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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七四章 无毒不丈夫

    朝堂上刘健、李东阳和马文升的请辞只是个引子,之后多人请辞,其中包括兵部尚书刘大夏、户部尚书韩文和刑部尚书闵圭等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六部七卿,几乎全都提出请辞。

    刘瑾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把事情告知朱厚照,于是先压着,想通过这种方式降低影响,没想到终归被谢迁捅到朱厚照这里。

    朱厚照乍一听没太当回事,带着几分疑惑问道:“有这回事吗?朕怎么不知晓?刘公公,你去司礼监把请辞奏本带来,如果他们所说合情合理,朕准允便是。”

    朱厚照早就看满朝文臣不顺眼,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进行更替,以便在朝中安插更多人当眼线。

    未曾想,等刘瑾将奏本拿来,却是厚厚一摞,朱厚照看到后有些傻眼,忍不住打量刘瑾一眼,问道:“刘公公,这些都是吗?”

    谢迁早就在等着看刘瑾的笑话,此时趁着刘瑾回答不出的时候,上前说道:“陛下,六部部堂几乎全数请辞,事情已闹得朝野皆知,请陛下做出对策安抚臣民,换得朝堂安定。”

    朱厚照听到这话,鼻子和眼睛又开始往一起挤,他没去问刘瑾缘由,到底是为何他心里很清楚。

    拿起桌上的奏本依次看下来,看到上面所提都是请辞之语,每一份似乎都表现出对朝廷的失望,说自己年老体迈要回乡颐养天年,朱厚照心中分外不爽,尤其当他发现六部七卿没有落下一个时,既愤怒又不安。

    看完奏本,朱厚照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将谢迁和刘瑾吓了一大跳。

    朱厚照喝问:“刘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瑾听到质问,一时心虚,以为朱厚照要问罪,赶忙跪在地上,道:“陛下,此乃朝臣自愿行为,老奴实不知情!”

    朱厚照其实知道这件事跟刘瑾关系不大,推刘瑾上位是他的意思,而朝臣们集体请辞,乃是对君王失望,严格来说一切的源头都是他跟刘健夺权所致,现在这些人要跟着刘健和李东阳辞官,怪不到刘瑾头上。

    朱厚照恼火地道:“谢阁老,您说说现在怎么办?这么多人请辞,分明是跟朕为难,想逼朕认错……朕不遵照他们的意思行事,他们就置朝堂大事不顾吗?”

    谢迁以安抚的语气道:“陛下,大臣们并非是因为对陛下有所怨责而提请告老还乡,如今朝中多数大臣都已年老体迈,就连老臣之前也有乞老归田之意。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登基当政,统御万民,更换朝中大臣乃自然而然之举。”

    朱厚照不满地道:“哼哼,一朝天子一朝臣,话是这么说,但什么事总需要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现在倒好,这些人一起请辞,分明是存心与朕为难,让朕下不来台!”

    赶走刘健和李东阳后,朱厚照信心爆棚,觉得朝堂上没有人能斗得过他,所以对大臣们的态度也失去耐心。

    谢迁看出朱厚照心中怨恼,知道此时不宜多为朝臣说话,只能想办法让皇帝出面安抚朝臣,于是道:“陛下,如今大臣们集体请辞,若陛下欲维护朝堂安稳以实现逐渐更迭,可在朝会上……”

    “万万不可啊陛下!”刘瑾突然插嘴,打断谢迁的话。

    朱厚照斜看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的刘瑾一眼,问道:“刘公公,你有话要说?”

    刘瑾认真地道:“陛下,若您在朝会上遇到大臣们同时请辞,当如何处置?在事情圆满解决前,陛下不宜跟朝臣见面,免得他们让陛下难堪!”

    朱厚照琢磨一下,点头道:“有理有理,如果大臣们同时请辞,朕真不太好办,难道朕能准允他们的请辞吗?届时朝堂岂不乱成一团?”

    “但是,刘公公……朕现在需要的是对策,这么多人请辞,你能安排出人选接替吗?有什么办法可保持朝堂稳定?你若想不出来,朕可能是要牺牲你,让你暂时离开司礼监……以平息大臣们的怒火。”

    刘瑾叫苦不迭,这什么皇帝啊,需要我的时候把我提拔起来,好言好语哄着,不需要的时候就吓唬我,甚至可能杀掉我平息臣民愤怒。

    这会儿刘瑾根本没什么主意,如果他有对策的话,早就把大臣们集体请辞的事情告诉朱厚照而不至于压着不报。

    谢迁故意装作没看到这状况,在旁隔岸观火。

    刘瑾在朱厚照打量下,半晌后才支支吾吾道:“陛下,若是大臣们执意请辞的话,或许可以……以下位之人增补。”

    朱厚照皱眉:“什么意思?”

    刘瑾道:“就是……尚书请辞,侍郎接替,而侍郎请辞……咳咳,则可以南京六部之人接替……”

    朱厚照追问:“那南京六部之人也请辞呢?”

    “这个……”

    刘瑾回答不出来,让朱厚照分外恼火,他转头看向谢迁,道:“谢阁老,这事有些棘手,这么多大臣请辞,朕无良策,你能否为朕筹谋个妥善的解决办法?既能安抚大臣们情绪,又能保证朝堂稳固?”

    谢迁思索半天后,微微摇头:“陛下,老臣实在想不出。”说到这里,他故意看了刘瑾一眼,好似在说,并不是没办法,只要将此人调离司礼监就行了。

    刘瑾跪在地上,看不到谢迁的表情,朱厚照则很清楚,带着几分迟疑道:“若不然,就只能……”

    刘瑾意识到朱厚照要说什么,立即出言奏请:“陛下,若您要撤换老奴平复大臣们的积怨,老奴无怨言,但陛下,如此一来您之前所做努力不是白费了吗?您这一退,大臣们或许会得寸进尺,提请刘少傅等人回归朝堂,届时陛下如何处置?”

    朱厚照生气了:“朝堂非儿戏,人既已乞老归田,现在又改口说召还回来,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谢迁见朱厚照抗拒的态度,心说不好,开始明白为什么刘瑾能在宫中步步崛起了,实在是此人对皇帝的性格非常了解,能轻易调动皇帝的情绪。

    果然,刘瑾说出这番话后,朱厚照说话的语气立即变了,充满了愤怒,好像跟那些请辞的大臣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偏偏此时谢迁没法插话,这让他备受煎熬。

    刘瑾再道:“陛下之前好不容易让刘少傅和李大学士请辞归田,等于是将朝政大权归于陛下,若陛下对大臣们退让,他们定会蹬鼻子上脸。老臣以为,陛下不如狠下心来,将……将诸位大臣……”

    朱厚照打量跪在地上低着头作可怜状的刘瑾,喝问:“将大臣们如何?”

    刘瑾一咬牙:“将那些大臣悉数摒除于朝廷,让世人知道陛下改革吏治的决心。”

    听到这话,谢迁吓了一大跳。

    以谢迁的老奸巨猾都想不到刘瑾会提出将众多请辞大臣全部辞退。

    谢迁在朱厚照表态之前赶紧插话:“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如此多大臣,若将其全部革职,恐怕人心皆失,以后还有谁为陛下效命?”

    朱厚照微微皱眉,但终归点了点头,同意了谢迁的说法。

    此时刘瑾则显得很果断,继续顺着先前的话题说:“若陛下将所有请辞大臣同时摒除,朝廷虽然会混乱一时,但要不了多久就会稳定下来,毕竟朝中储备的官员众多,随时都可以顶替上来。”

    “另外,陛下也知道,朝中并非人人都站在刘少傅和李阁老的立场,之所以有如此多官员请辞,不过是因为有人挑头,他们不得不随众,向陛下施加压力,但其实他们并不想离开朝堂……”

    朱厚照思索一下,眼前一亮,指着刘瑾道:“说下去。”

    刘瑾再道:“若陛下将朝中闹事魁首,诸如户部韩尚书等人清退出朝堂,朝野上下必然为之慑服,那时陛下再逐渐对朝中主要职司进行更换,做到井然有序,朝堂断不至于陷入彻底的混乱。老奴这里便有大臣人选,可更换韩尚书等人,请陛下恩准……”

    刘瑾一番话说完,乾清宫内陷入一片死寂。

    朱厚照手捂下巴,凝眉思索,谢迁愤怒地盯着刘瑾,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其观点,心下感慨不已:

    “如此阴狠毒辣之徒,提出的建议一针见血,而之前显然未曾思虑周全,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将其中利害关系考虑清楚并拿出对策,说明此人有急才。此等小人,将来我该如何应付?”

    就在谢迁为难之时,朱厚照已打定主意,霍然站起,厉声道:“刘公公之提请,朕认为甚是恰当,之前朕就看韩文那老匹夫不满,说白了,当日非刘少傅挑头,而是此人跟朕过不去,亏朕一再容忍他……”

    “现在火候差不多到了,是该让罪魁祸首离开朝廷,回乡检讨一下自己的过失。哼哼,之前已要挟过朕一次,这次还想联络朝臣要挟朕,是到朕反击的时候了!”

第一六七五章 束手无策

    朱厚照出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亲自下旨罢掉户部尚书韩文的官,让韩文没有告老还乡的机会。

    既然你请辞,那我就直接削除你的官职!

    在大明,罢官跟自己主动请辞有很大区别。

    大明朝廷一向礼重文官,一般文官只要不犯大的错误,一定能留住自己的官位致仕,甚至被人弹劾,犯一些不太大的罪过,都可以一笔带过。

    直接被罢免官职,而且还是六部尚书这样的重要位置,可以说让韩文没法做人。

    就算朝臣大多知道韩文是因言获罪,但市井百姓可不知,尤其是韩文洪洞老家的乡亲,肯定以为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才让皇帝下旨降罪罢官,对韩文这样死要面子的老臣来说,荣誉大过一切。

    朱厚照一意孤行,要罢免谁的官位不走内阁和吏部,而是直接下圣旨,造成既定事实。执掌司礼监的刘瑾在旁摇旗呐喊,谢迁虽贵为内阁首辅,对此却束手无策,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谢迁倒不在乎自己被罢官,以他豁达的心境,什么事都可以接受。

    面对皇帝针对文官集体请辞而展开的凌厉反击,谢迁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因为他知道事已既此多说无益,他出来反对也无济于事。而且他也觉得,韩文煽动百官要挟皇帝这点做得有些过分。

    朝中这么多大臣,能言善辩者首推谢迁,处事圆滑、明事理懂进退也以谢迁为最,而要说思想开明谢迁也是首屈一指。

    沈溪曾认为,自己跟谢迁建立起友好关系不是巧合,完全是性格对路,换作刘健和李东阳这样行事一丝不苟之人,根本不会接受他那一套。谢迁待人处事如沐春风,容易接纳一些新思想,对于年轻人没那么排斥,这才是沈溪跟谢迁走近的根本原因。

    皇帝罢免韩文的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谢迁自然成为众矢之的,很多人知道,是在谢迁入乾清宫见过皇帝后,朱厚照才做出罢免韩文的决定,很多人难免会想,是否谢迁背地里攻讦韩文,甚至为皇帝出谋划策,才让韩文落得被罢免官职的悲惨下场?

    就算谢迁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也没有站出来解释。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得不到大臣们的信任,不如难得糊涂,甚至干脆再来一次装病……之后几天他都没有入朝,甚至朝廷大小事情也交给新入阁的焦芳和王鏊处置,自己留在家里躲风头。

    ……

    ……

    没过几日,冬月十八,谢迁府上来了客人。

    这次访客非别人,正是平时跟谢迁关系不错的刘大夏。刘大夏带了个老朋友,乃上次规劝谢迁的礼部尚书张升。

    之前的请辞名单中,虽然包括了礼部尚书张升,但实际上张升就是刘瑾所说形势所迫之下不得不联名请辞之人,本身并没有离朝的意向。

    至于刘大夏的想法则复杂许多,可惜谢迁在朝臣集体递交请辞奏疏后,并未跟刘大夏单独交谈……这主要是因为谢迁作为内阁首辅,私下跟六部部堂商议朝事有些不太合适。

    刘大夏带着张升登门,气势汹汹进入谢迁书房。

    看到谢迁慵懒地坐在藤椅上看书,完全没有生病模样,刘大夏不由带着几分气恼,质问道:

    “于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身为内阁首辅,当匡扶社稷,朝中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你为何要称病不出,对朝事不管不问?”

    谢迁端坐书桌后,看了刘大夏一眼,摇头道:“说得轻巧,有些事老夫想管,但管得了吗?陛下对内官信任无比,那刘瑾说什么便是什么,甚至连罢免户部尚书都不采纳老夫意见,你让老夫掺和进去,就怕到最后,老夫也落得个罢官免职的下场!”

    张升在旁看着,发现自己跟着刘大夏前来劝说谢迁纯属多余……刘大夏和谢迁关系紧密,张升觉得自己在旁可能会影响刘大夏和谢迁间的正常交流。

    张升道:“两位,老朽是否先出去等候?”

    三人中,刘大夏年岁最长,其次是张升,最后才是谢迁。谢迁在朝中属于“少壮派”,但如今却位极人臣,在三人中独大。

    张升以状元之身入翰苑,也曾有入阁的机会,但可惜弘治皇帝没看上他,最终让他做了礼部尚书。

    至于谢迁,身为宪宗朝时的东宫讲官,以帝师身份入阁,才有今日皇恩隆宠。

    刘大夏侧目打量张升一眼,摇头道:“启昭不用客气,我跟于乔说话,焉能跟你有所隐晦?他此番称病不出,完全是意气用事,你我来便是要纠正他,回避作甚?”

    谢迁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将手里的书本放下来,没好气地道:“刘时雍,我好心好意请你进门,你却说要来纠正我的过错,那敢问一句,若你当日在乾清宫,见到陛下欲与大臣们针锋相对,你能说什么?之后又会如何表现?是装作什么都不知,照样处理政务,被人攻讦乃阉党同谋?还是跟我一般,先回家称病避居,让陛下知道我反对他的决策?”

    刘大夏微微皱眉,认真思考了一下谢迁的处境,发现夹在皇帝和请辞的文官间确实很为难。

    谢迁见刘大夏不语,又道:“之前我又不是没请辞过,但你说了,如今朝中刘少傅和李宾之请辞,就连马尚书也致仕返乡,朝局经历如此大的动荡,我若再请辞朝中必生大乱……你现在反倒怪责我,怎么横竖都是你有理?”

    “你以为我贪恋权位,非要留在朝堂当这个劳什子首辅,受人唾骂,乃我所求?我倒是巴不得当个闲散之人,最好连朝堂的事情都彻底不管不顾……可是,一旦我离朝,刘瑾无人掣肘,必然把控朝政大权,蒙蔽皇上,为非作歹,如此后果可是你我能承担?”

    刘大夏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惭愧:“于乔,不是非让你去争什么,但值此朝堂动荡之关键时刻,你避居不出,岂是负责任的态度?”

    谢迁站起身,走出书桌,来到刘大夏面前:“态度是否正确,无须你来斧正,既然无能为力,那我把话撂在这里,让我去为此事说项,或者让我挑起事端,趁早免谈。之前我去见陛下,就是为同僚说项,可结果呢?事与愿违,我心中难受你可知晓?”

    之前刘大夏带着满腔怒火来找谢迁声讨,现如今却被谢迁一番驳斥的话语陷入词穷境地。

    张升在旁劝解:“于乔,你别跟刘尚书置气,同殿为臣,我等心中所想别无二致,都不愿内监掌权。现如今内监尚未彻底把控权柄,如果你意气用事离开,那时再发生什么事情就说不准了。刘尚书,既然已经来了,有什么话还是坐下来说开才好。”

    被张升这一说和,三人终于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议。

    张升道:“于乔,你不知这几日发生何事……给事中吕、刘等人上书请留刘少傅、宾之和贯道,皆被杖责,曾司礼监内监官王岳王公公和范亨范公公身死,噩耗传遍京城,但陛下不管不问,似有意纵容刘瑾为恶!”

    谢迁皱眉:“此事跟王公公和范公公何干?”

    张升叹道:“于乔称病在家,或有不知,当日陛下答应杀刘瑾、张苑等人后,曾遣内监官前往内阁,跟刘少傅等人商议以刘瑾等人迁居南京未果,不料为刘瑾秋后算账,二人发配南京城,旋即半道为人所杀……”

    谢迁听到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摇头:“这是宫里的事情,自有陛下处置,我不想掺和进去。”

    张升看了刘大夏一眼,见刘大夏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继续说道:“如今吏部以季升为尚书,尚且能处置朝事,而户部已调遣良弼为尚书,惜其为人太过耿直,怕是要与刘瑾等内监发生冲突……”

    马文升和韩文一个请辞一个被罢官后,接替二人位置的是许进和顾佐,这些官员都属于文官集团的中坚力量,跟刘瑾关系不合,只不过临时被安排在尚书位子上,但要不了多久便会被人接替。

    现在朝中的情况,就是撤换下来一个耿直的文臣,然后由下一个接替,不断轮换。

    弘治皇帝能力或许有所不足,但他手底下的大臣却一个个铁骨铮铮,这也是弘治朝吏治清明整体氛围良好所致。

    上行下效,若朝中阁臣和六部部堂都是清正廉明的官员,那朝中便会以清官和廉官居多,就算偶有贪心之人,也会为大势感化。

    但若朝中掌权之人尽皆贪官和赃官,那满朝自然乌烟瘴气,即便是清官也会为风气所染。

    谢迁冷笑道:“莫非你们又想让我入宫面圣,陈述利害关系?”

    张升道:“现如今如何确保朝廷不乱是个问题。朝中撤换谁都可以,但弹劾权阉之事一日不可耽搁,如今于乔你身为首辅大臣,内阁中又出现奸臣,你若不出面,怕是此事无法成功。”

    张升口中奸臣指的是焦芳,焦芳入阁乃刘瑾一手推动,入阁后处处迎合刘瑾,是满朝公认的阉党代表人物。

    谢迁呛声道:“你们要弹劾谁,那是你们的事情,莫要找我,我现在不想理会朝廷之事,若是你们觉得内阁中谁是奸臣,只管一并弹劾,先要过得了司礼监一关再说。就连之前大臣们集体乞骸的奏本刘瑾都能压下,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第一六七六章 大雪封天

    沈溪在偏头关停留了十天,在此期间他一边整合麾下军队,一边调查宣大一线长城防线情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冬月二十沈溪率领兵马南下,于四天后抵达保德州,进入城里官驿歇息时得知京城朱厚照下旨罢免韩文的消息。

    虽然一路都在行军,但朝廷的情况依然源源不断传到沈溪手***他预判形势。

    在偏头关停留期间,马九回到沈溪身边,继续担任标兵统领……沈溪在仔细考虑后,终于还是决定让家眷留在京城过冬,至于何时让谢韵儿等妻妾到西北跟他团聚,待来年开春后再行决定。

    就算朝廷要扣留在外统军将帅的家眷为人质,沈溪大可将老爹、老娘留在京城,妻妾孩子可以申请带在身边,毕竟他在西北任职没有时间限制,很可能几年回不去,朝廷必须体谅到外征战将帅的辛劳。

    “……大人,韩尚书革职后,谢阁老称病不出,朝廷里文臣对于权阉步步紧逼疲于招架,处处陷入被动,接下来如何应对存疑。现在京城情报虽多,但因往来西北路途不是那么通畅,消息相对滞后……”

    保德州笼罩在一片风雪中,驿馆里,沈溪于客房一边吃饭一边翻阅手头案牍,云柳在旁将京城情况详细奏禀。

    云柳奏报的事情,沈溪基本都能估计到,只有小部分跟历史不同,比如说历史上留在朝廷的是李东阳,致仕的是刘健和谢迁,而现在却是谢迁留在内阁担任首辅。

    至于历史上的君臣矛盾,跟现如今的情况大致相当,但其中也有细微差别,比如历史上君臣矛盾大爆发前,马文升和刘大夏俱已致仕,之后刘大夏更是被下诏狱险些冤枉至死。但君臣矛盾集中爆发是在正德元年十月左右,而现在却足足提前一年,使得很多事情跟历史出现偏差。

    “……大人,不知您对京城之事作何安排?”最后云柳向沈溪请示。

    沈溪抬头看了云柳一眼,摇头道:“安排?大可不必,就算我有心筹谋也于事无补,陛下铁了心要掌权,我就算私下里做手脚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当前情况,我先保住自己的官位,跟那些宦官慢慢磨便是。”

    云柳听到沈溪的话,大感意外,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大人,您对京城之事真的选择袖手旁观?”

    沈溪叹道:“或许你觉得,我是文官,朝中许多大臣遭遇陛下粗暴对待勒令辞官,我应该跟他们共同进退才是。但现如今我人微言轻,很多事不是我能承担,现在就是西北的事情都让我焦头烂额。”

    云柳有些诧异:“卑职听闻,随着您出任三边总督的消息传遍九边,西北局面瞬间平定,鞑靼兵马退得很快,已有十多天未闻有犯边之举。”

    沈溪笑了笑道:“如果只是这个,倒也好说,但西北财政一向都是浑水。刘瑾当政后为打压九边督抚,必然会从钱财方面着手,让九边督抚向他效忠,若谁违背,定会被其弹劾,甚至连督抚都可能会被更迭甚至下狱问罪,连我也不例外。”

    云柳道:“大人,九边之事涉及国本,料想刘公公不敢这么做吧?”

    “如果是一般人,刘瑾能斗得过刘少傅和李少保他们?由于有陛下宠信,京城那些阁老和部堂刘瑾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我这样的外臣?刘瑾掌权后,必然会对当初我对他的打压展开报复,就算原本他没这心思,但随着现在野心膨胀为了立威也会选择拿我开刀……”

    说到这里,沈溪摇了摇头,“刘瑾是个锱铢必较的小人……京城那些文官虽然有麻烦,但只要他们小心应对,不要有把柄落在刘瑾手里,尤其是不要主动请辞,自保还是可以做到的。我人在西北,不能主动跳出来当靶子,只有先稳定三边,才能影响京师大局。”

    云柳点头:“既然大人早有安排,卑职不再提便是。”

    沈溪微笑着看向云柳:“该提还是得提,有个人在身边提醒一下,我感觉思路清晰很多,对决策不无助益。”

    “等明日过了河到府谷境内,剩下的路好走多了,因为基本都在我下辖的地界上行军。到榆林卫后,我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差事就算顺利完成。至于当前如何跟刘瑾相斗,跟我没什么关系,或许几年后我离开延绥镇时,京城已没了刘瑾这个人……”

    云柳暗自琢磨:“大人这是何来的自信,觉得刘瑾可以被旁人斗败?不过既然大人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

    ……

    过了黄河,沈溪领军在府谷县城中歇宿一夜,然后继续西进,沿途基本都是荒山野岭。

    长年累月的边境战争后,三边靠近边境的地区基本已无百姓居住,老百姓大多迁居内地,就算曾经富饶的关中地区,如今都冷清许多。

    三边一线的长城基本都分为两重,一道是外长城,一道是内长城,两重城墙间的距离不过十几里到几十里,这是大明军队活动的主要区域,因弘治十六年的大战导致边境一线城塞被鞑靼人毁去不少,由朱晖领衔的长城修复工作尚未完工,随着冬天到来,工程只能拖到来年开春再做。

    不是官兵和民夫不想动手,因天寒地冻根本无法施工。大明中叶深受小冰河期气候影响,基本上到了冬天西北之地都泼水成冰,别说人们不愿意出来劳作,就算能调动人们的积极性,建筑材料也会被冻住,总不能烧开水修筑城墙吧?

    沈溪到了三边之地,也就是自己治下的边塞,看到满目荒凉的景象,不由跟弘治十三年的情况做对比,顿时觉得今不如昔。

    那时的西北尚有一点生气,现在却宛若一潭死水,很多曾经驻兵的堡垒,此时已被荒弃,新的堡垒和要塞没有修筑起来,官兵们只能退守内长城,在一些没有损毁的城塞和关卡中躲避。

    于是乎这些地方都成了避难所,一个城塞或关卡内或许聚集着原本计划驻扎两倍到三倍的人马。

    而沈溪率领的亲卫及一千湖广兵和一千民夫,走在这条路上显得特别碍眼,沈溪觉得自己随时都暴露在鞑靼骑兵的攻击范围,心里充满了担忧。

    不过沈溪麾下将士倒是无所畏惧,一个个都在叫嚣要跟鞑靼人正面交战,把这些蒙元余孽当菜切。

    但在沈溪看来,这些人属于不知者无畏。

    没办法,沈溪只能改变之前仔细查看沿途城墙的想法,暂时领军走内长城南线那些相对安全的地方,同时加快行路速度,准备尽快抵达榆林卫城,那里便是他最后驻兵和统御西北三边之所。

    临近腊月,西北之地冷得出奇,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好在沈溪已习惯北方的天气,即便如此他身上依然裹着厚重的大氅,再看手底下官兵叫苦不迭,心里也不好受。

    现实非常无奈,他带的是湖广兵不耐寒,就算这年头湖广地区照样年年下大雪,也会冷得大地封冻,但绝对不会严寒到西北这样滴水成冰的地步,这些士兵初来乍到便经历大雪封天,行军受到严重阻碍。

    尤其是天黑扎营后,天地间灰茫茫一片,鹅毛般的雪花飘落下来,每个官兵都在想方设法温暖自己的身体,或是凑到帐篷内的篝火旁,或是躲进搜集来的厚厚茅草中,或者抱着灌满热水的铁壶不肯撒手。

    沈溪手头有不少懂行的人,挨个帐篷教授将士在北方过冬的要领,沈溪自己则躲进中军大帐中,围着火盆取暖,即便如此,他的手也冻得僵硬,完全无法做事。

    “大人,还得再有两日才能抵达榆林卫,不过目前大雪封山,路不好走!至于沿途河流倒是全冻上了,过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云柳过来奏禀。

    “行了。”

    沈溪一摆手,“先过来暖和一下吧,实在不行,只能驻扎几日等雪停了再走。”

第一六七七章 乐得清静

    沈溪暂时驻兵镇羌所与柏林堡之间的野外,实属不得已之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大雪封冻,就算距离榆林卫不过两天路程,也只能等雪停路况好转后再上路。

    这回沈溪倒不是很担心鞑靼人来袭的问题,鞑靼骑兵又不是能上天入地的天兵天将,西北之地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长城内外白茫茫一片,草原上同样也不例外,鞑靼人绝对不会顶风冒雪出击。

    云柳和马九对此倒是有些担心,尤其是云柳,为了确保营地安全,主张把斥候派出外长城一线。

    沈溪摇头:“……这会儿派斥候出边,只会打草惊蛇。若被鞑靼斥候发觉,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鞑靼人以为我会走相对安全的阳曲、汾州、绥德一线赶赴榆林卫,同时认定大明军队驻扎于城塞和关卡中不敢擅离,没人想到大雪天还会有兵马行路。只要坚持一两日,等大雪停下便可重新上路,料想不会出什么问题。至于刺探塞北的情报,先放到一边吧。”

    有沈溪吩咐,云柳没有再做安排。

    若真如沈溪所言,因她派出斥候而被鞑靼人发觉长城内有大批明朝兵马调动,或许会主动出击。沈溪麾下这批官兵不适应北方天气,加上大雪天火器使用不利,一旦开战将会处于极大的劣势。

    挨着长城就地驻扎后,沈溪连去榆林卫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派,严令大雪停下来之前,停止一切户外活动,全体官兵都躲在营帐里御寒。

    结果次日一早醒来,营地已被大雪覆盖,积雪齐腰,而且风雪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云柳在沈溪寝帐中过夜,第二天醒来见到外面的状况,不得不承认沈溪决定的英明,在这种天气下,没有任何兵马能行进,就连鞑靼人也不例外。

    士兵们起来扫雪,无论营地外如何,军营内总归要扫出空地,然后再考虑营地周围,就算大雪还下个不停,也必须进行清扫,免得到最后所有人都被掩埋在积雪中。

    马九从雪堆里走出来,满脸为难道:“大人,这雪真大,该如何是好?”

    沈溪神色轻松:“该扫雪的扫雪,该操练的操练,清扫出空地来后便进行雪战训练,跟士兵们说,中午有肉汤喝,还有酒水暖胃,上午不用计较体力,都出来活动,若躲在营帐里,反倒有可能会冻僵……”

    马九领命而去,沈溪心情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出帐门看着自天空密密麻麻挥洒而下的鹅毛大雪,连连摇头,感慨这鬼天气实在太难熬了。

    ……

    ……

    西北大雪连绵,令延绥镇周边战事全面停滞。

    鞑靼人选择北撤,大明将士也无出征打算,弘治十八年的战事似乎画上句号,这会儿沈溪是否如期履任三边总督,似乎已无关紧要。

    这场雪延伸到了宣府、京城一代,只是雪没有西北之地那么大罢了。

    京城接连下了几天雪,百姓基本躲在家中不出门,而谢迁作为内阁首辅,称病几日后,终归要入朝办差。

    如同刘大夏提醒的一样,谢迁不想将权力放给阉党的代表人物焦芳。

    王鏊跟谢迁政治主张相似,但由于所作票拟不得刘瑾心意,基本上交到司礼监后会被打回来重拟,以至于内阁中大多事只要谢迁不在就由焦芳做主,而焦芳基本上每件事都会询问刘瑾的意见,使得谢迁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该死的鬼天气,西北消息全断了,也不知之厚最近情况如何。”谢迁这天在前往文渊阁的路上,嘴里念叨个不停。

    到了宫门口,只见宫中的侍卫和太监、宫女都在扫雪,谢迁施施然走了过去,所有人都向谢迁行礼。

    谢迁作为内阁首辅,就算文臣们不给他好脸色,但御林军校尉和宫内太监、宫女却没那么势力,依然是恭敬有加。

    刚进午门,没走几步路,谢迁见戴义匆忙而来。

    戴义见到谢迁,神色有些惊惶不定,匆忙将头侧到一边,想直接往宫外去,谢迁抬手招呼一声:“戴公公?”

    内阁首辅召唤,戴义不得不正视谢迁,慢腾腾走过来问候:“原来是谢阁老。”

    虽然戴义在司礼监中地位不如刘瑾,但到底是首席秉笔太监,谢迁没有表现出倨傲的姿态,也用恭敬的语气问道:“雪下得如此大,戴公公急着出宫作何?莫非皇命在身?”

    戴义看了看周边,确定无人留意,这才凑到谢迁身前,小声道:“刘公公有事,要找礼部孙郎中……”

    谢迁听到这话,不由皱眉。

    戴义口中的礼部孙郎中,却是新近才被拔擢为礼部司务厅郎中的孙聪,此人是刘瑾干妹妹的丈夫,乃朝中籍籍无名之辈,结果刘瑾得势后,一跃成为礼部郎中。

    谢迁听闻,刘瑾经常跟这个孙聪商议奏本,甚至很多奏本的批阅都不是刘瑾决策,而是由孙聪在背后出谋划策。

    说起来,孙聪便是刘瑾的“智囊”。

    谢迁问道:“朝中没什么大事,为何要找孙郎中进宫?”

    戴义道:“谢阁老误会了,刘公公不是让孙郎中进宫,而是让孙郎中去办一件差事……哎呀,谢阁老,咱家有要事急着办,您先进宫,咱家告辞……”

    戴义似乎不肯明言,拔腿便走,谢迁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能目送戴义急促离去。

    谢迁往文渊阁去的路上小声嘀咕:“如此着急找一个宫外人,刘瑾搞什么鬼名堂?”

    到了内阁,王鏊不在,焦芳值守。

    正在票拟的焦芳见到谢迁,赶紧站起来行礼:“谢阁老。”

    谢迁虽然明知道焦芳是刘瑾的人,但他不想跟焦芳撕破脸皮,微微点头:“昨日我走得匆忙,朝中可有什么重要奏疏进呈?”

    虽然谢迁是首辅,但以岁数来说,焦芳比起谢迁还要年长十六岁。正是因为焦芳一直不得入阁机会,这才剑走偏锋,投靠刘瑾。

    焦芳一脸不解,摇头道:“谢阁老请放宽心,朝中相安无事。”

    谢迁一直在思索刘瑾找孙聪的事情,没有再追问,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顺带将桌上的奏本拿起来看。

    “莫非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多虑了?现在已进入腊月,各地少有人入京,西北局势也没那么紧张,能有什么大事?也罢,就当不知晓。等回头找戴公公问个明白。”

    谢迁没整理出个头绪,也就不再纠结,开始埋头批阅奏本进行票拟。

    ……

    ……

    乾清宫内,朱厚照正在睡觉。

    昨日忙活到后半夜,直到天明才入睡,这会儿朱厚照不可能醒过来。

    大雪弥漫,朱厚照不参加午朝的话,将会一直睡到黄昏才会起床。

    张苑无事可做,便回房写了份信函,准备找人送出宫交到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手中……他有事求助张氏外戚。

    张苑前往御用监找人的时候,恰好跟刘瑾迎面碰上。

    “张公公不在乾清宫伴驾,到此处来作何?难道有什么事隐瞒陛下?”

    刘瑾行事从来都很小心,他知道自己在宫里的主要对手是谁……张苑在东宫日久,就算朱厚照对张苑有所嫌弃,但毕竟张苑了解皇帝的生活起居习惯,尚能勉强保持个天子近臣的身份。

    张苑面色拘谨:“过来找熟人叙话,刘公公无须多问……”

    刘瑾笑道:“张公公最近风光得很,如此不将咱家放在眼里?也罢,要找什么人请自便,之后陛下若有传召,咱家先给你顶着……”

    说完,刘瑾不再理会张苑,直接往乾清宫去了。

    张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直嘀咕:“真倒霉,怎么处处都能碰上他?”

    刘瑾刚到乾清宫,得知朱厚照醒过来了,赶紧入寝殿服侍皇帝起居。朱厚照穿戴整齐,看着窗外的大雪,捂着嘴打着哈欠问道:“怎么,今天没午朝?”

    “陛下如此辛劳还关心朝事,实乃明君典范,老奴甚是佩服。不过今日天气不太好,朝会已取消。”

    刘瑾恭恭敬敬地说道,“若陛下有什么事想对大臣吩咐,老奴去为陛下传达一声便可。”

    朱厚照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没朝会才好呢……最好是什么事都没有,天下太平,朕乐得清静。”

第一六七八章 贿赂

    刘瑾对于皇帝不理朝政很满意,因为皇帝不管事,意味着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可以大权独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朝政大事,刘瑾基本不会跟谢迁商议。

    作为内阁首辅,谢迁在很多方面对刘瑾形成掣肘,两人间不可避免地产生矛盾,因此刘瑾一心把谢迁拉下马来。

    刘瑾道:“陛下,老奴有一事启奏。”

    朱厚照坐在那儿,无精打采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既然没有午朝,朕马上就要去补觉……唉,真是连睡个觉都不得清闲。”

    刘瑾期期艾艾地道:“陛……陛下,老奴奏请之事,关系到朝政稳定。如今内阁以谢阁老、焦大学士和王大学士组成,谢阁老时常称病不出,您也知道,他跟之前致仕的两位阁老关系密切,又一直对陛下心怀怨言……”

    “够了!”

    朱厚照一声大喝打断刘瑾的话,小眼睛里满是愤怒:“刘公公,你平时说那些文臣坏话,朕能理解,毕竟那些家伙没事就喜欢跟朕过意不去,他们得罪你也就是得罪朕。但你诋毁谢阁老,朕就不乐意了,如果不是谢阁老答应留在朝中,现在朝堂早就乱成一团,有他在,朕睡觉也安稳。以后切不可再有此等言论,否则严惩不贷……”

    刘瑾没想到小皇帝如此维护谢迁,赶紧为自己开脱:“陛下,老奴并非是……说谢阁老坏话,而是……关心阁臣人选。”

    刘瑾有急才,很快便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扯到另外一件事上,“如今谢阁老身体不支,而内阁两位新任大学士却经验欠缺,所以老奴想多举荐几人入阁分担……”

    刘瑾提出举荐人入阁,朱厚照脸上涌现几分疑惑。

    小皇帝看起来没什么心机,但实则对关系权柄之事充满了警惕,就算刘瑾再狡猾也要在朱厚照面前夹起尾巴小心谨慎做人,否则很容易被朱厚照看穿。

    朱厚照皱眉问道:“你要举荐谁?”

    刘瑾看到小皇帝充满疑虑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拿出名单来可能落不了好,再次改弦易辙,赔笑道:“陛下,老奴只是这么一说,具体人选自然要由陛下您来定夺,老奴身为内官,岂能干涉这等事情?”

    听到这话,朱厚照脸色才好转些,一抬手道:“事情就此打住,举荐之事往后放放,这个时候着什么急?谢阁老都没提出来,如果他身体撑不住,自然会来跟朕说及,当初谢阁老被排斥,刘少傅和李大学士也经常称病,内阁只有王学士一个人撑着,基本上大小事情都能解决……内阁事务没你想象中那么繁重……”

    刘瑾恭谨行礼,嘴上应“是”,心里却对谢迁越发恼恨,暗道:“谢迁这老匹夫,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得陛下如此信任?要将他彻底拉下马来,不知要用如何手段才能做到……现在内阁还有个碍事的王鏊……这事儿不好办啊,光是让焦芳帮我,怕是无法抗衡谢迁和王鏊两人联手。”

    见朱厚照又准备休息,刘瑾收拾心情,准备出宫一趟见见智囊孙聪,商议一下朝事。

    “只有自家人才好用,别人根本指望不上。就算焦芳,也要维护文官的颜面,不能完全对咱家死心塌地。咱家必须培植更多帮手才行。”

    ……

    ……

    如今刘瑾出宫门已非常简单。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深得皇帝器重,加上他帮朱厚照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根本不用跟侍卫上直军的侍卫说什么,只要他出现,宫门处的侍卫全都俯身恭送。

    随着执掌朝廷核心大权,刘瑾在京城有了私宅,他已不再只是住在宫闱中,平时要见什么心腹都是在自家宅子里,避免事情为朝中人知晓。

    刘瑾的私宅在仁寿坊,平日从东华门出宫,乘坐马车往北走不到一刻钟便抵达,只是今日路上积雪很深,车驾难行,刘瑾生怕马车摔进道旁的沟里,所以一路上都行得很慢。

    好不容易到家,刘瑾从马车上下来,已经有一名男子恭候在府门处,正是跟他有姻亲关系,如今在礼部担任郎中的孙聪。

    “刘公公。”孙聪迎上前行礼。

    刘瑾一抬手:“廷安,私下相处不用如此多礼。进去说话吧,这里人多眼杂。下次来注意点,别从正门进,后门进出便可。”

    孙聪躬身领命。

    二人一起进了府门,虽然刘瑾在朝中地位不低,但此时他的宅院并很大,尤其门楣很低,他谨小慎微,生怕被人攻讦,刚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行事处处小心。

    二人到了正厅,刘瑾让仆人把茶水送上,拿起热茶喝了一口,感觉整个人舒服一些才看着孙聪问道:“之前咱家找人跟你说的事情,可有眉目?”

    孙聪显得有些为难:“刘公公,您让戴公公出来传的话,我不太明白……您想弹劾朝中那些老臣?”

    “不然呢?”

    刘瑾生气地道,“之前陛下没同意这些老家伙乞骸骨的上疏,只是权宜之计,毕竟陛下不想朝中出乱子。现在时候差不多了,趁着年底,把该撤换的全都赶出京城,明年是改元后的第一年,朝中多几个能帮上咱家忙的大臣总归是好事。”

    孙聪犹豫不决:“刘公公,恕在下直言,这些老臣本就无心在朝堂任事,尤其是兵部和工部尚书,这些人撤换下去,您准备让谁顶替?”

    “你去帮咱家多联络些人,六部以及各寺司衙门,或者南京那边部堂,只要他们愿意替咱家做事,谁都可以执掌六部。”

    刘瑾语气很坚定,“这次若不将人撤换下来,等到明年开年他们再纠结起来闹腾,指不定又会波及到咱家身上来。还有,咱家会跟陛下请命,让你在礼部担任侍郎,回头看看能否送你入阁……”

    孙聪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赶紧解释:“刘公公,在下非翰林出身!”

    刘瑾冷笑不已:“只要咱家推你入阁,不管你是什么出身,都能进得去,反倒是那些有资历有才华而不得咱家欣赏之辈,想入阁门儿都没有,尤其是王华和梁储这些人,这辈子别想入阁!”

    孙聪恭敬地站在一边,不敢多言。

    刘瑾站起身来,道:“多余的话,不用咱家提醒,你学聪明点儿,不但要会办事,还要会察言观色,咱家保你在礼部步步高升,就算张升那老狐狸看你不顺眼也无妨,只要他知道你是咱家的人,绝对不敢动你一根汗毛,现在陛下可听不进朝臣进言。”

    孙聪行礼:“是,刘公公,在下记下您说的话了。”

    刘瑾拍了拍孙聪的肩膀,出了房门准备回宫。

    ……

    ……

    刘瑾刚走出家门口,还没上马车,突然前面十几个彪形大汉赶着几辆马车迎面而来,刘瑾非常警惕,一招手顿时大批侍卫冲了出来维护他的安全。

    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后,刘瑾生怕被人报复,从侍卫上直军调了不少人马担任护卫。

    “什么人挡路?”刘瑾气势汹汹地喝问。

    来人在前面十几丈开外停了下来,刘瑾细细一打量,发现大多是些武夫,一名三十多岁身着文士衫的中年男子恭恭敬敬上前来,深施一礼:

    “刘公公安,小人在大同巡抚衙门任职,奉刘巡抚之命,前来为刘公公送上一份薄礼,望刘公公笑纳。”

    刘瑾皱眉:“刘巡抚,莫非是刘宇!?”

    刘宇,成化八年进士,由知县入为御史,坐事谪,迁山东按察使。弘治初年刘宇入京,授佥都御史,后又担任左副都御使,在都察院任职多年。

    弘治十三年,以大学士刘健荐,刘宇以右都御史之身巡抚大同。也就是说,刘宇其实是刘健一手提拔起来的,照理是文官集团的中坚人物。

    中年男子道:“正是,我家大人受刘健老匹夫蒙蔽,对刘公公屡有不敬。听闻刘公公掌司礼监,拨乱反正,深得陛下器重,特地送来礼物,为之前怠慢谢罪。”

    刘瑾有些诧异,刘宇这个人他有些印象,素来都是一副道貌岸然谦谦君子的形象,在都察院任职时多次上疏斥责内官不检,怎么现在要主动卖身投靠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刘宇主动派人前来送礼,刘瑾来者不拒,一摆手:“把礼物带过来。”

    中年文士令人将装载礼物的五辆马车赶了过来,每辆上面都有一口大箱子,看起来笨拙沉重,不由有些期待。

    自打刘瑾担当司礼监掌印太监后,朝中文官都看他不顺眼,别人不知他能嚣张跋扈多久,只有宫里人才会给他送礼,送的礼物都不多,最多只有几十两上百两银子。

    等四名壮汉合力将第一辆马车上装载的箱子抬下来,放到刘瑾面前,中年文士亲手打开盖子后,刘瑾的眼睛立即直了。

    箱子里装的都是白花花的纹银,这样一口箱子起码上千两,甚至两三千两都说不定。随后四口箱子也被抬下打开,里面全都是金银珠宝。

    刘瑾脸上横肉抽搐几下,指着箱子问道:“你家刘巡抚,作何送这么多礼,难道不怕别人说闲话?”

    刘瑾有些受不了了,就算他有权势有地位,但从未看到过这么多钱财,一时间脑海里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橙橙的金子。

    中年文士恭敬地道:“这是我家大人的一片心意,请刘公公务必收下。”

    刘瑾强行按捺心中的**,问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咱家跟刘巡抚不熟,他为何要向咱家送礼?”

    中年文士道:“刘公公,我家大人有事相求……不知刘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瑾看到那么多金银珠宝,早就心动,闻言拉着中年文士的手走回自家府门。刚一跨进门槛,那人便直言不讳:

    “刘公公,我家大人知道您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听闻朝中部堂出缺,我家大人在西北已有五年,趁着这个机会,我家大人想更进一步,回京……在兵部寻个差事。”

第一六七九章 弹劾

    刘瑾将刘宇送来的金银珠宝清点完毕过后,方知这批礼物加起来差不多价值一万五千两银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瑾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算他之前想兢兢业业守规矩做事以赢得世人尊重,此时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利益问题。

    孙聪原本就在府上,得知这笔巨大的数字后,倒没显得有多惊讶,问道:“刘公公,不知这位刘大人准备在朝中谋个什么差事?”

    刘瑾道:“已指定兵部……以其正二品的官衔,回京至少也是兵部侍郎以上的职务,不过看他送钱如此痛快,肯定是要谋个尚书当当。”

    孙聪面色为难:“若真有此意,那公公准备如何做?”

    刘瑾有些不耐烦了:“咱家也知道这银子不好拿,但拿了银子就要办事,不过事情倒也凑巧,朝中那些老臣专跟咱家为难,之前咱家派人招揽刘时雍,他居然当面斥责,不给咱家面子,那咱家也没必要给他留颜面。此番正好趁机将他拉下马来,刘宇回京后接任兵部尚书……”

    孙聪试探地问道:“兵部尚书可非等闲之辈能胜任,之前三边总制沈溪沈大人做事果决,陛下有意让他入兵部担任侍郎,可是为朝中大臣阻滞。”

    刘瑾冷笑不已:“沈溪能跟刘宇这样的三朝元老相比?在那些文官眼中,姓沈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罢了。”

    “你且放宽心,银子既然进了咱家门,就不会再送走,说什么咱家都要把这件事给办成。之前安排你找人弹劾朝中那些老家伙,你一定要抓紧时间办妥,别辜负咱家对你的厚望……”

    孙聪行礼:“公公放心,我这就去办。”

    ……

    ……

    大同巡抚刘宇派人向刘瑾送礼,事情并未传开,谢迁毫不知情。

    很快弹劾刘大夏、张升等老臣昏聩无能倚老卖老无法胜任朝中差事的奏疏便呈递内阁,出现在了谢迁面前。

    看到这样的奏本,谢迁打心底里发愁,他看了看联名上疏的十多位大臣,既有六科和都察院的,也有六部衙门的,就连翰林院都有两位具名,这些人在朝中有一定声望,不能轻易压制下去。

    谢迁略一琢磨,不想让事情闹大,于是带着奏疏去乾清宫见驾。

    谢迁没打算让刘瑾批阅奏本,觉得最好是去面圣,让皇帝发出明确的信号,才能让朝中大臣不再弹劾老臣。

    等谢迁到了乾清宫,得知皇帝午睡未醒,暗自嘀咕:“什么午睡,分明是早晨开始睡觉,到黄昏时才醒来,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就此君王不朝。”

    谢迁有耐心,等了一个多时辰朱厚照才醒转。

    朱厚照在乾清宫大殿接见谢迁。

    令谢迁高兴的是,刘瑾未出现在朱厚照身边,随侍一旁的是戴义。

    朱厚照在龙椅上坐下,捂嘴打了个哈欠,显得没什么精神,懒洋洋地问道:“谢阁老,有什么事吗?不会又有人提出请辞吧?”

    谢迁恭敬地道:“陛下,这里有一份弹劾朝臣的上奏,请您示下。”

    朱厚照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埋怨道:“天天都是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有完没完了?到底是什么内容,拿过来给朕看看……”

    戴义将奏本呈递朱厚照面前,朱厚照接过打开,大致看了一遍,一摆手:“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这些官员闲着没事干吧?就知道弹劾朝中老臣,他们也不看看自己是否有本事胜任……这上奏,朕就不看了,直接否定便是。”

    就在朱厚照做决定时,刘瑾出现在乾清宫门前,老远就喊:“陛下,老奴来迟一步,请恕罪。”

    朱厚照抬头看了刘瑾一眼,没什么耐心,摇头道:“行了,事情已经商议完毕,朕懒得理你,走了。”

    朱厚照起身要走,刘瑾已经到了近前。

    刘瑾见谢迁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朝中值得谢迁背着他前来面圣的,只有弹劾刘大夏等老臣的奏本。

    “陛下,您莫急着走啊,事情还得说道说道……”刘瑾招呼道。

    朱厚照原本已经走了几步,听到这话,驻足回首,皱眉问道:“什么说道说道?莫非你有什么主意?”

    “正是。”

    刘瑾道,“陛下,刘尚书等人年事已高,无法胜任现在的职司,朝中对刘尚书等老臣的非议声由来已久,如今马尚书已退了下来,刘尚书等老臣也应该致仕还乡。”

    朱厚照有些不悦:“刘公公,你忘了朕之前是怎么吩咐你的吗?现在朝中一切都应以平稳过渡为主,那些老臣能留则留。”

    刘瑾看了俯首不语的谢迁一眼,知道这会儿谢迁正竖着耳朵倾听,轻蔑一笑,继续道:

    “陛下,如今已到年关,过了年,可就是正德元年了,陛下难道不趁机将朝事处置一下?那些老臣能退的退,实在不行直接勒令致仕……之前他们都有离朝之心,与陛下离心离德,留在朝中何益?”

    朱厚照听到这话,似乎触动心弦,折返回来在龙椅上坐下,看着刘瑾:“之前这些老臣确实上疏请辞过,刘公公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谢阁老以为呢?”

    谢迁斜眼看了看刘瑾,见刘瑾正用促狭的目光望着他,知道这事不好说,当即道:“陛下,老臣认为,这一两年内,朝中老臣还是以自然更迭为好,若一次更迭人数太多,难免引起朝局动荡。”

    “嗯。”

    朱厚照点头,“这话,朕爱听,一次换太多,是要引起乱子的。刘少傅、李大学士、马尚书,之后是户部韩尚书,一年内已经退下去四位大臣,现在如果一次将兵部、礼部、工部和刑部尚书撤换,那朝廷立即就会乱套……”

    刘瑾再次插话:“陛下既然不肯一次更迭太多人,但至少也应该更迭一二作为表率……”

    朱厚照疑惑了:“更迭谁?六部还是寺、司衙门?刘公公,说话别兜圈子,直接说出来,若你说得有理,朕自会采纳。”

    刘瑾带着几分期待:“回陛下,如今朝中非议最多之人,非兵部刘尚书莫属。刘尚书年近七十,都说这人到七十古来稀,您说这七十岁的人,能有多大精力为陛下当差?不如早些让刘尚书致仕归乡。”

    朱厚照想了想,道:“刘尚书可是我大明功臣,他领军在西北两战一举奠定大明对草原部族胜势,如此有本事之人,说退就退,还是因被人弹劾,朕怕是朝中会有意见。”

    旁边谢迁死死地瞪着刘瑾,不明白刘瑾为何会对刘大夏有如此大的敌意。

    谢迁心想:“之前陛下跟刘少傅之间的争夺,刘时雍基本处于中立,没偏帮任何一方,为何刘瑾会处处针对刘时雍?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谢迁却不知,刘瑾在收受大量贿赂的情况下,准备将刘大夏拉下马来,提拔刘宇上位,充作羽翼。

    刘瑾道:“若陛下怕朝中有意见,可不提弹劾之事,召刘尚书入朝,问及刘尚书自己意见,若他有离朝之意,陛下顺水推舟就可。这兵部尚书之职,一定要由忠于陛下之人来担当才可!”

    一句话,就戳中朱厚照软肋。

    朱厚照稍微琢磨,可不是,兵部尚书有调兵权,若对他不够忠心,出了什么事,可能会影响他的帝位。

    朱厚照醉生梦死,脑子不是那么灵光,听刘瑾说及兵部尚书的重要性,便心动了,颔首道:

    “既如此,现在便召刘尚书入朝,朕要亲自询问他的意见。若他确有离开之意,朕不会勉强,谢阁老也不可为刘尚书请留。”

    谢迁拱手行礼,没说什么,接受朱厚照的安排。

    此时谢迁尚未意识到刘大夏留在朝中对他有什么好处,没有据理力争。他依然好奇,为什么刘瑾会选择对刘大夏动手?

    ……

    ……

    过了许久,刘大夏终于到来,此时朱厚照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参见陛下。”

    刘大夏不明就里,上来便行礼问安。

    朱厚照一抬手,道:“刘尚书无需多礼,平身说话便是。朕找刘尚书前来,是想问问刘尚书身体如何,可适应朝中差事?若是太过疲累的话,一定要跟朕说清楚。”

    刘大夏听到这话,便知道朱厚照有让他离朝之意。朝中弹劾他年迈昏聩之事,刘大夏多少听闻一些,但他没想到朱厚照会这么快对他出手。

    刘大夏望了谢迁一眼,见谢迁低着头没有看他,立即认为谢迁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是向皇帝妥协了,于是带着一股怅然道:“回陛下,老臣年近古稀,处理朝事力不从心,请陛下恩准,让老臣乞老归田。”

    之前就联名上书请辞过,若此时刘大夏说自己精力充沛,那之前的请辞就是欺君,在这种情况下,刘大夏只能提出乞骸骨。

    这也是大明臣子一向的规矩,谁被弹劾,就需要主动请辞,免得皇帝为难。

第一六八〇章 人选

    刘大夏主动请辞,意味着兵部尚书之位空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出于对刘大夏的礼重,朱厚照顺带问了一句:“刘尚书,你认为何人来做兵部尚书最合适啊?”

    刘瑾怕朱厚照采纳刘大夏的意见,赶紧出来劝阻:“陛下,老奴以为……”

    “你以为什么?”

    朱厚照生气地喝斥,“朕正在跟刘尚书说话,与你何干,一边站着去。”

    刘瑾碰壁,只能老老实实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刘大夏镇定自若,拱手道:“回陛下,老臣认为,三边总制沈溪沈之厚来担任兵部尚书最合适。”

    朱厚照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一拍龙案:“好,刘尚书此议甚好,朕也认为沈卿家文韬武略,适合担任兵部尚书,而且之前沈卿家在西南领兵时便挂过兵部尚书衔,可说名至实归,如此年轻才俊,正是朝廷所需……”

    谢迁斜眼打量刘大夏,心想:“刘时雍搞什么鬼,为什么要举荐沈溪小儿?”

    刘瑾听到朱厚照支持沈溪做兵部尚书,就算明知道自己会忤逆朱厚照,也赶紧出来劝阻:“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朱厚照勃然大怒:“刘瑾,不要在朕面前放肆,信不信现在朕就剥夺你司礼监掌印之职?朕正在跟刘尚书说话,你难道不能在一旁乖乖当哑巴?刘尚书,你继续说。”

    刘大夏见刘瑾碰壁,心里一喜,立即乘胜追击:“正如陛下所言,三边总制沈溪南征北战屡立功勋,年纪轻轻便已成为大明功臣,如今朝中很多大臣已年老昏聩,朝廷正需要补充沈溪这样的新鲜血液,如此方能彰显朝廷之活力……”

    朱厚照原本精神萎靡不振,听到这话,已经兴奋得抓耳挠腮喜不自胜了。

    “好,刘尚书说得太好了,朕就是这么认为的,那事情就如此定下来吧。”朱厚照迫不及待地表态。

    谢迁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心想:“不对啊,刘时雍被陛下勒令致仕,定心怀不满,他知道如今刘瑾当权,六部很多事情都不能由尚书做主,现在刘瑾手伸得越来越长,若沈溪小儿归来,岂不处处受制?分明是用心不良!”

    就在刘瑾无从插话心急如焚之际,根本就没有厘清朝廷局势的谢迁,往前走了一步:“陛下,老臣认为此事不妥。”

    朱厚照好奇地打量谢迁,问道:“谢阁老,你以前不是想让沈卿家回朝为官吗?父皇曾有意让沈卿家担任兵部侍郎,结果为刘少傅和李大学士阻挠未成。现在刘少傅和李大学士致仕,朕已能做主,朕想让沈卿家回朝担任兵部尚书,这不正好遂你心意?”

    刘瑾诧异地打量谢迁,不敢置信谢迁居然会来这么一出“神助攻”,在他想来,谢迁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谢迁苦着脸道:“回陛下,以老臣看来,沈之厚刚被委派西北,如今人或许尚未抵达三边,就此委任他为兵部尚书,岂非朝令夕改让朝廷决策形同儿戏?”

    朱厚照笑了笑,安慰道:“谢阁老多虑了,此事乃朕一手安排,沈卿家高升为兵部尚书,顺应形势,怎会形同儿戏?刘尚书请辞,朝廷择优选材,沈卿家难道不是继任之最佳人选?并非朝令夕改,这只是朝廷正常人事安排,一切都由朕做主。”

    谢迁坚持道:“陛下不可,西北形势不明,鞑靼人动向存疑,沈之厚军事才能毋庸置疑,但仅限于领军作战,但他从未有六部任职之履历,不具备统领大局之能,再者朝中那么多老臣,论资历怎么都轮不到他。”

    “不如留沈之厚在西北,威慑鞑靼人。值此朝廷辛劳更替之际,保持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甚为重要!”

    “这样啊……”

    朱厚照之前有意调沈溪回京,但听了谢迁的话,有些犹豫了。

    刘瑾虽然恨谢迁入骨,但此时却很不得亲这老家伙一口。见时机成熟,他赶紧站出来说道:

    “陛下,正是如此。谢阁老所言非虚,朝中文官大多嫉恨沈大人,觉得他少年英才,恨不能让他摔一跟头。此时沈大人回朝,很多人会千方百计针对他,反而辜负陛下一片美意。”

    朱厚照皱眉:“这世道,年轻人就活该被轻视?以前朕也遇到过这等状况……但是,朕始终相信沈卿家有能力应对各种不利局面,执掌兵部。”

    在场戴义、刘瑾、谢迁和刘大夏都听出来了,在对沈溪担任兵部尚书一事上,朱厚照态度极为坚决。

    谢迁心下着急,打定心思不让沈溪回京当差,不想沈溪被刘大夏等文官利用来对付刘瑾。

    谢迁道:“陛下,就算您要征调沈之厚回朝,也要等西北局势彻底平复后。如今鞑靼人动向不明,随时可能入侵我西北边境,若主帅离职,人心不稳,那三边以及宣大一线或有灾祸,延续两年前可怕的一幕……”

    朱厚照不怕别的,就怕丢掉自己的江山。听到谢迁这话,他一抬手:“行了行了,谢阁老不必说下去了。确实,鞑靼人谁都不怕,就怕沈卿家。这个时候,沈卿家确实不能擅离……这样吧,先找别人来担任兵部尚书,等西北局势彻底稳定后,再征调沈卿家回朝,这样总该行了吧?”

    既然皇帝选择了妥协,谢迁没有再争论。

    刘大夏也没说什么,虽然他想调沈溪回朝帮助谢迁对付刘瑾,稳定文官集团日益展现出的颓势,但谢迁不领情他也没办法。再者,严格来说他已不是朝官,朝中事情他已经没资格再参与议论。

    刘瑾这边则大大地松了口气。沈溪回朝,对他来说再糟糕不过,关键在于朱厚照对沈溪言听计从,他心底嘀咕道:“姓沈的小子不简单哪,之前我被那些文臣喊打喊杀,眼看小命不保,正是他留下锦囊中的一封信,让陛下回心转意。若他回朝,陛下对他宠信有加,若他存心对付我的话,我岂不是要乖乖受死?”

    如今的情况,谢迁不想沈溪回朝,沈溪自己也不想回朝来跟刘瑾斗,刘瑾更不希望在自己稳定大局前面对沈溪这样的强敌。

    光是朱厚照一厢情愿,也只能徒劳无功。

    朱厚照皱眉:“既然沈卿家不回朝担任兵部尚书,谁来暂代这职位?难道让兵部熊侍郎升任?”

    刘瑾想到自己弹劾刘大夏的主要目的,趁机建言:“陛下,兵部尚书之职,以前朝廷便有征调西北督抚回朝担任之传统……”

    谢迁和刘大夏都忍不住打量刘瑾一眼,不知道这个权阉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件事?谢迁心想:“兵部尚书出缺,从来都是能者居之,什么西北督抚回朝担任,完全是无中生有。”

    朱厚照却点头:“刘公公言之有理,朕正是因此才打算调三边总制沈卿家回朝担任兵部尚书……可现在的情况,总不能让卸任的保国公来担此重任吧?”

    刘瑾道:“回陛下,大同巡抚刘宇刘军门,乃三朝元老,其在西北履职多年,为人谨慎,且敢于严笞贪官污吏,为官甚是清廉,不若将之征辟兵部以尚书叙用。”

    关于刘宇,谢迁非常熟悉,毕竟是首辅刘健一手举荐的“人才”,属于文官集团中坚力量,且其在西北多年未曾有过大的劣迹,不觉得启用刘宇有什么问题。

    刘大夏却有不同的意见,出列道:“陛下,刘宇此人,在西北任职多年,虽有清廉之名,但大同等地却有以马匹贿赂朝中权要之传统,据悉正是其纵容所致。若此事不查清楚,恐无法安朝野之心。”

    朱厚照皱眉:“还有这等事?”

    听到这话,刘瑾赶紧道:“陛下,这不过是民间传闻罢了……有人以马匹贿赂朝中官员,并不代表乃刘军门所为,不若陛下先将其人征调回京,再行查验,若无问题的话,就以之为兵部尚书。”

    朱厚照点头:“既然无实证,那就先调查一番,如果没有的话,便让其暂代兵部尚书之职。朕现在已经决定了,只要西北局势稳定,就让沈卿家回朝。刘宇先暂代几天,回头另行叙用吧。”

    刘瑾不担心刘宇将来是否卸任的问题,暗自琢磨:“姓刘的送给我一万五千两银子买官,现在我让他当上兵部尚书,已属不负重托,他还得再送我份厚礼答谢才行……至于将来人事调动,那是陛下的事情,就看刘宇有没有本事留任了。”

    ……

    ……

    朝廷以刘宇担当兵部尚书虽未完全定下来,但基本不会再作改变。

    刘大夏和谢迁离开后,朱厚照问刘瑾:“刘公公,朕说了,先调查一下刘宇是否有贿赂朝官之事,若没有才让他担任兵部尚书,你觉得派谁去调查合适?兵部还是都察院?又或者刑部?”

    刘瑾道:“陛下,若以三司派人,会让人觉得刘宇系戴罪之身,不若从锦衣卫中抽调人手,暗中调查,如此方能知悉真相。”

    朱厚照微笑点头:“刘公公言之有理,明着调查,如果真是那种贪官污吏,刘宇一定会警觉,不如暗中去调查……那你安排人去吧,朕累了,先回去歇息,这件事朕只等你的调查结果了。”

    刘瑾好生得意,暗忖:“陛下让我负责查案,而人手还是我一手举荐……陛下不怕我暗中通风报信,足见对我的信任。”

    想到这里,刘瑾越发志得意满:“由我来主导调查,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过还是要让刘宇再送一笔银子过来,如果不是我,他别说当兵部尚书了,恐怕连他现在的官职都未必保得住。这次,少说也要让他拿两万两银子出来!”

第一六八一章 初来贵地

    经历大雪封山,沈溪于腊月初六抵达榆林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溪带着一百多侍卫和一千江南兵、一千民夫及五十门火炮,以及三千支新式火铳、弹药等军需物资抵达榆林卫城。

    保国公朱晖亲自出城迎接,跟随他出迎的还有榆林卫总兵、参将、随官等四十多人。

    因为榆林卫城中普通百姓不多,基本以军属为主,这次未安排百姓迎接仪式。

    榆林卫城以及周边地区大雪未清扫干净,一切从简,沈溪未做出相关指示。

    沈溪跟朱晖不算陌生人,弘治十三年他到西北,便跟朱晖打过交道。

    这次朱晖见到沈溪,分外客气,进到城中三边总督衙所内,朱晖特意带沈溪到各处走了走,介绍院落布局和房屋构造。

    “……之厚,在你来之前,这衙门里里外外全都翻新过,就怕你住不习惯。”

    朱晖无比热情,对沈溪的态度极为友善,“你是南方人,之前两年又在南方任差,这刚到北方,必然不适应这里恶劣的天气,最近连下暴雪,气温骤降,老夫特地为你在房间里准备火炕取暖。若身边缺少暖被窝的丫头,尽管跟老夫说,老夫不会亏待你……”

    沈溪最初只是随便应答,听到后来,便知道朱晖有意拉拢自己。

    新皇登基,东宫讲官出身的翰林大臣必然前途无量,这是朝**识。

    具体到沈溪身上,自入仕以来,他立下赫赫战功,皇帝登基不久就被调到西北任三边总制,挂的还是左都御史衔,朱晖当然知道沈溪绝对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现在拉拢正是时候,可以趁着旧交情说上话。

    沈溪道:“公爷客气了,这西北之地,在下并非第一次来,对于严寒基本能够适应。在下又不是那些在外具体执行军令的官兵,平时躲在衙所中,就算天气严寒,对在下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朱晖哈哈一笑,指了指沈溪,一副碰到知己的模样。

    朱晖在西北担任三边总制,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衙门里不出来。

    朱晖并不贪恋权位,巴不得早点儿回京享乐,作为世袭公爵,留在西北任职纯属遭罪……若非中间存在巨大的利益,他早就向朝廷请命卸任了。

    二人回到前面的正堂,宾主于主座两边分别坐下。

    朱晖道:“之厚,你来西北大概是为应对西北鞑靼兵马犯境之举,其实自初雪后,已鲜有鞑靼骑兵消息,估摸其下一轮扰边应该会在开春后……原本冬天这几个月是修筑城塞的最好机会,但可惜……这天寒地冻的,城塞根本没法修筑。哦对了,三边总督名下过往账目,可要拿来给你看看?”

    一见面就说账目,朱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沈溪当然知道,西北长城防线两年都没修筑好,关键就在于官员上下其手,贪赃枉法中饱私囊。

    而一旦发生贪腐行为,必然会伴随账目上的巨大混乱。

    见面就说账目,照理说这个时候沈溪没精神看,毕竟初来乍到,一切都很陌生,最好是慢慢适应后才开展工作。

    如此一来,朱晖回头便会说,你来的时候不看,等我要走了你才提出,是否迟了些?

    更有甚者,朱晖可能就在这一两天内便离开榆林卫,那时沈溪要查验账目就找不到人了。

    就算沈溪上奏朝廷也没用,因为朱晖会说西北公务已完成交接,既然他任上没发生的事情交在沈溪手里出了问题,应该承担责任的只能是沈溪。

    沈溪闻言笑了笑:“如此自然最好不过,能完成公务交接,公爷也好早些回京不是?如果走快点儿,或许能在新年到来前回到京城。”

    朱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尴尬地道:“这样吧,之厚,你先不用着急,你人才刚到,先适应一下这边的环境。明日我将账册拿来给你,之前两年修筑城塞花销,全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你正好用几天时间进行核算。”

    沈溪知道朱晖刚开始说给账本只是试探口风,确定自己要查账后,便想使用“拖”字诀。以朱晖的警觉,必然会在一两天内便离开榆林卫,因为多停留一日,就多一份“危险”。

    沈溪道:“公爷何必拖到明日?既然我已抵达,今晚便将账本送来最好。来人,回头去公爷府宅,将账本送过来,在下打算今晚就连夜审阅账目。”

    朱晖脸上露出些许忌惮之色,但随即想到之前制定的应对方案,心中一定,点头应允:“之厚要查账自无不可,不过今晚有酒宴……乃是为你接风洗尘,延绥镇主要将官都会出席,你可不要推辞啊!”

    沈溪微笑着点头:“既然公爷好心好意备下酒宴,在下岂会推辞?不过这账目……”

    朱晖心想:“既然你来参加酒宴,必然想方设法将你灌得酩酊大醉,届时你还有精力审核账目?明早我就出发回京,看你怎么跟我计较。回到京城,我可是会向朝廷通报跟你顺利完成职务交接的。”

    二人又再寒暄几句,朱晖起身不再多停留,从名义上说这里已经是沈溪衙所,朱晖这个前任三边总督只能搬到城中私人宅邸暂住。

    ……

    ……

    朱晖走后,沈溪来到前面的院子。

    三边总督府衙门占地辽阔,建筑众多,后面还有十多亩空地,正好用来安顿人马。

    沈溪将马九叫来,嘱咐道:“九哥,此番我带来的官兵可全部安排入驻总督府,另外我打听过了,后面那片空地原本是养马和训练骑兵之所,现在可征用来建立营地,让民夫住进去,并供火器营日常训练火器。之前从武昌府带来的建筑材料,全部送入库房中,过两天我要在城内起高炉锻造火器。”

    马九拱手行礼:“是,大人,小人这就去安排。”

    沈溪一摆手,让马九先去了,然后回大堂琢磨如何对付朱晖。

    云柳安排好斥候,过来向沈溪请命,沈溪将晚上去朱晖府邸带账本回来的事情一说,云柳顿时担心了:

    “大人,既然保国公将账本带回宅邸,说明其做贼心虚,怕露出马脚不好跟你实现职务交接……今晚恐怕是宴无好宴!”

    沈溪道:“你当我不知道他心思?看着吧,他明日一早必然会匆匆离开榆林卫回京,不过这大雪封山,我们能过来,他以为自己能安然回京?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云柳问道:“那大人准备作何安排?”

    沈溪吩咐:“你这就带人出城,趁着天黑,在回京的两条路上稍微动些手脚,明日让他走不了……到时候可不能说是我不让他走,而是他走不成自己折返回来……如果不当面跟他把事情弄清楚,很多事不好办,他毕竟有公爵在身,论朝中的地位和人脉,我远不如他,只能智取。”

    云柳马上明白沈溪的用意。

    就算沈溪连夜查清楚账目有问题,要想强留下朱晖也不可能,因为朱晖是公爵,在朝中属于超品的存在,沈溪没资格阻拦朱晖回京,否则于理不合,反而容易被朱晖在朝中告他一状。

    所以沈溪将计就计……

    你想走,我不阻拦,看你能不能走成!我给你玩阴的,靠雪崩阻挡你回京之路,到了下午你若还走不出多远,必然不敢留在城塞外,只能老老实实返回榆林卫城来,因为只有这里才能保证安全。

    等沈溪安排好一切,云柳匆忙去了,沈溪则留在衙所为下一步工作筹谋。

    ……

    ……

    这次沈溪来西北,带的士兵不少,足足有一千人,但他能叫出名字来的却不多。

    至于那一千民夫,其中有一百名系自工业园区征调的工匠,主要以铁匠居多。榆林卫城这边有很多匠户,只需要稍微点拨,便可以在边关之地自行铸造枪支弹药和火炮,毕竟为确保边境稳定,三边物资向来都是不缺的。

    这会儿唐寅身在何处沈溪都不知,但估摸应该不会往西北来,因为这边气候太过恶劣,就算有再多俸禄,唐寅也吃不了这苦。

    等沈溪谋划得差不多了,天也快黑了,这时朱晖派人前来请沈溪赴宴。

    “……大人,这榆林卫城虽然没有太多百姓,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内买卖、营商、酒肆、客栈应有尽有,今日宴请之所,乃城中一处有名的酒楼,平时我家公爷最喜欢在那里宴请……”

    来人不知,他无意中泄露了朱晖在西北经常吃喝宴请之事。

    沈溪心想,或许在这些权贵家奴心目中,当官的请托送礼吃喝玩乐不是什么稀奇事,根本没必要隐瞒。

    沈溪道:“知道了,你回去跟保国公说,本官会准时赴宴,至于地点不用你来引领,本官在上更时分必然会到。”

    来人有些担心:“大人,宴席入夜后便开始,您上更时分才去……怕是有些迟了。”

    冬天黑得早,西北之地一般下午四五点钟,也就是申时末天就黑了,而上更则是在晚上七点,也就是戌时。

    前后几乎有一个时辰的差距。

    沈溪道:“本官初来贵地,自然要多准备一番,你回去跟保国公说,相信保国公非不明理之人,自会妥善安排……”

第一六八二章 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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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榆林卫,城南大街,凯旋酒楼。

    目前在延绥的文武官员基本到齐。

    尽管保国公朱晖知道沈溪会晚些到,但他还是早早过来了,准备给地方上这些官员交待事情,应对沈溪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势”。

    “……这沈之厚可不简单,这几年他立下多大功劳,在场诸位最清楚不过……此番他来西北,不尽是为抵御鞑靼犯边兵马,肯定会调查三边故往账册。平时尔等是否中饱私囊,是否克扣军饷,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摘不出来,最好请早点儿做好辞归田的思想准备……”

    朱晖先给与会官员打预防针,怕他离开后这些人出卖他,所以干脆先将人拉下水,只要串在一根绳子上,就不怕这些蚂蚱反水。

    延绥总兵官张安起身问道:“公爷,沈翰林履任西北,不过是领兵对胡虏作战,不至于对地方弊政下手吧?”

    张安乃世袭大同左卫指挥同知职出身,天资凝重,家传韬略,才兼智勇。

    据《张安神道碑》载:“公于成化某年,以神木等处功升指挥使,再以威宁海子功,升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佥事,又以守备大同左卫地方功,升都指挥同知加都指挥使。弘治己酉年改守备朔州,又守备天城。庚戌年奉充大同游击将军。乙卯年充副总兵协守宁夏,从贺兰山境破敌,升都督佥事挂靖边副将军印;后又挂镇西将军印俱充总兵官,镇守宁夏。屡有白金文绮蟒衣之赐。”

    也就是说,张安自打从军以来,身经百战鲜有败绩,即便两年前西北大败,宁夏卫方面一度危机四伏,但在张安统领下依然顺利守住,后来配合刘大夏全歼入侵的火筛部,其武略可见一斑。

    朱晖接任三边总制后,立即把张安调到身边,倚为干城。

    朱晖看了张安一眼,道:“张将军,你以为沈之厚是何等人?他屡任地方督抚,在军中名声不错,常常打胜仗,但跟张将军相比也只能说是半斤八两……”

    张安连连摆手:“论文韬武略,鄙人远不如沈翰林。”

    朱晖冷冷一笑:“沈之厚除了军中有些声望,无论是在地方百姓还是官员口中,名声奇差,但凡他到一个地方,必拿弊政开刀,就说湖广和江赣之地,他大肆推广新政,导致士绅利益严重受损,到后来还推广什么新作物……”

    一名叫陈函的游击将军道:“公爷,不能将推广新作物当作弊政吧?去年西北地区也尝试种植了些玉米和番薯,收成不错,就算平素不能拿来当饭吃,但饥荒年拿来充饥没有任何问题……亩产高啊!”

    朱晖皱眉,他没想到自己说沈溪的坏话,居然有人当面唱反调。

    朱晖气冲冲地说:“你们只看到事情的表象,沈之厚推广新作物又如何?他在地方干的劳民伤财的事情少了吗?但凡他领兵之处,地方官员跟他发生矛盾,他一律将之罢免,就这点你们怕不怕?你们真以为他来这儿是带你们打胜仗,建功立业?”

    之前一堆人帮沈溪说话,但朱晖说到这里便没人吱声了。

    在场官员都担心一件事,沈溪到西北来会掀起一场反贪风暴。

    之前很多人称颂沈溪功劳,仰慕其威名,想见识一下“当代冠军侯”风采。但想到沈溪跟他们间存在巨大利益纠葛,一旦受到波及就有可能身陷囫囵,罢官免职,这些人便转而琢磨怎么才能对付过去,平安无事。

    张安代表在场文武官员请示:“公爷,既然沈翰林来者不善,那该如何应付?莫不是让我等拒不配合其差事?”

    朱晖叹道:“少年得志之人最是心高气傲,如何才让他满意,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老夫就要回京去了。临行前唯一能提醒你们的,就是不能对其推心置腹,小心被他摆一道。等着吧,今日之酒宴就是证明,他的到来或许便是你们麻烦的开端!”

    被朱晖这一恐吓,在场官员全都沉默下来,脸上阴晴不定,暗自琢磨。

    朱晖见目的达到,心里踏实多了,最后提醒一句:“记好了,无论任何时候,都以自保为第一要务,即便被查出来也不可牵连别人,尤其那些平时贪墨军饷的……这事儿不算什么秘密,且民愤极大,若被沈之厚知晓,他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若一定要与你等为难,可别说老夫未曾提醒。”

    张安眉头紧锁,行礼道:“公爷提醒的是,我们记下了。没想到临老还要被个毛头小子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这延绥总兵官做得没甚趣味……”

    ……

    ……

    沈溪不知,在他应约前往酒楼赴宴前,已经被朱晖给摆了一道。延绥文武官员从对他抱有期待,到一个个心怀鬼胎琢磨如何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风波。

    沈溪的迟到给了朱晖口实。

    在等待期间,朱晖将沈溪迟迟不出席宴会归结于其心高气傲,要给地方文武官员来个下马威。

    沈溪如约在上更时分到来,酒楼外天寒地冻,屋子里虽然安置有许多火盆,但很多人依然冷得瑟瑟发抖。

    沈溪到来,一群人迎出门外,朱晖和张安走在最前面,沈溪在人群中打量一番,好奇地问道:“王中丞未曾赴宴?”

    朱晖看了张安一眼,两人知道沈溪所说“王中丞”,是口碑不错的陕西巡抚王琼。

    朱晖笑着解释:“德华入冬后便留在关中负责马政,近期不会来延绥镇,你要见他,怕是要等开春以后了。”

    沈溪有些遗憾,摇头道:“倒是可惜了。”

    朱晖没问沈溪跟王琼是何等关系,心想:“两个都是难缠的主,最好躲得远远的,别给我惹麻烦。明日我便走,你们爱怎么折腾随意!”

    朱晖作为前任三边总督,为沈溪介绍张安等宾客,一个个介绍,顺带强调三边总制的管辖范围:

    “之厚,这三边总制可说是九边中最重要的差事。文官中河西巡抚、河东巡抚和陕西巡抚归你直属,武将中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总兵也归你调遣。职责不轻啊!”

    弘治之前,延绥、宁夏和甘肃各镇奉命独自承担辖区内御边任务,若遭遇战事,相互间无法协调作战,以至于西北防务如同一盘散沙,漏洞百出。后为加强各镇协防,朝廷特意加了个三边总制的职位,形成文官总理、武将统兵、内侍监军的三权分掌制,而遇到战争,真正有指挥和调兵权的仅有三边总制。

    沈溪之前,秦、朱晖和刘大夏等人已先后担任该职。

    经历弘治十三年和十六年战事,朝廷曾有意让王琼和杨一清两位“后起之秀”执掌西北,但因鞑靼不断派兵窥伺,而二人“年轻气盛”无法镇住西北这帮兵将,于是让昏聩无能但名声却极大的朱晖继续留任。

    一直到沈溪的到来。

    此时沈溪手下的陕西巡抚正是名臣王琼,而杨一清已被征调回朝。

    如果不是沈溪到任西北,其实二人完全能胜任差事,可惜历史已发生变化,使得大明中枢和地方政治格局也随之变化。

    朱晖为沈溪引荐完毕后,和沈溪一起回在主桌坐下,这时有人站起来为沈溪敬酒。

    沈溪明白,这肯定是朱晖特意安排的……如果他不喝醉,朱晖第二天怎么能够顺利离开?

    跟朱晖之前恐吓的有所不同,沈溪在宴席间对在场官员态度非常友善,没摆顶级文臣的架子。

    前来敬酒的,沈溪来者不拒,袖子早早便被酒水给浸湿,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喝下肚不少,不过他头脑还算清醒,等酒宴结束被搀扶下楼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

    在场文武官员都以为沈溪会来个下马威,未曾想沈溪如此和颜悦色,等到沈溪离席,每个人都对朱晖之前的话产生怀疑。

    张安小声问道:“公爷,看起来这位沈翰林为人还是挺随和的,不似您所说那般油盐不进……”

    朱晖着恼:“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些许雕虫小技便将尔等蒙蔽?莫要忘了,他今日可是迟来一个时辰,连接风的酒宴都刻意拖沓,这是对你们礼重有加的表现?”

    张安嘀咕道:“可是……人家总归是初来乍到,且带着大批人手和物资,需要时间安顿,不能说对我等不敬吧?”

    这话入耳后朱晖非常气恼,心想:“今日顺利将沈溪灌醉已达到目的,之后我便可安然离开……这三边什么样子,我不想再管了,让这些人自行应对……我这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朱晖觉得自己受了冤屈,不想跟张安等人争辩,他知道沈溪为人如何,只能自求多福。

    回到自家府邸,朱晖赶紧安排次日一早离城事项。

    几十辆马车全都备妥,将朱候这几年在西北之地收敛的财货全都装车,随行亲随不下百人,若再加上护送人马,这一路足有三百余众。

    一切准备好,朱晖回房睡下,高枕无忧,只等天明到来抽身而去。至于账本,他准备临行前给沈溪送过去,并不急着出手,以免沈溪连夜审查,横生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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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天子家中用来码字的台式电脑硬盘坏了,里面的存稿和文字资料没法恢复,这一章天子是用笔记本现码的!

    向书友们致歉,今天只有这一更了,明天天子会恢复正常更新!

第一六八三章 迎来送往

    沈溪回到督抚衙门自有美人相伴,服侍周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云柳和熙儿帮沈溪做事之余,还能为他排解旅途寂寞,可说能文能武,上得牙床,下得厨房,任劳任怨。

    “……大人,您吩咐之事,卑职已安排妥当。”

    说到公事时,云柳从来都以下属自居,沈溪对云柳做事能力非常满意,点头嘉许:“辛苦了。明日再派人盯着好了,一定要让保国公自己回城,而不能是我派人去阻拦,否则会事与愿违。”

    云柳不解:“大人,保国公明日会带数百属下离城,若他去意坚决,一心留在城外,全力清除因雪崩导致的积雪当如何?”

    沈溪笑了笑:“此人胆小如鼠,上一次西北大战几乎吓破了他的胆,绝对不敢留在城外过夜。雪崩后的积雪深度你我都清楚,就算他带一千人马,没两三天工夫也别想清扫出一条道路来。”

    “这样,明日再放些风声出去,就说塞外有鞑靼人斥候活动的踪迹,这事儿只需要传播一下,他就会乖乖折返回来。”

    云柳明白沈溪心中所想,点头应允。

    随后,云柳和熙儿一起到厨房烧洗澡水,为沈溪沐浴更衣,然后再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

    ……

    ……

    一夜寒风,到了后半夜,纷纷扬扬的雪花又飘了起来。

    这给朱晖离城返京带来极大的麻烦。

    而沈溪早就为朱晖准备好一份“大餐”,靠火药爆炸而形成雪崩,将东线和南线两条交通要道都给堵上了。

    外面风雪交加,沈溪卧房内暖意洋洋。

    有美人相伴,温香满怀,沈溪压根儿不去想窗外的事情。

    醉意醺醺,加之旅途疲惫,沈溪身体状态不是很好,不过他毕竟年轻力壮,老年人的心态却有少年的身躯,做事沉稳但依然有股子冲劲,可以肆意地宣泄全身的精力,直到三更他才精疲力尽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醒来后,感觉不到任何寒意,身下的火炕烧得旺旺的,连被子没捂严实也不觉得冷。

    云柳早一步醒来,依偎在沈溪怀里,抬头看着情郎,问道:“大人,妾身是否现在就出门办差?”

    沈溪笑了笑,紧了紧揽在她腰间的手:“急什么?由得朱晖自己上路……就算你不跟着去,面对峡谷里几十丈深的积雪,他也只能乖乖回来,何必着急?至于账册,自然会有人送过来,朱晖绝对不敢把账本带走,否则就算是没完成职务交接,他回京也会背负责任。”

    云柳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晓。随后,她瞥了睡在沈溪另一侧的熙儿一眼,此时熙儿呼吸均匀,睡得正香,她不想吵醒闺中姐妹,见沈溪闭上眼又开始睡觉,不由一阵倦意袭来。她打了个呵欠……既然心中记挂的事情没那么紧要,她也趁机补觉,闭上眼沉沉睡去。

    一直到巳时,督抚衙门内喧嚣声四起,沈溪才起身穿衣。

    在伙房吃过早饭,云柳带着熙儿匆匆出城追踪朱晖一行去了,沈溪来到前院,马九已安排人将装满账册的箱子抬来,足足有五大口。因为这年头记录账目没有采用阿拉伯数字,都是以汉字记录,甚至连入库和开销具体事项都要记清楚,字迹还大,一本账册其实记录不了多少东西。

    沈溪让人把账册抬进大厅,打开箱子随便拿出几本看看,一时间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马九请示:“大人,是否需要现在就找人对账目进行核算?”

    沈溪摇头:“急什么?这些账本先放好,晚上有时间,我抽空看看,有针对性地找几本账册对一下便可以了。今天是我履任三边总制的第一天,总需要到榆林城内走一走,熟悉一下未来几年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马九没想到沈溪对于账册如此不上心,之前他还纠结半天怕出什么纰漏,不过沈溪要出门,他赶紧抛除脑海中的杂念,安排人手护送。

    ……

    ……

    三边总制巡城,对延绥镇驻地榆林卫的官员来说,算是一件大事。

    平时连延绥总兵官都没闲暇巡城,现在沈溪这个总督突然巡城,在很多人看来,这是沈溪新官上任三把火中放的第一把火,很可能要找到榆林城内各衙门弊端,提出严肃批评并进行纠正,然后处理一些人……

    很快所有人便大跌眼镜,此番沈溪巡城并不是找官员的麻烦,他没有去城里各衙门,而是直接上城头看望士兵去了。

    沈溪挨个城头地慰问,向士兵送出米粮、衣物,再询问城防之事,中午时甚至跟官兵一起进食,跟士兵们打成一片。

    淳朴的官兵可不知什么是收买人心,他们只知道新来的三边总制人不错。沈溪走了一圈下来,自然而然到了榆林卫城东门,然后在那里耐心等候朱晖归来。

    果然,午时过去不久,朱晖的车队从东边十多里外的山谷而来。

    沈溪亲自下令开启城门,然后下城头迎接。

    见到灰头土脸从马车上下来的朱晖,沈溪笑脸相迎,问道:“公爷,你这是作何?昨日还是您来迎接,怎的今日就变成在下迎接您了?”

    朱晖打量沈溪一眼,心里有些发虚……他可不知雪崩是沈溪故意捣乱所致,谨慎地说道:

    “之厚有心了,老夫本想趁着下一场大雪到来前回京复命,谁曾想……出城南十多里便遇到雪崩。随后我转而走东边长城内线官道,谁知道那边也出现雪崩,眼看时辰不早,我便先回城再做打算。”

    沈溪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公爷接下来如何安排行程?需不需要走西边宁夏卫折而向南走关中一线?或者多找些人手护送,绕道塞外,从草原一线绕过雪崩之地,由镇羌所进关,然后再回京?”

    朱晖一听沈溪坚持要送他走,心里不爽,板着脸道:“之厚,你对这榆林卫周边情况不熟,这回京虽然有几条路可选,但只有南线和东线相对安全些,走别处……怕是会有危险。”

    沈溪安慰道:“公爷不必担心,如今天寒地冻,草原上早就白茫茫一片,几百里内恐怕都无人烟,鞑靼人怎会有心思南下?公爷只管放心上路,多找些护送人马,必然能平安返回京城。”

    沈溪这边越是要送朱晖走,朱晖越觉得沈溪有阴谋,他本想接下来几天派人把官道掘通然后离开,但看到沈溪如此表现,反倒不那么急了。

    朱晖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夫自有解决之法。之厚,你先回去办差,不必管老夫。老夫现在大闲人一个,无忧无虑,哈哈……有闲暇出来跟老夫喝茶。”

    两人话语间,长长的车队开始进城。

    沈溪陪着朱晖,边走边道:“就怕冒昧打扰,在下毕竟是晚辈,多有讨教之处。”

    朱晖好奇地打量沈溪,看不懂眼前这后生的意图。毕竟五年前他跟沈溪见面的时候,两人起过不小冲突,那时沈溪坚持要出兵营救刘大夏,朱晖几乎算是推着沈溪去送死,一直觉得沈溪会找机会报复。

    所以朱晖对沈溪的防备心很重,只是因为沈溪现如今位高权重,有实力有背景,他才不得不以好脸相迎。

    朱晖道:“有事去老夫宅邸便可,不过老夫还是急着回京,今日雪大,清理积雪困难,等过几日道路贯通便出发。之厚,既然你有别的事情,不必相陪,这又不是送行,回家的路老夫熟悉得很。”

    沈溪笑着拱手作别。

    等人远去,从城南进城的云柳来到沈溪面前复命。

    沈溪冲着云柳满意地点了点头:“做得好,只要朱晖一日不走,这西北财政的大窟窿就可以让他来填……在三边压榨如此多民脂民膏,若让他这么大摇大摆走了,以后我还有面子做官?”

    云柳道:“大人,如今朝廷并无整治西北吏治和清理账目之意,您如此防备,是否有此必要?要不了几日保国公依然会离开……”

    沈溪笑道:“今日他走不成,难道过一段时间就能走成了?到延绥前,我便上书朝廷,相信这会儿奏本快到内阁了……就算朝廷不想整治西北财政,我也要主动提出。现在查账,主动权在我手上,如果过个一年半载再来计较西北财政问题,那就是一笔烂账,怎么都解释不清楚。”

    云柳心中有所疑问,不明白为什么沈溪如此在意账目问题。

    回到衙门,沈溪见云柳一直在凝眉思索,便直言道:“看来你心中还是有疑虑,认为我这是多此一举……你可知晓,我担任三边总制,朝中多少人盯着?肯定有人想置我于死地!若先皇在,我不会太担忧,毕竟吏治清明,就算刘少傅和李大学士掌权,也不至于残害无辜!”

    “但现如今情况却不同,刘瑾等内监上位,深得陛下宠信,他们掌权后便会对异己下手,而不巧的是,我恰恰是他们最忌惮的几个人之一。”

    “刘瑾此人斤斤计较,两次在我身边担任监军我都未给他好脸色,如今陛下对我言听计从,影响他掌权,必然会想方设法除掉我,而要查我的纰漏就只能从西北吏治和财政下手,诬陷我中饱私囊,若此事半年后或者一年后爆发,那我就真解释不清楚了。”

第一六八四章 有仇必报

    沈溪到西北来是打算蛰伏一段时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履任三边总督后,沈溪并不想跟地方文武官员为难,他的心腹大患只是京城的刘瑾,所以目标明确,一定要防止刘瑾暗中耍阴谋诡计。

    历史上刘瑾曾做过很多陷害忠良之事,其中就有构陷时为三边总制的杨一清,将杨一清下到诏狱中险些惨死。

    刘瑾利用的正是西北钱粮方面的弊端,当时西北所有督抚都被刘瑾一网打尽。

    朝中有毒蛇隐于君王之侧,随时都会出击咬人,沈溪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首先他就得摘干净跟西北积留弊政的关系,就算钱粮出现问题,那也是前任保国公朱晖的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刘瑾正在铲除京中异己,还未向边关伸手,沈溪奏本便已送去京城,而沈溪送给谢迁的信函更是在他离开京城前便已经备妥。

    现如今谢迁担任内阁首辅,跟沈溪的预期基本相同,他相信朝中有谢迁帮忙,加之刘瑾掌权之初羽翼尚未丰满,胆子没那么肥,先行把事情捅破,杜绝刘瑾日后再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京城里,谢迁处理完一天朝事,回到自己位于长安街的宅院,刚进屋,他便搓起手,赶紧让下人生上炭火,这样他可以边烤火边处理剩下奏本。

    等火盆送上,谢迁刚到书桌边坐下,有谢府家仆进来禀告:“老爷,这里有一封信,说是从沈家转送而来,您要不要看看?”

    谢迁瞪大眼,伸出手道:“拿来!”

    自从沈溪家眷抵达京城之日,谢迁就有上门拜访的打算,但由于沈溪这个家主不在,他恪于礼法顾忌颜面没有成行,自然也就没机会见到自己的孙女和重孙女。

    谢迁拿过信函,嘴上犹自在嘟哝:“这几天正在琢磨这事儿,没想到君儿的信就来了,正好,老夫也想知道沈之厚那家伙将我小孙女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这天南海北到处走,有没个完了?”

    等谢迁将信打开来一看,不禁有些失望,这封信并不是谢恒奴写的家书,却是沈溪的字迹。

    家仆关心地问道:“老爷,孙小姐如今境况如何?”

    谢迁一看跟公事有关,先将信收起来,然后没好气地挥了挥手:“这种事也是你能问的吗?老夫这边尚有事情要做,你先回府去吧……哦对了,若夫人问及,你就说我这两日没时间回去,让她照看好家里。至于嫁出去的孙女,不用她担心。”

    家仆行礼后匆忙回谢府通禀去了,等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谢迁才重新拿出沈溪的信,认真看了起来。

    通读完信后,谢迁眉头紧皱,呢喃道:“这小子,又给老夫安排事情做……不过他倒是有些能耐,还没出京就预测到刘瑾会掌权,甚至判断朝廷会拿西北弊政开刀,且出自刘瑾之意,到有些算无遗策的味道。”

    “我想想啊,沈溪小儿现在主动提出来,等于是堵上刘瑾向边关伸出的魔爪,毕竟刘瑾针对之人可不就是被陛下屡屡提及,非常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兵部尚书的他?”

    谢迁叹了口气,收拾心情便离开自家宅院。

    下人原本在厨房烧水,见谢迁走了出去,连忙追出院子问道:“老爷,您这是往何处去?”

    “今晚老夫不回来了,多余的事情你别问。”

    谢迁说着,随手把信撕成碎片,却没有乱丢,出了院门后,找了个雪堆将碎纸片塞了进去,然后往皇宫而去。

    此番谢迁要去文渊阁等沈溪的奏本到京,因为按照沈溪算计,奏本应该会在这一两日内抵达京城,信函正好送入内阁。

    沈溪让谢迁帮忙盯着,如此一来便可避免焦芳将奏本直接告知刘瑾,那计划就有可能出现错漏。

    ……

    ……

    紫禁城东安门,刘瑾结束一天差事出宫,准备打道回府。

    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前,刘瑾的主要任务就是陪朱厚照玩,皇帝在哪儿他在哪儿,只要把朱厚照哄高兴了,他的差事就算是完成。

    但刘瑾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后,因为要帮朱厚照批阅奏本,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留在司礼监,见皇帝的时间自然便少了,晚上陪伴朱厚照玩的人基本是张苑、钱宁等人。

    刘瑾不担心皇帝对张苑宠信有加取代他的位置,因为张苑这个人能力不强,而皇帝对钱宁又十分宠信……此时钱宁把刘瑾当成义父一样对待,皇帝身边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原原本本传入刘瑾耳中。

    刘瑾真正做到不在君王侧却了解君王事。

    回到家中,刘瑾发现自己的妹婿孙聪也在。孙聪上前:“刘公公,之前您让我调查之事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刘瑾非常疲劳,闻言怔了怔,问道:“何事?”

    孙聪有些意外:“刘公公不是让我调查之前你回京路上被人追杀之事么?似乎此事……跟锦衣卫有莫大关系。”

    刘瑾惊愕无比:“锦衣卫?难道是先皇派人刺杀咱家的?不应该啊……”

    提到锦衣卫,再想想时间是在年初,刘瑾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朱樘立下遗命要杀他,因为那会儿他要回京无人知晓,沈溪还派人一路护送,就算这样,他这一路也是危险重重,几次遭遇刺杀,好在最后都化险为夷。

    孙聪道:“应该跟先皇无关。不过这事儿,倒是跟先皇在世时一个案子有关,是沈总宪在南宁府时牵涉进的一个案子……”

    刘瑾听到沈溪有关的案子,顿时知道怎么回事了,毕竟当时他在沈溪军中做监军。

    刘瑾恼火地道:“这案子跟咱家被人刺杀,有何关联?”

    孙聪一五一十道:“案子发生后朝廷派厂卫前去调查,听闻具体负责查案之人跟两位国舅关系密切,国舅爷当时似乎还让那人将诬告沈总宪的高宁氏押至京城……”

    刘瑾想了想,微微点头:“你这一说咱家倒是想起来了……建昌侯贪财好色,若他得知南方有能吸引沈溪犯错的美人儿,必然想据为己有。他只需要挟姓高的知府,承诺帮忙翻案,这样既能得到美人,又能铲除掉沈溪,可谓一举两得……后来呢?”

    孙聪道:“听闻此人在江南徘徊九个月才回京,他原本已将高宁氏擒获,高家也对高宁氏报了自尽并注销户籍。但在北上的路上,高宁氏逃走,此人怕回来被建昌侯责难,一直留在南方……”

    刘瑾皱眉:“你是说……是此人刺杀咱家?”

    孙聪点头:“以我调查所得,两位国舅爷在宫中培养的内监其实是张苑张公公,但他们也知陛下对公公您宠信有加,怕您回朝后危及张公公地位,果断出手。除了两位国舅爷外,朝中怕是无人敢对公公您下毒手,且当年公公离开东宫发配浣衣局,也跟两位国舅爷从中作梗有关!”

    “这二人,真是无法无天!”

    刘瑾听到这话,不由分说便破口大骂起来,“你不说咱家还想不起来,当年就是因为咱家对张氏二人有所怠慢,他们便在陛下面前说咱家坏话,至于那张苑,原本就是寿宁侯府一个奴才,被阉了后送进宫中,这件事可瞒不过咱家。”

    孙聪道:“此人回到京城后曾去建昌侯府汇报,听闻其是送美女给建昌侯,才得到建昌侯信任……消息是从建昌侯府上传出来的,可信度极高。”

    刘瑾咬牙切齿:“虽然咱家也想报仇雪恨,但奈何两位国舅爷不是咱家现在能动的……朝廷派去南方调查此案的锦衣卫之人乃是何人?”

    孙聪肯定地说:“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江栎唯。”

    “江栎唯?”

    刘瑾听到这个名字,勾起一丝回忆,抚摸着光秃秃的下巴道,“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却不记得在何处听过。”

    孙聪道:“此人在岭南时,因犯错被沈总宪逮住马脚,致官位丢失,之后靠贿赂国舅爷得以官复原职。此番回京,他只是回锦衣卫销了任务便不再露面,据说现在正在活动,准备调往刑部任职……”

    刘瑾冷笑不已:“国舅爷也就罢了,但姓江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咱家岂能容他放肆?咱家要让他知道,敢得罪咱家,就要做好被剥皮拆骨的思想准备!”

    孙聪唯唯诺诺,刘瑾又道:“原本咱家还奇怪,咱家回京之事,除了沈溪外还有谁知晓?之前一直琢磨,是否是沈溪暗中捣鬼,但现在回想起来,他真要对咱家下手根本无需动太多手脚,随便找个人把咱家杀掉扔在哪个山脚旮旯也无人知晓,况且他派出的人一路护送咱家回京,对咱家有莫大的恩德。”

    孙聪问道:“公公,这件事是否要继续追查?”

    刘瑾一抬手:“不用查了,咱家跟旁人无冤无仇,就算跟沈溪也相安无事,若说能在军中安插眼线,甚至知道咱家回京路线,必然是厂卫的人无疑。江栎唯留在南方多月,不恰恰证明他心虚吗?回到京城后又不敢回锦衣卫,分明是怕咱家杀了他!这件事,咱家得好好琢磨,怎么做才能消此心头之恨!”

第一六八五章 先下手为强

    谢迁进宫时,天已经黑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乾清宫内,朱厚照正在听高凤谈大婚之事。

    因为小皇帝平时喜欢吃喝玩乐,身边女人从未断过,因而并不在意女人的问题,对于谁来当皇后他漠不关心。

    高凤悉心讲述,朱厚照悠闲地喝着茶,身前火盆里炭火烧得旺旺的,他随意往里面添加了几块木炭后,侧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高公公,朕大婚之事你去跟太后协商拿主意便可……太后对这件事很上心,人选由她来定,到最后选择时叫朕便可。”

    高凤听到这话,一脸为难:“陛下,太后之意,是让您尽快选好对象,待开春便大婚,您看……”

    朱厚照显得不耐烦了,摆摆手道:“高公公,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怎样?朕已经说过了,有事就问太后,由太后来定夺,你退下吧,朕用过晚膳,晚上尚有要事……”

    高凤知道朱厚照夜夜笙歌,现在连朝会都不参加了,等于将朝政拱手交给谢迁和刘瑾等人,跟那些沉迷逸乐的无道昏君差不多。当然“昏君”二字无人敢在朱厚照面前提出来,高凤只能老老实实退下。

    高凤前脚刚走,小拧子进来通禀:“陛下,谢阁老求见。”

    朱厚照皱起了眉头:“事情可真多,朕想清闲地喝个茶吃个饭,有这么难么?皇帝可真不好当,每天都忙忙碌碌……罢了,让谢阁老进来说话!”

    小拧子心里直嘀咕,您老人家通宵达旦纵情声色,朝臣都很少见,这也叫每天忙忙碌碌?那让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活?

    小拧子去外面将谢迁传唤进来,谢迁进门便向朱厚照行礼,朱厚照抬手:“阁老多礼了,这会儿已经入夜,您还没回去休息?”

    谢迁恭敬地道:“回陛下,内阁刚收到西北之地上疏,乃三边总制沈溪提请查西北弊政之议……”

    听到“沈溪”的字眼,朱厚照顿时来了精神,瞪大眼睛打断谢迁的话,问道:“沈卿家已到延绥了?挺快的嘛,不是说明年年初能到就算不错了吗?听说这次他运了不少火器到延绥,甚至从湖广征调部分兵马……”

    对于沈溪军中的情况,朱厚照非常留意,说起来头头是道,很多事情不需要谢迁详细奏报。

    朱厚照一摆手:“来人,将沈卿家奏本呈递上来。”

    小拧子过去,将谢迁从怀里拿出的上奏转呈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之前只是想沈溪领军行进速度为何如此之快,连谢迁进宫的意图都没听清楚,等他拿过奏本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拍案而起:“原来西北官场有如此多蛀虫,朕若不好好收拾一下,实在难以面对普天下黎民百姓!”

    谢迁确定刘瑾没在场,知道自己来的时机非常合适,于是笑眯眯问道:“陛下,不知当如何应对此事?”

    朱厚照重新坐下,放下奏本后道:“据沈卿家所言,西北地方普遍存在官员中饱私囊、侵占朝廷调拨钱粮之事,许多地方粮库、钱库已空空如也,一旦有战事发生,边关钱粮储备恐怕难以坚持一个月。这还是在两年前大胜后的结果……”

    “不行,朕要好好调查一下,以儆效尤。谢先生,您乃三朝元老,这件事朕就交给你来处置,意下如何?”

    谢迁恭敬行礼:“老臣定当不辱使命!”

    朱厚照急着去吃喝玩乐,没多少时间跟谢迁计较,站起身来:“那一切就委托给谢阁老您了,朕有些私事要处置,没什么事的话,阁老可以先回去了。”

    谢迁再次行礼,目送朱厚照进了后殿,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刘瑾将陛下盯得再紧,也架不住陛下日夜颠倒没个正形,你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宫里守着陛下……只要我将调查西北弊政之事牢牢掌握在手上,这件事就只能由我主导,沈溪小儿担心年后被你算计攻讦之事,便不会发生。”

    ……

    ……

    刘瑾正关心自己回京路上被人刺杀一事,这头宫中来报,说是谢迁进了乾清宫,跟皇帝提及西北弊政之事。

    “……刘公公,陛下已准允,将此事全权托付给谢阁老处置,谢阁老领皇命后出宫去了。”

    来人是魏彬,系御马监监督太监,领三千营,其下辖五司掌管宫禁,只有他才能在入夜后将消息带出宫门。

    毕竟皇宫中午门小门,入夜后只有少数几个大臣才能进出,而内监不得皇帝传召是不能通行的。

    刘瑾怒火攻心:“好个谢老儿,居然敢先斩后奏,这件事没跟咱家商议过,就直接跟陛下禀告,分明是不将咱家放在眼里。看咱家怎么对付……”

    魏彬有些焦急,主动打断刘瑾的话:“刘公公,之前您说要利用西北钱粮问题扳倒沈翰林,现在……该如何是好?”

    刘瑾满脸愠怒之色,道:“谢迁摆咱家一道,以为咱家就会俯首听命?既然不能再西北钱粮问题上做文章,那回头咱家便找一些朝臣,上奏说沈溪在东南和湖广、江西时,屡有贪墨之事发生,然后大张旗鼓派人去南方彻查案子!”

    魏彬有些糊涂:“刘公公,先莫说沈翰林到地方后贪污受贿,就算有,时过境迁怕也无从查起吧?”

    刘瑾阴测测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在大明官场没有谁绝对清廉,沈溪在东南三省和湖广、江西时,都曾对地方盐茶制度进行改革,从中捞取军费,这也是他有钱打东南和西南两仗的根本原因。”

    “这些银子说是被用于战事,但总会有贪墨挪用之处……沈溪可是巨贾出身,东南时曾有商会跟他关系匪浅,就说他挪用银子贴补地方商会,只要咱家在朝中运筹,再找些跟沈溪有仇怨的御史言官上疏弹劾,他怎么在朝中立足?”

    魏彬听到这话,立即举起大拇指:“刘公公高明。”

    刘瑾脸上带着几分自负:“以后跟咱家多学一点儿,沈溪这小子不好对付,很多时候咱家以为大获全胜,却被他摆上一道。咱家自西南回京,他帮咱家挡了一路艰难险阻……莫说咱家忘恩负义,此番让他罢官免职便可,不用将他赶尽杀绝。但若陛下要彻查到底,还是要将人逮回京城,好好审问一番。”

    魏彬有些担心了:“刘公公,您不是不知陛下对沈翰林信任有加,若让他回到京城,要是陛下一时心慈手软……”

    此时沈溪安然无恙,甚至主动规避来年可能出现的危机,但以魏彬和刘瑾口吻,好像沈溪必然会被革职查办一样。

    刘瑾道:“这你都不懂?若他回京必然下到诏狱中,这诏狱进来容易出去难,他以为可以跟进刑部大牢一样,只是受一点皮肉之苦便可抽身事外?等着吧,咱家会让他知道咱家的厉害,最后给他留条性命,就当咱家非忘恩负义之辈便可。”

    魏彬唯唯诺诺应,但心里还是犯嘀咕,觉得刘瑾的计划很不靠谱。

    碍于面子,魏彬对刘瑾言听计从,心想:“反正找御史言官状告沈翰林非我主导,等事情有了眉目,我领皇命将沈溪捉拿回京,就容易多了。不过,现在东厂和锦衣卫可是在张苑手上,而西厂和内行厂尚在筹建,一切都要看张苑之意……但若我主动去找张苑的话,是否会被刘瑾所忌?”

    就算对刘瑾言听计从,魏彬此时也在暗中算计,为自己身家性命考虑,没人真正会为了刘瑾拼命。

    ……

    ……

    谢迁领皇命后,兴冲冲出了宫门,这次他没有回自己在长安街的小院,也不是打道回府,而是乘车去刘大夏府邸商量事情。

    刘大夏虽然从兵部退了下来,但因为接任他职务的刘宇尚未到京,刘大夏正在办理交接,暂时还挂着兵部尚书之职。

    谢迁上门,乃刘大夏所料不及之事。

    刘大夏将谢迁迎进府门,二人进入书房商量了两个多时辰,谢迁才从刘府出来。

    至于二人商议的结果是什么,无人知晓,就算刘瑾事后知道谢迁去找刘大夏,也无从调查。

    而此时刘瑾已准备向沈溪下手,因为在刘瑾看来,现在能对他构成危险的朝臣,只剩下谢迁和沈溪。

    一个是三朝元老,一个是皇帝在东宫时的先生,深得器重。

    以刘瑾想来,要解决这二人的威胁,必须先向沈溪下手。

第一六八六章 送别礼

    沈溪到延绥后,并没有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将主要官员召集起来开会,沈溪传达了一下接下来寒冬中三边之地各城塞稳守不出的策略,之后便是关于来年如何修筑长城。至于更加细致的屯田、练兵以及钱粮调度等计划,沈溪似乎不那么关心。

    朱晖没能如愿以偿离开榆林卫,所以这种会议他也需要参加。

    会议中朱晖装腔作势,总是为沈溪说话,体现出一副前后两任三边总督一条心的架势,但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他处处防备沈溪。

    “之厚,你看这接连几场大雪下来,城外两处雪崩之所积雪越积越厚,道路一时难以疏通,你是否派出几个千户所,帮忙清理一下道路,也好让老夫早日回京?”

    这天会议结束,朱晖向沈溪提出请求……光靠他手下那点儿人手清理雪崩后的道路,恐怕十天半月都无法完工,所以朱晖便想让沈溪调动兵马帮忙。

    沈溪认真说道:“公爷见谅,并非在下不肯相帮,实在如今大雪连连,因道路难行斥候无法派出,我等对于塞北的情况一无所知,且东、南两条道路阻塞有可能系鞑靼人所为,为防备其偷城,在下只能将兵马驻扎城中,严防死守。”

    “当然,道路断绝不利于各城塞间通讯联络以及物资输送,在下可以调派少量人马参与疏通,但时间可能要久一点,请公爷多加谅解。”

    朱晖无比懊恼,他在思考怎么才能安然离开榆林卫,而沈溪这边则显得不慌不忙。

    知道沈溪不可能听他的,朱晖转而问道:“之厚这几日可有对账目进行审核?”

    沈溪心说:“你这老狐狸,拐来拐去还是问到正题上了。知道账目有问题,怕我发现端倪么?”

    沈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摇头道:“在下忙于军务,毕竟初来乍到,有些手忙脚乱,只能先将手头事务理顺后再对账。不过这几日,在下看了些账册,太过杂乱,没什么头绪,回头可能会请账房先生前来帮忙核对。”

    如果说自己完全没看账册,沈溪知道朱晖不会采信,他便推说自己看不懂,以朱晖的自负,自然也会想到这个问题……沈溪一介文官,就算精通领兵,但对于审核账目如此专业的事情必然束手无策,身边无账房先生,又没见从外面请谁回来帮忙查账,不怕闹出幺蛾子来。

    朱晖明显松了口气,笑着道:“之厚,账目还是早核算清楚为好,这样才是负责任的态度。行了,你先忙吧,老夫该回去了,之前说要送几个暖被窝的给你,结果老夫急着上路,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之后老夫便把人给你送来。”

    说完,朱晖便快步离去,根本就没给沈溪推辞的机会。

    朱晖行事风风火火,说到做到,回去后不到半个时辰,便让人用马车载了两名女子过来,说是送给沈溪“暖被窝”。

    沈溪看过了,两名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模样还算说得过去,在西北这种风沙和大雪交替之所,有这样婉约秀气若江南女子的美女相伴,算是一种福气,沈溪终于明白朱晖是靠什么打发西北之地空寂无聊的艰苦生活。

    但沈溪对两名女子实在欠缺兴趣,他身边有云柳和熙儿,并不缺暖被窝的女人,更何况,朱晖派两名女子到自己身边的目的不良,除了监视他是否偷偷审阅账目外,恐怕也想知道他平时一言一行,掌握他的私生活以及为人秉性。

    心里明白这一层,安排这两名女子就容易多了。

    既来之则安之,沈溪不会主动跟朱晖叫板,就算能查出朱晖的劣迹,也不是他可以惩治的。

    朱晖身为公爵,享有很高的司法豁免权,不涉及谋逆叛国这样的大罪,想惩治朱晖非常困难。

    “将人安排到后院吧,正好本官缺少几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唉,这西北苦寒之地也不知从何处买人,早知道的话就从京城带几个侍女过来,不然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沈溪故意把这番话说给朱晖派来送人的随从听,让其将话带回朱晖耳中。

    人既留下,但不是收入房里,同样能满足朱晖探听总督衙门一举一动的需求。

    沈溪这一手做得很漂亮,那两名女子一看就很机灵,平时应该得到过朱晖宠信,沈溪不想要一个老头子糟蹋后再送出来充当耳目的女人,自己有云柳和熙儿在身边,日子已经过得很安逸了,如果之后再将京城的女眷接过来,那小日子会更加逍遥。

    ……

    ……

    进入腊月后,榆林卫风雪不断。

    也不知这一年雪为何分外大,朱晖返京的行程一再拖延。

    朱晖通过耳目刺探,得知沈溪根本无意查阅账册后,倒不急着走了。

    与其仓促回京,路上面临雪崩以及被鞑靼人截断去路的风险,还不如留在榆林卫城过几天舒心清静的日子,既不用管军政事务,也不用跟人勾心斗角,躲在房里吃喝玩乐便是一天,这日子让朱晖有些乐不思蜀。

    但随着年关临近,东边的官道率先被打通,朱晖得到来自京城的消息。

    “……老爷,大事不好,说是京城那边要彻查西北钱粮积弊,连几年前的旧账都不放过,这会儿特使已出发,怕是来年年初就能抵达榆林卫……”

    朱晖听到这消息,吓了一大跳,从太师椅上站起,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消息可当真?”

    “老爷,千真万确,这可是从宣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头几天,宣府那边就有特使抵达,您也知道现在大同巡抚刘宇刘军门平时有些……不法行为,当初他还送了不少马匹给您,甚至送来大笔金银珠宝呢!”

    朱晖听到这消息,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坏了坏了,难怪沈之厚最近不管什么账册之事,原来他要等朝廷特使到来啊!”

    师爷道:“老爷,这事怕是沈大人尚不知晓,咱的消息可比信使早上一两天,若是被沈大人知道,怕是不肯送老爷您离开延绥。”

    “对对对,如果他知道朝廷派出特使前来调查钱粮积弊,有可能会背负巨大责任,能轻易放老夫走?正好趁着他不知道,老夫抓紧时间上路。快去通知,立即准备好马车,今日黄昏前老夫就要出发,怎么也不能等到明日!若这消息今晚就到来,麻烦可就大了。”朱晖惊慌地说道。

    师爷问道:“可是……老爷,南边的官道尚未贯通,而东边那条路又临近长城,太过危险……”

    朱晖怒道:“都这会儿了,还管他危险不危险,直接走东边长城内官道……这都多少日子没听说过鞑靼人的动向了,北边草原大雪覆盖,蒙古人怎会如此凑巧杀来?”

    师爷忙不迭点头:“哎哎,老爷,您放心,在下这就去安排,今日一定能出发。”

    朱晖有些手忙脚乱,但他还是不忘提醒:“一定不能让沈溪那小子察觉端倪,我可跟你说清楚了,若被他知道,他可能会猜到朝中发生什么状况,指不定又会寻机阻止老夫离去。”

    ……

    ……

    朱晖以为自己得到情报早,但其实沈溪获知消息的时间要比他提前足足两天。

    沈溪一直派人盯着朱晖府邸,想看看他什么时候逃走,没想到这天还真让他逮着了,朱晖准备仓皇逃窜榆林卫城。

    前来通知沈溪消息之人正是他手下情报负责人云柳。

    因为云柳曾在土木堡和京师保卫战中立下大功,因而她在西北军中也有一定声望,别人以为她是厂卫跟随在沈溪身边之人,对她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

    “行了,他想走就让他走吧,我看他这次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溜掉。”

    沈溪得知朱晖要逃时,跟之前一样神情淡然,这让云柳觉得大为不妥,她有些迟疑地提醒道:“大人,东边道路已经贯通,若保国公一心离开,除非再制造一场雪崩……”

    沈溪笑了笑,道:“再来一次雪崩那就太巧了,朱晖肯定会怀疑。不过除雪崩外,不是有鞑靼人么?之前塞北便发现小股流窜鞑靼骑兵踪迹,我会派人吸引过来,到那时……哈哈,他想走也要问问鞑靼人是否同意。”

    云柳这才知道原来沈溪早就为朱晖准备好饯别大礼,如果一个不慎,保国公就有可能横死于返京途中。

    沈溪道:“云柳,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朱晖以为我在延绥一个熟人都没有,却忘了我在这边可是有自己嫡系人马……”

    云柳有些吃惊,一时间没想起谁会是沈溪嫡系人马,但仔细一回想,马上想到几个人,而这几个人在过去几年中,在西北边军中混得风生水起。

    林恒、王陵之、张老五……

    云柳行礼:“原来大人早就安排妥当了,卑职未曾思虑周全,不知接下来卑职该如何做?”

    沈溪笑道:“派人盯住朱晖,就算遭遇鞑靼人偷袭,也得把他的命保下来,不然我可担不起一位公爵出事的责任。”

第一六八七章 迫返

    朱晖做好了逃窜准备,为防止消息外泄,并没有跟沈溪打招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诸如盔甲、布帛、酒缸等较为沉重的东西,朱晖一样不带,只为轻装上阵,他知道大雪天带着这些东西行路,车轮一旦陷进坑里,到时候会拖累整个车队。

    沈溪压根儿没加理会。

    朱晖出城后,庆幸之余,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难道沈之厚从未在意过老夫去留,只是老夫空担心一场?”

    虽然满腹疑惑,但朱晖去意甚坚,沈溪越是不加理会,他心里的担忧愈甚。

    临入夜前,车队刚行至榆林卫城东五里的马圈沟,来面传来马蹄声。

    来者共四骑,并非是朱晖预料中的前来阻拦,只是为问询事由。

    到了朱晖的马车前,四骑中一人翻身下马,显得很客气,冲着车厢拱手行礼,问道:“公爷,我家大人让小的传话,询问您为何如此着急?不辞而别不说,还选择在黄昏时分离城!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朱晖让车队继续行进,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对前来传话之人说道:“回去告知你们大人,就说老夫卸任后,在榆林卫城停留时日过长,眼看年关将至,必须得抓紧时间赶回京城向朝廷复命,未及向他请辞,还望海涵。”

    “至于夜间行路,老夫之前便已想过,主要是怕白日里行路会有鞑靼人偷袭,又担心夜晚扎营大雪将营地填埋,进退不得,便定好在晚上行路的策略,而在白日扎营休息。让他不必牵挂。”

    问话者没有再多说,只是行了礼,上了马,折马头带其余三骑往榆林卫方向而去。

    朱晖见到这状况,终于放下心来,自言自语:“看来是老夫多心了。”

    师爷过来请示:“公爷,今晚咱还急着赶路吗?走夜路怕是不怎么安全啊。”

    “走,谁说不走了?”

    朱晖恼火地道,“不管怎样,都要尽快离开延绥地界,若被沈之厚知道朝廷派人来清查钱粮弊政,非派人前来追赶不可……这节骨眼儿上,早离开早省心。”

    师爷一副受教的模样,行礼道:“是,是,在下这就去安排。”

    朱晖气呼呼上了马车,一股寒风袭来,忍不住哆嗦两下。他用力搓了搓手,埋怨道:“该死的鬼天气,若非沈之厚,老夫断不至于顶风冒雪回京,这一路辛苦都拜沈之厚所赐。”

    赶车的车夫闻声忍不住问道:“老爷,不是被大雪闹得吗?”

    朱晖骂道:“就你多嘴,若不是朝廷派沈之厚这样不识时务的家伙来西北,老夫至于如此着急离开?换了谁,都比他容易应付。”

    ……

    ……

    夜间行路,气温低不说,且视野严重受阻。

    跟随朱晖一起赶路的侍卫和亲兵,一个个精神萎靡,尽管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依然感觉刺骨的冰凉。

    这个时代的人基本都有夜盲症,不时有人惨呼着跌到路旁的壕沟里,严重拖累了行路的速度。

    若是平常时候,尚可以用火把照明和取暖,可今天晚上风雪太大,火把刚点燃就被大风吹灭,所有人都苦不堪言。

    在这种极端严寒的天气下,走了一夜,到天光乍亮,才走出三十多里,距离前面封冻的葭河尚有几里。

    又走了一个时辰,天地彻底亮开。

    朱晖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不远处封冻的葭河,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时风雪渐渐停歇。朱晖满意地点了点头,回望榆林卫城方向,自豪地道:“这才是我大明真正的精兵强将,一夜之间能顶着风雪走出这么远,不容易啊。这场风雪过后,相信沈之厚的人再也追赶不上。好了,原地驻扎,等休息一日,天黑再出发。”

    跟着朱晖赶路的人都在骂娘,但没辙,这可是保国公亲自下达的命令,他们只有遵从的份儿。这头刚把营地扎好,还没等埋锅造饭,忽然有人指着南边的雪原,恐惧地大叫:“不好,有鞑子……”

    一句话,就让整个营地陷入极大的混乱。

    官兵们狼狈地把武器拿出来,却发现一夜行军下来,整个人已精疲力尽,莫说上阵杀敌了,连握枪杆都很困难。

    “直娘贼,好端端地怎会遇到鞑子?莫非天要亡老夫?传令下去,弓箭手准备,先射死几个再说。”

    朱晖虽然也惊恐交加,但头脑大致还算清醒,冲出来站在高处大叫。

    师爷一听有些无语:“公爷,咱这是荒郊野外,箭射不了多远,那鞑子骑兵跟风一样!公爷不必慌张,看那鞑子数量,也没多少,估摸也就二三十骑,应该是出来劫掠的散兵游勇,若是看到我们队伍庞大,或许就吓得逃窜远遁了。”

    “对对,咱人多,怕什么!先结盾阵……有什么拿什么,只要把马车保护好就行,老夫站在中间指挥战事。”

    朱晖贪生怕死,又担心丢失钱财,指挥把马车环绕成一圈,他自己跳到最中央那辆马车的车板上,靠马车阵和侍卫、亲兵保证他的安全。

    朱晖满心以为鞑子不敢来犯,但事与愿违,鞑靼骑兵见到乱七八糟的营地,以为是顶风冒雪赶往榆林卫的商队。以鞑靼人的自负,在野外谁都不怕,见到数倍于己的明军官军他们也从无退缩之意。

    “嗖嗖”

    一阵箭雨飞了过来,几名围在马车前的明军惨呼着倒地。明军匆忙以弓箭还击,却没多少效果,鞑靼骑兵一掠而过,旋即又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过来。

    连续几轮骑射,朱晖手下已经出现二三十人伤亡,鞑子却依然来去如风,没有一骑被车阵中还击的弓箭射中。

    糟糕的是,连续几轮弓箭射下来,弓手已经力乏。

    鞑靼骑兵这时改变了策略,将弓箭背到肩上,挥舞着马刀冲杀过来。

    朱晖吓得面无人色,全身抖个不停,眼里全是鞑靼人那明晃晃的马刀刀尖,感觉一场灾难就要到来。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砰”“砰”的声响,非常突然,以至于鞑靼骑兵和朱晖的部属都没有反应过来。

    “老爷,是火铳射击的声音。好像是咱大明军队来援!”

    “大明军队?怎么可能从东边过来?之前沈之厚不是下令,让各城塞坚守不出吗?”朱晖惊喜交加,自言自语道。

    虽然不见人影,不过火铳射击的声音却让奔袭的鞑靼人受惊不小,那些鞑靼人立即改换方向,不是向东正面迎敌,而是向北方的荒原逃窜。

    “噢,噢!”

    朱晖麾下的官兵大声叫喊起来。

    朱晖直想破口大骂,这会儿喊什么,难道把鞑靼人叫回来?

    东边传来骑兵奔驰的声音,大批明军骑兵从东边雪原杀奔而来,到二三里远的地方,朱晖终于看清楚,的确是大明龙旗。

    朱晖看着鞑靼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满是忌惮,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他不敢下令对鞑靼骑兵发起追击,只能等来援的大明骑兵靠过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骑兵直接从厚厚的冰层上过了葭河,到了营地前。

    这时候,朱晖才发现,来援的明军只有一百多骑,数量甚至不及自己部属的数量。但这些骑兵基本装备新式兵器,分散开警戒的十多名官兵手上所持赫然是沈溪之前送到西北的新式火铳。

    朱晖毕竟是前任三边总制,他立在营地高处,喊道:“来人报上姓名。”

    这些骑兵身上裹着厚厚的盔甲,脸都被遮住,看不清模样,当前一名白盔将领从马匹上下来,单膝下跪行礼:“末将林恒,参见保国公。”

    朱晖听到领兵来援的将领是林恒,顿时松了口气,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林恒身前,将林恒搀扶起来,道:“伯之,没想到是你,你这是……自何处来啊?”

    林恒因土木堡之战和京师保卫战的功劳,如今已是延绥总兵下的参将。

    林恒恭敬地道:“回公爷的话,末将之前奉命镇守镇羌所,两日前奉调返回延绥镇驻地榆林卫,未曾想这一路上接连遭遇鞑靼骑兵,沿途已击溃数股鞑靼游骑,斩下六颗首级,正要回驻地与沈大人奏禀。”

    朱晖听到这话,彻底打消是沈溪故意给他找麻烦的想法。

    “林伯之两天前就奉调回榆林卫,必不知晓京城那边的情况……还好他来得及时,不然连命都保不住了。”

    朱晖笑道:“快起来吧,此番多亏你赶走那些鞑靼人,老夫会向朝廷为你请功。对了,你后面那位就是王陵之将军吧?”

    林恒身后战马的马背上是个身材魁梧的少年郎,听到这话,他挥舞一下手上双锏,用浑厚的嗓音回道:“是啊。”

    朱晖叹道:“早就听说王家郎所向披靡,武勇之盛九边无人能及,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总算见到了。”

    林恒回头看了王陵之一眼,道:“王将军,还不快下马来参见保国公?”

    林恒在西北摸爬滚打多年,又是官宦子弟,就算曾是落罪之身,但到底读过书,对官场规矩极为了解,生怕王陵之得罪朱晖遭其记恨报复。

    王陵之虽然虎头虎脑,但生性朴实,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平日对林恒言听计从,闻言立即翻身下马上前对朱晖拱手行礼,脸上却没多少尊敬之意。

    朱晖一向以慧眼识英才著称,别人都喜欢称他为伯乐,他见王陵之此等模样并未生气,毕竟人家刚刚解围救了他一命。

    林恒行礼:“公爷,我等这就要回榆林卫城向沈大人复命,您这是往何处去?”

    朱晖被问及自己去处,不知该如何回答。继续上路,他已经没那胆量,于是问道:“伯之,你沿途过来,真的见到不少鞑靼骑兵?”

    林恒道:“是的,公爷,虽然鞑靼骑兵未成建制,但一路散兵游勇甚多,听闻乃今年北方大旱所致,那些蛮夷没粮食过冬,只能大批涌入边关,到我大明腹地来抢劫过活。”

    朱晖咳嗽两声,道:“那老夫不去别处了,跟你们一起回榆林卫城便是。”

第一六八八章 蛀虫

    知道前路凶险,朱晖怎么都不会冒着失去性命的危险继续赶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被朝廷追究财政问题只是会沾染些麻烦,朱晖自恃公爵之身,在西北担任三边总督多年,劳苦功高,即便有错也不至于被朝廷赶尽杀绝。

    但若是继续行路,很可能会被鞑靼人盯上,兵败被俘甚至送掉生命。

    越是身处高位,越是贪生怕死,朱晖在西北领兵多年,早已经没了冒险的勇气,吩咐手下收拾营地装好车,让林恒和王陵之带骑兵护送他返回榆林卫城。

    这一路虽然不到四十里,但如同林恒所言,沿途不时看到鞑靼游骑踪影,若非这边有大队骑兵护送,鞑靼人稍一靠近就是一通火铳相向,吓得鞑靼人狼狈逃窜,指不定还真会被其偷袭。

    朱晖暗自庆幸没赌气继续返京之途。

    出发时三十多里路足足走了一夜,回去则用不到半天时间,朱晖部属都知道小命要紧,就算沿途积雪难行,也是尽快加紧步伐赶路,一些装着精美瓷器和笔墨砚台的箱子太过沉重,干脆遗弃道旁,让朱晖看了非常心疼。

    但朱晖不得不忍痛割爱,继续上路……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老命,财货都是浮云。

    终于,过了正午,一行终于抵达榆林卫城。

    这次又是沈溪带人出来迎接,当沈溪和朱晖见面时,朱晖老脸挂不住了,耳根都红透了。

    沈溪好奇地问道:“朱老公爷这是作何?昨日下午不辞而别,今天却又……折返回来?”

    朱晖摇头叹息:“唉,昨日接到京城家书,只能急忙上路,未曾想这一路风雪交加,官道上积雪齐膝前路难行,只能无奈折返。看来年前赶回京城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作为曾经的三边总制,朱晖非常在意自己的脸面。他不会说,自己是因为怕朝廷追究钱粮账目不清而逃走,也不会说是因为路上遇到鞑靼人贪生怕死而折返,他所说听起来合情合理,连沈溪都没想到朱晖有这般急智。

    沈溪不动声色,点头道:“还好公爷回来了,昨夜城中接连传来警讯,说榆林卫城周边接连出现鞑靼人的踪迹,而且数量不少,其中一部甚至有数百骑,若是公爷您身边缺少护送人马,怕是会变生不测。”

    朱晖笑道:“不会,这不是有林将军和王将军同行么?哈哈,事有凑巧,刚好在路上遇到两位将军,便一道回来了。老夫沿途看到不少鞑靼骑兵出没,顺道探查了一下这些鞑靼人的虚实……”

    吹牛不打草稿,朱晖为了体现自己有本事,已经抛开脸不要了。毕竟之前他承诺过为林恒等人请功,但现在他却连提都不提一下,可谓无耻之尤。

    沈溪露出恍然之色,没有揭破,回身做出个“请”的手势:“公爷既然回来,还是早些入城才是,若鞑靼人去而复返,怕是会有麻烦。”

    朱晖道:“对,进城要紧,不能因为怠慢和疏忽而令鞑靼人有机可趁。之厚,咱们一起进城,顺带跟你说说如何应对鞑靼犯边……”

    ……

    ……

    将朱晖送回宅邸,沈溪回到自己的总督衙门。

    林恒带着王陵之过来复命。

    “三天前奉大人命出塞袭扰鞑靼人于袄儿都司的几个部落,引得鞑靼人发狂南下。可惜前后几场仗打下来,只斩了不多鞑子首级,算不得什么大功,不过倒是将保国公吓得不轻。果真如大人所言,保国公之后便不敢再向前,只能跟随末将折返。”

    沈溪感觉自己跟林恒间有些生分。

    论关系,两人是舅子和妹夫,但论官阶和品级,沈溪高出林恒不是一星半点,林恒说话间对沈溪带着由衷的恭敬。沈溪知道没法跟林恒用对等的方式沟通,很多问题上还是公事公办好。

    沈溪颔首道:“林将军辛苦了。此番你领军回到榆林卫城,一定要好好休整。之后三边骑兵将齐聚榆林卫城,正式进行新式火器训练。”

    林恒点头没有说话,王陵之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兄,你让骑兵都汇拢榆林卫,莫非是为了出塞打鞑子?”

    林恒赶紧用目光示意王陵之别乱说话,但王陵之可不管这套,时隔两年再次见到沈溪,他眼里满是热切,很不得师兄弟携手杀得鞑子片甲不留。

    沈溪摇头道:“这么说吧,陛下刚登基不久,一切事务都应以平稳过渡为主。我之所以履任三边总制,并非为跟鞑靼人开战,而是保证西北防务不出问题。”

    “不过站在我的角度,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会力争在任期内训练出一支百战百胜的精兵。正好这次我带了大批火器过来,之后延绥镇也会开熔炉并修建铸造工坊,自行修造火铳火炮,确保有充足的火器供应部队。”

    王陵之听得头都大了,道:“师兄,你慢点儿说,我……听不太明白,是不是朝廷不让打仗了?”

    沈溪道:“打仗有什么好的?有句古诗这么说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意思是我将士已战死疆场,而他们远方的妻子,还深信丈夫活着,依然在梦中深情地呼唤,盼望有朝一日与他们相依相伴。不要成天想着打仗,上了战场不一定建功立业,也有可能折戟沉沙,一去不还!”

    王陵之气呼呼不说话,林恒则道:“不知大人练兵有何讲究?这两年西北防务基本没出问题,只是内外长城的修建陷入停滞……”

    沈溪抬手阻止林恒的话,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这次来的主要原因便是保国公耗时两年依然未将长城修筑完毕,朝廷有意加快修筑进度,防止再有鞑靼人越关袭扰的情况出现。不过这已经是刘少傅和李大学士当政时做的决定,陛下掌权后未必会有多重视。”

    如果沈溪这些话是对王陵之说的,王陵之压根儿听不懂,但说给林恒听情况就不同了,林恒对朝廷动向了若指掌,尤其涉及朝中派系和势力划分,林恒都很清楚,不用沈溪特意点明。

    林恒躬身道:“不打搅大人处置军务,末将先去安排将士驻扎,告退!”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想跟林恒和王陵之吃个饭唠唠家常,但现在看来,林恒依然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既如此,他也不会强求,摆手道:

    “去吧,这几天你们辛苦了,现在抛下一切好好休息,不必再担心鞑靼人犯边之事。如今大雪封山,鞑靼人折腾一番抢不到东西,自然会退出关外,要不了多久榆林卫周边就会归于平静。”

    ……

    ……

    次日一大早,沈溪亲自上朱晖府邸拜访。

    这次沈溪准备直接提出西北钱粮遗留问题,很多事情总归要摊开来谈。

    沈溪道:“公爷请见谅,在下登门,是准备跟您谈一下昨日下午刚收到的朝廷公文。朝廷要清查西北钱粮积弊,恰好在下履任三边总制时间不长,连账本都未曾看完,更不要说核对,这些事得劳烦公爷帮忙应付。”

    朱晖故意装糊涂,笑呵呵道:“之厚客气了,以汝之才华,什么事能难倒?需要老夫帮忙?哈哈,言笑言笑……来来,坐下说话,你尽可放心,这西北开销用度一向没出过问题,朝廷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你身上。”

    沈溪心想,你这老家伙简直是睁开眼说瞎话,你给我留下这么大的窟窿,还说没有问题?

    沈溪道:“公爷,在下手头账目基本都是您留下的,在下未曾细看过,朝廷要复核,那也是检查之前数月甚至数年账目,在此期间在下未曾在西北当差,就算出问题也是公爷您以及前几任三边总制的问题,似乎不该由在下承担责任吧?”

    这话说得非常正式,听起来沈溪是在推卸责任,但其实说的不过是大实话……你们贪腐造成账目对不上,凭什么让我一个继任者担责?

    朱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之厚初来乍到,很多规矩不明白,这么跟你说吧,这西北各处要是一点财政问题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老夫在西北这几年,可说兢兢业业,朝廷调拨多少钱粮,都用在军队建设上,未曾浪费过一点,但就是朝中蛀虫太多……之厚,你可知朝中调拨一两银子,到西北后剩下多少吗?”

    只说困难,不讲实际,这是官场一贯推诿的手法。沈溪当然知道朱晖的意图,按照他这么说,三边一个贪官都没有,钱粮全被朝廷贪墨了。

    沈溪不客气地问道:“敢问公爷一句,从总督衙门调拨一两银子,到士兵手中还剩下多少?”

    “嗯!?”

    朱晖怔了怔,随即尴尬一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非常简单的问题,朝廷有蛀虫,三边官场蛀虫更多,这是上行下效的结果,以蛀虫的大小来说,朝廷蛀虫远没有朱晖等地方官员来得可耻。

    现在可不是明末,朝中蛀虫还不敢大张旗鼓地侵占划拨给边军的钱粮,而三边的蛀虫则直接跟士兵伸手。每个边军士兵都知道分到自己手上的银子应该是多少,但最后那严重缩水的数字永远都跟朝廷公布的对不上。

    士兵们都知道银子进了谁的口袋,清楚谁是贪官,却敢怒不敢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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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介绍:
看腻了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或者可以品尝一下社会底层草根的艰苦营生。 本书讲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门的沈溪,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变命运,终于走上人生巅峰! 天子2016历史巨献,值得您拥有!寒门状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状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状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