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算来生死难防
他老娘是什么脾性,他是最了解的,小家子气,亲闺女尚且容不下,何况将来的儿媳妇。
他刚出来那些日子,对一切不适应,眼前总是昏暗一片,别说找对象,就是温饱都感觉到有困难,压根不敢对生活抱有期望。
现在,他在房产行业找到了方向,收入不菲,浑身都是干劲,老话说,饱暖思**,他重新起了一些本来没有的念想。
他想娶个能不计较自己过往,并且可以和自己相守一生的女人,要是能有个孩子,那就更美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也想象够过夫妻俩会吵架,毕竟会有一个磨合的过程,可是这个过程他坚决不需要老娘的参与。
毫无疑问,不管他是有错还是没错,他老娘都会无脑的支持他,这是几十年的经验总结,那么嫁给他的女人,只要不是傻子,肯定会有被孤立的感觉,他的婚姻长久不了。
所以,真的结婚了,他是不会和老娘住在一起的,哪怕老娘哭哭啼啼骂他没良心,他也受了。
付尧明白了舅舅的意思,笑着道,“这个想法不错。”
他老娘曾经在他面前提过这种忧虑,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趁机和舅舅说说,他一直没得到机会说,想不到舅舅居然自己悟了,他很是诧异。
付兵道,“走一步看一步,想太多也不好。”
付尧想了想道,“我觉得你应该逐渐把重心放在租房上,房地产市场存在很多投机者,投资过热,房价一旦过分偏离价值,或者政府调控,房产市场到时候肯定会有一番震荡,你的收入不可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租房市场想对来说是比较平稳的,而且目前的租金是稳步上涨的。首都每年都有非常多的外来人口和应届毕业生,如果房源不错,不怕租不掉,积少成多,收益非常可观,只要后期房源稳定,躺在家里也是可以数钱的。”
付兵听得频频点头,笑着道,“你妈难怪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生意脑子就是比一般人好使。”
付尧不好意思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妈妈说的?”
付兵不屑的道,“你脑子好使归好使,但是凭良心说,跟舅舅身后这么长时间,你说过几句利索话了?
每次跟你说话吧,我说十句,你磕磕绊绊两句话顶天了。”
付尧道,“妈妈也是为你好,她说你可以做二房东,她会出资金。”
付兵含糊的道,“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步走,步子迈大了扯着蛋。”
话音刚落,车子进了停车库,停好车后,从后备箱提下来行李。
付尧道,“舅舅,到这吧,我自己可以的。”
付兵摁下后备箱的开关按钮,待后备箱缓缓合上后,笑着道,“走吧,把你送到出发层我就走,让我多呆我也不乐意,等会还要带客户看房呢。”
乘电梯到了出发层,等付尧换好登机牌,付兵把行李交给他,拍拍他的肩膀,笑的很勉强。
付尧安慰道,“舅舅,等我夏天再来。”
付兵摆摆手道,“没事来干嘛,浪费飞机票,有那钱还不如来孝顺舅舅呢。”
付尧道,“我要毕业的,妈妈让我在中国实习一年,中国市场很大,她希望我多了解这里,我也会努力了解的。”
每次听见付尧说话,付兵都感觉怪怪的,可是具体是哪里怪又说不上来,因此笑着道,“你要学的多着呢,等夏天回来,我好好调理你这说话的毛病。”
付尧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道,“那我走了。”
“走吧。”
付兵亲眼看他进了安检口,才转身走人。
回去的路上,不自觉的把车子开到了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车子停在路边,拉开车窗,点着一根烟,胳膊肘搭在边框上,眯缝着眼睛仰望着被一片片高楼取代的老宅处。
据说这里拆迁的时候,每家至少分了二套房和几百万的现金。
苦笑一声,如果当初自己稳稳当当的,现在自己大概可以和许多本地土著一样,娶妻生子以后,每日只要喝喝酒打打牌,做着包租公的日子。
烟抽完后,本想把烟蒂往地上随手扔,看着洁净的马路,终究还是没扔,抽了一张餐巾纸,捂着烟头给灭了,褥成一团后放到了挡风玻璃上。
转眼过去,进入春风五月。
李和看着精神奕奕的李兆坤,心里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在他的记忆中,李兆坤去年春天就应该不在了,过世时间推迟,他没感觉到意外,毕竟由于他的影响,许多事情已经做了许多改变。
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李兆坤现在的身体居然还这么好,年后虽然有点小毛病,可不曾住过院,顶多也就是吃上几片药。
他一直留在家里,是为李兆坤过世做准备的,李兆坤不愿意同他们北上,他只得留在家里,生怕来不及见李兆坤最后一面。
曾经的遗憾,这辈子不想再留。
“奶奶个熊,雨吓得烦人,没个停的时候。”
听见李兆坤在门口扯着嗓门吼,李和在想要不要先回去?
留在这里明显是多余了。
春雨绵绵,让庄家人欢喜的不得了。
只是入伏以后,进入梅雨季,大家实在欢喜不起来了,雨一直下,没有停歇的时候。
吃过晚饭,李和主动帮王玉兰收拾碗筷,母亲年龄大了,他越发难见她以往的利索了。
碗筷洗好后,往满满的潲水桶里加了两瓢麦糠,冒雨跑到外面的猪圈。
猪槽满是水,他先把猪槽清空了,才把猪食倒进了猪槽里,引得两头大肥猪吃的呼呼作响。
这么一小会,被浇的湿透,拿了门拐的毛巾擦了一下,然后靠在门口点着了一根雪茄,望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
像往常一样,躺在屋里看了一会小说,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
起床站在院子里,直接对着院子解决问题,同雨水汇合在一起,哗啦啦的往墙面的水沟跑。
一道闪电从天空抛过来,吓得他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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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一死一生临老头
闪电不见后,天空漆黑如墨,只有耳边还有阵阵的轰隆声。
前屋老娘的屋里灯还亮着,按照老俩口平常的习惯,此刻已然关灯睡觉了,他感觉好奇,但是一阵风吃过浑身发冷,没有去多问,赶忙回到屋里,往身上拽了个被单。
刚躺下,正准备关灯,在轰隆的雷声中依稀感觉有人在喊他。
他披上衬衫,走到门口,老俩口屋里的灯还是那么亮着,安静的很。
没人喊他,他刚才出现了错觉。
想了一想,还是冒雨冲进了院子,三两下跑到前门,虽然速度够快,可是密集的大雨不是他能躲的开的,在门口拿毛巾随意擦了擦,推门走进了老俩口的屋子。
令李和诧异的是,老俩口居然在那窃窃私语。
他自己老子他了解,向来不肯这么和声细语的同老娘说话的,平常要么是骂骂咧咧,要么是大嗓门。
看到李和进来,王玉兰道,“你还不睡啊?”
李和问,“你们俩怎么也不睡?都九点多了。”
王玉兰高兴地的道,“你爸今晚作妖,非要跟我东扯扯西扯扯,这不就陪他唠到现在嘛,也没说出个东南西北,尽说些过去没用的事。”
李兆坤躺在床上,听见动静,眼皮子都没抬,喃喃道,“还在下啊。”
李和道,“天气预报说后天停雨,先让他下吧,反正这几天也没事做,再说现在路修的好,下雨也不耽误去哪里。”
李兆坤道,“冷。”
王玉兰把被单铺在他身上,从脖子掩到脚上,不停的埋怨道,“刚才还问你冷不冷呢,现在知道了,瞎逞能。”
李兆坤没有既没有向往常一样反驳,也没有向往常一样发脾气,只是笑着道,“我晓得你会给我盖的,你对我最好了。”
李和看着心花怒放的老太太,心道如果人人都有他老子这嘴皮子功夫,个个不愁找不到媳妇。
老俩口老夫老妻,你情我浓,看的我不自在,转身要走人,却又听见李兆坤道,“我想喝点酒,好长时间没喝了,肚子受不了,胃也受不了。”
李和停住脚道,“赶紧睡觉吧,不能喝也别喝了,警醒一点,别拿身体不当回事。”
王玉兰柔声细语的问道,“是不是饿了?看你晚上没吃东西,那么半勺饭没吃完,熊完了。”
李兆坤点点头,脸上的皱纹堆了出来。
王玉兰一边翻身下床,一边道,“等着啊,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一会都不肯消停。”
说着去了厨房。
李和看着他老子的表情,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哪怕是笑,好像也需要使很大的力气。
“爸,你没事吧。”一瞬间,李和有不好的预感,“是不是感觉哪里不舒服,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分明看见李兆坤想做个摆手的动作,但是食指动了动都,又无力的放下了。
他忍住眼泪。
李兆坤做完无谓的努力后,一动不动,安静的躺着。风雨大作,雷声隆隆。风声雨声涛声交织成一片。
“那....”在轰隆声中,李兆坤喃喃道,“圩田好种,梅雨难过。小满不满,黄梅不管。”
他的声音太小了,李和把耳朵帖到跟前才能勉强听的到,明白意思后,勉强笑着道,“刚才不是说了嘛,过两天雨就停了,你啊,好好睡觉,甭操这些心。”
李兆坤好像睡着了似得,好半晌又没反应。
“哪里不舒服吗,你尽管说。”李和的心悬着了。
李兆坤道,“我就说你妈,你们要好好孝顺她,别让她哭。”
李和道,“这些不用你说的,我们连你都孝顺着呢。”
李兆坤道,“你妈傻里吧唧的,别让人给骗了,你们看着点。”
李和道,“你儿子不傻就行,你别操那么多心。”
王玉兰端一碗泡饭,一盘热腾腾的西红柿炒蛋进来。
李和给拉了个板凳,让她把东西置在上面。
王玉兰道,“别躺着了,起来吃吧。”
李兆坤还是一动不动。
王玉兰看她没反应,从拐角拿出来一瓶白酒,笑着道,“是不是没胃口啊,那允你喝一盅,可别多喝了。”
李兆坤道,“别喝醉了。”
李和叹口气,跑到堂屋,眼泪婆娑的给大姐和李隆等人拨了电话。
重新回到前屋,李兆坤依然在那躺着,眼睛眯缝着,没有一句话,好像在打盹。
王玉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远远的传来了狗吠声,李和打开大门,拿着手电筒,早早的迎了上去,对走过来的李隆道,“小点声,还要看情况。”
段梅道,“你们俩在外面吧,人多吵吵,我进去看看。”
李隆站在屋檐底下,先给自己点上,又看了看哥哥,丢给他一根,兄弟俩在那唉声叹气。
半个小时左右,李梅一家人也到了。
李梅低声问,“什么情况。”
李和指了指窗户道,“没醒,等会再说吧。”
李兆坤醒来的时候,发现屋里突然占满了人,嘟哝道,“不过年不过节的,来干啥啊。”
李梅擦擦眼泪,勉强的笑着,温声道,“妈喊我来陪你喝酒呢。”
李兆坤道,“你们陪不倒老子,论喝酒,你们都不是个,少给老子丢人。”
李梅道,“爸,你该骂我们就骂。”
她多么的希望爸爸再多说几句话。
李兆坤道,“说什么说,老子跟你们说不到一块。”
王玉兰拉着他的手,笑着道,“那你跟俺说,俺俩说一块。”
她的手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攥着。
李兆坤道,“想好了啊,跟儿子过,老胳膊老腿,被给自己不快活,去享儿子福。”
王玉兰道,“又不傻,当然享儿子福,赖他们家以后不走。”
李和道,“有我们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们老俩口,放心吧。”
李兆坤道,“你龟儿子给老子涨脸,搞的不丑。”
“爸,你哪里难受不?”李梅的眼泪水哗啦啦的下来了。
空气凝重起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李兆坤不行了。
李兆坤道“我睡一觉。”
突然,王玉兰感觉到攥着自己的那只手一松,她意识到什么,嚎啕大哭。
李庄的狗吠的更加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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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悲风吹雨湿铭旌
李兆坤走了。
走的安静平稳,没有折磨和痛苦。
至于他的内心有没有遗憾,李和不得而知。
屋里几个女人的哭声,让李和很不好受,从李隆口袋掏了一包烟,擤一下鼻涕,抽一口烟,鼻涕被甩的到处都是。
半个李庄的人都来了,李家小小的屋子站了许多人,哭声汇聚在一起,一里地外都能听得清楚。
潘广才对李梅道,“你跟婶子给他洗个澡,我现在打电话让他们送寿衣过来,剩下的回头我开车去买。”
李兆坤走的太突然了,料想李家也没有备下这些东西。
李和走过来道,“麻烦你多帮我操心。”
他现在浑身提不起来一点力气。
本想让王子文等人过来的,但是一想,家里的丧失外人不一定办的明白,本地还是有不少丧葬规矩的,还是让潘广才操办比较好。
潘广才道,“你多休息,刚刚已经给大壮和桑永波哥俩打了电话,夜里都能到家,这么多人呢,你不要太伤心,说句不好听的,老叔活到这年龄,也没受罪,算是好事。”
李隆同哥哥商量道,“那席面到时候在家里开?”
李和摇摇头道,“你县里的酒店暂时不要对外营业,全用来招待亲戚朋友吧,家里不用开席,烟花炮竹准备起来就行。”
李隆抹抹眼泪道,“那我给老四老五她们打电话,孩子们也让她们回来。”
李和想了想道,“李柯、杨格、李怡、杨淮、李沛、李览她们回来就行,至于伍泊君,不是刚怀上嘛,跟杨淮说,不要让她受罪,就安心养胎,回来没多大用处。”
至于李阔和李燕她们,随便她们了,这么大的消息,是不需要他通报的。
李梅道,“那怎么行,该回来的都回来,不回来都像什么话。”
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公然的反对弟弟的意见。
李和点点头,不愿意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多浪费口舌。
镇上开寿衣店的老板冒雨给送来了寿衣、寿鞋等一应物品。
王玉兰和李梅娘俩把屋里门关上,一边哭一边给李兆坤穿衣服。
李和亲自点着了鞭炮。
鞭炮不惧雨水,在密集的雨势下蹦蹦作响。
门口聚的车子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潘广才出来主持大局,大声的道,“车子全部停在村里面,别停在这,等会堵路,路口也不要停车。”
李和回到自己的屋里,提出来一个包,递给潘广才道,“你看着安排。”
潘广才拉开拉链一看,全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现钞,毫不推辞的道,“你放心吧,这点事我还能处理不了。”
这些钱都是李和提前预备在家里,他原本以为是用不上的。
电话响了,是王子文的,挂掉电话后,叹口气道,“这么会功夫,消息传的这么快,等郭冬云来了,你俩一起帮我应酬吧。”
潘广才点点头道,“行。”
他开始安排人在堂屋铺床,烧火盆。
李和抱着李兆坤软软的身子,已经感觉不到一点分量了,鼻子一酸,往堂屋去。
李隆撑着一把伞,在旁边专门遮挡李兆坤的身子。
兄弟俩把李兆坤安顿在堂屋的床铺上后,穿上白色的孝服,跪坐在铺满干草的地面上,不停的往火盆里加纸钱。
前屋乱哄哄的,王玉兰哭晕了。
李和叹口气,对李隆道,“你背着,跟大姐一起送到你那边躺着,这边人多,别闹腾她了。”
李隆跑到前屋,众人手忙脚乱的把王玉兰送到了他的背上,让段梅和李梅一人在一边撑一把伞,渐渐消失在瓢泼大雨中。
去镇上的拖拉机回来了,大家纷纷开始从车上搬东西下来,搭帐篷的搭帐篷,拉电线的拉电线。
热闹的很。
李和依靠在墙上,烟一支接着一支,偶尔抬起头看一眼躺在床上干巴巴的李兆坤。
悄无声息。
眼泪水再次不争气的下来了,手往脸上一抹,全是鼻涕,在稻草上蹭蹭,没擦干净,又往衣服上顺顺。
潘应一直受他老子支使,在李家帮忙,此刻看到李和这样子,也有点不落忍,有心想说一些安慰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和却对她道,“别听你老子使唤,都凌晨一点了,该回去睡觉了。”
潘应道,“没事,我不困。”
安静的在一旁帮着李和烧纸钱。
雨势渐渐收了,天空中只有一层层薄薄的细雨,不时的传来轰隆隆声。
潘应原本以为是打雷,可是雨都多少了,从哪里来的雷呢?
李家来的人越来越多。
好奇之下,她探出了脑袋,朝着空中看,看的不真切,跑到外面,在路灯底下,才看清楚,原来是直升飞机。
正要瞧得仔细,却被他老子从后面拍了一下,潘广才道,“赶紧回去睡觉,明早起来早一点,这几天收敛点,别犯懒,不然回头真收拾你。”
潘应吐吐舌头,她老子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回家的这一路上,全是汽车,甚至不少停进了麦田,远远的还有不少汽车从村口的小路上进来。
有直升飞机不停的在村子上空盘旋,各家门口水泥铺就的麦场地都有一两架。
她家的门口也停了十来辆,门被堵得严严实实。
侧着身子才慢慢挤进门口打开了门。
家里一个人没有,她父母都在李家帮忙,至于哥哥不争气的,还在省城晃荡,此刻不知道得到消息没有。
简单的冲了个澡,往床上一趟,还不时的能听见一架架直升机从她家屋顶上空过。
隐隐感觉,还有停在自己家门口的。
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干脆起身关闭门窗,耳朵塞了耳塞。
醒的时候,一看时间,已经是八点钟,怕挨老子训,赶忙起床,牙刷胡乱的在嘴巴里搅和两下,脸上湿点水,匆匆的出门。
刚出门就吓了一跳,到处是车,到处是人,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要不是左右的宅子、道路、树木、田地是她熟悉的,她差点以为她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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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时同事弗同
看着三五成群的人打她身前过,她明白这些人都是来参加李家葬礼的。
桑永波正在前面指挥交通,凡是进来的车子,全部开进麦田里,村里已经停不下车。
很多人拖着麦秆草,不停的往麦田铺,以避免车子陷落进去。
村里人很少有种地的了,大部分的田地都给了外村的亲戚朋友种,有不少人一大早过来看田,生怕雨水把田给淹了。
麦田被这样糟蹋了,不但没有生气,还主动拿铁锹放水,帮着铺麦秆,李家是本地大户,这点面子他们是要给的。
何况,李和在本地捐资助学,搭桥修路,大家或多或少是得过好处的。
桑永波把手里的帆布包拉开,掏出来钱,数也没说,就往大家怀里塞,“不能白糟蹋,该咋咋的,都拿着。”
他虽然现在不种田了,可是村口的这些田是谁家的,谁在种,他都门清。
不管是谁家的,糟蹋了就要赔钱,天经地义。
财大气粗,拿钱不当钱,挨个往大家手里塞。
当众拿钱,大家还有点不好意思,可看桑永波这劲头,不接钱好像要恼似得,还是接着了,每个人少数也拿了几万块,喜不自胜。
哪怕整块地,一年的收成也没多少,刨掉种子农药化肥,更是所剩无几。
潘应还没到李家门口,老远就听见了震天响的唢呐声,及至到门口,看到五六十人坐在门口的棚子里正鼓着腮帮子吹唢呐。
令她奇怪的是,这群人的搭配很怪。
有年轻人,有老头,有中年甚至还有女人,有的穿的土气,一看就是专门吃白事这碗饭的,有的穿着白衬衫,系领导,油光蹭亮皮鞋,看着倒是像老师,其中两个女人打扮精致,穿着长裙,在里面更是显得出众。
何舟正无所事事的站在门口抽烟,眼睛盯着李家大门的右墙根脚那边。
潘应戳戳他道,“看什么呢,他们怎么了?”
他老子正在跟两个戴着眼睛的中年人在那站着,好像吵架似得,两个中年人耳红脖子粗的,不停的跺脚,好像受了她老子侮辱似得。
何舟吐个烟圈道,“李大爷活着的时候喜欢唢呐,李叔就满地方张罗找会吹唢呐的,河两岸的,包括对面信阳的,都拉过了不少,后面找着找着,把人家学校的声乐老师都接过来了,也没跟人家细说是做什么,结果人家下车一看是丧礼上吹。
人家说什么也不干了,说出去多丢人啊,怎么着人家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声乐专家。
这不,你爸正跟人家交涉呢。”
潘应道,“这太不靠谱了吧。”
眼睛不眨的看着她老子的那个方向,看到她老子从手里的包抓出来一沓钞票,往两个人口袋里塞。
不一会儿,两个中年人鼓着腮帮子加入了唢呐合唱团。
一拨接着一拨的人往李家进,桑永阳、郭冬云、王子文、于德华四个人站在院子里迎接寒暄。
何舟自觉在这里有点碍事了,对潘应道,“这里我帮不了什么忙,就先回去了。”
潘应一把拉住他,问,“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走吧,太吵了。”唢呐的声音太大了,何舟听得费力,说的也累,带着潘应往自己家方向走。
李家这边潘应确实帮不上,只得也跟在了何舟后面。
何舟一边走一边道,“昨个夜里,我妈给我打的电话,然后我就让佳伟开车,跟他们一起回来的。”
这个暑假他还是跟往年一样在老娘的单位做暑期工,不过却换了岗位,这次不做搬运工了,而是变成了一个骑着电动三轮车的快递员。
一样的起早贪黑,一样的泪如狗,不同的是,做快递员没人权,秉持着客户第一的原则,被骂成狗也不能反驳一句。
天空中不时的有轰隆隆声,一架架的直升机落地后又飞起,都飞向了河坡的方向。
何舟道,“乖乖,河坡又从哪里来那么多直升机,不是说有航空管制吗?打哪一下子来这么多?”
潘应道,“从夜里到现在就没停过,我估摸着少数有一百多架,你看看现在才八点多钟,到下午估计还有更多呢。”
何舟再次点着一根烟道,“瞧不出来啊,李叔的场面挺大啊,这么说吧,刚刚那么一会,中国富豪榜上的人,我都见着五六个了。”
路口上,房前屋后,全是人,有聚在一起抽烟的,有聊天的,三三两两。
潘应指着他们,低声道,“压根没有一个是普通人,瞧瞧,有哪个普通人能开直升飞机,出门带这么多保镖的,还有秘书、司机,没有一个简单的。”
何舟点点头道,“还真是,看着都挺眼熟,名字我倒是不知道。”
两人站在村口,看着有车子开始开出村子。
临近中午,村里的车子走了一半。
李沛和李览等人回来了。
潘应发现才这么一小会,人家送的挽联已经从蜿蜒到了村口。
到堂屋的时候,李家大大小小的跪坐在两面墙边,各个神色憔悴。
齐华走过来对李和道,“李先生,何书记要走。”
话音刚落,何军走了进来,蹲在要起身的李和跟前,温和的道,“老朋友了,不用客气,我下午有个会议,我先走,你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李和点点头,“那我不送了。”
来的人太多,他应付不过来,索性都不应付了,好在齐华、郭冬云她们对他的朋友圈不陌生,能够做好人事接待工作。
何军走后,李兆辉揉揉红肿的眼睛,进了堂屋,对李和道,“你去厨房吃点东西,你不吃东西哪里行,三天呢,别撑不住。”
听到哥哥过世的消息,夜里就从省城匆匆返回来了。
他想不到哥哥会走的这么急。
李和吐着烟圈道,“我不饿。”
李兆辉道,“你不吃,我无所谓,孩子们得吃啊,你不带头,谁好意思吃。”
李和看了看李柯和杨淮等人,摇摇头,去厨房吃了点东西,三两口扒完后,继续在堂屋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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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一夜思亲泪
对旁边的李沛道,“你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轮流去睡会,光顾赶着回来了,都没睡觉吧。”
李柯接话道,“没事,我们都不困,陪你守着。”
李和摆摆手道,“人都没了,还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他以前最疼你们,看你们受罪,指不定还得骂我,赶紧去吧。”
做这些场面一是尊重习俗,二是给外人看。
其实人都过世了,后人做什么都是枉然。
李隆也跟着道,“你们都听你大伯的,堂屋就这么大,挤这么多人干嘛。”
李沛和李览等人对视一眼,才慢慢起身去厨房吃饭。
等他们走了,李和对李隆道,“你去县里吧,来了这么多人,兄弟俩一个不出头也不好,你去安排他们吃喝住宿。”
李兆坤的丧事他原本只想按照家里的习俗给低调处理,但是想不到消息传的那么快,一夜之间来了这么多人,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来祭奠的人很多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不怕得罪,但是怠慢的话,总归礼节有亏。
杨学文是他姐夫,论资格,论地位,其实是足够的,但是,他不姓李,真较起真来,妥妥的外姓人。
无疑,李隆出面是最好的,他是李和的亲弟弟,作为李家的代表,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合情合理。
李隆早就是这个想法了,奈何哥哥不开腔,他也不好提,点点头,勒紧头上的白色头巾道,“那我走了。”
“你别开车了,一晚上没睡的。”老四追出去叮嘱。
李隆摆摆手道,“我找司机开。”
出了门口才猛然发现,自己家居然来了这么多人,他不用想都知道,这么多人都是奔着老大的面子来的。
看到他过来,不少人围过来,表达了自己感同身受的哀伤之情,他出于礼貌,应付了几句,然后让司机开车。
车子出了村口,噼里啪啦的闪光灯迎过来,把他吓了一跳。
路的两边密密麻麻的都是摄影师和记者,车子开了五六百米之后,才看不到记者的影子。
李隆走了,李和对老四、老五道,“你们不用一直在这,孩子还小,照顾孩子要紧。”
老四道,“她爷奶都跟着来了,她们看着孩子的,没事的,你别一天到晚操那么多的心。”
她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大哭了一场。
她以前是不喜欢父亲,但是当得到李兆坤离世的消息,她哇得一声就哭了,眼泪水就没停过。
上学那会,遇到涉及父母的作文题目,她向来只写母亲,勤劳朴实、含辛茹苦的农村妇女。
母爱大于天。
至于父亲,不管是作文还是朋友、同学圈中,向来是避而不谈的,好像是个禁忌。
自小的印象中,父亲就是个不中用的,养不了家,担不起责任,她们兄妹几个的成长,父亲也没有参与过。
对父亲的怨念,到自己成家立业才稍微减少。
每当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李兆坤怀里撒娇,她还有少许安慰,自己没有从父亲身上得到的,自己的孩子得到也是一样。
及至回到家,看着躺在冰棺中的李兆坤,她才明白父亲意味着什么。
父亲是家里的一份子,是组成这个家庭的主要部分,没了父亲,这个家庭不完整了。
从此以后,她在谈论家的时候,不免多了心虚。
老五道,“方堂进在呢,他看孩子。”
她匆匆赶回来,显然还不敢相信父亲真的离开了。
现在依然不敢相信。
那个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就这么没了。
她哭着,想努力的想出他的坏处来,好让自己停止住眼泪。
她的心太难受了,她简直无法承认煎熬。
她怔怔的依靠在墙上,从回来想到现在,也想不出父亲大的错处来。
他没有虐待她们,不是不给她们吃喝,因为他自己也没得吃喝,顾及不了她们。
他没有偏心于谁,反正在他眼里,儿子闺女简直没有一个中用的,不高兴了,喷她们一脸。
偶尔脑子清醒,考量到实用,会对闺女稍微好点,因为闺女是酒坛子,将来会给他买酒喝。
俩儿子有事没事还和他抢酒喝,同时劝他少喝。
没有一个孝顺的玩意。
他从来不通过打老婆孩子显示自己男人的脸面,把他惹急了,顶多嘴巴不留情。
即使是刻薄起来,也是有限的紧,顶多把人气到心肝爆炸。
他没有父亲的威严,她一点儿也不怕他,她高兴了还会在他怀里撒娇,让他亲一下脸颊。
这个时候,她就是他的酒坛子,心肝宝贝。
而她也会轻易的从他手里拿到自己想拿到的。
当然,她要是倔,李兆坤也会跟着倔。
他李兆坤一生何服于人,哄孩子是不可能哄得。
到了老年,孙子孙女反而成了例外。
老五想的越多,眼泪越多。
李和道,“去休息一会吧,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
老五擦擦眼泪道,“反正就这两天了。”
不管父亲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她多陪两天,心里总会好受一点。
入夜后,李家依然没有平静下来,轰隆隆的直升机,来来往往,依然不停。
堂屋都是祭拜的人。
杨淮和李沛等人作为家属在跪坐答礼,好不容易最终没人了,他们才得了一个空,跑到后墙跟没人的地方抽烟。
屋里二十四小时烧纸钱,没断过烟火,呛得很,根本没法抽烟。
杨淮从口袋掏出来烟,先递给李览,李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了。
李沛先给他们俩点着,又给自己点上,笑着问,“刚刚怎么还有几个日苯人,看着挺眼熟的。”
杨淮道,“日苯首富,了解一下?”
李沛愣了愣道,“他就是孙软银啊,还真没瞧出来。”
杨淮道,“何止来了他一个,东亚和东南亚有名有姓的,基本都来了。”
话音刚落,何舟从旁边的小路上窜过来,从杨淮的口袋里摸出来烟,自顾自的点上,叹气道,“这帮子记者真烦人,一个都赶不走。李叔的影响力也太恐怖了,怎么来这么多人。”
他领了潘广才布置给他的任务,不管任何媒体,任何记者,不得进李庄一步。
他带着一帮李庄富豪们的保镖,把李庄围的连只鸟都飞不进来,飞机除外。
从中央媒体到地方媒体都得看他的脸色,他说不行就是不行,当然,没有得到李家人同意之前,他也只能说不行。
至于外国媒体,还在申请采访许可的路上,能不能进到县里,还是未可知。
杨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大舅上过媒体了?压根就不和他们打交道。只是这一次来参加姥爷葬礼的人多,而且大多算是有头脸,政府开亚洲经济论坛都不一定能请得动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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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乌巷奏喜丧
转而问李览,“你认识几个?”
李览摇摇头,“我只认识一个泰国的,大前年去泰国参加围棋赛,是他负责接待的,当时怪不好意思的。现在搞的这么热闹,估计我爸回来养老的梦想是破碎了。”
按照爸爸的设想,以后老了就回乡里来养老,但是眼前把他的老巢暴露在公众的眼前,以后大概得不了安宁了。
杨淮道,“我估计啊,明天会更多,现在才来多少。”
李沛道,“不能,我听见大伯跟齐华说了,美国和欧洲的都不准再来,要不然他这就变成了纯心招摇,不是他本意。”
何舟吐个烟圈道,“那么多记者确实是吓人,只要有一个人乱写,对李叔都不是好事情。”
李览道,“公关的事情王子文已经在做了吧,倒是不用我们操心。”
天晴了,雨停了,有星星,有月亮。
他抽完一根烟,感觉不尽兴,又从杨淮手里接过来,续上一根。
他好长时间没有抽烟了。
回到堂屋,李和对他们道,“都自己找地方睡觉,留我一个人就行。”
不由他们说话,就要赶人。
杨淮道,“你一个人也孤单,我们陪你多好。”
老四道,“你们听话,看看何舟家,还是佳伟家,有地方睡就去,这里不用留这么多人。”
老五道,“我也留着吧。”
老四道,“看看现在几点了,孩子等你,还没睡呢,别把孩子熬坏了,赶紧去哄孩子去吧。”
李柯拉住道,“老姑我们去看奶吧,在我家呢,一整天没吃喝了。”
王玉兰一整天躺在床上,神神叨叨的,让所有人都跟着揪心不已。
李和催促道,“都给我走,别等我骂人。”
大家都了解李和的性子,见他较真,也不好再多说,一起离开了屋子。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他和老四。
“你还不走?”李和挑着眉毛问。
老四道,“我陪你吧。”
李和道,“那你在墙上靠着迷瞪会,他走了就走了,别把我们活人给累坏了。”
老四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过年的时候还挺好的,怎么说没就没,这人啊,说不准的。”
李和道,“你是开医院的,这种事情还见得少了?生老病死,老天爷管。你也不用哭,他是享了福的,咱们待他不差,作为子女也问心无愧。”
老四道,“其实我可以待他更好的,想想他一辈子也挺可怜的,不容易。”
现在细心想来,父亲一辈子是够辛酸的。
一个农民,没有什么文化的,受环境所限,见识的少,一辈子像个没头苍蝇似得,东窜西窜,尽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她相信父亲更多做的是逃避。
他没有勇气承担生活的责任,到处在找运气,最后一事无成。
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责怪他,因为那是人的本能,人总是会选择最容易的那条路走。
他一辈子没做什么好事,可也没伤害到谁。
至于下辈子。
她想,如果有选择,她还是愿意选择这样的一个父亲。
相对于别人的家庭来说,她是多了崎岖与坎坷,可是这样的父亲永远不会干涉她的人生,不会对她有歧视,不会对她有说教。
她只要自己对自己负责,做自己的努力就好。
李和道,“如果有错,那也是贫穷。你看会火盆。”
门口是白布搭的帷幕。
他走到帷幕后,点着了一根烟。
抬起头,就看到何芳过来。
何芳走过来道,“完犊子了,你这又抽上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少抽一点吧。”
她忧心忡忡。
李和道,“没事,抽口烟,看能不能好受一点。”
何芳道,“好受什么,心理作用罢了。你晚饭没吃吧?”
李和道,“吃了,大壮媳妇做的面,一人吃了一碗。老太太怎么样?”
何芳拍拍他身上的麦秆屑,然后道,“挂了两瓶葡萄糖,没多大事,你放心吧。其实也能想象到,她跟老头子关系多好,突然没了,肯定不好受。
刚刚也在想呢,要是你没了,我该怎么过,我想明白了,争取跑到你前头,要不然该多难熬啊。”
“呸呸...”李和唾道,“什么胡话都说,那我就好受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失去何芳,他该怎么活。
何芳道,“所以我自私啊,如果没了你,我宁愿去死呢。”
李和板着脸道,“故意的是吧?”
何芳道,“跟谁说话呢?注意点语气。”
李和摆摆手道,“去睡吧,别管我。”
何芳道,“那我走了,晚上我陪老太太睡。”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道,“最后一根了,不准再抽了。”
见李和点头,才走。
宋谷、王子文和董浩一直坐在前屋的凳子上,看到李和过来,站起身异口同声的道,“李先生。”
李和问,“齐华他们呢?”
董浩道,“有些客人是李隆先生不认识的,齐华去县里帮忙了。”
李和道,“你们留一个人就行,轮流休息一会。用不着这么多人,都熬着,明天要办事反而没人了。”
王子文道,“潘广才潘总已经帮我们安排了住处,李先生,你放心吧。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李和道,“不用操心我。”
董浩拎着一个暖水瓶,跟着李和进了堂屋,帮他的茶壶灌满茶,悄悄的出来了。
按照乡下的习俗,停棺三天后,正式出殡。
李家的祖坟地是附近方圆几十里地公认的风水宝地。
坟地的周围全是绿油油的麦田,刚出头的麦穗长的正欢。
可是今天都得了灭顶之灾,方圆左右站的全是人,只见人头,不见麦苗。
除此之外,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引魂幡和花圈。
虽然这几日是晴朗,可是麦田依然泥泞,裤子上、衣服甩的都是泥巴,但是没有人有一句怨言。
李兆坤的骨灰盒今日正是埋葬于此。
骨灰盒入坑后,唢呐悠扬,鞭炮震天响。
灰色的空气中,反而有一种欢快的味道。
李隆对一旁的李沛道,“等老子到了那天,千万不要再吹这玩意。”
兄弟俩没有大修土木,骨灰下去后,成了个土堆,前面是一块一米多高的石碑。
墓碑很小。
但是一想到给墓碑题字的人,大家就不会轻视这块墓碑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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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与化去而不风兮
李沛站在他老子身后,目不斜视。
今天来的客人里最大的官是镇里一把手,还是因为和李家派上七八层亲戚关系后才来的,称呼李和为表哥。
他大伯的面子很大,但是还没有大到让领导们傻到给别人落话柄的地步,人家来送花圈、挽联还是因为李兆坤是中国联合利华慈善基金会候补理事、皖北工商联副会长。
这些个名头是爷爷过世当天晚上定下的,他昨天也才知道的。
在场除了亲戚朋友,大部分都是商界翘楚。
他自然要庄重一点。
鞭炮声过后,他们家里人开始在坟前磕头。
待潘广才大喊,“孝子贤孙回礼”。
他们才站起来,掉转身子向在场的同样正在给爷爷坟头行鞠躬礼的宾客回鞠躬礼。
这会他才有机会仔细的看周围,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起码有千把人,有来祭拜的,还有部分其实是方圆左右挤过来看热闹的。
父亲和大伯、姑父他们去同宾客们寒暄了,并且带他们去县里的酒店。
而他和杨淮、李览等人需要留下来处理满地狼藉。
宾客散尽,麦子全部糟了殃,放眼望去,十来亩地的麦子,没有几颗是站着的了。
一个老汉坐在田埂上抽烟,看到李沛过来,勉强挤了点笑容,指着坟头烧的正旺的纸钱堆道,“孩啊,收拢收拢就差不多了,别烧了,风吹不跑就行。”
李沛认识这个老汉,是他老娘在上坝的亲戚,他姥爷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弟,因此道,“二姥爷,这几块田也是你家的吧?”
老汉道,“以前是桑永阳家的,让你妈说了一声,我就捡着种了。”
李沛从李览手里接过一沓钱,递给老汉道,“二姥爷,没给你具体量地,差不多也就这些,可别嫌弃少。”
老汉摆手道,“当我啥人呢,钻钱眼了?”
李沛塞进他裤口袋后,又给捂紧,挡住他的手道,“我可没那么想,不过这是我老子布置的任务,你要是不接着,我老子要揭我皮的,你老啊,就当可怜可怜我。”
老汉道,“那我回头找你爸说去,都是家里人,没必要这么客气。”
手刚放下去,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然后又抬了起来。
不远处有好几个人扛着铁锹向这边张望。
李沛走过去,聊了几句之后,挨个给了钱,然后看着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了。
看到何舟姥爷何老西在朝他招手,他小跑过去,问,“何大爷,听说这几天不利索,不躺着?”
何老西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躺,现在着什么慌,还有几家没给?”
李沛道,“给了四家,剩下还有几家田块我不知道是谁家的,准备回去问广才叔呢。”
何老西道,“你们开车,我带你们去,是河湾和上坝那边的,我都打过电话了,脸皮薄,不好意思来。”
李沛道,“那没比这更好的了,你老受累。”
何老西道,“尽说些没用的屁话。”
走到公路,上了李沛的车,见李览他们还要跟上来,就摆摆手道,“你们都好好休息吧,用不着那么多人。”
李览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沛道,“我跟何大爷去了,你们回吧。”
田块小,分属的户数多,他跟着何老西身后一连去了六家,其中有五户收了钱,只有一户是坚决不肯收的,那就是吴悠的亲生父亲王大龙。
回来的路上,何老西感慨道,“想不到这糟老头子今天这么有出息了,给他送钱他都不要,倒是小瞧他了。”
五万块钱放在任何时候都不是小数目。
李沛一边开车一边道,“听说吴悠姐每年还给他钱呢。”
吴悠是他大伯从河坡上抱回家,然后吴驼子抚养长大的,具体的内情,他还是知道不少的。
何老西道,“要不然你以为那老头子能有钱盖洋楼给儿子娶媳妇?丫头就是太心软,当然,吴驼子也不在了,那是人家亲生爹妈,咱也不好多说。
就是这丫头命特苦了一点,这趟回来,看着又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头好了些。
我们是老了,帮衬不了什么,你们在外面也多照应她一点。”
李沛笑着道,“吴悠姐是心软。之前找的那男的,那真是闭眼找的,她喜欢,我们也没办法。离婚了吧,大家心想能收拾收拾王八犊子,我跟大伯,还有广才叔我们一起去的,大伯大耳刮子抽的,要不是吴悠姐拦着,那绝对往死里搞。”
何老西道,“二和也去了?”
李沛道,“我们去他们家的。那家伙不知死活,以为吴悠姐家没人呢。在我大伯面前嚣张的很,又说认识这个,又跟谁处的好,他一家子都是这路货色,他老子也以为自己了不起。
我大伯啥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真惹毛他了,天王老子也不管用,他一巴掌朝抽过去,广才叔又接着踹了一脚,解气的很。
何老西道,“哟,也没听说过这档子事,要不然我们也去了。”
李沛道,“我爸听说我大伯去了,他都没露头,去多了没用,招呼这种小瘪三,本来我一个人去就行的。吹牛什么关系硬,家里有钱,其实就是做五金件的,没怎么费力,全家回到解放前。”
其实偶尔心想自己要是惹出什么麻烦,家里人会怎么替他出头?
可惜,这么多年,没有几个人敢招惹他,真有招惹他的,那就是脑子不正常的。
对于脑子不正常的,没人屑于和他们计较,也就一笑而过罢了。
行到半道,何老西要下车去看看自己家的麦田,李沛就把他放心了。
刚上河坡,远远的看到了一阵飘起来的烟雾,待近了,他才发现是他奶奶和大姑。
把车子停在一边,走下来,看到俩人正在烧一些衣物,都是爷爷生前穿的。
他关心的问,“奶,身子好些没有。”
王玉兰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不停的拨火,听见孙子喊她,就回过头道,“你爸他们都去县里了,你要是不去,就在家吃点,家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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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情为契阔生
看着她那慈祥的笑脸,李沛的心反而难过起来。
他把旁边小推车上的两袋编织袋提了下来,一边往火堆上扔,一边道,“早上在佳伟家吃的铁饱,一点儿也不饿。
你早上吃东西没有?”
王玉兰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你爸他们给你爷酒没有?早上起来晚了,要说没来得及说。”
李沛道,“给了,三大缸,酒厂拉过来的,肯定管够,喝一年估计都喝不完。”
王玉兰道,“他就好这一口,不给肯定又骂人,真是受够他了。”
李沛道,“你放心吧,我以后再给他买。”
烟雾过大,他小心翼翼的扯着奶奶,把她往边上拉了一点,夺过她手里的棍子,然后道,“我来弄吧,你们回去好不好?”
王玉兰道,“搁过去都舍不得烧的,这些衣服值钱了。”
李沛道,“时代不一样了。”
李梅问道,“钱给人家补完了吧?都要给,不能落人话柄,显得咱家不讲道理,欺侮人。”
李沛道,“补完了,何老西带我挨家去给的。”
李梅道,“这么费事,早知道让你姑爷下午去送得了。”
李沛道,“费什么事,开车很方便的,不过吴悠她那老子,叫王大龙,硬没收钱,怎么给都不要。”
王玉兰道,“不要就不要吧,他个老东西,俺们替他养闺女,他好意思要钱俺骂死他。”
李沛愣了愣,决然想不到好脾气的奶奶会说出这番咄咄逼人的话。
李梅的手机响起来,接了一个电话后,低声对李沛道,“我去县里一趟,你老姑家那孩子感冒发热,我去看看,一天到晚都是事,你在这陪着你奶。
回家招呼你广才婶子来给弄点吃的,让你奶填填胃。”
李沛点点头道,“你放心去吧,我陪着奶没事的。”
衣服扔的越多,火堆越大,烟雾越多。
烧了一个多小时,火势才慢慢小起来。
有些衣服慢慢烧成了板结,黑黑的一整块,他用棍子拨,却看到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拨拉到一边,待凉了后,用手搓掉黑灰,居然是个金戒指,被烤的软乎乎的。
王玉兰接到手里道,“难怪说一直找不到呢。”
李沛道,“有些东西越是刻意找越是找不到。”
王玉兰把戒指放回口袋里,突然愤愤不平的道,“你爷没给过啥好东西,就送了个这破戒指,还弄丢了,一直说要给重新买,都没买。”
李沛感觉好笑,忍俊不禁的道,“奶,明天我送你一个行不行?”
王玉兰道,“要你的干嘛。哎,这一天天的。”
李沛问,“哪里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家吧。”
王玉兰道,“就是没力气,你爷活着吧,感觉没啥,真这么没了,浑身不自在。他以前常出去,架不住年底也就回来,现在好了,什么都没谱了。”
李兆坤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李沛道,“奶,你别太难受了,爷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子的。”
王玉兰道,“你别看你爷平时凶巴巴的,要是我先没了,他指不定还不如我呢。”
李沛突然想起来在香港那一年,奶奶中暑,一下子晕倒,爷爷大哭的场景。
他旧事重提,笑着道,“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哭,也就见他哭过那一次。”
王玉兰得意的道,“他是死鸭子嘴硬,有错也不认,讲理也不听。”
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何舟的,交代几句就挂了。
王玉兰道,“你们去玩吧,这几天也累坏了,别管我。”
李沛道,“何舟找我的,就问我在哪里,没什么事的,奶,要不这次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他是奶奶带着长大的,自然很了解奶奶。
爷爷走了,奶奶一个人该多难熬啊。
想的多了,真替奶奶揪心。
王玉兰道,“不去。”
很干脆。
李沛撒娇道,“你孙子我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的,你去了,还能帮我做做饭什么的,你不心疼下你孙子啊?”
王玉兰道,“俺多贱皮啊,还得去给你做饭。哎,你赶紧找个对象,下个崽,去给你看孩子行。”
李沛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明火终于熄了,再怎么拨拉也没有了火,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兀自冒着烟。
他给拉开车门,让奶奶上车。
“俺走走路,你开车吧。”王玉兰摆摆手后,两只手背在身后,沿着小路走了。
李沛坐在车里,准备让奶奶先走,自己在身后盯着,点着一根烟后,仰靠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
烟头烫着手了,才扔到地上,睁开眼睛,发现前方已经没了奶奶的影子,左右看看,什么也没。
以为奶奶已经到家了,先回奶奶家,屋里上下找了一圈,没见到人。
李览问,“找谁呢?”
李沛道,“看到奶没有?”
李览摇摇头,“没有,跟大姑在河坡吧,我刚刚要去,她们没让我去。”
李沛什么也没说,转回身去自己家里,自己家只有李柯和李怡两个人。
他的心一下子慌了。
李览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也跟着追了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
李览问,“怎么了这是?”
李沛挠挠头道,“刚刚跟奶一起回来的,转过头不见了。在庄子里再找找吧。”
李览上了车道,“去坟头吧。”
李沛一拍脑子,懊恼的道,“瞧我这猪脑。”
车子出了村子,往坟地方向开。
坟地周围全是麦地,车子开不进去,只能把车子停在大路上。
李览下了车,遥遥的指着一个佝偻的身影道,“那个是奶吧?”
李沛松了口气,然后道,“是她,腿脚蛮快的,这么会走到这了。”
两个人,一人手里夹着一根烟,慢慢的往坟头方向去。
正要接近坟地的时候,就听见了一阵呜咽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
很默契的都蹲在麦田里。
麦苗勉强遮住他们的脑袋。
那哭声,渐渐大起来,也越来越响亮,慢慢的又带着一种嘶哑声。
李览和李沛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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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憔悴支离为忆君
奶奶一个人躲在无人处哭,他们倒是不好上前安慰,他们想给她片刻的宁静。
这个时候要是上前打扰她,那不是为她好,反而是有点残忍了。
李沛道,“你一直问我想找什么样的爱情,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不管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她看我对眼,能陪我到白首。”
从小到大,爷爷宠爱他们,他们也喜欢爷爷,总归比强势的父母好许多。
但是,爷爷在父母和大伯、姑姑们的眼里永远是反面教材。
偶尔他老子教育他的时候,还会顺嘴说上一句:千万别学你爷爷!
从功利的角度来说,他爷爷这辈子确实是不成功,一个不怎么地道的乡下老农民而已,不过有一项成就是许多人比不来的,那就是儿女一个比一个厉害。
从他姑姑到他老子和大伯,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如果要认真评选什么中国年度风云人物,他老李家至少要拿一半的名额。
最最重要的是,他爷爷能把几个儿女吃的死死的,而媳妇、女婿还说不来一句瘪犊子话。
起码,从他没从他老娘段梅的口中听过什么关于爷爷李兆坤的坏话。
如果老娘有什么怨气和针对的话语,那也是瞄向以和善、温柔和老好人著称的奶奶。
这种神奇的现象,他不曾加以研究过,现在细心想来,简直是很玄妙。
李览笑着道,“想的美,奶奶这种性子的,你还能往哪里找。”
他不是在爷奶身边长大的,但是对爷奶的性子都所知甚详,在奶奶的心中,爷爷永远是天,永远是地。
不管爷爷过得如何潦倒,如何不堪,都不会改变爷爷在奶奶心中的形象。
奶奶愚昧吗?
不见得。
奶奶不识字,写个名字也跟鸡爪印子似得,但是,心里也有小九九,拨起小算盘的时候,也是不吃亏的。
他爷爷混账吗?
更不见得。
他记得他姥姥在世的时候,提起他奶奶直摇头,提起他爷爷赞不绝口,俩字,敞亮。
奶奶肯对着爷爷一心一意,还是有爷爷的好处的。
爷爷哄起奶奶来,他们这些做小辈的,简直有点吃不消,总之儿童不宜。
李沛揉揉眼睛,又点起来一根烟,闷声问,“你呢,怎么样,有头绪没有?”
李览拒绝了递过来的烟,然后道,“能不能问点新鲜的,三十来岁都不着急,我二十郎当慌什么?哦,对了,我觉得佘子羚好像对你有意思,你没一点感觉?”
李沛奚笑道,“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娶她?大家都很忙的。”
李览道,“她人很不错的,而且也门当户对,如果你俩真成了,老叔他们肯定也高兴。”
李沛道,“做朋友可以,谈恋爱免了,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所谓的知识女性,大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是不是,还是走心比较好,要脑子干什么。”
李览揶揄道,“走肾的也不少吧?”
李沛道,“再说我就告你诽谤了,早就过了那年龄,我再不济,也不能拿自己名声开玩笑,我向来还是很爱惜羽毛的。”
李览道,“过年的时候,听爸的意思是让你回来主导一家集团公司的财务工作,怎么不考虑一下?”
李沛摇摇头道,“没戏,我爸凶我几句,我能跟着唱反调,大伯批评我,我能撅蹄子?”
李览想了想道,“好像不能。”
李沛道,“那不就得了,我都不愿意在我爸那拘着,再去大伯那边,简直给自己不自在了。
像我这种年少多金的,多少人想羡慕都羡慕不来,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啊,就该偷着笑。
真混不下去了,我倒是不介意去和他们低头,求口饭吃。”
自由的前提是经济独立,如果他的经济状况恶化了,他才愿意牺牲自由,听任父母的摆布。
李览道,“那你怎么样都混不到那地步了。”
李沛的规模做的有多大,他不是太清楚,但是看他志得意满的状态,就知道肯定不差。
因为,他了解李沛,李沛没有这么容易知足。
李沛把烟抽完,已经听不见奶奶的哭声了,好奇的从麦稞里探出脑袋,看到他奶奶正蹲在坟头拿着一根小棍子拨拉未烧尽的火堆,偶尔有飘落到别处的黄色纸钱,也被他奶奶小心的捡起来扔到火堆上。
李览也跟着瞅,叹口气道,“我看了,没十天半个月缓不过劲。”
火越少越旺。
他看不到奶奶的脸,又听不见声,但是凭着第六感,感觉奶奶在哭。
他的心更心酸了。
李沛道,“以前不知道奶奶图阿爷啥,其实现在倒是看明白了。”
李览问,“明白什么?”
李沛道,“阿爷有钱没钱,他这辈子的注意力都是在烟酒和唢呐上,对其它事简直漠不关心,用诗意的语言来说,就是纯粹。
纯粹的男人,有时候还是挺有魅力的。”
李览愣了愣,想不到李沛会有这番见解,他赞同道,“说的也是,像我也比较纯粹,除了围棋,好像也没别的爱好了,你也很纯粹,除了花姑娘,也没什么在乎的。”
李沛道,“我发现你小子变坏了不少,动不动就是花姑娘,浦江我不是太熟,要不跟我去羊城或者深圳,包你满意。”
两个人随意瞎聊,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看到老太太离开坟头,上了田埂小路,两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矮着身子穿过麦地,跑到了公路上,开车回家,在王玉兰面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王玉兰笑呵呵的做了一锅面条,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表示好吃。
吃好饭,又抢着帮老太太刷锅洗碗,然后哄着她上床睡觉,待确定她真睡了,又关上大门,跑到李沛家了。
“我去年利润五千万吧,研发投入了三个亿。”李柯正在给李怡普及工业常识。
“这样太冒进了吧?”李怡掩口惊呼。
“傻丫头,研发可以计入成本,抛去成本才是利润。”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正在啃梨子的李沛忍不住插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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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点醒梦中人
李柯不忿的道,“怎么哪哪都有你的事情?”
她正说到兴头上呢,莫名其妙的被抢风头,即使是亲哥,她也不决定宽恕。
李沛板着脸道,“怎么跟哥说话呢,没大没小。”
李怡调侃道,“脑袋倒是比我们大。”
李沛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好歹,我是为你答疑解惑,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李怡道,“你要是有好心,老母猪都能爬树。”
自小李沛就是蔫坏,不了解他的人,很容易被他憨厚的外面所欺骗。
她们俩常年不怎么见面,但是从来没有从他手里少吃亏。
每次被气的哭了,找她老娘告状,因为不是亲哥,她老娘倒是不好动手揍,只能挑她的刺,她这么一个乖巧伶俐的七八岁孩子忍让?
后来学聪明了,直接找他老叔,她叔不能忍啊。
他老叔那个下手狠啊。
屁股开花不是形容词。
荆条下去,绝不虚发,必须听见响,得到哭声才算到位。
毫无例外,李兆坤都要去阻止,但是,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把哭声的分贝放的比哥哥还大。
犹豫的一瞬间,李沛已经竹笋炒肉吃了饱。
这些威胁的招数,也就用到李沛十五六岁。
李沛学会反抗了,别说揍他,骂他一句都不行,腿在他身上,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从此,她李怡大小姐,也只能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家庭和谐,最高兴的莫过于李兆坤了。
李沛道,“你这丫头从小就记仇,我才是你亲人,你就不能大度一点?”
李怡道,“鲁迅你都不读吗?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李沛道,“中,你说的都中。”
他不愿意做咬文嚼字似得辩驳,不是他擅长的。
李柯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一阵呼啸声,不止她听见了,其他人也听见了,抬起头,两架直升客机并排从屋顶过去。
她拍拍胸脯,自己吓唬自己道,“真怕突然掉下来,我们连反应机会都没有,轰隆轰隆好几天了,夜里睡着都能被吵醒,何况,我也不敢睡,时刻准备跑出去。”
李览道,“从统计概率上来说,被飞机砸中的概率不会比中彩票的概率高。即使真被砸中了,逃生的概率跟一步登天的难度相当。”
李沛道,“你难道不知道你一本正经说实话的样子很不招人喜欢吗?”
李览笑着道,“有吗?”
李沛认真的点头道,“当然,不信你问大家。”
李览道,“彼此,彼此。”
李柯很生气,自己表达意见,这两个人居然在这里插科打诨,太不把她当回事了。
把手里抱着的茶杯往嘴巴送了送,轻轻抿一口后道,“你俩有完没完了,喜欢磨牙,一边去,我跟老妹要谈事情呢。”
李沛道,“你俩能有什么事情谈?”
一副轻蔑的神态。
李怡道,“大姐去年纯利润五千万,女中豪杰,就问你们吧,厉害不厉害?”
噗呲一声,李柯已经进到嗓子眼的茶水吐了出来,接着咳咳两下。
李沛憋住笑,对着李柯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厉害,真是厉害!哥哥我甘拜下风!”
“你也取笑我?”李柯瞬间炸毛,追着李沛打。
“喂,”李沛被追的满院子乱窜,“讲点道理好不好,是老妹说的,我只是附和一下,凭什么算我头上?”
李柯冷哼道,“她是单纯,你是坏。”
她们老李家,凡是出来做事业的,也就她最差了。
哥哥名义上是搞财务公司的,实际上是专门做投机倒把的,剑走偏锋,风险大的同时也意味着利润大。
一个案子随便做下来,轻轻松松几个亿进账,比她辛辛苦苦开厂子实惠多了。
前些年,她厂子周转不灵,又不好意思和家里说,哥哥倒是耳朵灵,主动给她转了三个亿。
她吓一跳的同时,对哥哥做了调查,有钱,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比不了哥哥不说,连刚参加工作的李览都比不了,李览现在已经接管了一家市值千亿的软件企业。
年纪轻轻,就进了中国富豪榜。
所以此刻看到李览也跟着笑,白了一眼道,“真的那么好笑吗?”
“不是,我说错什么了,还是我错过什么了?”她从自己的感觉出发,她没有被人施加定身魔法,这么短短的一会功夫,就错过了什么事情。
可是大家何以为她的一句话就这么笑呢?
李柯可怜的道,“娃嘞,你太单纯了,跟你没关系。”
李怡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的意思是我蠢?”
李览干笑道,“哪里有,你多想了。”
李沛干咳一声,眼睛望天,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李柯道,“其实啊,现在发现还不算晚,咱们能做治疗就尽量治疗,当然,治疗不好的话,我们也不好歧视你,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最爱的妹妹。”
说完做了一个抹眼睛的动作。
情真意切,差点感动自己了。
李怡拱手道,“谢谢你们了,我也没放弃治疗的打算,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到底笑什么,我就夸赞一句我姐,有什么错吗?”
李柯点点头,“没错,五千万真的很多,也就是大伯一年的茶叶钱吧。”
李怡道,“你飘了,居然连老头子都感嘲笑了。”
李柯道,“你不觉得我是认真的吗?我挣五千万用一年,大伯大概也就需要个把小时吧。”
李沛忍不住搓搓她脑瓜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如果发现你是世界首富的闺女,你不会很惊喜?”
李怡道,“我们家有一个亿,我就敢喝奶不舔瓶盖,喝敌敌畏买正品。”
李览以手扶额。
朝着李沛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李沛清清嗓子,认真的道,“爷这次没了后,这葬礼的架势你就没瞧出来些什么?那些来的人你哪怕不认识几个,也该想想,能坐直升机来的,应该没穷人吧?”
李怡道,“肯定没穷人,一架飞机上千万,普通人别说买,就是租都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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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小命价更高
李沛接着问道,“那你觉着他们是看谁的面子来的呢?”
李怡本想回答是老叔或者杨家姑父或者四姑、老姑她们,但是她看到李沛和李览等人的表情后,又不自觉的多想了一层。
这些人来到李家后,对老叔和杨家姑父顶多是热情或者平淡,甚至还有倨傲的,至于她四姑和老姑,人家压根就没有说话的兴趣,都不知道她们是谁。
很奇怪的是,这些人看到她老子后,握手的同时,腰杆子都要弯一弯,她没有见过一个和她老子站在一起还比她老子个头高的。
这表明了什么?
她拍拍脑袋,自言自语道,“不能啊?”
李沛笑着问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怎么就这么一个糊涂蛋子呢?”
“我....”李怡一时间有点哑口无言,最后还是争辩道,“你们骗人吧!”
李沛撇撇嘴道,“知道你大学推荐函是谁写的嘛,一个是钱伯斯,一个是比尔盖茨,你以为呢?”
两个推荐人皆是世界级的富豪,完全不是他老子这种土豪可以比的,唯一比他们强的是,他老子有个好哥哥。
李怡终于羞愧的低下了头,她太不通时务了,他老子要是没点能耐,怎么可能虽然让人给她写推荐呢?
她现在犹自记得,他老子当时的随性和自信,好像从不怕别人拒绝似得。
她特别的感动,她老子居然为了她去求人,果真的父爱如山。
但是,听见爸爸说:谁敢不给老子面子,就别怪老子小气,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都不懂,还做什么生意。
听完后,那点感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论如何,她老子都改不了那吹牛的毛病。
李柯道,“一点儿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李怡猛然醒悟道,“我爸给我的卡...”
话未说完,哥哥李览已经举着一张金色的银行卡在自己面前晃荡。
李怡欲哭无泪,“我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李柯笑着道,“去补一张就是了。”
晚上,在县城的酒席,李和点名要求李览、李沛、杨淮参加。
他们没法推脱,提前到县里,一人手里抱着一台电脑,背诵默记王子文发给他们的ppt文档,上面全部是宾客的简历和照片.
五百多页的ppt,涉及到200多人,每一个宾客的企业规模,发家历史,家庭成员关系都做的非常详细。
甚至于怎么去称呼,都做了备注,有的只能以兄弟相称,有的要喊爷爷,有的要叫叔叔。
王子文还特别交代,必须记清楚了,这是涉及到家教问题的。
给李老二丢脸是什么后果,他是不需要多说的。
看了一百多页后,杨淮不耐烦了,对王子文道,“王叔,到时候不是大舅带我们引荐吗?大舅怎么说我们怎么称呼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李沛和李览一副看白痴的神色。
杨淮瞬间明白过来了,刚才只顾抱怨了,根本没多想他舅舅是什么人,他舅舅有可能是认识大部分人,剩下不认识的,舅舅有可能也没认识的打算。
指望舅舅去背这份宾客名单,那是不现实的。
还得靠他们自己。
王子文笑着道,“我和齐华齐总认识所有人,但是到时候是李先生领着你们,我们虽然也在跟前,可帮不了你们,因为不好贸然插话。
如果是李先生认识的还好,如果是他也不认识的,而你们也不认识,可能会有点麻烦。”
李览无奈的道,“这么背不知道背到什么时候呢,这样吧,咱们要不要分开背,分成三部分,每个人都背一部分,到时候遇到人,只要我们中年有一个人认识的就行。”
不失为一条稳中带皮的正确打开方式。
李沛道,“平均分成三部分,谁背第一部分呢?”
他们三个已经把第一部分梳理清楚了,现在谁选择了第一部分就是占便宜。
在偷懒这件事上,哥三个是没有一个肯谦让的。
杨淮道,“这更简单,开头的部分不算,剩下的部分再重新划分成三个部分。”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王子文不置可否,没法子反对。
他也明白,时间太太仓促,让他们一个人就背完这么多,也不是太现实。
如果现场捅出来篓子,闹出来尴尬,他有理由,最后背锅的一定是他。
老板吩咐出来的任务,他没有完成,他有什么好辩解的?
再说,一个是老板的亲儿子,一个是亲侄子,一个是亲外甥,老板能怎么的?
那么,受苦受累完了,最终倒霉的还是他。
跟着老板多年,老板的尿性,他还能不了解?
晚上的聚餐大家都是肃穆、严肃的。
因这是李兆坤葬礼的追悼会,酒席是顺带的,要是热烈欢腾,喜气洋洋,显然是完全没有表达出自己的哀思之情。
不能因为见到了李和就太兴奋,兴奋过头了就是悲剧。
当晚,李览三个人跟在李和、李隆的身后,一同对来参加李兆坤葬礼的宾客表达了感谢之情,顺带联络下感情,交换下经济发展的思路。
李览和李沛等人一直表现的很得体,中途也没有什么小插曲。
总之,这是一场很完美的追悼会。
结束后,李览感叹道,“每个人都是生活的演员,没毛病。”
李沛道,“嘀咕什么呢,瞎嘀咕,咱们一直在父母的羽翼下,活的阳光敞亮,没有过挫折,哪里懂别人白手起家的辛酸。”
杨淮笑着道,“得,我又想起来我爸那话了,没有让别人敬重的本事,至少要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
咱们啊,是没遇到横的,真遇到了,同样得低头,哪怕是恨急了他,也得在面子上恭维他。”
李览拱拱手道,“你二位说的跟真的似得,我受教了。”
他了解这俩货的性子,不是能受委屈的人。
李沛笑着道,“我是认真的,自尊成可贵,小命价更高。是人啊,都得学会经营人际关系这一套。其实,父辈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让我们摆脱这些束缚,活的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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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性格突变
以前他不理解,现在倒是真理解了。
钱财带给他们的,不止是物质上的增加和择偶的便利性,占有社会财富后,他们的地位有相应的提高,面对大部分人,他们有权利说不,可以不用做妥协。
李览道,“行了吧,等你们做到了再说。”
他想努力的做一个宁折不弯的人,不是因为他父亲有多大的影响力和地位。
哪怕他只是一个蝼蚁,他也只想做自己。
保持英雄本色。
李兆坤头七之后,第一个走的是杨淮,接着老四、老五、李柯、李沛在同一天走了,最后是何芳、李怡、李览等人。
等到“七七”给李兆坤上完坟之后,李和还留在家里。
王玉兰枯坐在门口,偶尔发下呆。
李和看着她满头白发,终于忍不住道,“走吧,跟我们一起走吧。”
他实在不愿意留下母亲在这里。
上辈子,李兆坤走后,他同样没有说服母亲,但是这辈子,无论如何,他想再试一次。
王玉兰少见的,在脸上显出了不耐烦,她越来越爱发脾气了。
他摆摆手道,“絮叨呢,不去,在家里有吃有喝,出门受那个罪干嘛,隆子,还有你大姐都在呢,你甭操心,你该干嘛干嘛去。”
李和道,“可是我是你大儿子,我想孝敬你啊。”
王玉兰道,“不缺我钱花就是孝顺了,让我去受罪就是不孝顺,在家里多好,想做啥做啥,想怎就怎么的,没人管我。”
李和道,“你去我那,也没人管你,你想干嘛就干嘛,你要是不愿意和我住一户,我隔壁还有房子,你搬进去,自己顾自己,偶尔一起窜个门就可以。”
王玉兰不屑的道,“我就那么贱呢,去你们眼皮子底下找不自在。你是个怕媳妇的没用玩意,我啊,真怕到时候给你们气死,在家老实呆着,多活两年。”
李和尴尬的笑笑。
他不晓得老娘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刻薄的。
在他的心里,老娘一直是和善,温柔,与世无争,甚至还有点懦弱的。
父亲没了,那个待他慈善的母亲也突然没了。
从小到大,母亲没有给过他一句重话啊!
一句都没有。
他不懂事的时候,哭着闹着要吃糖,白色的糖在稀饭里拌一拌,又香又甜,那是童年的最美好的回忆。
可惜,这种今天看来不值一提的要求,也为难死母亲了,她办不到。
他哭啊,闹啊,各种无赖。
甚至还开始摔东西。
但是,母亲除了陪着她一起哭,也没有舍得骂她一句。
后来,他慢慢懂事了,他想读书,他知道读书对改变未来的重要性。
改变命运的迫切性和对大城市的向往,他逼迫母亲向他妥协,即使是借钱,即使是负担重,即使是揭不开锅吃不上饭,他也要读书。
他不认命,不认输。
母亲只能低头,把能借钱的人都能借完了。
直到他上了大学,母亲也没有骂过他,甚至连怨言都没有,只是一个劲的说哭了孩子,对不起孩子。
而李和一直怨恨的是父亲。
如果不是李兆坤没本事,他的成长为何如此不堪呢?
重生一次,很多已经改变。
李和以为母亲的性格不会再改变,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突变。
哪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现在依然很难接受。
他忍住悲伤,笑着道,“妈,我是你亲儿子,是不是,我再怎么听媳妇话,也不能让她欺负到你头上,你放心跟我走吧。”
但是,他说的也不是那么肯定。
何芳和母亲是红过脸,闹过别扭的,但是都在不显眼处,她知书达理,有不高兴了,也就憋在心里,从来没有和母亲吵过嘴。
可是何芳从来没有过和性格大变的母亲相处的经验。
万一何芳受不住母亲的脾气呢?
忍不住的,李和再次想起那个消失已久的身影。
他实在不愿想起她。
那就不想了吧。
他蹲在王玉兰的身前,垂下脑袋来,像小时候一样,脑袋埋在他的膝盖上,一言不发。
王玉兰道,“压着我腿了,脑子抽筋了啊。”
李和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
要是以前,老娘肯定会用手怜爱的抚摸他的脑袋,不管他多大的年龄。
“真的不跟我去吗?”他带着最后一点希冀。
王玉兰道,“每个月还是要给我汇钱的,别以为你爸不在了就可以不管我了。”
李和叹口气,重复这种无意义的话题很累的,可是不得不回应,笑着道,“你放心,到时候我让隆子给你,每个月要多少给你多少。”
老娘不识字,所以没有存折,也没有信用卡,所以向来只收现金。
李兆坤过世后,在她的再三要求下,李和还陪着她去了信用社,取了李兆坤存折上的存款。
然后背着所有人,偷偷的藏在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位置。
但是,所有人都假装不知道藏钱的位置。
每当王玉兰哭穷,所有人都及时的送人自己的孝敬。
这就导致所有人的口袋都必须随时装有现金,连老五家的七八岁的小丫头也不例外。
大家都不明白,父亲离世还不足两个月,为什么母亲的性格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为什么对子女都没有安全感?
他们以为母亲有心理或者精神疾病,建议带她去医院检查,最后被李和拦住了。
老太太已经是耄耄之年,说句难听话,没多少年头能熬了,不管怎么样,就让她随性的活着吧。
她这一辈子,何尝为自己活过,所有的心血都是在子女身上。
临老,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古怪就古怪吧,他们多顺着她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
晚上,他把猪喂好吧。
却突然听见王玉兰的骂声。
李和跑过去一看,王玉兰正手叉腰,堵在潘广才家门口骂,无非是过往的小事,比如南瓜藤漫过墙,枣树叶落她家院子。
挨骂的是潘广才老娘,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看到李和过来,赶忙道,“赶忙去拉她回去。”
李和笑着问,“老婶,你没心脏病吧。”
老太太道,“哎,我跟你妈可是好了一辈子的。”
她想不到友谊的小船会在临老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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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同病相怜
两家一直是左右邻居,不但老房子在一起挨着,后面建新房的时候,也是在一起的,中间只隔着一堵墙。
冤亲不如贱邻,两个老太太相交四十来年,还真不曾红过脸。
想不到临老,会闹出矛盾。
李和道,“老婶,你啊,知道她这样子,你就多让着吧。”
这番话,他说的倒是一点儿不违心。
潘家老太太不是什么善茬,虽然是个热心热肺直肠子,但是左右邻居,难免要和王玉兰磕磕碰碰,吃亏的总是王玉兰,谁让王玉兰老实呢?
“现世报呢。”潘老太太明白了李和话里的意思,她年轻时候把王玉兰欺侮够了,现在老了,王玉兰报复回来,应该。
潘广才笑着对王玉兰道,“婶子,你也消消气,回头我就把枣树给砍掉,我也早嫌弃碍事了。”
像往年的这个时候,他是必定在外地的,但是今年不同,因为李老二在家,他也就懒得外出跑,在家待的时间格外多。
不止他是这样,桑家兄弟、李辉、陈永强他们也是如此,顶多也就偶尔跑个县城。
王玉兰冷哼一声道,“那赶紧的,不然跟你们没完。”
“你放心,等会我拿个斧子给咔嚓了。”潘广才拍着胸脯,恭送王玉兰走人。
王玉兰夺了李和手里的潲水桶,转身就回家了。
李和道,“你们以后多担待一点,我也是没辙,她以前什么性子你们知道的,现在变成这样子谁也想不到啊。”
潘老太太道,“哎,要不是想起来她以前多好,我现在就跟她闹,你啊,心放肚子里,真跟她计较,我都不算人。
我想好了,过几天我去县里照顾你大娟妹子,不在家,她也跟我闹不起来。”
提到自己的闺女,脸上一暗。
李和问,“娟子还没好一点?”
“扩散了,估计挺不住几个月,所有的大医院我带她去了一个遍,专家找了不少,没治。”
潘广才兄妹五个,他是老四,上面三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是最小的,叫潘娟,只比他小一岁,却得了肝癌。
为此,老娘近几个月都是眉头不展。
李和道,“哟,这么严重,有时间我也去看看。”
潘广才老娘摆摆手道,“你啊,还是好生伺候你家老太太吧。得那病了,只能那么熬,不能吃,不能喝,你们去了,她还说不准多添心思,我去照应她一阶段,什么时候了,什么时候回来。”
李和想了想道,“那就替我问个好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一声,我在国外还是认识不少知名医生的。”
潘广才道,“打听过的,人家说就是延缓下,没多大用处,我老妹呢,也不愿意去,她自己说的,这病遭罪,多熬一天都是因为舍不得孩子,要不然自己敌敌畏一喝,多轻松。
不管怎么样,现在癌症还是治不了根,要不然怎么说叫绝症,去哪里都是折腾。”
亲人得重病,谁都不想,治疗还是不治疗,还是要尊重病人的意愿。
像有些病症,活着简直是煎熬,还不如直接去死来的痛快。
所以,潘广才想的通,真的为妹妹好,就是让他早日解脱,早解脱早超生。
看到妹妹每日痛快不堪的样子,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在滴血。
李和道,“哎,那就看开点,我以前是不信命的,现在倒是信了。”
其实是这辈子信了。
平常的时候,他也礼佛,现在不能喝酒吃肉,算是间接的持斋把素。
天气愈发热了。
李和吹不得空调,每日晚上吹电风扇,还是照样出满头大汗。
被逼的急了,他就把席子拿到外面,睡在门口的树林里。
蚊子太多,他又支起蚊帐,四周摆上密密麻麻的蚊香。
王玉兰闻着刺鼻的蚊香味,然后道,“不怕熏死你。”
“没事。”李和的心里更难受了,‘死’字王玉兰忌讳一辈子,想不到现在却说的这么自然了。
王玉兰嘀咕两句话,回屋睡觉了。
李和坐在蚊帐里,迷迷糊糊地在凌晨才睡着。
第二天是热醒的,已经是七点钟。
刷完牙洗完脸,到厨房一看,锅碗瓢盆已经洗涮干净,潲水桶里漂浮着一粒粒的米饭。
他已经开始慢慢习惯老娘不给他留早饭,想吃上饭,得跟老娘的时间一致才行。
转身去潘广才家,潘广才正啃黄瓜,笑着道,“早饭又黄了?”
李和叹口气,拿了碗,自顾自的去盛了一碗稀饭,拿了个馒头,一边吃,一边道,“老太太病的不轻,亲妈,我也没办法,顺着呗,只要她开心就好。”
他端着晚饭,啃着馒头,跟着他过来的阿拉斯加犬张着嘴,吐着舌头看着他。
它也没吃早饭。
自从李兆坤过世后,原本肥硕的身子,已经显出骨头了。
李和感慨同病相怜,把手里的馒头分了它一半,说道,“以后跟我混了,等我走的时候带着你。”
老娘现在不问他和阿拉斯加犬的生活,都是日渐消瘦,唯一胖起来的就是家里的大肥猪。
老娘是指望大肥猪卖钱的,至于他和狗,产生不了价值,自然不招待见。
阿拉斯加犬好像听懂了李和的话,尾巴摇的更欢快了。
潘广才道,“是得带着,哪怕饿不死也得让人给打死,昨天我就看见它追李辉家的鸡崽子了,以前可不带这样的。”
这条狗还是他送给李兆坤的呢,他自己也在养,什么样的性格,他很了解,不是饿急了,是不能追咬牲口的。
将近中午,太阳升起来,越发毒辣。
在外面割草的王玉兰还没回来,李和有点担心。
他把门一带,去了河坡。
一路上都是铺的整整齐齐的杂草,全是王玉兰割下来放在这里晒得,用来烧锅灶的。
李家现在不种田了,连麦秸秆都没有。
王玉兰以前是用煤气罐的,但是自从从电视上看到煤气罐爆炸以后,坚决不肯用了。
不用也就不用吧,李和不做反对。
他建议从从别人家拉一车也就够烧了,奈何王玉兰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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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身不由己
李兆坤头七一过,王玉兰每天都去割草晒,从早到晚,好像没有停歇的时候。
偶尔午后的太阳接近四十度,李和想想就揪心,他不得不冒着挨骂的风险去拉她回来。
河坡的两边是杂乱的野草,齐腰深,今日无风,却一片片的晃动。
李和不用想都知道王玉兰在里面,喊道,“阿娘,这么热,还不回家啊,我都饿死了,早上没吃饭。”
好半晌,才从草丛里冒出来一个戴着草帽的脑袋,正是王玉兰。
她手里刚割下来的一捧杂草平放在地上,握着镰刀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看李和。
李和道,“注意点镰刀,别割到自己。”
他看的心惊胆战。
王玉兰不满的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李和道,“那咱们先回家,下午再来割,草多的是,又不会长腿跑了。”
全村除了他们家,没有别人家愿意割草了,白送给人家,人家也不稀罕要,杂草是最不耐烧的。
地上有一把铁锹,他捡起来扛在肩上。
王玉兰跟在他身后,走到半道又道,“锹给我。”
李和望了望路边的杨树,然后道,“我来砍,你回家吧,先休息一会行不行?”
老娘是要拿铁锹铲杨树的树杈子,晒干当柴烧。
王玉兰瞅瞅刺眼的太阳,吩咐道,“这一溜铲完。”
李和是不同意也得同意,要不指不定更加的没完没了,点点头道,“放心吧,你要多少我给你砍多少。”
在老娘的注目下,他昂着头,举着铁锹,找准一根树杈子就铲,咔咔三两下,一根手腕粗细的树丫子耷拉了,靠树皮牵连着。
他放下铁锹,两只手一拉,树枝一下子被拽了下来。
“笨死了。”王玉兰嘀咕两句后,转身走了。
李和不敢停歇,生怕老娘不满意又回头,又接连铲下来两根。
直到见不到王玉兰的身影,他才气喘吁吁的站在树阴底下,有功夫把额头上的汗给收拾了。
他感觉这么搞不是办法,大热天的,真是累死人了。
干脆掏出手机给潘广才打了电话。
潘广才道,“我就在家呢,你过来就是了,要不要来喝点,我正吃呢。”
李和道,“快点吃,我在河坡砍树枝,你帮我问问看,谁家有电锯,再搬个梯子来,靠铁锹铲,累死都铲不了多少。”
手心灼热,说不准再整一会磨个水泡出来。
何况铁锹越用越钝。
潘广才揶揄道,“你真是闲得慌,没事给自己找事做。”
李和没好气的道,“我能是自愿的吗?我家老太太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快点吧,我等着呢。”
正准备挂电话,又着慌道,“别急着挂,等下,还有,把拖拉机开过来,我拉回家,在门口晒。”
潘广才道,“等着吧,我去陈胖子那里,他家有电锯,不过还得找柴油。”
李和道,“你去大壮家,他们家仓房我前天看了,好几桶柴油,你搬过来就行。”
潘广才道,“知道了,等着吧。”
李和挂掉电话,把衬衫脱掉,衬衫在水里湿了水,用衬衫擦了脸,然后在水里甩一甩,重新套在身上。
点着一根雪茄,靠在树干上,刚准备眯缝下眼睛,后背一疼,伸手往背后一捏,是一只黑色的蚂蚁。
蚂蚁是顺着树干爬上来的,再低头一看,地上都是一层黑黑的蚂蚁,密密麻麻,从地缝里进进出出。
他认怂,手里的蚂蚁一弹,躲到了另一根树底下。
潘广才和李辉、陈永强等人一人开了一辆手扶拖拉机过来,车厢里还坐着桑家兄弟和大壮、褚阳。
车子还没停下来,李和就喊,“你们疯了,来这么多人。”
潘广才把车子停在路边的一条机耕道上,笑着道,“人少的话,不知道还要弄到什么时候呢。天这么热,咱们早搞完早收工。”
李和帮着褚阳把梯子搬下来,笑着问,“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不忙?”
褚阳笑着道,“何老西这几天都在省城,我今天刚好回来,顺路带他回来,刚从他家出来,就看到了李辉开手扶车,问他干嘛,说砍树,我就跟着来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李和笑着道,“那就别走了,晚上一起搓一顿。”
李辉道,“那一排的杨树是我栽的,你随便整棵砍,薅树丫子麻烦。”
李和道,“我用不了那么多,那么粗的,只有炖肉才用得着,细枝平常烧烧就可以了,都长那么粗了,随意砍了也可惜。”
陈永强身强体壮,单手举着电锯,爬上了梯子,三两下功夫,树干从上到下,被锯的光秃秃的,哗啦啦的下来五六根树枝。
在底下扶梯子的李辉差点被树枝砸到。
他没好气的道,“你慢着点,挠破我头,你真要赔我医药费的。”
陈胖子道,“你怕我赔不起?”
随着电锯的轰隆声,又是一侧的树枝落下。
一棵树的细枝锯完,先让李辉把电锯接着,然后慢慢的从梯子上退下来。
李和在一边悠哉的抽雪茄,一边指挥潘广才把树枝扔到车厢里。
潘广才道,“难怪你是做老板的,这架势。”
彻底的甩手掌柜。
李和不好意思的道,“晚上我做东,请你们吃好的。”
潘广才不屑的道,“你自己能不能搞到吃的,还不好说呢。”
李和道,“难道饭店是摆设,我请你们下馆子。”
李辉道,“你可行行好吧,我为了你一顿饭跑镇上,闹呢。”
桑永波道,“别去镇上了,等会去老潘鱼塘捞只老鳖,晚上炖汤。”
潘广才道,“拿我家东西,做你的人情,你算计的真好。”
桑永波道,“说这种话伤感情了,咱哥俩谁跟谁?”
陈永强再次锯完一棵树的树枝,休息了一会,依然感觉胳膊发酸,问道,“这玩意重,你们谁来?”
桑永波道,“我来吧。”
刚从陈永强手里接过来,就感觉手一沉,他不能像陈永强那样一手提着电锯,一手爬梯子,只能先爬上梯子,再两手托起电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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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投胎的重要性
一对比,他和陈胖子的体力就相差远了。
众人顶着毒辣的太阳,忙活了一个多小时,三个手扶拖拉机的车厢堆的满满的。
运回到家门口后,王玉兰正坐在门口吃午饭,面前的条登上放着一盘咸菜豆腐,一盘炒豆角。
阿拉斯加犬正围着条凳转。
看着成堆的树枝,她不但没有高兴,反而还有点不满意。
王玉兰道,“大了,不好晒。”
李和慌忙接过她手里的斧头,安抚道,“你先吃饭,我来弄。”
可怜他自己还饿着肚子呢。
又热,又饿,又累。
拿起斧头,把树枝砍成一截一截的,整齐的码放在门口。
潘广才等人也无奈的各自回家找斧头,帮着李和一起砍,光靠李和一个人,估计砍一天也砍不完。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中午三点多。
李和跑进了潘广才家开着空调的屋子,对着出风口站了好长时间,才问道,“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你们酒足饭饱,只有我还可怜巴巴的饿着呢。”
潘广才进厨房把剩饭剩菜给他装满一碗,加上热水泡着,递给他,“随便吃点吧,晚上再好好吃。”
李和吃的呼噜噜的,吃着吃着差点眼泪水就要出来了。
他已经不能喝酒,不能吃肉,现在居然到了连个白面馒头都吃不上的地步。
他招谁惹谁了啊?
话说,他可是世界首富。
他的人生原本是地狱模式,一路打怪升级,后来站在山顶,发现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寂寞如雪。
结果呢,现在,他李老二,却在为一日三餐发愁。
越混越回去了!
晚上,桑永波在潘广才家鱼塘门口搭了个土灶台,又是炖鱼,又是炖甲鱼,忙得不亦乐乎。
六点钟开饭。
这是一周以来,李和第一次准点吃上饭,差点热泪盈眶。
潘广才故意甜甜的品了口酒,对李和道,“你不喝酒,那就多喝点老鳖汤,滋补。”
李和没好气的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唠点好的。”
桑永波叹口气道,“马上我也得戒酒,现在是脂肪肝,医生让我戒酒,我没当回事,结果现在才喝一杯,肚子就开始痛了,我也不知道哪里痛。”
李和道,“上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你可不年轻了,不能再任性了。”
桑永波比他大至少十岁,已经是六十来岁的人,身体上自然大不如前,没什么好稀奇的。
李和喝完一碗汤,啃完俩大馒头后,就要回家。
陈胖子道,“我跟你一起吧。”
他是三高,同样不能喝酒。
年轻会,从来没有想过减肥的事情,年龄越大后,他反而越爱惜命,每天早睡早起,开始晨练,控制饮食,体重上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起码控制住了,精神头明显比以前好太多。
两人刚上河坡,就听见一阵责骂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从他们面前跑过去,后面是一个拿着荆条在后面追的妇女。
妇女一边追一边骂,“死丫头,别让老娘逮着你。”
看到李和二人,立马停住,不好意思的打了招呼。
这二位是本镇的风云人物,在她看来,是相当有实力的,讨好一点总没错。
李和皱着眉头问,“喂,好好的,追孩子做什么。”
眼前的妇女他不但认识,还相当熟悉。
李隆上辈子的媳妇,张妮。
这辈子由于李和的干预和影响,两个人才没有走在一起。
李隆娶了段梅,张妮嫁给了上坝村的刘罗成,跟刘大壮还沾点亲。
他几乎快把张妮给忘记了,想不到会这么突然的跳到他眼前。
前面的女孩子看到老娘停下了,也跟着停下了,回过头,不停的朝这边张望。
张妮讪笑道,“孩子大了,不听话,给她吃喝,还落不着好,做父母的多不容易,死丫头还一点都不知道理解。”
陈胖子毫不客气的道,“要是能理解你了,那就是傻子。”
张燕妮的恶名早就传遍方圆,简直是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别人怕得罪她,陈胖子不怕,在淮河两岸,他不去拿捏别人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人敢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他也是凶名在外的人。
张妮心里不高兴,但是还是得忍着,在陈胖子这种人面前,她是撒泼不来的,赔笑道,“这孩子你不了解,性格古怪,都按照自己性子来,我们也管不住。”
李和道,“这么晚了,还往哪里追,你回家去吧,我去帮你教育两下,你也歇着吧,别再找事。”
张妮道,“她叔,你们是能耐人,你们能教育她是她的福气。”
她是机灵人,见李和已经有不耐烦的神色,赶忙收住话头,然后走了。
李和看着她慢慢远去,才转过头到那女孩子面前。
女孩子身材削瘦,中等个头,面容清秀,两只眼睛的灵气很足。
看到李和过来,镇定的道,“老叔。”
李和问,“咋跟你妈倔了?”
仔细看了看她,显然遗传了张妮的长相。
他上辈子的侄女也是遗传了张妮的。
两个人不同的女孩子还是依稀有点想象的,他在这个女孩子身上看到了上辈子侄女的身影。
心里不禁叹口气,投胎果然是门技术活。
上辈子女孩子投在她们老李家,张妮再不喜欢女孩子,他们老李家可是当宝贝宠着的,没让她受过委屈。
这辈子投错了,不仅母亲不待见,而且父亲也不待见,那就很难过了。
女孩子道,“我要念书,我妈不让我去了。”
李辉道,“你们家还没到读不起书的地步吧?”
女孩子道,“我弟弟在读初中了。”
李和笑了笑,然后道,“你在哪个学校读书?”
女孩子道,“县一中。我马上高三了,大学成不成,我都要参加考试。”
李和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道,“刘亚萍。”
“刘亚萍。”李和默念了一遍,然后笑着道,“你回去跟你妈说,我给你争取学校的奖学金和助学金,你先回学校安心读书,我会让校长联系你。”
县里的教育助学金和奖金都是他提供的。
一中的校长是他高中同学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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