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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冤家全文阅读

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两世冤家txt下载     两世冤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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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云烟又朝他们道,“你们下去。”

    苍松翠柏相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两人躬身退到了门边,并没有真的离去。

    赖云烟不以为忤,魏瑾泓的小厮地要是真听她的,那才是怪了。

    她这提步刚坐到床边,魏瑾泓就睁开了眼,眼睛内一片血红。

    赖云烟伸出手,给魏瑾泓理了理胸前被汗染湿了一点的里衣。

    就那么一下,魏瑾泓的脸就柔和了下来。

    “您看看您这样……”赖云烟语带亲昵,轻声地道。

    魏瑾泓那血红的眼睛这时都好似温柔了许多。

    “就像地狱里爬出来要吃人的恶鬼,”赖云烟翘起嘴角,看着魏瑾泓骤然冷下去的脸,依旧若无其事地放着冷箭,“如若不是我睡饱了来的,见您这样,定会吓得觉都睡不着。”

    说至此,魏瑾泓的眼睛就闭上了。

    赖云烟可没打算放过他,魏家人作起恶来,比恶鬼还凶残,她能报复的,现下也就这么小小的一点了,“想来,也只有心爱您的人不嫌弃您这模样了,我还是让您的侍妾来伺候您罢。”

    说完她就起了身,走到了门边,对站在门口的管家有气无力地说,“我昨日赶了夜路回来,怕也是染了风寒,怕又给大公子传上,你快快找了丫环进去替我伺候大公子。”

    “少夫人,可要紧得很?”曾安立马道。

    “要紧得很,找个大夫给我瞧瞧罢。”赖云烟让杏雨她们扶了她,先回去了。

    九月的天气还有点热,外屋正好有冰盆正在冰着汤点,赖云烟把手伸进去浸了一会,这时大夫也请来了,让他把了脉。

    大夫探了半会,道,“小风寒而已,少夫人不必担心,吃一剂药就好了。”

    “如此就好,我就不必担心了。”赖云烟松了口气。

    大夫一走,赖云烟看了一会书,药煎好来了之后,她就让丫环倒了。

    她打算今晚再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装病。

    **

    第二日,魏母闻讯赶来,见过床上的魏瑾泓之后,她便当着众下人的面,在正堂训斥了赶来与她请安的赖云烟一顿,训得赖云烟满脸通红,跪在了她的跟前。

    “你这不尊不孝的东西……”魏崔氏恨极了这个自嫁进来,就让府中无几日宁日的媳妇,伸手就扇了垂头不语的赖云烟一掌,“若不是你们赖家是清白之家,我真想让泓儿休了你!”

    赖云烟被扇一掌,身体摇了摇,便倒在了地上。

    正要再训斥她的魏母见此,以为她还在做假,便提脚踩了她一脚,待她没有反应,这才皱了眉,传了人进来。

    这时,进来的不仅是下人,还有刚还卧病在床的魏瑾泓。

    “娘,”魏瑾泓伸出手,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对魏母淡淡地道,“您去歇息罢。”

    这时,她的两个丫环已经扶了她往前走,魏瑾泓看着她们走了几步,其中一个丫环便跪下去背了她往前走,他顿时便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去罢。”魏瑾泓疲惫至极,却还是只能开口,对着了赖云烟道的母亲又说了一句。

    “泓儿,你的身体如何了?怎不在床上躺着?”魏母讶异,见赖云烟被扶走后,她忙快步过来扶他,嘴里解释道,“我只是见她太没规矩,便想代你训斥几句,你不会怪娘罢?她只是昏了过去,快找个大夫瞧瞧,应是无大碍。”

    魏瑾泓偏头看着她,“舅母她们到了?”

    “说是今早到了,”魏母说到这,眉头都皱了起来,“听闻你病了,我便未去迎他们了,就差了管家领他们进府,也不知会不会怪罪我,唉。”

    魏瑾泓薄唇微抿,嘴边含着淡笑看了她一眼。

    魏母觉得这样的儿子有些让她觉得心里发怵,她摇了摇头,摇去了这种错觉,扶了他往前走,“活到现在才明白,只有当娘的,才是真心疼儿子,这媳妇,娶得再好,也是会变的,便是你病了,她也只会自睡她的大觉,哪管你的死活。”

    **

    当天,赖云烟浑身起了红疙瘩,包括脸和脖子,手背手心,全都有。

    请来了府里的大夫,大夫也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魏家的少夫人怎得了这般的怪病。

    “婆婆打了我一掌后,便如此了。”哪怕知道这府里的大夫会被人叮嘱,这话传不出去,赖云烟还是说了这话。

    大夫听了半晌无语,转身出门后,跟魏母报了病情后,见魏母满脸不信,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户人家的肟脏事,真是成天都有。

    大夫报过后,魏母让人传赖云烟去见她。

    赖云烟让丫环扶着她去见了人,魏母见到了本人那完全不复娇美,只剩恐怖的红疙瘩的脸,眼神震惊地滑过她的全身,看她手上都是,好半会才道,“去请来京中最好的大夫给你看,莫要着急。”

    赖云烟轻应了一声,“是。”

    “坐罢。”魏母的脸色稍好了一些。

    “儿媳想去歇着。”

    魏母顿了一下,才道,“那就去歇着罢,你们两人都病着,这几日我就留在府中帮你们守几天。”

    “劳烦娘了。”赖云烟说着时,声音小得可怜,眼睛也不停地往下闭,一派奄奄一息的模样。

    五日后,魏瑾泓病愈,魏母被京中来的管家请回了府里。

    这时赖云烟的病情一点也没有好。

    赖震严带了苏明芙来看她,苏明芙拿着赖云烟满是红肿暗疮的手,握到手中,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兄长为我请的名医医术高超,便带了他过来,让他给你瞧瞧,可好?”

    赖云烟笑着点头。

    赖震严看着妹妹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他按捺了半晌,才走到妻子身后,扶了她的肩,弯下腰轻声在她耳边道,“我出去一下,替我照看一下妹妹。”

    “是。”苏明芙点了下头,紧了紧手中赖云烟的手,眼睛带着悲意是看着她。

    想来,她过得也是不容易。

    “哥哥呆会来看你。”赖震严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脸,笑着与她道。

    赖云烟见他一脸强忍怒火,还强笑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了声抱歉。

    赖震严出去后,不用仔细听,就可听得到他在外屋大声跟魏瑾泓说话的声音。

    “你就是这般照顾我妹妹的?”

    “按你母亲的这种性子,定要欺辱她至死才甘心罢?”

    魏瑾泓的声音很淡,淡得就算仔细听也听不清楚,这时不知他说了什么,赖云烟听到她兄长在那怒道,“不用你说,我也定会上府,向魏先生请教一二!”

    那“一二”两字,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赖云烟听着那声音都觉得肉疼,不禁跟苏明芙叹道,“哥哥好凶,嫂嫂莫要嫌弃。”

    见她这时都要说逗趣的话,苏明芙刹那甚是无话可说,她看着赖云烟那张红肿得像个大包子的脸,缓了缓心情才慢慢地道,“我连你眼睛在哪都找不着了,还是等你好了,你再来逗我笑罢。”

    赖云烟闻言便又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只要魏家的人吃够了教训,魏瑾泓别以为她会被他随意拿捏,她就会好了。

    她这一举,也是断了以后魏母动不动就想给她找茬的苗头。

    魏瑾泓不收拾他那个娘,下不了那个手,她就帮着收拾就是。

    不过,她的这收拾,按的可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收拾,崔氏这恶婆婆的名声,是定要传出去的。

    她可没那么好心,替他想得那般周到。

    **

    “你何日才好?”赖震严走后,魏瑾泓进了赖云烟的屋,坐在了她旁边的凳子上。

    “该好之日好。”赖云烟也没想再装,这种红腥草的吓唬作用,魏瑾泓再明白不过。

    这还是上世他的宠妾闻氏用过的,栽脏到了她身上。

    这事她如法炮制,用到了他娘身上。

    可惜她的运气没有闻氏好,有个对她用情至深的贵公子爷为她出头。

    “赖氏。”魏瑾泓突然叫了她这么一声,口气淡然得很。

    “魏大人。”赖云烟一点也没意外,事实上,这样的魏瑾泓,才是她熟悉的魏瑾泓。

    那个揣着阴险心思,却作出一副万般容忍她模样的魏瑾泓,在这段时日里可真是把她恶心坏了。

    他作假,她跟着也假模假样,累得很。

    “我舅母那边的事,你是答应了的。”

    “自不敢忘。”

    “你不是不恨她?”

    见魏瑾泓说了这句,赖云烟摇摇头,朝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口气却是很是心平气和,“我是不恨您的母亲,不恨她上世对我所做的那些事,因为那都过去了,该报复的我都报复了。魏大人,我现在所做的,不过是这世的她打我一巴掌,我还她一巴掌而已,我这也还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您不会以为这世她欺我辱我,您还想从我嘴里得句不恨她罢?”

    这人呐,可别太荒唐了才是好。

    魏瑾泓扫了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

    是他想得太多了,以为对她有利了,两人合作了,冲着这关系,她便也会对他的家人心慈手软些。

    他总是会不经意地忘,现今的赖云烟对他们魏家人怎会还保有善意。

    是他一直都还在认为,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

    “就此收手罢。”

    “若不?”

    “若不,多想想你的知己好友。”

    受到威胁,赖云烟叹气点头,嘴里赞道,“这才是我熟悉的魏大人。”

    “赖氏。”

    “嗯?”

    “我该在第一日就揭穿你。”

    魏瑾泓说罢,就转身而去。

    留下赖云烟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

    好了,她得个手,魏大人还要说给她听,她成功是他故意放水的结果。

    不过,她也不会和他争辩这些。

    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还不如她留的后手有用。

    “下次,您便试试,早日揭穿我的结果。”赖云烟笑着暗忖。

    魏瑾泓就算揭穿她,她当日好了,她便回娘家就是。

    到时,她就可自请和离了,那可不是崔氏名声受点损的事了。

    魏大人明知如此才没做,却要逞点口舌上的便宜,敢情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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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金宝离开京城之前,来魏府探望了赖云烟。

    他被人请进了正堂,等来了赖云烟之后,他上下打量了外甥女一阵,心疼地道,“瘦了。”

    赖云烟笑着前去扶了他坐下,道,“你担心我担心得每天多吃了五斤的肉罢?”

    “那有那么多!”任金宝瞪眼,那小眼睛瞪得甚是贼亮。

    “那是多少?”

    “两斤,愁得只能吃下这么些了。”

    赖云烟笑出声来。

    任金宝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这时丫环上了茶,退下后,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外甥女一眼,见她脸上什么痕迹也没有,这才真的安下了心。

    随即,他打开了面前的荷包,掏出一叠银票,道,“也不知你欢喜何物,给你银钱,自己买去。”

    赖云烟接过银票翻了翻,见是巨资,咬着嘴朝他坏笑,“舅舅不心疼自个儿的银子?”

    “别说了,快快藏起。”生怕自己抢回来的任金宝眼睛不断地看着她手中的银票,很是心疼地道。

    “哎。”赖云烟忙应声,还真怕他抢,连忙塞到了自己的袖子,可不敢挑战她这个小气鬼舅舅对银钱的执着劲。

    这银钱,她的用处太大了。

    如她舅舅曾对她所说过的那般,有钱能使鬼,而况人乎。

    “我这便就要走了。”

    赖云烟嘴角的笑便黯然了下来。

    “也不知怎地,只见过你两次,每次都只是看几眼,这次来了,怎么就感觉跟你认识了许久的样子?”任金宝有些奇怪地喃喃自语。

    舅父天生的直觉要比常人强,当年他们在塞北遇难,也是多亏他的直觉,他们才得已最终活命出来,而对于魏瑾泓,上辈子,她这舅舅一见他的面后便是躲着,这世也是一样,所以赖云烟是真不敢小看他的这种直觉,忙打断他的摇头晃脑,笑道,“那是除了父亲,我与兄长只跟您最亲的原因,我不讨好您,谁给我银钱随便乱花去?”

    任金宝一听,摸了摸肚子,又从袖兜里掏啊掏,掏出一个钱袋,小心地打开钱袋,拿出一颗金裸子,放到她手心之后长吁了一口气,抬起手抹了把头上的虚汗,道,“可不能再说好听话了,我可没那么多银钱给你了。”

    赖云烟手握着金裸子,笑得气都差点没喘上来。

    **

    舅父走后,病好的赖云烟就此忙了起来。

    崔童氏的事,尚很好解决,九大家中,赖云烟与祝,时,曹,蔡四家中同龄的小姐夫人都玩得甚好,有着她们牵线,她带了崔童氏见了不少人。

    这确实于崔家有利,魏母也受了魏景仲的训责,心中暗厌赖云烟,但也因此事对赖云烟算是容忍了下来。

    魏母怎么想的,赖云烟也不打算多想了,下次她要是再欺到她头上来,她自有他法解决。

    这时,在京的岑南王向祝家提了亲,提亲的人自是祝慧芳。

    赖云烟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育南案查到一半,突发事端,赖震严突被刺客刺伤。

    赖云烟匆匆赶了回去,才得知,兄长昨日已调至刑部,当了都官主事,正好负责育南案。

    赖府中,新婚才一月的嫂嫂看着安睡在床上的兄长无声地掉泪,哭得赖云烟的心里都发疼。

    回去后,她等了两天,等到魏瑾泓回了通县。

    赖云烟让丫环请了人,杏雨回来回,大公子马上来。

    “去彻壶热茶上来。”

    “是。”

    茶还没端上之前,魏瑾泓就来了,身上的翰林院常服还未换。

    “大公子,请。”赖云烟伸手,朝他作了手势。

    “嗯。”魏瑾泓掀袍盘腿坐于了檀木桌前。

    赖云烟随之坐下。

    这时丫环端来了茶,等她放下后,赖云烟与人说道,“你们都下去罢。”

    “是。”

    丫环们退了下去,赖云烟伸手给魏瑾泓倒了茶。

    待倒好,魏瑾泓抬手拿杯喝了一口后,她也轻抿了一口,张口开门见山地问,“刑部是兄长之意,还是您之意?”

    “你未问?”魏瑾泓抬眼看她,目光深沉。

    “未问。”

    “苏大人的意思,六部震严兄至少要巡三部,刑部正好上个都官出事,便缺了个空,震严兄便上去了。”

    “那都官是因育南案出的事?”

    魏瑾泓颔了下首。

    “您明知,还是让他去了。”

    魏瑾泓勾了勾嘴角,“我能挡震严兄的前路?”

    她兄长是什么人,她自是清楚。

    “魏大人。”

    “嗯。”

    “您先前是不想我插手是罢?”

    “你想插手了?”魏瑾泓淡淡地看着她。

    “就如您有不得不为之的事一样。”赖云烟坦然地看着他。

    他算计了她兄长入刑部,其因也有她兄长的野心,赖云烟也不想怪到他身上去。

    她所能做的,只能是帮一把。

    “你要如何插手?”

    “朝廷的事,我一介女流之辈,自是插不上手,但魏大人,此事之间,一个都官都有事,何况您这个被皇上亲赐的主事官?”

    魏瑾泓摸了摸手臂,暗忖她知情多少。

    “我会寻法子,替您去育南把从犯安全押送上京受审,您看如何?”

    “你又要找黄阁老的人办事?”魏瑾泓问。

    黄阁老,只其传声,不见其人,只拿银钱办事的人。

    下至市井之流的混混之争,上至暗杀朝廷命官,只要价钱合适,他都接。

    他上辈子查了此人一辈子。

    朝廷上下,他查遍了所有姓黄之人,其中暗探无数次,也并没有得来他想要的消息。

    便是那几个皇亲国戚,他也全清查了一遍,也没有查清此人是谁。

    “我找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大人得到你想得到的,我兄长也能得到他所要的。”赖云烟觉得魏瑾泓最好还是见好就收就好,她都自动上勾了,他却还想顺藤摸瓜摸出黄阁老出来。

    上辈子他查不到,上辈子,他也是别想知晓了。

    “如若我不接受?”

    “您不想接受?”

    魏瑾泓这时直视着赖云烟,淡淡一笑,“我不想。”

    他看着她脸色大变,他嘴角笑意更深。

    笑过后,他看着她变得冰冷的脸,扶桌站了起来,与她道,“想想孩子的事。”

    她想让他扶持赖震严,那他们之间最好有一个两家血脉的孩子,要不然,他们谁都不会相信谁。

    魏瑾泓在她审视的目光走出了门,走到了自己的屋中,握了握发疼的手臂。

    “公子。”燕雁携信进门来。

    “何事?”魏瑾泓松下了手,语气平稳。

    “接到从洪峰山送来的信。”

    “所说何事?”

    “说江镇远已沿官道,向京城行进。”

    魏瑾泓抬眼慢慢看向他,燕雁垂下眼,不敢直视。

    “拿来。”魏瑾泓突发了声音。

    “是。”

    魏瑾泓打开信,逐字看过后,他冷下了一直含在嘴角的温笑。

    “公子。”翠柏在门口叫了一声。

    “嗯。”

    “扶桑说,她受夫人之嘱,给您送补汤来了。”

    该来的从不来,不该来的一直来。

    “无须。”

    “她说今日公子再不用,她无颜见夫人,只能跪死在院前。”翠柏硬着头皮道。

    “那便跪着。”魏瑾泓再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公子。”燕雁跪于他身前,迟疑地叫了他一句。

    “说。”如果他半途不改道,一路尚官路而上,顶多再两月,他就可至京中了,魏瑾泓握着信纸算着,嘴里漫不经心地道。

    “您的伤口,再包一下罢?”看着从衣服里渗出来的血染暗了他的黑裳,燕雁垂头拱手道。

    魏瑾泓转眼看了手臂的伤口一眼,“春晖在哪,叫他过来。”

    这人,不能上京。

    就算他死,这辈子,她也不能再与别人你侬我侬。

    “公子……”这时苍松端了伤药进来。

    魏瑾泓看了一眼伤药,道,“换布,无须上药。”

    “公子。”苍松跪了下来,“您就上药罢!”

    “不要我再说一遍。”魏瑾泓想把信再看一遍,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冲动,吹燃火折子,把信烧了。

    信纸很快成了灰烬,魏瑾泓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衣裳被剪开,苍松的换布的手很轻。

    他自来对他忠心,是个好心腹,他死的那天,魏瑾泓年过四十未多久,却觉得自己已老朽。

    自此,他一直老到了现在。

    汲汲于死,汲汲于生,心中再无欢喜。

    想来,他最好的时日,竟是与她在一起的那些年。

    她曾说过,人心肉长,曾有过的感情,只要存在过,就不会湮灭,必会在心上留下痕迹。

    她说时,他只随意点头,心中暗想着明日朝会上欲要说的话。

    过了很多年,再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这才猛然觉得,过去的那个赖云烟,已经不在了。

    她成为了他的敌人,这就是他们后来的结局,而不是像他们开始时说的那般厮守终生。

    她的一生性情分明,高兴时笑,伤心了就哭,看到她喜爱的人,她目光如水,笑容如蜜,就似拥有一切。

    他以为她变了,她其实一直未变,她只是对他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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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回赖府,魏瑾泓与赖云烟一道去了。

    他什么都未说,而赖云烟拒绝不得。

    她三翻五次回娘家,虽说是有事,但有他陪着,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有杀伤力的闲话出来。

    毕竟她夫君乐意,谁还敢给她戴于礼不合的高帽子,就是现下对她怒极攻心的魏母都不会。

    到了赖府,赖震严已好了大半,人也没睡。

    不过只三四天,苏明芙那看着红韵了一点的脸这次看来又苍白了起来,赖云烟见兄长面上什么都不说,私下在桌下却是紧握着她那嫂子的手,不巧瞄到后,她心里很是安慰。

    人的一生太孤独了,能有个贴心的人一起陪伴着,那是幸福又幸运的事,她希望她兄长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以后便是苦了,也有人能拥抱他。

    “你的伤如何了?”与妹妹说道了几句自己的身体,赖震严转头看向了她身边坐着的魏瑾泓。

    “无碍。”魏瑾泓轻摇了下首,微笑道。

    赖震严又回头看向妹妹,道,“他也不易,你要贴心他些。”

    “是。”赖云烟浅浅笑着回答。

    “她是个好的,虽说男子不管内宅之事,但她还年幼,莫让她受太大的委屈了。”赖震严又叮嘱了他这位妹夫一句。

    虽说魏瑾泓替他挡了重要的一刀,但救命之情归救命之情,妹妹的事归妹妹的事。

    “兄长放心。”魏瑾泓拱手道。

    **

    回去后,赖云烟跟在魏瑾泓的身后进了院子,随着他进了他屋子的门。

    魏瑾泓无声地看了她一眼,挥手让苍松他们退下。

    赖云烟的丫环早就识趣地停在了大门口,连院子的门都未进,知道她们大小姐有话要跟大公子说。

    门被关上,他未动,只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赖云烟看着他这张年轻至极的脸,都想不起前世的如今,他们之间在一起的事了。

    这样的两个人,怎能生孩子?

    魏瑾泓觉得可以,她却是不行的。

    她对过往释怀,前提是她已逃离了这个人的身边,所以才有狼地尽量公平看待他们之间的事情。

    一旦回到当事人的立场,就觉得很多事无法忍受了。

    例如为这个曾经为了生孩子,什么残忍的事情都对她干过的男人生孩子。

    “除了生孩子,再提别的事罢。”赖云烟温和地与魏瑾泓说道。

    魏瑾泓沉默地看她一眼,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赖云烟为表诚意,站在原地不动。

    “娘的事……”魏瑾泓顿住了。

    “您想要我如何办?”赖云烟心平气和地说。

    如若名声问题,只要魏母不嫌弃,她也可多作几场戏,让人看到她们婆媳和睦。

    “崔家舅父在益江欠了二十万两的赌债。”

    “您想要我给她二十万两?”赖云烟不知崔平林的这事,前生魏母这么老跟她要金银珠宝,为的就是这事?

    魏瑾泓没再去看她,他看着桌面半晌,又道,“她的嫁妆已挥霍一空,要是被爹知晓了舅父之事,定会与他断绝关系,所以她只能往你身上想主意。”

    前世,她顺了,母亲收不住手了。

    这世,她未顺,母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是吗?”赖云烟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她可不是魏家的贴心小棉袄,魏母为了钱财折腾她,她还得理解她不成?

    她话音之间的冷淡,谁都听得出来。

    前世母亲死前痛苦不堪的脸魏瑾泓至今都还记着,她的悔恨与歉意,他都说了无碍。

    无碍啊,魏瑾泓在心里轻笑了一声,终是抬起了脸,对她道,“舅父的事,我会解决,等事了断后,我带你回几趟魏府,可行?”

    “您想让我与她处好?”

    “嗯。”

    “魏大人,”赖云烟摇摇头,无奈地看着他,“是,她与我之间的纠葛是因钱而起,但你不会想,单单只是钱的问题罢?”

    一时的钱财不是最大的事,她的贪欲才是。

    “她会收手。”

    “魏大人既然这么说,我遵办就是。”赖云烟没多想就顺从,心中哑然失笑。

    魏大人怕是站在高处站得太久了,把他身边的这几个人也都高看了。

    他确实有那本事让人收手,但最好是有本事让他们收一辈子的手。

    若是没有,就别怪她到时就又要看笑话了。

    “除了这事,还有何事?”赖云烟颇为愉快的地看着他。

    “没了。”魏瑾泓朝她颔首。

    赖云烟闻言朝他一福,就退了下去。

    魏瑾泓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至今,他不用多说,她就能知道他不想跟她再说话,能很快就消失在他面前。

    她曾质问他,她学会去看人的脸色,为的都是他,可她最终得到的是什么?

    他当时以为再如何,他们也还是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当时真是没有想到,不想在一起的人是她。

    **

    “这都是他送来的?支支都是?”祝慧芳的闺房内,赖云烟把三盒首饰都摆看完,抬眼问道。

    “嗯。”祝慧芳淡淡一笑,抿了薄唇一下,又垂眼绣着手中的衣袍。

    “支支都好看,竟不知挑哪支。”赖云烟感叹道。

    明知她是逗弄她,祝慧芳还是抬眼白了她一眼,“哪支也不给。”

    “诺,那边的,自个儿挑去。”她朝另两箱子的首饰指去。

    “就想要这几个盒子里的。”赖云烟爱不释手地瞧了又瞧。

    “让你家夫君给你弄去。”祝慧芳见她还说,不由还了句嘴。

    “他啊,”赖云烟听了想了一下,摇头道,“我的够多的了。”

    “送的是心意,这些个能值几个钱,我们的嫁妆里,还少得了几盒子体面的头面不成?”祝慧芳绣了几针,抬头与她道。

    “未嫁进去,送多少都敢要,这嫁出去后,谁敢要啊,头上还有块天看着呢。”赖云烟不以为然地笑道。

    说到这,祝慧芳停了手中绣针,微微皱眉。

    “怎么了?”

    “岑南王府中还有一位老王妃。”

    赖云烟笑道,“我可听说了,她好相处得很。”

    前世,她虽未见过那位老王妃,可祝慧芳是真与她处得好,还在她死后把所有的头面银钱都给了祝慧芳。

    “你听谁说的?”

    “魏大人啊。”

    “嗯。”祝慧芳似是怔往,她想了一会,才对赖云烟淡淡地说,“不管如何,好生伺候着就是,只要做好了,总出不了差。”

    看着她淡定的样子,赖云烟羡慕地道,“岑南王也是个好的,若不是我已嫁出去了,我都想……”

    她说到这,拿帕挡嘴笑了起来。

    “不要脸。”祝慧芳闻言瞪了她一眼,瞪罢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要说这话,换个姐妹说,她定会斥人过去,但云烟偏偏就是能把正经的话全说得不正经,就好像别人是个好的,她就全都想嫁一般。

    “你这般轻浮,就没人说道说道你?”

    “魏大人忙嘛,没空说我。”

    “你这也是天高皇帝远了。”

    “嗯。”赖云烟笑着点头。

    好友即将远嫁,她要让她相信她是快乐幸福的,这样,她就不会像前世那样,就算是远在千里之外,还要担心她。

    “慧芳,”想及前事,赖云烟换了位置,坐在了祝慧芳的身边,头枕着她的肩,与她道,“待来年我得空了,就来岑南看你。”

    “好。”明知她一生都可能来不了,祝慧芳还是笑着应了声。

    “我说的是真的。”

    “我就当是真的。”祝慧芳回过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插到她头上,又道,“你不必担心我,我会过得好。”

    在哪活不是活,只要心中安然,这世间总会有妥贴事让她宽心。

    **

    “云烟给你的?”赖震严握了握妻子冰凉的手,把其放在了肚子上热着。

    苏明芙没依,她怕冻着他的肚子,便双手绕过他的腰,把双手搁在了他的背后,道,“这样也暖。”

    “会压着你的手。”她一手压在他身下,怕是会压疼她。

    “不疼。”苏明芙轻摇了下头,把头靠在了他的肩窝处,接起前面的话说道,“说是舅舅给她的,还说以后你定会用得着,让我先收着。”

    “嗯。”赖震严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道,“家中的钱,你多费点心,记帐要分明,日后怕是有人会动手脚。”

    “我都知晓,你放心。”苏明芙点了下头。

    她这掌家权,虽说是从一个姨娘手里接过的,但这府里上下的人,大半都是那姨娘的人,她只一个轻忽,就会栽了去。

    更何况,这府的老爷是个偏心的,她一个大公子的夫人,因其处处被一个姨娘压制,难怪妹妹总不乐意说起他。

    “妹妹还说,要是有事要使银子,她那还有一些。”苏明芙说到这,抬头问他道,“她怎地这般与你我好?”

    就算是亲妹妹,她也没见过这么对待兄长嫂嫂的。

    “她心善,便是遇见小猫饿了,也要喂几口食才挪得动脚步。”赖震严说到此就笑了起来,“何况我是她兄长,说来,小时也听她说过,以后要挣大钱与哥哥买大刀耍,算起来,她这话倒不假。”

    苏明芙闻言“噗嗤”一笑,“她就是个爱逗弄人的性子,什么话经她的口,都成了顽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拱手谢各位客官的额外打赏,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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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云烟这日黄昏从京中赶回通县,曾安在门口迎了她。

    “管家怎地候在门口?”赖云烟微讶。

    “禀少夫人,七叔公家的三公子来了。”曾安弯腰道。

    “七叔公?”赖云烟心中猛地一惊,脸上却假装不解。

    “就是住隐灵山的七老太爷,三公子是他的孙子,在七老太爷家排名第三。”

    魏瑾泓好手段!

    不到半年,魏瑾荣都给他请来了!

    赖云烟上世吃够了魏瑾荣给她的苦头,光听曾安提起这人,她的牙就痒痒的。

    “大公子呢?也回来了?”赖云烟牙齿发痒,但面上还是微笑着问道。

    “奴才不知,奴才猜大公子应还在都堂处理公务。”

    “哦?”赖云烟这还真有些诧异了,魏瑾荣来了,魏瑾泓居然没回来?

    这两人,前世那叫一个肝胆相照,那叫一个惺惺惜惺惺,魏瑾荣下山,他都不在府中?

    弄什么名堂?

    “是,奴才把三公子安排在了水榭楼里,不知……”曾安犹豫地道。

    “如此甚好。”未来魏瑾泓的师爷,是贵客,是该安排在贵客楼里。

    “那快快去请大公子回来罢。”赖云烟边走边说。

    曾安跟上,回道,“已去请了。”

    “什么时辰去的人?”

    “末时。”

    “三公子什么时辰来的?”

    “末时。”

    赖云烟不禁笑了,如果不是作戏的话,那么魏瑾荣这次是不告而访了?

    “厨房已备晚膳了吗?”

    “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这是菜谱,请少夫人过目。”曾安说时,已从袖中拿出了菜册。

    赖云烟打开看着,见没什么不妥的,便点了头,把册子给了曾安,“你办得甚好。”

    “多谢少夫人夸奖。”

    赖云烟笑而不语,往后院走去。

    她走得甚快,曾安跟了几步,欲请她先去招待一下三少公子的话最终没有出口。

    少夫人没有那个意思,便罢了。

    她毕竟是内妇,大公子不在府,她不去见也是好的。

    赖云烟刚回房换好便衣,杏雨就匆匆进了门,朝她一福,道,“大公子回来了。”

    “可看见往哪走了?”

    “水榭阁。”

    赖云烟“嗯”了一声,没有意外。

    “小姐。”

    梨花这时端来温水,赖云烟端起喝了半杯,放回杯子,对她们说,“客人在的话,你们和春花夏荷秋虹冬雨她们这些日子少往客人面前走。”

    魏瑾荣才智不逊魏瑾泓多少,赖云烟也是有些怕他的,这人太会观察人,太会抓别人的弱点迷惑人心,心智不成熟或意志不坚定的人,太容易受他的蛊惑,赖云烟可不想自己的贴身丫环在一开始就遇上这个人,被他看个通透。

    要说魏瑾荣这人万般的聪明,就是有点不好,他也有魏家人的通病,骨子里透着清高,比魏瑾泓都放不下架子,就是在本是不凡的士族子弟中,他也常有鹤立鸡群之态,按赖云烟的话说,那就是一只极度自恋的公孔雀,除了他和他看得上的人,这世上其它的都是俗人,都是烂人,都是贫贱之人。

    赖云烟不幸,她就是被这样一个贵公子归到了烂人中的人。

    如果说魏景仲是被她背后推了一手弄死的,魏瑾荣就是被赖云烟被气得不到四十就不问世事的。

    他越忌讳什么,赖云烟就拿什么对付他,赖云烟曾经汗颜地想,魏瑾荣大概是被她的手段恶心得归隐山林的,因为她曾不断派人往这最重洁的公子爷身上泼过粪,倒过油漆,还不忘往他的膳食里放老鼠屎。

    不过,她也被魏瑾荣整得很惨,被休的头两年,魏大人不断给她写信这事,便是这人想的主意。

    那时她拼了命想摆脱魏府的阴影,魏景泓来一封信,无异是在她的伤口撒盐一次,而她刚烧一封,不到两天,京中便又再来一封,把她弄得心里是又恨又痛,差点丧失那点单薄的狼,如若不是有人拦着,她早被折磨得拿刀上门去做了断去了。

    魏瑾荣这个人,比魏瑾泓更知道怎么逼疯她,怎么整治她,要是这双贱这么快就联手,赖云烟觉得她原本不妙的前途更是堪忧。

    并且,如若魏瑾荣这时来到了魏瑾泓的身边,那么他出现的时间提前了五年,前世的事到现下,改变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少夫人,”这时守着门口的春花前来报,“大公子身边的苍松过来说,大公子请少夫人去前堂。”

    “还说了什么?”赖云烟闻言摸了摸头上,转头对杏雨道,“快去给我摘朵茉莉花来,要一朵最香的。”

    “是。”杏雨忙退下。

    “说七老太爷家的三公子来了。”春花答道。

    “让人去告诉大公子,我这就来。”

    “是。”

    不多时,杏雨摘来了茉莉花,赖云烟放到鼻子边闻了闻,闻到了浓足的花香味时,她便笑出了声。

    实在是太好了,三公子可是对花粉过敏,这一朵,足够他打个够的喷嚏了。

    **

    还没进门,赖云烟就欢快地叫道,“夫君,听说七叔公家的三弟弟来了。”

    一进去,便对上了魏瑾泓看向她的眼,随即,他的眼睛看向了她的头,那平时温和淡定的眼睛微往内急缩了一下。

    只浅微的一下,赖云烟正好看见,更是乐不可支,对着他就是一礼,“妾来晚了,夫君可莫要怪我。”

    说罢,朝侧位上的公子哥急走几步,离他有三臂之遥时稍福一礼,欢天喜地喊道,“这可就是三公子了?”

    魏瑾荣撇过脸,朝前不断拱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侧着的俊脸上,他的鼻翼这时不断在抽搐。

    “三公子?”见他不答,赖云烟更往他靠近,嘴里关心地叫道,“你怎么了?”

    她离他离得太近了,魏瑾泓猛地起身,大步走来,紧紧抓住了赖云烟的手,拖着她往前走。

    “夫君……”赖云烟“啊”了一声,极度惊慌叫道,手不断地挣扎,欲要挣脱他那似火正在烧的手。

    “坐下。”魏瑾泓拖着她到了自己座位旁边,双眉紧皱,那双便是深沉也还是清亮的眼睛这时已然全是阴霾。

    他话音刚落,那边自赖云烟出现就未露出正面的魏瑾荣便打起了喷灌,一声响过一声,没几下,他就拿袖挡着鼻子,一路大步跑出了大门。

    他急跑而去,那背影匆匆,哪还有一点闲云野鹤的超然之姿。

    赖云烟瞪大了眼睛,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了,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朝僵站在那看着她的魏大人真心地说道,“好多年没见过荣公子如此超然之姿了,妾甚是欢喜。”

    当年魏瑾归隐后,她少了个难缠的对手,但从此不能再闻荣公子不是跳脚跳河的消息,赖云烟少了太多吹竹弄笙的理由,日子着实缺了不少快乐。

    今日一见,赖云烟觉得头疼之余,也觉得那些快乐也回归了。

    闻言,魏瑾泓闭了闭眼,抚额坐下。

    赖云烟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又忍不住有些得意地扶了扶头上的茉莉花。

    按她说,茉莉花香味好闻得很,现在正是茉莉花盛开的月份,她觉得她应该叫她的丫环头上必戴一朵,正好应应景。

    “瑾荣来邀我九月枫山一游,”魏瑾泓闭着眼睛揉着额头开了口,“十月他就要去天下游历去了。”

    “游历?”赖云烟放下了碰茉莉花的手,微侧了脸,看向了他这边。

    “嗯。”

    “魏大人不是说笑?”赖云烟看着他问道。

    魏瑾泓睁眼,撇头对上了她的眼睛,“不是。”

    不过,他说不是,她会信?

    “哦。”

    见她又拿帕拦嘴,惺惺作态,魏瑾泓便冷了眼。

    “天下多能人隐士,三公子乃高洁聪颖之人,想必能结交不少知已罢?”她笑着朝他说道,眼睛弯弯,似是说得再真心不过。

    魏瑾泓看着她头上的那朵茉莉花,如若她不是头戴此花,她刚刚看着瑾荣的那派模样,就像看着许久未见的情郎,有说不出的怀念与满足。

    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许是真是分开得太久了,他已看不明白她的心了。

    她喜爱的,不喜爱的,他已然分不明了。

    **

    当晚的晚膳,赖云烟未与他们一道,按她对魏瑾荣的了解,此人肯定会想足法子不在府中呆下去。

    赖云烟一想就乐得很,叫来自己的丫环,叫她们都头戴茉莉,使唤的小厮也用荷包装了花,挂于腰带上。

    魏瑾荣的鼻子灵得很,此法够他绕着她的人走了。

    这厢赖云烟乐不可支,那厢在魏府住了一天,闻够了茉莉花味的魏瑾荣拿着帕子擦着发红的鼻子,与魏瑾泓道,“兄长,我还有事,明日要去京中。”

    “嗯,那便去京城府中歇罢。”

    “好。”魏瑾荣又打了个喷嚏,忍不住与魏瑾泓道,“兄长,大嫂是不是不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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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瑾荣呆不到两天就走了,赖云烟真是又感叹又伤怀,这么个贵公子就又这么走了,她都没来得及有时间好好了解一下年轻时候的荣公子是什么模样。

    又想来,魏瑾泓也不会不用他,日后还能见得着他,这伤怀立马就不见了。

    管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这么个对头,虽说与其斗其乐无穷,但她现在这状况,目前少个强劲的对手,可比那点逗弄他的小乐趣要实在多了去了。

    十月,魏瑾泓应魏瑾荣之邀去了枫山,回程时,突遇刺客,身受重伤。

    这次他遇刺的消息没有透露出去,知情的人只有魏瑾泓身边的几个小厮,便是伺机,也是从赖云烟这边叫的人。

    赖云烟前去探望过他两次,见他一次比一次比好,死不了,心中有所遗憾,后面也就不去了。

    到十一月,魏瑾泓的身体好了,派去伺候的春花她们也回了她的院子,天气变得寒冷时了起来。

    就在天寒地冻之际,赖府那边传来了喜讯,苏明芙怀孕了。

    赖云烟闻讯那日,当天就赏了全府上下的奴仆各十贯铜钱。

    第二天,她就回了赖府。

    马车里,赖云烟拿手拦着紧锁着眉头,不想让杏雨她们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一进赖府,赖家族里的不少女眷都还在府内,赖云烟笑着与她们全都见过礼,打过招呼,彼此寒暄了几句,这才回了苏明芙静养的卧屋。

    “我的小侄可好?”待婆子丫环们都退下后,赖云烟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

    苏明芙看她笑了一笑,随即垂下了眼,静了一会,她眼角无声地掉出了两串泪,嘴唇微启,竟是哽咽地道,“这是你兄长与我的第一个孩子。”

    苏明芙的身体如何,赖云烟是知道的,她身体余毒排尽,但却还是万般孱弱,尤其她年龄还尚小,这身体这年纪生孩子,无异是在鬼门关门前走。

    “大夫是怎地说的?”赖云烟勉强笑道。

    苏明芙撇过头,垂泪不语。

    赖云烟刚还在赖家的众女眷面前含蓄地担扰着苏明芙的身体,表明这个孩子怕是不能好好地生下来,可在这小嫂子面前,就是透着一点隐含其意的话,她也是不忍说出来。

    兄长昨晚交与她信函,是让她来宽慰她这嫂子的,可这时候,赖云烟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不能对这个对她兄长万般用心的小嫂子,说这孩子生不下不要紧。

    “嫂嫂。”赖云烟的心生疼得厉害,她知道不能生孩子,和失去孩子对女人的痛苦。

    “你别劝我。”苏明芙已经泣不成声。

    “兄长担心你。”赖云烟眼睛已经泛红。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要生。”苏明芙执拗地道。

    说声,她回过了头,赖云烟看到她满脸都是泪,眼睛与脸孔因过度悲伤一片泛红。

    “烟烟,”苏明芙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赖云烟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孩子我要生。”

    她说得太坚决,赖云烟一时之间,竟无法应对。

    好半晌,她扶着床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道,“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她转过头,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才让发热的脑袋清醒了下来。

    “管家权你打算交出去?”

    “不交。”

    苏明芙闻言拿帕擦干了脸上的脸,虚弱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冷笑,“这家日后是你大哥的,是我们的孩子的,谁也抢不走。”

    赖家在九大家位列首位的富贵,一半是逝去的婆婆带来的,夫君不愿被他人夺走,那她也不愿,一万个不愿。

    “孩子你要生?”赖云烟再问。

    “要生。”苏明芙斩钉截铁。

    “你有什么人是信得过,用得上的?”赖云烟坐回了原位,想了一会,才问出了这句话。

    她这个小嫂嫂身边,需要有厉害的人,她有人,可以安排,但再亲的亲人之间,也是有一些小别的,为免日后有什么小想法,只要苏明芙有人,赖云烟就打算用她的人。

    “有。”这种时候,苏明芙已无多余心情跟小姑客套。

    “谁?”

    “我的女夫子。”

    “董吴氏?”

    “是。”

    “你真信得过?”

    “是。”

    赖云烟确定完,伸出手摸了摸她额头,没觉得烫才松下手,对她淡淡地道,“你这几日要静养,要听大夫的话,忌大悲大喜,还要按时服药。”

    “好。”苏明芙听着想流泪,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哥哥那边,我会去说。”

    “烟烟。”苏明芙还是忍不住掉了泪。

    “嫂嫂,我只能尽力而为,旁的,我也保证不了。”赖云烟别过泪,拿帕拭了眼边的水意,才回过头与苏明芙说,“我答应你,为你和我的小侄拼一场,但你也要答应我,日后,日后……”

    万般的忍耐,赖云烟这时再也忍不住也掉下了泪,手紧握着苏明芙的手道,“日后要是孩子保不住了,你得留下来陪着兄长,你要是没了,日后兄长在这府里就要孤苦伶仃了,你可知?”

    赖家族人依靠赖游者甚多,那宋姨娘又是万般的会做人,暗中不知拿了府中多少的银钱接挤赖家族人,讨了不知多少的好,这些事,她都做得极其私隐,如若不是她曾活过那么一遭,哪查得到她的蛛丝马迹。

    便是这几月间,尽知这些事的她费尽手脚找了人想把个中细节查出来一些,但露出口风的人竟无一二。

    现在查无对证,嫂子又怀了孕,不把掌家之权交出去,恐怕宋氏那边也不会善罢干休。

    这境况,有些险啊。

    苏明芙嫁入赖府两月,已尽知自己夫君在府中的艰难之处,闻言,她强忍着声音,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赖云烟恨自己口无遮拦,这时却也止不住心中的酸楚,一时之间,偌大的主屋里,只剩姑嫂俩压抑的哭泣声。

    **

    赖云烟在酉时赶回了魏府,一路笑着颔首回应着下人的问安,等回了院子,这笑脸才摘了下来。

    刚歇下不久,冬雨来报,说大公子来了。

    赖云烟略一皱眉,不过一瞬之间就扬起了笑脸,道,“快快请大公子进来。”

    丫环退下,没多久魏瑾泓那不紧不慢的步调就在她外堂屋的大门边响起。

    “见过大公子,给大公子请安。”杏雨她们齐齐向他请安。

    “见过大少夫人。”苍松领着其余三个小厮向赖云烟弯腰道。

    见他们手中都有东西,赖云烟朝魏瑾泓略一福身后朝他讶异地道,“这是什么?”

    “几支参。”魏瑾泓掀袍在主位坐下,温和地说道。

    他话刚落音,小厮们便把礼盒都搁在在了桌上。

    赖云烟也随即坐下,拿起手边的一盒打开,见是支上百年的老参,嘴边的笑容微凝了凝,她随即想了想,那些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了。

    他们兄妹,论起钱财是差不离他这魏家的大公子多少的,便是这手上的好物,也不会比他手上的逊色。

    有舅家在,他们要什么好东西得不了?

    可这总归是魏瑾泓的一片心意,就算是为着那不知是男还是女的小侄积福,她也不想在这当口嘴驳他的这片意思。

    “多谢大公子。”赖云烟起了身,又朝他一福,代兄长谢了他这翻美意。

    “上茶。”赖云烟回头朝站在身边的杏雨说道。

    “是。”

    魏瑾泓这时看她一眼,看到赖云烟朝他一笑,他也无意识地随着她的笑容微翘了翘嘴角,嘴里淡道,“这是我送给震严兄的一点心意,明日你代我前去送上府,说来,你嫂子初有孕,你们姑嫂素来和睦,你便在娘家多住几日罢。”

    “是。”赖云烟看着他嘴角的笑,她嘴角的笑微淡了淡。

    她无法推拒他的这点好意,只能受情。

    来日,他要讨回,便讨回罢。

    人只有走到这一步时,才知这世上有些事,人便是拼命逃,也注定无法逃脱。

    **

    “大公子,”回去的路中,苍松颇有些不解地问魏瑾泓道,“您为何让少夫人回府?”

    大公子前日不是说,去下河查案时,想带少夫人去看看下河的冰面吗?

    此举,想来也能讨好少夫人,他们也定会合好罢?

    说来也不知少夫人为何如今与大公子生疏至此,对大公子如此不理不睬,但想想大公子在病伤昏迷之中,曾痛彻地喊出了少夫人的闺名,想来,怕确也是大公子是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她娘家的事重要。”

    “不是,今日才前去探望过,明日再去一次,不就够了吗……”苍松小声地道。

    魏瑾泓当下顿下了脚步,一会之后就又重提起了脚步。

    提什么提,这种当口,叫她去,她哪会去,就是去了,也只会误解他的意图。

    再说,他确也是需要她出手了。

    帮她这一次,下次再提出条件,她定会答应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忙,现在只能更这么一点。

    稍晚,就是十一点半左右还会有一更,不建议大家等更新,明早起来看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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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夫人,小姐,宋姨娘来了。”赖云烟刚把保胎丸放到苏明芙手中,外面就有苏明芙的贴身丫环来报。

    赖云烟眉眼未动,苏明芙慢条斯理地把保胎丸放到嘴里嚼了嚼。

    “听说极苦。”赖云烟把水杯放到了她的手边。

    苏明芙接过喝了几口,过了一会,又捏了一颗蜜枣到口中嚼了咽下,才轻描淡写地道,“尚好。”

    看着她还犹存几分稚气的脸说出这般云淡风轻的话,赖云烟笑了笑,伸出手往密盒里点了点,又算了算颗数,对苏明芙道,“这次只拿了三盒,不到五十颗,怕是不够,回头我再送些过来给你。”

    “嗯。”苏明芙轻颔了下首。

    赖云烟探进她的身,在她耳边轻语,“我亲自送过来的才行。”

    苏明芙又点了点头,道,“知晓了。”

    “你吃点桂花糕。”苏明芙见她不动点心,便道。

    赖云烟一直忙着跟她说事,都没来得及喝口茶,闻言便拿起一块,咬了半块,吃着那熟悉的桂花糕味,嘴角便翘了起来。

    “这个我也是做得好的,待来年身子方便了,我就做与你吃。”苏明芙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淡淡地道。

    见她比她年幼,举手投足却如此沉稳,还要当这个一个大的家,为着兄长还要与内宅里的人勾心斗角,赖云烟心中对她也甚是不忍,嘴里也是叹道,“亏得有你。”

    兄长现下尽管也很是忧虑,但他这时的忧虑跟前世的阴沉是不一样的,前者的忧虑会让他慎重,后者的阴沉只会折损他的快乐。

    “你这说的何话,能嫁与他,为他生个孩子,我便也值了。”苏明芙在旁静静观察了赖云烟这么久也没有看透她这小姑子,不知她为何能知那么多的事,但这时她确实也已知她是真的为她的兄长与她好的,于是心间的话便也与她能说个七八分了,“你对我的好,我这心里领会着,待来日,你只要记着我是感激你的便好。”

    赖云烟看着说这话的苏明芙,见她眼神沉静,目光清澈,不由就笑了起来。

    要说这世道对女人确是多有束缚,但这世道总有那些个奇女子让人惊异。

    以前一个祝慧芳让她佩服了一辈子,现下看来,前世她这个她从没有谋面的嫂子,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

    她怕是看破了她跟魏瑾泓面和心不和的事情了罢?

    “你知我与魏大人……”赖云烟话说了一半,含笑看向苏明芙。

    “只知一点。”上次在通县的魏府,她这小姑看着她夫君的眼神不像一个女人看向男人的眼神。

    她看向她兄长时,满心满眼都是他,而不是像小姑那样看向那位魏大人时,她微眯着眼睛,就像在估量一个对手一般,她的下巴在那一刻还会稍稍地抬起一些,要是有笑,那笑都带着冷意……

    这样的两个人,哪可能是震严口中所说的恩爱夫妻。

    “这么明显?”

    苏明芙摇了头。

    “你告知了兄长了吗?”

    苏明芙摇头,诚实地回道,“未曾,是我私心作祟”

    她看出来时,那时他要进刑部,她不想说,后来育南案已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她也不想说,现下,她更不想说了。

    “你要怪,就怪我罢,你兄长是男人,不及女人细心,看不出你们的什么不妥来,是我故意不提醒他。”苏明芙说到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深吸了口气吐了出来,喝了口茶才缓住了肚子里的疼痛。

    见她说完话之后吐纳,赖云烟还被吓了一跳,这时见苏明芙看她,她苦笑道,“求你别告诉兄长还来不及,哪还会怪你。”

    “那眼下……”苏明芙轻声地问。

    “还是瞒着。”赖云烟便答了这么一句,心里颇有点沉重。

    想来,以后还是要装点样的,不能再这么跟魏瑾泓保持着太远的距离,生疏得太过厉害了。

    这时丫环又来报,说宋姨娘在门口已等候良久了。

    苏明芙讶异了一下,叫丫环进来,“不是让你叫她回去的吗?”

    “这……”贴身丫环挠了着,憨憨地答,“奴婢忘了,奴婢这就去。”

    说罢,施完礼,就转身走了。

    “这样可行?”赖云烟轻语了一句。

    “我怀的是赖府的嫡长孙,府里谁不知我的胎气不稳,有人要是这么急,要是害了我的孩儿,我便让她们一家人陪葬。”苏明芙说到这,嘴角扬起了笑,“后日,我兄长便会带我的女夫子来,你多留几日,见见她再走罢。”

    “她是何人,让你这等赞誉她?”赖云烟见她三番五次说起那位女夫子的口气都带有敬仰,闻她此话便问道。

    “夫子的夫君是陵兰士。”苏明芙靠近了她的耳朵轻道。

    “不是听说他全家都……”赖云烟着实惊讶了一翻。

    陵兰士当年不是举家跟着他的死谏自尽了么?

    董吴氏?草字头下面隐着重,陵兰士便是重姓之人。

    一被揭破,这字便也好解,但要是不提醒,谁人能想到陵兰士的上面去。

    “这事有几人知晓?”

    “就我,还有一个你。”苏明芙静静看着她这小姑,想来,以她的聪慧,是知道她这是在向她交心。

    她投之以李,她便报之以桃。

    **

    赖云烟在赖府的那几天,宋姨娘来找她,都被苏明芙挡在了外面。

    苏明芙与赖云烟道,“父亲那里便是怎么讨好,都是我们这些小辈的不是,既然这样,那就不给他这个脸,让姨娘像个姨娘样,想来,他也不会有什么话说。”

    苏旦远这时已调至洪北三州府当巡抚,赖游不看僧面也看得佛面,自也不太敢得罪他这儿媳妇背后的娘家,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着赖府的嫡孙,他便确也没找过苏明芙的麻烦。

    但赖云烟就没这个好运气了,赖游在这天回府后叫她去了前院的堂屋,当着下人的面就斥她道,“你天天往娘家跑,成何体统?”

    赖云烟前世对这个偏心偏了一辈子的父亲便已是无话可说,回来再重温一遍,心下也还是有些无可奈何的。

    她身上有赖游的血脉,从小就想与他亲近,奈何这个人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与她的兄长,所以才弄到他死了,兄长便把他葬在了孤伶伶的主坟,让他身边五里之地,连一座族人的坟墓也没有的地步,让他永世孤煞,按相士的话说就是他后面的生生世世,他再无子女。

    说来兄长的狠毒,一半都是被他逼的,兄长何尝不想得到他的喜爱,何尝不想与他亲近,被他信任,被他重任?可他还是一次一次让他失望了,为了个女人,他不要发妻就罢,女儿不要也就算了,就连唯一的嫡子,他也不要,这如何不叫她的兄长不为这样的父亲寒心。

    “孩儿只是担心嫂嫂。”赖云烟低头恭敬地答道。

    “这么一大府的人,临得到你一个外嫁的女儿担心?你已是魏家妇,没事就往娘家跑,你是想把赖府的脸面都丢光是罢!”赖游想及夜间那妇人背着他哭的低泣声,心间更是怒火翻滚。

    他这时想也不想,大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给我滚回去,告诉你,回去给我好好地恭顺长辈,侍候夫君,如若不然,就莫怪为父要代你母亲教训你了。”

    饶是有上世做底,听到这翻话,赖云烟心中也甚是苦笑不已。

    这男人绝情与多情,还真是因人而异啊。

    父亲如是,魏瑾泓也如是。

    所幸,她还有兄长。

    **

    赖云烟又再次连夜回了通县,与上次被魏母叫回不同,她这次是被赶出回去的。

    她走时,府中的探子交来了纸条,说大公子去老爷房中了。

    明知兄长会为她与父亲对上,可能还会因此引发事端,但赖云烟这时也回去不得,她只能坐在马车上,一路面无表情地坐回了通县,好久不觉痛苦的心口这时疼痛得连轻轻呼吸一下都带着剧痛。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行至院落时,院子的灯火还甚是明亮,走至内院时,魏瑾泓从他那边的屋侧走了出来。

    “魏大人。”深夜里,赖云烟的声音静得可怕,脸上笑容全无。

    “能随我来?”魏瑾泓朝她颔首道。

    “有事?”

    “嗯。”

    赖云烟看了看他那边明亮的半个院子,再看了看自己黑漆漆的半个院子,终还是没有认输,与他道,“有事,便在这谈罢。”

    她此时再软弱,也不可能与魏瑾泓这匹狼共舞。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来不及了,错字病句明天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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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严兄身边的仆人刚走。”

    “嗯。”兄长担心她,想这人定是能安慰自己的罢。

    可惜他的一片好意了。

    “让我告诉你,他无事。”

    赖云烟笑了笑。

    “去睡罢。”魏瑾泓看她一眼,终还是转了身。

    有些话还是等过了这夜再说罢。

    “魏大人……”她叫住了他。

    魏瑾泓转头看她。

    “有事?”

    “睡罢。”她满身的疲惫,哪怕装得刻意平静也掩饰不了。

    “睡不着,魏大人可有时间与我饮几杯茶?”

    魏瑾泓失笑,回头朝她摇了摇头,就提脚回了他的卧处。

    她什么时候都不相信他,哪怕一点的好意,她都要拒绝。

    就好像这样他们之间总有一天能桥归桥,路归路那么简单。

    哪怕她心里也都明白,事情不会如此。

    他孤掌难鸣,需要帮手。

    他已放她走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

    赖云烟第二日下午起的身,她起来用完膳,魏瑾泓就派人叫了她过去。

    她进了他的外屋,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朝服,略挑了挑眉。

    “大人刚回来。”苍松在她身后小声地报。

    “夫君辛苦了。”赖云烟朝他一福身。

    “你们都退下。”魏瑾泓朝苍松开了口,随后朝赖云烟点头道,“坐罢。”

    “多谢。”他平静,赖云烟也很是客气。

    撇开那些针锋相对,他们其实也可以平静相处。

    两方态势现下平衡了一些,她也不再困于魏家寸步难行,赖云烟也就不再故意恶形恶语了。

    再说这几月过去,该探知的,该熟悉的,她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再天天端着,那也是真成刺猬了。

    “下月由岑南王开堂主审育南案。”

    “恭喜魏大人。”主犯兵部侍郎是岑南王的远房表兄,由他来主审再好不过了,这是魏瑾泓最不会得罪人的方法了。

    “皇上跟我要闻侍郎贪下的那五十万两银。”魏瑾泓说到这,推了推茶盏,道,“末央宫修建,正缺这个数。”

    “那五十万两银,现下找不到了罢?”赖云烟淡淡地说,“闻侍郎大人喜奇珍异兽,想来就算离犯案只有两三年,大半的银钱都花在了此处罢。”

    魏瑾泓颔了下首。

    “至于他身边的人分走的那些,上至打点尚书,下至打发地方官的,这些您也是追讨不回了。”赖云烟笑了笑,看向年轻的魏大人,“您还缺多少?”

    “四十。”

    “四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卖了妾身,妾都不值那个价。”赖云烟伸手揉了揉额头,缓了一会才勉强笑道,“但我会想办法。”

    士族表面光鲜的日子要颇费银子,魏家说来富贵,但要一时之间挪出四十万两,怕是掏空了库房都不够这个数。

    赖云烟也知魏瑾泓留下她,为的就是这般时刻,可先前她还能跟他兜兜圈子,还还价,或者干脆装傻充耳不闻,但在这他为她兄长挡刀,还会帮她对付宋姨娘的份上,她只能答应。

    “我舅舅得脱好几层皮了,想来这几年里,他定是一眼都不想瞧上我一眼的。”赖云烟开顽笑地说道。

    见她这时都不忘调侃,魏瑾泓这时也微笑了一下。

    “需要几天?”这天下的人啊,包括皇帝都在打银钱的主意,难怪舅舅一辈子把他的挚爱的银子看得那般重,实则是一不小心就要被别人算计,刮他的油。

    看吧,她现在就要狠狠刮他一层了。

    “三天。”

    赖云烟顿时无语,朝魏瑾泓瞪去。

    “就三天。”魏瑾泓笑了。

    “我还不如去一头撞死算了。”赖云烟干脆把帕子粗鲁地塞进袖子里,咬着牙恨恨地道。

    她就知道逃不脱,她就知道不便宜,这魏家的人就是一群黑心的吸血鬼,她是倒了大霉了,才摆脱一个老娘,就又被她这个儿子缠上。

    钱钱钱,都是钱的事。

    事情说破了就真令人绝望,她上辈子倒霉是因为嫁妆太多被人惦记住了,这辈子倒霉,也是因为这魏大人知道她有多会弄钱被他惦记住了,死都不撒手,她扮恶妇,只差没扮泼妇疯妇了也没摆脱掉。

    魏瑾泓见她咬牙切齿,脸极其生动,没有了昨晚见她的沧桑疲惫,也不见前些日子那般的虚假,那嘴也微微翘了起来。

    “笑什么?”赖云烟看着她的老对头,又从袖中拿帕遮嘴,站起身道,“我先去想想法子。”

    再与这人共处一室,她怕她会毫不犹豫翻白眼。

    她就知道不便宜,就知道!

    **

    赖云烟把任金宝给她的一半的银钱已送去给兄嫂应急去了,她手上刨去花的,只有不到十万两的银子。

    可这几万两银子,她用处大着。

    没这银钱,谁也不会为她做事。

    但这种时候,总不能跑去再跟兄嫂要罢?

    “总有一天,我真会被魏家的人逼死。”赖云烟提笔写信,嘴间喃喃自语。

    冬雨在门外以为是叫她,忙叫道,“小姐,你叫我?”

    “不是,退,退,退,再给我退远一点,自个儿搬着凳子磕瓜子去,别来烦我。”对着心腹丫环,赖云烟少了耐性,很是不耐烦地道。

    冬雨无奈,就又退到了外屋的门边,跟守在门口做着针线的杏雨无可奈何地道,“小姐又赶我了。”

    “听见了,喏,矮柜下有瓜子,去拿罢。”

    “哎。”冬雨笑了,轻脆地应了声,小跑着去床塌上的矮柜下拿瓜子去了。

    杏雨失笑摇摇头,嘴里也轻叹了口气。

    小姐最近不好受,也就能对着她们这些贴心的丫环说几句急躁话了。

    在外,她对谁都得笑。

    那厢赖云烟把讨银钱的信按她的讨债风格一笔写就,信上的大概意思就是:舅父大人,见信安好,云烟甚是想念你,想来,你接到这封信后也会日夜惦记我的,如此,外甥女的这心便也安下了,想来日后我们之间的惦记是一样一样的,这天底下,大概没有比我们更惦记对方的舅甥了,母亲在地底下知晓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怕也是会安慰得紧。

    而随信奉上的,就是她打的四十万两银的欠条。

    赖云烟打赌,她舅父收到这封信后,肯定三日之内无食肉之心,少吃那么多肉,人都要瘦好几坨。

    舅母大人双手捧着他的大肥脸,小心肝都不知要多喊多少句。

    写完信,云烟携着上次舅舅给她的金豆豆就起程去了京中,点心铺,饰铺这种地方逛了好几处地方,探看得差不多了,又判断再三,才找了其中一间店面的掌柜在内屋说了半晌的话,还押了自己差不多同等价值的两箱珠宝在那,才从跟舅父大人守财奴性子差不多的掌柜手里讨到了四十万两银子。

    其中跟死都不借钱的大掌柜斗智斗勇了近一时辰,最终以撒泼才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她走后,掌柜的当着自己的儿子就说,“表小姐简直就是个瘟神,谁家有银子她都知晓,回头我们怎么跟大老爷说?”

    掌柜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二掌柜李子青没有犹豫地回答父亲道,“父亲不必担心,依咱们大老爷的聪明才智,是定会从赖家讨回来的,你且安心就是。”

    掌柜听了稍稍舒服了点,但跟随任金宝多年的秉性难去,还是道,“要是有赖家的人来买咱珍宝阁的珠宝,一律再多半两银。”

    李子青笑着拱手,“孩儿知晓了。”

    “唉。”掌柜的还是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两箱珠宝,道,“你随我去密库放好吧,这是老太爷亲手挑的东西,少一件,大老爷都得少吃两年肉。”

    **

    赖云烟当天弄回了银子,在最后一天才把银钱给了魏瑾泓。

    魏瑾泓接过银子后,嘴角一直都是翘的,温文少年的脸在这一天分外俊逸。

    赖云烟心疼地看着他手中的银票,想着这事皇帝高兴,魏大人高兴,最难受的就是她与她可怜的舅父了。

    “魏大人啊……”赖云烟纠着手中的帕子,趁着这时机,小心翼翼地与魏瑾泓道,“那宫里的保胎丸,你能与我拿出一些来吗?”

    士族不比王公贵族,赖家银钱再多,也是用不了宫里的圣品的。

    魏瑾泓跟那些王公贵族交情好,便是洪平帝这个皇帝,想来也被他用她借来的银钱哄得好好的,赖云烟只得拉下脸,与他讨要。

    “张圣手明日从宫门出来,会与你兄长去府上饮几盏闲茶。”魏瑾泓微笑着抬眼,深望着她道。

    他目光深遂,他如此看人之时,很容易被人误解里面藏有太多深情,赖云烟见他此举,不禁哭笑不得地说,“您这是做甚?”

    他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还卖乖,看她好脸色就打蛇上棍,魏大人的奸狡那是又上了一个台阶了。

    见她好笑不已,魏瑾泓带笑的眼睛便也慢慢沉了下来。

    见着她少女娇艳如花,生动活泼的样子,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们还在他们最好的那段时日里。

    那时的她,只要他多看她一眼,她就会乖乖上前,任他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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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岑南王与祝慧芳的婚期到了。

    赖云烟估计他们婚后,离育南案结案也就不远了。

    到时案子一结,春节一到,鞭炮声就能把去年的血腥洗清。

    从古到今,最上层结构的人可是最会打算盘的人,而疲于奔命的百姓成为了最擅于遗忘的那一拔人。

    赖云烟与祝慧芳交情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在她出嫁前两日就到了祝家。

    本来夜间,两人都想几睡一榻,但赖云烟是已婚之身,平日还好,但在这出嫁之时,已是媳妇的人不能与即将嫁出的闺女睡一床,这让赖云烟懊恼不已,对祝慧芳抱怨说,“早知这样,等你嫁了我再嫁,如此还能睡一床。”

    祝慧芳笑而不语。

    赖云烟看着她不用妆点就绯红明艳的脸,心中有不舍,鼻子有点发酸,但脸上却全是笑。

    她确实高兴好友今生仍旧嫁给了那个让她幸福了一生的人,岑南王是对她一往情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她庆幸着这一对的姻缘没有改变。

    “你以为会过得很好。”赖云烟看着她的脸,忍不住说道。

    祝慧芳便笑了起来,拉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别老站着跟我说话。”

    赖云烟“嗯”了一声,坐下后,就靠着她的肩膀。

    “你怎么还跟以前那样爱撒娇。”祝慧芳颇为无奈,抬起手轻拨了拨她的头发。

    “唉,天生的。”赖云烟叹气道。

    祝慧芳摇头失笑。

    这时有丫环进来报老太君那边请她过去,祝慧芳起身让丫环整理身上衣裳,回头对榻上坐着的赖云烟说,“你就在这里歇一会,回来我再叫醒你。”

    “不困呢。”赖云烟摇头。

    “那就去暖亭中煮几杯茶喝,我让丫环上点你喜欢吃的桂花糕。”

    “有你做的?”

    “有我做的。”祝慧芳叹道,摇着头带着丫环去了。

    一会杏雨进门,跟懒懒卧在卧榻上的赖云烟笑道,“芳小姐说了,点心都上,另还备了些小酒小菜,便是她小时埋的女儿红,也取一些出来让您先小酌几口。”

    “这怎么好意思?”赖云烟马上坐起,笑得眼睛都弯了。

    杏雨左右看了看,才回过头与赖云烟诧异地道,“小姐这话可是和我说的?”

    赖云烟忙站起来,闻言笑着走到她面前,捏了她的脸一下,“好大的胆,连我都打趣起来了。”

    杏雨红脸不语,见她总算是比上世要活泼了一些,赖云烟嘴角笑意更深。

    赖云烟邀了几个祝家的媳妇,在暖阁中取乐了一段时辰后,暖帐外突然有了祝小厚讶异的声音,“如今嫂嫂们喝酒玩乐,都不叫上我了?”

    祝家二老爷家中的三媳妇一听,立马笑着扬声道,“该死的婢子,还不快快请我们厚公子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祝小厚已掀帐而入,一见到她们扫了一眼,走到赖云烟与他大嫂的身边坐下,问他身边大嫂道,“嫂子,这酒这般香,你知我最好这一口,怎地不叫我?是不是弟弟这些日子有哪日得罪了你?”

    “这下可好,”他大嫂这时抚掌叹道,“大顽皮小顽皮全到了,我命休矣。”

    她说罢,在座的人全都笑得人仰马翻,便是赖云烟这个身经百战的,也被她们笑得颇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拿着帕子挡着嘴,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见她还笑,祝小厚的大嫂笑着拿手指戳她,“说的就是你,你还笑,真真不知这脸皮是怎么长的。”

    “跟小厚哥哥长的是一样的。”赖云烟眨眼笑道。

    祝小厚没看她,但嘴角一直含着的笑意此时更深了一些。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刚刚的话可有说错?”祝家大嫂指着他们,笑得花枝乱颤。

    其它几人纷纷点头,其中先开口的祝二老爷家的三少夫人这时笑道,“我看我们厚公子的脸皮还是要比云烟要厚一些的。”

    “此话不假。”赖云烟连忙接道,“嫂嫂慧眼!”

    几人闻她的话,便又吃吃地笑了起来,赖云烟这时笑着拿筷子一人给她们夹了一筷子的菜,最后一筷才夹到刚放在祝小厚面前的碗里,与他道,“小厚哥哥快快吃一些,嫂嫂们今日胃口好,会吃了你我的好菜。”

    说罢,又满满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这心偏的哟……”有嫂子凤眼这时扬得都快要飞了。

    “不偏心,不偏心,晨嫂嫂你也赶紧喝一杯。”赖云烟忙把酒壶探到了她身前去。

    这夫人便笑着拦了她的酒壶,“好了,赶紧偏心你的小厚哥哥去,嫂子这不缺。”

    “嫂子爱说笑,知道的都知道云烟最偏心你们,去那点心铺子瞅见好吃的,哪时不记得给你们捎上一口了?”赖云烟眨着眼睛笑着道。

    众人听到她说这话,便又笑了起来,但却也不再取笑她了。

    赖家的这位大小姐,确也是个贴心的,这段时日过了三月新婚期能出屋了,便又有仆人差三隔五地送些小零碎过来。

    之前她们静了小三月,还怪不习惯的。

    众人这时又起了话题说乐了起来,丫环们撤了冷菜残羹,又上了新菜,说道了好一翻,丫环说后院有事,要请夫人们请去商议,他们这才散了。

    赖云烟是外姓之人,便是不能与她们一道的,送了她们出了暖阁,与她们说得几句,就看着她们走了。

    暖阁外风冷,饶是赖云烟有几分酒意暖身,也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披风呢?”这时,祝小厚的声音响起。

    他是头一个走的,这时去而复返,赖云烟忙问,“小厚哥哥落东西了?”

    “未曾。”祝小厚忙把身上的狐裘摘下,披到了她肩上,问她道,“你的丫环呢?”

    “喏。”赖云烟指了指从暖阁中拿着披风出来的杏雨,“就带了一个在身边侍候,其它的五个都派去给慧芳整理嫁妆去了。”

    “嗯。”祝小厚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丫环手中的披风,见只是个镶了毛边的披风,不如他的暖和,便道,“你披我的罢。”

    赖云烟看他,眼睛里有笑意。

    见她眼里都是笑,祝小厚忍了又忍,才没去摸她的头发,他在袖下捏拳忍住手痒,嘴里笑道,“就给你披一下,等会还要还我,谁要敢说什么闲话,我明日就跟他算帐去。”

    “以后的嫂子肯定会恨死我的。”赖云烟笑道。

    前世的小厚嫂子怨憎她,后来弄得她都不敢怎么与他见面,就是如此,后来他去了数万里之外的东海当了半辈子的官,从此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一面了,只有隔个两三年,东海那边会捎来他带给她的礼物,让她知道她的小厚哥哥一直都还惦记着她。

    “曹家小姐听说是个识大体的,应不会如此。”前月订了婚的祝小厚笑着道。

    “你是怎知的?你偷偷去看了?”赖云烟跟着她往祝慧芳的院子走,嘴里微讶道。

    “嗯,先看了,再订的亲。”祝小厚不以为忤地笑道。

    “你才是最顽皮的那个,如今想来,我怕是被你带坏的,我可得跟我哥哥说去,我可不是天生顽皮的。”赖云烟笑着道。

    “说去罢。”祝小厚耸耸肩。

    这时,不远处的小道有小厮跑来,匆匆与他们见过礼,就对祝小厚说,“小公子,咱们家老爷叫你过去,楚候爷来了。”

    “好,这就去。”祝小厚忙答,从袖子里拿出道镶了红宝石的金链子与赖云烟,“新打的,慧妹妹得了条最好的,你的稍差一些,先拿着,等回头我寻了好的再给你。”

    说着把东西给了赖云烟,不再发一语,带着小厮快步离去了。

    杏雨看着那在阴天的冷风里还是发出耀眼光彩的宝石链子,不由缩了缩肩膀,对赖云烟道,“小姐,这个怕也是有些贵重罢?”

    赖云烟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链子,见不是祝小厚上世里送过她的任何一条,心里有些沉重。

    这一世,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开头那几月间,还有一定的轨迹可寻,可现下,事情慢慢地变得跟上世的事完全不同了。

    等再过一段时日,事情怕是彻底变得与前世不同了罢?

    魏瑾泓难道就真没想过,他一手改变这么多事情,结果也会反噬到他身上来吗?

    他铲除旧时的那些隐患,难道就不会有新的更致命的隐患发生?

    对于未来,赖云烟第一次产生了完全不可捉摸的想法。

    因为改变的事物里必定会影响她与兄长的命运,她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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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慧芳嫁出后,赖云烟回了通县,崔家舅母想把她的女儿放到府上住上半月,为免麻烦,赖云烟还是没有答应。

    她不知崔家舅母到底是想什么意思,但亲生女儿和庶女各都想送一个,反正不是什么好心思就是。

    原本她也该答应,让魏瑾泓的后院里多几添朵花增艳,但府里又多些外人,就是多了别人的眼线盯着她,她只能忍痛拒绝了。

    崔家舅母为此有些不悦,赖云烟找她一道去拜访人,她当着别家夫人的面对赖云烟颇有些冷淡,说话也是爱搭理不搭理的。

    她不悦,赖云烟就没差人找她,带她一起玩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认不清本份,稍捧一下就搞不清现状,端架子拿乔。

    赖云烟可没前世那么任人可宰割,尤其现下碍于交易给魏家人的那点情面,她随时都可收回,反正答应魏瑾泓带崔童氏多见见京中贵妇的事她也做到了。

    这年的十二月中旬,育南案结案,兵部侍郎闻长风全家男丁抄宰,内眷皆判为罪奴。

    不久,宣国的新年到了,家家户户是张灯挂彩,一扫一年的晦气。

    这一次的过年,赖云烟随魏瑾泓回了魏府。

    这次回去,许是婆媳久未见面,魏母对赖云烟客气了许多,便是用膳,也没为难她多少,让她稍站站就让她坐下一道用膳,显得很是和善可亲。

    过完初三,魏母与她提了魏瑾瑜的婚事,赖云烟才知魏母为何对她这么客气了。

    原来魏母看上了祝家的八小姐,想为魏瑾瑜说亲,先跟她问问情况,探探底。

    五小姐不成就想娶祝家的八小姐?

    赖云烟心里好笑,不过她与八小姐虽熟,但确实玩得不好。

    八小姐虽是祝大老爷的嫡小姐,但就是因为她是嫡小姐,私下脾气大得很,便是对同等身份的同龄姐妹,也颇有些颐指气使。

    这些事情,只有离得近的人才知晓,也没什么不好听话透出祝府的墙传到别人的耳朵里,赖云烟从没跟外人说过祝家的情况,自也不可能这时跟魏母说得太明白,遂嘴里这时道,“娘看上的必是好的。”

    “你与八小姐不是玩得甚好?你跟我说说,她平时是什么性子?”魏母笑着与她说道。

    “这个,儿媳就不太清楚了,”赖云烟朝她歉意地笑笑,“八小姐是长房的嫡小姐,我与二房三房的小姐玩得好一些,很少与八小姐一道玩。”

    “不过,”见魏母还在笑看着她,赖云烟转了话,又道,“在儿媳眼里,八小姐长得好不说,便是气质,那也是贵气非凡的。”

    得罪人的话她是不会说的,她言尽如此,话中之意,魏夫人只能自己去揣磨了。

    这贵气非凡也没有那么不好猜,凡贵气的,总有那么几个是有臭脾气的。

    “是吗?这般的好,也不知我们家瑾瑜配不配得上。”魏夫人叹道。

    便是祝八姑娘脾气差,可那长相与家世,确实不是你那不中用的小儿子配得起的,赖云烟心里暗忖,嘴里却还是笑道,“小叔品性佳,家世也是与祝家不相上下的,娘可不要妄自菲薄。”

    魏母点头,淡道,“但愿如此。”

    见赖云烟不愿意再多话,魏母也不再谈下去,这事她问赖云烟也只是先摸个话,回头更详细的,还得她另问人去。

    再说她这媳妇,现如今跟她隔着心,哪会什么话都跟她说,谁知她话里的意思是真是假。

    **

    初七那日,尚还在京中魏府的赖云烟听说祝慧芳初九就要起程,跟岑南王回岑南了。

    她不能前去拜见,只能收拾了些东西,差人送了过去。

    祝慧芳回了她一些礼,便是以前她曾跟她要的那枝凤头钗也放在了其中。

    赖云烟拿着钗子久久无语,看着它看得眼都发酸。

    不知要几年,她们才能再见面。

    但慧芳离开这京城也好,以后的事,这京中几家的命运也不知会走向何方,更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人力无法挽回的狂澜。

    天意改变之后,便是她,也得重新随波逐流。

    祝慧芳走后,在魏府呆了几日,赖云烟听说魏二公子又重操旧业,给祝八小姐送了礼过去了……

    祝八小姐那边不知有何反应,反正是直到赖云烟离开魏府回通县的那日,也没看见祝家的人找上门来。

    “这次成了?慧真竟真能看上他?”赖云烟还蛮惊奇的,按她的看法,祝八小姐是不可能会看上次子的人,她是嫡小姐,心性又高,想嫁的自然是嫡长子,当一门之主的宗妇了。

    这时赖云烟到底是有些以己度人了,她是重生之人,便是少年之貌,但心还是那颗老心,也就预料小了花言巧语对年龄尚小的小姐的杀伤力,殊不知那厢祝八小姐得了魏瑾泓颇有几分才华的仰慕之诗,夜间入睡前,都要拿出来翻看一二,心中还是颇有些甜蜜的。

    魏府那边的事,就算是魏瑾瑜与祝慧真私下传信的这事赖云烟有些不解,她自也不会去管的,只是多加注意罢了。

    她担心的还是自家嫂子的身子。

    赖府府中苏明芙为了把这孩子生下来,这两月间都卧在床上安胎,轻易不走动。

    年后,宋姨娘那边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她动静太大,弄得赖游都找了苏明芙透出让宋姨娘在旁帮着管家的话意后,赖云烟就知道她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她原本是想找出宋姨娘竟敢用银两笼络族中人的证据,赶她出门,如此便是赖游心有不悦,也不能拿她兄长如何,而这于兄长而言,哪怕被父亲不喜,外人说道的,也只是赖游这个是非不分的父亲。

    但宋姨娘手段太厉害,她查不到证据不说,姨娘便又狂吹起了枕边风,这掌家的权看来是不要到手就不罢休了。

    她平日看着文文静静,甚是孱弱,但手段这般狠辣,看准时机就出手,从不拖泥带水,赖云烟还真是有些佩服她。

    佩服之余,她便也学上了几分,只是手段更为简单粗暴且卑劣,她让人给宋姨娘下了药,把她常用的一个小管事剥光了往她的床上扔,正好让回了府的赖游看到。

    当日,与赖游一同回府的还有几个工部的大人,还有户部的尚书也在。

    这下差不多,里外之人都知道赖家的姨娘偷人了,赖云烟甚是想知道,到这个份上了,她那堪称情圣的父亲是不是还要救这宋氏,哪怕他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

    隔日,宋氏浸了猪笼。

    过了几日,赖游令人请了赖云烟回去,红着眼睛的他狠狠煽了赖云烟一巴掌后,就拿起身边准备的棍子,往她的头上狠狠敲去,嘴里阴狠地骂道,“你这毒女。”

    幸而闻讯而来的赖震严赶了过来,冲进屋就挡了他的第二棍,把赖云烟拉到身后,双眼狠厉地瞪着赖游。

    看着亲生儿子那恨他入骨的眼神,赖游怔了怔。

    “宋氏毒杀我娘亲,按您的说法,岂不是毒妇了?而您纵容她毒杀发妻,父亲,这事说到外面去,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到时赖家因您为了您心爱的姨娘被抄了家,灭了门,想来,您是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赖游没料她会这么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半晌,年老成精的工部尚书呵呵冷笑了两声,挥手朝他们道,“跟我斗,你们还嫩了点,下去。”

    皇上前次斥他之事,他查了许久,也查到了根源就在后宅女人的闲言碎语上,再一想他的这个女儿与后宅之人的交情,他便对真相了然了几分。

    这两个小的想跟他斗?那他就让他看清楚,这赖府里,到底是谁说的算!

    赖震严牵着赖云烟转身就走,到了门口,他伸袖擦了擦赖云烟头上的血,道,“冒了道长口子,血止不住,你别动了,哥背你回去,你嫂子叫了大夫在院子里候着,一会就没事了。”

    赖云烟笑着应了一声,趴到了蹲□的赖震严背上。

    被背起后,昏头昏脑的她朝兄长解释道,“莫怪云烟手狠,不是良善之人,只是不能再让她得手了,嫂子本已心焦,再让她得手,我们以后的日子怕是比现在更不好过。”

    听她还跟他解释,赖震严笑了笑,道,“你说的什么话,哥哥哪会那般想你?哥哥也与你一样,那庶子,怕是再过一辈子,他也到不了京中了。”

    说罢,背后的人没有了声响,他转过头看去,见她紧紧闭着眼睛,血顺着她的额头不断地往下巴处流,就似死了一般。

    这一刻,赖震严心如刀割般疼。

    早知她会动手,还不如他先一步动手。

    至于父亲,如明芙所说,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还不如什么都做了,至少不用憋气,便是被他不喜又如何?不喜就不喜,反正不做他也是不喜,也不会对他们好。

    是他心存妄念,竟以为克守赖家长子之职,就能得来他几许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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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云烟醒来后才知自己昏了近三天,起来后视线有点模糊,大夫说过阵子,静观几日再看看结果。

    是失明还是会恢复,都要看时间。

    这一事,得知兄长没让别人知晓后,赖云烟还是叫了自己的人过来,安排他把她被赖游打伤,恐还会眼睛瞎掉的事传了出去。

    她的人走后,赖震严走了进来。

    赖云烟伸手够他的袖子,半晌,直到身前的人把袖子够到她面前,她才摸到。

    “你故意挨打的?”赖震严在她身边坐下,声音阴沉。

    “不是故意,等打下来时已经闪躲不及了。”赖云烟说着沉默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勉强地笑了笑,轻声地说,“父亲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的,我们只能先出手。”

    上世兄长总是对父亲有所避讳,总是不断迁就,以至于用了太多年才把赖家得到手,其中也因为被伤透了心,后来更是憎恨他,咒他永世不得安宁。

    兄长对父亲残余的孺慕,她还是提早打破罢,如果注定伤心,还不如他们提前对峙,也许提早了时间,这样伤心还会少一些。

    “妹妹。”赖震严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

    “你变了许多。”

    赖云烟听后鼻子猛烈酸痛,她忍了心中发麻的钝疼,伤感地笑了笑,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手都快捏碎了才道,“哥哥,我曾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赖震严的声音还是很是阴沉。

    “梦见你在娘亲的牌位前哭,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赖震严没有出声。

    “我当时就想,我得站到你身边来,无论以什么方式。”赖云烟说完,倦倦地闭上满是灰暗的眼,“哥哥啊,不是云烟变得太多,而是世事催人老,我们总归得活下去,就像别人那般活下去那样。”

    这世上终归是弱肉强食的,人若不狠心,别人就狠心了。

    不想死,就只能选择好好站着活。

    “妹妹,”见她小小的脸上满脸的疲惫,这生生刺疼了赖震严的心,他反手抓住了她欲要放开他袖子的手,道,“我没怪你什么。”

    “我知。”赖云烟点了一下头,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以后不会有事了。”

    “嗯。”

    “妹妹。”

    赖震严再叫出声后,她已经不再应声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子,才发现她又睡着了。

    大夫说,要是她睡过了两时辰,就得叫她醒来,哪怕说几句话也好。

    等等他再过来罢。

    **

    赖游因怀疑姨娘之事是因其嫡女赖云烟,魏家长媳,当朝翰林院学士魏瑾泓之妻所起,因此毒打她致残的事不到一天就传遍了京中上下。

    第二天,参赖游的本子堆满了皇帝的御桌。

    赖游被召见进御书房,见到皇帝面前堆着的奏折,听皇帝问完话后,拱手很是平静地道,“皇上,由此可以看出,她心计确如传言般甚是毒辣,连朝廷之事都可插手。”

    他知皇上最厌后宅之人插手朝事。

    闻言,洪平帝奇怪地看了赖游一眼,翻了翻自己家那几个亲戚的奏章,道,“你说的是,朕的王叔王弟也被她拉拢了,朕的亲戚成了她的亲戚了?”

    “皇上!”赖游大叫,跪于其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反常即妖,臣不过只是教训……”

    “你教训什么?由你教训魏家妇?就算她还是你赖家女没嫁出去,你为了个给你戴绿帽子的妾毒杀女儿,赖游,朕很多年都没听到这么好听的笑话了,你这是想置我朝的礼法于何地?”洪平帝不屑冷嗤道。

    都当他老了,昏庸了,可以随他们这些老臣摆布了不成!

    “皇上,请你看在臣……”赖游想提起他曾与洪平帝的交情。

    “就是朕看你在你曾护国有功的份上,才容得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有违常纲!”当初确是他娶了任家女,得来了百万银两让他夺位,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赖游得到的还少?他还跟他当年,确也由翰林院的那几人所说的那般,人心不足蛇吞象。

    “难道就让菁娘就这么死了?”

    “她不过是个女人,而你为了她就要杀女?”洪平帝匪夷所思地看着赖游,不知他这个臣子怎么就搞成了这副模样。

    “皇上。”赖游知自己不能再跟皇帝扛下去,遂软了语调,磕了几个头,悲苦地道,“臣知错了,您就再饶臣一回罢。”

    洪平帝看着地上的赖游青发里冒出的白发闭了闭眼,良久才道,“下不为例,赖游,记着了,下不为例。”

    假如不是往日的情份,他这臣子,就冲他这些年做的那几件天理不容的事,现在拖出去杀了都不为过。

    **

    这日夜间,魏瑾泓来了赖府。

    “您来接我?”赖云烟请他坐下后,笑着问他。

    “嗯。”魏瑾泓看着她朝他看来的眼睛,她这时眼睛里还带着笑,跟往日一样灵动活泼,没有一点看出她看不见的痕迹。

    “魏大人,你过来……”赖云烟朝他伸手。

    她说话间,有温热的体温过来,她往前抓了两抓,才抓到了他的手,把他放到自己眼前,笑着道,“你戳戳。”

    魏瑾泓碰了碰她的眼敛,见她微笑不语,眼珠转动看向他,他眼神不禁一暗。

    “大夫怎么说的?”

    “少则二三个月,长则一辈子。”赖云烟笑道。

    魏瑾泓看着她笑得毫无破绽的脸,“这样你也可接受?”

    他不信,赖游叫她过来她会毫无防备。

    赖云烟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她不愿解释,可她心知肚明兄长就站在暗室里,能清楚听得到她的话,她沉默了一会,还是说道,“这就是我与您的不同,我走到哪步,都想着人要是都有余地就好,尤其是自己的父亲,想着血缘天性,他就算对我再不喜,这手怕也是下不来罢,毕竟虎毒不食子。”

    所以明知赖游下得了那个手,她还是抱了侥幸。

    就如当年明知魏瑾泓与她恩爱不再,没到绝境之前,她还在想着与他相敬如宾。

    女人当断不断的缺点,她都有,哪怕重活了一世,也还是残留在了她的灵魂里。

    “等会回去罢。”看着她平静的脸,魏瑾泓看她转动的眼珠从没对上过他的眼,他知她眼睛的事不假。

    “好。”赖云烟没有拒绝。

    她眼瞎不知哪日好,魏府现在也异于龙潭虎穴,但她只能回去,呆在赖府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来,两世里,只有京郊外的那处庄子,才算是她的家,哪怕探子无数,那里也给了她安全感。

    这一世,不知还要熬多久,才能熬得到那种日子。

    她现在只庆幸,上辈子看了足够的风景,内心不单薄,所以眼瞎了也没有那么可怕,光是回忆,就足够支撑她好长一段时间了。

    **

    “小姐。”杏雨扶了赖云烟上了马车,梨花小心地提着她的裙摆放上车,又连忙爬上了车,跟着她的杏雨姐跪坐小姐的脚前,替她整理着裙摆。

    杏雨把靠枕放在了她的背后,轻声地说了句,“要是不适,您要吩咐奴婢。”

    “好。”赖云烟笑着应了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马车一沉,又有人上来了。

    “大公子也坐这辆?”赖云烟问。

    “嗯。”

    魏瑾泓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雪白的脸上的红唇,还有嘴边的浅浅笑意。

    只有这时,她怕才最像前世后半生的那个赖家小姐罢,就算是泰山崩于前,她也从容不迫。

    “你现在最怕的是什么?”马车动后,魏瑾泓眼睛扫过那两个眼睛看地的丫环一眼,问她道。

    “最怕的是什么?”赖云烟重复了一遍,过了一会才笑道,“最怕不能吃好睡好,大公子,你知我安逸惯了。”

    要是多个人给她下毒,想要杀她算计她,没了这双眼睛,她都不知道要多担多少心。

    “是吗?”魏瑾泓漫不经心地回道。

    “是。”

    “好。”

    赖云烟笑着把头靠在了另一边,没有再搭话。

    一进府,赖云烟让杏雨扶着,在夜灯中缓步悠闲地跟着魏瑾泓回了后院,到了院子,丫环就来报说洗澡水已备妥了。

    那边魏瑾泓的脚步声快没了,赖云烟转过身,对着魏瑾泓的方向遥遥一福,“多谢大公子。”

    “多礼。”魏瑾泓说罢这两句,脚步声就远了。

    赖云烟笑着听着脚步声远去,才提步回了自己屋中。

    “杏雨。”赖云烟偏头叫了丫环一声。

    杏雨悄无声息地从她的后面走到左边,回道,“小姐,有何事?”

    “屋子里还有谁?”赖云烟笑着问。

    “还有福婆婆她们。”

    两个婆子这时从浴房出来,闻言连忙给赖云烟请了安。

    “好了,留下杏雨梨花,你们都退下罢。”赖云烟看向她们道。

    “是。”

    赖云烟进了浴桶,又让杏雨梨花退了下去,这才褪下了脸上的笑容。

    她摸了摸略有些僵硬的脸,用手支在浴沿上撑着头,悄无声息地吐了口气。

    两个丫环太拙,刚找来的丫环还是不太能够信任,她除了拿钱办事的那些人信得过之外,其它的可信之人并不多。

    这种当口,真是险。

    看来,只能见招拆招了,但愿魏大人不要趋火打劫。

    不过,还是要做好他趋火打劫的准备,魏大人可从来不是那么心慈手犬人。

    **

    “我妹妹这两日做了什么?”茶楼中,赖震严捏了捏手中的两个铁球,连转了几圈,喝了口茶,才淡淡问道。

    魏瑾泓盘腿坐于桌前煮茶,等新放的茶叶过了一道烫水,才开口道,“前日抚了琴,嫌自己弹得不好听,昨日找了乐师听了一下午的曲子。”

    赖震严闻言笑了起来,手中转动的铁球停了下来,他闷笑了两声才笑道,“烟烟小时就是如此,就是摔倒了腿磕出了血,也会说哥哥你让我听个曲儿我就好了,这般爱听曲,偏生自己弹得不好。”

    她也有弹得好的几首,一弹十指能破六指,所以不常弹,也不弹给别人听,不过后来听说江镇远常听她弹。

    想至此,魏瑾泓微微冷哂,这时他的嘴角也翘了一些起来,与赖震严温和地道,“她就是个爱耍乐的性子。”

    赖震严点头,冷酷的眉目这时柔和了不少,“大夫让她要静养,我看她也无大碍,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

    魏瑾泓点头道,“我这几日,会从宫中找御医去府中看看。”

    “如此甚好。”赖震严赞道。

    魏瑾泓知他已写信去江南了,应是找任金宝去找南方专治眼疾的方大夫去了。

    赖震严之前就不怎么信任他,现下只怕是更不信任了。

    云烟这人就是这样,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牵着别人的鼻子按着她的方式走,无形中去影响人而不让人察觉。

    再让她下去,再过段时日,等到她觉得差不多时,赖震严就会如她所愿那样带她离开他罢?

    她说他的算盘打得精,她的何尝不是。

    这布局她一步步下得甚是微妙,从行事到说话,她让赖震严相信魏家不是她的良宿,假以时日,等赖震严真接管了赖家,这个前世护妹心切的男人这世怕也是会做出前世一样的选择。

    “岳父那边,我会在明日上门拜见。”魏瑾泓知道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赖震严顿了一下,为难地看着他。

    “我会在今日下拜贴。”魏瑾泓垂眼,看着桌上茶杯慢慢地道。

    他说他见她死水般平静上的笑容也痛彻心扉,应是没人信。

    “此事,你自行看着办罢。”赖震严苦笑,见魏瑾泓低着头未语,他便谨慎地估量着他这个妹夫。

    以前他以为妹妹跟他门当户对,但这人到底是太自私,这人的心也是偏的,但没偏到他妹妹这边来,这于他妹妹不利,便不是良婿。

    他终是不喜爱妹妹的,赖震严心中叹道,心里莫名悲哀。

    要是换他,明芙要是被父亲叫回了娘家,不管她与其父感情如何,女子回了娘家,当夜他就会接回来,哪怕她要歇一夜,他都要过去给她那个脸,更何况,她被打了,他能想到是先去见那个动手之人,而不是来到妻子的床前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他这妹妹与这天栋良才的妹夫之间根本就没有之前他以为的郎情妾意,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赖震严也不得而知。

    都已过了几日了,他才想起下贴与他父亲说这事,于外人说来是君子之风,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此人深谙圆滑之道罢了。

    亏他在魏瑾泓另辟魏府时还相信他还真能护他妹妹一生。

    魏瑾泓看到茶杯中的茶水静了波纹,才抬头看向赖震严,迎上了他审视他的眼睛。

    他对他微微一笑,赖震严也回了他一个笑,伸手抬杯,轻抿了一口甘甜怡人的茶水。

    **

    “工部侍郎严苛?”赖云烟从榻上一跃而起,朝魏瑾泓说话的方向看去,“他?”

    由他取代她父亲之职?

    “嗯。”

    “他不是不到四十就辞官走了?”赖云烟对这事记得清楚,因赖游掌管工部,工部所有的官员调任她记得□不离十,更何况严苛还是侍郎,她记得很是清楚。

    “你还记得他是怎么辞的官?”

    他是在其父母,妻儿子女在还乡之时突遇山贼,全都被杀了之后辞的官。

    赖云烟点头道,“记得,我也查过,确是山贼。”

    “我叫国师给他卜了一卦,指了那道血妄之灾。”

    赖云烟双眼看着眼前黑糊糊的一片,她还是看不清魏瑾泓的脸,所以听着魏瑾泓这温温和和的口气更是格外心惊。

    这种格数,魏瑾泓都敢改!他就不怕天谴?

    “善悟大师帮您指了?”赖云烟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她直接问道,“如此,他没算出您的命格?”

    “算出了一半,另还算出,我与他有两世之缘。”魏瑾泓依旧温温和和地道,“说来也甚是奇妙,前世他是如此之说,今生他也是这般说法,我也未曾想过,我与他真有这两世的缘分。”

    “哦。”言尽如此,怕他是比她知道的更多,赖云烟也不再多嘴了。

    “宋氏被送到了观山县的一家尼姑庵。”魏瑾泓又开口道。

    赖云烟听后,半晌都没有开口。

    赖游真是一点念想都不供他们想。

    “我兄长知晓吗?”再开口时,她喉咙微哑。

    “他已知。”

    赖云烟听罢笑了两声,声音干哑又苦涩,“真是鬼迷了心窍。”

    她这父亲娶妻得利在前,得妾真爱在后,后者是他的心肝宝贝,前者用过就丢不算,还打算赶尽杀绝,这种人的心啊,还真是偏得邪乎了。

    “这辈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娶赖家的二姑娘吗?”赖云烟开口,坦承地问道。

    赖画月也算是魏瑾泓的真爱了,说来赖云烟真没嫉妒过她,乖巧听话的赖画月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从不艳羡她这个庶妹,哪怕她得了魏瑾泓的专宠,她也替魏瑾泓生了魏瑾泓宠爱了好几年的儿子,但赖云烟从不嫉妒她的运气,哪怕如今,她也认为这两人相配得很。

    除了他们的那个儿子实在不怎么样,长到十几二十几岁,活了小半辈子,还跟七岁小孩那样顽劣不懂事。

    不知上世魏瑾泓死后,没有了锦衣玉食,这小子下场会如何,也不知那个对他千依百顺的魏夫人会如何。

    闻她之言,魏瑾泓的脸冷了下来。

    “您要是嫌她生的孩子是个白痴,那么多找几个聪明的女人生几个她膝下养就好。”赖云烟淡淡地说,“要是嫌我占了她的正位,您给我休书就好,当然您要是非要我留下来,我也可不走,您娶她就是,我只占着正位,其它的您爱给她多少就多少,还有,记得让她别碍我的眼,您知我的脾气其实不是那么好。”

    如果魏瑾泓还要留着她要胁她为他办事,这嫡妻的身份她还是要留着的,她出外跟内妇交际,还是要个听着响亮的名声。

    至于赖画月,上世没动她,也是她故意不动手的结果,尤其得知他们的儿子是个白痴之后,她乐得甚至都觉得赖画月有那么一点可爱了,众人提起魏瑾泓的那儿子,哪怕嘴上不说,脑海里肯定也会浮起斗大的“通奸所致”四字。

    这世上有时也是有报应这么一说的,哪怕魏瑾泓尽知前事,这儿子怕是不会生下来了,但赖云烟也愿意赖画月嫁过来,上世她没对她动手,这世她也不会,只要赖画月够识趣就好。

    宣朝没有所谓平妻之说,两姐妹共嫁一夫的事还是有的,要是魏瑾泓因她无出现在娶了她的妹妹,府中多了个二夫人,这算来也是美谈了。

    至于让她替他生孩子,魏瑾泓还是彻底死了这个心的好。

    想来,有个真爱在旁,又有她父亲的前车之鉴,魏大人这般聪明的人,肯定也不会让他的真爱爬到她头上来,要不然,这世还真会死在她的手里。

    赖云烟说完话,魏瑾泓一直没出声,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应,也没见他走,便又重新躺了下来,睁着眼睛看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扎了几天针,以前还看得清一点样子的眼睛便彻底什么都看不清了。

    如若不是大夫是兄长派过来的,她都怀疑是魏瑾泓找来彻底弄瞎她的。

    “过几日,宋氏会被发现,严大人到时会暂代你父的职。”魏瑾泓说罢,匆匆离去。

    他急走出了她的住处,才停下脚步重重呼吸。

    饶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面对这样的她。

    她太尖锐,赖画月只肖似她三分,但性情胜足她十分,她从不会像她这样对他说话,也从不会字字句句都刺得他全身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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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氏被发现后,赖游却是好手段,在亲手令人把宋氏杀死后,在皇帝面前请罪,还险险保住了官帽子。

    赖云烟知情后,头一个感想就是这天下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不是魏瑾泓说了算的。

    自得讯后,她就没见魏瑾泓了。

    这人来了一次,她也派丫环挡了。

    魏大人从她这拿钱拿得痛快,办事却办得不怎么漂亮,赖云烟不知魏大人怎么想的,但如是她,肯定是做好了事情才有脸来见金主。

    她只能想,魏大人确实是那么个不要脸的,才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不会觉得无颜面对她。

    赖游之事,赖云烟不知魏瑾泓会不会继续插手下去,但她也知这时也只能靠兄长自己的本事了。

    这时她想得再多,外面的争斗主场还是在于他们,她一个女人做不到太多。

    “小姐。”赖云烟正闭着眼睛吹笛子时,杏雨进了亭子来报。

    “何事?”她放下了被她吹得七零八落的竹笛。

    “大公子来了。”

    “哦?”

    “少夫人也来了。”杏雨又道。

    “领在哪?”赖云烟笑着站了起来。

    “请在厅屋。”杏雨扶了她。

    赖云烟一进他们院子的厅屋,就朝着主侧位那边的方向福礼,笑道,“云烟见过哥哥,嫂嫂,昨日我夜观天象,说今天有贵客临门,我刚还寻思着贵客什么时辰到呢,这不,转眼就让我把你们给盼来了。”

    此时带着苏明芙,正站在窗外看着园子里盛开花朵的赖震严闻言眼神越发暗沉下来,苏明芙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与他轻走了几步,走到了主侧位边,她才开口朝往屋中不断看的赖云烟笑着道,“别看了,在这呢。”

    “我看错方向了?”赖云烟听着他们移动的脚步声就知道她刚才怕是判断失误了,不禁笑叹道,“装过头了,真是该罚。”

    说罢,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在丫环的扶持下走向了他们。

    待落定后,她才又问,“哥哥呢?怎地不和云烟说话。”

    赖震严“嗯”了一声,顿了一下,才开口道,“你嫂子这几天身体好了些,大夫说坐轿子无碍,她就说要过来看看你。”

    “还是不要出远门的好。”赖云烟摇头道。

    苏明芙的身体那是费尽千金保下来的,现虽说有五个月了,但还是得仔细看着。

    “我已好了一些,大夫说也要多走动,便就过来了。”苏明芙这时插嘴道。

    赖云烟闻声朝她看过去,嘴里又笑道,“嫂嫂来看我,我心里是欢喜的,你要是把我小侄生下来再看我,我心中只怕会更欢喜。”

    苏明芙闻言笑了起来,此时她偏了偏头看了看赖震严,见他满眼阴霾,不由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她越是装得没事人一样,夫君的心里怕是更难受罢?

    “舅舅写给你的信,送到我这了,回头我再给你。”赖震严张了口道。

    “信上说什么了?”赖云烟好奇。

    “说过段时日就带方大夫来看你,再带你喜欢的金豆豆给你。”

    赖云烟笑出声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看来我爱财之心,舅舅也是了然的。”

    见她一如往常般谈笑风生,赖震严的脸更冷,赖云烟见他们断了声,就讶异地道,“嫂嫂,哥哥是不是又摆臭脸给我们看了?”

    她什么都敢说,什么事都能当顽笑话说,明明沉重却被她说得话都带笑,似是什么都打不趴她,让她不快一样。

    苏明芙这时笑叹道,“可不就是如此。”

    “许是瞧我瞅不见罢,”赖云烟悲叹道,“连哥哥都瞧我看不见都不给我笑脸,云烟这心呐……”

    说着,双手捧着心,做悲痛万分状。

    她此番矫揉造作的耍宝终是逗得赖震严又再开了口,口气无奈,“都不是小女孩了,怎地还这般爱顽?”

    “那哥哥给我笑一个!”赖云烟笑着朝他说话的方向看过去。

    赖震严无奈地笑了笑,忍不住伸过手抓住了她的手放到手中握了握,随后轻声地与他道,“等再过段时日,等你眼睛好了,哥哥再来接你回去。”

    赖云烟闻言心猛地一跳,眼皮也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她缓了缓神,笑着没有作声响。

    赖震严见她不声不响,也了会她的意思。

    如若她还想留在魏府,她是肯定要出言说留下来的。

    烟烟从小就是喜欢的就会大声说,不喜欢的,碍于礼仪,则会一字不吭。

    **

    赖震严走后,崔家的舅母又过来看赖云烟,随同的还有魏姑妈。

    对外,赖云烟对于她与魏瑾泓分屋住的说法就是为了方便她养伤,这一月间魏家的人来看她也好,别的交往的内眷也罢,她都是作此说法。

    这话也无人怀疑,毕竟赖云烟现在这等情况,确也是顾不妥魏瑾泓。

    许是觉得与赖云烟熟了,这次崔童氏与魏姑妈过来坐了不到半晌,就问到了侍候魏瑾泓的人身上去了。

    “瑾泓现在的起居可还好?”崔童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都由娘派来的丫环侍候着,想来也出不了差。”

    “嗯,”崔童氏这时又担心地道,“只是都是丫环,怕是侍候不够妥贴用心罢?”

    “舅母的意思是?”赖云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娘家有个庶女,貌样性情都不错,说来确是体贴恭顺,我娘家老太君都是由她在侍候的,便是我家老太君都道她是个天生会侍候人的……”崔童氏说至此,看赖云烟的脸色不变,这才又接道,“如若你觉得可见上一见,下次我便带来让你先过过眼。”

    赖云烟失笑,过过眼?她要是有眼睛可过,那就可好了。

    “云烟啊……”魏姑妈这时开了口,笑着道,“如若是个会侍候的,就让她带过来罢。”

    听着魏姑妈也重操旧业,赖云烟真是欣慰不已。

    有些事变得截然不同,可有些事还真是不会变的,例如魏姑妈喜欢给魏瑾泓塞人的爱好就没变。

    “我回头跟夫君提提。”赖云烟还真想答应下来,如若不是她眼睛不便的话。

    两人联手塞进来的人,怕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这种内宅之事,由你安排就好,用不着去劳烦瑾泓了。”魏姑妈淡淡地道,话间字句腔调都在拿捏着她姑妈的身份。

    “如若是我的意思,”赖云烟脸上笑容不改,“那我还是想用娘的人,论起照顾夫君,还是娘的人好,这世上还能有谁比娘更关心夫君?用她派来的丫环,我这才能放一百个心。”

    魏夫人派来的人够多的了,这两人还搅浑水,赖云烟就算乐于看魏瑾泓被女人包围,但趣味还是比不上自身的安危与安逸来得重要。

    “是么?”见赖云烟毫不犹豫拒绝,魏姑妈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

    这赖氏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她的面子,是怎么回事?她就不怕得罪她!

    崔童氏见她不咸不淡的口气,又想起前些时日赖云烟不请她共赴邀约的事了,她心里一惊,饶是魏姑妈给她不断地使眼色,她也不再开口了。

    罢了,她这个外甥媳妇,可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她还是有些许怕她的。

    **

    五月,魏家出了桩大喜事,魏瑾瑜与祝家的八小姐祝慧真订了亲。

    赖云烟在府中得讯后,生生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叹道,“这哥俩真是好本事。”

    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八小姐也被他们搞定了。

    来报讯的杏雨拿大小姐的感叹充耳不闻,又道,“成亲的日子也定好了,就在八月。”

    “好日子!”赖云烟赞道。

    杏雨看着她的笑脸,轻步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耳边道,“出了桩事,奴婢想告诉您。”

    “说。”赖云烟有些纳闷,这段时日她们天天陪她闷在这府里,能有什么事?

    “梨花与大公子身边的人走得甚近。”杏雨道。

    只一句,赖云烟就皱了眉,“是谁?”

    “苍松。”

    赖云烟当即就站了起来,看着前方,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现在找梨花来问,只怕伤了这两姐妹的感情。

    不找来问清楚,谁知是什么情况?

    “他们是情投意合?”想了一会,赖云烟只能暂时问杏雨。

    “是。”

    赖云烟心冷了一冷,又问,“有一段时日了?”

    “是。”杏雨声音更小。

    “为何要告诉我?”赖云烟的声音很是平静。

    “奴婢怕她被骗了。”

    “你还有话没告诉我。”赖云烟觉得杏雨的声音不对劲得很。

    “是。”杏雨这时的声音带着哭音,她在赖云烟的面前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

    “奴婢出府时遇上了地痞流氓,被大公子身边的雁燕救过一命。”杏雨哭道。

    赖云烟顿时觉得全身被抽走了一半的力气,她往后退了两步,扶着椅子坐了下去,好半会才轻声地道,“你看上他了?”

    杏雨的泣声又大了一点。

    赖云烟叹气,口气中并无责怪,“他也看上你了?”

    杏雨未答,只是哭泣。

    到底这世的她们还小,就算年龄已过十九,但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岂会没有待嫁之心呐,上世没找,不过是找不到好的,适合的罢了。

    “你怕梨花被骗,想来,也是怕自己被骗罢?”对于杏雨梨花的忠心,赖云烟是不会怀疑的。

    这两个丫环对她好与不好,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是,”杏雨痛哭失声,“奴婢们都不是那等配得上他们的人。”

    苍松燕雁是大公子身边的人,从小跟着大公子饱读诗书,又见过那么多的大排场,便是娶上比她们好百倍千倍的,那也是不稀奇的事。

    可他们看上了她与梨花,她想信,但却信不了,只能在答应之前,把事跟大小姐说清楚。

    “可你想嫁,梨花也想嫁。”赖云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过冷漠。

    杏雨哭了两声,诚实地答了,“是”。

    赖云烟苦笑,“退下去罢,让我先想想。”

    杏雨抬头看她,见她闭着眼睛,脸上无悲无喜,那心便钝钝地发疼,她爬了好几下才爬起来,朝赖云烟施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门外,梨花已经哭得跪倒在了地上,杏雨去扶了她,她抬着满是眼泪的脸问杏雨,“姐姐,我们怎么办?”

    杏雨紧抿着嘴,见扶她不起,她便重重地拉了她起来。

    梨花被她粗鲁地拉着,似是毫无所觉,只是哭着道,“我是不是真配不上苍松?姐姐,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杏雨看着梨花那张为情所困的脸,想着她对苍松的百依百顺,想着自己对燕雁的心不由已,好半会才哑着噪子道,“我们都是大小姐的人,大小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多想。”

    “要是……”梨花恐惧地道。

    “要是不行,那也听大小姐的。”杏雨冷漠地道,“别以为没了大小姐,我们就真能嫁给他们。”

    她再对那人心动,也明白,如若她不是大小姐的贴身丫环,他根本就不会多看她一眼。

    就算嫁,她们也得以这样的身份才能嫁得出去。

    **

    当日夕间,赖云烟让梨花去请了魏瑾泓过来。

    哪怕同住一府,也时不时听下人报他的事,但他们确实也有一个来月没说过一句话了,更别说碰过头。

    魏瑾泓坐下后,等丫环上了茶退下后,赖云烟才朝对面坐着的人平静地道,“魏大人近来可好?”

    “尚好。”魏瑾泓淡道。

    “听说二公子订婚了,是祝家的姑娘,恭喜您了。”赖云烟很是温和。

    “多谢。”魏瑾泓把她爱吃的那盘子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

    赖云烟垂眼,听着杯盘移动的轻微声响,嘴角扬起了点浅笑。

    她气色不错,眼睛也还是灵动,看不出一点失明的样子,魏瑾泓听人说根本看不出她看不见,连来见过她的娘都跟他说,怕是装的。

    装的?他情愿是。

    只是经过宫中来的御医亲手诊断,与御医是好友的魏瑾泓不认为他会告知他假话。

    她确实是看不见了。

    可她这段时日还是过得不错。

    想来,前世离开他后,她确实过得不错,她好像在哪都能过得不错。

    “请魏大人来,还有一事要问魏大人。”可能是有一段时日未见魏瑾泓了,现在赖云烟面对他,还颇有点心平气和。

    “请。”

    赖云烟微微一笑,“听说我的两个丫环和您的两个小厮好上了,不知大人知不知晓这事?”

    魏瑾泓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脸,见她看着他,眼珠不为所动地定着,眼角眉梢都是笑,娇艳得连园中刚刚盛开的鲜花都比不上,他从她的发梢看到微微翘起的下巴,才淡淡地道,“我知晓。”

    “那大人的意思是……”

    “愿嫁愿娶就好。”他语毕,见她脸上神色不变,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如此。”赖云烟颔首,嘴角笑意不变。

    见她再无过多言语,魏瑾泓拿起茶杯,正欲要喝茶时,他轻瞄了一下茶色,把茶杯放下了。

    听到茶杯落桌的声音,赖云烟叹道,“可惜了。”

    魏瑾泓嘴角的笑消失殆尽,冷眼看向她。

    “魏大人打算这样跟我过一辈子吗?”日夜防着她要他的命,这日子就有那么好过吗?

    何不他走他的阳光道,她走她的独木桥。

    “就算是合手,只要魏大人有诚意,云烟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魏大人何不放我们各自一马,在今世我们都仇怨之前,握手言和?”赖云烟提议道。

    “我需要一个你我的孩子。”魏瑾泓在沉默良久后,终还是开了口。

    “你可以再娶名门贵女,想来孔家未嫁的三姑娘还是愿意嫁给你,孔三姑娘上世生的儿子也不差,想来与您生的,还会好上一些。”赖云烟耐着性子与魏瑾泓分清利弊。

    “你知我意,”魏瑾泓不打算让赖云烟偏重就轻,他又抬眼看向她,“你兄长之事我会帮妥,魏赖两家,这世只能同牵在一根线上。”

    日后有太多事,需要两家同站在一起才好去办,孔家再好,也不是赖家,也没有一个赖震东,更没有一个与他同时重来一次的赖云烟。

    她走了,就是她有诚意与他联手,但要是没拿住她,绑住她,要是在同一条船上遇到危险,她首先想到就是摘除赖家,撒腿就跑。

    她自己的性子,她自己再明白不过。

    “那你就只能找赖画月生了。”他口气不变,赖云烟无奈地哼笑了一声。

    “你舅父怕是就在这几日到京了。”魏瑾泓没有再继续话题,另提了他话。

    “是吗?”赖云烟拿着茶盖在茶杯上碰了碰,碰出轻脆的声音后,这心里才静了静。

    暂且算了,下次再谈吧。

    成功的谈判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听说那治眼疾的大夫也随他一路。”

    “魏大人真是神痛广大,什么都知道一二。”

    未理会她口气中的那点浅微的讽刺,续道,“我舅父也在这几日到。”

    赖云烟闻言不禁笑了,“可惜我眼瞎,不能前去迎接崔大人了。”

    要不然,再见见那个帮着他们把魏家杀得元气大伤的崔大人,对她来说也是一桩乐事。

    “父亲说,让我带你回府住上几日。”魏瑾泓缓缓地开了口。

    赖云烟笑着“嗯”了一声,等贪心不足的魏大人走了,当日她就病了。

    一病就是小半月,直到五月底,崔平林回京,任金宝也带了大夫到京后。

    **

    那闻名江南的大夫说来确实名不虚传,诊断半日后,就对赖云烟说道,“你脑内有瘀血,压住了你的眼睛。”

    赖云烟听着甚是靠谱,这时不待她问,任金宝就在旁边大声叫道,“老方,你已诊出,速速下药治好我这外甥女罢。”

    大夫沉道,“任老板,区区当会开药方,但这事只能徐徐图之,我亦不能……”

    “你就别拽你那些酸词了,”任金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赶紧给我外甥女治好。”

    “舅舅……”赖云烟小声地叫道。

    明知她看不见,任金宝这时还是瞪了花了他好大好大一笔银子的外甥女,看着她,他就觉得肉疼,现在听她说话,他肝都疼了。

    “听我的。”任金宝瞪她一眼后,对大夫道,“快开方子把我这不肖外甥女的眼睛治好罢,我回头还有帐,不,是还有话要跟她说。”

    “我怎地成不肖的了?”知他与方大夫是好友,赖云烟也未装那些在外人面前才有的矜持了,这时她甚是委屈地自语道。

    “你还说。”任金宝没好气地又瞪了她一眼,就催着大夫开药方去了。

    大夫随着赖震严派来的人走后,任金宝还没有走,他伸着胖脑袋在外甥女眼边又仔细地瞧了瞧,“都说你没瞎,你是怎么骗住人的?”

    赖云烟眨眨眼,笑着盯住他的脸,道,“就是这样。”

    “生了双好眼睛,长得像你娘。”任金宝不禁夸道。

    “舅舅还记得我娘?”

    “记得,你长得像她。”任金宝说到这,叹了口气,灰心丧气地道,“别提你娘了,我不跟你要银子了。”

    说起家姐,任金宝心里也痛,但民不与官斗,任家还要做官家的生意,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大的事,只能交给外甥去做了。

    赖云烟笑道,“舅舅是哥哥请来的?”

    “我自己来的。”任金宝按了按自己的短手指,眼睛又扫过这厅屋内的装饰。

    这魏府的厅屋,还真是富贵中淡雅,挂帘用的是冰纱,水墨画挂的是善悟画的山水,便是那这桌椅,也是金檀木所制,明亮耀眼得很。

    “舅舅有事?”赖云烟又问道。

    任金宝闻言微眯了眯眼睛,嘴里笑道,“无事,就前来看看你。”

    赖云烟扶桌而起,走了几步,才走到任金宝面前,弯腰在他身边轻道,“要是有事,舅舅还是与我说罢,哥哥靠您,我也得靠您,您有事得与我们说,若不然您出了事,我们也得跟着您倒。”

    说罢,她略顿了顿,才起了身。

    任金宝沉思了一会,拉了她在旁边坐下,伸出五指立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人半月前,在望京码头封了你舅舅我三船到京的玉器金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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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最新更新

    “舅舅可知是谁?”赖云烟轻问。

    “工。”任金宝简言。

    那就是工部尚书赖游了。

    “难为舅舅了。”赖云烟颔首道,靠山翻脸,跟他们兄妹俩脱不了关系。

    任金宝点点头,笑眯眯地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伸出手,摸到了任金宝的衣袖,靠近他轻道,“此路不通,总会有别的路是通的,舅舅莫担心。”

    “不担心,不担心,”任金宝摇摇头,“先走走别的路。”

    他与兄长怕是已经在找人周旋了,赖云烟了然,点了点头。

    赖震严派了虎尾送来了抓好的药后,任金宝就随他走了,在派人煎药之前,赖云烟想了一会,让杏雨梨花进来。

    “小姐。”杏雨梨花都请了安。

    “嗯。”赖云烟脸转向她们说话的方向,笑了笑。

    说来,她们想嫁魏瑾泓的那两个小厮,她没什么好怪她们的,苍松燕雁是魏瑾泓身边的人,不知有多少比她们出色伶俐的丫环想嫁,在这年代,她们年龄已是偏大,有这等人想娶,心动了也无可厚非。

    丫环也是女人,她们也是需要一个归宿的。

    现在机会就在她们面前,赖云烟不想打破,再则这世毕竟与前世不一样了,她要是坏了她们这桩姻缘,一辈子下来,谁知她们会不会恨她。

    就别糟蹋了上辈子她们主仆一场的情份了,赖云烟心里叹道,嘴上同时开口笑道,“你们婚嫁之事,今日我就开口跟你们说说罢。”

    “小姐。”梨花已哭着跪下了。

    “别哭。”赖云烟柔声安慰道,“有什么好哭的?”

    “小姐,我们全都听您的。”杏雨跟着跑下答道。

    “你们想嫁吗?”赖云烟轻声问道。

    两个丫环先是没有说话,在赖云烟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开口后,梨花先答,“想。”

    “杏雨。”赖云烟叫她。

    “想。”

    “日后不能留在我身边侍候了,也想?”赖云烟笑着道,她不愿意逼迫她们,所以口气是轻松的,“你们嫁出去,可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她身边,不可能放与魏瑾泓有关的人。

    她们要是没想到这点,她便提出罢。

    “小姐,我没这么想……”梨花已经哭出声了,“您就留我和杏雨姐姐在你身边侍候罢。”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她才为难啊,赖云烟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不知者不怪,可就是这份不知,才是日后伤她的利器。

    “杏雨,你说呢?”杏雨要比梨花清醒一点。

    “小姐,我们就真不能留下吗?别的奴婢不敢说,但我与梨花对您的忠心,就跟过去一样。”杏雨的声音里也带着泣声。

    这个倔强的丫环也哭了,赖云烟这一刻心里真是满心苦涩。

    这两个傻丫头,怕是不知道人到了一定时候,就会身不由已了。

    到时候她们就是不想背叛她,但指不定会被利用,也许有一天,哪怕不用她们的夫婿说什么,她们也自会帮着她们的夫婿来算计她。

    人心这个东西,是经不住考验的。

    “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哪还能留你们啊。”赖云烟嘴里笑道,“你们想想罢,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

    赖云烟这时扬声叫了冬雨过来,等冬雨走到她身边后,她搭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对她们温和地道,“说来,嫁进魏家,以后我们也是能常见面的。”

    冬雨扶了她进内屋,等丫环们哭着离开后,冬雨不解地问,“您舍不得她们,为何不开口?”

    “留下恨我一辈子吗?”赖云烟朝她说话的方向看去,平静地问她,“若是我断了你的好姻缘,你还会对我一辈子都忠心而不怨恨我吗?”

    冬雨良久不知如何回答,在小姐眼睛闭上眼后,她仔细地给她掖了被子,淡道,“婢子还是一生不嫁罢。”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闭着眼睛道,“去给我煎药罢。”

    “是。”

    “钥匙拿好了。”

    “拿好了。”

    冬雨退下后,赖云烟伸出手,擦过了眼边滑过眼角的两滴泪。

    这样也好,至少她们这辈子嫁了她们想嫁的人,以后是好是坏,能帮的她自会帮一手,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们的人生路岔开了,就只能各走各的路了。

    **

    第二天杏雨梨花一大早天还没亮提就跪在了屋前,赖云烟就知晓了她们的答案了。

    她让夏荷秋虹她们进来为她沐浴更衣,让冬雨去给她煎药。

    等用完早膳,才叫她们进来。

    “是嫁还是留?”赖云烟说这话时,声音温和。

    “嫁。”杏雨答了。

    “奴婢……”梨花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这时她又见杏雨姐姐看着她,她抽泣着道,“奴婢嫁。”

    她是想嫁,可是又舍不得小姐啊。

    为什么同是在魏家,她就不能再伺候小姐了?她的心还是留在这的啊。

    “那就好,回头我翻翻盒子去,看有什么好打发给你们的。”赖云烟笑道。

    说罢,转头对秋虹说,“大公子出去了?”

    “是。”秋虹回道。

    “要是下午回来了的话,就请他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

    “是。”

    “你们就下去等好消息罢,还有记得为自己多绣点衣裳,等会我让人给你们送几匹布过去。”无论如何,她们选择了嫁,赖云烟也愿意她们嫁得风光点。

    “小姐……”梨花痛哭失声。

    “下去罢。”赖云烟朝她们挥了一下手。

    这时,她们之间说什么话都是多说无益了,这时再多的温情,也不过是增添恋恋不舍。

    她不留她们下来,也不过是不想以后反目成仇罢了。

    **

    夕间,苍松跟燕雁随了魏瑾泓过来与赖云烟磕了头,请了安。

    两人身边的奴仆都退下后,赖云烟先开了口,“要娶的话,就提日子罢。”

    魏瑾泓看向她,见她平静从容,嘴里也淡淡应了一声,“好。”

    赖云烟笑了笑,只一下,笑容就一闪而过了。

    见她黯然,魏瑾泓心里才略松了一口气。

    在意就好。

    哪怕以后她不再用她们,这也无关紧要,她这人念旧情得很,哪会不管她们的死活。

    魏瑾泓也没想利用她们做什么,不过就是想在她这里多增添点对府里的挂念罢了,再说,苍松燕雁这世这时都未订亲,娶两个死心眼的妻子,未尝不是件好事,比前世他们娶的差不到哪里去。

    两个丫环嫁出去的日子都订好了,就在下月初。

    文定那天前日,赖云烟把她们的卖身契给了她们,每人又给了二百两银子,给了几支首饰,布又多给了几匹。

    至此,杏雨梨花离开了她的住处,住进了外院备嫁。

    她们主仆这世的缘份,不过一年多一点。

    过了几天,魏母又来了趟府中,见赖云烟神情郁郁,言语中还宽慰了几句,还在府中与赖云烟用过午膳,这才离去。

    京中有闺中蜜友来看望赖云烟,说道京中都知魏母甚是疼爱大媳,时不时要坐着马车来看望患有眼疾的大媳,甚是仁善慈爱。

    赖云烟听了就差没有大笑,回头等魏瑾泓一回来就把人请过来,与魏瑾泓商议了此事。

    “她的名声好了,我这怎不能一点好处都没有罢?”赖云烟一开口就开门见山地问他。

    魏瑾泓没说话,赖云烟等了好一会,才听到他不轻不重地说,“她也有好意之时。”

    “那是我功利了?”赖云烟讶异道。

    魏瑾泓又再不语。

    赖云烟想了一下,只一下就轻描淡写道,“是我功利了,老想着你们在我身上得到好处了,占尽便宜了,我总得得回来一些才好。”

    “何必如此,”魏瑾泓淡淡道,“这于你无利。”

    赖云烟失笑,又问,“我舅父的商船,您与我父亲瓜分得如何了?”

    魏瑾泓没有开口。

    赖云烟也完全安静了下来,闭眼不再出声。

    魏瑾泓走后,赖云烟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清楚了舅父的底细后,只想着怎么刮尽她舅父的油罢?

    **

    过了几日,赖震严再访通县。

    他慢魏瑾泓一步,没有拿到崔平林赌债的欠契,不过带来了个新消息,舅父的商船已拿回了两船。

    “另一船呢?”

    “得不回了。”赖震严看着妹妹定住不移的眼睛,又问道,“你的眼睛这几日如何?”

    “尚好。”赖云烟再转过话题,“魏大人瓜花了一半?”

    “嗯。”赖震严冷冷地笑了起来,“几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了。”

    “父亲的呢?”

    “给了皇上。”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声音讽刺无比。

    赖游讨好皇帝,向来都有一手。

    “您跟我夫君谈过?”赖云烟道。

    见兄长不语,她又道,“哥哥,别瞒我,要不然云烟不知如何是好。”

    “谈了,本是那两船都拿不回,是他从中在周旋。”

    “他占了便宜,还跟你卖了个好。”赖云烟叹道,“真不愧为九大家之首的玉公子。”

    “事实本是如此。”赖震严垂眼冷道。

    是他太弱,才以至于如此举步维艰,不得不顺势而为。

    “舅舅呢?”

    “绝食两天了。”说到这,赖震严无奈极了。

    赖云烟苦笑,伸手遮眼,“拖累他了。”

    “我下月去户部,王侍郎让我跟着他整理一段时日的籍册,下月还要应旨去长原查册。”

    “这是好事?”

    “是,侍郎大人是明芙父亲的好友。”赖震严简言。

    “下月嫂嫂已怀胎七月了,到时你还赶得回来吗?”

    “来往二月有余,如不误时就能赶得回来。”

    赖云烟半晌无语,良久才淡淡地道,“哥哥就去罢,家中还有我。”

    工部,刑部,户部,六部就快过了一半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次,还是魏大人胜了,他手里还有个元辰帝,赖云烟不得不屈膝。

    **

    接了赖云烟带回来的口信,任金宝就回了江南,他来去多日,身上掉了十来斤肉。

    这时赖云烟暗中得了讯,说她查的那个人,转道去了苏北,自此就在苏北消失了。

    “消失了?”赖云烟甚是不解,镇远怎么就在探子的眼前消失了。

    这边她不解,那边魏瑾泓紧锁眉头听着燕雁报,“他与六皇子遇上,与其相谈甚欢,随六皇子走后,下面的人就没再跟上去了,回音要等六皇子身边的人前来报之才能知晓。”

    六皇子这次是改道秘密下的太苏,除了他,无人知晓,好巧不巧,就与被他们暗中逼得进入苏北的江镇远遇上,魏瑾泓想了半天,才想他这次真是弄巧成拙了。

    让属下退下后,魏瑾泓出了屋,看着对面隔着长长的走廊的院子,不知那边的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才跟他松口认输。

第43章

    赖云烟知道魏瑾泓等着她认输,但要让她在魏大人面前说她愿意给他生孩子这句话,再过十辈子都不可能。

    可魏瑾泓太狠了。

    这时已是六月底了,太阳炽热,照得人心里发慌,天气太热,来看赖云烟的人很少了。

    赖云烟差小厮在送了些冰纱与玩得甚好的那几位夫人,小姐,让他们代她说这些时日不方便出门,等天气凉了,她再上门拜访。

    小厮也得了回礼回来,赖云烟让秋虹与冬雨报给她们听,也让她们造好册,留个底,好方便以后的人情来往。

    过了几日,苏北那边还是没有新的消息来,赖云烟有些担心,这让她本来不安稳的觉睡得更不好了,这白日的精神也要比以往的要差些。

    这天魏瑾泓申时来她院子见她时,她正在补眠,得了丫环的报,赖云烟喝了一杯滚烫的浓茶,才提足了精神去厅屋见他。

    赖云烟先与他福了礼,等仆人们下去后,她才笑道,“魏大人近日可好?”

    魏瑾泓看着她几日内就清减了一些的脸,慢慢思索了一会,才道,“你眼睛好了多少?”

    “三分罢。”赖云烟没撒多少谎。

    “能看得清路?”刚才她是没让丫环挽扶自行走进来的。

    “能。”赖云烟颔首。

    “八月瑾瑜成亲,七月你要回府与娘亲着手亲事。”魏瑾泓道。

    “关我何事?”赖云烟不由笑道。

    说罢,她敛了笑,自嘲地摇了摇头,“您得了我舅舅两笔钱,还了您舅家的赌债,剩下的是够您弟弟办场风光的婚事了,不过您真觉得就此我还得忍下,去京中魏府为您弟弟操办婚事?魏大人,做人还厚道些好,要不然,到时您倒霉了,拍手称快的人中还真有一个我呢。”

    他一再打压她,或许她现下奈他不何,可是风水轮流转,他最好是一直笑到最后。

    她也不计较先被他占点便宜,但到时候临到魏大人倒霉了,她可是先说了丑话在前头的。

    “你不去?”魏瑾泓反问。

    “我去的好处?”赖云烟微微一笑,这时她心里也为自己叹了口气,一旦处于劣势,她的嘴啊,就真多话得像叽叽喳喳个不休的鸟,这更是显出了魏大人对付她的游刃有余了。

    “你道你舅父的船是我押的?”魏瑾泓浅浅笑了一下,嘴角转而勾得冰冷,“你兄长就没告诉你,得回的两艘是谁找回来的。”

    “魏大人的本事,就够找回两艘?”

    “那是因你只够我替你找回两艘!”魏瑾泓这时语带厌恶,“赖云烟,你非要事事针对我,何日你才会看清现状?”

    他不会让她走,如若赖家不帮他,赖家也不会得善终,他已对她足够有耐心,她怎地就这般冥顽不宁!

    “那严苛取代之事,也是因为我给的银子不足,魏大人才半路撤的手?”赖云烟被他逼得冷笑出声。

    “你父亲是何等之人,你别忘了。”乍怒过后,魏瑾泓便冷静了下来,“如你所说,我不是无所不能。”

    该给她的,他都尽力给了。

    “魏大人说我没诚意,您的诚意也就如此了。”

    魏瑾泓闻言闭了闭眼,过了一会才睁眼道,“你就这般想离开?”

    “是。”这时刻,赖云烟很简单扼要。

    “你就认为他们的事现在就全都高枕无忧了?”魏瑾泓翘了翘嘴角,眼睛就如冷刀一般刺向了赖云烟的眼,“与我为敌,就对你好了?”

    “是魏大人想与我为敌。”要是意志差点,谁面对魏瑾泓这种人都会崩溃罢。

    “即使我与你父亲联手,你也要走?”魏瑾泓看着她的脸,慢慢地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他看到她完全沉默了下来,脸也低了下来。

    好长一会后,他听到她说,“我去。”

    听着她仿似不经心的回答,魏瑾泓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他最不愿他们走到这步,但他们还是走到了这步。

    就如上世,他想与她白头到老,但最后她还是离他而去。

    **

    七月,杏雨梨花嫁出去,赖云烟跟魏瑾泓回了京中魏府。

    她眼睛还是不太看得清楚,便也不能办多少事,但如魏瑾泓的意思,给了魏母一万两办婚事。

    魏母对此对她又如初婚那段时日那般好了,还道她眼睛不好,免了早晚的请安。

    赖云烟现在虽看人还是看不清楚,但听魏母现在跟她说话的那语带欢快的口气,就知这位夫人的日子现在过得相当的好。

    想来也是,听说崔平林大调在望,魏瑾泓又替她捞回了这么多银子让她花,二儿子还娶了祝家长房的嫡女,这么多好事发生在一个人的头上,便是换她,看谁谁都会顺眼,见谁都要笑几声,便是仇人,也定会拉着人的手,亲亲热热说好一会话。

    赖云烟发觉魏母真对她好了起来,还让她身边的吉婆婆给她赔礼道歉之后,又真心佩服了魏瑾泓一下。

    把魏母与她的关系挽回到这个局面,魏瑾泓做尽了一切,她这时候要是说句不好听的话出来,那都叫不识好歹。

    八月,魏瑾瑜与祝慧真风光成婚,那一天,永安街上响了十里地的鞭炮,魏府宾客如云,那热闹足可以让百姓津津乐道三月有余。

    等喝过新媳妇的认亲茶后,赖云烟便回了通县。

    这时,她已得讯,魏瑾泓被当朝太师参了一本,说他结党营私。

    这话从太师嘴里一出,不管是真是假,都要被彻查一翻,魏瑾泓那只操纵人命运的手便也得收上一收。

    太师是大太子的老师,他这一出手,就代表大太子盯上魏瑾泓了。

    整整提前了五年,魏瑾泓把大太子盯上他的时间提前了五年。

    魏瑾泓上世他保持君子之姿旁观皇子之争,这世他的起势,让太子势必要得到他的反应罢?

    他不从,太子自然有得办法让他从。

    他要是从了,到时再倒戈到六皇子那去,魏大人这君子的名声就“好听”了,拜相之路怕又要再添荆棘吧。

    这月中旬,赖震严尚还在长原办差时,苏明芙在魏府生了一个男孩出来,苏旦远恰时奉旨进京向皇帝禀事,便在赖府呆了两日。

    孩子经赖游与苏旦远商议,取名煦阳。

    同月,魏瑾泓又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封地的马跑出了封地,踩伤了平民百姓。

    这事是小事,但清平驸马也是在这个地方失的事,魏瑾泓的封地就被人传成了凶地。

    封地被传成了凶地,内眷妇人最忌这等事,于是,来通县看望赖云烟的人都少了,京中魏府魏母来人,欲请魏瑾泓夫妻回府。

    这事闹得赖云烟差点笑死,他们要是如魏母所言回了魏府,主人都不在,这封地不久怕是要被收回去了,这岂不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意?

    她敢断定,魏母这次办的事肯定是没经过魏景仲的意思。

    果不其然,第二天魏母就派人送来补药,让她不要为闲言碎语起意,且安心住在封地管家就是。

    此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瑾泓的好友,楚候爷突被指与庶弟之妻有染,此事一出,朝野上下皆震惊不已。

    赖云烟也是吃惊不少,这事前世从未发生过。

    但细想之下,如若她是大太子,也肯定会从刚继爵位的楚候爷这里入手。

    朝廷上下都知他们这两人私下有结拜之交,拿下其中一个相等于就是拿下了一双。

    上辈子赖云烟出魏府后已是元辰帝即位之时,关于大太子的事,她只知他手段了得,最后败是败在他的刚愎自用上。

    当年宣国与领国齐国抢夺振贵平原,他向皇帝三请征令,上战场杀敌。

    在他三请征令后,皇帝准了,但三月后,他却被敌人在战场上取了首级,还是六皇子后率帅将替他报了仇,这也让洪平帝在弥留之际,定了六皇子为太子。

    赖云烟对他的印象就是他过于自傲,性格激烈狂放,喜怒不定,所以这世的她如魏瑾泓一样,想压宝压在深沉容忍的六皇子身上。

    而这世,魏瑾泓的相继出手,让他过早走入朝廷里那些老谋深算的人的眼里,他带动了身边人的变化,便也带动了他自己的,就他的政敌来说,他现在就是跟他们争权利,地位,封地的对手,岂会容他坐大。

    赖云烟实则也料不准这次是不是大太子在幕后出手,她也不知楚候爷与庶弟其妻有染的事真假如何,但她能从得到的消息里断定,魏瑾泓这一拔人,铁定是惹上麻烦了。

    九月,秋高气爽,夏天的炎热不再,天气虽是还是很是干燥,但不再那般让人躁动,赖震严回京了。

    也在此时,黄阁老那边的人也给她送过来消息,说她要查的人,随着六皇子进京了。

    闻讯后,赖云烟坐在椅子上,大半天也没有理清心中的五味杂陈。

    当天,她让人驾了马车去京中,路中绕道去了前世的那处茶亭,但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亭子。

    找来路人一问,道早在几月前,亭子就被人拆了。

第44章

    拆了?谁拆的?

    路人都答不知,赖云烟沉默一会,让车夫往京中驾车。

    罢了,拆就拆了,这又何妨。

    在她心里,江镇远就是那个江镇远。

    **

    魏瑾泓近半月都未回府,听说楚候爷一案查出来是被冤枉,但背后费了不少事。

    这日,赖震严来通县,问到魏瑾泓半月都未回府,他笑笑道,“他应该无大碍,只怕还是得避避风头。”

    “兄长有事没告知我?”赖云烟眼睛往他看去,似笑非笑。

    “这等事,你不必知情,只要知晓哥哥会为你好就是。”

    “嗯,我信哥哥。”

    兄长对她就是那个在生死面前毫不犹豫选择她生他死的人,她不信他,还能信谁。

    赖震严闻言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别了别她鬓边的发,道,“就算等你头发都白了,儿孙满堂了,你依旧是我的小妹妹。”

    赖云烟不禁笑了起来,“哪有那么老的小妹妹,这可不成。”

    赖震严不由微笑,看着她的笑脸,那微微拧着的眉头也松懈了下来。

    兄长走后,赖云烟就未再去京中了,她大概料到她兄长因舅父之事在魏瑾泓的事情里插了一把手,以儆效尤。

    现下兄长之势慢慢已起,在这当日,韬光养晦是最重要的,赖云烟也就不愿再动作,给兄长添麻烦。

    这时候,他们不适合一飞冲天,而是需要蛰伏。

    这种实力不稳的时候,大概只有像魏瑾泓这等能力的人能当那出头鸟了。

    赖云烟颇为期待他被射成耙子,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箭的那一天。

    十月,宣国寒冷的冬天又来了,冷风凛冽,路上车马行人比平时要少近一半,而赖云烟不得不在这样的鬼天气里从通县赶到了京中。

    魏瑾泓病了,正在京中的魏府中。

    赖云烟虽心里暗忖着这人怎么还不病死,想着这人死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死翘翘的事,脸上难免也有些悲凄。

    她掏出铜镜一看自己的脸,她视力只恢复了一半,看了大半天,才看清自己的脸已够悲凄,也就稍放了一点心。

    她怕她一进魏府,一听魏瑾泓病得不行,就会笑出声来,可能还会因为掩饰不住心里的欢喜之情,失态地捶几下太过开心的心口。

    想着难过的事,赖云烟进了魏府,下人告知夫人正在大公子的院子,赖云烟跟着管家进了后院。

    一见魏母,赖云烟一眨眼,眼泪就掉了出来。

    魏母一见她掉泪,拉过她的手就往里屋走,“快去看看罢。”

    “是。”赖云烟低头,看着魏母紧紧拉住她的手。

    八小姐不是个好相处的,魏夫人这段时日只是与她那个好二媳妇针尖对麦芒,但她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

    至于她,作壁上观,好好看戏就是,魏夫人要是想拉着她下手挤兑二少夫人,那就得看她有没有心情配合了。

    一进里屋,看着锦被中的玉公子,赖云烟眯着眼睛凑过去看了一会,眨着眼睛不停地流泪,总算是把魏瑾泓苍白的脸看清了。

    没死,还活着。

    赖云烟悲从中来,把头都埋到了魏瑾泓的胸口,大声哭道,“夫君,你怎地病得如此之惨?”

    你怎么就没病死呢。

    赖云烟越想越悲伤,刚才涂了生姜水的眼睛这时更是止不住眼泪了,她这一哭,手还顺势往魏瑾泓身上拍打,手势看似弧度小,但力道重,都落在了主要穴道,要是运气好,可能一下就能把人拍死。

    **

    魏瑾泓从睡梦中被巨痛惊醒,眼睛没睁开,就听到了哭声。

    只一声,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那个耐性好得匪夷所思,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我等着别人来收拾你的女人来了。

    是来幸灾乐祸来了,她根本就懒得掩饰一下。

    他睁开眼,对上她血红的泪眼,见她眼中一点悲伤也无,颇为冷静地看着他,他就闭上了眼,由她身后的人拉了她起身。

    “云烟……”他闭着眼睛叫了她一声,才睁开眼睛看向被他娘拉住的她,又朝母亲道,“娘,你去歇着罢,就让云烟陪我。”

    “这……”

    “去罢。”魏瑾泓看向她,言语疏冷。

    “那你就好好歇着。”魏母对着儿子有点胆怯,说罢,就带着婆子丫环全走出了门。

    她走后,他听到她奇怪地问,“你娘又作甚了?”

    魏瑾泓又重闭上了眼,一直因高烧而炽热的胸口因见到她,现下便渐渐地冷了下来了。

    她总是令他刹那就清醒。

    见魏瑾泓不语,赖云烟扬了扬眉,揉了揉眼睛,在魏瑾泓身边坐下,用牙齿略咬着牙,寻思着行凶的可能性。

    “春晖,给少夫人请安。”魏瑾泓这时开了口。

    他说罢,一个瘦小的人影这时从屋顶狭窄的檐上探出头,朝赖云烟拱手,恭敬道,“小的春晖给少夫人请安。”

    她就知道,魏瑾泓不会让她如愿,赖云烟僵硬地朝春晖笑了笑,掉头老实地坐着。

    春晖这人,是魏府中难得的几个她还有点好感的人之一,也是难得的从头至尾都对她恭敬如一的人,哪怕她后来当了魏瑾泓的对手。

    就算后来他出来当探子被她抓住了,他都要先恭敬行了礼再说,赖云烟曾听身边的人说,只要她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个憨人都会先朝她行个礼,再行监测之事。

    这等有趣之人,哪怕尽忠的不是她,赖云烟对他也讨厌不起来。

    “你咋病的?”赖云烟只好假惺惺,没什么诚意地表示了一下关心。

    魏瑾泓又没答话,她便也不问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是,魏母刚才乖得就像只小兔子那般走了出去,想来定是作了什么对她这大儿心虚的事罢。

    “过两日你再回。”过了好一会,魏瑾泓说了这话,却无人答他。

    他睁开眼,看见她看着她的纤纤玉指,眼睛一眨不眨。

    魏瑾泓顿时便把之前想的事全都忘了。

    他想两个人这一世再无旁人过下去,相敬如宾也好,她非要跟他分房也无妨,只要她肯留下来。

    但他都忘了,她还有一个她愿意为他弹琴弹破手指的江镇远。

    **

    “慧真见过大嫂。”祝慧真一进厅屋,就笑着朝赖云烟福了礼。

    “赶紧起,咱们之间哪来的那么多礼。”赖云烟忙上前几步,实实扶住了她。

    “嫂子眼睛如何了?”祝慧真小步轻移,裙摆摇曳,让她整个人这时显得很是明艳无比。

    见她如此娇艳,赖云烟笑着拿指轻点了下她的脸,“不好,比不上你好。”

    祝慧真甚得魏瑾瑜宠爱,还得了丈夫帮着对付婆母,心中有说不出的得意,闻言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落座后,她轻咳了两声,又道,“大哥可吃完药歇着了?”

    “歇着了。”赖云烟点头,又叹道,“几日没看着他,就病了,可担心死我了。”

    “嫂子对大哥真是用心。”祝慧真微微一笑,拿眼看了赖云烟一眼,见她一脸担扰,她心中转了几个弯,就靠近赖云烟小声地道,“嫂子知道大哥是怎么病的吗?”

    “怎么病的?”赖云烟讶异,又道,“我问了,可无人跟我说,便是你们大哥,也对我一字不语。”

    “大哥不说是对的,”祝慧真小脸上的笑这时有些不屑,似是在自言自语地道,“谁叫有人做了那么丢人的事。”

    “什么丢人的事?”赖云烟瞪大了眼睛,手紧紧拉住了祝慧真的手。

    “嫂子,你拉疼我了。”祝慧真挣了一挣。

    “真是对不住。”赖云烟忙松开手,歉意地说。

    “没什么事。”祝慧真见她上勾,假装不经意地说。

    “好妹妹,告知我吧,求求你了。”赖云烟知道祝慧真这傲气小才女最喜欢有人求她了。

    “这……”祝慧真还在迟疑。

    “妹妹,我的好妹妹……”赖云烟哀求地看着她。

    “唉,看烟姐姐,呃,看嫂嫂这般急切,慧真也不忍不说了。”祝慧真一脸不忍,朝赖云烟招了招手,见她凑过头来后,她就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咱们婆婆想把崔家的庶表妹送去你们府里作妾,便令人在里屋里点了催情香……”

    赖云烟听到这,眼睛都瞪出来了,拿帕挡了嘴,死死咬住了牙根,这才没喷笑出声。

    祝慧真还当她是被气得狠了,心下便舒适了一些,又假装不经心地道,“大哥果不愧为玉君子,便推开了人,大冬天的跳了冷湖,这才病了。”

    说完拿帕拭嘴,眼睛往赖云烟随意瞥去,见她低头拿帕遮了半张脸,手指也绷得紧紧的,她心中的那点不快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都道这年长她一岁的姐姐嫁了天下最好的君子,看来也确是,但最好又怎样,她对付不了婆婆,什么事婆婆都压她一头,她看她那大伯也不是真有传闻那般宠爱她,要不然,怎么会十天半月的都住府中,也不回去一趟。

    不像她的瑾瑜,在外头就算是在酒楼吃了口新鲜菜肴,也不忘打包一份回来与她。

    想至她夫君对她的疼爱,就是与婆母有不快,他也站在了她一边,祝慧真便满足地轻叹了口气,看向那垂着头死死捏住帕子挡嘴的烟姐姐,心里真是舒适不已。

第45章

    赖云烟笑得肚子里肠子都打了结,因她憋得太狠,这时眼边都有了眼泪。

    她一手拿帕挡住嘴边扭曲的笑容,一边拿手去拭眼泪,身边坐着的祝慧芳见状,担心地叫了一声,“烟姐姐。”

    赖云烟低着头点了下头,这时站在门边侍候的冬雨走近门来,朝祝慧芳一福身,忧心地朝她家小姐看了一眼,朝祝慧芳道,“二少夫人,大少夫人怕是累着了,奴婢先扶大少夫人回房歇息一会。”

    “这样也好。”祝慧芳闻言又细声细气地说道了一句,“烟姐姐莫要太气愤了,大哥的心,还是在您这的。”

    赖云烟连连点头,真不敢抬脸,怕人看见她满脸满眼的笑意。

    这魏大人,怕是再生个白痴,又怕被崔家绑得太死,所以白白送上门来的女人都不敢抱罢。

    真是快要笑死她了。

    这魏夫人也真是太绝了,为了崔家,在魏瑾泓被各路人马盯住的现在,这种烂糟事都干得出来,生怕她儿子会死得不够惨似的。

    弄得赖云烟都对她这婆婆越发欢喜了起来,有她这样义无反顾地拖魏瑾泓的后腿,她何愁无乐趣可消谴?

    魏大人什么人都想救,她真是想看看,他这一路走下去,看最终结果是不是真如了他的愿。

    **

    赖云烟自诩没魏大人那么有能耐,她的胆大,也是建立在谨慎的基础上,一件事如果没有太大的胜算,那么她宁肯不动手。

    而人只要有耐性,沉得住气,最后的结果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魏瑾泓改变那么多的事,但他能改变的只能是事,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前世拖他后腿的那些人,这世,他们依旧还是那些人。

    他能改变的,只是他们一时的命运罢了,除非他把这些人时时揣裤腰带里不撒手,要不,荒唐人便还是会行荒唐事。

    在魏府呆了两日,赖云烟便随托病告假的魏瑾泓回了通县,走之前,魏母拉着赖云烟的手说了好一会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关心。

    赖云烟带着浅笑应着,乍一看去,婆媳俩真是和睦又亲热。

    后面魏景仲带两个儿子出来看到此景,对妻子颔首抚须,赖云烟只轻瞥了一下,就低头笑叹不已。

    想来这一世,魏瑾泓最想护住的人便是他这父亲罢。

    魏景仲那一生,除了清高看不起人得罪了不少人,但除此之外,他对魏家也好,对妻儿子女也罢,都做到了一家之主之职,后也是怕魏瑾泓被人抓住他这个把柄不放,其死因里,也有五成他自愿赴死的原因。

    说来这一世魏瑾泓要护住这些人,也无可厚非,他最不应该做的就是重拉她下地狱。

    回去的马车上,遇过一茶楼,楼上筝声悠悠,那不成曲子的音调慢吞吞又懒洋洋,只听到一根弦声,赖云烟便无声地微笑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垂下的帘子,朝那方向望去,竖起耳朵听着那弦拔动的声音。

    犹记当年,他赴京不久身上便银两全无,那日他当了腰间玉佩,买来两斤熟肉半斤酒,盘腿与树下老者对奕,买来的肉被老者身边老狗食尽,酒被老者全入了肚,他在一旁馋得眼睛直发光,又垂首羞涩笑着看着棋局,不敢向那一老一狗开口讨要他买来的酒肉。

    她与他之前因兄长的原因有一面之缘,路过见其态好笑不已,招来他的书童,送他一些酒肉,来日,她已住到京郊去了,他徒步来了庄子,在其外便弹了一上午的琴,表了谢意就又背着他的琴,慢吞吞地往京中走。

    她便又送了一些供他赶路的干粮。

    后来一来一往,两人相熟了,弹琴谈天地,赖云烟从未那般痛快过,也是从他那听了太多天下的貌况,她才有了游尽天下的心。

    他们性格甚是相投,她便是露齿大笑,也能得来他赞许的几许笑意,他欲要提刀向贵族,她能费全力在其后为其打点,他尊她敬她,她便倾力护他安危。

    许是其间情意太重,他最后以性命相报。

    而这一世,只要他长命百岁,安康一生,赖云烟宁愿远远看着他。

    马蹄铮铮,筝声渐渐远了,赖云烟收回眼睛,回头与垂首不语的魏瑾泓颇为怀念地道,“他最爱的是琴,不过这筝,他也弹得不差就是。”

    魏瑾泓眼皮微跳,依然没有抬眸。

    赖云烟说罢,自己都失笑。

    她念他之心,重得连在魏瑾泓这个杀他之人的面前,都忍不住说上一二。

    “后来你杀了他,”赖云烟眼睛投向魏瑾泓,她慢慢露出笑容,眼泪也随继掉了下来,“你杀了一个愿意为我死的男人,魏大人,那天我就知晓我们之间的仇恨这生生世世都消不了。”

    所以,她在之后相助他的政敌,弄死了他的父亲,他在她心里成了完完全全的陌路人,如果以前她还念他是旧人,那日后,她就当他是完全无干系的陌生人了。

    这也是她这世哪怕与他合作得益甚多,也不可能如他所愿的原因。

    他不对她好,后来也容不了别人对她好。

    这样残忍的伪君子,怎就叫她遇上了呢?

    说完这话,赖云烟拿帕遮了眼,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闻了故人那筝声伤感了,这等魏瑾泓十辈子都听不懂其中之意的话,她怎地就与他说了出来。

    **

    魏瑾泓低头,闻到她悲怆的笑,他的嘴死死地抿着。

    他知他们情深意重,但没料想到,只一筝声,她便能凄然至此。

    “他是随六皇子上京来的。”马蹄声过大,魏瑾泓不高不低地开了口,嘴角有着疏冷的笑意,“你前意可有更改?”

    “我要是改了,魏大人的意思?”

    “你能不知?”魏瑾泓抬头,看向了她的脸。

    她已把挡脸的帕子拿下,眼神明亮,眼中悲意全无,看向他的眼睛里,里面全是冰冷的杀意。

    他太知她狠心起来的辣手。

    不过,她也应知,他全力反击她时的毫不留情。

    “如您所愿。”她说完,就已拿帕拭起了嘴角,嘴边的淡笑就已看不清真假了。

    “世事皆会变迁。”魏瑾泓看着她放在腿上的手,淡淡地道。

    他们之间,恩怨太多了,多得其实他都想不起他们年幼时的样子了。

    他只能记得她小时,每次他去赖家,她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等他要走时,她会说,“泓哥哥,下次你什么时候再来?”

    他总答下次。

    答了许多年,答到她成了他的妻子,后来等来了她说他们还是一辈子不要再见一次的那天,没几年,又等来了她对别的人那般心心念念的那天。

    “不管怎么变,”他的这句话,赖云烟听得不甚明白,听着也觉得甚是荒谬,她想了想便道,“这一世,对江大人,您的手还是握紧一点,再看江大人不顺眼,也要想一想,前世他走后,我是怎么对魏家与您的。”

    魏瑾泓要一意孤行,她也没什么可惧的。

    上世,知己给了她一条命,这世要是注定她要还他一次,也没什么不好的。

    魏瑾泓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边泛起浅笑。

    现在身边的这个女人,得已不得已,让他前世为之费尽了一生的心力。

    没料重来一世,她还是如当初那般,还是让他有时倍感束手无策。

    她怎么就不像当初那般听他的话,眼里心里全都是他?

    **

    魏瑾泓告假,日日呆在府中,赖云烟自然是离他能有多远就有多远,名义上的两夫妻自然是各过各的日子,三两天的不见一面,甚是正常。

    这厢魏府平静得很,那厢京中的魏府可是风生水起,别有另一番景象。

    这日赖云烟早间刚沐浴着衣,就听她的小厮在前院报讯,不多时,秋虹步履匆匆过来与她报,“小姐,京中府里夫人有请。”

    “可有说何事?”

    “二少夫人昨日说她丢了一盒金钗,说是动了气,下午就回了娘家,二公子前去接,也没有接回来,现下两人都还没回来,夫人说,请您过去顺道接上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回家一起吃顿便饭。”

    赖云烟闻言轻“呵”了一声,嘴巴微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这对婆媳,真是没安生几天,便又闹起来了。

    一盒金钗,丢还是没丢,谁是谁非,她现下是弄不清。

    只是这热闹,她是去看还是不看?

    赖云烟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答案,自也是没动身。

    那边魏瑾泓得讯后,没有言语。

    第二日赖云烟没动身,他再闻其讯后,便过来与她开腔道,“你父亲说让震严兄回兵部,掌库部主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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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冤家介绍:
活了两辈子,赖云烟最倒霉的事,不是她穿越了; 也不是穿越了嫁了人,丈夫搞大了庶女妹妹的肚子,后来还把她休了; 更不是她休了之后,亲哥跟前夫成了政敌,成为弃妇的她还不得安宁; 当然,也不是好不容易熬到亲哥政敌的前夫死了,她高兴没多久,她自己又死了; 也还不是她突然发现自己重生了,还重生在了跟前夫成亲的那天; 而是,她发现,她重生了,她那明面坦荡君子,内里阴沉狡诈无比的前夫,他,也重生了。 为此,重生的很多年后,赖云烟很想写一本书,题目就叫:我倒霉的两辈子。 本文雷点:穿越加重生的题材有些狗血,男女主角都是挺自私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是善男信女,都不是什么专情人;文里有朝斗,宅斗,还有很多都说不上完美的人在其中出没,冲突较大;还有男女主角就这两位,不会换人;再有本文也不是爽文,全文按剧情走;还有些作者不知道的大家可能会中的雷点,如果看后有不喜者,先跟您道声歉,望您包容一下,点X出文就好,多谢。两世冤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两世冤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两世冤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