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寒门状元TXT下载寒门状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寒门状元全文阅读

作者:天子     寒门状元txt下载     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六八九章 前恭后倨

    朱晖老奸巨猾,面对沈溪步步紧逼,显得从容自若:“之厚,你担忧过甚了,这西北钱粮调度很少出问题,就算军中偶尔有为非作歹之军将中饱私囊,但账目经你之手,有下面将领签收单据为凭,到最后他们下发多少银子是他们自己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即便要追究,也是追究这些人,板子落不到你身上。”

    沈溪摇头:“公爷所言是否太过简单?将士没拿到足额军饷,三边长城历经两年没有修复,责任全在中下层将领身上?”

    朱晖咳嗽两声,一时没转过弯来,心里嘀咕:“沈之厚这是在作何?之前对我毕恭毕敬,怎么这次我回来才一日他便上门责难?难道他知道朝廷要追究西北钱粮亏空,想把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

    朱晖心里带着几分不解,用推诿的语气道:“之厚,这事儿我们回头再议如何?前日和昨日旅途劳顿,老夫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需要休息。如果事情不太紧急的话你先回去,钱粮问题我们从长计议可好?”

    沈溪未做勉强,站起身来:“既然公爷如此说,那在下就告辞了。不过等公爷身体康复,在下会再次登门拜访,这件事非要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朱晖脸色很难看,原本彬彬有礼的少年督抚,突然变成一只紧咬住他不放的豺狼,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沈溪离开后,朱晖半天没回过神来,暗自嘀咕:“沈之厚到底想做什么?这跟之前他恭顺的态度几乎有云壤之别啊!”

    “公爷,沈大人派来人马守在府门外,说是要防止有人对老爷您不利,您看……”就在朱晖心神不宁时,师爷急匆匆进来通禀,让朱晖越发心神不宁。

    朱晖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哎呀,坏了坏了,沈之厚原形毕露,莫不是之前他都在老夫面前演戏,现在知道朝廷要追究西北财政亏空,又清楚老夫不敢冒险离开榆林卫城,觉得没必要掩饰,索性撕破脸来?”

    师爷有些迷惑:“公爷,沈大人不是一向对你恭敬有加吗?此番突然翻脸,恐怕也是被形势所逼迫吧!”

    朱晖显得有几分气恼:“这小子一直保持一副不理事的模样,现在见机不对,马上换了面孔。可惜啊,老夫之前一直被他的假面具迷惑,这下麻烦大了,榆林卫城出不去,京城也回不了,就这么被他困住,一步步等着被清算?”

    师爷显得很郑重,提醒道:“公爷,沈大人变脸的主要原因恐怕还是朝廷要追究西北钱粮亏空……从时间看,主要节点是昨天下午沈大人收到朝中公文,怕成为替罪羔羊,想让公爷来承担主要责任吧?以老爷在朝中声望和人脉,要应付这问题应该不难!”

    “什么不难?”

    朱晖生气地道:“先皇在世时对老夫礼遇有加,凡涉及西北之事都会询问老夫意见。但现如今新皇登基,情况跟过去大相径庭,首先便派沈之厚来西北接过老夫的职位……沈之厚到任也就个把月,我本以为他是条温顺的狗,谁想他却是条狼,而且是白眼狼,亏老夫以前还那么信任他。”

    师爷问道:“公爷,那……如何是好?”

    朱晖冷笑不已:“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老夫岂能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手里?跟曾经从老夫手里拿过好处,或者向老夫送过礼的人打招呼,如果老夫出问题,他们也没好下场,只要上下一心,老夫就不信沈之厚能玩出什么花样。”

    “抓紧时间调查朝廷委派清查钱粮账目的钦差大臣是谁,先把礼数尽到,送多少银子都行……这次的事情多半是刘瑾搞出来的,这些阉人最喜欢捞钱。只要把银子送上,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若来人中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老夫会亲自跟他们周旋。”

    “哼哼,是该让沈之厚知道老夫在西北的底蕴了。”

    ……

    ……

    沈溪发难,朱晖也做好应对准备,一时间榆林卫城里气氛非常紧张。

    监军谷大用听说沈溪上朱晖府邸闹得不欢而散后,赶紧前来说项。

    谷大用三次到西北监军,可说对这边的官场已经非常熟悉,他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说:

    “沈大人,这西北官场不比京城,在京城什么都要讲规矩,但在这边很多规矩却没法执行,涉及钱粮贪墨问题,先皇在世时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督府、兵部和户部从来不会深究。”

    沈溪正在大堂上批阅公文,闻言抬起头来,看着谷大用,不解地问道:“谷公公,你是不是劝错人了?现在是朝廷要清查西北钱粮亏空,而不是本官,本官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幸好保国公未离开延绥,若他走了,很多事就解释不清楚了。”

    谷大用道:“大人尽可放心,朝廷即便要追查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涉及边关稳定,必然拿不出什么结果来,到最后不了了之。大人不可因此事跟保国公交恶。”

    沈溪道:“谷公公的好意本官已知晓,本官只能说尽人事而安天命……能避免与保国公交恶自然最好,但若朝廷追究下来,本官为求自保只能追查真凶,届时请恕本官无法帮上谷公公的忙。谷公公请回吧。”

    谷大用心里嘀咕,我这是提醒你,怎么就成帮我的忙了?

    沈溪既然下了逐客令,谷大用只能满怀担忧而去,他倒不怕沈溪被朱晖报复,而是忧虑自己利益受损。

    ……

    ……

    朱晖四处联络原来的下属,要他们三缄其口,最好是把责任推到沈溪这个现任三边总督身上,如此大家就可以脱罪。

    云柳将朱晖动向告知沈溪,沈溪哑然失笑:“若朱晖以为事情会跟他料想一样那就大错特错,无论最后承担主要责任的是我还是他,账目亏空就摆在那儿,这些文武官员一个都逃不了。”

    云柳问道:“大人可是要跟三边地方官员计较到底?”

    沈溪摇头苦笑:“此乃大明军队普遍情况,如何个计较法?大环境如此,若到我这里就做出改变,别人以为我特立独行,只会将我当成敌人,同仇敌忾。他们就未曾想过,其实这些潜规则本就不符朝廷法度。”

    “现在,本官能做的就是将西北钱粮亏空大致查清楚,对朝廷有个交待,避免刘瑾等权宦据此针对我,之后发一道公文,跟地方官员说明白,只要能将自己侵占的钱粮数目如实上报,待朝廷特使抵达三边后,本官自会为他们开脱……”

    云柳有些犯难了:“大人,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办到,地方文武怎会轻易就范,将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沈溪笑道:“除此之外他们能怎么办?难道装作毫不知情?帐根本对不上,一查一个准儿,总归要做点什么事情来挽救一下。要是无人肯从,待事发后别说我不保他们,现在就看谁聪明,愿意破财免灾了!”

    “现在这些人或许跟朱晖一条心,等朝廷特使到了,祸事就在眼前,他们的心态就会有所变化。”

    云柳行礼:“那卑职按照大人吩咐,将公文写好后张贴于榆林卫城四门。”

    沈溪摇头:“这种公文就算要传达下去也不能以公开方式进行,始终要给地方官员留些颜面……这样吧,我在总督府设宴,好好款待这班下属。我到来时他们尽了地主之谊,现在轮到我回请的时候了。”

    ……

    ……

    沈溪这边请帖一发,城中文武官员全都坐不住了。

    朱晖那边命令已传到,不许跟沈溪有任何妥协退让,更不能将贪赃的事情说出来,而沈溪也是来者不善,让人左右为难。

    沈溪宴请的名目,是在年前进行一次总结。

    总督府摆下十多桌宴席,榆林卫排得上号的官员都收到了请帖,谁来谁不来,就看这些人是否“自觉”。

    宴请时间定在腊月二十七,距离新年也就几天时间。

    文武官员苦不堪言,感觉这日子没法过了。

    朝廷特使将在年初抵达延绥镇,而此时三边总督驻地榆林卫城被大雪覆盖,交通往来不便,京城方面情报所知不多,而有限的消息大多收拢在沈溪这个总督手里,无法研判形势,每日都忧心忡忡。

    沈溪也给朱晖发出一份请帖,还亲自上门送帖,故意让整个榆林卫城的人都知晓。

第一六九〇章 宴请

    该发的请柬,沈溪发了下去,甚至连铁定不会来的朱晖都邀请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提前一日打招呼,为的是给那些官员留下思考时间,如果这些人不愿来,无人强迫,但日后出事了只能自己背负责任。

    沈溪在地方官员中名声不太好,这几年在闽、粤和湖广、广西等地,光是被沈溪拿下的知府就有好几个,这还不算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级别的官员,地方官员听到沈溪的名字就觉得头疼。

    但沈溪在西北这边名声却很好,全因为沈溪背负的赫赫战功。

    朱晖一道命令下去,说是不允许地方文武官员跟沈溪过从甚密,防止沈溪追查钱粮亏空事宜,但可惜官员们心里都清楚地知道,现在三边地区究竟谁在管事。

    延绥总兵官张安,此人领军基本没有劣迹,沈溪以礼相请,他自然没道理拒绝,公开表示会赴宴。

    如此一来城里文武官员就要好好掂量一下了,万一沈溪不爽之下,拿他们开刀当如何?

    三边之地真正清廉自守的官员屈指可数,如果沈溪下定决心要彻查,一定能查出问题,涉及内外长城修筑的官员更是一个都跑不了。

    你不贪,领这差事做什么?

    旁人很多都在觊觎这肥得流油的差事,不塞个百八十两银子给上官连边都沾不到,既然花了钱凭何不拼命赚回来?

    ……

    ……

    腊月二十七下午,未时刚过,天色慢慢变暗,总督府衙门大堂开始摆桌子。

    根据榆林卫城内文武官员数量,沈溪略作删减,设下十八张席面,然后特意从城里各大酒楼请来厨师和伙计进行料理。

    后堂暖意融融的花厅里,云柳正在向沈溪进行汇报:“大人,情况查明,确实是保国公在背后搞鬼,不允许城中官员跟大人来往……你看当如何应对?”

    沈溪正在看公文,闻言随手放下,淡然一笑,“这不是早料到的事情吗?朱晖算是有本事了,两次就任三边总督,拿得出手的功劳却一样没有,论人脉却无出其右者。这次我倒要看看,他的联盟到底有多坚固。”

    云柳安慰道:“大人不必担心,之前张将军已公开表示会出席总督府宴请,料想军中将领不敢不给大人面子,但那些文官……可就说不准了。”

    沈溪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文官中名声不好。

    文官眼中名声比官位都要重要,若一个人名声臭了,意味着不会有任何前途,这年头清议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资源,文官们都会尽量争取别人对自己有好的评价。

    沈溪不以为意:“这些文官,爱来不来,希望他们都能做到清正廉明,如果谁贪污受贿还故作姿态,那就是自找麻烦,我不会帮他们。”

    说着,沈溪抬起头来,“你将宴席准备好,等时间到了我自会出去迎接。”

    ……

    ……

    虽然沈溪料定会有人来赴宴,但可惜的是,城中那么多文武官员,都不想充当那出头鸟。

    毕竟总督府大门无遮无掩,很多百姓围观,如果谁公然来见沈溪,等于是跟朱晖过意不去,所以前来赴宴之人很聪明,先去张安那里会合,准备跟张安一起前来。他们的打算是跟张安共进退,张安来,他们就来,如果张安不来他们也有理由,秉承从众的心理,绝不行差踏错一步。

    但这些人一个个心里都有鬼,毕竟贪污**的事做了不少,九边这些年来没人审计核销账目,钱粮方面根本没数,官员们都觉得不会查到自己的头上,于是手伸得很长,大捞特捞。结果新皇登基,先把火烧到西北,这是地方官员没料到的事情。

    一直到黄昏,张安才带着二十多名文武官员往总督府而来。

    来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跟沈溪预设的十五桌相比,数量就少得可怜了,这些人围坐一起,可能也就三桌。但在沈溪眼中,来人多寡全看心意,给你们准备好宴席,爱来不来,出了事别来麻烦我就行。

    沈溪该尽的礼数都尽到了,亲自出门相迎,以张安为首的文武官员纷纷上前向沈溪行礼问安。

    虽然张安是武将,但此人很有担当,很多人愿意以他马首是瞻,他的到来,为沈溪减少不少麻烦。

    张安笑呵呵道:“接风宴上,沈大人饮酒真乃海量,未曾想今日末将又有跟大人共饮之机会,今晚不醉无归。”

    旁边很多人陪笑,但笑容却很勉强。

    沈溪请张安等人到了大堂上,当客人看到屋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桌子,脸上都呈现尴尬之色,这种设在衙门大堂的宴席他们还不曾出席过。

    张安道:“大人请入座。”

    沈溪笑道:“人尚未到齐,本官哪里坐得下去?之前本官邀请保国公,他以身体有疾为由拒绝,不知诸位到来前可有前去拜访?”

    与会官员纷纷低下头,心里嘀咕……今日你这儿宴请,保国公特别嘱咐不准出席,你让我等顺道去看他,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张安笑道:“公爷身体矍铄,想来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能痊愈。”

    沈溪点头:“要说老当益壮,军中谁人能跟张将军您相比?张将军堪比先贤子牙汉升,老而弥坚。”

    “哈哈哈……”

    听沈溪把他比作姜子牙和老黄忠,张安显得非常自豪,捻须大笑,洒脱地道:“旁人都道沈大人少年得志,必孤芳自赏,难以亲近,但以老夫看来,沈大人谈笑风生,平易近人,乃挚友良选……之前不敢多给沈大人敬酒,今日可要多喝几杯。”

    “是是。”

    “对对。”

    旁边附和声一片,不过张安身后这些文武官员都显得心不在焉,张安放开心胸,而他们心弦却都绷紧了,生怕被沈溪算计。

    恰在此时,马九进来通禀:“大人,外面又有很多官员赴宴。”

    沈溪故作惊讶:“哦,又有人来了吗?本官这就出去迎接,张老将军不必挪步,只管入席,今日保国公不来,你可就是主宾了。”

    “不敢当、不敢当。”

    张安连连摆手推辞,却被沈溪强行按在主宾位子上,其实沈溪是有意让张安镇场子。

    你们别不老实,今日连张老将军都来赴宴了,谁不来自己承担后果,谁来了不服管教也自己看着办。

    张安到来后,宾客陆陆续续又来了七八批,都是沈溪亲自出去迎接。

    沈溪脑子很好使,当日在凯旋楼给他敬酒之人,他一律记着,没一人出现偏差,这让那些赴宴的文武官员觉得很稀奇。

    等宴席差不多坐满了,沈溪回到大堂,于主桌挨着张安坐下。此时外面零星还有人前来,但沈溪不再出迎,而是让马九在外候着,谁来了报上名号便请进来自动入席。

    ……

    ……

    上灯时分,酒宴正式开始,张安起身为沈溪敬酒。

    沈溪拿着酒盏,站起身道:“张老将军敬酒,让我这做晚辈的担当不起。张老将军戎马半生,建功立业无数,实乃我辈楷模,在下希望能跟老将军一样,纵横疆场所向披靡……”

    张安道:“沈大人过谦了,这西北上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您才是力保大明江山社稷的大功臣?老夫倒是想跟沈大人一样运筹帷幄,但可惜就是个赳赳武夫,什么都不懂,只能听命行事。”

    “对对对。”

    旁边又是一群人应声。

    也有人道:“沈大人所立功劳,堪比冠军侯。如今西北边民只知有沈大人,而不知霍去病。”

    因恭维话不断,宴席间的气氛非常融洽,至于那些晚来的客人,只能灰溜溜入席,生怕沈溪看到他们姗姗来迟而对他们有意见,只等回头过来敬酒,跟沈溪熟络一番。

    待主桌上诸人都相互敬过酒,沈溪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起身说出自己的目的:“大家伙儿不用抬举在下,在下在这西北官场就是个新人,用老兵的话来说,就是个新兵蛋子,什么都不懂。”

    “这次设宴的目的,在下不单单是为了年底前回请诸位,表达心意,实因朝廷派人审查西北钱粮账目,本督初来乍到,很多事不懂,只能向诸位求教一番。”

    酒宴刚开始不久,沈溪就直奔主题,多少有些令在场文武官员扫兴。

    但更多人其实就在等沈溪摊牌,沈溪话出口后,他们反倒松了口气,然后屏气凝神,想听沈溪到底如何应对此事。

第一六九一章 饭桌交锋

    三边总督府衙门大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延绥总兵官张安作为赴宴文武官员代表,大声道:“沈大人只管问便是……我等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溪笑了笑,道:“本官看过这几年账目,特别涉及三边四巡、五镇和六道,仅以延绥镇下辖地区看,两年时间都未曾将鞑靼人损毁的长城修筑完毕,这是为何?”

    “这……”

    之前张安信誓旦旦要为沈溪解惑,但事到临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回头看了眼在场文武官员,这才带着迟疑,看向沈溪:“沈大人,这事儿问我等武将怕是有些不太合适,或许可以问问前三边总制保国公……他对此事应该了解!”

    沈溪心想,我能问朱晖还用得着来跟你们废话?当下不悦地道:“在场就没有一人知晓吗?本官听闻,你们中便有专司负责督造长城的官员,难道对这事儿一无所知?”

    张安环视一圈,最后在大堂门口附近的席桌上找到一人,招手道:“李参政,你负责督造外长城红儿山至镇羌堡一线,这两年跟着公爷跑进跑出,现在沈大人有问题,你来为沈大人解惑吧!”

    被张安唤起来的人名叫李临,是延绥巡抚衙门参政。

    前延绥巡抚文贵年前三年小考得了个优,迁兵部右侍郎,所以目前延绥巡抚之职实际上已空置下来。

    九边之地巡抚衙门主官位高权重,但下面属官由于不常设所以都是低配,比如参政便跟布政使司衙门参政不同,官阶仅为正六品,论权限甚至不如地方上一个正七品知县,平时就留守衙门打杂。

    但在朱晖当政这几年,李临却被借调到三边总督衙门,具体负责长城修建的审计和出纳工作,对工程方面可谓知根知底。

    李临听到这话,站起身来,瑟瑟发抖。

    他已经意识到今天逃不掉了,就算沈溪此时不责难他,回头也断然不会轻饶,结结巴巴地道:

    “回……回沈大人的话,延绥之地,长……长城修筑,因朝廷两年来调拨钱粮不足,缺额在百万之数,公爷几次上书朝廷,试图增加调拨,都为刘少傅等人所拒,实在怪不得地方官员。”

    论推诿责任,大明官员都算得上是个中高手。

    想来也是,平时贪墨和吃拿卡要惯了,如果连推卸责任都不会,根本就没办法在官场立足。

    沈溪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主要责任在朝廷,甚至在内阁,而不在西北地方官员?”

    李临以为沈溪接受了他的说法,忙不迭地道:“沈大人说的是,正是如此。”

    沈溪冷冷一笑,再次看向张安,问道:“张将军,你领军多年,仅在三边之地便有十多年,对于军政事务应该很了解……在你看来,李参政所言可有参考价值?”

    这问题刁钻,不问事情是否属实,只问是否具有参考价值。张安能清楚地感觉到沈溪的怒火,迟疑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溪道:“张将军,还有在座诸位,本官今日不是为难你们,如果你们觉得这种说法能跟朝廷搪塞过去,本官可以装作不知。”

    “本官身为三边总制,你们有事,唇亡齿寒,本官无法抽身事外。你们想想若朝廷派来的钦差问及,会不会采信这样的理由!”

    在场之人一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惊惧之色。

    西北这潭水很浑,大多数官员都存在利益纠葛,就连张安都不敢说自己清白无染,作为延绥总兵官,对许多事情都很了解。他站起来,恭恭敬敬行礼:

    “沈大人,您乃翰苑出身,屡立功勋声望卓著,西北将士愿意接受您的庇佑,请沈大人帮忙应对。听闻此番朝廷派来的钦差,系由内阁和户部、兵部委派,跟沈大人您……应该有些关系,或可利用。”

    沈溪摇头道:“正因为前来调查的钦差是由内阁和户部、兵部委派,本官才认为不好应对。文官非厂卫可比,厂卫之人行事不需遵守规矩,只要把心意尽到,就可把问题解决。”

    “但内阁和户部、兵部之人却不同,他们清楚之前几年朝廷调拨西北之地钱粮多寡,若以客观理由搪塞,能蒙混过关吗?”

    “嗯!?”

    沈溪的话,再次让满堂文武变色。

    正如沈溪所言,你们跟我说朝廷调拨钱粮不够,但朝廷具体调拨了多少钱粮,全部记录在册,届时只需拿出来一比对就知道了。

    两边账目对不上,缺额触目惊心,说再多都是徒劳。

    沈溪再道:“如今钦差已在赶来榆林卫城的路上,危机爆发就在眼前,保国公已不能擅自离开,毕竟钱粮方面出现纰漏他责无旁贷。”

    “本官到西北做官可不是为谁背黑锅,账目不清是前几年的事情,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本官身上。”

    “现在本官想说一句,钱粮出现问题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无论怎么推卸责任都掩盖不了。但就算有责任也要分个轻重,如果有罪之人可以坦诚,甚至主动将赃款退回的话,本官可以考虑网开一面……”

    沈溪的一番话,让在场文武官员议论纷纷。虽然官场黑暗,但没人会承认自己是贪官污吏,沈溪这么说,是在挑战他们的底限。

    如果不承认自己有贪污**的情况,被人揭发,那按照《大明律》几乎就是剥皮抽筋的下场,如果私下承认且主动退赃,就有可能被沈溪宽赦……

    张安神色一变,道:“沈大人,您要想办法维护三边之地官场平稳啊……现如今鞑靼骑兵就在长城沿线游弋,迟迟不肯撤离边境,若此时官场发生动荡,得益的只能是外邦蛮夷!”

    沈溪摇头:“本官也想维护三边之地官场平稳,所以才没有一来就跟大家计较……你们以为本官是那种昏庸无能的官员?你们所作所为全不知情?今日宴请,是想给你们个机会,如果就此幡然醒悟,还有机会继续做官,否则就要去十八层地狱问问阎罗王肯不肯让你们下辈子投胎做人了!”

    沈溪拿死亡作威胁,杀气腾腾,让在场很多人心生不忿。

    尤其那些手脚不干不净,平日喜欢占小便宜的人,并不觉得自己罪责有多大。在官场整体黑暗的情况下,他们只是从庞大的贪污款中领取最低的份额,或许只有几十两到几百两之间,在他们看来,这些银子并不足以让他们丢掉性命。

    张安问道:“沈大人,在您看来,这件事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

    沈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张将军,你德高望重,本官想请你做个见证……今日本官把话撂在这里,不管以前贪污受贿多少,只要如实跟本官说,且主动将银两上缴,本官会力保他平安无事,甚至有机会继续在本官手底下当差,否则……只能严肃国法,下狱治罪,就算朝廷不追究,本官也会计较到底。”

    张安面色略微有些尴尬,苦笑道:“大人放心,三边之地应该没那么多贪官污吏,或许有一二人,但在大人感召下,便会幡然醒悟。”

    张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不自信。因为他知道如今的西北官场是个什么情况,他自己拿点儿羡余银子也不当回事,大的环境如此,想找一个完全清白的官员根本就不太现实。

    “好。”沈溪点头道,“有张将军这话,本官就放心了。今日只管喝酒吃肉,不问朝事,诸位请。”

    在场官员都觉得这是一次鸿门宴。

    沈溪把话说死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会帮他们解决问题,除非主动跟沈溪认罪,才会得到沈溪庇护。

    酒宴在非常尴尬的氛围中进行,不多时,有人便想起身告辞,但碍于情面无法离开,最后还是沈溪“通情达理”,率先站起来道:

    “本官不胜酒力,今日不能陪诸位多饮,便由张将军代替本官主持,诸位吃好喝好,本官先退席了。”

    此举在很多人看来也是一种示威。

    沈溪退席,满堂官员起身相送,到现在为止他们也没摸清楚沈溪的底线,甚至不知沈溪下一步动向。

    待沈溪离开,开始有官员起身告辞,最初零零散散,到后面已是大批退席。

    这些退席出了总督衙门的官员,跟坠在后面姗姗来迟赴宴的官员恰好迎面而过。

第一六九二章 阉党做大

    三边总督府,宾客连续散去,那些晚来的官员很快便从他人口中得知此次会议精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待人走光后,总督衙门开始收拾桌椅板凳,云柳回来通禀沈溪城外的情报,顺带告知朱晖的动向。

    “……大人,傍晚时保国公几次想出府,皆被我总督衙门派去的亲兵阻止,如此一来,我等无疑与之撕破脸皮,不知接下来他还会使出什么阴招。另外,若朝廷使节到来,不知当如何安排迎接事宜?”

    云柳对沈溪的能力无任何怀疑,她担心的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不给沈溪面子,以至于总督府方面处处被动。她想提醒沈溪做好接待准备,于是以请示的方式说出口。

    沈溪显得漫不经心,道:“现在尚不知道朝廷派来三边的钦差是谁,不过已经知悉,派去宣大地区的人分为两拨,一拨是调查大同巡抚刘宇是否有贪赃枉法和行贿之事的东厂和锦衣卫人员,而户部和兵部派去的官员则负责整顿边务……说是整顿,其实就是清查钱粮问题。”

    云柳皱眉:“厂卫的人好应付,但若是户部和兵部之人,问题就有些棘手了。”

    沈溪抬头看了云柳一眼,他知道云柳出自东厂,清楚东厂和锦衣卫内部是个什么情况,这些处于阴暗世界的人都很势利,贪污**成风,根本无人管辖。

    若这些人前来,沈溪只要打点得当就不会有太大问题,而朝廷六部派来的官员却很难缠,尤其是那些自命清高的官员,这些人明明在享受制度带来的利益输送,却可以道貌岸然指责地方官员不作为。

    五十步笑百步。

    沈溪道:“弘治八年马老尚书主导西北战事以期光复哈密时,宣府钱粮出现问题,陛下委派的是后来的兵部刘尚书前去核查,当时是挂户部侍郎、右副都御史衔前往,如今西北问题虽不比当时情况严重,但朝廷要处置,基本也会以等同待遇委派官员,估摸是以朝中闲置老臣挂户部官衔前来,这些人因疏离官场日久,跟朝中利益关系不大,更容易应对些。”

    云柳点头:“看来大人早就做好准备。”

    沈溪笑了笑,摇头道:“其实谁来都一样,无非是看钦差是要一查到底,还是想找几个替死鬼顶缸。如果是前者,问题可能会严峻些,连我这个看起来牵连不深的新任三边总督都会有麻烦,必须先把自己摘出来。若是后者,就容易许多,但也要防备事情出现反复……”

    云柳道:“其实相较于二者,最怕的还是朝廷派来的使节是御史言官充任,盯着一两点不放,没事也会出问题。”

    沈溪摇头叹道:“是不是已无所谓,本官坐得直行得正,不怕阴险小人暗中使坏。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让朱晖离开延绥,同时防止宵小趁机挑唆告状……酒桌上我已下最后通牒,若一些人铤而走险,妄图跟朝廷检举将我拉下水来,也很麻烦。”

    “自明日起,三边之地所有城塞均以彻查鞑靼人细作名义,对进出信件进行管制,正好我想知道,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浑。”

    云柳并未从沈溪口中得到如何招待朝廷钦差的答复,但还是恭敬行礼:“是,大人。”

    ……

    ……

    腊月二十九,京城。

    谢迁正在文渊阁处理朝事,为年初休沐作准备。

    刘大夏离开京城后,谢迁突然感觉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之前最亲密的政治盟友,马文升和刘大夏均辞官回乡,朝中主要文臣,包括张升、韩文等人也已撤换离京。

    在刘瑾派人“查无实据”后,抵达京城等候差遣的刘宇顺利自刘大夏手中接过兵部尚书之职,刚开始谢迁还没觉得有何不妥,结果几次朝会刘宇全都站在刘瑾的立场说话,这才知道,这位文官集团的中坚人物不知何时改换门庭成为了阉党一员。

    谢迁懊恼无比,他发现之前自己在朱厚照面前没有大力挽留刘大夏千错万错,随着内阁票拟受到司礼监严重掣肘,同时刘宇还时不时上几道奏疏恶心自己,谢迁对于朝事越发感觉力不从心。

    四天前王华请辞还乡的奏疏获得朱厚照朱批通过,不日将离京返回浙江余姚老家。谢迁内心一片悲凉,觉得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未必能做长久,因为王华可说是弘治朝末年入阁人选中呼声最高的一个,他的致仕是对文官集团最大的打击。

    如今内阁中是谢迁、焦芳和王鏊的组合,三人办事能力各有高低,虽然能让朝廷维持正常运转,但始终不及刘健、李东阳和谢迁的铁三角,尤其焦芳事事征求刘瑾意见,而王鏊处理奏本时很多时候力不从心,更让谢迁心烦。

    “……差不多年后,就该再举荐一两人入阁,再这么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朝政便会为刘瑾把持。”

    谢迁已做好准备,年初举荐官员入阁,但他又怕皇帝不肯接受他的提议。

    关于清查西北钱粮弊政,谢迁觉得既然是沈溪主动提出,一定会作好防备,不至于出什么偏差,而且朝廷派去的“钦差”还跟沈溪有一定交情,他觉得沈溪更不会在这问题上栽跟斗。

    谢迁心道:“再过一两年,朝中基本能实现平稳过渡,沈溪这小子在地方也如鱼得水,只要他能把西北经营好,是否回朝担任六部部堂,或者干脆入阁,关系已不大……”

    “但最好在老夫在朝时,便将刘瑾斗倒,如此才能放心让沈溪回朝入阁接我的班。以他的年岁,迟早能在内阁混个首辅的位子,就算那时我已作古,也不枉为大明培养出一个人才。”

    午时刚过,谢迁已把所有积压的奏本票拟完毕,然后找来王鏊和焦芳,做一些事情作出交待。

    但凡年初公文,事情不是很大的都可以先压下来,等正月十五后再集中进行处理,如果是紧急军务另当别论。年初这段时间,内阁会由焦芳和王鏊轮班值守,谢迁作为首辅不参与轮值。

    随后,谢迁又单独跟王鏊商量了下,让谁入阁比较合适。

    以王鏊的意见,首推梁储,其次是杨廷和,至于靳贵等后起之秀则太过“年轻”不那么合适。

    由于刘瑾权势熏天,内阁全面失势,王鏊也萌生退意……能在有生之年当一回内阁大学士,在王鏊看来已是此生无憾,但他举荐的几人,谢迁都不是很满意。

    谢迁最想拉到内阁的还是沈溪。

    一边想让沈溪在西北历练几年,一边却又想把沈溪调回京城来一起对付刘瑾,谢迁内心非常复杂。

    至于让沈溪担任兵部尚书,谢迁一直不太赞同,作为翰苑之臣自有骄傲,他希望沈溪能继承衣钵,而不是当六部部堂。

    谢迁问道:“难道除了这几位,就没有别的人选?”

    王鏊想了想,道:“难道让世贤入阁?”

    世贤是礼部左侍郎李杰的表字,谢迁听到这名字,心中多少有些恼火,因为此人跟宦官走得很近,素来为他不喜。

    但仔细一想,李杰虽然跟宦官关系密切,但跟刘瑾却没什么联系,真正跟李杰关系密切的太监是戴义和张苑等人。

    谢迁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可以联络张苑等跟刘瑾有积怨的太监共同对付刘瑾。

    “再议吧。”

    谢迁显得漫不经心,“年后我亲自问问陛下的意思,总归出自翰林院的东宫讲官比较合适……我在朝中怕是没多少时间了,若不能在这一两年内把新人推荐入阁,到头来让阉党贼子做了首辅,那我可就是大明朝的罪人了。”

    王鏊听到这话,脸色异常难看,因为谢迁所指之人明显就是焦芳。作为同僚,王鏊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于是道:

    “于乔,无论谁入阁,最好莫闹出纠纷来,如今陛下……可是很宠信一些人,你莫要跟其正面对抗,造成朝廷内乱,实在没甚必要。”

    谢迁冷笑一声,他跟王鏊想法不同,但他不会出言指责。

    王鏊属于老好人,不会跟谁争,但换句话说就是容易对各方势力妥协,并非谢迁欣赏的类型,而谢迁青睐有加的沈溪,如今在他眼里锋芒毕露,希望磨砺一番后再回朝承担重任。

    ……

    ……

    关于入阁人选,谢迁只是单独跟王鏊谈过,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刘瑾多少听到一些风声,知道谢迁有意推新人入阁,既然谢迁有所动作,他也不会闲着。

    “……谢老儿在清查西北钱粮弊政上摆了咱家一道,咱家会在入阁人选上跟你妥协?你推荐谁,咱家一律不允,看你怎么办!”

    刘瑾想在翰林院中找个既德高望重,还能听自己话的人选,推举入阁,但可惜他发现,翰苑出身的官员大多不识相。

    就算有个焦芳,对他也是阳奉阴违,暗地里拉拢一些文官准备自成一系。当然,朝中对刘瑾巴结的官员多的是,可惜这些人没有翰林的身份,无法入阁,对此刘瑾没有好办法,只能把自己的妹夫孙聪叫来商议。

    孙聪见到刘瑾,问明情况后,他也没辙,虽然刘瑾老奸巨猾做事无所不用其极,但孙聪自己却是恪守礼法的读书人,孙聪没有在刘瑾面前提那些阴损招数,很多建议都遵照朝廷典章制度办事,因而刘瑾执政初期,做事呈现出一副有条理的模样。

    “公公要推举内阁人选,不妨从东宫讲官入手,若上了年岁的人不肯屈从,就只有从年轻讲官中挑选……”

第一六九三章 公公救我

    东宫年轻讲官指的是靳贵,除了沈溪这个妖孽外,教导过朱厚照的先生中就数靳贵年龄小,但他今年也已年过四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年岁再大一些的是杨廷和。

    杨廷和比靳贵年长五岁,尚未到五十,属于东宫讲官中的“少壮派”。

    在这个年代,能担任太子之师,必然学识渊博,像沈溪十三岁便列入东宫讲班者绝无仅有,而沈溪恰恰是刘瑾最忌惮之人。

    刘瑾怎么都不会推举沈溪入阁,因此只能考虑拉拢靳贵和杨廷和,看看能否纳二人为己用。

    刘瑾和谢迁各自为内阁大学士人选暗中谋划时,朱厚照沉溺逸乐无法自拔,完全不理朝事,就算六部和各寺司衙门有什么紧要事情汇报到他那里,也是推给刘瑾处置。

    刘瑾自东华门入宫,往撷芳殿而去。

    撷芳殿是朱厚照开宫市之所,年底这里又搜罗一批伶人,包括一个马戏团和一个南戏班子,朱厚照准备好好享乐一番。

    如今宫市里不但有酒色欢娱,还有戏院、斗兽场等杂耍之所,朱厚照每日都流连忘返,出宫次数锐减。

    在自己家里就能有最好享受,出宫也就变得没甚趣味了,更何况宫外那些秦楼楚馆规矩太多,朱厚照光临惠顾后不能泄露身份,一切都得照规矩行事,这让他很不满意,自然更倾向于留在宫中。

    刘瑾抵达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冬天夜幕早早就降临,此时朱厚照正在斗兽场看老虎狮子搏斗,刘瑾听到虎啸声有些忌惮。

    刘瑾进入一栋环形建筑,只见朱厚照坐在正对戏台的高台上看得入神,怀里依偎着一名妙龄少女。

    因狮、虎游斗,相互撕咬,全身上下都是裂开的伤口,鲜血淋漓,那少女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朱厚照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怀中女子身上,眉飞色舞,不时拍掌叫好。

    “陛下!?”

    刘瑾在高台下行礼,喊了一声,朱厚照似乎压根儿就没听到,目光全都在铁栅栏环绕的戏台上。

    刘瑾无可奈何只能往高台上而去,在他往上爬的时候,背后又是一阵虎啸,吓得他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此时狮子已被老虎扑倒在地,相互伸出爪子撕扯。老虎占据上风,用叫声威慑对手。

    刘瑾咧咧嘴,继续爬楼梯,很快来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晃眼见到刘瑾,一摆手道:“刘公公来此作甚?朕看得正过瘾,没事的话你先退下吧……”

    刘瑾知道朱厚照玩乐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老奴这里有要事向您启奏。”

    “奏事去朝堂,现在是朕的私人时间……好,好啊,这只老虎可真厉害,狮子撑不住了,哎呀,狮子的脖子被老虎咬住了,狮子倒地,完蛋了……刘瑾,这只老虎你是从何处找来的?可比之前几只凶猛多了。”

    朱厚照的精力完全不在朝事上,说话的时候盯着下面的戏台不眨眼。

    刘瑾回道:“陛下,之前几只老虎都被人驯化过,这只……却是西南之地野生的,被人捕获后送到京师来,自然有所不同。陛下,老奴有关于阁臣人选……”

    朱厚照一甩袖:“让你别嗦,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你退下,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朕稍后会前去参加酒宴……哦对了,你去看看小宁子进宫没有,朕准备跟他好好喝上几杯。”

    听到“小宁子”的称呼,刘瑾乍一听以为是小拧子,心想一个太监怎么可能得到皇帝的宴请?仔细琢磨一下,便知道“小宁子”指的是钱宁……这会儿钱宁已今非昔比,从之前的锦衣卫百户擢升千户,在厂卫中地位卓然,毕竟经常见到皇帝,人人都巴结他。

    刘瑾心想:“这小子可真有本事,把妻子献给陛下,回头就换了官帽,现在圣眷在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封侯拜将……这小子必有所作为!”

    想到这里,刘瑾没有替钱宁感到高兴,也不是琢磨怎么踩上一脚,而是想如何才能从钱宁身上狠狠敲诈一笔。

    虽然皇帝表明心思不想理会新增内阁人选的问题,但刘瑾还是想朱厚照给他一个承诺,让他可以自行挑选入阁之人。刘瑾道:“陛下,关于阁臣人选,是否由老奴来选择……”

    “行行,你看着办吧……诶不对,既然是阁臣人选,你怎么都要跟谢阁老商议好,这种事不能由你一个人做主。”

    朱厚照目光没离开下面的戏台,此时正在上演的是斗狗,由两只经过训练的巨狗厮杀分出胜负,先前的狮子和老虎已被人拖了下去。

    刘瑾心里满是失望,但他没辙,现在小皇帝对他已不像之前刘健、李东阳等人在内阁时那么信任,变得有些冷淡,反倒是陪伴朱厚照嬉闹的那些人,诸如钱宁、张苑和李兴等人,得到朱厚照更多的宠信。

    皇陵修建行将结束,李兴已送了几批女人进宫,现在李兴这方面的事情做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让刘瑾感觉危机重重。

    除了钱宁外,张苑和李兴结成一党,而后张苑又拉拢高凤和刚回宫不久担任御用监太监的张永等人,与刘瑾分庭抗礼,再加上张苑手上掌握东厂,如此一来刘瑾在宫中的势力虽处于上风但无法占据绝对优势。

    ……

    ……

    刘瑾从斗兽场出来,依然有些恼火,皇帝的冷漠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宫里宫外更需要打击异己,如此才能保证地位稳固。

    刘瑾正要出宫回自己府邸,见钱宁低着头走过来,因为天寒地冻,钱宁兜着手显得有几分猥琐。

    刘瑾皱眉:“这不是钱千户吗?”

    钱宁是个势利小人,见到刘瑾就好像儿子见到亲爹一样。

    若不是钱宁已经有了义父,而且他的官位还是因为死去的便宜老爹荫蔽得来的,说不定早就转投刘瑾名下做干儿子了。

    钱宁一个大揖,恭敬地问候:“刘公公,几日不见,您老身体可好?”

    刘瑾冷笑道:“好得很,没到黄土埋身也差不多快了……以后这朝廷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跟咱家这样的老朽之人没什么关系。”

    言语间,刘瑾一脸冷漠,不用多想钱宁就知道刘瑾心情不佳,当下笑呵呵道:“刘公公年富力强,位高权重,朝堂谁人不仰仗?小人在您面前,不过是微末的小卒罢了,不知刘公公有什么事吩咐小人去做?”

    刘瑾上前,拍了拍钱宁的肩膀:“钱千户,别说咱家没提醒你,这皇宫可不是什么好所在,你跟陛下关系越是亲密,陛下对你越倚重,对你而言愈危险。”

    钱宁一脸迷惑:“刘公公何出此言?”

    刘瑾不屑地道:“你真以为得到圣宠就百无禁忌?天下间,哪个男子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如今陛下年少,尚未意识到有何不妥,但若有人进言,或者陛下幡然醒悟,那时他还想让你时时进宫,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说完,刘瑾特意瞄了钱宁裆下一眼。

    钱宁皱起眉头,没想明白其中诀窍,拱手问道:“刘公公,您说陛下当如何?”

    “哈哈,就是跟咱家一样,身上少一块就行了……那时你想进宫门,就没人阻拦……不过想出去也很困难。”

    刘瑾显得很得意。

    钱宁一听这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迭:“公公救我……公公救我……”

    刘瑾没想到钱宁对自己依然如此恭谨,满意地道:“要救你其实不难,跟陛下适当疏离些,莫让陛下时常在宫内见你,如此你的危险自然就会降低……若是可促成陛下出宫,平时都在宫外过夜,你不进宫自然就没人会对此有所非议。”

    钱宁满面不解:“刘公公,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不是不愿意出宫,只是宫外没什么好玩的地方,这才窝在宫内……如何才能让陛下多在宫外过夜?”

    刘瑾骂道:“说你愚钝,还真是,你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变通一下?你都说了,陛下不肯出宫,是因为宫外没乐子,若是有地方消遣,你说陛下是愿意留在宫内,还是去外面逍遥自在?”

    钱宁眨眨眼,似乎意识到什么,但又说不清楚。

    刘瑾道:“看在你对咱家恭敬有加的份儿上,咱家给你指一条明路。陛下在宫内已有些厌倦,除非是什么奇淫技巧的新鲜事儿才能吸引陛下。”

    “要是宫外有这么一处地方,陛下想要的都有,还有很多陛下之前没见识过的好东西……你觉得如何?”

    钱宁苦着脸道:“小人愚钝,不明白公公说什么……”

    刘瑾不耐烦了:“就是让你在宫外找一个地方,地盘要大,在里面为陛下养些女人,这些女人最好时常更迭,什么妙曼的妇人,或者小家碧玉,全都要陛下喜好的那种!”

    “再有就是宫里一些乐子,诸如斗兽院和戏楼,你照葫芦画瓢建立应该不难吧?再安排一些特殊的节目,这就要你动脑子了,到底哪些才是陛下所好,尤其是那些陛下一直想弄,但因宫墙限制而不得的,你在宫外搞出来不是让陛下龙颜大悦?”

    钱宁最初眉头紧锁,到最后彻底舒展开了,笑着说道:“还是刘公公高明,小人记下了,回头就去安排。不过,这笔开销可不小,希望刘公公能多多支持,以后小人在陛下面前得宠,一定不忘公公您栽培。”

第一六九四章 巧取豪夺

    刘瑾和钱宁商量在宫外找个地方作为朱厚照快活之所,这就是准备建豹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豹房在大明有着特殊意义,从此后皇帝不住在禁宫里,而是将宫外当成流连之所,甚至开辟皇帝在民间吃喝玩乐的先例。

    刘瑾善于迎合和讨好皇帝,钱宁则是寻求一切机会往上爬的奸佞,二人一拍即合,开始商议起来。

    钱宁道:“……公公,在宫外开辟如此场所,怕是您之前那栋宅邸不够,若是银子方面得不到补充,光靠下面人的孝敬难以维持如此一处场所运作……”

    “嗯。”

    刘瑾点头表示赞同。

    钱宁沉吟一下,问道:“不知公公以为这样如何,我等在京城多开几处茶楼酒肆,靠营商赚钱,解决资金不足问题?”

    刘瑾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做生意有盈有亏,而且需要本钱,你有那么多银子做生意?”

    “这……”

    钱宁想了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在他原本的构想中,既然有皇帝作靠山,做生意一定稳赚不亏,但仔细想想,光是本钱问题就让人头疼,自己手头一直不宽裕,收受的贿赂从来都是左手进右手出,根本没积攒下多少,若做生意,或许一两年内都看不到成效。

    刘瑾道:“京城这些茶楼酒肆背后都有人,你贸然掺和进去,只会碰得头破血流,且见效极慢。但若是在京城周围增开皇庄,将土地拿来渔利,情况就将截然不同。”

    钱宁瞪大眼睛:“公公是说,去买地?那……不是也需要银两?”

    刘瑾阴测测笑道:“你是锦衣卫千户,又得陛下隆宠,在京城周围开辟几处皇庄能有多难?若有人不识相,便将其下到诏狱,咱家可以配合发一道公文,彻查京城周边所有土地拖欠税款情况,你若处置得好,一两个月内便凭空得到十几处皇庄,那时不用做生意,只管在府上等着,银子也可以像流水一样汇拢到你手上。”

    刘瑾从之前担任御马监监督太监时为朱厚照揽财设置皇庄获取暴利受到启发,让钱宁扩大开辟皇庄的力度。

    钱宁惊叹不已:“还是刘公公高明,小人愚钝,这么好的主意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刘瑾一摆手:“恭维的话免了,这件事必须由你出面做才合适,咱家毕竟是司礼监掌印,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若是咱家出面恐引发朝野一场大的波澜……”

    见钱宁脸上浮现一抹畏惧之色,刘瑾鼓励道:“什么都不要怕,你要记住,现在咱们谋求的并非私利,而是为陛下设享乐之所筹集银子,光明正大。你想啊,若那些士绅没问题,咱们能拿他们作何?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犯了事……”

    “那是那是,咱为陛下做事,行得正坐得端,自然无所畏惧。天子富有四海,陛下的事情就是我等的事情,怎能算是谋私?刘公公请放心,银两方面小人绝对不敢贪墨一文。”钱宁表态道。

    刘瑾显得有些不耐烦,又一摆手:“行了,你且去安排人手,尽快把事情办妥,力争上元节后,就让陛下流连宫外,乐不思蜀……咳咳,宾至如归,明白吗?”

    ……

    ……

    刘瑾跟钱宁商定好增设皇庄计划,便各自分头行动。

    大明皇庄制度由来已久,并非刘瑾提出,正德朝之前,京畿周边就有很多田地为皇室直接管辖,所收租子为皇室所有。

    在这个生产力极为低下的时代,土地才是最大的资源。

    升官发财固然才是世人奋斗的目标,但不管是升官还是发财,达成心愿后也需要以土地来锁住财富。

    皇室为了在朝廷财政外额外增加收入,在皇庄问题上大开方便之门,到弘治初年,光是京畿之地便有皇庄土地一万三千顷。

    之前刘健、李东阳掌权时,刘瑾便是通过侵占卫所田地设立皇庄来敛财。而现在京畿卫所已经没有多少油水可以压榨,于是他便把脑筋动到士绅身上,增设皇庄不是通过正常方式购买,而是靠掠夺得到土地。

    作为司礼监掌印,刘瑾提出彻查京城周边税亩,那些大地主一个都逃不掉。

    这年头由于商税收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土地上的苛捐杂税众多,地主们通过依附勋贵以及进士、举人避免交税,以至于到弘治末年,京城周边土地十亩中有六七亩不用交税,剩下的三四亩土地也存在偷逃税款的情况,派人清查必然能查出很多问题。

    虽说偷逃税款理应追回,但刘瑾所用方式,就让钱宁打着皇帝的名号,将地主的土地全数没收,改设为皇庄,甚至连地主家也会被抄没,产生的利益纳入小金库,为朱厚照在宫外吃喝玩乐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

    回到家中,刘瑾立即写了一份清查京城周边土地偷逃税款的奏折。

    这奏折他不会亲自上,而是交给手下申报,而阉党中当前最有话语权的除了内阁大学士焦芳,就数兵部尚书刘宇了。

    弘治十八年年末最后一天,刘宇的奏本呈递内阁,摆到了谢迁面前。

    ……

    ……

    兵部提出清查京畿周边士绅偷逃税款,谢迁打从心眼儿里不愿意。

    大明最重要的阶层不是商人,而是地主。

    说起来谢迁自己就是个大地主,他老家上万亩土地不用交税,现在有人提出要查这些不用交税的土地的情况,谢迁根本无法忍受。

    时值年关,朝中很多衙门已休沐,谢迁找不到人商议,只能征询一起轮值的焦芳的意见。

    焦芳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是刘瑾主导,所提意见也是不赞同奏本所言。

    焦芳跟谢迁一样,如今也是大地主,自打中进士以来,已在老家泌阳添置数千亩土地,其中半数是大小地主和农民自带土地投靠。

    谢迁叹道:“如今只是查京畿周边土地,以老夫所知,这京城周边的土地十有七八不用交税,其中包括十几处皇庄,牵连甚广。若此事扩大下去,蔓延全国,恐怕会造成巨大的动荡……”

    在这件事上,谢迁率先考虑到的是皇室的利益。

    毕竟皇庄是大明弊政之一,其实质就是皇室率先搞土地兼并,与民争利,这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焦芳跟着点头:“少傅大人说的是。但兵部突然提及京畿周边土地税收问题,也非无的放矢……头年里修建皇陵、修缮慈宁宫等花费不少银钱,以至兵部缺乏钱粮,需要地方找补。但若以京畿土地谋利,实在是与百姓争利,大为不妥。”

    在士绅眼中,自己就是大明的主宰,利益不容侵犯,放在谁身上,也不愿意自己的土地交税,这可是白白往外送银子,无论怎么变革,也要优先保证他们的利益不受损。

    谢迁跟焦芳取得共识,便开始准备拟票拟。

    谢迁身为内阁首辅,只需要做决策就行了,拟写票拟的事情便落在焦芳身上。因已到午饭时间,二人都要出宫吃饭。

    以往文渊阁都提供三餐,但因已到年底,再加上刘瑾有意给内阁找麻烦,说是方便阁臣饮食起居,中午可出宫自行安排膳食和午休。

    如此一来,阁臣到了中午就得出宫,返回自己在长安街的院子,一个多时辰后才回来继续办公。

    如此一来,阁臣办差的时间自然缩短,对掌握朱批大权的司礼监而言好处多多。

    谢迁出得宫门,回到小院吃过午饭,又休息了半个时辰,于未时四刻回到文渊阁。

    进入公事房,谢迁脑子里还在想晚上一家团聚之事,发现焦芳已经票拟完毕,正在复核,于是走过去问道:“怎的,早早便赶回来完成票拟吗?”

    焦芳神色有些紧张,将面前的奏本票拟收起来,强笑道:“原来是少傅大人,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某惦记公事,想早点儿把票拟拟好下午好早些回家么……”

    谢迁虽然觉得有问题,但没细想,毕竟同样作为士绅一员的焦芳反对态度很坚决,他懒得去管已经做好决策的奏本票拟。

第一六九五章 核查

    一顿午饭过去,焦芳就改变了主意,因为刘瑾召见他并作出指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焦芳看来,帮刘瑾查京城周边土地欠税一事因波及面不广,问题不大,于是便按照刘瑾吩咐,擅自更改与谢迁商议好的结果,按照刘瑾的意思拟写票拟,然后将票拟递交司礼监,最终这件事朱厚照没过目便由刘瑾直接朱批通过。

    正德元年,大年初二。

    谢迁正在府中享受天伦之乐,王鏊气喘吁吁地前来登门拜访。

    王鏊在内阁轮值时听说朝廷要追查京城周边地主欠税一事,觉得事关重大,必须跟谢迁商议。

    谢迁在自己的书房会见王鏊,听到这消息,显得很惊讶,因为年前他跟焦芳商定的票拟结果并非如此。

    谢迁道:“刘瑾这厮,居然背着内阁擅自更改票拟,难怪兵部突然对京畿之地的田税重视起来,感情是刘瑾在背后捣鬼。”

    王鏊不解地问道:“谢少傅,在你看来,司礼监掌印跟兵部尚书合谋,究竟在图谋什么?”

    这问题把谢迁难住了,琢磨一下,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太合符逻辑,兵部奏请清查京城周边土地欠税情况,怎么会跟刘瑾扯上关系?若是刘瑾主导,这么做除了得罪官绅,没什么好处。

    这个时代皇权不下乡,朝廷仅能管辖到县一级,乡村基本为士绅控制,可以说士绅控制了舆论,一旦跟士绅闹翻,问题很严重,这也是谢迁想不通的地方。

    “管他作甚,多半是借机敛财吧。”

    谢迁随口道,“不过这件事不能任其蔓延,若事态扩大,京畿之地怕是不得安宁。顺天府之稳定乃大明国祚稳定基石,不可疏忽大意。”

    王鏊点了点头,心中带着几分担忧,与谢迁一起进宫面圣。结果二人在乾清宫外等候一个多时辰,愣是没见到朱厚照的面,反倒是把刘瑾招惹来了。

    刘瑾似乎早就知道二人会来面圣,一现身便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问道:“哟,两位阁老,这大过年的宫里没有赐宴,什么风将你们刮来的?”

    谢迁对刘瑾没有好脸色,冷冰冰地道:“老夫是来觐见陛下……敢问陛下现在何处?”

    刘瑾笑了笑,道:“如此朝中各衙门多数官员已休沐,九边也平安无事,陛下有什么理由留在乾清宫里等着你们上门?若什么事都需要面见陛下解决的话,那要吾等臣子作何?”

    谢迁恨恨地道:“刘公公,老夫不想跟你计较,但之前关于清查京畿周边田亩税赋之事,内阁所拟票拟乃不宜处置,为何到了你这儿,却成了即刻处置?你可是想要令京畿周边不得安宁?”

    刘瑾道:“此乃陛下亲自做的决定,若谢阁老有异议,等见到陛下后问询陛下为何如此做吧!”

    说完,刘瑾昂着头,得意洋洋离去。

    刘瑾走后,王鏊带着几分为难看向谢迁:“谢少傅,你看当如何处置,继续等下去吗?”

    谢迁摇头:“看来今日想见陛下已不可能,甚至陛下是否在宫内都是个未知数,守在这儿也是徒劳,不如回去后再行商议,看看此事如何处置。”

    王鏊道:“谢少傅,我看这件事先放着不理会,就算朝廷清查京畿周边田亩税赋又能如何?这京畿之地的主人非富即贵,交税的田地少得可怜,还不如趁机梳理一番,清理出部分土地来为朝廷增加收入。”

    谢迁思量一下,嘀咕道:“若只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就怕刘瑾那厮背地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既然今日见不到陛下,那来日再求见,我就不信到上元节前,见不到陛下一面。”

    二人商议后,决定先回去等待,也就是暂时把事情放下。

    ……

    ……

    就在京城周边开始一场大规模的田税核算,导致许多人倾家荡产时,西北之地同样面临一场清查。

    进入正月后,沈溪终于知道朝廷派来的钦差是一个老朋友,跟他有过不少交集的兵部郎中王守仁。

    刘健、李东阳在位时,王守仁如鱼得水,因为他父亲王华差一点做到内阁大学士,他自己又是进士出身,因而早早便凭借强硬的背景晋升兵部郎中。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个几年便可出任六部侍郎,跟沈溪相比也不遑多让。

    但在刘健、李东阳失势后,处处被刘瑾针对的王华也在年前致仕返乡,王守仁的官路一下子变得艰难起来。

    这次奉命到西北清查钱粮亏空,本来不干兵部的事情,但谢迁念着老友情义,有意予以提拔,再加上王守仁跟沈溪是同年进士,之前关系也不错,谢迁便做主派王守仁前来西北。

    谢迁觉得王守仁很有能力,能够帮上沈溪的忙。

    王守仁于腊月中旬出发,算日子,要到正月中旬才能抵达榆林卫城,这还是路途顺利的情况。

    毕竟西北连续大雪,很多路段已封闭,难以通行,就算沈溪对王守仁再有信心,也估计其抵达的时间最早也是在正月初十前后。

    以沈溪对王守仁的了解,这是个做事一丝不苟之人,明德致远笃行务实,就算王守仁是他的同年,也不会偏帮偏信。

    沈溪对王守仁有着足够的了解,而三边这帮文官武将,乍一听朝廷派来的钦差只是兵部郎中,都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觉得朝廷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视,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雷声大雨点小,或许可以浑水摸鱼。

    榆林卫城里的文武官员对于王守仁的情况知之甚少,了解到的消息无非是此人乃前礼部侍郎、翰林学士王华之子,且跟沈溪是同年,之前一直在六部供职,学问不错。

    当然,就算如此,这些文武官员也不认为可以通过贿赂、威胁或者是别的方式将王守仁打发走,于是筹划如何跟沈溪打好关系,因为他们想明白了,此番既然是内阁首辅谢迁主导彻查钱粮亏空,派来的又是沈溪同年,跟着沈溪走必然没错。

    ……

    ……

    年初这两天到总督府送礼的人比比皆是,作为三边最高军政长官,沈溪原本就地位超然,再加上很多人要靠沈溪化解灾难,趁着新春佳节,很多人想通过孝敬来拉关系,大箱小箱的礼物送来,甚至很多不经沈溪同意便已送入库房。

    总督府衙门许多属官都是历经几任总督的旧人,他们觉得当官收受礼物天经地义,礼物送来就该送进库房。

    马九带着担心,把情况告知沈溪。

    “……大人,这几日前来送礼的人实在是多,之前您让人赶走一批,但他们不屈不挠,转而借助您手底下那些个属官之手将礼物送进来,堂而皇之送进库房……”

    马九对于官场陋习了解不多,沈溪一向不贪,他便觉得官员都应该清正廉明。

    沈溪道:“朝廷审查钱粮积欠的钦差即将到来,这样送礼不是明摆着害人吗?连同年前送来的那批礼物,明日一早悉数送还各家,就说他们的心意本官心领了,目前局势危急,他们想通过送礼方式获得我庇护,想法很好,但没用,还是早早争取向我坦白,换取宽赦的机会!”

    马九抱拳:“是,大人,小的这就去安排。”

    待马九离开,沈溪抚着下巴沉思,这时云柳匆忙而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沈溪皱眉:“来得真够快的,果然是个做实事的人才,可惜啊……”

    云柳问道:“大人,该如何接待?”

    沈溪道:“该怎么接待就怎么接待,就算他跟我是同年,也不是说每件事都要由着他来,公事公办,安排他住进驿馆,回头我会亲自前往拜会。”

第一六九六章 借刀杀人

    沈溪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拜会王守仁,见还是要见的,但要讲究方式方法,若见面后在某些问题上谈不拢,反倒不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华致仕后,王守仁在朝孤立无援,以其忠直的性格,或许不会做出陷害忠良之事,但王守仁有着文人的偏执,这世上人都见不得别人好,若王守仁对沈溪原本就带有偏见,再有人在一旁挑唆,那最后的结果,便是事与愿违。

    王守仁抵达延绥当日,时值新年休沐期。

    在此之前,鞑靼人在尝试围攻几个城塞无果后,果断地退出长城。根据斥候最新侦查到的情况,原本留在袄儿都司过冬的几个鞑靼部落,已撤到黄河以北。

    沈溪琢磨良久,终于打定主意……既然现在太平无事,不如晾王守仁几天,等到上元节过了再与之相见,让王守仁自己先调查一下,心里大致有个数。

    沈溪是那种想到做到之人,王守仁以朝廷钦差大臣的身份抵达榆林卫,他居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当天下午带着人离城,前往镇羌所视察。

    与此同时,朝中又有人前来西北调查。此人行迹诡秘,本以为能瞒过沈溪的眼睛,却不知他出京后,便被沈溪的人盯上,尤其是在他以商贾身份混进榆林卫城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中。

    此人便是跟沈溪有宿怨,在湖广未能陷害沈溪又让高宁氏逃走,在外面躲了半年最后不得不回京找张延龄复命,后来又准备在沈溪北上途中设局阻杀,却因沈溪走陆路无缘碰面,一直衰运缠身的江栎唯。

    江栎唯会来西北,让沈溪有些意想不到。

    因为沈溪设局让刘瑾相信去年回京路上刺杀他的人是江栎唯,现在刘瑾执掌司礼监,位高权重,以沈溪对其了解,根本不可能轻易放过江栎唯,但现在江栎唯却好端端地活着到了西北,还顶着锦衣卫的名头前来查案。

    东厂和锦衣卫目前在张苑控制下,而张苑有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撑腰,在皇宫中跟刘瑾分庭抗礼。

    看起来江栎唯似乎是被张苑派到西北的,但沈溪却知道绝无可能,张苑跟他的关系非同一般,根本没理由谋害他,因此指使者只能是刘瑾。但刘瑾明知江栎唯要谋害他,还让江栎唯好端端地到西北来?

    ……

    ……

    正月十四,置身镇羌所的沈溪收到刘瑾信函。

    信函中,刘瑾希望沈溪“多多关照”江栎唯,言语间多有挑唆,借刀杀人的意图非常明显。

    “……大人,刘公公之意,似乎想借大人之手,除掉江镇抚。不知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此人?”

    云柳知道沈溪要以刘瑾之手除掉江栎唯时,没多少惊奇,甚至帮沈溪暗中谋划,现如今刘瑾却把江栎唯送到西北来,还点明让沈溪自己动手,云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沈溪皱紧眉头,揣摩刘瑾用意,自言自语道:“刘瑾想借我之手杀掉江栎唯,完全没必要啊,他若对谁恨之入骨,完全不必借助旁人,其中定有蹊跷。”

    云柳蹙眉:“那大人是否会对江镇抚下手?”

    沈溪摇头:“杀掉江栎唯势必引起朝廷非议,不管怎么说江栎唯也是锦衣卫千户,是陛下跟前的人……嗯,刘瑾如此做,应该是想一石数鸟,既让江栎唯前来干扰我做事,让我自曝其短,还能借我之手杀掉江栎唯替他报仇雪恨,甚至以江栎唯之死指责我草菅人命,败坏我的名声……用心何其毒也!”

    云柳带着几分担心,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溪道:“这样吧,江栎唯既然暗中调查我的过失,一切由着他,你派人盯着便可,他就算找到什么证据,也要看刘瑾信不信,或者说朝廷信不信。”

    云柳担心地道:“大人,若您放江镇抚回去,怕是他会在朝中不遗余力地攻讦您。”

    “不会。”

    沈溪再次分析起来,“现如今文官集团式微,内官崛起,外戚自然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张氏兄弟必然利用张苑跟刘瑾斗,而江栎唯因与刘瑾结怨只能站在外戚一边,张氏兄弟知道刘瑾跟我不对付,首先想到的就是拉拢我,如此一来,江栎唯攻讦我意义何在?”

    云柳不言,总觉得沈溪放过江栎唯是在养虎为患,但现在沈溪已经做出决定,她只能接受。

    沈溪冷静地道:“当然,我暂时不跟江栎唯计较,不代表他能平安无事回到京城。刘瑾知道江栎唯平安回去,而且还是自我手底下逃脱,势必猜想我跟外戚一党达成了什么协议,那时刘瑾必然会出手杀江栎唯。”

    云柳道:“大人还想……借刘公公之手除掉江镇抚?”

    沈溪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抹无奈:“不然能如何?江栎唯虽然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但他始终是锦衣卫千户,我杀掉他,乃是不顾法度,他虽该死,但罪不至死,我不会自己出手,落人口实。”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把江栎唯往死路上推,这也是他一直试图对我做的事情。”

    云柳这才释然。

    云柳一直对江栎唯怀有芥蒂,玉娘当初曾打算将她送给江栎唯以此拉拢这个朝廷新贵,但可惜朝中更显眼的新贵却是沈溪,玉娘随即改变主意,将她和熙儿送给沈溪,并且到现在,玉娘已不再干涉她二人,等于说是将姐妹俩彻底托付给了沈溪。

    沈溪走到云柳面前:“记得派人跟踪江栎唯……他所用手段,无非是栽赃陷害那一套,或许会暗中去见王伯安,挑拨离间……”

    “可惜啊可惜,这次清查西北钱粮积欠系由内阁发起,锦衣卫没多大话语权,我又是属于新官上任,责任不大,就算再怎么诬陷也是徒劳。”

    云柳道:“大人,就怕此人无端攻讦,而您不在朝,会让朝臣们对你产生看法。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可不防!”

    沈溪点头:“现如今刘瑾当政,就算不计前嫌将江栎唯收在身边帮忙出谋划策,依然无法伤我毫毛,因为短时间内陛下不会失去对我的信任。在这件事上,刘瑾玩不出什么花样,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江栎唯回京就是他的死期,想攻讦我,也要看看外戚是否同意……”

    云柳显得很好奇:“大人,两位国舅爷和张公公对您有宿怨,您还指望他们?”

    沈溪笑而不语,在一些事情上他没法跟云柳解释清楚,其中最关键一点,就是他跟张苑间的叔侄关系。

    现如今张苑在宫中跟刘瑾相斗,就算张苑再自负,也知道外面有个执掌军队的侄子对他的前途有多大影响,将沈溪拉下马来对他而言半点好处都没有。

    这会儿就算外戚张氏兄弟再怎么仇视沈溪,张苑也会努力说服二人跟沈溪合作。

    在争权夺利的大背景下,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刘瑾知道张苑不那么容易扳倒,要么他选择投靠张氏外戚,要么也会试图拉拢沈溪。刘瑾大权独揽,不想将权力拱手让人,只有将沈溪这样的中立派作为拉拢对象。

    沈溪夹在中间,其实非常安全。

第一六九七章 正德元年

    上元节很快到来,沈溪留在镇羌堡过节,王守仁在榆林卫城找不到突破方向,调查陷入僵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人,兵部王大人天天到总督府询问您的去向,您……真的避而不见么?”

    这天下午云柳将江栎唯在榆林卫城一举一动如实奏禀后,顺带说及王守仁之事。

    王守仁到西北来,雷声大雨点小,主要是因为他这个钦差官位不高,资历不足,如今朝中为王守仁撑腰的人已相继倒台,沈溪这个三边总督拒不配合,以至于差事举步维艰。

    沈溪道:“见是要见的,但不是现在……哦对了,他可有投递拜帖见朱晖?”

    云柳想了想,确定地道:“未曾。”

    沈溪点头:“算是个聪明人,三边钱粮出现巨额亏空之根源,在于官员上下勾连,朱晖正是其中罪魁祸首,若他去见朱晖,等于跟豺狼共舞。王守仁明白个中诀窍,想借助我的力量查清账目,顺利完成差事。”

    “但是,我若主动配合,等于落人口实,届时大批文武官员落罪,形成大范围动荡,对我接下来差事不利。”

    沈溪的意思很简单,就算三边之地有很多贪官污吏,但这些人是沈溪维持边境安定的主要力量,若一网打尽,他便成了光杆司令,那时政令不出总督府衙门,因为没人会相信一个连手下都保不住的上司,沈溪在朝中的话语权也会随之降低。

    若碰巧发生战事,沈溪手下缺兵少将,指挥不灵,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仔细斟酌一下个中利害得失,沈溪道:“回头派人将三边历年钱粮账册送给王伯安,就当是我配合他的差事,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若他想查出个子丑寅卯,只能从这些账目上查,若堂堂钦差一个贪官污吏都查不出来,他无法跟朝廷交代不说,也达不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效果。”

    “现在只能选择几个罪大恶极且执迷不悟之人杀一儆百,至少在我当政这几年,三边官员必须得收敛一下,把心思放到军政事务上,促进三边经济发展,改善民生,同时辅佐我训练出一支精兵来!”

    云柳恭敬行礼:“是,大人。”

    ……

    ……

    京城。

    刘瑾品尝到大权独揽高高在上的美妙滋味后,又开始筹划对文官集团进行新一轮打压。

    现在还是正德元年春节期间,官员依然在休沐,刘瑾便找科道官员上书,提请朱厚照对朝中主要衙门进行清理,名义上是清除冗官,其实是打压异己,顺带提拔一些亲信之人到这些衙门任职。

    朱厚照什么事都不管,每天就吃喝玩乐,在他看来最好朝事都由谢迁和刘瑾等人处理,不用麻烦他。

    在刘瑾奏请下,朱厚照没怎么思考便表示同意。

    其实就算刘瑾不出手,如今朝中文官集团也已式微,尤其是在九卿位子上,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左都御史相继致仕,如今只剩下一个工部尚书曾鉴。

    而且以现在情况看,曾鉴的官位很难保全,而继任工部尚书人选中呼声最高的是督造泰陵的工部左侍郎李。

    但很多人将李当作阉党一员,因为之前杨子器事件,李对太监李兴作出妥协,这让朝中文官对他的人品产生极大疑问。

    好在六部侍郎、寺卿和少卿位子上,老臣倒有不少,可惜这些人不算朝中最顶级的文臣,对朝局影响不大。

    如此一来,谢迁地位愈发突显,因为他是弘治朝元老,原本地位就很尊崇,如今身为首辅,朝中那些原本站在刘健和李东阳立场上排斥甚至看不起谢迁之人,现在只能将谢迁看作文官集团的基石,遇到什么事情,都会主动征询谢迁意见。

    刘瑾以皇帝名义下发圣旨,开年后要对朝中主要衙门进行审查,那些不肯依附刘瑾的文官知道这下有麻烦了。

    谢迁再次成为众臣求助的对象,年初到上元节这段时间,谢迁收到到的私人信函就有几十封,朝臣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谢迁跟皇帝说项,阻止刘瑾对朝中主要衙门进行清洗。

    “……这不是逼老夫跟刘瑾正面冲突吗?刘瑾这厮做事狠辣至极,他最想铲除之人就是老夫。老夫现在虽位列首辅,但行事处处受到钳制,他要清洗什么衙门,老夫能说上话?无论怎么样,也得先见到陛下再说!”

    自从和王鏊一起前往乾清宫求见朱厚照未果,谢迁就知道问题棘手,毕竟内阁有焦芳与刘瑾配合,一个负责票拟一个进行朱批,他这个首辅越来越有边缘化的趋势。

    不过,谢迁还是在心底安慰自己。

    “过了上元节,朝廷各衙门才会开,那时谁要退下来,谁要增补上去,不是刘瑾一人能决定,现如今吏部尚书是许季升,刘瑾能扳倒一个铁骨铮铮的文臣,但却还是要以文臣来执掌六部。”

    “老夫就不信了,刘瑾能够拉拢多少连脸皮都不要的读书人,听从他一个权阉的号令!”

    ……

    ……

    年初这段时间,钱宁在东安门外澄清坊将豹房建了起来。

    在原来刘瑾购置的三进院子基础上,钱宁又在左右添置了四个院子,将阻隔的院墙掀倒,添置秋千、滑梯、跷跷板等娱乐设施,然后将京师伶人搜罗一空,再从各秦楼楚馆挑选才色俱佳的风月女子,穿上各民族服装搔首弄姿,逐渐吸引喜欢新鲜刺激的朱厚照的目光。

    钱宁在诱惑朱厚照两次出宫留宿后,立即去找刘瑾,将最新进展告知,刘瑾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钱千户做事果然符合陛下心意,看来距离你高升之日已为期不远。”刘瑾笑着称赞,随即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应以开拓财源为第一要务,否则这边规模越大,咱们亏空越甚。你尽快带人出城一趟,将那些不听话的劣绅纠治一番,咱家等候你的好消息。”

    对钱宁来说,吃拿卡要甚至巧取豪夺,这种事非常拿手,作为锦衣卫别的不会,以权压人那是必修课,包括刑讯逼供在内都很在行。

    城外那些不肯交出土地的人家,基本都有官府背景,不是自己当官就是祖上当过官,几个村子的土地通常都属于一户人家所有,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激发民变,用一般的手段根本就行不通。

    要对这些人动手,只能动用厂卫的力量,刘瑾知道张苑不可能配合自己的差事,便指使钱宁出面。

    锦衣卫中,真正听命于刘瑾的就是钱宁。因钱宁是朱厚照跟前红人,张苑根本无从调遣,很快便成为锦衣卫中独树一帜的存在。

    钱宁心里有些发虚,硬着头皮道:“公公请放心,小的一定将事情办妥,不过东厂那边……似乎没人肯一同前往,是否跟张公公打声招呼?”

    刘瑾冷笑不已:“跟他打招呼有何用?他能配合你我行动?哼哼,咱家这边内行厂已建得差不多了,就算不动用内行厂,还有西厂可用,作何一定要从东厂调人?”

    “你只管放心,明日带人去通州、顺义、怀柔等地逛一圈,若有那不识相的守财奴不肯交出土地,你只管将人拿下,生死勿论。”

    钱宁打了个寒颤,对刘瑾这样的司礼监掌印而言,杀个人不算什么,但钱宁到底只是锦衣卫千户,是被士绅鄙视的武夫。刑讯逼供可以,但杀士绅这种事钱宁可不敢做,这年头士绅操控着舆论,一旦千夫所指,钱宁自认扛不住。

    刘瑾见钱宁惧怕,以嘲弄的语气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只有别人怕你,哪里有你怕别人的道理?别窝窝囊囊的,咱家是为你着想,若事情办不好,无法在陛下面前邀宠,损害的可是你的利益。”

    “这件事咱家就交给你办理了,月底前,你若不能将田宅收上来,咱家便去跟陛下说,换个人当差!”

    钱宁张了张嘴,没料到刘瑾对自己如此苛刻,随即他意识到,如今自己得到皇帝宠信,已经引起刘瑾的警惕和疑虑。

    想到刘瑾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无人取代,钱宁暗自庆幸:“幸亏我一直对刘公公卑躬屈膝,若对他的态度稍微怠慢,指不定会如何打压我。以后可要小心些,若被他算计,我怕是连小命都没了。”

    钱宁一向对刘瑾言听计从,不过现在发现刘瑾似乎只是把他当做予取予夺的奴才,也就打定主意事事都要留后手,他是聪明人,知道大丈夫能伸能缩,表面上唯唯诺诺,但实则已经有自立之心。

    ……

    ……

    正月十二,钱宁出京大肆抄没田宅。

    京城周边的地主,只要没有交税且无大的背景,一律被钱宁查扣,在有内行厂、西厂和锦衣卫支持下,再有顺天府为虎作伥,十二团营出兵助阵,钱宁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收上来一千多顷土地。

    相比于京城周边田亩数量,这一千多顷土地其实算不得什么,但造成的恐慌却迅速蔓延,导致京师士绅人人自危,随时可能引发民变。

    户部发现事情不妥后,马上上奏,六科和都察院的御史言官纷纷上书,谢迁原本不打算管,但听说朝中群情激奋,民间怨声载道,再加上谢迁已经知道刘瑾彻查京城周边税亩的目的是为谋私利,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上元节后的第一次朝议,也就是正月十七午朝,谢迁开始向刘瑾发难。

    新年期间朱厚照可说醉生梦死,今天头脑刚刚清醒些上朝,并没打算在奉天殿停留太久,就在他打着哈欠草草应对群臣奏禀时,谢迁出列,把问题提出来。

    朱厚照压根儿就不记得刘瑾跟自己说过清查京城周边土地税亩之事,他好奇看着侍立一旁的刘瑾,问道:

    “刘公公,到底怎么回事?谢阁老说朝中有人借着清查京城税亩一事中饱私囊,不会就是你吧?”

    刘瑾心中破口大骂谢迁老匹夫,但他早就想好对策,恭敬地道:“陛下,老奴所查,京师周边田地十之五六不交税,以至于近年来国库空虚。而且照目前的趋势,京师周边税亩数量正在逐年减少,一旦土地完全落入士绅之手,则国库再无收入,国将不国……”

    朱厚照喜欢思考问题,听到刘瑾奏禀,不由皱眉:“那是为何?”

    刘瑾看着谢迁,道:“陛下不妨问问谢阁老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抬头看着谢迁,好奇地问道:“谢阁老,刘公公所言是否属实?”

    这问题真把谢迁给难住了。

    以谢迁所知,士绅为避税可说无所不用其极。

    此时不管是地主还是自耕农,在没有一条鞭法的情况下,田赋、徭役和其他杂征繁多,负担极重。

    士绅阶层可以免税,那些跟士绅攀上关系之人,可以通过依附士绅名下而不用交税,这使得税收重担主要落在少数地主和自耕农身上。一旦作为压榨对象的地主和自耕农名下的土地为士绅兼并,国库自然再也收不到税,因为士绅是免税的。

    谢迁无奈地回答:“确实如此。”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那就稀奇了,土地明明就在那儿,为何交税的土地会逐年减少?刘公公,你说到底是何原因?”

    刘瑾义正词严道:“此事根由,在于地方士绅借助朝廷税亩制度漏洞大肆渔利。一些地主家中无人考取功名,却将土地寄放在有功名人家名下,由此规避缴纳税赋和服徭役,原本交给朝廷的税赋,却落入那些有功名的人家腰包。”

    “而每个县的税收是固定的,如此少数地主和农民,便要承担巨额税负,致百姓怨声载道却无人敢查。”

    “混账!”

    朱厚照年轻气盛,拍案而起。

    在场那些之前上疏弹劾刘瑾的大臣战战兢兢,他们也是士绅的一员,自己名下不用交税的土地不少,庇护的地主也有很多。

    此次事件虽然看起来刘瑾中饱私囊,但他伤害的却不是普通百姓的利益,普通百姓都要交税,在这件事上基本不受影响,只有免税的士绅以及依附于他们名下的地主,才会对刘瑾彻查税亩的事情深恶痛绝,伤害的也是这些人的利益。

    刘瑾做的事情劫富但不济贫,只是将劫富所得银钱归自己调用,或者说是为皇室增收,以皇庄的形势为皇室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满足朱厚照的私欲。

    在这点上,刘瑾是在帮朱厚照敛财,因而朱厚照听完事情始末后,便义不容辞地站在刘瑾一边,怒气冲冲地道:“这些家伙活腻了,居然敢瞒报税亩,刘公公,你派人清查,结果如何啊?”

    刘瑾带着痛心疾首的姿态道:“陛下,老奴彻查后,发现京师周边土地多半非免税士绅所有,只是挂在他们名下,便可以堂而皇之不交税,以老奴之见,让厂卫彻查此事,将那些瞒报土地一概收入皇庄,并催促其缴纳之前几年田税欠款。好在地方士绅已认识到自己的罪行,几日来主动认罪者甚众……”

    谢迁听到这里,发现皇帝的思想已经被刘瑾带偏,想出言纠正,于是出列奏禀:“陛下……”

    没等谢迁开口,朱厚照抬手打断谢迁的话,厉声道:“谢阁老不必说了,在朕看来,刘公公没有做错,京畿之地乃我大明国祚之根本,若京畿之地税亩都有如此多弊端,那天下人必会群起仿效,只有先把京师税亩梳理一遍,再将全国各地税亩查清楚,才能让大明国库充盈……”

    “朕不是要损害士绅利益,只是让他们恪守本分,不要利用大明律法漏洞来中饱私囊。在朕看来,刘公公这件事做得很好,朕特许他继续清查,把那些蠹虫都抓出来,以儆效尤。”

    谢迁很无奈。

    若是换作刘健当政,朱厚照没多少话语权,刘瑾更不值一提,这事儿就算朱厚照盖棺定论,也能被驳斥回去。

    但现在情况不同,刘瑾权倾朝野,手里有厂卫和十二团营为虎作伥,就算府县官员不配合,他们也可自行其是。

    现在就算是正直的官员也需仰刘瑾鼻息过活,谢迁清楚自己不宜再出来说话,因为再反对就是跟皇帝过不去。

    谢迁心中一片悲凉:“能跟刘瑾分庭抗礼之人已经很少,我必须守住最后的阵地。我跟这个阉人交恶倒没什么,若跟陛下也交恶,等于说将陛下推到刘瑾这厮的阵营,那才是不智之举。”

    朱厚照拍板后,刘瑾非常得意,他打量退入朝班中的谢迁,好似在说:“你不是想弹劾咱家吗?有本事继续啊!”

    谢迁脑袋转到一边,全当没看到刘瑾的挑衅。

第一六九八章 会面

    刘瑾依靠对朱厚照的了解,在彻查京城周边田亩之事上取得主动,首辅谢迁只能被迫接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从朝堂上下来,谢迁便被一堆文臣围住,这些人都想让谢迁再去找皇帝陈情,其中有几名官员名下寄挂的京师周边土地被钱宁查获并划拨走,属于直接受害者。

    “……老夫难道想让刘瑾得逞?有意见只管自己去跟陛下提,找老夫有何意义?这件事,暂时只能如此,有陛下御旨,内阁无能为力,最多跟户部打声招呼。”

    话是这么说,但谢迁知道跟户部打招呼其实是徒劳无功,刘瑾查税亩根本不走户部,是以厂卫和顺天府名义办事,而负责人又是皇帝非常宠信的钱宁,谢迁感觉这次恐怕要让刘瑾得逞了。

    但谢迁转念一想,就算刘瑾得逞,也只是增加几处皇庄,收入为皇室所有,或许还能减少朝廷开支,况且这件事对普通百姓无太大影响,事情倒是在可控范围内。

    回去的路上,谢迁脸色阴沉,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刘瑾就算没有完全掌控六部,却可以绕开六部行事。现在很多大臣已开始暗中依附,且他手上有厂卫行事,若不能限制此人的权力,后果不堪设想。”

    谢迁担心至极,刚回到家门口,人没从马车上下来,就有家仆过来奏禀:“老爷,寿宁侯府派人给您送了封信来,说是务必请您一阅。”

    “寿宁侯府?”

    谢迁虽然还没看到信的内容,大概已猜到是什么回事。现如今刘瑾当政,又没有依附外戚,而张延龄、张鹤龄不可能自降身价投入刘瑾阵营,现在双方已成抗衡之势。

    谢迁跟刘瑾关系紧张,却与张氏兄弟没有大的冲突,所以现在张鹤龄和张延龄准备向谢迁示好,争取在对付刘瑾这件事上展开合作。

    下了马车,谢迁将信捏在手中,进入府门,想了想将信拿出来,拆开后边走边看。

    确定信上张鹤龄有收揽之意,谢迁有些不屑一顾,以他的出身和朝中地位,压根儿就看不起凭借裙带关系上位的张鹤龄和张延龄。

    “先皇宾天,陛下登基,外戚一党已式微,只是陛下没有拿两个国舅开刀罢了,现在他二人还想借助我的力量跟刘瑾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谢迁想到刘瑾擅权就一阵头疼,但不论怎么样都不可能跟外戚合作,他非常顾忌自己的名声。

    再次看了看张鹤龄的信函,谢迁摇摇头:“现在京城局势就算有所恶化,但至少在可控范围内,尚未到阿谀外戚的地步。却不知现如今三边情况如何……沈溪小儿行事刚愎自用,若不能顺利处理好钱粮亏空问题,怕是刘瑾会在陛下面前攻讦。人长期滞留于外,即便陛下再信任,久而久之也会出问题。”

    ……

    ……

    寿宁侯府,书房。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相对而坐,商议如何对付刘瑾。

    张延龄显得很恼火:“姓刘的阉人真不知好歹,以前见了面还知道问候,现如今即便面对面路过也连招呼都不打,就当没看到,甚至我主动跟他打招呼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大哥,断不能容许此人继续放肆下去,此番他清查税亩居然查到我们名下,仅顺义一地我便损失五百多亩上等水田。我亲自派人前去打招呼,他也不加理会,实在气煞人也……”

    张鹤龄眉头紧皱:“肉进了豺狼的嘴还想它吐出来?你未免太过天真了!刘瑾自打上位以来,看似胡作非为,但每件事都得到陛下准允,你想把土地要回来,要么让陛下为你做主,要么去威逼钱宁,跟刘瑾正面冲突怕是讨不了好!”

    兄弟二人说到刘瑾的时候,都带着极大的愤慨,只是张鹤龄年长些,说话做事更有头脑,而张延龄只是一味凭借自己的身份蛮干。

    张延龄怒道:“本以为东厂和锦衣卫在我们手上,不至于让刘瑾横行不法,没想到他跟陛下提出,建立西厂和内行厂,而且锦衣卫中有钱宁帮他做事,这次清查税亩,已经触及我们兄弟的利益,难道任其继续嚣张下去?”

    张鹤龄正色道:“所以现在必须联合其它力量打压刘瑾,之前我已致信谢阁老,让他知道我们兄弟的态度。另外,咱们在宫内有张苑配合,最近张苑很得陛下信任,发言权逐步加大,刘瑾则因朝事繁忙,已不能时刻留在陛下跟前……”

    “陛下血气方刚,好美色,听张苑之意,陛下最好妇人,若寻几名妇人进宫,让张苑进一步得到陛下宠信,那我们就可以试着请太后跟陛下进言,让张苑进司礼监,夺过刘瑾手中的权柄!”

    张延龄皱眉:“大哥的意思是……咱那大外甥,年纪轻轻毛都没长齐,居然……好美……妇?这可……真是稀奇了,他是怎么想的,我们从何处找妇人?”

    张延龄说这番话的时候,张鹤龄侧头打量他,目光中含着深意,好似在说,你问我从何处找妇人,难道你不知道?

    “大哥,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把府内的女人送给陛下吧?”张延龄不满地嚷嚷起来。

    张鹤龄冷冷一笑:“你府上的女人,没有四十个,也有三十好几吧……这几年你胡闹够了,那些年老色衰的女人本来就不该再留在你府上,既然你连名分都吝惜给她们,送进宫去又如何?”

    “再者,去西北公干的江栎唯年前不是才送了你几个美人么?你一并给陛下送去吧……我收到风声,说是去年刘瑾回京时,江栎唯曾试图杀掉刘瑾,且事情已为刘瑾所知,此番江栎唯去西北,看似是我们指使他去联络沈之厚,但其实是刘瑾以司礼监名义委派,其中定有深意……我们最好撇清跟江栎唯的关系……”

    张延龄听兄长提到江栎唯送来的美人,还让他转赠朱厚照,越发不满:“大哥,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不行。江栎唯刚送来的几个美人儿我都还没玩够,若就这么送进宫去,弟弟我心有不甘。”

    “这样吧,我回去后想办法选几名玩腻了的妇人出来,赶这两天送入皇宫,就当是随了大外甥的喜好……”

    见张鹤龄点头,张延龄心中别提有多不自在了。

    “你这混小子,就算玩女人,也是玩别人剩下的,真是有够下贱!不过你这小子跟你老爹脾性真不一样,眼看大婚在即,还如此胡闹,怕是将来你的皇后都得不到你的宠爱,现在我把玩剩下的女人送给你,如果其中有哪个怀孕,那更有趣了,我岂不是做了奇货可居的吕不韦?”

    张延龄胡思乱想,却不敢真送怀孕的女人进宫,更不会把自己身边最得宠的女人送给朱厚照。

    要送,也是送那些曾被他宠爱,但后来逐渐失去他关注的女人。

    这些女人中,有一位他曾迷恋过大半年,这也是当初他答应帮江栎唯的最主要原因,此番也准备将其一并送入宫中。

    ……

    ……

    京经形成刘瑾、外戚张氏兄弟和内阁首辅谢迁三方分庭抗礼之势。

    而在西北,沈溪境况则要好很多,无论是江栎唯,还是王守仁,都无法对他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尤其是江栎唯,此番江栎唯到西北前便知道沈溪如今在朝中地位如何,以三边钱粮亏空为名要把沈溪扳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江栎唯又带了张鹤龄和张延龄的嘱托,想要拉拢沈溪一起对付刘瑾。

    这让江栎唯很不满。

    江栎唯不知道自己已被刘瑾憎恨上了,他在离京前,尝试向刘瑾送了一份礼,结果刘瑾二话不说就收下了,之后便派人对他西北之行做出交待,江栎唯感觉自己已经无需再投靠外戚。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江栎唯安插在张延龄身边帮他说话的女人,已慢慢失去张延龄的宠爱。

    江栎唯虽然之后又送了些女人给张延龄,这些女人也很得宠,但她们对沈溪没有切骨的仇恨,不能指望这些女人帮他传递建昌侯府的消息,在张延龄耳边吹枕边风帮他对付沈溪。

    江栎唯一心要扳倒沈溪,所以此番他到西北来,准备按照刘瑾的想法,罗织罪名让沈溪下狱。

    至于张氏兄弟对他的交待,已被抛诸脑后。

    “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国舅张氏兄弟其实已大不如前,还自我感觉良好,试图对付刘瑾,简直不自量力。”

    “不过,如此说起来,刘瑾在朝中岂非已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步?刘瑾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占据高位,手头必然缺人,我此时卖身投靠,稍微立下功劳,说不得也能成为一方督抚。”

    ……

    ……

    榆林卫城,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城中各衙门逐渐恢复运作,此时王守仁依然没理出头绪,如何才能拎出贪污侵占朝廷下拨钱粮的官员。

    正月十九,沈溪从镇羌堡归来,二人终于得见。

    此次会面地点不在总督府衙门,也不在王守仁下榻的驿馆内,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酒肆。

    二人都很低调,沈溪只是带了几名侍从,王守仁则是独身赴会。

    酒肆二楼,沈溪直接包了下来,二人见面没多少废话,酒菜上齐后,王守仁无心吃喝,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之厚,与你有些日子未见了,此番朝廷派在下前来西北,是为调查这几年三边钱粮亏空一事。”

    “哦!?”

    沈溪笑了笑,问道,“在下之前不是已将三边钱粮账册派人送给你了么?”

    王守仁叹道:“账册让人做过手脚,很多地方一看就不对劲,但具体核对过数字却又无从发现端倪……之厚,你不会不清楚吧?”

    沈溪道:“这些账册都是保国公卸任三边总督后交托的,是否有做假账不好说,你也知道在下军务繁忙,日日为鞑靼人犯边之事操心,加上手头没有经验老道的账房,让本督亲自核对账目怕是几年都查不出来……”

    王守仁听出沈溪言中有敷衍之意,不满地问道:“之厚,你到西北好几个月了,丁点儿问题都没发现?”

    沈溪耸耸肩:“要说问题,肯定是有的,否则长城不可能历时两年仍旧未建好,督造工程的人中必然有蛀虫,但到底是谁,尚需彻查。”

    “年前在下曾在总督府设宴,明确指出,若谁肯自首,将之前贪墨银钱如数交出来,可以向朝廷申请宽大处理,但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天,还是没人出来认罪,这件事……在下也很为难啊!”

    王守仁苦笑:“看来在下的差事很难完成了。”

    沈溪问道:“不知朝廷给伯安兄的查案时限是多久?再就是要查出怎样的结果才可以回去交差?”

    王守仁道:“朝廷未定下具体期限,但最好是月底前返京。三边之地大半库房都空着,若说这中间没猫腻谁都不会相信。若让贪赃枉法之人逍遥法外,在下实在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沈溪点头:“在下会尽量帮忙,不过伯安兄见谅,这西北……在下也是初来乍到,大多数地方都未去实地考察,地方文武官员都对我这个三边总制阳奉阴违。而西北钱粮弊政根由,在于官场整体**,在下虽然也在查,但一两月内怕是难以有结果。”

    沈溪对王守仁强调困难,王守仁就算心里有所不满,也无计可施。

    王守仁来到沈溪的地盘办差,配合与否全看沈溪的心情。两人目的虽不同,却都是为了能够顺利完成差事,在沈溪而言必须维持三边平稳,就算要除贪官也得步步进行,而王守仁则想在有限的时间查出更多贪官。

    王守仁好不容易才与沈溪会面,结果发现自己没有得到任何帮助,难免着急,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若在下空手而归,不知如何向朝廷交待!”

    沈溪却不慌不忙:“伯安兄要查何人只管跟在下通个气,在下会努力帮你,若伯安兄找不到突破口,或许求见保国公也是不错的选择。”

    王守仁听到沈溪让他去见朱晖,不由皱眉。

    但细细一想,却发现很有道理。沈溪将情况说明,贪污**不是发生在我这一任上,你要问,也要问前几任三边总制,比如朱晖,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罪责,你去一抓一个准儿。

    王守仁点头:“为了完成差事,只能如此了,稍后在下就去拜访保国公。”

    其实,王守仁和沈溪都知道三边钱粮亏空根源在于朱晖,但知道以朱晖在朝中的地位,很难将此人扳倒,与其跟朱晖正面相斗,不如让朱晖主动指认几个人出来顶罪,将这次财政审查了结。

    沈溪料想,朱晖为了自己的安全,必然懂得“弃车保帅”的道理。

    如果是朱晖把三边官员和将领给卖了,跟沈溪没有任何关系,手下不至于出现离心离德的情况,不会因众叛亲离无法在西北立足。

    沈溪提议道:“伯安兄去见保国公时,最好大张旗鼓,如此才能让那些贪污受贿的官员惧怕,若保国公主动检举部分官员,在下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伯安兄彻查清楚,这也是在下对你的承诺……”

    王守仁可不是一般的文臣,此人头脑非同一般,在做官上也极有天赋。

    其实王守仁到西北后便发现仅仅靠自己的力量调查钱粮亏空不现实,毕竟人生地不熟,而让沈溪帮忙也不合适,因为沈溪作为三边总制不能做损害下属的事情,他一直觉得这是个难解的问题。

    但现在经沈溪提醒,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整个事件的突破口就在朱晖身上,谁都不愿意来做这坏人,那就让朱晖来当。

    朱晖不得不当,因为钱粮亏空活生生摆在那儿,朱晖不检举别人,责任就需要他自己来承担。

    而朱晖本身就要离开西北官场,就算检举几个人当替罪羊也无妨,不会影响他在朝中的地位。

    这坏人,一定要让朱晖来当,沈溪则可以在旁帮忙唱黑脸。

    朱晖检举谁,我帮你查谁。

    否则我就装糊涂,休想我配合你。

第一六九九章 利用

    在与沈溪分别后,王守仁去见了朱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晖最初不想见王守仁,但到了这个地步,朱晖也知道自己要回京城,必须将自己任上的账目抹平,否则连离开城池一步都做不到。

    跟沈溪讲道理没用,沈溪对王守仁这个钦差敬而远之,决定了沈溪置身事外的态度,否则也不会把主导权拱手让给王守仁。

    如此一来,朱晖不得不耐着性子去见一个在他眼里的芝麻小官。

    不过王守仁到底是钦差,代表了朝廷,又是前翰林学士王华之子,算得上名臣之后,倒也不会让人觉得掉价。

    朱晖接见王守仁后,大致弄清楚了当前的情况……钱粮亏空证据确凿,现在就是看要将哪些人落罪。

    朱晖没有马上做出弃子的决定,准备询问沈溪的意见,商议一下如何应对。说到底他还是不想自己来承担得罪三边全体文武官员的风险,想借沈溪之手帮自己脱罪。

    朱晖于正月二十一和二十三两次求见沈溪,都未得见。

    沈溪以公务繁忙为由,将朱晖拒之门外,而在正月二十五这天,朱晖直接闯进总督府,在衙门正堂等了两个多时辰,依然没见到沈溪的面,他以为沈溪人在内宅,但其实此时沈溪已领着一千火铳兵出城拉练去了。

    此时沈溪不可能见朱晖,钦差已经来延绥快半个月了,如果他跟朱晖相见,之后便对官场进行清理,别人会认为是前后两任三边总制联手,虽然责任不在沈溪身上,但事后别人依然会记恨沈溪。

    沈溪这么做是为了转移矛盾。

    朱晖你既然马上要离开西北官场了,那这恶人只能由你来做,我只负责按照钦差圈定的名单,将犯罪之人拎出来便可。由始至终,我都是“受害者”。

    就在朱晖接连不断到总督衙门求见沈溪无果时,王守仁每天都去朱晖府邸拜访,朱晖心里没底,不敢马上做出决定,于是乎后来朱晖也拒见王守仁。

    一直到正月二十六,沈溪主动致信朱晖,询问西北钱粮亏空情况。

    这次沈溪却是有备而来,直接在信函中列举多处三边这几年朝廷钱粮拨付与实际支出对不上账的地方……

    朱晖以为沈溪不懂查账,却不知沈溪采用先进的复式记账法,将所有数据绘制成表格,原本看起来严丝合缝的账目便破绽百出,沈溪没用几天便将亏空之处搞清楚了。

    沈溪将精心挑选的账目亏空细节罗列分明,甚至哪一个环节出现贪污都予以标明,问询朱晖如何来解决这些亏空之处。

    朱晖看到账目后,坐立难安。

    “……公爷,沈大人这些日子都东奔西走,未见他有时间查账,且他早就将账册送去驿馆给了王大人,却不知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来清查账目?”

    朱晖非常信任自己的师爷,可以说账目有一半以上都是师爷与账房做出来的。

    现在师爷感觉十分慌张,若此事被揭发,他可谓责无旁贷。

    朱晖来回踱步,喃喃自语:“早知如此,就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回京……这沈之厚,老夫倒是小瞧了他,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怕不是这一切阴谋诡计都是他搞出来的吧?朝廷突然查账,老夫两次要回京都受阻,之后钦差便来了,而他则选择避而不见,现在这钦差不停烦我,他不见我也就罢了,现在还给老夫施压,真是可气可恼!”

    师爷不知该如何回答朱晖这个问题。

    因为他早就怀疑沈溪在这件事上采用一些手段,目的是为避免牵扯进案子,沈溪自己不想得罪三边文武官员,而是将检举和揭发的责任推给朱晖。

    师爷道:“公爷,那咱趁机离开延绥,早些返回京城如何?索性如今道路已通畅,且久未听闻鞑靼人动向,此时不回京城更待何时?”

    朱晖怒道:“若这一切都是沈之厚搞出来的,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老夫回京?年前钦差未至还好说,现在这当口突然要走,是个傻子都知道老夫是在逃避责任。退一步讲,即便老夫侥幸逃出城去又如何?此举无异于将罪责坐实,他好趁机参奏老夫……”

    “那……那可如何是好?”师爷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

    朱晖骂道:“养你何用?做个账目都会出问题,现在沈之厚已把责任全部推到老夫身上来了,老夫说不知情,那岂不是说,老夫除了监查不力外,自身也有很大问题?现在只能根据他列出的可疑之处,把人推出去……让这些家伙去死好了,谁让他们贪赃枉法让沈之厚盯上了?”

    师爷苦着脸道:“公爷,现如今沈大人不自己来查这些人,而让公爷动手,分明是想利用公爷……”

    朱晖满面愠色:“闭嘴,你不说话,老夫不会把你当哑巴。现在老夫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你就知足吧,如果哪一天老夫彻底失势,就会成为别人的替罪羊……所以,不论怎么样,老夫都不能跟贪腐沾上丁点儿关系!”

    被朱晖斥责,师爷不敢再言语,的确跟朱晖说得一样,现在就算朱晖明知道这是沈溪坑他,也不得不上当。

    如果朱晖对这件事不管不问,那不用说,沈溪下一步就是会把所有账目明细交给王守仁,那时王守仁要查的可不单单是下面的虾兵蟹将,必然要从朱晖身上查起。

    朱晖发现自己难以收买沈溪和王守仁后,便知道只能自己出面当恶人了。

    ……

    ……

    当日晚上,朱晖一边参照沈溪查账的结果,筹算将哪些人推出来承担罪责可以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一边想如何给朝廷写这份奏本。

    请罪是必然的,监管不力的罪责似乎担定了,而且可能会被王守仁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所以朱晖在推这些人出来担罪的同时,还在琢磨如何才能堵上这些人的嘴。

    或者是要挟这些人的家眷族人,或者杀人灭口,这都是他考虑需要动用的手段。

    就在左右为难时,管家进来行礼:“老爷,府外有人求见,说是京城来的。”

    朱晖怒道:“王伯安是吧?告诉他,不见!”

    管家道:“老爷,那人说他是司礼监刘公公派来的,不是您说的兵部王大人。老爷,这是他的拜帖,您先看过再说。”

    朱晖听到是刘瑾派来的人,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看过拜帖,才知此人是锦衣卫镇抚江栎唯,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既然是刘公公派来的,且将人请进来,老夫倒要听听刘公公有何高见。”

    江栎唯上门求见朱晖,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知道自己无法在效忠张氏外戚之余除掉沈溪,所以退而求其次,投靠刘瑾,继续完成陷害和诛杀沈溪的心愿,在没有得到刘瑾认同的情况下,他已开始以刘瑾门人自居。

    江栎唯被朱晖请到正堂。

    见到江栎唯,朱晖笑了笑,问道:“你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

    江栎唯道:“在下乃莆田江栎唯,乃是南镇抚司……只是如今不当值,挂职而已。见过公爷。”

    朱晖点了点头,做出请的手势,嘴里问道:“莆田人?那不是福建下面的一个府么?你跟沈之厚是同乡吧?”

    听到沈溪的名字,江栎唯脸色有些不好看,道:“在下跟现三边总制乃旧交,当初相识时,他不过为童生。”

    朱晖听到此话不由咳嗽两声,心里对跟沈溪相识于微末的江栎唯提起不小的戒心,道:“如此,也算是缘分了……你是哪一年的进士?”

    江栎唯道:“在下乃弘治六年武进士。”

    “武进士?”

    朱晖心底一阵鄙夷,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你应该是军户出身?”

    “非也。”

    江栎唯道,“府上乃书香门第,只是在下年少时孔武有力,家人让在下一边习文,一边从武,文不过秀才,谁想偶尔尝试武举便中举,后赴京考取武进士,以武进士入锦衣卫……”

    朱晖上来便问江栎唯的家门情况,想对江栎唯多些了解。

    当他知道江栎唯的家族已在成化年间从莆田迁居南直隶,便想到江栎唯跟沈溪关系未必亲密,等再问询一番,他从江栎唯口中探听到虚实,感觉江栎唯对沈溪的态度并非十分友善。

    朱晖开诚布公:“你既为福建莆田人,跟沈之厚又是旧交,此番到延绥,怕是早就去拜见过他了吧?”

    江栎唯站起身来,严肃地道:“回公爷的话,在下奉命到西北彻查地方弊案,非得朝廷允许,不得跟案犯魁首见面!”

    朱晖听江栎唯将沈溪定义为“案犯魁首”,不由怔了一下,没想到江栎唯对沈溪的态度如此恶劣。

    他皱眉道:“你跟沈之厚不是旧交么?”

    江栎唯冷笑不已:“旧交不假,但此人狼子野心,丝毫不顾念当初某对他的赏识和抬爱,在其飞黄腾达后,便百般羞辱更是罗织罪名让某下狱,险些冤死于狱中……”

    朱晖开始听江栎唯倒苦水,虽然江栎唯跟沈溪有仇,而且听起来还是深仇大恨,但朱晖听了始终觉得江栎唯是无理取闹。

    朱晖心道:“此人说沈之厚忘恩负义,却不知自己只是赳赳武夫,想那沈之厚乃状元及第、天子之师出身,岂能跟你一般计较?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莫不是你看到沈之厚飞黄腾达,心里有所芥蒂,想对沈之厚加以报复吧?”

    再转念一想,“管你对沈之厚态度如何,你肯站在我这边的立场,那我便当你是可以合作之人。”

    听完江栎唯的话,朱晖叹道:“未曾想,你跟沈之厚有如此过节。此番你上门求见,说自己乃刘公公门人,却不知是否属实?”

    江栎唯道:“在下往西北前,曾亲自拜会刘公公,为他老人家耳提面命。”

    只是送过礼没见到刘瑾的人,却被江栎唯说成亲自拜见刘瑾,目的是为自己抬高身份,促使朱晖跟自己合作。

    朱晖皱眉道:“老夫离开京城前,刘公公尚未回京,未曾想这一两年光景,他便执掌司礼监,且在朝中呼风唤雨……你跟刘公公是如何认识的?”

    江栎唯心里犯嘀咕,感觉朱晖对自己产生怀疑,很多问题他不想回答,却又不得不仔细解释,将过去跟刘瑾的渊源牵强附会说上一通,甚至连昔日刘瑾往泉州公干一事,都说成跟他有很大关系。

    如此一来,朱晖也就相信江栎唯的鬼话,放下戒心,问道:“刘公公对你耳提面命,却不知交待何事?”

    江栎唯道:“除掉沈溪!”

    一句话,就让朱晖惊讶地站起来,久久没能从四个字的巨大震撼中走出来。

    朱晖皱眉:“开什么玩笑,刘瑾想诛杀沈之厚?他也不想想现如今西北形势,难道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将大明边境推入战乱的边缘吗?”

    江栎唯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公爷误会了,刘公公要杀沈溪,乃是因沈溪此人暗中不轨,曾对刘公公痛下杀手,且沈溪在江南为官时,贪赃枉法,聚敛钱财无数,还曾奸……污民女,做出不容朝廷王法之事……此子罪行罄竹难书,刘公公不过是想以朝廷律法为准绳,将此子下狱问罪,而非公报私仇。”

    朱晖听到江栎唯给沈溪定的罪名,一条都不信。

    他心想:“沈之厚是什么人,我能不知?这小子虽然有些刚愎自用,又喜欢耍小聪明,但到底没被官场腐蚀,就连贪赃枉法都未必,说他聚敛钱财奸乌民女这些罪行,根本就是莫须有……”

    朱晖道:“你说沈之厚有如此多罪名,可有证据?”

    江栎唯严肃地道:“在下到西北来,正是为寻找证据。三边之地官场**,众多官员中饱私囊,正是在他治下发生,难道公爷没有察觉?”

    朱晖简直想骂人,心说我要脱罪不假,但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天下人都知道沈溪到西北才不过一两个月,现在把西北财政亏空全都归结于沈溪身上,说他在这一两个月时间里把西北钱粮仓库给掏空了,这种鬼话谁会相信?

    朱晖板起脸道:“西北钱粮亏空根源,由来已久,非沈之厚一人所致。”

    就算朱晖知道这件事跟沈溪屁关系都没有,但他还是没把话说死,只说这件事并非沈溪一人造成,想借此提醒一下江栎唯。

    你要搜罗罪名,麻烦先过过脑子,别让人一听便漏洞百出。

    江栎唯道:“公爷这是想袒护沈贼?他在东南时,就曾借机聚敛钱财,到湖广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在两年前土木堡之战和京师保卫战中,暗中跟鞑靼国师勾连,战后又私自放走鞑靼主力……”

    为了让朱晖相信自己,江栎唯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能往沈溪扣的屎盆子,他一个都不放过,甚至很多事说出来后,别说朱晖不信,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朱晖越听越惊讶,最后满脸厌憎打量江栎唯,心想:“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是生平仅见,若沈之厚跟这般人过不去,简直是狗咬狗,不对,是人咬狗……”

    江栎唯把沈溪的罪名增加几项后,再看向朱晖,道:“……难道公爷能够容忍这种人继续危害大明官场?”

    朱晖道:“江镇抚,老夫不跟你拐弯抹角了……老夫知道你来三边之地用意,不就是想除掉沈之厚吗?要做成这件事,你就要拿出让朝廷信服的证据,你想通过编造罪名的方式把沈之厚带走,根本不可能,除非朝廷将他撤职查办……他乃天子之师,就算你说的一切属实,只要陛下站在他一边,也会安然无恙,对此你可有应对之法?”

    江栎唯道:“所以在下才来跟公爷您商议……”

    朱晖抬起手打断江栎唯的话,冷冷一笑:“你别老说虚的,老夫身为大明勋贵,面对沈溪这样的干臣,怎么可能自毁长城?就算老夫憎恶沈之厚为人,但他有一点做得不错,就是有担当。而你呢?”

    江栎唯没想到,朱晖居然当面骂他。

    他以为只要打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的名号来见朱晖,朱晖必然要跟自己合作,因为现在朱晖已到骑虎难下的地步,他没想到贪赃枉法劣迹斑斑的朱晖居然有恃无恐,义正言辞来抨击他。

    江栎唯却不知道,其实在这件事上,无论是沈溪,还是王守仁,又或者是朝廷,都没有将朱晖赶尽杀绝的意思。

    朱晖自己也非常清楚,以他在朝中的资历,只要推几个人出来送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但若是跟沈溪正面对抗的话,问题就会复杂化。

    成功固然是好,沈溪替他担罪,他的责任没那么重,但他却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关键在于这次西北财政的审查时间点非常尴尬,恰好是他刚卸任,人还没回京城的时候。

    三边之地出现这么大的亏空,把责任推给下面的人,可比推给新官上任的沈溪明智得多。

    两年前鞑靼入侵,朱晖丢掉榆林卫城,逃入深山才堪堪躲过一劫,当时他非常担心大明山河就此沦丧。

    等朱晖从山沟沟里出来,弄清楚沈溪的功劳,暗自庆幸,其后就对沈溪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关注。经过长时间了解,他发现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几乎无可替代,谁想针对沈溪几乎是以卵击石。

    再说了,勋贵们对大明的感情,可比一般人深厚得多。

    朱晖就算是个贪赃枉法之臣,也没想危害朝廷社稷,他知道只有沈溪这样的帅才,才能维护大明西北边境稳定。

    江栎唯诧异地问道:“公爷,您……不是要扳倒沈贼么?”

    朱晖怒道:“什么沈贼,堂堂挂左都御史衔的三边总制,正二品大员,也是你能攻讦的?你要杀沈之厚,只管自己动手,老夫可不陪你疯。你回去跟刘瑾说,老夫就算信他是为大明社稷,也别对曾经拯救大明危难的功臣下手,否则老夫绝对不会放过他!”

    ***********

    ps:这几天陪着老婆、孩子回娘家,码字时间不定,更新时间更是错乱,等明天回家就好了!再次抱歉!

第一七〇〇章 协作

    朱晖跟刘瑾没什么交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朝中宦官当道,朱晖作为世袭的公侯可没打算巴结刘瑾,而且他相信刘瑾也不敢得罪自己。

    听到江栎唯的计划,朱晖感觉此人不能合作,干脆喝斥让其离开,断绝其再次登门求见的想法。

    至于下一步要做什么,朱晖有了大致的考量,无非是跟王守仁合作,推出一些人送死,反正他马上就要回京,三边事务不准备再过多理会。

    至于是否得罪人的问题,朱晖已经不在乎了,毕竟就要离开三边这苦寒之地,他不怕这些人会对他进行报复。

    江栎唯灰溜溜离开朱晖府邸,他有些胆寒,毕竟造访朱晖府邸,意味着他的行踪已经暴露,必须尽快藏匿行踪。江栎唯却不知自打他进入榆林卫城开始,就被人严密监视,只是沈溪懒得跟他计较罢了。

    朱晖既然心中有了定计,于是立即召见王守仁,将沈溪信函中提到的那些钱粮对不上帐的责任人给揪了出来,全都是操办实务的中低层官员。

    王守仁拿到名单后,欣喜若狂,马上求见沈溪。

    这次沈溪未选择悄悄跟王守仁会面,趁着张安来总督府衙门商议军务时会见王守仁。

    沈溪没让张安规避,而是让他留下一同见证,如此一来事后旁人就会知道,告密者并非是沈溪,而是朱晖。

    王守仁急着完成差事,毕竟已到正月底了,现在才总算有一些眉目。

    王守仁道:“……既然有保国公指认,再加上有账册纰漏为证,名单上案犯身份已坐实。不知沈军门是否提供帮助,将这些人拿下逐一问罪?”

    沈溪没有直接回答王守仁的问题,而是转过头看向张安,目光中满是征询之意。

    张安神色迟疑,他已经看过名单,上面虽然没有他的名字,但他的很多部将都“榜上有名”,这些人官职虽然不是很高,多为千户、百户级别的官员,但麾下都掌握有军队。

    张安迟疑地道:“大人对此可要留心,毕竟涉及的卫所将领太多,若是引发边军内乱,鞑靼人闻讯来攻,麻烦就大了。”

    沈溪点头:“张将军提醒的是……这样吧,先拿下名单中与军队无染的文官审问,若情况属实,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涉案武将成擒,然后召集军队公开宣布罪责,下发军饷安抚军心,如此多管齐下,总该可以了吧?”

    王守仁知道沈溪肯配合,终于放下心来,连连点头附和。

    沈溪再道,“本官可以借调兵马,甚至可以借出衙门供钦差大人审案,剩下的事情,全看钦差大人了……”

    沈溪明摆着不想与案件牵涉太深。

    王守仁你在西北闹出多大的风波我不管,给你足够的人手和衙门,你自己查案,这件事我不会直接参与,所做事情不过是配合朝廷调查罢了。

    “多谢沈军门相帮。”

    王守仁对沈溪的配合非常满意,沈溪肯调拨他人手,提供审案的场所,他就能大张旗鼓查案,除此之外他没多少奢求……指望沈溪查自己的下属,如此破坏安定团结局面的事情,把他换成沈溪也只能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

    ……

    有了三边总督府帮忙,王守仁查案顺利许多。

    沈溪从麾下调拨了两个百人队供王守仁差遣,人虽不多,但拿下那些文官基本没难度,同时总督衙门正堂坐堂审案也在有条不紊进行。

    如此一来,西北官场人人自危,尤其是宁夏镇、甘肃镇等距离延绥榆林卫城较远的三边将领,大雪刚刚消融道路还未彻底恢复畅通,到底案子查到什么地步他们不知,等收到风声说这边已经开始拿人过堂问罪,不由慌了。

    尤其那些跟落罪官员级别差不多、责任差不多、捞钱差不多的官员,开始考虑如何善后的问题。

    沈溪之前承诺过,只要自行认罪,并且将赃款退还,可以通过他向朝廷求情。这威胁原本在那些贪赃枉法官员眼中不算什么,他们不信沈溪能帮上什么忙,但在此时,他们开始惦记起沈溪的好处来。

    关键是朱晖帮不上忙了。

    一堆人到张安府上求助,这些人希望通过张安,跟沈溪或者王守仁说和。

    张安恼火地道:“当初贪墨军饷粮食的时候,让你们少拿点儿,不要那么贪婪,结果如何?恨不得把所有钱粮都装进自己腰包才肯罢休。”

    “现在眼见情况不妙,一个个都上门来求情,这样的事情老夫能帮上忙吗?朝廷要彻查钱粮亏空,钦差就在榆林卫城,手里证据确凿,你们还心存侥幸,以为什么都不说,沈大人就会替你们求情?”

    一名叫何栾的督造司衙正苦着脸道:“这不是以为保国公会助我等一臂之力么?”

    张安怒道:“公爷自身难保,谈何相助你等?况且这件事原本就是公爷主动揭发检举,你们要掂量清楚,到底是银子重要,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总督府衙门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你们去找沈大人认罪,时间还来得及,要是迟了……那可就说不准了,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被张安这么一吓唬,众官员越发惶恐不安。

    张安从来不说假话,既然他说是保国公出卖的大家,那事实定然就是如此。何栾代表在场官员问道:“难道张老将军对我等不管不问了吗?”

    张安道:“老夫倒想管想问,但这是老夫能出面解决得了的事情吗?钦差去总督府见沈大人那日,老夫也在场,沈大人一直帮你们求情,若非他主动帮你们压下来,你们其中大部分人早就下狱问罪了,那份名单密密麻麻,远比……唉算了,这种事老夫不想掺和,现在说多了,旁人还以为老夫告密,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送客送客!”

    张安突然提到名单之事,让在场官员明白,其实王守仁要拿下法办的人并不止已下狱那些,还有很多官员,因为沈溪“缓兵之计”才保得安稳。至于谁在那份名单上,在场无人知晓。

    其实就算问张安,张安也不可能全数列举出来,毕竟他只粗略看过一遍。

    被张安这么一吓唬,这些贪官更加紧张了,原本不想去总督衙门“投案自首”的,如今也考虑去见沈溪为自己脱罪。

    ……

    ……

    王守仁虽然有朱晖和沈溪配合,但查案进度仍旧很慢。

    关键在于定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仅仅凭借有漏洞的账册,没有实物,又无关键人证,而下狱这些人又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都存在侥幸心理,认定自己会平安无事,相信外面有人保他们。

    王守仁查了三天,只是定了几个无关痛痒之人的罪,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都用上了,依然不见效,王守仁有些着急,只能再次前来求助沈溪,看看沈溪有什么好办法。

    沈溪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王守仁见面,别人不会想沈溪见钦差大人是要坑害谁,他们巴不得沈溪多见王守仁几面,为他们求情。

    沈溪道:“伯安兄,你或许看出来了,这些年来西北官场贪污**蔚然成风,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你想让我帮忙,那就有可能会将三边官场整个翻过来,所有人都被下狱问罪,甚至连保国公都不能例外,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王守仁是聪明人,他知道沈溪话中之意。

    他奉命前来查案,西北稳定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列,能向朝廷交差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现在他需要得到沈溪的帮忙,就必须站在沈溪的立场考虑问题,沈溪的目的是维持三边官场安定,所以王守仁需要在某些事情上作出变通。

    王守仁道:“那以之厚你的意见,该当如何?”

    沈溪道:“此案,查还是要查的,不过随着春节后天气好转,鞑靼人再次出现在河套平原地区,长城外屡现鞑靼游骑踪迹。在这种情况下,若案子查得太过深入,以至于三边官场牵连官员太多,军队无人统领,岂不白白便宜狄夷?”

    “你看这样如何,你我联名宴请三边之地的文武官员,若这些人肯坦诚交待,把犯罪之事说出来,并且主动将赃款退回,你暂且不去计较,让他们戴罪立功,等朝廷追究他们的责任,你看如何?”

    王守仁皱眉,仔细思索一番,发现沈溪所提乃是非常好的建议。

    但他仍旧带着疑虑:“那些贪官果真会自己承认罪行?”

    沈溪道:“难道伯安兄还有更好的办法?”

    王守仁吸了口气,他已感觉凭借自己的力量,想在短时间内查清楚所有案件已不太可能,而且将三边之地文官武将一网打尽,对边关形势不利,必须要考虑这方面的因素。

    王守仁道:“那一切就听之厚的,但在下是否合适出席这样的宴会?不如由之厚你单独宴请……”

    沈溪摇头:“你以为我没宴请过并发出警告吗?只是他们不信我的诚意,但如今有伯安兄在,这些人应该会妥协,此时不计较他们的罪行,不代表将来也不会……尤其是在鞑靼人退却,边关恢复和平后,西北官场迟早会迎来一场更迭,有这样一群贪官污吏在,军队士气大受打击,遭遇外敌时,如何指望将士为大明效死命?”

    王守仁点头,坚定地道:“之厚说得对,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随后沈溪跟王守仁商量宴请细节,决定在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在总督府设宴招待三边文官武将。

    王守仁急着将案子办好,如此一来只能听从沈溪的意见行事,沈溪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

    ……

    京师。

    在刘瑾支持下,由钱宁、魏彬等人牵头,豹房顺利建立出来,且规模逐步扩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迁很快便得知这个消息,但他不敢声张,皇帝天天出宫吃喝玩乐在他看来不是小事,但只能以规劝为主而不是以强硬姿态对待,否则又会出现之前文官集团跟皇帝间的冲突。

    在处理皇帝贪玩这个问题上,谢迁比刘健、李东阳等人聪明得多,他基本不会跟皇帝正面叫板,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除了豹房大肆扩张外,就是刘瑾对京城官场又一次大清洗了。

    至于刘瑾利用彻查京城周边税亩敛财之事,在谢迁看来已不算什么,因为谢迁派人调查后发现,豹房的建立主要便用了这笔钱。

    谢迁终于理解为什么朱厚照会对刘瑾彻查税亩之事持支持态度,因为所得银钱基本都用在朱厚照个人吃喝玩乐上,随着皇庄数量增多,京城周边土地兼并情况越发严重,上行下效下,周边几个省份开始土地兼并浪潮。

    土地的实质是粮食,而粮食从来都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随着关于土地的纠纷增加,地方上奏禀的事情也愈发增多,让谢迁头疼欲裂。

    “这么多麻烦事,难道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谢迁烦心不已,上元节之后,他天天都忙到很晚,焦芳和王鏊两个人帮不上他太多忙,说白了就是谢迁对焦芳和王鏊带着一些顾虑,但凡遇到事情都要亲自过问,免得最后票拟出现偏差。

    王鏊做事基本站在谢迁一边,每次谢迁熬夜拟定票拟时,王鏊都会作陪,二人可以就一些事情进行协商,但谢迁发现在操持实务上,王鏊跟焦芳有一定差距。

    谢迁忍不住琢磨这个问题,论之前内阁大学士的储备人选,能力最强者莫过于王华,但因王华属于刘健、李东阳一党,两位阁老致仕后王华已不可能继续留在朝中。

    除了王华外,能力比较突出的要数梁储,然后便是焦芳,可惜焦芳现在一切都听命于刘瑾,成为阉党的重要骨干。

    焦芳之后才是王鏊、李杰等人。

    但也有谢迁不熟悉的,比如杨廷和、靳贵,谢迁之前便不经常接触,就算平时有所耳闻,但了解不深。在这种时候,他生怕这些翰林院和詹事府的新贵被刘瑾收买,所以不敢轻易提出增加内阁人选的事情。

    这天谢迁跟王鏊熬夜批阅奏本时,谢迁忍不住再次发出牢骚。

    王鏊闻言停下手中的事情,道:“于乔你莫要气恼,之前陛下已提出要增加阁臣人选,不知于乔你可想好?”

    谢迁叹道:“想是想过了,但人选迟迟定不下来,其实翰苑中只有叔厚算是比较合适,但他无心入阁,之前我跟他商议过,他总是避重就轻。”

    王鏊道:“于乔该明白他的苦衷,如今朝中奸党作乱,但凡正义之士都不愿进入内阁招惹麻烦,这段时间提出乞老归田的老臣愈发增多,还不能说明问题么?之前陛下有意让三边总制沈之厚回朝,这件事你如何看待?”

    听到沈溪的名字,谢迁心里突然萌生几分希望。

    沈溪是翰林院出身,也就是说,沈溪有入阁资格,以他的年龄优势,只要入阁肯定可以熬到首辅的位置。

    谢迁当然愿意推荐沈溪入阁,但之前他抱有一个想法,不希望刘瑾当政时将沈溪召回京城,怕沈溪年轻气盛,在跟刘瑾的斗争中出现偏差,害人害己,所以干脆自己承揽跟刘瑾相斗的责任。

    他想给沈溪培养一个极佳的入阁条件,等沈溪一入阁,就可以施展政治抱负。

    “唉”

    谢迁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萎靡不振,道:“关于之厚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第一七〇一章 潦草选后

    谢迁和王鏊坚持到很晚,眼看已经到了后半夜,年长几岁的王鏊终于撑不住了,不住地低头打瞌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迁招呼道:“济之,你若累了,先去安歇吧,我再批阅几份奏本……”

    王鏊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摇头不已:“让于乔你每日熬夜,我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可岁月不饶人啊!”

    谢迁笑了笑,目送王鏊出了房门,身影消失在后院门口,低下头正打算继续做事,忽然听到外面走廊有脚步声传来,他不由侧目看了过去,但见公事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然后进来一名有几分面熟的太监……却是司礼监秉笔张雄。

    谢迁看到张雄后有些诧异,根据他了解,此人原本是都知监掌司,后巴结张苑,顺利进入司礼监担任秉笔。尤其让他不喜的是,此人属自阉入宫,究其原因则是自小受后娘虐待,找父亲伸冤不得,于是愤而自阉,发誓再不与父亲相见,于孝道不符。

    谢迁微微皱眉,心想:“以前司礼监都是一群德才兼备的太监担当,值得人尊敬,但现在全都是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没一个有操守。”

    张雄见到谢迁后恭敬异常,手里捧着份奏本走到办公桌前,道:“谢阁老,这里有一份紧急奏本,涉及西北军务,请您过目。”

    谢迁疑惑地问道:“张公公,你不是在司礼监任职吗?为何连通政司的活计你也一并承包了?”

    张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刘公公跟通政司打过招呼,有什么紧急军务奏本可不走内阁,直接送进司礼监……在下看到这份奏本觉得问题严重,便赶紧带来给阁老您过目,免得有紧要事耽搁。”

    谢迁闻言没再多说什么,接过奏本仔细看了一遍,才知道不是什么紧急军务,而是涉及三边钱粮亏空及初步处理意见。王守仁将调查到的一些情况上奏,结果奏本被刘瑾截留,没有送到文渊阁走票拟的流程。

    这是王守仁从朱晖手里拿到名册后向朝廷上的第一份奏本,涉及的都是三边中低层官员,谢迁见没有牵连到沈溪,微微松了口气。随即他发现情况不对,抬起头来,问道:“谁让你送来的?”

    张雄笑着回答:“谢阁老莫要误会,是在下觉得事情紧急,这才将奏本送来。”

    谢迁站起来,一把将奏本塞回张雄怀中,不悦地道:“既然你系擅自而来,那便将此奏本带回司礼监,老夫多谢你的好意。若是张苑张公公,又或者国舅那边让你来的,你让他们断了这心思,如今朝中情况,不是结党便能解决问题的,以后刘瑾再做什么事,你不必向老夫通禀……”

    谢迁感受到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发出的善意,居然将刘瑾截留的奏本带来让他过目,意思明显……我们在宫内宫外都有势力,你只要投靠我们,那铲除刘瑾不是难事。

    谢迁虽然看不起刘瑾,想将之扳倒,但他从未想过跟外戚狼狈为奸,所以对张雄送来的奏本显得不屑一顾。

    张雄拿着奏本,有些无奈,看到谢迁态度坚决,最后摇了摇头,灰溜溜离开,回去告诉张苑这边的具体情况。

    外戚想拉拢谢迁,只能利用宫里人,也就是如今地位不低的张苑。宫中这么多太监中,能跟刘瑾分庭抗礼的只有张苑,而且随着刘瑾忙于公事,张苑愈发得宠,但由于豹房的建立,刘瑾扳回一点劣势。

    眼见皇帝喜新厌旧,又开始往宫外跑,张氏兄弟只能通过别的方法继续保持对刘瑾的威胁,于是想拉拢内阁首辅谢迁。但可惜,谢迁性格圆滑不假,但做人有底线,不会轻易被人收买。

    张雄这边刚离开文渊阁,王鏊从后院出来,站在月门处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异常,于是好奇地问道:“于乔,我听到外面有话语声,有何事?”

    谢迁摆手:“没事,只是有只苍蝇在嗡嗡,赶走便罢!”

    ……

    ……

    朱厚照过着神仙一样逍遥自在的生活。

    每天都在下午临近黄昏时出门,到宫外豹房过夜,恣意享乐一整夜后,第二天早晨宫门开启时回宫,白天睡一整天,如果偶尔临朝也是过了午时,甚至临近黄昏时在奉天殿或者乾清宫召见阁臣和六部九卿走个过场,然后收拾心情,又准备出宫……

    周而复始,就好像上班一样,每天生活都这么忙碌,至于朝廷有什么事情,他基本不会过问,全都交给刘瑾处置。

    豹房建立,随着刘瑾暗中挖墙角,将宫市的伶人和奇珍异兽往宫外迁移,朱厚照又不喜欢在宫里留宿了。

    之前还遮遮掩掩,现在朱厚照出宫门已是大摇大摆,身边带着几十名随从,大批厂卫暗中保护,而在豹房周围更是布置有数百名侍卫上直军的官兵,保护他的人身安全,防止意外发生。

    二月初一,朱厚照像往常一样出宫游玩,直到次日清晨才回到乾清宫寝殿,他正准备叫人送些早点过来填饱肚子然后上榻休息,却从匆匆赶来的刘瑾口中得知张太后在乾清宫大殿等候他一晚的消息。

    “……母后也是,明知道我不在宫里,还留下来等候一晚,有什么事就不能让身边的太监宫女传个话?倒是弄得朕不孝一样,唉!刘公公,母后还说什么了?”

    朱厚照一边问话,一边往乾清宫正殿走走。

    刘瑾一路小跑跟着,气喘吁吁地道:“陛下,似乎是关于您大婚之事。此事拖延近一年,也是时候进行最后的遴选了。”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不满地道:“不就是大婚吗?几个女人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再说了,之前朕不是让母后挑选吗?”

    带着抱怨,朱厚照来到乾清宫大殿,刚从后门进去便见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女人在龙椅后边的椅子上撑头休息,朱厚照走过去道:“儿臣跟母后请安。”

    一句话,差点儿把半梦半醒的张太后给吓着了,她惊得浑身一个哆嗦,霍然站起,差点儿摔倒在地。

    旁边侍候着的张苑赶紧伸出手搀扶张太后。

    张太后往四下看了看,见到站在身前的朱厚照,心中一定,稍微整理了仪容,然后板起脸问道:“皇儿,你这是往何处去了?”

    朱厚照老老实实回答:“回母后的话,儿臣出宫一趟,处理要务去了。”

    张太后怒道:“这时候还说瞎话,身为皇帝,有什么要务需要你亲自处置?哼,全都是些吃喝玩乐的荒唐事吧!你以为哀家不知晓?刘公公,这都是你纵容的吗?”

    刘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已:“太后娘娘,老奴可不敢带陛下出宫游玩。”

    刘瑾这次倒是没说谎,现在朱厚照出宫他基本不会作陪,每天打理司礼监和西厂、内行厂的事情就精疲力尽,根本就没工夫理会别的事情。

    皇帝出宫自然会有钱宁帮忙打理,有什么事情刘瑾直接问钱宁便知晓了。现在的钱宁,就好像刘瑾豢养的一条狗,对他可以说言听计从。

    张太后一摆手:“罢了,罢了,本宫知道你现在掌司礼监,公务繁忙,不想跟你过多计较。皇儿,本宫在这里等了你一夜,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朱厚照知道自己根本解释不清楚,干脆以耍赖的方式走到张太后身后,一边温柔地给母亲捶背,一边说道:

    “母后,其实儿臣只是偶尔出宫放松一下,谁知道您就来了……母后以后来乾清宫若发现儿臣不在,只管回去休息,等白天过来说事便可。”

    张太后见儿子表现得很乖巧,就算心里再不满,也只能收敛起来,叹息道:“皇儿,你虚岁已十六,换作民间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依然如此胡闹,你还是收收心吧!”

    “本宫此番前来,是告诉你选后之事已经有了眉目,如今只剩下三人,按照道理来讲,最后应该由你来指定皇后人选……当初你父皇,便是这般选择的哀家。”

    朱厚照为张皇后掐着肩膀,嘴里面颇不耐烦:“母后,儿臣之前不是跟您说过了吗?这种事,您只管定下来就可,只要是您的主意,儿臣没有任何意见,一定会无条件遵从。娶回来的皇后,也是用来孝顺您的,让她们好好孝顺母后……”

    张太后蹙眉:“瞧你这张嘴,似乎更加能说会道了,什么孝顺哀家,那是你皇后,将来要母仪天下,她生下的皇子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难道能如此轻率便决定下来吗?”

    “本宫已经决定了,明日,也就是二月二,把候选三人叫进宫来,你挑选一下,若看着谁满意,便让她做皇后。剩下两个也不会便宜他人,留下来给你当妃子。”

    朱厚照对给自己找皇后压根儿就不感兴趣,苦着脸道:“母后,你只管自己定好人选便可,为何一定要让儿臣来选择?就不能直接把人娶回来吗?”

    张太后没好气地喝斥:“你当娶皇后是儿戏吗?即便你选定谁来做皇后,也不能就此把人留在宫中,而是要先送回去,之后派人下聘,如同民间娶妻一样,一切都按着规矩来,这才是一个圣明君主应该做的事情。”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你以后少出宫,若再沉迷酒色,真不知哀家下黄泉后如何跟你父皇交待!”

    说完,又困又饿的张太后不想再留下来,在张苑搀扶下起身回坤宁宫去了,把之前决定的一定要借今天这事儿好好教导一下儿子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张皇后毕竟只有朱厚照这么一个儿子,一切都要指望他,就算有再大怒气,最后还是要努力压制心中的火气,避免母子间发生激烈冲突。

    张太后离开后,朱厚照怒冲冲地道:“朕不是说过了吗,这件事由太后定夺,高凤那狗奴才何处去了?他不是要帮朕处置好这件事吗?人呢?”

    刘瑾劝解道:“陛下,这件事或许怪不了高公公,太后娘娘执意如此,谁能劝阻?”

    朱厚照叹了口气:“实在不可理喻,朕之前就在琢磨如何应付此事,现在倒好,让朕自己来挑选……朕哪里有这闲工夫?”

    即便刘瑾自问对朱厚照的性格把握得十分透彻,此时也有些摸不清熊孩子的心态,不过是选个皇后而已,剩下两个还会做妃子,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何朱厚照会有这么大的抵触情绪?

    他却不知,朱厚照正处于青春叛逆期,但凡别人为他安排好的事情,心中就觉得不自在,尤其熊孩子原本就对选后不感兴趣,觉得自己年纪小,还没玩够,不用那么着急立后,等将来遇到合适的女人,再将之立为皇后。

    不过现在是可以影响他皇位稳固的张太后所做决定,朱厚照无法推辞,只能收拾心情,准备来日去坤宁宫敷衍了事。

    ……

    ……

    三名备选皇后,一个夏氏,一个吴氏,一个沈氏。

    三女均由张太后亲自挑选所得,严格按照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矩行事,“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主要偏重选择清贫之家的女子,以此辅佐皇帝节俭勤政。

    二月二这天,朱厚照很早便从宫外回来,原本准备补个觉再去坤宁宫,结果他刚吃过早饭还没躺下,张太后已差人来传话让他过去。

    张太后考虑到朱厚照中午要参加午朝,趁着午朝前见一下三位备选皇后,谁能留在坤宁宫为后,谁为妃子,都由朱厚照说了算。

    朱厚照没能安寝,满肚子火气地带着刘瑾和张苑抵达坤宁宫。

    张太后已在大殿等候多时,等朱厚照进来,发现后门附近多了一道屏风,不用说,三名备选皇后都在屏风后面。

    “母后,儿臣来了。”

    朱厚照恭恭敬敬地向张皇后行了个礼,之前他还很不情愿,但想到此时屏风后有三名从数以万计的女子中精挑细选才走到这一步的佳人,说不定全都是那种国色天香的绝色,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张太后笑着起身:“皇儿,你怎么选后都不积极,还要我派人去催促?来来来,这就是三名皇后人选,你先看过,以便确定谁为皇后,谁为嫔妃。”

    朱厚照指了指屏风,问道:“就在里面?”

    “嗯。”张太后点头。

    朱厚照非常满意,大步走了过去,准备直接推开屏风,旁边高凤跳出来阻拦:“陛下,万万不可,要先等宫女为您撤去阻碍,而且……您还得退后几步,保持一定的距离!”

    就算朱厚照贵为皇帝,前面屏风后面的三个女人也一定是他的人,但规矩还是必须要遵守的。

    朱厚照原本就对高凤不满,闻言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似乎怪责其话多。

    朱厚照道:“母后,现在怎么办?”

    张太后知道自己马上要有儿媳妇了,以后身边时时有人跟自己聊家常,眉开眼笑地道:“让宫女撤开屏风便是,你到哀家身边来。”

    朱厚照后退几步,来到张皇后身旁站定,然后带着几分期许想看清楚屏风后的女人是何模样。

    但随着宫女将屏风撤去,后面娉婷站立的三个少女让朱厚照瞬间没了兴致。

    倒也不能说丑,毕竟经过重重筛选,五官、头发、皮肤、身形以及音色、仪态、步姿等都要考核,丑人根本走不到最后这一步,放到后世绝对是校花级别的美女,但问题是朱厚照最喜欢的是那种有风韵的成婚妇人,面前三女岁数都比他小,看起来楚楚可怜,让朱厚照提不起任何兴致。

第一七〇二章 疑虑

    朱厚照喜好妇人,这对小皇帝身边的太监和随从来说,已不算什么秘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因他岁数不大,张太后不可能给他选年纪超过他太多的女子为后,只能从同龄女孩中挑选。

    朱厚照自身就是小雏鸡,跟他年岁相仿的女孩看上去都带着一股稚气,朱厚照见到三个候选皇后时大失所望。

    张太后见儿子直接挪开目光,以为朱厚照不习惯跟女人对视,笑眯眯地问道:“皇帝,现在就到你选后的时候了……你觉得谁可以母仪天下?现在确定下来,稍后本宫就让人为你提亲。”

    朱厚照看着张太后,皱着眉头问道:“母后,就这三个……没别人了吗?”显然,他对三个皇后候选人不是那么满意。

    张太后一怔,道:“皇帝,此三人乃哀家从五千多名候选秀女中精挑细选而得,你……看不上?这……高公公……”

    张太后没想到自己辛苦一场会引发儿子不满,正准备将高凤叫过来仔细询问,让高凤将三名皇后人选的情况详细解说给朱厚照听,却听前方传来“噗哧”一声娇笑,却是从左面那个梳着堕马髻,身穿红色褙子,下着青色长裙的小美女口中发出。

    朱厚照听到笑声,有些不满,打量那搭配青红衣衫的女孩,问道:“笑什么?”

    因为语气严厉,将那三名女孩都吓着了,旁边两女直接跪了下来,只有肇事者,也就是那青红色衣衫的小美女怔了怔,目光中露出几分迷茫。

    “问你话呢!”朱厚照厉声喝道。

    那女孩脸上带着不解,先看了张太后一眼,发现张太后也在打量她,也没有意识到此时应该跪下,只是用委屈的语气道:“我……只是……觉得他说话好好玩……”

    这回答让朱厚照为之气结,自己贵为皇帝,居然被一个小女孩笑话,他正要斥责,那边张太后冷冰冰的话语已抛了出来:

    “已经到入宫阶段,难道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未学会?这里乃皇宫,你居然敢当着皇帝的面笑……”

    小女孩眼睛眨了眨,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她看看张太后,又看看朱厚照,最后低下头来,但依然没有跪下。

    朱厚照眯着眼打量这女子,有些想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不怕自己的女人呢?

    他暗自琢磨:“这女人好生奇怪,大咧咧跟我说话也就罢了,现在被我和母后斥责,她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嗯?她在做什么?”

    就在朱厚照犯嘀咕的时候,见那女子低头拨弄衣角,旁边跪下的女孩伸出手拉她,想让她跟着跪下,她却一把将旁边女子的手给甩开,一副“我偏不”的模样,朱厚照见到这副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女人倒有些意思,进了宫就好像回到她自己家里一样,好玩。”

    张太后听到儿子的笑声,蹙眉道:“皇帝,你笑什么?”

    朱厚照道:“母后,朕觉得这位姑娘有意思……呃,是有胆魄,到了宫里居然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为人处世不卑不亢,倒是适合作为大明皇后之选。”

    那小美女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盯着朱厚照看。

    张太后见状骂道:“你这算什么选择标准?分明是个不懂规矩的丫头,你却当她能母仪天下?”

    朱厚照还在打量那小美女,越看越觉得眼前这女人可爱,当然也仅限于可爱罢了,他在心里赞叹:“哎呀,这姑娘的眼睛好大,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的模样跟谁相似来着?”

    一时间,朱厚照不记得自己在何处见过这双眼睛。

    张太后最后打量发呆的儿子,再次确认地问道:“皇儿,你是否决定了,就定她为皇后,是吧?”

    朱厚照回过神来,点点头道:“母后,就她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吧。朕勤于公务,连夜操劳,现在疲倦不堪,这就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母后办理吧。”

    说完,朱厚照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用手擦眼角。

    张太后看到儿子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心里非常担忧,生害怕朱厚照日夜颠倒身体垮掉。不过现在儿子解决她心中悬而未决的事情,让她微微松了口气,心想:“皇儿成家后,应该会收敛性子吧。人是他自己挑选的,希望能跟皇后和睦相处,相敬如宾,希望儿媳能规劝他上进。”

    张太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尚未过门的儿媳身上。

    等朱厚照走后,张太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儿子连这女子的姓氏和来历都没问,就那么一句话把事情定下来。

    张太后将高凤和戴义叫过来,问道:“那女孩儿是否是上元之地夏氏之女?”

    高凤恭敬回道:“正是。”

    张太后又看了夏氏女一眼,却见女孩儿对她没多少惧怕,不时好奇地打量她,这让张太后心里生出一丝迷惑:“为何此女一直盯着这边看,莫非不懂规矩?”

    随即想到这是儿子钦定的皇后人选,张太后便不再多琢磨,道:“安排内阁和礼部官员提亲,完成陛下大婚事宜。高公公,你要多奔走些了。”

    “是。”

    高凤非常高兴,定下皇后人选,意味着他的差事很快就要完成了,却不知下一步会到哪个衙门任职?

    张太后再一摆手:“先送另两位秀女出宫,让她们回家准备一下,陛下大婚后,再将她们接进宫来,至于这夏氏……过来,让哀家看看。”

    张太后不能太确定这小女孩是否可以母仪天下,所以准备把未来的皇后好好观察一番,高凤过去传话后,那夏氏女一步步往这边走来,行容举止,非常优雅和得体,打消了张太后心中对儿媳不懂规矩的疑虑。

    夏氏女走到张太后面前,恭敬行礼。

    张太后微微一笑,满意点头,道:“从此之后,你便是大明皇后了,你的父族也会因此而荣耀。你哪年出生的?”

    夏氏女先是一愣,考虑一番后才回答:“弘治五年四月生。”

    张太后在心底算了一下,道:“这么说来你比皇儿小半岁,倒是非常合适。身为皇后应该懂得温良恭俭,入宫后你一定要尽心辅佐皇上,让皇上多在你处留宿,嗯……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

    有些话,张太后觉得由她来说不那么合适,但她非常想抱孙子,现在就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很多事情让她觉得不牢靠,一旦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未来就会失去保障,若多一个孙子,她觉得自己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夏氏女迟疑一下,回道:“是。”

    张太后看到未来儿媳反应总是慢半拍,心里犯嘀咕,总觉得有些不对,最后她笑了笑道:“之后会有侍从、宫女送你回府,你是上元人,估摸父族应在京城等候,不过婚姻大事一切应以朝廷规矩办理,就算三书六礼,也必须在上元之地完成……”

    夏氏女眨眨眼,目光中满是迷惘,显然没搞清楚张太后这话的意思。

    高凤笑道:“恭喜太后娘娘,恭喜皇后娘娘,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张太后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道:“多得高公公来回奔走,方促成今日之事,本宫不会忘了你的功劳,回头便让陛下赏赐你。”

    “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高凤跪下来磕头谢恩。

    张太后非常满意,以为这件事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时,她又看了自己的儿媳妇一眼,却见夏氏女漂亮的小脸上依然一副呆滞之色,心里一沉,但她还是安慰自己:“或许刚进宫,对宫里环境不熟悉,又或者是昨日里未睡好,当初我第一次进宫时,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自己进宫时的模样,张太后多了几分遐想,但随即想到对自己恩爱有加的丈夫已亡故,内心不由带着几分悲凉。

    不过想到自己有了儿媳,将来有人跟自己做伴聊天时,张太后多了几分期望,只是她不知道,眼前这位蠢萌的小皇后尚处于懵懂的状态,将来能否跟张太后这个婆婆沟通,尚是未知数。

    ……

    ……

    朱厚照压根儿就没把选后看得多重要,例行公事后,便回到乾清宫。

    刘瑾试探地问道:“陛下,您就这样定下皇后人选?”

    朱厚照斜眼打量刘瑾,问道:“怎么,你想干涉朕选后之事?”

    刘瑾赶紧解释:“老奴绝无此意,只是……选后乃大事,陛下之决定是否太过仓促?或许将事情延后些……”

    之前朱厚照曾说过,选后不可操之过急,所以他说这话,其实是在迎合朱厚照。

    朱厚照显得意兴阑珊:“选谁当皇后有区别吗?不过那双眼睛看起来颇为熟悉,就选她了……哦对了,朕好久没去钟夫人的茶庄喝茶了,她近况如何?有时间的话,你再陪朕去喝茶。”

    刘瑾心想,您老人家都是昼伏夜出,等你晚上到茶舍,人家早就关门歇业了,能见到人就怪了!

    但此时刘瑾想到自己手上的权力,不由多了几分自信:“钟夫人境况还好,陛下只管交待好时间,老奴来为陛下安排。”

第一七〇三章 先礼后兵

    谢迁得知朱厚照选定皇后,内心带着一丝宽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娶妻生子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在谢迁这样的老臣眼中,朱厚照成婚会让其性格逐渐变得沉稳,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胡闹。

    谢迁、焦芳和王鏊坐下来商谈。

    谢迁将提前拟定的计划和盘托出:“内阁会安排一人,随礼部官员前往南京上元,此事便由济之负责,一切礼数不得有所亏待。”

    按照规定,内阁必须得派人随同礼部官员一起到南京城为朱厚照提亲,谢迁作为首辅不可擅离,而焦芳七十多岁了身体不便,只能由三人中相对年轻些的王鏊前往。

    王鏊问道:“谢少傅身为内阁首辅,此番代表天子迎娶皇后,若不亲自督办,怕是不太合适,不若你我同往?”

    谢迁摇头:“我去了朝廷事务无人处置,不能因陛下大婚而荒废朝事……”说到这里,他埋怨地看了王鏊一眼,隐有怪责之意。

    你明知道焦芳是刘瑾的人,还硬拉着我跟你一起去江南,岂不是要将朝廷大小事务都交给焦芳,继而让刘瑾大权独揽?

    王鏊见谢迁推辞,不再多说。

    焦芳问道:“按照以往惯例,皇后入宫前,其父当有官位擢升,且以官职上奏。不知这夏国丈当以何身份奏禀?”

    谢迁眯着眼道:“之前我便上奏此事,以太后之意,国丈以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为职,持节行问名纳采之礼正使乃英国公,济之系以副使之身前往。”

    朝廷以英国公张懋为正使前往江南提亲,至于副使有二人,一人是内阁大学士王鏊,另一人则是刚替代张升擢升礼部尚书的李杰。

    谢迁道:“此番南下,山长水远,但最好在两月内返会京城,陛下于三月底四月初成婚,大婚后再选淑女进宫为妃,当无碍。此乃太后交托……”

    张太后对谢迁非常信任,甚至比刘健和李东阳都要信任,因为弘治元年时,御马监左少监郭镛曾提请弘治皇帝朱佑樘在除孝服之后广纳妃嫔,却为时任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侍读学士的谢迁上疏阻止,之后明孝宗再无纳妃之举,独宠张皇后一人。

    谢迁当上首辅后,张太后但凡有要紧的事情,都会让谢迁进宫商谈。

    张太后对谢迁的信任,让刘瑾颇为头疼。

    刘瑾上位主要靠朱厚照宠信,而刘瑾不敢对张太后以及外戚党动手,而此时张太后对谢迁信任有加,而张苑又依靠外戚党,这让刘瑾处处受敌,让他在对付异己上一时无计可施。

    ……

    ……

    二月初二,榆林卫三边总督衙门,沈溪宴请麾下主要文武官员。

    这次宴请,比之年前那一次严谨得多。

    沈溪提前下了邀请函,不再是以商量的口吻,不是说你爱来就来不来拉倒,此番沈溪态度极为强硬,只要没有公务在身都必须前来赴宴。

    此番名义上是总督衙门请人,但实际设宴人却是王守仁。

    王守仁想借沈溪的力量清查西北钱粮亏空,却没多少进展,只能听从沈溪建议,让三边文武官员尽可能主动坦白,争取从宽处理。若有冥顽不灵者,将加重处罚。

    这次前来赴宴的官员,仍旧以延绥总兵官张安为首……张安算是三边少有行得正坐得端的官员,至于其余人等则各怀鬼胎,生怕沈溪当场问罪。

    沈溪端坐主位,左手边坐着的是钦差王守仁,右手边坐着的则是张安。

    沈溪站起身,右手举起酒杯,满堂文武纷纷站起,沈溪左手虚压,招呼道:“你们先坐下,本官有话要说。”

    三边总制训话,在场之人皆明白沈溪这是要摊牌了,坐下后都不敢跟他对视。

    沈溪道:“多余的话本官不想说,想必诸位都知道朝廷派钦差到西北来之目的。过去几年中,因三边财政亏空,朝廷要求的内外长城以及各处城塞的修筑到如今都未完工,鞑靼人视我长城防线如无物,进退自如。另外,将士犒赏和粮饷划拨,出现大笔亏欠,有的卫所已经半年没有拿到一粒粮食……”

    “本官不是故意跟你们为难,只是身在其位必须谋其政,若今日本官无法给钦差大人一个交待,那就上无法面对天子,下无法面对黎民百姓……你们也不希望本官成为不忠不义之人吧?”

    在场没人吱声,张安环视一圈,再度站起身来,大声道:“沈大人您只管说,我等应该如何做?”

    沈溪看了王守仁一眼,得到王守仁肯定的答复后,沈溪道:“本官已跟钦差大人商议过了,若之前贪污钱粮之官将,只要如实交待清楚,且将赃款退回,此番都不会追究罪责,后续可戴罪立功!”

    “但是,若有隐匿事实欺瞒钦差者,回头本官帮助钦差彻查案子,那时你们别怪本官不顾同僚之情。”

    威逼利诱,先给你们台阶下,你们如果不顺坡下驴,别怪我下手无情。

    反正率先出卖你们的人是前任三边总督朱晖,现在朱晖已给了钦差具体名单,钦差已开始拿人拷问,你们有自信从容过关就不认罪,看看最后谁吃亏。

    被沈溪如此说,在场没人吭声,谁都知道这是沈溪设下的鸿门宴,本来沈溪已在发作边缘,还说那些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那是自找麻烦。

    沈溪道:“本官把话撂在这里,上次你们不听,但这次,本官不会再轻易妥协。接下来三日内,你们要认罪的话别来找本官,本官不想知道自己属下到底谁贪赃枉法,你们一律去找王郎中,他乃朝廷委派的钦差,有临机决断之权。三日后,王郎中若找本官借兵,提出要查办谁,本官只会全力配合。”

    “这杯酒,就当是本官敬那些心存侥幸之官员,你们跟本官同桌喝酒的机会,应该只剩下这一次,下次相见或许就在牢狱内。”

    说完,沈溪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连饮三杯,这才坐了下来。

    在场一片鸦雀无声,没人敢出来承认罪行,心底都在斟酌利害得失,考虑要不要死撑到底。

    三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过了这个时间点或许就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

    ……

    沈溪没有强求文武官员在酒宴上就交待自己的罪行,这次宴请跟年前那次一样,同样无果而终。

    沈溪除了开场三杯酒,此后便未饮酒,宴席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之后沈溪回到后衙,前面自然有人收拾桌椅和残羹剩饭。

    云柳早就在后衙等候,见到满身酒气的沈溪进来,便要上前相扶,却被沈溪抬手所阻止。

    “大人,您相信那些官员会就范?”

    云柳见沈溪又一次鸿门宴没有结果,心里很是担心。

    沈溪道:“他们是否肯就范,已不由我控制,爱怎样便怎样吧。这件事,我对王伯安有了交待,对朱晖有了交待,对西北官员和朝廷也有交待……这就是我如此做的目的,查谁不查谁,不是我的责任,而是王伯安。”

    云柳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溪笑了笑,继续道:“现在我倒巴不得这帮官员抱着侥幸心理,对抗到底。我已做到仁至义尽,相信那些没涉案的官员能理解我的苦衷,就算我最后唱了黑脸,也没人说我这个上官不近人情。”

    “手底下有这么一大帮蛀虫,还想我帮他们到底,真以为他们拿着免死金牌可以逍遥法外?”

    云柳道:“那三日后大人真的会配合王大人拿人?”

    “不用三天,两天就行了,前两天还不肯认罪,指望他第三天良心发现?那些想随大流的官员,就不能给他们留下机会,当官时一心敛财,案发被人追查还存侥幸心理,这些人最是无耻。”

    沈溪顿了一下,又道,“我现在要保的,是那些被迫从众敛财的官员,这些人只要肯认罪退赃,我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力争将案子一查到底。”

    云柳行礼道:“那卑职就按照您的吩咐行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0173/ 第一时间欣赏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作者:天子所写的《寒门状元》为转载作品,寒门状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寒门状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寒门状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寒门状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寒门状元介绍:
看腻了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或者可以品尝一下社会底层草根的艰苦营生。 本书讲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门的沈溪,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变命运,终于走上人生巅峰! 天子2016历史巨献,值得您拥有!寒门状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状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状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