精神不错,见到出来迎接的沈溪,笑着走上前,道:“沈尚书何必多礼?朕过来就是走走看看……说起来朕有好些日子没来,之前朕还说要在这里上课,当一回学生。”

    沈溪道:“陛下随时都可以过来听课,以陛下的见地,即便给这里的学生讲课那也是绰绰有余。”

    “哈哈,好!”

    朱厚照没当沈溪是在恭维他,乐呵呵接受了。

    张苑和钱宁等人都在打量沈溪,他们自然觉得沈溪是在谄媚,但其实沈溪大抵说的是实话。

    朱厚照对军事的理解力很强,再加上沈溪之前曾对他进行过系统教育,以至于朱厚照对于兵法韬略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让朱厚照当童生、秀才的先生肯定不行,但让朱厚照当个军事课程的讲师,讲一些军事理论,并不会显得有多突兀。

    只是朱厚照没有那闲工夫来,而沈溪也不会劳烦他,除非是他这个皇帝想过一把先生的瘾。

    君臣一起进入学堂大门,直接来到后院学舍门口,此时学生们都知道皇帝到来,一个个正襟危坐,装出一副用心听讲的模样,而在场讲师则是由谢铎举荐,刚调到军事学堂的年轻讲官乔珍。

    乔珍是谢铎非常欣赏的一名后生,本是举人出身,在太学读书三年,后来又在河间府讲学,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如今年过三十五,在北直隶文坛已有一定名声。

    谢铎亲自举荐,就算沈溪觉得不合适,也要先请来试试。

    沈溪亲自测试后,发现乔珍接受新思想新事物很快,也就暂且将其留在兵部,正好可以让乔珍给学生补一下文化课。

    沈溪让乔珍所讲都是一些兵法韬略,比如《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等,不但要让学生们熟练背诵,还要把意思讲出来,至于理论如何用于实践,则会另行安排课程,由沈溪亲自指导。

    朱厚照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侧过头低声对沈溪道:“讲得很好,这位先生也是兵部之人?”

    沈溪介绍道:“是从国子监调过来的讲官,刚来几日,陛下若觉得此人有一定才能,可提拔为官,留在军事学堂任职。”

    朱厚照恍然:“连个官身都没有啊,那算了,再试用一段时间为好。沈尚书,我觉得这些人讲得再好,跟你所讲东西,还是有很大差距,但整个大明你只有一个,需要你教导的人却有千千万啊!”

    沈溪道:“陛下抬举了,微臣实不敢当。”

    朱厚照笑道:“没什么,沈尚书打理军事学堂,比旁人可稳妥多了……对了,之前朕赏赐你的那五千两银子,可有收到?”

    见朱厚照问到银子的事情,张苑顿时紧张起来。

    不但张苑紧张,连钱宁的神色也有些古怪,从这微小的行容变化,沈溪便大致判断出,这件事不但张苑知情,钱宁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内库银子吃紧,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朱厚照自己不知道罢了。

    张苑赶紧用眼神暗示沈溪,大概的意思是,让沈溪说银子已收到,这样可以避免朱厚照发怒。

    但显然,这不是沈溪所愿。

    给我五千两银子,我没收到,我为了维护你们这些宦官和佞臣的利益,就替你们说谎,甚至犯下欺君大罪?

    沈溪道:“之前张公公有对臣提及,但说是要过些时日,才能将陛下赏赐送来……以臣看来,这赏赐实在是没甚必要,还是留给前线有功将士为好。”

    朱厚照听到银子没到位,不由皱眉,目光往张苑身上瞄,但听沈溪说赏赐给将士,他重新将目光落回沈溪身上,摇头道:“银子是朕赏赐给沈先生您的,至于前线有功将士,朕另有赏赐。”

    说到这儿,朱厚照突然瞪着张苑,大声喝问,“张公公,朕让你马上赏赐,你为何要将此事拖延?”

    张苑心慌意乱,虽然没下跪,但头低得很低:“陛下,老奴去问过,内库那边说……并无宽裕的银子,所以就……”

    不说这个还好,张苑一出口朱厚照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朕这个当皇帝的,要赏赐大臣银子,而且已做出许诺,之前就让你通知一声,现在朕又提了一句,你这倒好,直接一摊手跟朕说内库没银子,不是要打朕的脸,让朕在大臣面前颜面无光吗?

    “混账东西!”

    朱厚照不顾置身课堂之外,当即怒喝一声。

    这一声,让张苑直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眼看朱厚照要上去对张苑拳打脚踢,沈溪劝阻:“陛下对臣的恩赏,臣完全能领会,如今正是边关作战国库开支紧张之时,若此时臣收了陛下赏赐,天下人必会认为臣罔顾大局,不如等战事结束,再行论功请赏。”

    朱厚照却很坚持:“不行,不行,朕做出的许诺,岂能言而无信?朕威严何在?”

    当朱厚照说出此话时,教室里已停止教课,师生都在打量朱厚照,显然是被之前那一声怒喝给惊着了。

    皇帝在外面发火,虽然不知道是在喝斥谁,但里面的师生也知道大事不好,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将课程继续下去。

    朱厚照道:“张公公,你去将内承运库的人叫来,朕要好好问问,将银子用到何处去了!朕就不信,朕要赏赐给功臣一点银两,都有人百般阻挠,难道朕的话,在这些人耳中形同虚言吗?”

    张苑脸色发苦,他很清楚现在内库的情况,调五千两银子出来,意味着宫里许多用度要削减,长此以往迟早会出大事。

    “奴婢该死!”

    张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不断磕头谢罪。

    朱厚照赏沈溪银子,本来只是随性而为,他觉得要收拢沈溪这个有能力的人,必须要时常给一些赏赐。

    这是他在读《二十一史》的时候领悟出来的道理,如果不能给大臣足够多的利益,那大臣就会自己去争取,那时候他这个君王就危险了,而恰恰沈溪就是那种既有能力执行力也很强的人。

    能力越大,意味着造反起来危害也越大,朱厚照因长久不问朝事,潜意识里便会有一种未雨绸缪的危机意识。

    这会儿他为了面子,已不可能收回成命,怒不可遏:“你罪该万死,不过更该死的是那些推诿的内承运库的官员,他们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朕还想在朝廷树立一个上行下效赏罚分明的良好环境,却被你们这些人给破坏了!”

    因为朱厚照以君王之威教训人,在场之人莫要说跟朱厚照顶嘴,就算喘息,都要避免声音太大被朱厚照留意到。

    沈溪却胆大包天,依然在劝解:“或许内库是因为前方战事着紧,方才导致银钱吃紧。”

    朱厚照一抬手:“沈尚书不必为那些蛀虫辩解,若说内府银子出了问题,一定不是因为战事,而是这些蛀虫暗中中饱私囊。”

    “朕可知道,内库调用从来都是单方面的,只进不出,哪怕户部银子着紧,没有朕的准允,照样不敢从内府调用!”

    沈溪心想,你这小子对于公帑调用,倒是很熟悉,应该是你尚是太子时,对这些事有过调查和了解,算是难得了。

    沈溪这会儿忍不住打量张苑,虽然沈溪不想让张苑因此记恨他,但这件事既然已经揭破,那彼此矛盾也就必然形成。

    朱厚照再道:“马上去将内承运库的官员找来,朕准备亲自过堂审问这些人。”

    “以臣看来,这件事先暂时放下……不知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沈溪很有勇气,居然敢在盛怒的朱厚照面前提出不一样的看法,而且有强行阻止皇帝任性行事的意思。

    朱厚照打量沈溪,不悦地道:“沈尚书,就算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也先等这边的事情处置完毕才可。”

    沈溪摇头道:“正是关于此事,臣认为,内库压下这笔银子,对朝廷来说反而是好事,臣愿意出来为内库的人说话,不知陛下可否借一步说清楚?”

    朱厚照瞪着眼睛道:“为什么一定要借一步说话?难道沈尚书即将跟朕所说的,不能对人言?”

    这问题出来,沈溪当场傻掉了,那些官员也都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这位根本就是个没有心机的皇帝。

    既然大臣提出要借一步说话,那必然有难言之隐,或者是不方便被人听到的机密,你这么说出来,不是将矛盾公开化?

    沈溪点头:“或许有些事,的确不宜公开。”

    朱厚照皱眉:“沈尚书要说的话,跟朕要惩治那些内承运库的人并无干系……来人啊,先去将相关案犯押解过来,朕要好好审问。至于沈尚书,请先到偏厅等候,朕随后便过来。”

第一八二三章 富有四海,岂能没钱?

    朱厚照将沈溪“请”到偏厅,等于让沈溪暂时避开,以便他可以继续跟身边的随从发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过了半晌,朱厚照才进屋,此时他终于意识到沈溪要说不可对人言之事,吩咐随从在外等候,不得进来打扰。

    重新见到沈溪,朱厚照皱眉道:“先生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沈溪见朱厚照脸色不太好看,便知道应该是自己先前打断朱厚照的话,让小皇帝内心有些不满。

    沈溪道:“陛下可有问过内库如今剩下多少银子?”

    朱厚照一甩手:“这些琐碎小事,朕岂能一一过问?既然有专门的官员负责,朕只管找那些官员问责便可。”

    “但似乎,陛下未曾问过内承运库的官员,是否钱都用到豹房了?”沈溪单刀直入。

    朱厚照打量沈溪,脸色黑了下来:“先生此话是何意?难道先生以为,内库之所以没有银子,是被朕一个人给花光了?”因为说话太过直接,沈溪甚至不知该怎么接茬。

    明知道自己花钱花得多,也知道内库银子不够用,还非要在这种事情上逞强,难道你以为人人都可以跟刘瑾那样不顾一切敛财,为的就是满足你的私欲,让你可以在豹房毫无禁制地大手大脚破费?

    沈溪道:“陛下可知如今皇宫开销是多少?”

    朱厚照很不耐烦,甚至不愿正面瞧沈溪,道:“先生,朕说过了,朕不想问这些小事,如果内库银子真的不够了,他们可以跟朕申请,从户部调拨便可……但问题是,朕觉得自己平时没花多少银子,大明每年应该有几千万两银子入账,不会连这点小钱都没有吧?”

    听到朱厚照所说数字,沈溪知道,朱厚照没有自知之明。

    大明国库收入,在张居正改革前,每年也就二三百万两银子,其中大部分用在修缮边境城塞,以及支付冗官薪俸上。

    本来这些数字并非是秘密,但因大明收税多是以粮食上报,朱厚照即便看过户部资料,也都是入库多少石稻米、粟米等数字,难以换算成详细的银钱,朱厚照理所当然以为国库无限充盈。

    其实弘治年间虽然天下太平,但其实仅仅是吏治清明,百姓安居,社会没有出现大的动荡。但由于土地兼并严重,一些官绅和巨贾肥得流油,户部和内库却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沈溪再问:“陛下可知内库每年消耗多少?”

    朱厚照一甩手:“朕不管,朕乃天下之主,难道花销一点银子,还要经过大臣准允?沈先生,朕理解你,你觉得朕花钱大手大脚,才导致了现在内库拿不出银子,但朕想说,朕所消耗银子屈指可数,而且就算之前朕花费得更多,刘瑾也能帮朕打理好一切,若非他有这样的能力,朕也不会一直挂念让他回来继续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或许是朱厚照太过恼怒,连心中一直藏着掖着的小秘密,也这么毫不避讳说出来。

    此时沈溪作为臣子,听到这些话很尴尬。

    跟朱厚照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沈溪一直以为自己的话朱厚照多少能听进去一些,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这纯属自作多情,无论是谁所说道理,到了朱厚照这儿都一个样,不存于听谁的不听谁的问题。

    明白这道理后,一些想说的话,沈溪便忍住了,由着朱厚照去折腾……反正收银子的人是我,瞧你这态度,我还帮你省什么银子啊!回头你最好把五千两银子送到我府上来。

    “既然陛下认为,有刘公公在,可以为陛下打理好内库,臣无话可说,不知陛下是否要继续视察军事学堂?”

    朱厚照察觉沈溪言语中的失望,问道:“朕如此认为,难道沈先生觉得不对吗?刘公公的能力毋庸置疑吧。”

    沈溪叹道:“有些事,陛下问臣,不如问旁人,臣说得太多,陛下会觉得臣居心叵测,陛下只需明白一点,就算刘公公当家,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银子来,要么是与民争利,要么只能借机敛财。”

    “哦。”

    朱厚照似懂非懂,微微点头,好像在思索什么。

    沈溪站起身来:“陛下既然视察过了,那就早些回去休息,臣认为您现在可能有些疲乏了。”

    朱厚照道:“朕本打算在这里审问嫌犯,既然沈先生认为不妥,那朕便让人将之押解到皇宫,朕决定要好好审问一下。朕就不信了,朕的内库居然会被人掏空,连给功臣赏赐的钱都没有。”

    “沈先生请尽管放心,之前答应赏赐给您的五千两银子,会一两不少地送到你府上。”

    说完,朱厚照不想再跟沈溪探讨关于刘瑾的事情。

    君臣一起出了偏厅,外面恭候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朱厚照跟沈溪谈了些什么。

    因在场官员不多,有一定地位的只有张苑和钱宁,而因刚才的事情,张苑还被罚跪在地上,现在依然没被恩准起身。

    朱厚照看着众人耷拉着脑袋,有些恼火地问道:“朕好好的心情,就这么被破坏殆尽,朕不想在此逗留,准备回宫审问内库职司人员,看看他们把朕的银子败到何处去了!”

    沈溪见朱厚照黑着脸,目光凶狠,便知道这小子倔起来九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小子过来多半是想知道宣府前线的事情,结果遇到内府银子紧张,让他丢了脸,这是要回去解决财政问题……如此一来,怕是不等宣府战事结束,朱厚照就要将刘瑾给调回来了吧?”

    想到这里,沈溪心里满是失望。

    这个皇帝太不好调教了,作为一个穿越者,就算有一定头脑,但面对喜怒无常的朱厚照,依然无能为力。

    “希望这小子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若他坚持调刘瑾回来,并且纵容刘瑾贪赃枉法,那再想将刘瑾拉下马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

    ……

    朱厚照刚走不久,谢迁闻讯赶到军事学堂。

    沈溪判断,谢迁多半是收到什么风声,进一步推想,谢迁应该是在军事学堂安排了眼线,这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就会得悉。

    沈溪出去迎接谢迁时,心里便在想这个问题:“新近军事学堂人员变动不小,估摸谢老儿趁机安排眼线进来,而且这个眼线能及时把消息传递出去……哼,他就跟防贼一样防着我,果然是老狐狸。”

    在沈溪看来,谢迁在朝这么多年稳固不倒,得到弘治帝赏识,必然不仅仅是靠他那张能言善道的嘴,其能力,甚至阴谋手段,都有过人之处。

    “不能小瞧谢老儿,别以为现在文官集团对我已无阻碍,若他带头打压,我怕是没有反击的余地。”

    不知不觉间,沈溪对谢迁的防备心理也在加重,他明白,随着自己在朝地位稳固,那些老派大臣必然会对他有所不满。

    之前要利用他来斗刘瑾,所以文官集团才会对他一再容忍,但若阉党轰然倒塌,朝中这帮老家伙不可能放任他继续“胡闹”。

    现在改革仅局限于兵部,他下一步准备将之大刀阔斧推进下去,目前看来恐怕会阻力重重。

    见到谢迁,谢迁没多说,示意里面说话。

    进到之前沈溪觐见朱厚照的偏厅,谢迁立即出言喝问:“陛下隆恩,准备赏赐你五千贯?”

    沈溪回道:“却不知谢阁老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谢迁没好气地道:“你先莫要问老夫从何处得知,单说这件事,有还是没有?”

    “有。”

    沈溪没有遮掩,直接道,“不过因内库在刘瑾走后有些拮据,未能拿出这么多银子,以至于陛下先前大发雷霆,之后摆驾回宫,怕是要快刀斩乱麻处置这件事。”

    谢迁老脸横皱,道:“你为何不当场回绝陛下?你应该知道,当初陛下之所以大手大脚花钱,完全是因刘瑾贪赃枉法,搜刮大量钱财填充内库所致?如今刘瑾不在朝,陛下还跟以前那样胡乱花钱,内库撑得住吗?”

    沈溪无奈地回答:“若能阻止的话,我会不努力推脱?之前我奏请陛下,收回成命,惜再三请求陛下仍未放弃,就怕回宫后陛下要问责于内承运库官员,回头就将善于理财的刘瑾召回京城,到那时,怕是一切都要恢复旧观!”

    谢迁打量沈溪,目光中满是失望:“这就是你做出的努力?”

    沈溪面对谢迁的指责,不想多做解释,道:“若阁老实在担心,不妨现在就入宫面圣,向陛下据理力争。若去得及时,或许陛下能听进阁老建言,若不然,就只能跟我一样,等在这里,最终迎来一个结果。”

    谢迁白了沈溪一眼,转身便走。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不会真进宫去自讨没趣吧?”

    谢迁的声音随之传来:“不跟你多说了,老夫要去问几人,若情况有变,就算进宫苦谏,也不能让陛下召刘瑾回朝!”说完,扬长而去。

    ……

    ……

    谢迁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

    或许是谢迁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朱厚照手头拮据,若还想跟以前那般大手大脚花钱,只有一个方法,便是将刘瑾召回,然后给予刘瑾足够大的权限,让刘瑾敛财,然后将大部分钱财送入内库。

    谢迁在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感觉朝廷无法满足朱厚照的私欲,就要防止其乱来。

    沈溪没有随谢迁一起离开,在他看来,无论谢迁做什么,对事情的结果都不会形成太大影响。

    若朱厚照真要调刘瑾回朝,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沈溪曾试过劝说,但根本无法收获任何结果。

    谢迁走后,沈溪在军事学堂这边稍作安排,便回兵部衙门去了。

    这个时间点实在太关键了,若朱厚照坚持要调刘瑾回朝,下一步朝中各方必要做出激烈反应,沈溪之前一直都处在对抗刘瑾的第一线,这件事发生,他必然首当其冲。

    沈溪到了兵部衙门,熊绣和何鉴等人已在恭候。

    实在是朱厚照视察军事学堂一事受到的关注度太高,这会儿兵部内各种传言沸沸扬扬。

    公事房中,熊绣问道:“沈尚书,内库存银告罄一事您应知晓,陛下回宫过问,您看是否有调刘瑾回朝之可能?”

    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所有人都能推测出来。

    沈溪道:“宫内尚未有消息传出,若陛下真有意调刘瑾回朝,以熊侍郎看来,可有什么方法阻止?”

    熊绣怒气冲冲:“刘瑾那厮,简直是宦官中的败类,利用手中权势为非作歹,若非沈尚书阻止,如今朝中指不定乱成何等模样,他要回朝,我等便入宫面圣……就算死谏,也不能让刘瑾回朝。”

    朝中文臣,刚刚从绝境中挣脱出来,若让他们再坠入深渊,一个个都不乐意,要么跟刘瑾死斗到底,要么早早请辞回乡,就此归隐田园。

    沈溪实在不想牵扯进去,他往何鉴身上看了一眼。

    何鉴没有表态,沈溪猜想,现在有很多中庸的官员不想出面,毕竟之前这些人跟刘瑾没起正面冲突。

    要阻止刘瑾回朝,这些人希望由谢迁和熊绣这样跟刘瑾有宿怨之人出头,他们只需在后面摇旗呐喊即可。

    沈溪道:“熊侍郎不必着急,刘瑾是否能回朝,并不取决于其本身,而在于陛下的态度,现在只是内库出现问题,若可以解决的话,陛下不会调刘瑾回朝……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

    这番话出口,沈溪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内库财政出现巨大缺口,跟刘瑾离朝有莫大关系,若刘瑾没有两把刷子,能在大明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说出来,沈溪自己都不会信。

    熊绣道:“最好如沈尚书所言,若不然,请沈尚书牵头,我等必然追随入宫,向陛下死谏。”

    沈溪打量熊绣,心中嗤之以鼻,要死谏你去,别拿我当炮灰。

    ……

    ……

    紫禁城,乾清宫。

    朱厚照面对一众内承运库官员,大发雷霆,众宦官和官员有很多是第一次见到朱厚照生这么大的气。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朕养你们何用?这才几天工夫,朕的家底就被你们败坏成这样子?”

    “查!给朕查到底,看看到底谁是蛀虫,若查出谁贪污,朕必要将他大卸八块……”

    内库一众人,内心都惶恐不安。

    其实,究竟是什么导致内府入不敷出,每个人都有清楚的认识,全是因为这个皇帝太不靠谱,才造成今日局面。

    弘治帝以节俭著称,弘治末期宫内宦官和宫女的数量比之从前少了许多,朝中有名臣辅佐,君臣一心,精兵简政,就算一些方面花费巨大,但基本能保持收支相抵,并且有一定结余。

    但到了朱厚照这里,因为其太过贪玩,在宫外又建立起一个堪比销金窟的豹房,开销比弘治朝大了许多,而内库拨款基本按照弘治时期标准,如此一来,内库的财政出现状况也就难以避免。

    朱厚照对众宦官和官员大发雷霆后,板着脸下最后通牒:“朕不管最后调查结果如何,现在朕需要五千两银子赏赐兵部沈尚书,你们这就回去调拨,若筹不出来,朕将你们一同砍脑袋!”

    众人一听,这算哪门子道理?内库缺银子,您老人家不想从户部调拨过来,让我们自行解决?

    这怎么个解决法?难道无中生有变出银子来?还是说要把我们自己家底掏出来填补亏空?

    话说这亏空根本不是我们造成的,凭什么让我们来承担?

    就算这些人心有怨言,但没法跟朱厚照讲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皇帝,很多道理无处可讲。

    张苑见众官员和宦官还跪在那儿,不由着急起来,他不想自己承担责任,赶紧摆手:“你们还跪在这儿作何?陛下让你们回去筹备,赶紧去,莫要让陛下再发怒!”

    在场之人只能是站起身,后退到殿门口,哭丧着脸转身离开。

    人走后,朱厚照兀自愤怒不已,他看着张苑道:“张公公,瞧瞧你办得好事!”

    张苑一脸冤枉:“陛下,奴婢早就说过,内库银钱供应不上跟奴婢没什么关系,奴婢在御马监任职,几时管过内库的事情?”

    朱厚照一回想,发现张苑确实没有在内承运库担任具体职务。要说有一定关系,那就是以前朱厚照身边最亲近的太监是刘瑾,刘瑾能把这些事情打理好,而现在他宠信有加的张苑,却总是推卸责任。

    这一对比,差距就明显了,朱厚照对张苑的不满逐渐累积。

    朱厚照脸带愠色:“朕不管是否为你负责,现在朕着你负责监管内库,若有差池,朕将你脑袋一并砍了!”

第一八二四章 让你来试试

    经过半天筹措,内承运库方面终于凑够五千两银子,准备给沈溪送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厚照不放心,先让人将银子抬到乾清宫这边,亲自清点,确定无误后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他这边倒是满意了,那些负责内库的宦官和官员则好像便秘一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说不出的痛苦。

    朱厚照道:“总算你们会办事,等什么,还不赶紧给沈先生送去?”

    张苑走上前:“陛下,这件事是否拖一拖?银子……还是用在豹房为好。”

    朱厚照怒道:“这叫什么话?你想让朕在大臣面前食言,是吗?不许再拖延了,立即将银子给沈先生送去,不得有任何耽误!”

    “是,陛下!”

    内承运库掌印太监李兴招呼人将银箱抬走,张苑看着箱子远去,心疼无比,这五千两银子几乎让内库砸锅卖铁,诚然豹房账面上还有一些钱,可一旦用完没了内库这边供应,偌大的豹房就只能停摆。

    张苑目送抬箱子的人走远,突然听到朱厚照问话:“张苑,你是否觉得朕在这件事上,做得有些过分?”

    “啊?”

    张苑没想到朱厚照转眼间就开始作自我检讨,赶紧回过身来,恭谨地道,“陛下,您做得没任何错,您富有四海,赏赐沈大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朱厚照眯着眼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张苑心里有莫大委屈,但这会儿只能顺着朱厚照的话说下去:“奴婢岂敢对陛下有所欺瞒?”

    朱厚照又问:“那你说说看,内库为何在刘瑾走后,这么快便出现亏空?莫非是这些官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又或者是有别的原因?”

    面对皇帝提出的问题,张苑发现自己嘴拙,想说什么,畏首畏尾根本不敢明言。

    朱厚照厉声喝问:“朕问你话,你没听到?”

    张苑一咬牙,硬着头皮道:“陛下,刘公公在朝,若不贪赃枉法的话,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多银子供陛下调用。”

    “你说什么?”

    朱厚照怒视张苑,仿佛要择人而噬。

    张苑当即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连话都不敢说了。

    朱厚照坐回自己案桌后,在那儿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待气息稍微平和,才道:“怪不得沈先生到朕面前来说刘瑾的事情,感情刘瑾不但在边关战报上有所虚瞒,平时还有贪赃枉法之事?”

    张苑听出来,朱厚照的语气,根本不是肯定,而是带着质疑,显然朱厚照连沈溪的话都不相信。

    他心里嘀咕:“可不是么,刘瑾那厮贪墨银子回来,不是所有钱都中饱私囊,大多数送进了内库,甚至送到豹房,就是为了收买皇上之心,现在就看出他未雨绸缪的效果了……换作别人,谁肯这么下血本?”

    朱厚照再问张苑:“张苑,平时你有没有送银子给刘瑾?”

    张苑想了下,虽然刘瑾在朝为所欲为,甚至在宫里也大肆收受贿赂,但他却没破费过,因为他原本就跟刘瑾站在对立面上,送银子去巴结刘瑾实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张苑回道:“陛下,奴婢未曾送钱给刘公公,不过宫里……有不少人向刘公公送礼。”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这些事,你可有确凿证据?”

    张苑被问得哑口无言,若说有证据,他的确有,但物证却没有,需要把那些行贿的人拉来对质,那些人怎肯过来?

    “唉,看来陛下还是宁愿相信,刘瑾是靠真本事才打理好朝政,让内库充盈,而不是靠歪门邪道的东西……我若是继续攻击刘瑾,那不是火上浇油么?最后别把我自己给烧着才好!”

    张苑摇头:“未有证据。”

    “那你还这么言之凿凿?实在不可理喻!”朱厚照生气地喝问。

    恰在此时,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内阁首辅谢迁谢少傅求见。”

    朱厚照先是讶异一下,随即问道:“谢少傅?他来作何?难道有什么要紧的朝事?问过是什么事了吗?”

    那太监道:“回陛下,未曾问及。”

    “那先去问清楚了,朕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接见大臣……嘿,真是奇了怪了,谢少傅平时不来见朕,今日朕刚回乾清宫,他便前来……唉,算了,你去见谢阁老,跟他说朕累了,需要休息静养,改日再宣他觐见!”

    朱厚照最初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想问清楚后再确定是否见谢迁。

    但转念一想,有紧急军情也是兵部来奏报,而不是内阁,如此一来无论谢迁那边有什么事,他都不想接见。

    太监出去通知谢迁,而朱厚照坐在案桌后,思考内库开支问题。

    过了一会儿,朱厚照问道:“张苑,你觉得除了刘瑾外,谁人能打理好内库,让朕的库房充盈,不至于出现今日窘迫状况?”

    张苑本想毛遂自荐,但细细一想,自己无法做到刘瑾那般疯狂敛财,自荐容易,若办不成差事,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但想要刘瑾或许会因此回朝,他更不甘心。

    “为何不回答朕?”朱厚照厉声道。

    张苑苦着脸回答:“回陛下,若陛下信任……可以让奴婢一试!”

    朱厚照诧异地打量张苑,过了半晌才道:“也对,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旁人行不行?朕若马上调刘瑾回来,朝中必然会有诸多反对意见,那还不如让你试试……你不是想进司礼监吗?朕给你这个机会,若你能打理好内库,让朕手头银子宽裕些,朕就让你进司礼监,甚至让你担任司礼监掌印!”

    张苑听了这话,心里非常激动。

    朱厚照给了他一个绝佳的上位机会,只要能打理好内库,搞来充足的银子供皇帝挥霍,他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地位。

    “奴婢必当尽心竭力……”张苑本想说一些更为笃定的话,但想到困难重重,只能这么说了。

    朱厚照亲自为他纠正:“不是尽心竭力,而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当朕随便就给你机会吗?若你不能完成,最好提头来见……哼哼,朕不想养闲人,对你来说,根本就是成败在此一举的事情!”

    “喏!”

    张苑最后只能苦着脸应承下来。

    ……

    ……

    朱厚照因为内库存银告急,有重新启用刘瑾的打算。

    谢迁入宫面圣不得,心里非常担心,一直到下午,他才从内监那里得到消息,朱厚照委命张苑暂时执领内库,为皇室筹措银两。

    此时谢迁正在刑部会见屠勋,本想跟屠勋一起进宫见张太后,得到这消息,谢迁终于松了口气。

    屠勋笑道:“于乔,都说你不用太过紧张,这会儿刘瑾还在宣府,在其没得到战功前,陛下不可能将他调回宫来,不然岂非出尔反尔?”

    谢迁面色冷峻:“陛下登基以来,出尔反尔的事情做的难道还少吗?”

    屠勋面色略带尴尬,道:“但至少这次,陛下让张苑领内府差事还算比较靠谱,张苑怎么说也跟外戚有关系,帮陛下筹措些银两应该不难吧?”

    “若换你去做这差事,你有信心?”谢迁看着屠勋问了一句。

    这问题让屠勋根本无从回答,摇头道:“于乔这不是为难人吗,我乃刑部尚书,负责谳狱之事,怎会管内库差事?唉!说起来,这件事跟户部有不少牵扯,可户部那边……”

    屠勋的话只是说了半截,言外之意是户部现在还为阉党把控。

    谢迁缓了口气,道:“就算少了个刘瑾,但阉党势力仍旧不可小觑,若刘瑾这个阉党魁首回朝,影响仍旧巨大,你我到那时,怕是又要日夜揪心……”

    屠勋哈哈一笑:“有于乔你,我怕什么?既然这件事已得到圆满解决,于乔,你可以安心回去了,如今司礼监不管事,内阁事务繁忙,你应担当起内阁首辅的职责,莫让天下人失望才是。”

    被人戴高帽,谢迁却没有感觉多荣幸。

    谢迁沉吟半晌,临走时才出言提醒:“之前刘瑾尚未将手伸到刑部这边,刑部上下跟兵部基本形成呼应之势,若这些日子我在朝出状况,你要跟之厚通力合作,总归不能让阉党得逞!”

    屠勋皱眉:“于乔,你这总是跟留身后事一样的语气,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有你在,何必让我们这些部堂担忧?还有之厚……他到底年轻气盛,若让其继续顶在前面跟阉党斗下去,吃亏的终归是他!”

    谢迁冷笑一声:“吃亏?这小子莫要少占便宜才好!看看现在,刘瑾离朝后最风光的人是谁便知晓,想让他知难而退,怕没那么容易!”

    屠勋道:“于乔何必对一个后生有如此大的成见?”

    “你们是不熟悉他。”

    谢迁语重心长,“这小子鬼花样多得很,谋略过人,奈何我无法再在朝十年二十年,否则一定会看着他,莫要让他做出出格之事!之前要应付刘瑾,他提出穷兵黩武之国策,赢得陛下之心。若阉党势力剪除,国策之事当废,此事必须要提上议程!”

    ……

    ……

    谢迁已经在想如何限制沈溪的权力。

    沈溪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前自己左右逢源,手握大权,那是因为谢迁想利用他来跟阉党斗,就算谢迁不同意两年平定草原的国策,还是咬牙同意下来,甚至帮他将朝中非议的声音给压制下去。

    只要刘瑾一倒台,谢迁作为内阁首辅,首先便会站出来质疑沈溪推行的改革。

    沈溪这边知道张苑领内库差事后,发现自己有麻烦了。好在张苑首先想到求助之人,不是他这个侄子,而是寿宁侯和建昌侯。

    甚至在见这两位外戚前,张苑被张太后叫去问话。

    张太后已经许久不过问朝事,因为给儿子娶皇后之事,母子二人出现矛盾,甚至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朱厚照都有意回避她,日常例行请安也给取消了。张太后一个人在后宫,显得百无聊赖,今日去见见太皇太后,明日去见见没人疼的儿媳妇,或者是在慈庆宫逗弄一下自己的小女儿,生活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为了罢黜魏彬之事,张太后没少担心。

    她怕自己跟儿子的关系越发恶化,甚至怕儿子又把魏彬给调用,这等于公开打她的脸外,更将母子间的矛盾公开化。

    但到最后,朱厚照没再说魏彬之事,而三千营的控制权也落入张苑之手,之前朱厚照说要剥夺张苑的东厂和锦衣卫的控制权,最后也没落实,现在张苑又掌控内库,张太后终于彻底放心下来了。

    将张苑叫来后,张太后隔着屏风问话。

    张苑在屏风外,大抵只能见到里面有人影,似乎不止张太后一人。以张苑猜想,很可能是夏皇后在里面,这位名义上的六宫之主自打入宫根本没享受到应有的待遇。

    张苑心想:“莫不是太后娘娘想栽培一下儿媳妇,听听她如何管教下人?”

    屏风后传来张太后的声音:“……张苑,你也算是坤宁宫旧人了,哀家当初将你从杂役太监提拔起来,也是因为你是哀家的娘家人,后来让你去了乾清宫,又到撷芳殿侍候太子,未曾想,你今日能有如此本事,成为皇儿跟前的红人……”

    张苑听到这番恭维,赶紧毕恭毕敬地道:“全靠太后娘娘栽培,奴婢只是尽心尽力做点儿事罢了。”

    张太后笑道:“只要是哀家栽培出来的,都知道做事,这点哀家很欣慰,这皇宫那么多太监,哀家谁都不提拔,单就重用你,还不是因为你做事得哀家心意,特意在先皇面前举荐于你?”

    “是,是!”

    张苑大概猜想到张太后会说什么,但现在张太后故意绕弯子,他不敢打断张太后的言语。

    张太后继续道:“你现在手头的责任大了,除了御马监那边,听说……连内库也归你打理?”

    张苑想到内库的事情,多少有些担心,因为他知道这根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想要库房充裕,非要有特殊的敛财手段才行。

    “回太后娘娘,如今内库……出现亏空,陛下让奴婢帮忙打理,奴婢才疏学浅,难以胜任……”

    张苑言语中带着极大的不安。

    张太后宽慰道:“你不用妄自菲薄,咱坤宁宫出来的人,一定有能力把事情做好,哀家相信你。不过……你在陛下跟前,也要适当规劝一二,别让他在宫外太过荒唐!”

    听到后面这句,张苑几乎可以肯定,夏皇后在屏风后面。

    这种话,也就是婆婆哄儿媳妇。

    张苑对于朝廷大事或许不太明白,但对于家长里短的糟心事却熟悉得很,这也跟他是市井小民出身有关。

    “是,太后娘娘,奴婢谨记!”张苑笑呵呵说道。

    这可是他在皇后面前建立好印象的绝佳机会,他明白,将来内宫控制权,始终要落在夏皇后手上,现在张太后对他的赞誉,等于是在为他与夏皇后面前铺路。

    张太后又道:“张公公,哀家一直没问你,内库那边……一共亏空多少银子?”

    张苑被这问题给难住了。

    以张苑的能力,根本不懂得管账,他没系统地学习过打理钱财,充其量识数而已。而且他心思很杂,再加上执领内库不到半天,根本没过问职司官员具体数字。

    他这边沉默不语,张太后以为有些事不好直说,于是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张苑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他脑袋转得很快,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内府亏空……实在不是小数字,奴婢只能尽心尽力找补……”

    虽然张苑不是管账的材料,但他赌的是张太后雍容华贵,双手不沾阳春水,肯定不会对繁琐的数字感兴趣。

    果然,他赌对了,张太后确定有这么个事情,便就此放过,叹息道:“唉!哀家其实早就料到了,这两年来,皇上一直住在宫外,据说豹房建得越来越大,养的人越来越多,这花销岂能是小数字?哀家以前就想提醒皇上,但奈何……皇上这会儿听不进哀家的话了!”

    张苑见张太后气息不顺,而屏风后,隐约见到一个人起身为张太后捶背,赶紧道:“太后娘娘,您凤体为重啊……”

    张太后清了清嗓子,道:“张公公,去问过两位国舅了吗?你是他们送进宫来的,有了麻烦,该去找他们才是。”

    张苑赶紧道:“奴婢不想让两位国舅操心。”

    “唉!该是他们操心的时候,怎么都躲避不了,如今他们兄弟俩身在高位,岂能不为国事劳心?”

    张太后显得深明大义,道,“你回头便去问问两位国舅,听听他们的意见,便说是哀家让你去的。本来哀家应该亲自召他们入宫问事,但哀家这身子骨,实在不争气。”

    张苑见张太后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出年老体衰的模样,以他的小聪明,自然明白,张太后是希望他能在朱厚照面前多提提自己。

    也就是说,张太后看起来高高在上,但其实是变相求助张苑这个奴才。

    张苑显得很懂事,道:“太后娘娘请保重凤体,奴婢有机会,定会在陛下面前提醒孝义礼法。”

    “好,好!”

    张太后满意点头,“果真是哀家提拔起来的,有见地和本事,没有辜负哀家对你的期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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