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选择
“苏局长,我也没有完全放弃队里的工作。”赵跃民被逮到现形,有些不好意思。他端正坐姿,说道:“我这不也是试试看吗?也不一定考得上。”
苏国梁眯着眼睛打量着赵跃民,笑道:“你个赵跃民,跟我玩迂回战是吧?你要是认真复习,那绝对是考得上。你说说看,自打你入队以来,交给队里多少项技术改革项目?你这脑瓜子,绝对适合学习。”
“那苏局长,借您吉言啊。”赵跃民嬉皮笑脸道。
“赵跃民,你可别有梯子就上啊。”苏国梁双手捧着搪瓷茶杯说道,“实话实说,你要是想考试,我拦你也不好。可是我不拦你,我又怕局里失去一个优秀人才。说说吧,你想考大学,为的是什么?”
“为了……”赵跃民还没说,苏国梁便打断他道:“我替你说吧,我女儿苏红也参加了今年的高考。我理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思。考上大学,命运改变了,本来没有前途在农村放羊放牛的,现在能到大城市里求学。上了大学,都包分配,是天之骄子,分到油田里就是干部。”
“这些东西……”苏国梁抽了支烟道,“对于别人来说,是需要的。可是你赵跃民并不需要。你本来就是局里最年轻的干部。各方面前途良好,连吴副部长都对你有一些印象。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继续努力加把劲,做更大的贡献呢?”
“我……”
“你说你要学习知识。我们油田里每年都有到中国石油大学短期学习的名额。我给你弄一个,让你过过瘾,不就行了吗?”
“苏局长,您这是要把我拴在钻井队了?”赵跃民叫苦道,“您这是控制人生自由啊。”
“谁说要把你拴在钻井队?”
“那……就算回到指挥部当个副科,比起大学来,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啊……”赵跃民脱口而出道。
苏国梁鼻子哼了一声道:“你赵跃民的口气倒是不小。副科没有吸引力?地质部的秦海秦工程师,人家是正规石油大学毕业,还去苏联深造过。比你年龄大一轮,人家现在才是副科级。”
赵跃民被苏国梁呛了一句,低头不说话。
“不说话?”苏国梁吐了口烟圈,“我知道你还是不服气。行,我苏国梁是想要让你留下,当然也得让你留得心服口服。”
他站了起来,推开窗户,顿时窗外的冷风吹了进来。
苏国梁指着西边的一片厂区,冲着赵跃民问道:
“油田机修厂厂长,管一千二百人,正科级,要不要做?”
“苏局长,您不是开玩笑吧?”赵跃民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才来油田一年多,竟然能够当上机修厂的厂长。
如果是以前钻井队是管一个营,这机修厂可是管一个旅啊。
“开玩笑?”苏国梁站起来,背靠在写字台上说道:“你见我苏国梁在办公室里开玩笑嘛?”
“我跟你说,你小子是走了大好运了。石油部的吴副部长很喜欢你。跟我说他明年来视察这里,还要跟你谈话。”苏国梁歪着头抽了口烟道,“好家伙儿,我刚刚跟部长保证完,你就要走,明年吴副部长来,你让我喝西北风去啊?”
“当然啦,我苏国梁也不是一个人拍脑袋说了算。局党组也是经过慎重讨论过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面了来了学习精神,倡导放权给国营厂,倡导新式改革。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老朽了,还是让你们年轻人来试试,响应党中央的新号召……”
众所周知,国营企业的发展,长期以来受到了某些方面的强烈制约。首先,企业缺乏最基本的经营自主权,无法决定生产的产品和数量,甚至雇员工资也由国家说了算,像一枚棋子一般受到国家各种国家机构的控制。这些国营企业实际上与实际的“企业”脱离很远,正因为如此,中央才决定提高企业自主权,让其成为名副其实的“企业”。
“怎么样,中央下达了新文件,新风向,你有没有兴趣,做一名改革方向的红旗手?”苏国梁双手扶在写字台前问道。
……
夜色下,邵湖镇家家户户亮起了电灯,如同夜空的中的颗颗繁星。
“跃民啊,第一次来我家做客吧?”
高治国拿出一瓶二锅头,又拿了两个搪瓷茶缸,给赵跃民和自己满上了。
两人开始对酌起来。
“油田机修厂厂长……”高治国笑道,“要是厂里工人们看到新任的厂长,跟他们一般年轻,都不知道是一副什么表情呢。”
赵跃民笑了笑没说话,敬了高治国一杯。
“当初我把你招进来的时候,就看你不简单,没想到,你的进步这样快。”高治国脸上一股复杂的表情,“赵跃民,尾巴可别翘到天上去。这个厂长不好做啊……”
赵跃民看着高治国话里有话,问道:“高主任,您什么意思?”
“喝酒,喝酒。”高治国话说半句,也不言语。
他将大把的黄豆埋在火堆中,黄豆已经烤得熟透无比。
高治国捡起几粒黄豆,搓掉灰尘,交给赵跃民:“来,尝尝。”
两人又喝下了一瓶白酒,赵跃民有些微醉道:“高主任,您叫我过来,可得给我支招啊,否则我这个厂长摸不清楚状况,一头撞得鼻青脸肿,被工人们踹了屁股——那不就等于打了您的脸吗?”
“扑”的一声,高治国一口酒水全部喷了出来。
“你小子,真是会挤兑人。”高治国笑道,“好,反正你应下了这个厂长职位,我也就说两句。咱们这个机修厂,当初是在接收原都江县第二机械厂基础上成立的。刚刚成立的时候,主要机修设备75台其中近半数是修理农机设备的小、土设备。”
“后来呢,经过我们局里一年多不懈的管理和改善……”
“怎么了?”
“越来越差了。”
“高主任,您别说相声啊。”赵跃民意外道。
“谁跟你开玩笑?”高治国表情严肃起来,“你年纪轻轻,当了这个机修厂厂长,正科级,确实威风。可是,这个厂长不好干。我给你透个底。厂里生产嘛,没有核心产品,去年一年亏损。设备完好率百分之四十,你知道的,部里要求百分之八十。车间乱七八糟,铁屑、加工件、毛坯件、废件满地都是,一层堆着一层。”
“职工生活嘛,也不好。局里第一年,光顾着在钻井上下功夫,也忽视了机修厂这一块。一半职工没房子住,一间屋,布帘一拉,住两家。晚上倒班,不敢开灯,怕影响别人休息。据说,黑夜里,还有上错床的……”
“高主任,你说上错床?这么幸福……不是,这么心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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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厂的核心产品
高治国一番话,让赵跃民立即醒了酒。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即将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虽然机修厂人多,级别也高,可这个厂长当得不一定有钻井队长舒服。
苏国梁这是要把全厂的希望寄托到自己身上啊。
赵跃民跟高治国聊完天,一个人慢慢走出来,在昏黄的路灯下一个人慢慢走着。他想着高治国的嘱咐,关于如何把厂里的生产质量提高上来,如何能够重新确立核心产品。毕竟,机修厂不能光靠修理钻采设备过日子,要养活这么多人,必须要重新确定可以拿得出手的核心产品。
赵跃民的苦恼,暂时没人理解。赵跃民的幸福,却是全镇都知道。邵湖镇人口统共也就两万多人,跟江北油田职工再加上家属差不多。平日里,大家议论的除了镇上的各类消息,便是油田里的事情。
镇上的青年赵跃民,年纪轻轻就要当机修厂的厂长,这可是在全镇都炸开了锅。不少镇里的男女老少,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议论这事。
连镇公社主任都亲自提着烟酒造访赵跃民家。机修厂厂长什么级别?正科级啊,跟镇长一般大。况且那机修厂就是个宝贝库啊。随便拉出个工人,给镇上修个拖拉机,修个摩托车,或者干脆做些家用电器的零部件,这哪哪都需要。
镇公社主任看着赵春达家的狭小面积,一脸可惜地说,怎么住这么小的房子?他表态镇上甚至愿意解决赵跃民家的住房问题。
赵跃民升为厂长后,单位里自然有亮堂的二室一厅住房分配。不过,赵春达却有些不堪其扰。白天晚上登门拜访的人太多,害得他不得不提着钓鱼工具,一直躲在外面,深更半夜才像做贼似地回家。
很快,局里就下了文件,让赵跃民做最后一个月的交接。关于接任钻井队长的合适人选,赵跃民提了张援朝的名字。
交接的最后一天,赵跃民特意重新来到了高桥地区的井场。他看着高高的钻塔,还有采油机,心中有些感慨,怕是今后能够来井场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他抬头,看着井场上挂着一幅标语:
“井场,就是我们的青春!-钻井大队队长赵跃民”
赵跃民微微一笑,又走到钻塔旁,发现一些钻井工人在埋头商量着什么。
“怎么了?”赵跃民披着衣服走到一旁。
“队长,今天邪了门了,钻了几百米,坏了三个牙轮钻头……”一旁的工人指着地上的几个钻头说道。
“钻井按照规则流程操作了吗?”赵跃民问道。
“肯定是啊,都按照队长您订的规则。”一个说道。
“但是,队长,这一带地质都是坚固的花岗岩和砂岩,牙轮钻头钻不了多深就会磨损……”
“是啊,我们以前没碰到过这么硬的一二级别的地质状况……”
牙轮钻头在当时来说应用最为广泛。牙轮钻头工作时切削齿交替接触井底,破岩扭矩小,切削齿与井底接触面积小,比压高,易于吃入地层。然而其耐磨性不足,使用寿命短,对付坚硬地层效果不佳,仍旧是十分显著的缺点。
赵跃民知道,以前遇到这类地层条件,就只能把一个个钻头像敢死队员那样往上送,坏了一个再上一个。这种方法,会造成巨大的设备浪费。为此事,他又咨询了几个地质部门的工程师,大家对于这种硬质岩层仍旧没有什么破解的好方法。
不仅江北油田无解,大庆油田等各个油田都在为这个问题头痛。
赵跃民问了一圈工程设备部的同事,没有更好的思路,转而决定回去找自己的父亲。若是自己的父亲也没有办法解决,恐怕自己得暂时放弃了。
“跃民,在复合钻井状况下,牙轮钻头不适应硬质地层是业界内普遍承认的问题。”家中,赵春达坐在写字桌旁,用眼镜布擦了擦自己的方框眼镜。
“牙轮钻头,它的破岩机理是冲击压碎作用。纵向振动产生的冲击力与静载压力一起使得‘牙齿’对地层产生冲击、压碎作用。然而,当‘牙齿’在井底的覆盖发生变化时,特别遇到硬质地层,钻头在井底每滚动一圈,每个齿圈的同心圆破碎环带的规律被打乱,导致井底破碎不充分,由于牙轮尖部齿槽部位壳体较薄,容易造成钻头失效。”赵春达解释道。
“爸,您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反正就是牙轮钻头不适合硬质地层。您有啥方法吗?若是我们能够设计出来可以适应硬质地层的新型钻头,便能解决这个重大难题。届时,我这个机修厂厂长上任,也有产品可生产了。”
赵春达又好气又好笑:“你当你爸是孙悟空,想什么变什么?”
“爸,在我眼里,您就是孙悟空,就是胖了点……”
“少贫嘴,有干烧锅炉的孙悟空吗?”
赵春达站起身来,拿起一本刊物扬了扬道:“你不知道,现在国内不少油田的科研机关,都在进行这方面课题的研究。创造一个新系列钻头,哪那么容易?”
“爸,您是说您也没办法?”赵跃民叹了口气。
“方法嘛……”赵春达抚摸着自己的浓厚胡渣道,“还是有,不过有一半。”
“爸,您咋老玩我呢?”
“跃民,你听我说,要设计一种新型钻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赵春达拉开自己的抽屉,从一叠图纸中抽出一张来,铺在写字台上。
“跃民……你看……”赵春达调亮台灯灯光,指着图纸道,“很多年以前,我就注意到了牙轮钻头不耐磨的特性,一直在研究替代材料。这么多年来,我终于可以确定,有一种材料可以胜任坚硬地层,工作寿命长,性能平稳,这就是金刚石。”
“金刚石?”
“对,金刚石钻头。跃民,这图纸中,用一种表镶工艺,在钢质胎体表面镶嵌天然金刚石,我管它叫做表镶金刚石钻头……”赵春达双眼冒出光芒。
“金刚石钻头的强攻击性可以获得更高的机械转速,相比于牙轮钻头,它更加抗冲击,更加适合硬质地层。”
“可惜啊……”赵春达说完之后,感叹道:“我一个糟老头子瞎研究,没办法付诸于生产,只能让它去了……”说罢,赵春达将图纸塞回抽屉中。
金刚石钻头,只是赵春达诸多设计构想的产品之一。
此时此刻,父子俩彼此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谈论的,是被视为八十年代初期钻井业界最伟大的创新技术之一……
第三十三章 去北京
“爸,您这是干嘛?”赵跃民自己父亲将图纸放回抽屉,一脸的不解。
“跃民,你以为新钻头直接就能从图纸上变出来吗?”赵春达解释道,“钻头设计和图纸绘制,只是初步。还要制模、钢体加工、装粉、无压烧结。这么多道复杂的生产工艺,你指望着在咱们家里能够完成?”
赵跃民明白,就像报上说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光有图纸还差得远,还需要生产样品,再做测试,反反复复进行统计数据,才有可能拿出合格产品。
“爸,你有什么生产工艺的要求,我带到厂里去,用厂的生产线给你做出样品来。”
“笑话……就咱们那个松松垮垮,车间满地零件的机修厂?”赵春达摇摇头道,“目前,咱们江北油田不具备这个条件。其他相关油田单位,也不具备这个资格。除了北京的几个机械工艺研究所有这个设备能力,其他地方都不行。”
赵春达一番话,让赵跃民对自己将要接手的机修厂几乎不存任何希望。
几天后,胡琳来了家中。
赵跃民正为如何找地方将金刚石钻头研发出来而烦恼。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招待着胡琳。
“琳琳,自己倒水啊。”
“琳琳,自己拿水果啊。”
若是一般的女孩子见到赵跃民状态不对,也许会识趣地离开。但是油田天生第一乐观女孩胡琳则不同。她大大方方地自己给自己倒水,自己给自己削苹果,还拨了个橘子给赵跃民,然后搬着个板凳坐在赵跃民桌旁。
“跃民哥,你在干什么呀?”
“跃民哥,你昨天在干什么呀?”
“跃民哥,你前天在干什么呀?”
“大大前天,你在干什么呀?”
无论气氛多么冰冷,胡琳总能破冰。
“跃民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胡琳笑呵呵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
“录取通知书?”赵跃民一愣,赫然见到“北京石油学院”几个字,然后就是胡琳的个人信息。
那个年代,录取通知书上,除了表格是事先打好的,其他信息都是用黑色钢笔手写的。
北京石油学院,也就是中国石油大学的前身。
“不错啊,琳琳。”赵跃民兴奋起来,拿着录取通知书,左看看右看看,感到稀罕无比。
“当然不错啦。北京石油学院,拥有目前国内的最强石油专业师资力量。跃民哥,我当初说好要考石油专业,就一定要考上。将来毕业了,分配回江北油田,跟你一起工作。”胡琳闪着大眼睛,一脸的坚定。
“我要是明年就不干了呢?”赵跃民笑道。
“真的吗?”胡琳的双眼露出神伤。
看到胡琳这副难过的表情,赵跃民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开这种玩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对待胡琳的感情。
“放心,我会在江北油田干下去的。”赵跃民许诺道。
胡琳脸上又重新焕发出光彩,带着骄傲撅起嘴道:“我跃民哥是最棒的。班里的女生都知道你当上了科级干部。你才比我们大几岁,就已经做上了厂长了。跃民哥,我们都觉得你将来肯定会做上局长的。”
“局长?”赵跃民笑笑,“琳琳,什么时候去报道。”
“月底就走。”胡琳兴奋地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道,“北京石油学院的校园听说非常大,还有一个很大的图书馆,还有全国知名的机械工艺研究所。”
“哦?”赵跃民眼前一亮,心想,既然自己油田的厂做不出样品,不如自己带着图纸去一趟北京,看看有没有机会。
赵跃民告诉胡琳,两周后,他会去北京看她。胡琳听了兴奋得直拍手。
赵跃民知道,自己的父亲赵春达拥有极其强的设计能力,但是对于将其付诸于现实,从图纸走下生产线的兴趣却没有那么强烈。恐怕绘制图纸,对于他来说,就跟钓鱼打牌一般,是个兴趣。而这份天然表镶金刚石钻头图纸,也是他那个抽屉里诸多繁杂设计的产品中的一种。
赵跃民向局里请了假,只说到北京看亲戚。他做事十分谨慎,在没有完全的把握拿出产品之前,不愿轻易泄露信息。
不过,向苏国梁请假,倒是引出了一段插曲。苏国梁的女儿苏红,也考上了北京大学。苏国梁嘱咐赵跃民替他带一些江北的猪肉铺和芝麻酱给苏红。
去北京看苏红,让赵跃民心里波澜了下。舞蹈房前翩若惊鸿的舞蹈,采访时的潇洒自如,都让他对于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印象深刻。他感到,自己心中有一种朦胧的不可抑制的力量,正在拽着他向北京大学而去。
那个年代,铁路运力并不充裕,去北京的卧铺票也没那么好买。赵跃民通过江北油田局里的关系,弄到一张下铺车票。
局里的司机开车送赵跃民到淮扬市火车站。候车室朝北,正中对着车站路有两扇墨绿色对开大门,供乘客进出和候车。与大门相对的南边,是乘客乘车检票入口处,开有同样大小和颜色的大门。候车室内沿墙和中间排列着供乘客休息候车用的木格长条靠背椅,西南角开有两个购票小窗口。
从候车室南大门检票进入,即是长长的1号月台。1号月台一大半铺设水泥,一小半是泥路,一直通到西道口。
赵跃民提着大包小包,上了车,车厢里早已像沙丁鱼罐头似地塞满了人。这时,还有部分旅客没上车,列车员在下面高声喊着:“车厢里的旅客,再往里挤挤,方便下面的人上车”。车厢里的人做着整体的移动,一寸寸倒出空来,后上来的人再一个接一个地往里挪,往里贴,脚踩脚、肩撞肩已经成为被人群忽略的动作。
在这样一个嘈杂的环境中,能够买到卧铺票的,自然是车上众人羡慕的主儿。
赵跃民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坐到卧铺旁,将行李摆放好。
火车缓缓启动。
火车上,也没什么事情干。赵跃民躺在下铺上,发着呆。突然,他听到轻微的**声,旁边站着的一位年迈旅客脸色煞白无比……
第三十四章 北京大学
虽说火车内空气沉闷,站着的人大多也露出疲态。然而,这位年迈乘客的表情却不似正常。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流下来。两只死命地攥住卧铺旁的钢支架。
赵跃民看得于心不忍,站起来说道:“大爷,您来我这坐一会吧。”
那白发老人看了一眼赵跃民,强挤出一丝笑容,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赵跃民笑道:“大爷,您肯定是知识分子。”
“为什么这么说?”
“明明身体顶不住了,还死犟,跟我爸一个样。”
那位白发老人听了笑了笑,也没有再坚持,直接坐了下来。他一身格子的确良衬衫,烫得平平整整,显得儒雅无比。
赵跃民给对方拨了个橘子。
“小伙子,谢谢。”白发老人靠在窗边说道,“我这是缺铁性贫血症状,说白了就是营养没跟上。只要补充铁元素,比如动物食品中红肉类猪、牛、羊肉含铁量比较高,就好了。”
赵跃民将橘子瓣塞到嘴中,边嚼边说道:“知识分子说话就是不一样。一般人说去火锅店增加点油水,知识分子说咱们去火锅店补充点铁元素。”
“小伙子,你很风趣。”
赵跃民起身去上厕所,回来之后,却发觉位子上换了个人,坐了个红着脸的孕妇。而那位老者则站在一旁。
“大爷,您这是……”
“没事儿,我休息过了,小伙子,我看这位大肚子女同志站在旁边着实不容易,你不介意的话,让她坐一会?”
“行,行。”赵跃民爽快道。
到了bj站,赵跃民下了火车,跟老人告了别,坐着公交车,先直奔bj大学而去。他此次,还带着政治任务,要替苏国梁把猪肉铺和芝麻酱带给苏红。
七八年的bj大学,正值一片文化复苏之际。校园内满是潮气蓬勃戴着方框眼镜的年轻学子们。
赵跃民小心翼翼靠边行走,不断避让着骑自行车夹着书本去教室上课的北大学生。
时值夏初,北大未名湖旁,和风煦柳,碧波荡漾。
一群穿着白色衬衫的大学生,正围坐在草地上,听着一位红衣长裙女生的演讲。
赵跃民突然觉得那位漂亮动人的长裙女生有些眼熟,走进去一看,发觉正是苏红。如今考上bj大学的她,似乎又拥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此时,离开油田来到北大校园的苏红,仿佛如鱼得水一般,正在激情地阐述着什么。
“同学们,我认为,萨特的存在主义思想,主体有三点。一,“存在先于本质”.在萨特看来,人像一粒种子偶然地飘落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本质可言,只有存在着,要想确立自己的本质必须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人不是别的东西,而仅仅是他自己行动的结果……”
苏红正在阐述萨特的存在主义,尼采的超人哲学。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西方思潮正在席卷校园。
赵跃民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赵跃民?”苏红看到他时,愣了一下。
“苏红同志……我代表江北油田……”在北大这些天子骄子面前,赵跃民也不想丢脸,抬头往大了说,“我代表江北油田全体同志,尤其代表苏局长……给你带点猪肉铺和芝麻酱。”
苏红和赵跃民漫步在北大的青青校园内。
足球场上是撒着汗水的男生,树荫下讨论诗歌和哲学的女孩。广场上各种宣扬新思潮的讲座。
那个年代,考上大学都是一项巨大成功,更别提名牌大学。大学生们能够充分享受学生时代的无忧,因为一旦考上大学,是不必担心找不到工作的,尽可以学习,读书,逍遥,或按兴趣参加社团活动,讨论形而上的哲学,而不用去考虑积累工作经验。
在江北油田,被万千女工视为偶像的赵跃民,在这里反而显得有些心虚。
“这里很好……”并肩散步,赵跃民开口道。
“嗯,这里是很好。”苏红点点头,“来到这里,我仿佛感觉获得了新生。突然明白,有很多事情,还值得我去做,值得我去学习。跃民,你真应该来……”
赵跃民苦笑,心想我是想来,你爸不让啊,还把一个机修厂塞在我手里。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次是自己接着政治任务而来。如果没有苏国梁的嘱咐,他会不会来北京大学看苏红呢?
赵跃民不知道答案。他在苏红面前,总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苏红是**,又考上了北大是天之骄子。她这样的女孩,找一个省厅干部,轻而易举。就算找一个部委的领导,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想想跟苏红聊聊对自己的看法,但是又觉得在这位满脑子都是哲学思想的前卫女孩面前,提起感情的事情,有些显得格局太小。
女生宿舍门口,赵跃民将芝麻酱和猪肉铺交给苏红。
“晚上,你没事的话,不如到我们电影社来观看影片。”苏红落落大方道,“我们从sh电影制片厂拿到了一个内部观看的胶片版本,据说要明年年底才上映,名叫《庐山恋》。”
“行,你们电影社多少人?”
“大概十几个吧,晚上都来。”
夜晚,十几个人围坐在教室内,放映机的蓝光照亮了幕布。
男主主人公的台词,回响在教室内:
周筠:你真诚实,诚实的可爱。
耿桦:一勺如琼液,将愚拟望贤。欲知心不变,还似饮贪泉。
周筠:看见没有,要想知道一个人,会不会变心,就看他能不能多喝这的泉水。
周筠:耿桦,孔夫子,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
赵跃民电影看得眼红心跳,他从来没在电影中见过如此大胆表达爱情。
耿桦,孔夫子,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
对啊,赵跃民同志,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
黑暗中,赵跃民没能看见苏红的表情,但是他猜测,即使前卫的苏红,见到电影中男女主人公亲昵的场面,恐怕也是震惊不小。
放完电影,苏红邀请赵跃民去宿舍拿些水果带回他住的招待所。
到了宿舍,趁着苏红出去打开水的时候,赵跃民在桌上发觉了两封信……
第三十五章 研究所
这封信显然是一封写给苏红的情书,落款是江北油田运输处科长萧德凯。
萧德凯赵跃民认识,三十左右,平日里总是爱跟货车司机们开玩笑,也是一个挺开朗乐观的人。
“萧德凯同志:你好。你的第五封信我已收到……”
在萧德凯情书上面,是一封苏红的回信,只有寥寥几行字,还没写完。
赵跃民见此,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来苏红已经心有所属。
自己傻乎乎地还想着怎么表达,结果对方已经和别人鸿雁传书。他感到有些窒息,不想再呆在这里,匆匆撞门而出。
“哎,跃民,怎么了?”苏红正好从门外打开水回来。
“我……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赵跃民夺门狼狈而逃。
“哎,你……”苏红有些不明就里,她只当是对方有什么要紧事。
深夜,银色的月光洒进宿舍。
苏红放下暖水瓶,坐在床边,拿起钢笔,继续给萧德凯回信。
“萧德凯同志:你好。你的第五封信我已收到……请不要再写信给我。我向你明确表达过多次,我已经有了意中人……”苏红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一手托腮,望了望窗外的明月,脸上涌起了幸福的表情,又低头顺手写道,“今天,他刚刚到北大来看我……”
……
……
清晨,灌了两瓶白酒的赵跃民红着眼睛爬起来,不断督促自己不要沉溺于儿女情长,失恋就失恋了,还有其他大事要办。他毕竟是个厂长,重心要放回到机修厂的前途来,还是要为金刚石钻头奔波。
bj石油学院,胡琳一如既往热情地在学校大门口等着他。
相对于北大学生们的略显张狂,这里的学生普遍规矩了许多。
食堂内,赵跃民和胡琳打了两盒饭菜,炒豆角、溜肉片、炖土豆加上一个三鲜汤。
胡琳知道赵跃民此次前来,是为了将图纸送到学校的机械工艺研究所,争取生产出样品。吃完午饭,她便带着赵跃民来到位于校园内的研究所所在地。
这家在国内闻名遐迩的研究所,独自拥有六层新建办公大楼,气派宏伟,胜过于石油院校内的任何一栋教学楼。
石油学院的机械工艺研究所,隶属于石油工业部的直属研究所,虽说划分到bj石油学院下,其实是两个平级单位。
在石油设备的研究领域,这家机械工艺研究所几乎包揽了国内大多数重大项目的研究。虽说,各个油田也有自己直属的企业研究所,不过相比之下,无论科研力量还是设备,都远远无法匹级。
赵跃民和胡琳来到研究所气派的自动化大门前。传达室老头儿伸出脑袋来。
“同志,找哪位?”
“我们找陆建飞所长。”胡琳早早查好了名字。
“找陆所长?”传达室老头儿又瞅了赵跃民和胡琳,见到这两个年轻人,身旁也没有轿车和秘书,懒洋洋问道:“有介绍信吗?”
“大爷,我是石油学院的学生。来请教陆所长一个问题。”胡琳天真地拿出学生证来。
“我知道你是学院的学生……”传达室老头眼皮也不抬道,“石油学院这么多学生,要是每个都来找陆所长,那他还怎么进行科学研究?”
“同志,我是江北油田的,来找陆所长谈石油设备样品的。”赵跃民说道。
“江北油田?同志,你有介绍信吗?”传达室老头抬了抬老花眼镜道,“就算你有,说不定也见不到陆所长。咱这是哪啊?北京啊,首都啊。不要说江北油田这种小油田,大庆油田、胜利油田、新疆油田,基本上每年都要往这里跑好几拨。我们陆所长都怕了……”
传达室老头儿正在给赵跃民上课,卖弄一下优越感,就听到远处一阵自行车铃铛声。
一位穿着灰白中山装老干部模样的人,骑着自行车靠近了大门。
“陆所长,您来了?”传达室老头儿打了鸡血一般迎了出来,“您看看您,一直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作风,也不让单位配个车给您。”
“我家里到所里就五分钟路,要配什么车?”陆建飞一个跨步下车边推边回答道。
赵跃民和那位老干部互相对视了一眼,双方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是你!”
两人不约而同喊道。
这位陆所长,就是前日赵跃民在火车上让座的那位老知识分子,真是十分巧。
“小伙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陆建飞和气道。
“我设计了一种新型钻头,想请研究所帮忙看一下。”赵跃民说道。
“你也是油田的?行,进去说,进去说。”陆建飞笑道。
传达室的老头儿看了奇了怪了,问道:“陆所长,这位是您?”
“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陆建飞幽默答道。
当时在火车上,陆建飞贫血差点晕倒,亏得赵跃民让出座来。如果要说是恩人,倒也不为过。
但是这句话,差点把传达室老头儿吓出心脏病来。他刚才还在摆资格教育这两个小年轻呢,冷不防碰到了陆所长的恩人。
胡琳冲传达室老头儿撇了撇嘴,跟着陆建飞进了研究所。
“两位恩人,慢走啊……”传达室老头儿用尽力气朝三人的背影喊了一声。
陆建飞带着赵跃民和胡琳,一路介绍起研究所来。六层大楼中分布着四个国家级重点实验室。另外还有铸造研究室、焊接工程技术中心、成套设备技术研究中心等。
在五楼的钻井设备实验室,灯火通明。诺大的实验室内,一边是研究员区,一边是仪器机床区。仪器区摆放着当时最为先进由sh石油仪器厂生产的701型气测仪,以及石油部刚刚从英美引进的成套技术设备和微型机床。
崭新的微型机床和精密仪器,宽敞的实验室,拥有博士硕士头衔的研究员,这一切让赵跃民明白,这里是将父亲的设计图纸变成样品的最理想之地。
“陆所长,这是大庆油田报备的几项新设备发明。”
“陆所长,这是河南油田递交上来的专利……”
几名研究员迎了上来,不停地将图纸交给陆建飞。
陆建飞接过一张张看,摇了摇头道:“有些东西,换汤不换药,算什么创新发明?这些油田研究所的同志,个个都太心急了,都想着立功……没有一点做科研人员的钻劲儿和沉稳劲儿。”
胡琳拉了拉赵跃民的衣袖,双眼中露出不乐观的表情,后者向她安慰性地一笑。
等到陆建飞翻完了手上的材料,赵跃民问道:
“陆所长,您能看看我的吗?”
第三十六章 达成合作
“你先等等。”陆建飞看了几份糟糕的图纸后,心情有些不佳。他让赵跃民坐下来,又是苦口婆心地一番教育他要脚踏实地。
当赵跃民讲起自己设计的产品是为了替代牙轮钻头时,陆建飞更是痛彻心扉地教育道:
“小赵,牙轮钻头对硬质岩层难以适应的问题,已经在业界内有两年的讨论了。为此,我们研究所已经刊登了数篇论文,是关于如何改进牙轮钻头的。”
“但是……实验来实验去,效果总是不太理想。”陆建飞双手揉着太阳穴道,“牙轮钻头,因其构造有着它的局限性……”
“陆所长,你有没有想过寻找新的材料,替代牙轮钻头?”
“替代?”
赵跃民开始把将金刚石作为钻头新材料的想法,整个跟陆建飞和盘托出。陆建飞听着听着,眼神亮了起来。赵跃民的设计想法,并不只限于空想,而是有诸多理论基础。
“快把图纸给我看看……”陆建飞接过图纸,仔细阅览起来。
揽阅着这份图纸,这位久经历练的研究所所长,心中起了不曾常有的波澜。赵跃民的年纪,大约也就是相当于石油学院大三的学生,可是这制图工艺却是严谨之至甚至带着艺术的美感。
“陆所长,您批评……”赵跃民客气道。
陆建飞没敢点头。以往来说,任何石油学院的学生甚至老师的制图作品,只要交给他,他都能立即看出个一二三来。可是这次,他却半天发表不出意见。
这张表镶金刚石钻头的图纸,甚至用到了他也不曾熟悉的生产工艺。
“小伙子,你把这图纸留在这里,等我两天。两天后,我给你个答复。”陆建飞脸色郑重道。
两天后,赵跃民和胡琳如期来到研究所。迎接他们的是陆建飞以及七八个带教授职称的高级研究员。
这些国内的专家们坐成一排,每人桌前都放着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
赵跃民看到这群普遍六十岁的老教授们,也被这个阵势吓了一跳。
陆建飞见到赵跃民,立即把他推到众位专家面前,兴奋介绍道:“这就是我之前说的,设计出这份图纸的年轻学者。”
赵跃民一听自己被称为学者,脸都红了。他大学都没上过,反而被这些普遍都是博士学历的专家称为学者。
那些老教授们,都纷纷瞅着赵跃民,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瞅着一个怪物。
“小赵,你的金刚石钻头图纸我看了,非常不错。”陆建飞不吝赞美之词,“制图水平比我们这些所里的专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以金刚石为切入点,也算是发现了我们材料中的一个盲角。”
陆建飞带着赞赏和鼓励道:“毫不夸张地说,你的这份图纸,攻克了我们最近两年钻井技术领域的难题。”
赵跃民原本对科学实验室研究所这些高级知识分子就十分崇敬。现在反过来被对方夸成一朵花,实在是面子赚足。
“不过呢,小赵。我们所里研究了两天,认为……”陆建飞继续说道,“图纸中关于对钻头表面硬化方式以及硬化层耐冲蚀性试验的具体一些数据,还有些不足。”
赵跃民点点头,心想自己父亲怎么能想得这么周全呢,既然将图纸交到研究所,也就指望对方查缺补漏。
“不过,瑕不掩瑜。”陆建飞定性道,接着用十分礼貌的口气问道:“小赵,你愿意相信我们,将这项技术放在我们研究所里实现样品制造吗?”
陆建飞的话里实际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也是善意地提醒赵跃民。
中国首部《专利法》在1985年才实施,此前由于缺少专利法规和意识。赵跃民又是通过个人递交设计图纸,若是研究所将其吞为自己的研究成果,赵跃民作为一个单独弱小的个体,还真是吃了哑巴亏。
“信,我当然信。”赵跃民不加犹豫道。
“太好了。”陆建飞没料到对方答应得这么爽快。
赵跃民自然相信陆建飞,当他在火车上,看着本来身体有恙的陆建飞坚持把座位让给孕妇后,便对他的人品深信不疑。
双方达成了协议,由机械工艺研究所进行图纸的改良,再完成制模、钢体加工、无压烧结等生产工艺以及样品的测试。
陆建飞为此推掉了钻井技术实验室的其他项目,腾出所有设备和科研人员,全力负责这个项目。
达成合作,皆大欢喜。
晚上,陆建飞带着赵跃民和胡琳到石油学院的学思园饭店吃饭。
由于机械工艺研究所的存在,将整个石油学院的饭店档次提高了数个等级。饭店装潢得豪华无比,如同钓鱼台国宾馆一般。
陆建飞举起盛满红酒的酒杯,笑容满面道:“我已经好久没沾酒了,这一次就破一次例。”
双方推杯换盏。陆建飞给赵跃民讲起了研究所的来历。
当时58年,石油工业部还未成立。由燃料工业部和石油管理总局共同做出决定,抽调部分莫斯石油学院的专家以及华北工学院、西南工学院的教授组成一支专家队伍。
陆建飞晃着酒杯,回忆道:“当时,所里就两个中科院院士。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赵春达……”
“赵春达?”赵跃民和胡琳对视了一眼,眼神惊异无比。
“怎么……你认识这位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陆建飞问道。
两弹一星勋章……
赵跃民之前认为自己父亲是石油部的技术顾问,但是没想到老爹既是中科院院士,又是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
如此多的荣耀积攒于一身,如今却是隐居在江北油田,干着一份烧锅炉的活儿。
赵跃民为自己父亲感到惋惜,可是又想起了自己对外人不能透露其身份和所在地的承诺。他左右为难,终于厚着脸皮编了个谎。
“我是感到好奇……”赵跃民打了个哈哈,“这位专家也姓赵,跟我说不定是一家。”
胡琳悄悄冲他做了个鬼脸……
第三十七章 我们又见面了
由于机械研究所改良图纸,时常需要与赵跃民沟通,他决定在北京多呆几天。赵跃民搬出了招待所,住进了机械研究所的职工家属楼。
一套干净的一室一厅,原是给研究所干部预备的,暂时让赵跃民住下了。他白天去研究所跟研究员讨论问题,晚上便在石油学院的图书馆内查询关于石油方面的资料。
这几天,倒是过得也充实。
一周后,赵跃民照例在研究所内查看图纸的改良进展,突然从二楼的窗户望见几辆黑色轿车驶入研究所大院。
接着,他听到走廊一阵喧哗,然后是陆建飞热情洋溢的声音:“欢迎部长同志来我研究所指导工作!”
只见一群身穿藏青色干部服的人鱼贯而入,打头的是一位高大的中年干部,旁边跟着所长陆建飞。中央首长来视察了,赵跃民乖乖地站在一旁。
“部长同志,我们充分响应中央精神,加强对外合作,这是从西德引进的一批先进测绘仪。”陆建飞介绍道,“所里的钻井实验室,现在正在研究一种新材料钻头。如若技术稳定,我相信,一定可以解决硬质地层难攻克的问题,绝对可以震撼全国。”
“不错,不错,能不能向我先透个底?是什么材料,我保证不说出去。”部长幽默道。
“当然,部长同志,我们选用的新材料是用金刚石做钻头。”陆建飞开始介绍起金刚石钻头替代牙轮钻头的各种优越性。
“不错,不错。老陆,你们这个研究项目,还是非常有开创性的。应该重点攻克。”部长下了指示。
“是,其实,我们也是借鉴一位青年学者的设计。”陆建飞见赵跃民站在旁边,连忙介绍道,“部长同志,就是这位赵跃民同志设计出了这样一种新材料钻头。”
那位中央首长一扭头,与赵跃民对视了一眼,赵跃民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建飞皱着眉头,批评道:“赵跃民同志,见到部长同志,怎么这么不严肃?”
赵跃民没说话,只是继续笑。
“赵——跃——民同志!”陆建飞急了。
“没事,没事。我也想笑……”吴副部长笑道,“赵跃民,你这个小鬼头,什么时候又混到研究所来了?”
这位正在视察的石油部副部长,半年前到江北油田会战督战时,与赵跃民有过一段接触。
“部长同志,您可以‘秋后算账’了。”赵跃民笑道。
“秋后算账……记得,记得。”吴副部长露出轻松一笑,“当时你们油田井喷出现伤亡事故,我要处罚你们局长,是你站出来跟我说以大局为重,一切处罚等到会战结束秋后算账。”
陆建飞等所里领导看到赵跃民竟然跟吴副部长相熟,都是十分意外。又见到吴副部长对赵跃民态度亲切,似乎关系也很亲近,心中更对赵跃民刮目相看。
“这个图纸,是你设计出来的?”吴副部长问道。
“……也算是。”赵跃民心里叫苦,心想爸,您什么时候出来独当一面啊。
“什么叫……也算是?”吴副部长追问道。
“设计的时候,也离不开江北油田几位工程师的帮助。”赵跃民只能瞎说。
“嗯,那是自然。不过你如此年轻,便有这等开创性的发明设计,真是不简单。”吴副部长笑着肯定道。
“在哪个大学毕业的?”
“报告部长,没读过大学。”
吴副部长眉头一抬,看着陆建飞啧啧道:“老陆,还是**说得对,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你这个研究所所长,还被毛头小伙子比下去了。”
陆建飞高兴道:“只要能攻克钻井技术难题,比下去我也愿意。”他看了看手表,“部长同志,不早了,要不咱们去吃个午饭?”
“行。”吴副部长笑道,“赵跃民,小鬼头。你之前在江北油田会战关键性战役中立了功,现在又设计出这种新材料钻头,破解了钻井技术业界难题。你说吧,想到哪去吃了?这次我亲自掏腰包,满足你的愿望。”
“去哪吃都行?”赵跃民笑问道。
“对,去钓鱼台国宾馆也行。”吴副部长点头道。
赵跃民歪着头,想了半天,说出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一句话:
“部长同志,我想去你家吃饭。“
陆建飞感到自己贫血又犯了,差点昏倒,他立即板起脸训道:“小赵,不要得寸进尺。部长同志的家,是随便进的吗?”
吴副部长身后的几位警卫员也对赵跃民皱起眉头,心想哪里来这么愣的小子。
“哎,我家又不是老虎穴,为什么进不得?”吴副部长摆摆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去我家。”
在场的干部和老教授们都呆住了。
“那,既然部长同志说了,小赵你就去吧。”陆建飞无语了。
“哎,老陆,你也来……”
“首长,我能来?”
“当然能。”
陆建飞和赵跃民钻进了第二辆轿车,两辆红旗轿车驶向宽阔的大道。
赵跃民坐在轿车内,看着轿车前顶盖上的两面小红旗迎风飘扬,又看着缓缓倒退而去的**广场,心中真是涌出一种雄壮之情。
吴副部长的家坐落在部委大院内的一栋六层小楼中。
吴副部长家在四楼,赵跃民跟着一起爬楼梯,楼道内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包饺子声还有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赵跃民边走比打量着,心想这部长家里,跟寻常百姓家也没有太大区别。
家中的环境也是简单干净,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午饭,保姆做了四菜一汤的家常菜,三人边吃边聊。
吃完饭后,三人靠在沙发上,沏了壶茶聊起天。
“小赵,我听说你要去机修厂当厂长了?”吴副部长点了一根烟。
赵跃民点点头。
“行,跟我说说,你想怎么当这个厂长?”吴副部长突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来。
“我……”赵跃民双手放在腿上,老实道:“部长,我也没有当厂长的经验。局领导希望我上,我就上。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别贫嘴,讲讲现实的计划……”
“是,部长。现实的计划就是,我们那个机修厂实在是有很多困难……厂里有不少干部弟子,非常难管。这些干部子弟,干的活儿少,拿的工资却一分少,我觉得不太公平。另外,厂里的纪律松松垮垮,人浮于事,散漫得很,也没什么创新产品……”赵跃民叹了口气,“总之就是很难。”
他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纠正道:“部长同志,我可不是告状啊。”
“放心,言而无罪。”吴副部长安慰道,“你讲的问题,非常准确。也是目前我们国内大多国企遇到的问题。这样,先给你们两个透个底。”吴副部长郑重道,“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央也意识到了我们国内企业目前的低效率。准备采取重拳改革。现在常委们正在讨论具体改革方案,预期不久,全国上下对于国企和集体所有制企业治理的浪潮,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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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尚方宝剑
吴副部长靠在沙发上,又了根烟,抽了口,说道:“跃民,老陆。我很少给人上课,今天正好有机会,就给你们说两句。”
赵跃民立即坐得笔直,能听部长讲课,这个机会可不常有。
“我这个石油部副部长当了十多年,在这些年的工作总结中,意识到了一些方面的不足。我们工业部门呈现出的结构性的不平衡,主要表现在经济上有不少短缺。一方面本来短缺的物资更容易短缺,一方面在某些物资短缺的状况下,竟然还存在着很多产品过剩。另外一方面,协调问题也是很大。另外,激励性方案也不足。原有的国企中‘大锅饭,干好干坏一个样。’工人的积极性普遍很低。”吴副部长说道。
“当然,中央也做过一些调整。比如对于农产品,中央会调整农轻比重的方式,还有改变条块管理,试着下放权力到地方去。再比如做一些政治动员,评出模范工人,调动工人同志们的积极性。”
“不过呢……”吴副部长叹了口气,“这些措施效果都不好。后来,中央终于意识到,关键问题是要让工人同志们得到充裕的物质利益的激励。”
赵跃民和陆建飞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充裕的物质激励?这可是在那个年代不常听到的说法。现在竟然从中央的部长的口中提到物质奖励。
莫非时代,真的在变了?
“对,物质激励。”吴副部长点头道,“马上中央要出文件。我呢,先给你这个先进模范和年轻学者透个底。”
中央的红头文件,能让自己先知道,赵跃民心中涌现出无上的殊荣之感。他看了眼陆建飞,陆建飞朝他鼓励性地笑笑,意思是这位吴副部长很看重他。
“中央决定,对所有国企和集体所有制企业倡导利润留成制度,简政放权,扩权留利。这个利润留成制度,是什么意思呢?具体的方法就是,对于盈利企业,把增加利润的12%留给企业。留给企业的这部分利润有三个用途,一个是奖励基金,对于工作积极的人多发奖金。第二个就是福利基金,盖宿舍、盖幼儿园等。第三个是发展基金,用来投资扩大再生产。”
赵跃民听了拍案叫绝道:“部长,这样就好了,工人们确实有积极性了。”
“对。赵跃民,你当这个厂长,按照你说的,困难确实重重。因此呢,我也会给你一些支持。”吴副部长拿出一叠文件道,“这个利润留成制度,一开始并不是向所有企业推广。而是选一部分试点企业。为了支持你当这个厂长,我可以把江北油田机修厂纳入试点企业范围。这样,你这个厂长要是做起一番企业改革,是不是有保障咯?”
“太好了!”赵跃民兴奋地站了起来。先前厂盈利难,是因为没有核心的产品。现在,金刚石钻头通过研究所改良,这核心的产品具备了。如果部里将自己的厂纳入试点企业,通过这个利润留成制度,自己等于有了尚方宝剑。
届时,管它什么厂里的干部子弟,自己绝对可以进行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
“谢谢部长!部长,我应该请你吃饭。”赵跃民兴奋道。
“别谢我。中央改革,设计的只是方案。下放到地方,也需要你们这些改革先行者做出成绩。”吴副部长笑道,“你们这些试点企业做好了,便可以推广给全国。”
“部长,请放心!”
……
……
段启明最近有点烦。他这个机修厂厂长被降了职,变成了副厂长。新任的厂长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伙。
段启明今年五十岁,参加工作三十余年,一开始在都江县机械厂当学徒工,从学徒工干到生产组长,管过一个车间的生产,接着当上副厂长,年近五十才正式转正成厂长。转正后,江北油田入驻邵湖镇,都江县委决定将机械厂转给油田支持其建设,段启明个人的组织关系也一起转了过来。
段启明知道,机械厂的亏损和经营不善,他是有责任的。可是厂里的那些干部子弟还有牛气哄哄的工人阶级,确实难管。段启明这人别看是厂长,却是个老好人,看到厂里松松散散,本想管管,可是人家一求饶一赔笑脸,他又没辙了。
现在,厂里终日只能靠维修油田设备度日,一年到头也没几台设备需要维修。其余时间,工人们便在厂里打牌,还都挺光明正大,嚷嚷着没活儿干只能打牌。他段启明自叹无能,也没有办法。
只是他段启明想不通,自己参加了几十年工作没有办法,这个年纪轻轻的赵跃民,就有办法?
两周后,机修厂召开欢迎会,中层干部全部参加了会议,一百多人在会议室坐满了。
段启明在主席台上拿着话筒发言道:“这个……今天厂里开一个欢迎会,迎接我们的新厂长赵跃民同志。厂里这一年效益确实不好,我这个厂长也是难辞其咎。这个……既然赵厂长来了,也希望大家支持他工作……”
段启明在致例行欢迎词时,一旁的赵跃民发现,台下的那些中层干部,几乎没几个人在听,有些在嗑瓜子,有些在打瞌睡,甚至还有几个在打牌。
看到这一切,赵跃民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了,下面请赵厂长发言,大家欢迎……”段启明带头鼓起掌来,可是台下只有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多数厂里的干部并没有在意。
赵跃民接过话筒说道:“好,我说两句,我宣布——全体起立!”说完,赵跃民自己先站了起来。段启明一愣,紧接着也跟着站了起来。
台下的那些中层干部们,一脸的莫名其妙,但是新任厂长的命令,他们也不得不站了起来。
赵跃民扫视着整个会场,冷冷说道:“对不起,扫了各位打牌聊天的兴。但是我们今天来这里开会,是为了讨论厂的出路,所以必须严肃一些。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车间一塌糊涂,工人们消极干事了。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跃民的声音提得很高,双眼放出冷电般的光芒……
第三十九章 收拾刺头
“你们这些中层干部松松垮垮,给工人下命令要严格遵守生产规则,工人们会听你的吗?”赵跃民严厉道。
“嗑瓜子,聊天,打牌。你们这些干部,拿的工资是钻井工人的一倍。你们在这里悠闲时,我们的钻井工人还在井场泡在泥浆中工作。人家用汗水赚的工资,你们靠什么?打牌斗地主吗?”
“赵厂长,这话也不对啊。”车间主任翟军晃着他那大背头说道,“这次会议打牌是我们不对。可是平日里,我们确实没事干啊。我们机修厂主要任务是修理设备,可那抽油机、注水泵一年到头也坏不了几回啊。我们总不能盼着它坏吧?”
说完,干部们都笑了。翟军有些得意,他是副局长的侄子,平日里也挺会拉关系,在厂里混得如鱼得水。
段启明在赵跃民耳边附道:“这个翟军是个刺儿头,你得小心。”
赵跃民点点头,看着翟军说道:“机修厂没有活儿做,这是管理上的问题,我会有解决方法。但是我今日讲的会场纪律,不要混淆!”
翟军的话被赵跃民顶了回来,他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对了翟军,你是车间主任。我记得,你们车间有个土建工程还没完工,你是不是研究个方案,争取打个歼灭战,早点完工?”赵跃民说道。
翟军哼哼哈哈地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往心里去。
然而,翟军没想到,两天后,赵跃民就过来找他。
“翟军,之前让你研究一个方案,想好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赵厂长,你想什么时候完工?”翟军歪着脑袋,反问这位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厂长。他料定赵跃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根本摸不清楚状况。
“我在问你的意见。”赵跃民似乎也表现出没有主意的样子。
“问我的意见?”翟军双眼滴溜溜一转说道,“要问我的意见,我说再过两个月能完工。”
“不能缩短工期吗?”赵跃民反问道。
“没那可能。”翟军十分肯定道。
“必须要缩短工期。马上拿出方案。”赵跃民这次的口气十分坚定。
“什么时候要方案?”
“三天内。”
“三天?”翟军十分夸张地叫道,“三天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没办法拿出方案啊。”
“我之前可已经给了你两天。”赵跃民不慌不忙道,“你这是自己造成的。我可以给你五天,但是你要是五天内拿不出方案。厂长的范围里有一条,叫做‘临机处置’,我可以撤了你的职。”
赵跃民说“撤职”的时候,脸上仍然波澜不惊。
这让翟军倒吸了口气,他终于感到有些严重了。他头皮发麻道:“你到底要求什么时候完成工程?”
“一个月内。”
一个月?翟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拼命列举了一个月内无法完工的理由。
赵跃民也不反驳,耐心等他讲完后说道:“你说收尾工程量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赵跃民掏出一个蓝色笔记本说道,“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收尾工程一共十六项。你说车间里要安装的几十台机床,非常复杂,你这个谎编大了吧。每台机床的型号、规格还有重量,我调查得清清楚楚。至于混凝土养生期,可以用电养生,也可以用化学试剂,半个月足够了,你为什么要说一个月?”
赵跃民虽然是新任厂长,可是在局里也有很多的朋友。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跟翟军对峙前,就把资料调查得一清二楚。
翟军在灰头土脸地回到车间安排土建工程,他原以为自己能糊弄过去,却没想到赵跃民却步步紧逼。无论是清理场地,还是下午挖方,甚至夜间打垫层,每一个步骤,赵跃民都管理得十分严格。
翟军最怕赵跃民提问,每个问题,都如同剥笋一般层层深入。翟军再也不敢怠慢,给累得够呛。
忙完了土建工程,翟军心里郁闷得很,自己在机修厂原本混得如鱼得水,连那个老厂长段启明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一天只干两个小时活儿,拿的工资一份不少,日子滋润极了。现在赵跃民来了,简直连日子都没办法过了。
要是被赵跃民压住这一头,他翟军以后还怎么在厂里混?
很快,好几封匿名控告信递交到了局长苏国梁的办公室。控告信的内容大多是一个意思,意思赵跃民独断专行,不顾中层干部的感受,使得中层干部的意见很大。
苏国梁接到控告信之后,与副局长翟东林以及办公室主任高治国商量之后,决定找赵跃民开个通气会。
苏国梁原本想私下协调此事,谁知,赵跃民却提议召开中层干部全体大会。
全厂一般多名中层干部又集合在一起,苏国梁主持会议,赵跃民和段启明等人分别列席。
“最近,厂里有了人事变动,一切,也都是局里的安排。”苏国梁知道赵跃民毕竟年轻,想帮他压一压场。
“因此,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解决。”苏国梁握着话筒道。
“苏局长……”翟军举起手来,“我能说两句吗?”
见到翟军举手,整个会议室充满着一股怪异的气氛。
坐在下面的干部,谁都知道,赵跃民刚刚上任,便拿翟军开刀。而翟军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把控告信寄到了苏国梁办公室里。
强龙和地头蛇之间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好,你说。”苏国梁点点头。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我翟军就想不明白一点,这赵厂长年纪比我车间的工人还小几岁,之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工活儿,车磨刨铣是都不会。我也不明白了,为啥他能当上这个厂长?”翟军昂起头道,“就因为他钻井钻得好?这也跟我们机械厂的业务不碍着呀……”
台下几名中层干部议论纷纷。
翟军有些得意,义正言辞道:“局长,我可是就事论事,不是个人恩怨打击报复啊……”
苏国梁皱了皱眉头,说道:“赵跃民同志的表现,是局里有目共睹。在会战中,指出了地质部的战略性错误,挽救了国有资产,并且井喷时立了功。至于他目前上任机械厂厂长,是他之前就在钻井队担任过干部,有管理能力……”
苏国梁在会战时,因为井喷事件,差点被吴副部长当场开除,多亏赵跃民说好话相救。他无论如何,都念着这个情,希望能够帮赵跃民一把。
“苏局长,我还是那句话,他之前干得再好,跟咱们厂现在的业务也不挨着……”翟军这次没举手就站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一旁的副局长翟东林看不下去自己侄子的表现了,当场制止道。
“没事,干部有意见,大家可以一起讨论。”苏国梁宽容地笑了笑,他扭头看着赵跃民道,“赵跃民同志,你提出要开中层干部全体会议。现在,面对中层干部们的呼声,你有什么要说的?”
第四十章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苏国梁表面上虽然镇定,实际也为赵跃民捏了把汗。这些中层干部的意见,也提醒了他是不是把赵跃民提为厂长太过于鲁莽。
苏国梁原本想多给赵跃民一点时间,让他去琢磨琢磨厂的改革方案。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部分中层干部就开始逼宫。
赵跃民接过话筒,没有发言,而是交给了一旁的段启明。
“先请段厂长说说关于厂里改革的事吧。”
翟军发出嘘声,他以为赵跃民没有准备,有些发怯。
段启明愣了下,他哪有什么改革方案啊。要是有,他就不会被降为副厂长了。不过,为了配合赵跃民,他只得硬着头皮说两句:
“改革嘛……”段启明清了清嗓子道,“一要整顿企业领导班子,要加强组织纪律性,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求干部,克服马马虎虎、骄傲自满的坏作风。这个厂里要建立以岗位责任制为主的基层管理制度……”
段启明在说话的时候,下面的干部们都在打哈欠。这些套话,段启明已经说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听着也不觉得新鲜。
翟军和几名中层干部心中冷笑,心想段启明这老厂长都没辙,估计那新兵蛋子赵跃民也就是驴粪蛋表面光。
“好,刚才段厂长说完,我来说两句。”赵跃民接过话筒,扫视了下会场,说道,“我不讲空话和套话,只说最实际的。我赵跃民上任,领着几倍于工人的工资,能给机修厂带来什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机修厂要改变等待维修的被动局面,要确立厂的核心产品,将被动维修变为主动出击,通过核心产品,主动寻找市场。”
这句话说出后,会场反应并不热烈。寻找核心产品,建立生产优势也不是讲了一回两回了。可是,核心产品哪那么容易找?江北油田是个小油田,研究所里统共就六个人,装备能力也不到位,要是指望研究所里能弄出点什么东西,还不如指望天上掉下来馅饼。
会场下的中层干部表情一片怀疑,主席台上的苏国梁和高治国等人更是脸色凝重。特别是苏国梁,觉得自己有必要私下里给赵跃民开开小灶,让他不要信口开河,砸了自己的招牌。
“苏局,北京来人了,北方机械研究所有同志找。”一位秘书走进会场,附在苏国梁耳边悄悄说道。
苏国梁满脸疑惑地起身,走到会场外,看到陆建飞带着研究员站在会议室内,立即热切地上前握手。陆建飞的名气在石油领域可谓是振聋发聩。他曾经担任多项重大国家科研项目的带头人,在全国多个油田都做过技术指导。
然而,当陆建飞表达来意,说他是来送与赵跃民同志合作研究的金刚石钻头样品时,苏国梁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陆建飞似乎对苏国梁的反应在情理之中,他笑着拿出来一系列文件以及图纸,力图向苏国梁证明,赵跃民的确是他们此次项目的合作伙伴。
“同志们,同志们!”苏国梁一改往常的稳重,风风火火地拉着陆建飞再次步入会场。他意气风发道:“刚才我们的赵厂长说要寻常核心产品,有些同志还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是,现在,大家可以放下怀疑。北方机械研究所的陆所长,亲自送来了厂里新的核心产品-金刚石钻头!大家欢迎陆所长讲两句!”
这突然间的峰回路转,所有与会人员都大为意外,再也没有瞌睡打盹的人,全都直起身子盯着陆建飞看。
陆建飞冲赵跃民笑了笑,接过话筒说道:“大家好,我是北方机械研究所的所长陆建飞。我们最近要发布一项重大技术改革——那就是我们所与赵跃民同志合作研究的金刚石钻头。这种新材料钻头,克服了牙轮钻头无法适应硬质地层的问题。金刚石钻头具有高强度、高耐磨、高冲击的性能……”
会场的中层干部都听呆了,特别是从陆建飞口中说出的“与赵跃民同志合作研究”几个字。
北方机械研究所,那可是石油部隶属研究机构。它们的科研实力和装备能力,在国内是属一属二的。他们需要跟谁合作啊?谁敢高攀跟他们合作?
大家特别注意到了,陆建飞口中的合作单位,不是江北油田,而是赵跃民个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就能跟重点科研机构拿出技术改革的产品。
这个赵跃民,是不是爱因斯坦在世啊?
主席台旁的领导们激动的同时,也都抱着相同的疑问。
翟军等原本想挑刺的几位中层干部光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了……这项技术发明好不好?我说了还不算……”陆建飞谦逊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等会就找场地,让它和牙轮钻头比试比试……”
当赵跃民带着机修厂的干部等人步入井场时,井场的钻井工们对于这位昔日的领导致以了热情的问候。
“赵队长,我们想死你了!”
“赵队长,你可把我们想死了!”
“没啥说的,想死你了!”
面对钻井工人山呼海啸式的祝福,机修厂的干部们感受到了很强烈的冲击。这个赵跃民,在钻井队的人缘,还真是好啊。
装备了牙轮钻头和金刚石钻头的两台钻机同时开启,进行数据测试。
井场响起了钻机的轰鸣声和泥浆翻滚声。
陆建飞等研究员手拿笔记本,认真地在一旁记录着数据。
“报告,牙轮钻头进尺200米!”
“报告,金刚石钻头已经进尺300米!”
众人一阵感叹,金刚石钻头对付硬质岩层,速度可真是快啊。
进尺到500米时,装备有牙轮钻头的钻机发出奇怪的机械声,声音不再清脆而是改为一种混沌感。
熟悉业务的钻井队长说道:“报告!牙轮钻头进尺500米出现磨损,需要更换钻头。”
而另外一边的金刚石钻头,毫发无伤,仍旧继续工作着。
当钻井工人们费力地更换好新的牙轮钻头时,另外一边报告,金刚石钻头已经进尺1000
“1000米?”陆建飞满面笑容地拍着赵跃民的肩膀,“小赵,比我预想的结果还要好。”
苏国梁和高治国等人也是一脸惊叹,这个金刚石钻头,简直就是对付硬质岩层的克星啊。一个金刚石钻头能的耐磨性,能顶上两到三个牙轮钻头,这无论从效率还是成本上都是有大大的改进啊。
“让钻机停了吧。”苏国梁一挥手,自豪道,“赵跃民同志说得没错。机修厂的核心产品,已经有了!”
第四十一章 不鸣则已
表镶金刚石钻头在测试中大放异彩,在局党组会议上,苏国梁果断表态支持赵跃民,将此种新材料钻头列入机修厂的生产计划中。
机修厂生产线老化,设备落后,局里将今年的预算大部分划出,拨了笔两百万的款项给机修厂改善生产线,向西德和日本下了数笔新订单,将数控机床引进厂中。表镶金刚石钻头的成套生产成本不扉,需要大量的天然金刚石。苏国梁代表江北油田出面,经石油工业部批准,通过省矿务局协调,谈下了两年的天然金刚石采购的合同。
苏国梁跑上跑下,又是找吴副部长,又是与省里领导吃饭,顿顿敬酒,累得够呛。他回来告诉赵跃民,为了他的金刚石钻头跑得老命都差点没了,他要是生产不出合格产品,就拿他是问。
局里为此也在内刊石油报上发表了新的动向,说劳模赵跃民将钻井队带到新高度后,转儿投身机修厂建设,力争将机修厂摘掉落后帽子,争夺国内红旗厂。
此后,钻井队和机修厂的工人们碰在一起,就会讨论他们的这位前钻井队长,现任厂长又有什么新动向。
此时,赵跃民坐在他的厂长办公室里,并没有感到有丝毫的轻松。在他看来,这只是完成第一步计划。产品有了,硬件也改善了,软件也必须提上去。
有了好的产品,质量管理如果跟不上,残次品率过高的话,那也会让人看笑话。
当赵跃民决心想方设法提高工人的工作效率和态度时,厂里出了一件事。
那一日,厂里来了两位身穿白色警服的公安,将翻砂工刘大山直接给拷走了。这在厂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工人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儿,议论纷纷。
车间主任翟军立即报告了赵跃民。赵跃民心急火燎地赶到油田派出所,这才了解到情况。之前的厂里更新设备,几台旧机床被放到仓库等待报废。结果这个刘大山,直接跑到仓库里,把这几台旧机床运了出去卖给收废铁的。
仓库管理员发现情况后,立即报告了保卫处,保卫处又报了警。公安进来查了半天,又去附近的废品站调查线索,顺藤摸瓜,把刘大山给抓出来了。
赵跃民知道消息之后,立即回到厂里找刘大山的工段长还有车间主任翟军开会。翟军自从知道赵跃民与机械研究所合作设计了金刚石钻头后,立即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了。
不过这件事,翟军也很惊讶,他告诉赵跃民,这个刘大山,在机修厂工作了二十几年,一直勤勤恳恳,还多次拿到过奖状。按理说,这样一个人,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赵跃民听了也十分纳闷,又跑到派出所,求情见了刘大山一面。
刘大山见到赵跃民,脸上愧疚万分,恨不得钻个地缝。在赵跃民的再三追问下,他支支吾吾说家里人得了重病急需用钱,他没办法才一时心急动了邪念。
赵跃民知道后,唏嘘不已。他趁着周五下午时间,直接走到工厂车间中,召集所有工人停下手中的活儿,听他讲两句。
工人们早就对这位年轻厂长的英雄伟绩有所耳闻。只是这位厂长上任几个月来,倒是不常在车间晃晃,只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厂长办公室里思考。
不少年轻女工扎堆挽着手臂,带着好奇和钦佩的眼神,看着这位厂长有什么话要说。
“诸位……”赵跃民叉腰说道,“首先先向大家说声抱歉。有人说我赵跃民上任以来,就光跟干部们热乎,不跟工人阶级亲近。这车间,也没进过几回。我承认,那是因为我赵跃民还整理思路,如何将咱们的工作效率提上来。正好厂里出了件事情,我就特别说说。”
“大家都知道,这刘大山把厂里的旧机床卖了。这是盗窃国有资产罪,是重罪。但是,我今天想说说,为什么得过数张奖状的刘大山,却铤而走险去卖旧机床?”赵跃民扫视着工人们,“刘大山这个人工作技术扎实,在厂里这么多年,我了解过,他从不请假。可是,为什么他的工资,就跟个别偷懒的工人一样?”
赵跃民昂首道,“要我说,以刘大山的技术水平,应该拿那些偷懒耍滑工人的两倍甚至三倍工资。如果这样,他也不会因为家境窘迫,为家人治病因此铤而走险,去卖仓库的旧机床!如果我们厂,不能为这些拥有优秀技术的工人提供保障,那这个生产效率怎么提上来?”
不少老技术工人听了赵跃民的发言,心中暖暖的。同工同酬,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就算技术好,也不过是多得两张奖状,倒也没想到过要什么物质奖励。
“大家希望我进车间跟大家说说话。可是,之前我为什么不进来?就是没想好怎么说……”赵跃民坦诚道,“我是个厂长,说出来的话必须有分量。过去,咱们的厂没用人权,没有辞退人权,人浮于事,不少工人也不把厂领导的话当一回事。而且局里其他单位的同志,对咱们厂也颇有微词,说咱们比吃比穿比住的多,扯闲篇看小报的多,无事找事挑刺的多。工人出勤率高于出工率,出工率高于出活率。岗位工人一天干四个小时,辅助工人一天干两个小时,可是工资照发,照样拿钱。”
“厂里松松垮垮的。为什么呢?大家都说‘多干活没钱,多上班有钱’,又说‘干好干坏一个样’。这样的情况下,咱们就算有了金刚石钻头的设计图纸,又能拿得出合格产品?”
接着,赵跃民提出计件奖金制度,以及一系列考核制度,并且吴副部长的利润留成制度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提出如果大家超额完成目标,就能将多余的利润用来改善工人住房条件。
赵跃民讲得慷慨激昂,厂里工人们听得热血沸腾,一听到能够改善住房和医疗,都激动了起来,全都报以热烈雷鸣般的掌声。
大家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赵厂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第四十二章 胜利油田
“你说什么?”办公室内,苏国梁脸色变得刷白,看着站在面前的高治国。
“苏局,他赵跃民就是这么说的……”高治国也是满脸忧心忡忡。
“他真说什么利润留成下来,不上缴?”苏国梁一脸不可置信。
“是的,而且是说给整个车间听的。工人们听说留下来的利润能够改善住房福利,都激动坏了。”高治国擦了擦头上的汗。
“这个赵跃民……”苏国梁手一抖,把茶水都洒在了地上,恼道,“做什么都不跟我商量……这不是逼我犯政治错误嘛……”
苏国梁虽然支持赵跃民,可是在原则性问题上却绝不含糊。国营工厂都是统购统销,计划经济。产量由部委下达,物资统一调配分拨。无论财权、人权、产品定价权全都由上级安排。
这个赵跃民,突然堂而皇之提出要将利润留下来一部分。这是走资产阶级路线吗?
“这小子,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我撤了他的职!”苏国梁激动道。
“别,别。”高治国连忙摆手道,“苏局,我觉得,赵跃民这个年轻人挺有脑子的。不会如此突兀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人民日报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央决定改革国企,摆脱低效率的结构。我觉得,中央近期也会出台具体文件……要不,咱们把赵跃民的想法往上头提一提?”
“你想挨批?”苏国梁皱眉道。
苏国梁和高治国,两人心理斗争了好久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石油部的两位部长通个气。
苏国梁打电话之前,血压升得老高,接通电话后,小心翼翼地将利润留成制度说了出来。他已经准备好挨批的觉悟。然而,没想到,两位部长全都给予了肯定,说江北油田的想法,与中央高度契合。
当吴副部长笑呵呵地告诉苏国梁,近期就会出台文件,将江北油田机修厂列为改革试点企业时,苏国梁终于明白了,赵跃民这小子早就知道了……
回想起赵跃民在北京呆的那些日子,还有吴副部长的回应,局里的两位领导理出个思路。
“不得不说啊,赵跃民接受新思想就是快。”挂了电话,高治国虚惊一场,擦着汗笑道。
“不过,这小子要是老这么跟我玩心跳,我的老命都要被他给拿去了。”苏国梁感叹道。他将赵跃民叫到办公室,先表扬后批评,象征性地以无组织无纪律性扣了赵跃民的两个月工资。
有了核心产品设计,厂内的生产线也到了位,计件考核制度也由各车间主任、工段长等一级级下放实行。
当第一批金刚石钻头生产出来时,赵跃民明白,自己应该去跑销路了。
他叫上苏国梁,又打电话给远在北京的陆建飞,三人一起在东营汇合,攻克第一家客户——胜利油田。
比起江北油田来,胜利油田可是个老大哥,无论在产量和规模上,都是江北油田学习的榜样。
胜利油田管理局局长方庆接待了赵跃民一席人。
“老战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方庆热切地跟苏国梁握着手,“是不是又要向我们下新的订单?抽油机还是节能水泵?”
“不,这次,我们是来推销咱们机修厂的产品的……”苏国梁得意一笑。
“推销?就你们那个机修厂?”方庆有些意外。
“方庆,别以老眼光看人,咱们的机修厂,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苏国梁笑道。
天气晴朗,东营黄河口湿地的暖风送来,吹进了胜利油田局党委办公室。
方庆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苏国梁拿来的金刚石钻头图纸。
“这么个东西?能够代替牙轮钻头?”方庆有些不信。
苏国梁早有准备,介绍道:“我旁边,是北方机械研究所的所长陆建飞同志。这种新材料钻头,便是他和我们江北油田的赵跃民同志合作研究的。”
方庆一听,立即站起来跟陆建飞握手。如果说对于作为老战友苏国梁的话,他还有些犹豫。这北方机械研究所的名头,便可以让他信服。这家部委下属研究所的发明设计,几乎项项都是代表国内石油技术领域的尖端水平。
陆建飞立即以专业的角度,讲述了金刚石钻头的耐磨性和高冲击性,并且十分乐观地表示出了此项设备的良好前景。
方庆听了直点头,但就是不说话。
“你倒是给句话呀?”苏国梁急了。
“东西是好东西。但是,这个……我还得跟党委组讨论一下……”方庆犹豫道。
“这还讨论什么?你没听陆教授说吗?这项技术,马上就要全国推广,甚至全世界给予推广了。”
“我知道,我知道。”方庆转移话题道,“这样,国梁,你们从江北远道而来,咱们先吃饭,先吃饭。”
“这……”
“哎,买卖成不成再说,饭要先吃……”
胜利油田对外招待餐厅内,方庆拿出两瓶五粮液,笑呵呵地给苏国梁敬酒。苏国梁心里有些心不在焉,订单对方没有点头,他饭也吃不下。
赵跃民看出了端倪,说道:“方局长,你们是不是许诺采购了别家的金刚石钻头?”
“不会吧……”苏国梁听了这个提醒,一愣。
“金刚石钻头的设计论文,在国内期刊发表了也有两个月了。”赵跃民分析道,“理论上来说,如果有人要学习模仿,还是生产得出来的。”
这话,赢得了陆建飞的点头。那个年代,还没有专利,可不就谁先生产出来,算谁的嘛。
方庆老脸一红道:“这位赵跃民同志还真是脑子灵活,不愧为钻头的设计者。不瞒你说,几天前,日本石油株式会社来找过我,说他们有一批金刚石钻头……”
日本石油株式会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金刚石钻头设计发表在全国期刊后两个月,来推销自己的产品,这抄袭已经是毋庸置疑的。
“又是小日本……”苏国梁红着脸骂道,“咱们弄出个东西,就被他们抄过去……”
“别小日本,小日本的。中日已经建交那么多年……”方庆摆手道。
赵跃民明白此时,他必须说话了。
“方局长,咱们的设计产品,被日本石油株式会社抄袭,但咱们也没办法。但是模仿的,终究无法超越原创发明者。在这个关头上,希望你们给予我们支持。毕竟,我们也是长期购买你们的采油机和泥浆泵。”赵跃民劝道。
“是啊,老方。”苏国梁说道,“小日本的东西模仿咱,水平可不一定高于咱?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东西跟咱一样。你也得支持我们……你说说,咱们胜利油田和江北油田,那是打断筋连着肉,去年会战,我们问你们采购了多少台抽油机,你自己说说……”
方庆被苏国梁说得直点头。
“不说油田合作,朝鲜战场上,你老方的命是不是我救的……”
“不说打仗,你老方的媳妇,是不是我介绍的……”
“不说媳妇,你老方的儿子,是不是我帮忙生的……我呸,说错了,这酒有点上头……”
苏国梁反复展开攻势,到最后方庆支持不住了,叹口气道:“你们三个人,可以唱一台戏了。你们厂的金刚石钻头,我们胜利油田买了还不行吗?”
第四十三章 大庆
经过几轮攻势,赵跃民等人拿下了第一个大客户胜利油田。他们直叹中央改革之风吹得及时,若是过去,自己生产出来产品,只能乖乖等着上级的计划销售指标。
双方签订协议,皆大欢喜。方庆带着赵跃民等人参观了位于东营的指挥部,滨州的勘探指挥部还有潍坊的钻井队。
都属于石油系统,大家见面格外热情。油井工人拿出新鲜的煮玉米和加辣油的面片汤招待赵跃民一行人。赵跃民坐在井旁与工人谈心,询问打井情况和生活状况,又聊了聊南北油田的差异,无话不谈,敞开心扉。
在东营呆了几天,苏国梁和方庆这对老战友,一直在交流管理油田的经验。两人不约而同聊到了赵跃民。方庆反复问赵跃民的工作经历,甚至有了想让赵跃民调动到胜利油田的想法。这让苏国梁十分警惕,‘警告’对方,不许打赵跃民的主意。苏国梁称,赵跃民是江北油田的“国宝”,若是想动赵跃民,他苏国梁立即翻脸。
谈到油田建设,两人不约而同的聊到了大庆130型钻机。
大庆130型钻机,主机包括履带式底盘、柴油机、液压系统、操控系统、钻塔、主卷扬、副卷扬、动力头、动力头给进系统以及井口夹持器,功能实用,性能稳定,是今年各油田采购清单上的硬指标。
尽管赵跃民对机修厂进行改革,设计生产出变革性技术产品-金刚石钻头。但是充其量,也只是钻机的一部分。在钻机选择上,还是得靠油田老大哥——大庆石化机械厂的产品。
赵跃民得知此事后,表示干脆跟两位局长一起出趟远差,到hlj的大庆去。他准备把金刚石钻头卖给大庆油田,若是拿下了大庆油田的订单,机修厂今年工人的住房福利绝对有了保障。
由于时间紧张,方庆和苏国梁决定坐民航客机,由济南直飞哈尔滨。赵跃民也跟着沾了回光。
79年坐飞机,绝对是极其奢华的举动。光有钱,还买不到飞机票,还得县处级单位开证明才能买到机票。
坐飞机头一天晚上,赵跃民就像小学春游前那般激动,祈祷千万不要下雨,要是下雨,取消了航班,改坐火车,那就亏了。
第二天到了胜利油田派车送几人到了济南机场。赵跃民进了候机大楼,过了安检,通过登机口进入了机舱坐下。身穿白色连衣裙的空姐们,递上了大白兔奶糖和一个塑料的简易飞机模型。
在嗡嗡的轰鸣声中,赵跃民晕头转向地坐了两个小时飞机,这才到达hlj哈尔滨机场。
下了飞机后,几辆大庆油田的黑色轿车停在一边,将一行人接到大庆油田指挥部。
进了大庆,还没到指挥部,就见到满街铺天盖地的标语,透露着大庆人的自豪。
“愿做革命的螺丝钉,集体主义思想永放光芒”
“铁人精神永向前”
马路上的行人,走路都是抬头挺胸,气宇轩昂,带着大庆油田人的骄傲。
在大庆,王进喜是图腾一样的存在。5000多平方公里的市区里,有铁人桥、铁人路、铁人岗、铁人大道、铁人新村、铁人中学。市区还有一处铁人广场,对面是一座铁人纪念馆。纪念馆里,王进喜在会战时用过的行李——一条枣红色薄毛毯,王进喜跑井时骑过的一台匈牙利制摩托车,都被注为“国家一级文物”精心保存着。
大庆油田管理局党委办公室内,局长林峰接待了他们。
林峰是典型的大庆人,五几年大庆石油会战时,便做过王进喜1205红旗队的指导员。他的举手投足间,带着大庆人的一种骄傲。大庆油田是副部级单位,同样一个管理局局长的头衔,林峰却比方庆和苏国梁都要高上半级。
对于胜利油田和江北油田提出来需要的130钻机型号数量,林峰表示出为难。
“哎,不是我林峰不肯帮这个忙。现在,xj油田、华北油田、江汉油田,哪个不指望着我大庆石化机械厂的130型钻机?”林峰后仰靠在沙发,摆出姿态来。
这股傲慢劲,让苏国梁很是懊恼。
“哎,要我说,还是以前计划经济好。部里说卖给谁,我就卖给谁。现在放权了,要我们几个兄弟单位自己协调,真是难啊……”林峰抽了口烟,翘着二郎腿道。
苏国梁和方庆互相对视了一眼,无非这个林峰是在向他们秀优越,提条件。
但是,大庆石化机械厂的优势摆在这里,即使是胜利油田也没有办法。方庆代表胜利油田,又是签订了技术共享、资源共享以及人才共享的各种明显偏向大庆油田的合同,这才把130型钻机要到手。
方庆憋着一肚子气,看着一直鼻孔朝天看人的林峰,也不好发作。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苏国梁,意思是说该你挨宰了。
苏国梁看着方庆签了“不平等条约”,心想胜利油田作为第二大油田都是这个局面,自己一个小小的江北油田跟大庆谈130型钻机,不知道又要付出多少代价。
方庆找了个理由出去抽闷烟时,苏国梁与林峰之间的战役便拉开了。
他和陆建飞,又把之前向胜利油田兜售的那一套东西再次搬了上来。希望大庆油田能够购买他们机修厂的金刚石钻头,作为130型钻机的标准配置。
林峰听到一个小小的江北油田竟然要卖设备给他大庆,立即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他带着一股子傲慢,翻阅着苏国梁给的金刚石钻头资料,心不在焉地听着。
在林峰这里,即使陆建飞的推荐,也似乎失去了作用。
“陆教授,国梁同志,你们的金刚石钻头数据,我看了……”林峰不动声色道,“怎么说呢?我们大庆油田盘子大,对于尚未经过时间验证的新技术产品,还是持有保留意见。我们还是倾向于用我们厂生产的牙轮钻头。”
接下来,无论苏国梁怎么废口舌,无论陆建飞怎么说改用金刚石钻头乃是行业内的最新趋势,林峰都不为所动。在他林峰看来,就算这金刚石钻头再好,但自己堂堂大庆油田,用江北油田一个小机修厂的钻头,自己这个老大哥的面子往哪搁?
将来,自己到中央作报告,还怎么直得起腰杆子?
对付硬质地层,一个金刚石钻头顶三个牙轮钻头又怎么样?他大庆油田,预算充足,根本不怕消耗。届时全国油田若是真的都用上了金刚石钻头,大不了他再让研究所研究设计,让机械厂生产嘛。
林峰直摇头,就是不同意。
赵跃民在旁边听得都有些恼了。他看出来了,这位大庆石油局局长,几乎把面子放在第一位,听到江北油田机修厂,就是一阵摇头,也不顾企业的实际效益。
江北油田推销的金刚石钻头,大庆油田就是不接受。而江北油田要的130型钻机,却必须签订各种不平等的合同。苏国梁和陆建飞都有些心灰意冷。
第一天的谈判,就这么不欢而散……(谢谢巧克力冰麒麟的打赏。)
第四十四章 折服大庆
第一天的谈判,苏国梁和陆建飞连晚宴都没参加,憋着一肚子气,带着赵跃民到路边的小饭店解决了温饱问题。
在热气腾腾的小饭店中,苏国梁喝了口酒叹道:
“这个林峰,真是头犟驴。金刚石钻头这明摆着的优势,明明可以为钻井节省成本和提高效率,他偏偏不用。”
方庆在一旁幽幽道:“大庆人嘛,拉不下这个面子。”
“面子?玩家家酒呢?”苏国梁反驳道,“我们现在要讲究的效益。中央三令五申改革,就是摆脱国企的这种落后官僚作风。
“老方,要不明天你去说说。毕竟你们胜利油田也是我们的客户。”苏国梁喷了口酒气道。
“我去说?我去说有用吗?我又不是大——庆——人。”方庆话尾语调拖得老长。
“莫非,我苏国梁要折戟大庆了?”苏国梁失落地慨叹一声。
第二天会议室内,大庆油田和江北油田两方面,都抱胸冷冷地对峙着。特别是昨夜江北油田相关人员都没有来赴宴,林峰得知后也是脸色铁青。
“苏国梁同志,你的金刚石钻头,我们大庆不考虑。你要是想要130型钻机,就把这合同签了……”
“林峰同志,我们的钻头到底哪项数据不合理了?明明使用后能够使你们钻井队的效率大大提高……”苏国梁仍然在争取。
“苏国梁同志,我再重申一遍,金刚石钻头的采购,不在这次的会议议题上。”林峰铁青着脸道。
在江北油田与大庆油田谈判期间,一直在旁边不发言的赵跃民,此时突然发言道:“林局长,苏局长,既然咱们两边僵持不下,能否让我借用一下会议室的电话,我打给一个两位都认识的朋友,看他能不能协调一下?”
苏国梁听完赵跃民的话,心里在犯嘀咕,这赵跃民到底又要搞什么鬼?
而林峰则是更为意外,即使苏国梁的话,他也未必放在眼中,更何况一个江北油田的毛头小子。
不过,即使林峰再怎么保持大庆油田人的骄傲,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既然能够与北方机械研究所合作研究出新材料钻头,必然也是不简单。
“好,会议桌这部电话,给你用吧。”林峰指了指会议桌中间道,“不过,你们折腾完了,要么签合同吃饭,否则,我林峰只能恕不奉陪了。”
赵跃民走到会议桌中间,拨电话的时候,林峰并不在意,他并不认为这个年轻小伙子能认识什么重量级的朋友。
“滴——滴——滴”
赵跃民开的是免提,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女声:“喂,你好。这里是吴副部长家。”
“喂,你好。我是江北油田的赵跃民,麻烦您接一下吴副部长。”
“喂——”当吴副部长雄浑的声音出现在话筒里时,林峰突然直起了身子。他脸上的那股傲慢劲立即消除得无影无踪,转而是一脸的慎重和惊讶。
他从未料到,赵跃民口中的这位“朋友”竟然是是石油部的副部长。
“吴副部长,你好,我是江北油田的赵跃民。”赵跃民自报家门。
“赵跃民?你这个小鬼头,怎么电话打到家里来了?”吴副部长的声音也很意外。
“对不起,部长。上一次来您家做客,就默默地记下了号码……”赵跃民老实交代。
“你这个小鬼头,真是机灵。以后有事打办公室让他们转……”
赵跃民和吴副部长这一问一答,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异万分。
苏国梁是知道状况的,所以还没什么过度反应。可是这个方庆和林峰,全都像被打了一计闷棍。
吴副部长听完赵跃民的简短介绍后,表态道:“好了,情况我清楚了。让林峰同志听电话。”
“部长,我在呢。”林峰恭敬道。
“金刚石钻头这项新技术材料,我是知道的。我在研究所视察的时候,和陆建飞同志深入讨论了一番,了解得很清楚。现在,江北油田率先生产出金刚石钻头,也是在全国起了排头兵作用。你这个大庆油田的掌门人,是不是心里有些不平衡?”
“我……”
吴副部长不愧是对各个油田了如指掌,稍微听了两句介绍,就对林峰的心理有了准确的把握。
“林峰同志,你听我说。你们大庆是油田的老大哥。我们石油部,号召下级各单位学习大庆精神,学习大庆模式。大庆精神是什么?讲求科学求实,胸怀大局的精神。好的产品,就要用。能省的成本,就要省。当然了……”吴副部长语气一缓,“中央改革,部里既然放权给你们空间,我也不会直接要求你做什么。但是,作为大庆带头人,你的一切行为,都要符合大庆油田的利益,符合国有资产掌门人的标准。明白了吗?”
“明白了,部长……”
吴副部长挂掉电话后,林峰如同一个闷葫芦一般泄了气。而一旁的方庆和苏国梁对视一一眼,双方心里都乐开了花。赵跃民打的这通电话,可真是帮了他们大忙了。
赵跃民趁胜追击说道:“既然部长提到了科学求实的精神。林局长,我恳请大庆油田管理局的干部,现场观看金刚石钻头与牙轮钻头在硬质地层的性能测试。若是金刚石钻头的性能不如牙轮钻头,我们二话不说,立即走人……”
……
……
三天后,苏国梁带着赵跃民喜气洋洋地回到了江北油田。胜利油田加上大庆油田,一年8000套表镶金刚石钻头的订单,价值数千万。
厂里的工人,更是提前得到消息,放着鞭炮,夹道欢迎起来。要是搁在以往,就算赵跃民拿下更多的订单,他们都不在乎。可是现在不一样,中央改革放权了,多一套钻头的订单,就意味着自己到手的工资奖金又多了一份。
局领导们也高兴,江北油田,这个一直排在末流的小油田,先是赢得了胜利油田的信任,又是扇了大庆油田的耳光,简直是大放异彩。
特别是能让大庆油田掏腰包购买自己的技术产品,这些局领导们想得不敢想。苏国梁更是没想到,在谈判桌上,这个赵跃民变身为“凶残的狼”,利益是能争取一点就争取一点,不但拿到了金刚石钻头的订单,更是以一个极低的价格购买了对方的明星产品130型钻机。
苏国梁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不停地赞叹赵跃民,说这小子还不到三十岁,谈判就如此凶猛,若是真是到了三十岁,有了更多的阅历,那就是虎狼之躯。
真是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啊。
话还没说完,苏国梁的爱人直接给他翻了个白眼……
第四十五章 红星车队
拿到订单的第二天,局里就送了十头大肥猪到机修厂,作为给机修厂的奖励。那肥猪,在卡车后的笼子里吭哧吭哧叫,引得路人们纷纷带着羡慕的目光跟过来。
猪肉这种奢侈品,可不是平常能吃得到的。
厂里的炊事房的几个老师傅,早就磨刀霍霍地准备着。
杀了猪,厂院内支起几口大锅,直接炖猪肉,工人们围在锅旁边唱歌跳舞,肉香飘香万里。
远在指挥部办公的技术人员们发觉,写着稿子,桌上就留下来一滩口水。
“这个赵跃民,太不像话了!炖猪肉炖得那么香!”高治国在办公室窗口闻到香味,发飙了,站起来拿起饭盒说道,“苏局,我这就去批评指导一下他们。”
猪肉炖好了,几位老师傅先舀了满满一盒猪肉,让人给厂长送去。赵跃民在办公室看到那盒快要满出来的猪肉,微微一笑,带着饭盒,回到家中孝敬老爸去。
赵春达在家中闻得机修厂有了订单,也是十分开心。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厂长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赵春达对赵跃民的评价,也史无前例地提高了一个等级,从“你不如我的一根手指头”提高到“你小子虽笨但是还挺勤快”。
猪肉吃到饱,生产计划有了着落。赵跃民开始对杂乱的车间下手。一天清晨,他亲自来到车间,捅开了封着的蜂窝煤炉子,又拿起一把大扫帚,亲自扫起了门口的马路来。
那些个上班的工人干部们,看到厂长亲自扫马路,立即心领神会厂长这次的用意,全都自觉地拿起扫帚“各扫面前雪”起来。
赵跃民让人重新修建了厂院内的花圃,使得一片青葱又焕发出勃勃生机。又让人盖了暖房,请来了花匠,说是可以清洁车间灰尘,控制产品质量。
全厂接着又停工一天,全部擦窗扫地,以前乌黑发油腻的窗户被擦得锃亮无比。
以往,老厂长段启明反复开会强调的事情,现在赵跃民只要一句话,厂里的工人们便会自觉去干。
主锅炉的大火熊熊燃烧,生产线机床的铿锵声不断,工人们干劲十足,机修厂一片欣欣向荣。
赵跃民这边稳定了后,他的兄弟胡东也在瞅准时机,准备进行转型。小饭馆虽然经营得不错,可是,也面临着更多的对手。新开的私营饭馆层出不穷,很快,就满了一个街面。个体经济的崛起几乎终结了集体经济在乡镇中的垄断地位。
胡东和他的红星饭店员工明白,镇上就这么多人,饭店越多,他们的利润越少,必须转型到新的领域。
胡东用红星饭店的赚得的钱,买了两辆小货车,又花钱租了一艘渔船,专门给职工家属和镇上的居民搬家拉货用。
赵跃民得知消息后,笑称胡东是海军、陆军齐发展。
江北油田河道纵横、桥多、路窄、便道多、混合交通,运输条件较差。运输时有时需要车运、有时需要船运、有时还需要陆运。
按理来说,江北油田职工家庭需要家具运输,或者送个人,拉个货什么的,完全可以油田运输处安排。毕竟运输处建立的宗旨,就是为油田的生产建设和职工生活服务的。然而,在油田会战初期,车船少,各路工程都在抢上,运输矛盾十分突出。即使司机船员没有休息日,加班加点,都不能满足工程建设对用车的需求。这样一来,更别提职工家属的用车。
胡东看准时机,买了两辆小货车,开始在他的红星饭店进行推广运输服务,没想到效果还不错。油田职工家属们心里也有比较,用个运输处的车,虽然是免费,可是要排班,要预约,而且通常要提前一个月预定。人家司机给你送货,你再怎么的也得送上条烟,递上瓶酒。
而胡东的红星车队则不一样,随叫随到,价格公道,司机也和气。这样一来,大家都愿意用胡东的车队。
胡东的生意越来越好,小货车也升级成了东风牌大卡车,载人拉货,都可以。然而,胡东也没想到,半个月后,他的车队便迎来了一个新的机会。
那天,赵跃民在局里遇到了运输科科长萧德凯。萧德凯一脸的愁眉苦脸,蹲在墙角抽着烟。
“德凯,怎么了?”赵跃民问道。
“哟,跃民啊。我他娘个小葱拌豆腐的倒霉啊。”萧德凯发出感叹。
局里的人其实都喜欢萧德凯,因为这个运输处的科长,整日大大咧咧,人也很幽默。
“怎么了,德凯?”
“这不是局里订的那批大庆130型钻机已经出厂了吗?”萧德凯焦虑地抽了口烟道,“得派车去趟hlj拉机器去。可你也知道,咱们运输处这批车,刚刚从xj油田回来完成任务。司机们跑了半个月长途,都累得死去活来的。而且,就咱们那几辆58年的老解放,两辆引擎出现了故障,你说说,人也不行,车也不行,我他娘了个番茄炒鸡蛋的该怎么办?”
“实在不行,让大庆油田出车?”赵跃民建议道。
“让大庆爷爷们给咱送货?你说可能吗?”
“我倒是有个朋友,有两辆解放,司机也有。”
“行啊,赵跃民,有点资本家的意思了啊。”萧德凯眼睛突然一亮,“要不,这趟车,你帮我出了?”
“你们是正规军。咱们只是游击队,行吗?”赵跃民有些犹豫道。
“肯定行啊。死马当活马医嘛。你们要是不出车,我萧德凯完不成任务,被苏局和大庆爷爷们骂,那不是更惨?这样子,我作为运输科科长,给你们批个条子,然后再派两个司机坐副驾驶,给你们指路,如何?”
“行。这倒可以。”赵跃民点头道。
他立即找到胡东,又是找朋友,又是借车,凑足了五辆东风,加上运输科再凑出三辆解放,八辆卡车出发远赴hlj大庆取钻机。
半个月后,八辆卡车按期归来,萧德凯长长舒了口气,请赵跃民和胡东吃了顿饭。
“我说,这次你们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我看不如这样,以后如果我运输处的车辆紧张,我就从你们这调借,你看如何?”萧德凯笑容满面地给胡东敬烟。
胡东看了看赵跃民,后者心领神会道:“萧科长,我朋友东子的车队,毕竟不是正规军,每次帮你忙,还要等你批条子,有些太麻烦,也影响做生意的效率。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想办法,能不能把这支车队挂靠在你们运输科名下。没事的时候,我们自己跑跑业务,做做三产,有事时候,听候你们调遣。”
现在的情况,原本就是车少工程多。赵跃民明白,如果自己的这支车队能够纳入运输处,可是大大地帮助萧德凯的出车压力。
胡东听了后,疑虑道:“咱们杂牌军挂靠运输科,可行吗?”
“怎么不可行?”萧德凯大气挥手道,“我一个运输处科长,跃民一个机修厂厂长,两个人这点小事儿还搞不定吗?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