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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二上)

    刀光如lang,穿岩裂石。

    凡是挡在这排刀光面前的东西,要么被击穿,要么被撕裂,无一幸免。在小王爷白音看来,骑手们的每一个动作,其实都没有做完整,借着马速前冲,接下来必然是力劈。拨马侧移,紧跟着注定是斜砍。而提缰绳左滑,是利用刀刃进行蹭切,磕镫右转,则为战马过身之后的补刀反撩。只是在这一劈一砍一切一撩之后,能继续站立在马前的对手还能剩下几个?!自己的乌旗叶特左旗,是不是骑兵们的下一步目标?!

    “太厉害了!红胡子实在太厉害了!”小王爷身边,有人以非常低的声音议论。“把这群骑兵训练得如虎狼一般,怪不得他敢跟日本人耍横!”

    “也不知道那个入云龙有什么绝招,这才到了红胡子麾下一年多,就让游击队的骑兵几乎脱胎换骨!”一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梅林官扭头看了看小白音,故意把一年两个字咬得非常重。

    另外一名替白音打理财务的幕僚不敢苟同前者的意见,轻轻摇头,低声补充,“恐怕不是入云龙一个人的功劳,要我说,那个张胖子功劳也不小。他来之前,红胡子因为不肯像其他马贼那样随便抢劫,穷得就跟叫花子一般。而他来了之后,游击队那边就凭空多出了无数赚钱的道道来。特别是最近这半年,从浴盐、精盐、骨胶到香皂,一样接着一样,层出不穷!”

    “是啊!红胡子去年最走运的事情,就是顺手救下了入云龙和张胖子!”其他文武幕僚们纷纷感慨,“而日本人那边,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当日迫于红胡子的威胁,没敢给入云龙、张胖子和周黑子三人最后一击!唉——!”

    “唉!”众幕僚纷纷陪着叹气。当日的经过,他们非常了解。日本人如果豁出去牺牲,未必无法杀死入云龙、张胖子和周黑子。然而就是因为突然出现的红胡子带了一挺老旧马克沁,藤田纯二那个胆小鬼却谨慎地选择了退出战斗。白白让红胡子捡了两个宝贝,顺便还和周黑碳成了铁杆盟友!

    为保持贵宾席的独特地位,他们与其他商贩之间距离拉得很大。而目光老练商贩们也早就从这几天的浴盐出货情况,猜到贵宾席上的看客恐怕身份非凡,因此谨慎地与化了妆的白音等人保持了距离。

    故而,王府幕僚们的谈话,倒也不担心旁边有人会偷听。只是越说,大伙心里越觉得空落落的,仿佛一只脚踩在了云气团上,偏偏云下到底是悬崖峭壁还是一马平川根本无法看清楚。前进后退,都是为难。

    游击队的进步太大了,在年初决定跟游击队合伙做盐沙提纯的生意时,他们之间,谁也没想到有了稳定资金来源后的游击队,哪怕只是每月几十块大洋的收入,居然就能进步如此神速。但是现在,他们当中的每个人却闭起眼睛都能想到,如果任由游击队像目前这种速度进步下去,恐怕今后即便日本人走了,漠东草原也不会有自家小王爷的份儿了。甚至,乌旗叶特左旗王府能不能保不住目前这一亩三分地儿,都很难说!!

    然而,他们却谁也不敢主动向白音小王爷提议,赶紧中断与游击队的合作关系。一则雪花精盐和浴盐的利润实在太诱惑了,让他们根本舍不得放弃。二来,万一跟红胡子彻底撕破了脸,日后再想重归于好,恐怕就没上回那么容易了。毕竟凡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红胡子可以对以往双方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可如果再被左旗王府从背后捅了刀子,接下来恐怕就是新帐老账一起算了!

    到那时,即便把隐藏在暗中的全部实力都拿出来,乌旗叶特左旗王府也未必能稳操胜券。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黑胡子独立营在虎视眈眈。除非,除非小王爷不顾一切向日本人求援,可那日本人的恩情是好欠的么?爱新觉罗溥仪的例子在眼前明摆着呢,他倒是借助日本人的力量当了满洲国的皇帝,然而举国上下,哪件事他这个皇帝能做得了主呢?恐怕连后宫之事,都得听从日本顾问的安排吧?!生下的孩子是哪国的种都不一定呢!

    小王爷白音不愿意做一个傀儡,这点儿他身边的每个心腹都非常清楚。然而,现实情况下,除了彻底倒向日本人做对方的傀儡或帮凶之外,他已经没有了太多选择。动武的话应对不了红胡子和黑胡子联手,继续埋头偷偷积蓄力量的话,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红胡子。照这样态势发展下去,甚至不出三年,红胡子独自就能生吞了他的左旗。到那时他想给日本人做傀儡都没资格了,失去利用价值的东西,在日本人眼里向来只有一个被抛弃的下场,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要是能得到游击队那边的具体练兵方略就好了!”有幕僚异想天开,叹息着感慨。无论是最年老的幕僚,还是王爷从天津新晋请回来的高参,到现在为止,整个乌旗叶特左旗王府,居然没有任何人能够弄明白,红胡子究竟使了什么办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训练出一支如此精锐的骑兵?按说无论资金厚度还是人口资源,喇嘛沟那穷地方,都跟小王爷的左旗不能比。那地方把山前山后,包括流花河沿岸开荒的汉民全加起来,也凑不出两千人丁。而乌旗叶特左旗的全部在册丁口却有四万三,即便二十丁抽一,也能攒出两千能当兵的人,和红胡子治下的总人口数基本相当。

    可红胡子却能凭着两千人丁和杂七杂八前来投奔的绿林马贼,愣是发展出了将近两百骑兵精锐。而乌旗叶特王府,摆在明面上的卫队却也只有区区两百多号。并且跟红胡子帐下的骑兵比起来,这两百多号人马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都不够对方随便拍一巴掌的,一次冲锋下来就是粉身碎骨的命。

    真正能给小王爷勇气的,是另外他偷偷训练的两百多狼骑。完全参照了王府卫队里头日本顾问的训练方法,里头却没有让一个日本人混进去。只是这支狼骑,足足耗费了他五年时间才打造得像个模样,而红胡子完成同样的目标,却只用了一年不到,具体的说,不到六个月。去年底的时候,游击队还跟前来进剿的日本人死拼了一场,被打得伤筋动骨,甚至连副大队长都给折了进去。

    到底该怎么办呢?眼睛盯着比赛场中的生龙活虎般的骑手,小王爷白音和他麾下的心腹幕僚们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整个贵宾席,唯一感觉不到压力的只有小王爷白音的外甥,一个刚刚从日本国内留学归来高材生。不忍继续看自家舅舅和众位叔伯愁眉苦脸的模样,轻轻拉了一下小王爷白音的衣袖,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这是一件好事儿啊,老舅!红胡子的实力越强大,咱们能得到才会越多!难道有人不这么认为么?”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二下)

    “闭嘴!”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王爷白音转过头,对着自家外甥孟和怒目而视,“这么多叔叔伯伯在场,哪有你说话的份?!”

    先前麾下一众文武幕僚们的议论,几乎每个字都戳在了他心窝子上。正烦躁间,忽然听见自家侄儿没头没脑地说什么游击队越强大最自家越有利,岂不是火上浇油?!然而刚刚从日本留学归来的孟和少爷却不肯顺从命令,耸了耸肩膀,悻然道:“事实在那里明摆着,我不说,它就不存在了么?那和把脑袋扎进沙子里的鸵鸟有什么两样?!”

    “闭嘴,下去!”白音虽然不知道鸵鸟是什么东西,但也能猜出来外甥肯定不是在夸自己,眼睛瞪得愈发滚圆,几乎马上就要从瞳孔里头喷出火来。

    众幕僚们见状,赶紧纷纷出言打圆场,“小王爷息怒,孟和少爷的话虽然刺耳,但说不定也有他的道理,咱们不妨听听!”

    “是啊,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孟和少爷见得多,眼界开阔,他的看法说不定能给咱们一些启发!”

    “对啊,对啊!王爷下大力气培养孟和少爷这么多年,早晚都要给他展示头角的机会。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让他开始参与旗内事务?!”

    大伙七嘴八舌,尽量替小孟和说好话。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孟和的话有多么令人耳目一新,而是不想让白音与孟和这舅甥二人闹得太僵,害得大伙今后遭受池鱼之殃。

    拜满清人的羁縻政策和喇嘛教的蛊惑所赐,蒙古各旗的贵族家中,男丁都不怎么兴旺。特别是乌旗叶特左旗王府,作为一旗之主的白音本人虽然先后娶了好几房妻妾,到现在为止却只得了四个女儿。甭说依照传统拿不出一个儿子去寺庙里当喇嘛,连王位的延续都成了问题。

    所以自小就被白音宠爱,四年前又力排众议送到日本去留学的孟和,就成了乌旗叶特左旗王位的一个备选继承者。如果白音一直没有亲生儿子的话,少不得要把他过继到自己膝下,延续王府香火。而即便日后白音有了亲生儿子,身上流淌着高贵的木华黎家族血脉又熟悉左旗政务的孟和,也将是王府大管家的得力人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照样不是寻常幕僚能得罪起的对象。

    “那你就说说,咱们的好处在哪里?!如果说不上来的话,哼哼........”听众人一起替孟和辩解,白音心中的烦躁稍微平息了一点儿。皱着眉头,用威胁的口吻命令。

    “其实舅舅自己心里也早就觉察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孟和少爷笑了笑,根本没把白音的威胁当一回事儿。“道理其实很简单,舅舅您始终跟日本人不是一条心。虽然没有明着表现出来,可小日本儿未必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之所以一直没跟您翻脸,也没逼着你表明态度,就是因为咱们家门口还有个红胡子。怕一不小心把您逼急了,干脆跟红胡子直接联起手来,掉过头狠狠咬他们一大口!”

    “混蛋,怎么说话呢你?!”小王爷白音被说得脸上发烫,举起手来,做出要打人的姿势。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家外甥的话正说到了点子上。自己暗中训练黑狼卫,并且与红胡子合伙制盐的事情,未必能真的逃过旗里那些受过专门间谍训练的日本教官的眼睛。可到现在为止,黑石寨的几任顾问和关东军总部那边,都没做出任何反应。究其原因,就是有红胡子这个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顶在前面,自己给日本人带来的威胁排不上号而已。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孟和少爷笑着往旁边躲了躲,继续低声解释,“日本人不但拿您当狗看,对保力格、小塞进他们,也是一样。即便是德王和满洲国皇帝,在日本人眼里,又何尝不是条狗?区别不过是个头大小罢了,等猎物都杀光了,走狗无论大小,下场恐怕都是一口汤锅!”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白音忍无可忍,扬起胳膊,追着孟和没头没脑地乱抽。甥少爷孟和则双手抱着脑袋,拼命往幕僚堆里头钻。一边钻,还一边大声抗议道,“是您让我说的,您让我说的!我就是打个比方,又没说您真的是狗!”

    “我要是狗,你就是条小狗崽子!”白音接连几巴掌都抽到了无辜的幕僚们身上,只好停下来,喘着粗气大骂。骂过后,心里却突然觉得舒坦了许多,至少,不像先前那般火烧火燎了!

    甥少爷孟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管家腋下探出了脑袋,笑着问道:“怎么样?不难受了吧!其实您现在处境根本不像想得那样差,只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儿罢了!”

    “早晚我要扒了你的皮!”白音笑着啐了一口,指着对方的鼻子数落,“让你去日本人那学习,你就学会了一身气人的本事!等改天见了你娘和老子,我看你怎么跟他们交代!”

    “我娘和我阿爷这会儿正在香港躲着,估计这场仗没打出个结果之前,他们才不会回到草原上来!”小孟和耸耸肩膀,笑着对付。

    这是句实话,白音对此早就心知肚明。自家姐姐没资格也没兴趣染指左旗的王位,而自己那个据说学识渊博的姐夫,也是个知足常乐的性子。能像现在这样拿着家族里给的钱四处逍遥便好,根本没心思回到草原上来跟他的亲弟弟争夺昭乌达王爷的继承权。连带着自己的外甥孟和也受了他们的消极影响,从小就养成了一幅与世无争的性子,心里根本没有任何雄图大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外甥孟和真的是个从小就胸怀大志的家伙,白音也不会对他像现在这般宠溺。毕竟他近年才刚刚三十岁,还有充足的时间去给家族制造嫡系继承人。如果把个既聪明绝顶又野心勃勃的外甥放在身边,那就不是给今后的王位继承人培养帮手,而是引狼入室了!

    经舅甥两个这么一闹,整个贵宾席上的气氛也活泼了许多。众幕僚们一边偷眼看着场下的各项精彩表演,一边笑呵呵地凑趣,“少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在劝王爷养贼自重呐!只要红胡子对日本人一天有威胁,日本人就一天不敢逼着王爷事事都听他们的!”

    “嗯,这个道理我们早该想到!刚才怎么就傻了呢?!”擅长活跃气氛的不止一个,更多的幕僚转过头,笑呵呵地给孟和捧场。

    “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意思,但也不全对!”甥少爷孟和伸长脖子向场下瞅了几眼热闹,然后笑呵呵地回应,“我舅舅向来不喜欢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头。红胡子只是他的一个依仗,另外一个依仗则是黑胡子。即便没有红胡子,如果日本人敢把他逼得太急,我敢说,回头他就得像我七表姑那样,直接去了重庆!”

    七表姑指得是乌旗叶特右旗的女旗主斯琴,自打到了重庆之后,时不时就在报纸和电台上跳出来,揭露日本人倒行逆施,妄图吞并满蒙的狼子野心。那些文章写得有理有据,行文严谨且优美,一看就知道不是真正出自女王爷斯琴之手。可是日本人却没办法去重庆找斯琴对质,只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唯一让日本人还能庆幸的是,斯琴毕竟是个女人。在眼下以男人为尊的草原上,女王爷的影响力毕竟不如男王爷大。可如果把小王爷白音也逼到了对立面,小鬼子们在东蒙这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就彻底化作了一滩废水了。届时,非但乌旗叶特四部要动荡不休,恐怕其他与白音、斯琴两个同属于木华黎家族的三卫十二旗,也得乱成一锅糊涂粥!

    “嘿嘿嘿.....”尽管白音小王爷就在身边,众幕僚们还是心照不宣的笑出了声音。去年应日本人的邀请围攻黑石寨的时候,大伙之所以偷偷放了黑胡子的人马一条生路,就是为了日后能借助他们跟傅作义将军以及重庆方面的关系。而孟和少爷居然凭着跟大伙的几句闲谈,就隐约猜出了小王爷的真实图谋,不得不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王爷白音却没陪着大伙一起笑,眼睛盯着场下的比赛,一边看,一边笑着摇头。此刻沙滩上已经又换了一种新鲜玩法,骑着马跨跃一人高的草墙和一米半宽的深沟。从骑兵训练角度来看,这场比赛是在考教战马和骑手的配合能力,以及马匹自身的胆量。属于入门级项目,能过得了关的马匹,才有资格当作战马培养。否则,即便跑得再快,也只能作为通讯兵的坐骑。

    对于白音这种骑术行家来说,障碍跨越比赛没什么新鲜感。难得处在于,红胡子能把比赛组织得如此井井有条。每轮比赛都有六匹马同时出发,彼此之间,居然还能做到互不干扰。很快,冲在最前方的战马就跨越了所有障碍,抵达了终点。而拖在队伍末尾的那匹杂色骏马,表现得则有些焦躁,居然接连在过草墙时打了两个趔趄,差点儿把背上的骑手给摔下来。

    “加油,加油,小花,加油!”场地外的队友们,则齐声为落后的战马鼓劲儿。被能够被叫做小花的,肯定是一匹母马。听到场下的“加油”声,居然像人一样害起了羞。先是低头发出了一声轻啸,“呐呐呐——”,然后扬起前腿,将挡在身前的第三堵草墙踹了个粉身碎骨。

    “哈哈哈哈哈-----”场内场外,同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大伙都被眼下这个意外插曲给逗得很开心,没有几个人在乎最后的输赢。坐在贵宾席上的白音看到此景,也开心地笑了笑,转过头,突然又问了一句,“你这几句话不是前后矛盾么?既然我有周黑子这条退路,何必再管红胡子的死活?!”

    “舅舅您不是又想考我吧?!”甥少爷笑着反问了一句,然后慢条斯理地回应,“这半年多,您名下的盐场出了多少货,我可是帮您看过账的。那可是一条活水,我就不信您愿意将它堵死!”

    这正是令白音觉得头疼的主要问题之一,虽然他的人已经完全掌握从盐沙中提纯结晶雪花盐的全部关键技术,但浴盐的配方却完全掌握在红胡子那边。万一双方翻脸,浴盐的出产立刻会受到影响。

    但是白音却不想让自家外甥太得意,果真换上了一股考校的味道,沉声说道:“没了红胡子,我正好少了一个分红的。浴盐的配方虽然麻烦,但多找几些草药一样样试,我不信试不出配方来!”

    “我觉得舅舅想要的,不只是一个盐场!”甥少爷孟和忽然换了个郑重地口气,低低的说道。“按说咱们草原上自从辛亥革命以来,既没经历过军阀混战,也没闹过什么大的灾荒。可咱们草原上普通百姓过的日子,却和关里越差越远,难道大伙没想过到底是因为什么?!”

    话音落下,整个贵宾席登时变得一片寂静。所有幕僚都惊愕地将目光从场内的比赛总收回来,惊愕地望着甥少爷孟和,仿佛后者瞬间换了一个人般。

    作为东蒙古草原上数得着的顶尖人才,他们当然看得到草原与关内地区之间那鸿沟般的差距。不用跟上海、天津和北平这些大城市比,即便是关内随便一座弹丸小县,繁华程度也远远将黑石寨甩在了身后。白音虽然贵为王爷,真正实力恐怕连关内一个规模稍大些的县城豪绅都比不上,更甭提个跟傅作义、韩复渠这些地方实力派平等论交。

    这些年来,大伙在白音小王爷的带领下,想过无数办法试图改变现状。包括投靠张作霖父子以及主动向日本人靠拢。可张作霖父子和日本人,除了能给王府几条枪和派几名军事教官之外,其他能帮助到左旗的地方非常有限。反倒把大片大片最丰腴的草场占了去,令大伙想起来就为之扼腕。

    “我一直认为,咱们蒙古人不比汉人笨,也不比日本人笨!所以我在日本留学时,从来不准许自己偷懒。学业上我自认为能不比同学落后太多,可我这些年来,我看到塞外和关内,和日本之间的差距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除了咱们王府内的人还能过点儿像样人之外,其他同胞的生活,连日本人家里养的狗都比不上!”用力吸了一口气,小孟和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愤懑与沉痛。

    包括白音在内,贵宾席上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一个个面色变得非常凝重。不可否认,他们个个都有私心,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同样不可否认,他们都是蒙古族的精英,都不愿意看着自己同族一天天沉沦下去,最后无声无息地走向消亡。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们大伙都听着呢!”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小王爷白音低声命令。

    “是啊!孟和少爷!你见得多,跟我们说说,到底这都是为了什么?咱们蒙古人,真的就活该受一辈子穷么?”其他幕僚们也纷纷开口,像对待老师一样,认认真真地向比自己小了足足二十岁的孟和求教。

    “是咱们的谋生方式跟不上时代了!”孟和竖起手指,轻轻指向头顶的苍天,“千百年来,咱们蒙古人都靠游牧为生,活得好活得差,全靠头顶上的长生天。而长生天,其实是最靠不住的。关内一年至少有八个月能种菜种庄稼,而咱们这里只有六个半月暖和天气。万一来场雪灾,一整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甚至三四年都缓不过元气来!”

    “嗯!”众幕僚们轻轻点头。恶劣的气候条件,的确是抑制草原地区发展的重要因素。可除非全体蒙古人再像成吉思汗时代那样爆发一次,否则,根本没法改变这种现状。而眼下已经是机枪大炮时代,蒙古人在马背背上优势,早已荡然无存。想把生存地从关外迁徙到关内,无异于痴人说梦。

    留洋归来的孟和,当然不是想鼓自己的舅舅去关内攻城略地。事实上,白音小王爷凭着麾下那几百私兵,也的确没有入关争雄的资本。“之所以方圆一千里内以舅舅的乌旗叶特左旗最富,就是因为舅舅治下有一座金矿,生产方式与传统不同,不用看长生天的脸色吃饭。而日本教你在这里开辟农场,把草原变成农田,却和传统方式没什么区别。一样要靠天气吃饭,一样跟中原地区没法比!人家中原可以轮换着种冬小麦和白菜萝卜,咱们的土地上,即便是日本人的示范农场里,一样是除了荞麦和糜子外,其他作物都不能种。生长期稍微长一点儿的作物,没等到收获,就活活给冻死了。”

    这段话涉及到的新知识比较多,白音麾下的众幕僚们,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将其理解透彻。有人立刻领悟出一些端倪,抬起头,迟疑着问:“甥少爷,甥少爷是说,红胡子可以带给咱们,咱们与以前不一样的谋生方式?!”

    “对!”孟和少爷用力点头,年青地脸上写满了激情,“你们甭看只是一个盐场,可它却是咱们草原上从来没出现过的东西。包括日本人,都没想到,或者故意不想把咱们往这条路上领。眼下盐场规模不大,但是却已经让上百个人,不再靠长生天吃饭,而是靠在盐场里做工。只要咱们盐场在运转,他们就不愁饿肚子。无论外边是晴天,还是雪天。闹了白灾,还是旱得寸草不生!在外边,他们管这个叫工业。而纵观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无一不是工业化比较早的国家。日本在里头,只排了个队尾。在英国的伦敦和美国的底律特,据说遍地都是大烟囱!每天都有上千辆汽车,排着队从工厂里开出来!”

    伦敦和底律特在哪,在场众人也许没几个能知道。可上千辆汽车每天排着队往外开意味着什么,却能让他们不寒而栗。那是速度可以追上骏马的钢铁怪兽,并且比战马体格更结实,耐力更持久,负重能力也更强大。况且每天能造上千辆汽车的工厂,自然也能造上千挺机枪,上万粒子弹。随便拿出一天的产品,就能武装起一个团的骑兵,开着汽车,将东蒙草原彻底荡平。(注1)“回来这些日子,我不是在没有目的的四处闲逛!我看了舅舅的盐场和金矿,看了舅舅的卫队和狼骑,看了日本人的示范农庄。还特地跑了趟喇嘛沟,去看了红胡子开的的那些小作坊!”孟和少爷的话语继续在众人头顶回荡,听起来煽情而又孤独。“我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红胡子做的那些,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才是整个草原的希望所在。工业化的时代早就开始了,如果我们不迎头赶上,我们就会永远被落在后边。错过这机会,我们就不只是辜负了乌旗叶特左旗,并且是整个蒙古族的罪人!”

    最后两句话说得太沉重了,沉重得令贵宾席上的众人无法接受。他们自知口才和见识都比不上孟和,所以干脆选择了暂且逃避,纷纷将目光转向看台之下。赛场中,红胡子安排的助兴项目已经进行到了**。入云龙和张胖子各自领了一伙骑兵,正拎着包裹了布条,沾染了白粉的马刀,捉对厮杀。每次有马刀从空中劈落,都会在人身上抽出一道清晰的白色。鲜明而又刺眼!

    “好啊!”观众们跺脚鼓掌,将喝彩声毫不吝啬地赠送给场内自己支持的一方。一个个兴高采烈,如醉如痴。

    “你是在日本留的学!对吧?!”在一片欢呼声中,小王爷白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吻追问。

    “所以我才能看到日本人注定要落个失败的下场!”小孟和将头转向自家舅舅,目光清澈而坚定,“在工业化国家里头,日本只能排在老末。并且,日本国内资源,根本无法支持其发展大工业。所以除了到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抢劫外,他们别无选择。而全世界的资源有限,日本人多吃一口,那些老牌工业国家自然就要少吃一口。万一哪天跟英国和美国人抢起了食,等待着日本的,就是被撕碎的下场!就像他们现在撕碎中国一个模样!”

    虽然白音已经从很多人口里,听到过日本人注定会失败的论断。却从没有一个人,从刚才这个角度解读过。这是一个全新的视角,让他虽然一时理解不透,却也知道很难反驳。除非,除非日本人能再创造出更新的生产方式。

    如果日本人真的注定要失败的话,剩下的选择就相对简单了。然而红胡子毕竟不是政府那边的,谁知道日后会不会继续被视作叛匪。想到这一层,白音小王爷叹了口气,继续试探着问道,“周营长那边,有一个中尉副连长的空缺。如果我跟他提一下......”

    “我对当官不感兴趣!”没等白音把话说完,年青的孟和就断然拒绝。“并且我这些日子在底下听说过一句话,不知道舅舅听说过没有?”

    “什么话?”白音被问得有些好奇,竖起耳朵,做倾听状。

    “他们说,这年头,好人才能当上八路!舅舅,你听说过没有?!”(注2)注1:关于工业化狂想,从现代人角度回头看,当时人的视野的确有些狭窄,很少,或者根本没考虑到工业化之后,对环境的破坏。可在连钉子都需要进口的时代,发展工业,却是迫在眉睫。其副作用,根本没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也顾不上考虑。

    注2:好人当八路,坏蛋当伪军。这是抗战时期,在敌占区民间广为流传的一句话。非笔者杜撰。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三上)

    “好人?嗤!这世界上,好人早就死绝种了!”小王爷白音脸色瞬息数变,冷笑连连。他可以接受外甥关于日本人早晚必败的推断,也可以考虑对方那颇为标新立异的只有发展工业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草原的邪说,唯独对最后一句,发自内心地排斥。

    以他这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凡能成大事者,无比心黑手狠脸皮厚,无论当年张大帅也好,还是现在的德王也罢,若是真的做了好人,早就成为对手盘子里的点心了,哪里还有独霸一方的机会?古往今来,所谓好人,只是胜利者在胜利后给自己脸上贴的金罢了!反正到那时,失败者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将所有脏水都泼到坟头上,他还能从地下钻出来替自家辩护不成?!

    “底下,底下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小孟和没想到舅舅的反应如此强烈,被说得脸色发红,低声嘟囔。

    “谁说了的?他们敢当着我面儿说么?穷鬼们的想法,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这世界,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得算了?!”小王爷白音继续耸肩,对自家外甥的幼稚嗤之以鼻。

    这下,小孟和彻底跟他没共同语言了,干脆将头转向沙滩,继续看台下的比赛。两支绞杀在一起的队伍正战得难解难分,凭借个人的勇武和高超的组织能力,入云龙所部骑兵每次冲锋,都能将张胖子的队伍从中间给扯个七零八落。但是张胖子显然也不是个喜欢认输的主儿,居然在队伍被冲散之后,还能从两翼发动反击,让入云龙的人在每次对冲中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转眼间,新一轮对冲又开始了。入云龙一马当先,带着身后的弟兄呈楔形阵列,径直向“敌阵”正中央刺了过去。张胖子也毫不犹豫地驱动自己的人马迎上前,在高速奔驰中队伍慢慢散成倒雁阵形。很快,两支骑兵就发生了接触,包裹着布条的马刀舞动,白粉四下飞溅。每一个身上留下白印记的骑手,都被判做当场阵亡,自动退出战斗。剩下的人则继续盘旋着战马,呼喝酣战,杀得难解难分。

    入云龙这次的对手,是一名小个子蒙古青年。骑术非常精良,但刀术却比入云龙差得远甚。才一个照面,就被入云龙在前胸上砍出了一条白白的印记。呲牙咧嘴地退出“战场”,拉着坐骑在观众席里大声抗议,“龙哥,你耍赖,耍赖!要是在战场上,拼着挨你这一刀,我也能反手卸掉你一条胳膊......”

    他的话迅速被淹没在隆隆的马蹄声中。攻守双方都不希望停在原地厮杀,不约而同地催动坐骑,与“敌人”脱离接触,再度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开。然后,在相距二百米左右纷纷调转马头,再度高高地举起马刀,面对面开始加速。

    “入云龙恐怕要输!”贵宾席上,小王爷白音突然点评了一句,话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怎么可能?他这边明显占尽了优势!”孟和少爷正看得入神,忘记了跟自家舅舅先前的争执,信口反驳。

    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同时也是希望缓和一下跟自家外甥之间的关系,小王爷白音笑了笑,继续低声说道:“你仔细看,张胖子的队伍那边,每回派出跟入云龙交手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再看,张胖子和那个赵小栓,他们两个找的又是什么对手?就明白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了!”

    “你是说张胖子......”孟和少爷皱着眉头看了几眼,然后气愤地连连跺脚,“张胖子使诈!他每次都把队伍中战斗力最弱的,主动送给入云龙来砍。然后自己却绕开入云龙,砍对手中战斗力比较强的。然后,赵小栓再去砍次一等的,再然后......”

    “以我之下驷,敌彼之上驷!”小王爷白音用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打断了自家外甥的啰嗦。“入云龙这个人啊,本事是一等一的。但是论起使坏心眼儿来,可照着那个小黑胖子差得太远了。你继续看吧,这样下去用不了两轮,胜负就已经分明了!”

    “这个......”小孟和知道舅舅是拿眼前的例子来继续敲打自己,挠着脑袋,咧嘴苦笑。入云龙显然属于战场上的正人君子,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张胖子这个“坏蛋”的给带进了阴沟里边,输得无法翻身。但是,张胖子在战场上的“坏”,显然和牧民嘴里的“好坏”,如何能混为一谈?!二者根本不是一种东西么!舅舅分明在强词夺理!

    正郁闷地想着,台下的胜负形势已经愈发明显。赵天龙的队伍虽然在场面上占尽了上风,但是几乎在每一轮对冲当中,都比“敌人”的损失要大。特别是最近这轮,因为交战双方的人马都越来越少的缘故,阴谋诡计累积起来的效果开始加倍。当两支队伍再度分开时,赵天龙一边连同他自己在内只剩下了五个人。而作为他的对手,张胖子身边却还跑着八匹骏马,马背上骑兵个个都笑得像只刚刚偷吃完了鸡的狐狸。

    “哈哈哈哈......”观众们也纷纷发现了交战结果完全出乎了大伙事先预料,或者笑着连连向张胖子挑大拇指,或者用更激烈的掌声继续给赵天龙加油鼓劲儿。越是兵力悬殊,越能显示出龙哥的本领。以一敌二算什么,更悬殊的情况,咱们龙哥也不是没经历过!

    在充满善意的喝彩声中,入云龙龙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回,他再也不肯继续上当了。轻轻磕打了一下马镫,驱动坐骑,直接扑向了狡猾的张胖子。而胜券在握,张胖子也不继续躲着入云龙走,与赵小栓两个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给入云龙来了个以二敌一。他们两个麾下的骑手则自动分组,像两位队长一样,凭借优势兵力夹击“敌人”。电光石火间,就将入云龙麾下最后四名骑兵“砍”出了场外。

    以一敌二,迅速变成了以一敌三,以一敌四,敌五,除了最后一轮中与敌人“同归于尽”者外,张松龄麾下所有骑兵,都迅速围了上来。与两位队长一道,向入云龙展开了最后的包抄。每个人策马从入云龙身边跑过,都迅速砍出一刀,然后不管砍中没砍中,加速遁走。每个人跑出三十余米后,就迅速拨转坐骑,再度举起包裹着厚的布条的马刀,向赵天龙发起新一轮围攻。

    “龙爷加油!”“龙爷加油!”人类天生就喜欢同情失败的一方,特别是在失败一方输得极其冤枉的情况下,同情心愈发泛滥。但是张胖子的字典里,显然没有“收敛”这一说。连续两次从赵天龙身边冲过,都没能砍中对方后,第三轮,他干脆更换了攻击目标。身体朝座骑的侧面一斜,直接将“刀刃”划向黄膘马的小腹。

    “来得好!”入云龙大声断喝,拉紧缰绳,闪开张胖子的阴险一击。紧跟着,手中马刀迅速下切,准备给张胖子来个开场破肚。包裹着布条的马刀还没等切到位,忽然间,在小胖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阴险。

    “又上当了!”他迅速收刀,拧身自救。哪里还来得及?从另外一侧冲过来的赵小栓趁着他注意力全在战马侧面的功夫,突然从鞍子后甩出了一根套索。“哗啦”一声,将入云龙的肩膀套了个结结实实!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三下)

    众人在平时在训练的时候,可是没少被入云龙虐.此刻见他被套马索拴住,岂有不捞回来之理?登时连攻击的顺序也不顾了,高高地举起包裹着布条的马刀,哈哈大笑着扑了上去。每个人从黄骠马旁经过,都轻盈地将马刀向身侧一抽,于入云龙的前胸后背上留下一条鲜明的白色印记。

    赵天龙挣扎了两下无法挣脱,便干脆放弃了抵抗。身上每挨一下,便配合地发出一声惨叫。仿佛真的被刀刃砍伤了般,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坠落。这下,黄骠马可是着了急。可怜的畜生根本分不清主人的惨叫声只是为了逗大伙高兴,好还以为赵天龙真的是遇了险。突然把前蹄高高抬起,后腿和躯干同时发力,带着背上的赵天龙一道,硬生生向后拧了个九十度的弧线。然后不待自己的前蹄落地,张开嘴巴,对准赵小栓胯下的战马脖子狠狠就是一大口。

    “唏唏唏——!”赵小栓胯下的战马虽然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却也没经历过如此折磨。疼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蹄乱蹬,身体前窜后跳,把背上的主人直接给摔在了地上。手里的套马索也甩出了至少半丈远。

    “哈哈哈哈——!”众骑手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再顾不上找赵天龙“报仇”了。纷纷跳下坐骑,伸手去搀扶赵小栓。摆脱了束缚的入云龙则将上半截套马索解下来了朝地上一丢,跳下坐骑,扫了一眼被摔得鼻青脸肿的对手,笑着奚落道:“活该,谁叫你得意忘形了!我的便宜,哪有那么好占的?!”

    话说得虽然狠了些,他的动作却难得地透出了几分温柔。先将赵小栓的肩膀大腿等容易受伤的关节部位捏了个遍,然后又朝对方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膝盖,恨恨地补充,“皮糙肉厚的,应该没大问题。赶紧自己慢慢走几圈,别故意装可怜!”

    “哥——!”赵小栓的眼睛登时就红了起来,哑着嗓子,低低的叫了一句。

    赵天龙被叫的愣了愣,既没有回应,也没像以往那样开口羞辱对方。拉起黄骠马,慢慢走向了场外。将赵小栓丢在众人堆中,泪水顺着两颊流了老长,老长!

    张松龄知道赵家兄弟两个之间的心结没那么容易解开,伸手拍了下赵小栓的肩膀,笑着将话题往其他方向引,“把脸擦一擦吧,咱们是获胜方,还得向观众致谢呢!万一被人看见你一脸泪,可就要闹大笑话了!”

    “嗯!”赵小栓赶紧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与张松龄一道跳上坐骑,重新整队。然后拉成一条长列向场外的观众敬礼。旁观的商贩们难得看了一场精彩的骑兵对抗表演,虽然最后获胜者不是大多数期待的入云龙,却依旧毫不吝啬地把掌声和欢呼送了上来。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赵小栓的脸又慢慢红了起来,就像刚刚受到家族长辈认可的青涩少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扭捏。观众们看到此景,愈发觉得有趣,将更多的掌声和欢呼单独投向他,一路呼喊着他的名字,直到他的身影被同伴们包围起来,在掌声与欢呼中慢慢融为一体。

    最后一个项目是正装行进中队列队形变换,参加者为黑石游击队全体骑兵。这个项目属于表演性质,没有激烈的对抗,故而只能吸引包括白音在内的几名骑兵行家的兴趣。大多数观众心思则还沉浸在先前那场模拟厮杀中,并且对其中的精彩场面议论纷纷。

    “没想到入云龙居然也会失手?!”一名头戴黑色草帽的行脚商贩笑着说道,话语里却没带多少遗憾之意,反而透出几分淡淡的兴奋与好奇。

    “张胖子和小赵队长也是数得着的好汉,龙爷双拳敌不住四手,输了也不足为怪!”其他商贩一边收拾随身零碎,一边笑着往外走。表演马上就要结束了,早走几步,可以避免一会儿散场时的拥挤。和别人搭伴儿时,选择的机会也可能稍多一些。

    大多数商贩们都抱着同样的心思,一边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场内参加表演的偶像身上收回,一边开始呼朋引伴,“老徐,你是吃了午饭再走,还是马上走。我这回途中不需要再到别处收货,可以跟你一道搭伴进张家口。”

    “我需要往回带的东西也凑齐了,随时都可以动身。大伙就别留在这里吃午饭了吧!早点上路,天黑之前说不定还能找个村子借宿儿!”被叫到名字的徐姓商贩想了想,大声发出倡议。

    “我觉得也是!这几天吃得油水足,不再差这一顿半顿的!”其他商贩纷纷响应,快步走向各自寄存在集市外的马车。

    早有留守的游击队后勤人员上前,按照众人手里的牌号,帮助他们取出车辆和驾车的牲口。商贩们兴奋地忙碌着,给牲口上挽具,检查脚掌,重新捆绑货物。不时还回头朝沙滩旁扫上几眼,以免错过今日最后的精彩。

    很快,热闹就从比赛场外重新回到了集市。已经事先搭好的伴的商队,开始最后一遍清点货物和人头。还没来及跟人搭伴儿,或者来时的队伍已经因为成员们离开的时间不同而解散的商贩,则赔着笑脸,到处找熟面孔套近乎,以期能加入后者的队伍,一道南返。也有个别发财心切的,舍不得现在就离开。准备结伴到乌旗叶特左旗的盐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托关系批出一些清仓的精盐和浴盐来。比起皮革、药材等大路货,草原上新出现的盐类产品,销路更广,赚头也更大。值得他们多花一些心思,多冒几分风险。

    “张老大,你也准备去左旗的盐场碰运气么?”在不急于离开的商贩们中间,有个大个子宽肩膀的商贩看起来特别有人缘儿。几乎每个相熟的面孔,路过时都会停下来主动向他打招呼。

    “嗯,是啊!我以前帮这边的一个蒙古梅林带过砖茶!待会儿想凑上去问问,他能不能帮我通通门路!”张老大顺口答应着,古铜色的脸孔上隐隐带着几分得意。他认识的,可不止是什么蒙古梅林。具体是谁,说出来,能吓死以前的同行们。但是这个秘密他绝对不会说,即便有人能猜到,也坚决不会承认!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四上)

    尽管有商贩们没等最后一项表演结束就开始退场,集市门口依旧有些拥堵。这次夏季大集吸引了超过平时三倍的人,也把月牙湖市场的货物吞吐量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很多行脚商贩在离开前,都悄悄到市场管理处预定了两个半月后秋季大集的摊位,那将是本年度行脚商人们的最后一次发财机会,过了之后,草原上的大部分道路就会被积雪覆盖。月牙湖市场也迅速回归到只有本地商贩和百姓参与的状态,非但规模与春、夏、秋三个季度性大集没法比,市场上的商品种类也变得寥寥无几。

    来自山东鲁城的张老大一直安安静静地等到了所有商贩散尽,脸上的笑容安宁而又满足。这不是他第一次等自家弟弟,当年老三松龄上小学的时候,也是他这个当哥哥每天负责接送。那时他们的娘亲刚刚去世,老爹又耐不住媒人的撺掇,给三兄弟娶了个后娘。作为家中长子的他,不得不像一只刚刚成年的小公鸡一样张开双翅,将两个弟弟牢牢地护在身后。同时用稚嫩的肩膀,替父亲扛起半个家。以免父亲被那个新来的女人蛊惑得将整个家都败了,让三兄弟从此流落街头!

    庆幸的是,后娘并没有像传说中的所有后娘那样刻薄。来自山区的她虽然把日子过得太精打细算了些,却极少试图在他们三兄弟的花销上面动脑筋。而父亲也没像传说中那样,娶了新女人就忘记了自己的孩子。却愈发不计成本地将他们三个都培养成才。特别是在老三身上的投入,远远超过了一般商户人家对子孙的培养费用。别人家的孩子都是高小毕业,学会了加减乘除之后就互换着到长辈们开的铺子里当学徒,等能独当一面之后再回自己家中帮助父亲支撑家业。而老三松龄,却在父亲和他这个哥哥的共同关照下,一路从初小读到了初中,又从初中读到了国立省高。要不是该死的战争,以老三的聪明劲儿和张家三年前的家底厚度,读完研究生乃至传说中博士,都不成任何问题。

    然而战争爆发不爆发,却不是老张家这种底层百姓所能决定的。小鬼子准备进攻北平城了,老三的人生轨迹也迅速转了个巨大的弯子。去二十九路投军,却稀里糊涂地就成了二十六路的连副。再然后,就突然变成了一枚冷冰冰的勋章和一份阵亡通知书被送了回来。

    当省里的官员敲锣打鼓将勋章送到铺子门口的那一刻,张老大看见父亲的身子晃了晃,像被雹子砸了的庄稼一样折了下去。好在伙计们手快,用肩膀架住他,才使得父亲没有当场跌倒。随后就是大半年日月无光,每天家里气氛冷得就像冰窖,所有人做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好在老天爷开眼,不忍心看着张家父子继续消沉下去,居然把已经变成了勋章老三又给变了回来!只是;老三这一次比以前更不令人省心。以前的老三虽然让家里头担惊受怕,好歹还知道他在干什么,在为谁卖命!这一次,却连为谁卖命都没说清楚,就一脑袋扎到了草原上。

    然后就是更加艰难的等待。无数次,张寿龄看到父亲半夜爬起来,拎着灯笼往大门口走。打开门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好一阵子,才慢吞吞重新将大门关好,吹熄了灯借着星光往后屋里挪。父亲是盼着老三回来,同时又怕盼来的是县城里的侦缉队。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为了在鬼子面前表功,把所有跟抗日队伍有关系的家庭都盯得紧紧的。张松龄坟头的青草虽然已经都拔了好几茬了,侦缉队里头的汉奸们却巴不得坟里头的人能活着走出来。那样,他们就可以抓了张松龄去领赏,顺手也可以把老张家给抄了,赚一笔做梦都要笑醒的横财。

    因此,老三松龄还活着的消息,在整个鲁城只有张家的人和铺子里的两个大伙计知道。父亲和张寿龄从来没跟外人说起过,哪怕是朋友们善意地向父子二人表达慰问时,也强装悲伤地抹抹眼角,绝不敢把心中的秘密暴露出来。特别是在老三松龄成了***的人之后,整个家族更是加倍的小心。连出塞做生意,都变成了张寿龄每次都亲自带队,除了知根知底从小当作自己人培养的两个大伙计之外,连个帮忙在沿途照顾牲口的小工都不敢雇。

    私下里不止一次,张老汉与已经代替自己掌管整个家的张寿龄商量,希望他找机会把老三松龄从草原拉回来。即便不想再干二十六路的连副了,至少也别跟着***游击队干啊。那事情说起来光荣归光荣,可谁知道今后行情怎么样?!万一哪天国民党和***再像当年那样翻了脸,岂不是又要被小鬼子杀,又要被政府军杀?!两头都是仇家么?!

    张寿龄原来也很赞同父亲的提议,但自打今年春天跟红胡子喝了几顿酒后,却彻底放弃了这种念头。每当父亲再于他耳边唠叨着要他寻回弟弟,他就笑一笑,煞有介事地回应,“就老三那性子,您就是把他给绑回来,用不了三天,他也得去青龙山上继续扛枪打小鬼子去!左右是要冒险,还不如让他继续在口外冒!好歹还不会被小鬼子和汉奸给认出来,牵连到家里。万一哪天真的把小鬼子打跑了,他就是个大功臣!骑着马带上警卫往咱家门口走一圈,整个县城杂货,今后都得从您这里走!”

    “可,可他现在,现在跟的是***,***啊!”张老汉指使不动自家大儿子,只好再三强调小儿子所面临的风险。“当年,当年韩主席,韩主席可是杀,可是把整个鲁南的***都杀了个干净!”

    “所以韩主席才被蒋委员长给枪毙了!死的时候连个说情的都没有!”张老大看了看父亲,继续小声开解,“咱们做生意啊,都讲究个物以稀为贵。国民党好是好,可这军校那军校毕业的高材生一大堆,谁会拿老三当个宝贝啊?!而***游击队那边呢,像老三这样既读过书又懂得打仗的人就是缺货,花钱请都请不到。况且今后,谁能保证这天下一定就是国民党的啊?万一让***得了去呢,咱们家岂不更是赚到翻?!”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四下)

    做生意最讲究个眼光,以张家老大张寿龄的眼光来看,日本鬼子肯定坐不稳江山。首先这些东洋小矮子鼠目寸光,根本不懂得投入与产出的顺序。这就好比做生意闯牌子阶段,你得先豁出去赔钱,打折让利吸引人气。通过让客人占便宜的手段聚集起一大批稳定的老主顾,然后才能想着如何慢慢把当初开张时赔本赚吆喝的投入一点点找回来。若是一开始就见谁都狠宰一刀,强买强卖,即便手里的货物再好,最后也难逃关张卷铺盖的命运!而小鬼子目前在占领区刮地三尺的情形,恰恰就是那种生意场上的傻瓜二百五,看似精明无比,实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早晚有把老本儿都赔进去的那一天。

    其次,这小鬼子在用人方面,也太缺心眼儿了一些。做生意行家的都知道,招伙计宁可招那些看起来瓷笨些的,也必须保证此人家世清白,手脚干净。而你看东洋小矮子眼下招的帮闲都是些什么货色?地痞流氓、骗子无赖,凡是平素贴着墙根儿走,不敢见阳光的全往家里头拉。这种人哪个不是给口奶就喊娘的主?!今天他可以为了混口热乎饭吃当你日本人的狗,改天别人扔个馒头自然就能让他反咬一口。再者说了,如果这些臭鱼烂虾真的能成得了事,当初也不至于连个人模样都混不出来了!一群干啥啥不灵,逮谁祸害谁的主,指望他们帮忙治理国家,岂不是白日做梦么?

    既然这花花江山必定不属于日本鬼子,那它日后自然不是姓国,就是姓共。以张寿龄的目光看来,也许姓共的机会还更多一些。得出这个结论倒不是因为他弟弟投了***游击队,所以他这个做哥哥的就爱屋及乌。而是同样来自常年在生意场上摔打出来的经验。

    如果把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做顾客,而国共两家都看成对面而开,相互之间有竞争关系的铺子,有些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眼下被日本鬼子逼到大西南国民党政府,就像一个大伙经常打交道的老商号,里边的货物质量有好有次,雇佣的伙计也是良莠不齐。又被日本人这个小青皮砸烂了一回门脸儿,日后即便重新装修好了,人气也很难恢复如初。而新兴的***政权,则是个刚刚开张的新铺面儿,货物新,伙计也新,从前也没机会给顾客留下什么坏印象,本着试试看的想法,开业时也不愁没有人登门。而只要掌柜的不犯下急于捞钱的大错,生意就不会比那个砸过一回招牌的老商号更差。若是能拿出一些老商号没有的紧俏物品,或者豁出去本钱多给客人们一些甜头,假以时日,把街对面儿那家老商号挤垮也不成问题。

    因此,不管老父在耳朵旁怎么唠叨,张寿龄打定了主意,要把弟弟的加入游击队的行为看成整个家族的一次长线投资。将来可能会赔本,但即使赔了本钱,也不至于影响到家族的生存。而万一这条长线做成了,对鲁城老张家来说,就是彻底改换了门庭。从此家里头出了个坐小轿车的,走到哪儿,跟哪个衙门的人说话,都不用再低三下四!

    想到弟弟功成名就之后给家族带来的好处,他的心就又激动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愈发自豪。今天凡是有弟弟出场的比赛,他都眼睛不眨地从头看到了尾。看到了当年那个胆子小的可怜,走路总喜欢扯着自己衣角的小家伙变成了一个一米八几,虎背熊腰,能跟入云龙在马背上交手,并且始终没落下风的英雄好汉,他就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得特别有成就感。

    以前弟弟北平周围如何杀鬼子,在娘子关前怎么叱咤风云,他都只是粗略地听说了几嘴,没机会亲眼看到。而弟弟今天如何在比赛场中智计百出,如何受麾下弟兄和场下观众的拥戴,却是一丝不漏地被他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中。凭着这身本事和这颗聪明脑袋,老三怎么可能在人才匮乏的八路中混不出头来?!凭着这身本事和这份好人缘儿,老三怎么肯能轻易地就掉进险境?!草原上的战斗再激烈,也跟娘子关、台儿庄没法比。黑石游击队即便折腾得再欢,也不会被小鬼子当作重点打击对象。而只要不是以十倍的兵力四面围堵,在空旷无际的草原上,谁又可能逮得住红胡子和入云龙?!老三跟着他们一道,又哪有机会再经历娘子关前那种九死一生的惊险?!

    “张老哥,您真的在左旗王府里头有熟人?!”耳边传来一声谦卑的询问,将张寿龄散在四面八方的思维瞬间拉回了身体。愕然转头,他看到几张堆满讨好的面孔。是以前曾经在路上搭过伴儿的行脚商贩,算不上有多熟,但也不能完全装作不认识。在心里迅速斟酌了一下,张寿龄笑着点头,“噢!也不能算熟,以前我帮他们从口里带过货。你们也知道,那些蒙古人总喜欢提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我豁出去不赚钱帮他们带了些,所以就算认识了!”

    “张老哥就是有眼光!”围上来的商贩当中,一名年纪五十开外的**湖,用力竖起大拇指,“我们这些眼窝子浅的,当年怎么就没想到结个善缘呢?现在想花高价从人家手里买点儿土产,都找不到合适门路!”

    “是啊!张老哥就是张老哥,做生意的眼光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身边六名的商贩中,至少有四个人年纪可以做张寿龄的爹,却一口一个老哥,叫得无比亲热。

    几粒汗珠从张寿龄额头上慢慢渗了出来,被头顶上的太阳照得晶晶发亮。先前顺口应付别人时,他可没想到自己随便说出的一句话,会给自己惹来这么多麻烦。俗话说得好,没事儿不叫哥,叫哥事儿一车。围过来套近乎的这些家伙,心里肯定打的是让自己帮忙弄雪花精盐或者浴盐的主意。可自己在这种时候,怎么能给老三添麻烦?要是让红胡子知道老三帮助他去疏通左旗王府的关系,今后又将怎么看老三和他这个哥哥?!真是的,刚才自己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不好,偏偏吹大牛说认识左旗王府的梅林做什么?这下可好了,牛皮马上就要吹破了,看一会儿自己拿什么去缝?!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五上)

    他在暗地里犹豫该不该给自家弟弟添麻烦,这个动作落在几名行脚商人眼中,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大伙互相看了看,试探着商量道:“按道理,我们几个没脸张这个嘴,可这不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么?浴盐这东西就像一阵风般,从大城市一直刮到了我们那个穷乡僻壤。当地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知道此物产地是口外,硬塞了订金要我给他们带货,如果满足不了人家的要求,我们家传了三代的招牌就算彻底砸在我手里了!”

    “是啊,我们也知道,不能指望着这东西发财。就想淘弄个三盒四盒地撑撑门面。否则,别人家的店里都有货,唯独我们没有,这损失就可不只是几十块钱的事情了!”

    “张老哥您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实在不行,我们也不勉强您!”

    “是啊,老哥上下打点也需要破费。我们肯定不让您自己掏腰包,该上浮多少,您尽管说个具体数。只要能给我们匀几盒货就成!”

    听大伙说得可怜巴巴,隐藏在张寿龄血管内的江湖气立刻被激发了出来。再也不想自家弟弟的难处,把大手用力在身前一挥,沉声说道:“几位老哥这是什么话,大伙赚得都是辛苦钱,难道我还能从你们身上扒皮么?这样吧,我尽量去找那个蒙古梅林跟他央求,可如果他也做不了主的话,大伙到时候也别怪我!”

    “不敢,不敢!”众商贩连连摆手,“张老哥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们岂能不知道好歹?!您尽管去,我们在这边等消息便是!”

    “这个.......”张寿龄想对众人说,‘你们在这里我才更不方便’,但这话说出来又实在太伤人。正为难间,忽然看到游击队二中队长赵小栓走了过来,远远地向自己打招呼,“大哥,您要找三中队长么?!他暂时.......”

    张寿龄被吓了一哆嗦,赶紧大声打断,“不找,不找,我在等左旗王府的岱钦梅林,刚才从贵宾席底下经过时,隐约看到他好像也在上面。所以......”

    一边说,他一边悄悄地用眼睛往身边扫。二中队长赵小栓立刻明白了张寿龄的意思,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笑着回应,“您是说岱钦啊!他这回的确来了。不过他可能还要跟我们王队说些事情,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这样吧,我替您代个话过去,就说你在市场门口等他!”

    “行,行!”张寿龄悄悄松了一口七,用力点头,“其实也没啥大事儿,你让他尽管先忙着,忙完了再过来找我就行!”

    “拿我就去帮你传话了!”赵小栓笑着接了一句,转过身,快步往比赛场内走去。

    还没等他的背影去远,几名想从张寿龄手里匀浴盐的商贩已经围了上去,满脸惊诧地问道:“你,你居然指使赵,赵队长帮忙带话?!张老哥,你什么时候跟游击队的人也攀上交情了?!”

    “是啊,看小赵队长那样子,好像认识您老不是一天两天了。张老哥,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张寿龄虽然在用力摇头,脸上却透出了几分得意的表情,“什么啊?我来的时候,正碰上赵队长在四周巡逻,就趁机搭讪了几句,混了个脸熟。你们大伙不都是一样的么,这回来的路上,难道跟游击队的人碰到?!”

    闻听此言,众商贩立刻大声回应,“当然碰上了!人家红爷安排的仔细,几乎把每支商队都派人接到了这里来!只不过我们当时都光顾着低头赶路了,没想到跟游击队的长官们聊上几句!”

    “是啊,要不说咱们这些人死性呢!哪像张老哥,无论走到哪里,朋友都能交一大堆!”

    “嗨!我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对谁不是陪着笑脸儿?人家游击队长官不拿架子,咱们总也不能反倒装起大爷来不搭理人吧?!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张寿龄笑了笑,耸着肩膀补充。

    “是啊,是啊,那不成给脸不要了么?”众商贩顺着他的口风,七嘴八舌地回应。紧跟着,大伙又开始感概游击队官兵与其他军队的不同,以及今天这场骑术比赛的精彩与震撼。聊着聊着,话头便不知道扯向了什么地方。再也没人关注小赵队长为什么只对张寿龄一个人尊敬有加的问题。

    正聊得热闹之时,二中队长赵小栓又快步从赛场内走了出来,冲张寿龄点点头,大声说道:“岱钦梅林说了,让你现在就到贵宾席旁的帐篷里找他。有什么事儿,直接对他说,不用瞻前顾后!”

    “那是,那是!”张寿龄的脸色立刻明朗了起来,笑呵呵回应。随即,转过头,低声向身边同行们赔罪,“那我就进去找人了?!几位如果不忙,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估计也就是一半个钟头,我就能给大伙准信儿!”

    “去吧,去吧,我们在这里等着。张老哥不要为了我们几个刻意赶时间!”众商贩有求与人,怎么敢挑剔等候时间的长短,纷纷摆起了手,示意张寿龄尽管去忙。

    张寿龄向大伙挥手告辞,快步走到赵小栓身边,跟在此人身后一道往赛场里走。待距离商贩同行们稍远了一些,立刻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解释:“本来不该给你们添麻烦的!可那几个家伙不知道从谁嘴里听说,我上回带过浴盐和精盐,就死乞白赖敌缠住我不放。都是常走这条路的同行,我也不好意思立刻翻脸把他们撵开!”

    “没事儿!”赵小栓笑了笑,低声安慰,“出门在外,谁不得交几个靠得住的朋友?!三中队长早就料到你可能会遇到熟人,才特地托我出来看看!”

    “嘿嘿,老三这家伙,越来越精了!”张寿龄讪笑着数落了一句,然后继续低声解释,“其实我今天见不见老三都行,反正前些日子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可临走之前突然有点儿放心不下,就想再叮嘱他几句。嗨,我这种做小买卖的,性子就是不爽利,喜欢唠唠叨叨!”

    “您是他的大哥啊,关心他,才会放不下!”赵小栓又笑了笑,脸上突然绽放出几分幸福,“我还巴不得有人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呢,可惜一直没那个福气!”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五下)

    “你老家是哪里的?在这附近没有任何亲戚么?”不清楚赵小栓话语中的遗憾之意从何而来,张寿龄愣了愣,有些八卦地问。

    “我老家就应该是这附近的吧?!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是个被师傅从寺庙门口捡回来孤儿,所以就跟了师父的姓!”赵小栓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起了一抹浓浓的哀伤。

    师父被乱枪打死了,同门师兄弟们也被斯琴的父亲用一把大火全堵在了密林里。当今世界上,能算作他亲戚的,只有赵天龙。而后者却始终不肯原谅他年少时因为愚蠢而犯下的错误,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去弥补。

    “唉!”张寿龄陪着对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声安慰道:“没想到你的命这么苦!不过,我看王队长他们待你都挺好的,你可以把他们都当作亲戚!”

    这话说得的确有点技术,既没有触动赵小栓的伤心过往,又婉转地表达了对游击队内部关系融洽的赞赏。赵小栓听在耳朵里,脸上的哀伤表情果然缓解了许多。笑了笑,低声回应,“张大哥说得对,游击队里边的弟兄,都是我赵小栓的亲戚。刚才是我脑子糊涂了,所以才乱发感慨......”

    张寿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嗨,你这么小年纪,当然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得一清二楚。否则,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对了,那啥!你要是真觉得孤单的话,就给自己说个媳妇呗!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学了一身好本事的,还愁没大姑娘看得上?!”

    赵小栓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连声解释,“我,我还没考虑过这件事!我们,我们游击队有规定的,不到一定级别或者一定年龄,不准随便找媳妇!”

    “啊,还有这规定?!”张寿龄吃了一惊,质疑的话脱口而出,“那我们家老三岂不是和你一样,最近几年都不能说媳妇了?!这个怎么办?我爹还想再抱个孙子呢!”

    “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赵小栓想了想,非常老实地解释,“按年龄和级别,张队长的确不附和规定。但凡事都有个特例,张队长是有大本事的人,真要急着结婚的话,可以打报告请求上头特批!”

    “那不太好吧,都一样是中队长,他总不能专门搞特殊!啧!这事儿整的,麻烦,真的是麻烦!”张寿龄听得连连摇头,嘬了半天牙花子,突然又追加了一句,“不过要是加入游击队前就订了婚的,应该就没问题了吧!你们八路规矩虽然严,但总不能已经订了婚的,还让人一直拖着不办喜事儿!”

    “那肯定没问题!”赵小栓笑着点头,然后迟疑着追问,“张队长订过婚么?我们可从没听他提起过!”

    “这个,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说老三的事情!”张寿龄摇摇头,笑着打起了马虎眼,“在我们那,订婚归父母说得算。好些人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家里头就已经把媳妇给他定下来了!还有的人家,怕孩子长大后找不到媳妇,打小就先给他定一个养在家里。”

    “这个我知道,是童养媳!”见张寿龄的眼神有些躲闪,赵小栓也不想刨根究底,“不过好些人家可缺德了,说是给儿子养的媳妇,其实把人家女孩子当丫鬟使唤!”

    “这种人的确有,但会被邻居戳脊梁骨!当庄稼汉没事,如果做生意的话,顶上一个坏名声,就没人愿意跟你交往了!”

    “那倒是!连自家未来的儿媳妇都不肯好好对待,跟别人可能讲信誉么?!噢,张队长就在贵宾席后头那个白色的毡包里,怕给家里惹来麻烦,所以没敢出来接您!您自己进去吧,我就不继续送了。就是左数第一个毡包,顶上围了一圈金色毡子的那个!”

    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已经到了。张寿龄顺着赵小栓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在贵宾席后,发现了对方说的那个毡包。占地面积不太大,但围在四周的毡子全是崭新新的,并且难得的是几乎每片毡子都是同样大小,仿佛被人专门裁剪过一般。

    这显然是与游击队有合作关系的那些新兴土作坊的产品,据说销路非常不错,前两天张松龄曾经私下跟他介绍过,还建议他带一些回自家铺子里发卖。但是鉴于鲁南远比草原潮湿的气候条件和这两年越来越凋敝的民间经济状态,张寿龄婉言拒绝了。倒是对黑石寨一带传统特产皮革和新兴特产纯手工香皂,更感兴趣一些。按照交易会的规矩,以批发的价格委托游击队设在市场内的管理处帮忙进了满满两大马车,准备带到自家的杂货铺里试试行情。

    对于本次夏季交易会上受到商贩们热捧的浴盐和雪花精盐,张寿龄同样兴趣缺缺。那东西利润高是高,但销售对象却局限于大城市里的达官显贵和小姐太太。寻常小地方的殷实人家,也就是在流行高峰时买一点儿装装阔气,至于长期使用,那是万万不敢的。即便财力支撑得起这种开销,也会被家里头的老头老太太用拐杖对着脊背猛抽,骂儿孙们是败家玩意儿,早晚有流落到街头讨饭的那一天。

    所以前两天张松龄提议自家哥哥进一些浴盐和精盐的时候,张寿龄同样是婉言谢绝了弟弟的好意。那两样东西他上次进的货还积压在铺子里没有卖光,实在没兴趣屯上更多。也不愿学着某些目光短浅的家伙,现场倒手赚昧良心钱。以免坏了自家商铺积攒了两代的好名声,更不想让游击队的人看到了,今后私底下戳弟弟的脊梁骨。

    可今天又要出尔反尔求到自家弟弟头上,张寿龄心里着实有些难堪。正想着该如何向弟弟开口,毡包的门已经被人从里边拉开。老三松龄迅速探出半个头,笑着说道:“赶紧进来吧!我刚才本来想去送送你的。谁料想远远地看着一大堆人围着你,怕其中有见利忘义的家伙半路去举报。所以就......”

    “送啥,这条路我从十几岁就跟着咱爹走,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还用得到你送!!”张寿龄一边抬腿进门,一边大度地挥手,在自家弟弟面前,兄长架子他还是要端一端的。虽然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当过国民党中校又成了***中队长的弟弟,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畏惧。

    作为从小就跟在两个哥哥屁股后边混的小尾巴,张松龄也知道自家这个做生意极其精明的大哥,骨子里却有点儿喜欢装,便顺着对方的意思,笑着说道:“那怎么行,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我要是连送都不送,还算什么亲兄弟?!那些人缠着你到底想干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打发了他们!早点儿把他们打发走了,咱们哥俩也好一起出去逛逛!”

    “不用,不用,他们都不是坏人,都是我以前做买卖认识的老伙计!”张寿龄听得心里非常舒服,摆摆手,低声解释,“是我等你时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就随口吹了句牛,说在等着跟左旗王府的梅林打招呼。谁料他们听见了,便当了真,非要我帮忙走走关系!”

    “原来是这样啊!”张松龄露齿而笑,脸上带着几分了然的表情,“他们是想要浴盐吧?要得多么?如果不多的话,我们的市场管理处那边,可能还有些存货!”

    闻听此言,张寿龄立刻顾不上再端兄长架子了,又摆了摆手,急切地回应,“不多,不多。有个二三十小盒就够,你也知道,他们买那东西,也就是为了充个门面!”

    “如果只是二三十盒的话,我这边应该还能拿得出来。如果想要更多,就得介绍你们去白音王爷的盐厂里自己拉了!”张松龄斟酌了一下,继续补充。

    “用不着,真的用不着那么麻烦!浴盐那东西,只能在大城市里头卖。他们拿多了根本找不到销路,要么压在手里,要么就是半路再倒卖给别人!”张寿龄再次摇头表示否定,话说完了,心里又觉得有些惶恐,看了看自家弟弟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不会给你惹麻烦吧!我知道你们八路规矩大,如果有麻烦的话,我就不要了。找个借口跟他们说,左旗的岱钦梅林是个王八蛋,不肯给我面子就是!反正他们几个也不认识岱钦,不可能找上门去对质!”

    “看您说得,好像我们八路军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张松龄被哥哥的举动逗得哑然失笑,摇摇头,低声补充,“况且您还给我们游击队捐过款,属于我们八路的关系户,偶尔照顾一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样吧,我现在就让人把管理处的老许叫来,他手里的存货,由着你先拿!价格方面么?就按照前两天的行情走!”

    “行!”张寿龄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大声回应,“不过不用现在就去,我跟你多聊一会儿,让他们几个在市场门口先着着急。以免他们几个觉得我办事太轻松,下回又缠着不放!你现在不忙吧,如果有事的话,你就先去忙。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就行!”

    “没什么事情了!”张松龄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哥哥说得小心,赶紧又转了回来。拖出两个马扎,一个递给哥哥,一个自己坐在屁股底下,“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维持秩序的事情,有赵队长和龙哥他们。说起来,我这两天忙来忙去也没顾得上多陪陪你,也真够......”

    道歉的话没等说完,已经被张寿龄大声打断,“你是有职责在身的人,怎么可能跟我一样闲?!再这样说,我下回可不敢来了!以免拖了你的后腿,让人笑话咱们哥俩!”

    “好了,不说,不说!”张松龄心里,对家人的确怀有几分歉疚。听哥哥说得急切,赶紧笑着答应。说罢,伸手从矮桌上拎起铜壶,给哥哥斟了碗奶茶,捧在手里,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张寿龄伸手接了奶茶,用力了喝了一大口。这种纯正的蒙古人口味他并不喜欢,但心里头却觉得暖烘烘的,非常舒坦,“有件事,前几天看你忙,没敢告诉你。”

    “啥事儿?”张松龄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捧在手中,喝得十分香甜。来草原一年多,他已经彻底适应了这里。肤色被太阳晒得更深,很多饮食习惯也开始朝着当地牧民看齐。如果不刻意强调的话,甚至会被当成地道的蒙古牧民。而不是一个来自口里的汉人,一个曾经的意气书生。

    “两个月前,我按照你给的地址,专程去了趟娘子关那边.......”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的脸色,张寿龄斟酌着汇报。

    他说话时的语气语调已经尽量轻松,听在张松龄耳朵里,却依旧如同晴天霹雳。登时,手里的茶碗就晃了晃,里边的奶茶全都泼在了膝盖上。

    根本顾不上擦,张松龄捧着空碗,大声追问:“你找到孟小雨了么?她怎么样,现在住在哪里?”

    “我一开始没能找到她,但后来听人说鬼子和伪军扫荡时,在那附近抓了很多老百姓。关在县城里服劳役。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问了问,果然在县城的监狱里找到了她!”知道弟弟心里着急,张寿龄尽量简短地介绍。

    “那,那你还不快想办法救她?需要钱还是需要别的,我帮你一块想!”张松龄是关心则乱,根本没看哥哥脸上的表情,大声嚷嚷。

    “已经买通看守把她给捞出来了!为这事儿,花了我一百二十块大洋!”张寿龄先给弟弟吃了颗定心丸,然后笑了笑,故意说道,“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一个黄花大姑娘,没亲没故的,想带回咱们家里头去,总得给人家个说法!”

    说完话,抿起嘴巴来,笑呵呵地往张松龄脸上看。谁料张松龄长出一口气后,居然也开始犯了难,皱着眉头,低声建议,“要不,您就说她是咱们家远亲,在鲁城给她找份活干?她能识不少字呢,手脚也麻利。实在不行的话,咱们自己家雇了她也行。怎么着人家也救过我的命,咱们不能......”

    “啊——”张寿龄嘴巴张得老大,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问题麻烦了,真的麻烦了。自己本来把孟小雨当作弟妹给领回家的,老爹也很满意这个手脚勤快的儿媳妇。谁能想到,老三居然是个陈世美,吃干抹净,就连帐都不想认!

    “我跟她,我跟她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张松龄非常敏感地猜到了哥哥的想法,跳起来,大声解释。“我,我......”

    他想说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是童男子,可除了疤瘌叔之外,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作证。而童男子这事情,也没有任何明显生理标记。正急得满头大汗之时,毡包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赵小栓满头大汗冲了进来,“小张,赶紧去王队那,有情况!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偷偷杀过来了!”

f第五章 赤子

    f第五章赤子(六上)

    “什么?!”张松龄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跟哥哥解释有关孟小雨的问题了,站起身,大步往毡包外走,“哪里来的鬼子?距离咱们还有多远?咱们的侦查员回来了么?鬼子的总兵力有多少人?!”

    “不,目前还不清楚。咱们布置在外围的侦查人员失手了,是当地牧民冒死跑过来报的信儿!”赵小栓想了想,语无伦次地回应。

    也不怪他们两个着急,这波鬼子来得实在太突然。按常理,黑石寨的鬼子在装备、兵力和士气都不占据明显优势的情况下,轻易不会来游击队的地盘冒险。而游击队安插在黑石寨伪军当中的暗桩,最近几天也没发出任何示警信号。此外,小王爷白音目前也在集市上,如果鬼子最近有什么大动作的话,以此人的性格,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游击队发生任何联系!

    “我,我怎么办?就在,就在这里等着么?!”见弟弟和赵队长两个都把自己丢下不管了,张寿龄赶紧起身追了上去,结结巴巴地问道。

    听到自家哥哥那已经发了颤的声音,张松龄的头脑瞬间恢复了清醒。停住脚步,低声安排,“大哥,你别怕。鬼子一时半会儿杀不到这里来,即便杀过来,游击队也未必怕了他们!”

    “对!张家大哥,您就坐在这里等!我们游击队既然把大伙请来了,就绝对不会丢下大伙不管!”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赵小栓也强行镇定心神,大声表示安慰。

    “那,那其他人呢,我是说,我是说......”张寿龄扯住弟弟的衣袖,继续结结巴巴地提醒,“我是说其他商贩。他们,他们胆子都很小,万一消息传开,肯定,肯定会乱了套!”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学问。张寿龄虽然没打过仗,对商贩同行们品性的了解,却远超过了面前的两位游击队干部。听到他的提醒,张松龄也瞬间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想了想,低声说道:“红队那边我先不过去了,你跟红队去说,我先带几个人去稳住商贩们。否则,万一他们自己先乱起来,咱们想组织他们平安撤退都不可能!”

    “我去,你尽管到红队那开会!怎么收拾小鬼子,你比我在行!”赵小栓摇摇头,断然否定了张松龄的提议。

    放眼整个黑石游击队,对小鬼子了解最深,也最擅长给鬼子挖坑的,肯定是张松龄。这一点,甭说其他几个中队长比不上,就连红胡子都有所不如。相反,若论与当地牧民以及外来商贩们套近乎,游击队中大多数干部都比张松龄要强。毕竟他们年龄都比张松龄大,在草原上生活的时间也远比张松龄要长,说出来得话更容易被牧民和商贩们接受。

    张松龄知道赵小栓的建议正确,略做沉吟,便又把目光转向了自家哥哥,刚要再交代几句宽慰人心的话,不料却被张寿龄抢先说道:“你,你尽管去开你的会!我,我跟小赵队长一起去安抚商贩!他们,他们当中好些人都认识我,让我来带个头,应该,应该会比较有说服力!”

    “行!”见哥哥的表现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惊恐,张松龄悄悄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答应了哥哥的请求,“那你就跟着赵队长,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了话,快步继续朝红胡子的帐篷走。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边的贵宾观礼台附近,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被红爷请来的,你们游击队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么?”

    “客人,你们也配做红队的客人!一边吃着我们喝着我们,一边偷偷给小鬼子送信!现在败露了,还想偷偷溜走.......”

    “你们胡说,我们也是刚刚知道小鬼子来了!”

    “刚刚知道,你们怎么把马鞍子都备好了?!”

    “小鬼子想来月牙湖,必然经过你们左旗的地盘。别跟我说你们家王爷是个傀儡,旗里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清楚!”

    “我们家王爷在这里做客,当然不知道最近几天小鬼子的队伍经过旗里!”

    “你们的货队,前天还来月牙湖补过一次货。就在昨天,你们家王爷还派了人回去监督盐场的工作!”

    “哪里是监督,分明是给小鬼子传递消息去了!”

    “你胡说!”

    “你卑鄙!”

    双方越吵嗓门越高,情绪越激动。眼看着就要拔出枪来,用枪口互相指着头顶。张松龄见状,只好又折回到贵宾席前,大声呵斥,“都干什么,都干什么?把枪都收起来!小郑,敏图,你们几个要干什么?!”

    正堵着贵宾席的台阶不准任何人往下走的郑小宝和敏图等人不敢抗命,强压怒火地收起长枪短枪,大声汇报,“狗日的汉奸王爷把咱们给卖了!鬼子的消息刚刚传到,他们已经备好了马匹,准备趁乱脱身!”

    “我们在队列表演开始后,就已经准备离开了。不信你们去问负责看管马匹的人!”正在与郑小宝等人对峙的几个左旗的侍卫也收起枪支,大声辩解。他们敢跟郑小宝耍横,却不愿意用枪口对着张松龄。毕竟后者的本事他们都亲眼见到过,腰间两支盒子炮在五十米内几乎能做到弹无虚发。真要是起的冲突,他们未必能保护得自家王爷周全。

    “有话慢慢说,慢慢说!”张松龄也不能确定白音跟新来的鬼子有没有瓜葛,却不想在没弄清楚情况时就先定别人的罪。摆了摆手,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眼下外边的商贩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如果你们现在就离开,无疑是在火上浇油。白音王爷,你能不能帮在下一个忙,稍微等十来分钟再走。放心,只要游击队还有一个活人在,绝对不会让小鬼子杀到你的跟前。”

    “我现在想走,难道就走得成么?”一直跟在自家侍卫身后冷眼旁观的小王爷白音耸耸肩,冷笑着奚落。

    “可以!”没等张松龄接口,在他身后稍远些的地方,传来了红胡子略带沙哑的声音。中气不是很足,却掷地有声。“你白音是我们游击队的贵客,想什么时候走,当然就能什么时候走!在咱们黑石寨这嘎哒,还没发生过将客人扣下的事情,我们游击队,也绝不会带这个头!小郑、敏图,带着大伙让开!小张,替我送送白音王爷!”

    “是!”张松龄、郑小宝和敏图等人同时答应,侧身让开贵宾席的木头台阶。对于白音到底跟鬼子有没有勾结,他们三个内心都没把握。特别是后两个,根本不相信白音麾下那几个侍卫先前的辩解。然而红胡子的命令,他们三个却谁都没勇气违背。哪怕这个命令有些过于不合时宜。

    见红胡子做事如此磊落,先前一直闹着要赶紧离开的小王爷白音反倒不好意思立刻就走了。犹豫了一小会儿,低声说道:“我可以对着家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发誓,小鬼子今天到来的事情,我白音一无所知!否则,就让我今后.......”

    “这是什么话!”红胡子上前半步,用力压下小王爷白音高高举起的右手掌。“几个小年轻不懂事,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们几个,还不向小王爷道歉!”

    “对不起,小王爷,我们刚刚误会您了!”郑小宝和敏图等人含着眼泪,向白音深深鞠躬。握在一起的五指,关节嘎嘎作响。

    白音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们怀疑得也未必没道理,鬼子想到月牙湖,肯定要先经过我的地盘。而这种季节,我旗下的牧民,也不可能全蹲在毡包里头养膘。但是我.....”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鬼子是坐着汽车杀过来的,距离这里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你现在走,别让他们抓到跟我往来把柄!”红胡子摆摆手,再度打断白音的解释。

    站在白音身边的孟和少爷听到了,心里头一片滚烫。咬了咬牙,就想告诉红胡子可能是王府有人自作主张,主动遮蔽了小鬼子要杀过来的消息。为的就是让白音失陷在游击队中,以便浑水摸鱼。然而还没等他把语言组织起来,小王爷白音已经冷笑着开口,“红爷拿我当朋友,我白音亦不会背后捅你的刀子。这件事,我肯定会给红爷一个交代。但是不是现在.....”

    顿了顿,他继续补充,“现在,如果红爷信得过在下。在下可以指派几个人带领商贩们向西走,先去苏日勒和克贝勒的地盘避避风头,然后再经过我的地盘往南返。只要没跟你们游击队走在一起,相信小鬼子也没心思追杀他们!”

    “好,多谢小王爷仗义!”红胡子毫不犹豫地答应,抱拳向小王爷致谢。

    “不客气!”白音抱拳还礼。随即大声点名,“岱钦、苏日格、伊勒德、少布,孟和,你们几个从现在起听候红爷的调遣!他什么时候把商贩们收拢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带领大伙走!”

    “王爷,那你呢?”被点到名字的心腹们不愿意在危急关头将白音丢下,仰起头,大声追问。

    “是啊,舅舅,你呢?”甥少爷孟和也仰起头,紧盯着舅舅的眼睛,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舅舅是个大英雄,少年时就曾经力挽狂澜,诛杀了试图染指家族的基业外姓,捍卫了祖辈父辈的尊严。这是他从小就听自家母亲说过的故事,一遍又一遍,早已刻进了骨头里。然而,长大之后,他却发现,现实中的舅舅,与自己心中的偶像距离有点遥远。遥远到冰冷而又陌生,令人几乎无法接近。

    在他热切的目光中,小王爷白音再度表现了他自己的冷静与睿智,“你们尽管走,不要为我担心。我先去斯琴的王府小住几天。她好久没回来了,我这个做亲戚的,搭把手帮她整理一下旗内事务,估计日本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六下)

    在距离月牙湖约六十里的土路上,一股青灰色的烟尘遮天蔽日。烟尘下,大批的鬼子和伪满洲国伪军或者乘车,或者骑马,一个个横眉怒目,满脸狰狞。

    这可能是九一八事变以来,关东军在东蒙草原上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连当年追杀马占山部的残兵,都没出动如此规模。整整四个中队的关东军,外加两个团的满洲国骑兵,全部兵力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两千!正面对决,收拾掉晋绥军的一个旅都绰绰有余,却拿来讨伐一支总人数才二百出头的土八路游击队,实在是在牛刀杀鸡!(注1)坐在车队中央一辆日产军官专用车上的儿玉中佐,就是这样想。他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关东军本部为什么对一支土八路的地方武装给与如此“礼遇”。要知道,儿玉中队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在日俄战争中第一个杀入旅顺港的传统王牌。无论在装备补给、人员配备和指挥官选拔方面,在关东军内都排得上号。平素被总部当作宝贝,以往即便是“讨伐”抗联主力时,都不会轻易出动。这次,眼看着第二次日俄之战一触即发,上头放着如此一支精锐不用在刀刃上,却听从川田国昭的糊涂建议,让千里迢迢跑到黑石寨来lang费光阴!真不清作战部那些参谋们的的是不是脑袋被野猪给拱过了。(注2)越是对总部的决定不理解,他看向与自己同乘一辆指挥车的川田国昭越觉得滑稽可笑。想当年,川田中佐也曾经意气风发过!谁能料到,只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挫折,就变成了这幅窝囊模样!一路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说,还安排了整整两个排的伪军骑兵将指挥车包裹的水泄不通。仿佛草原上的荆棘丛后随时都可能射出一颗子弹来,并且能恰恰打中他本人的天灵盖一般!

    想到这,儿玉末次中佐忍不住冷笑着劝解,“川田君,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么?光是咱们两人手中的兵力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一个满编的大队了。以一个大队的关东军精锐去讨伐半个营的中国士兵,除了你自己之外,我还没听说过还有谁曾经吃了败仗呢!”

    尽管听出儿玉末次话语里的嘲讽味道,川田国昭依旧强忍怒火,非常耐心地解释道。“儿玉君见谅,我不是紧张,而是给与对手应有的重视。你新来可能不知道,这支土八路,与咱们以往的交战对手大大的不一样!”

    谁料与他级别相同,军中资历也远不如他的儿玉末次却丝毫不知收敛,撇了撇嘴,继续冷嘲热讽,“不一样!还能怎么不一样?难道他们个个都长者黄头发蓝眼睛?还是他们拿着全套苏俄装备,并且还有重炮和坦克助威?真的那样厉害的话,黑石寨可能还属于咱们大日本帝国么?!”

    “这当然不可能!”川田国昭被问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就提高了几分,“儿玉君自己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人员组成与装备方面。事实上,他们的组成与装备比东北抗联稍好一些,但也强之有限。我说的是他们的士兵训练程度以及指挥官的作战意识,无论是在满洲还是在蒙古草原,恐怕你都找不出第二支同样风格的队伍来!”

    “噢,那我可得开开眼界了!”儿玉末次中佐楞了愣,撇嘴耸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到时候要好好称量一下,能把川田中佐逼得准备了大半年都不敢单独采取任何行动的土八路,到底有什么真实本领?!”

    这话,就有点儿故意打脸了。虽然他不满意这次行动的指挥权归属,也不该表现得如此**。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听得忍无可忍,回过头,笑着替川田国昭辩解,“儿玉君可能弄错了,川田长官不是不敢单独采取行动,而是在等待合适时机,等待一个能够将八路军的游击队彻底铲除的时机。为了确保本次行动的成功,我们中队全体将士这半年来可是一直在认认真真的做准备,直到最近,才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白川君不愧是陆大的高材生,找个借口都如此高明!”儿玉末次耸了耸肩膀,根本不相信白川四郎的说辞。窝囊就是窝囊,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放眼关东军中,如今有谁不知道堂堂的川田大队,居然被土八路给敲了个迎头闷棍。人员伤亡近百不算,武器弹药还被人家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也就是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护着他,才让他继续蹲在黑石寨的城墙后混日子。如果不看矶谷总参谋长的颜面,他川田国昭早被送上军事法庭了,哪还有机会腆着脸做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儿玉君又错了,这绝不是借口!而是只有智者才能看明白的奇谋。至于那些等闲之辈么,恐怕就只能睁着眼睛当瞎子了!”白川四郎才不会像川田国昭那样对儿玉末次一忍再忍,学着对方的样子耸了耸肩,满脸不屑。

    “睁眼瞎子?白川君是说我么?”儿玉末次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个透,瞪着白川四郎,眼睛中恨不得能射出两把飞刀来。

    “我可没说过!儿玉中佐如果非这样想,别人也没办法阻止!”白川四郎继续背对着儿玉末次耸肩,冷笑连连。

    川田国昭不愿意招惹儿玉末次,他可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按照他的看法,身后这个骄横跋扈的中佐,也就是依仗着姓了个好姓氏。事实上,非但他自己没什么真本领,儿玉家族,也未必把这个旁支子弟放在眼里。否则,等待他儿玉末次的岗位就不是什么一线部队的中队长而是大本营陆军部高级参谋了。虽然儿玉中队是一支有着优秀传统和光荣历史的王牌劲旅,所部最高长官的军衔也比其他普通中队高了整整两级。但兵头就是兵头,与整天跟元帅、大将们为伍的大本营高参比起来,无论别人眼里的光鲜程度和今后的升迁速度,都差了不止十万公里!(注3)“八嘎——!”儿玉末次被彻底刺激到了,本能就想拔出刀来维护自己的军衔尊严。然而,想到对方与自己一样不常见的姓氏,他又谨慎地收起了怒火,将目光转向川田国昭,沉声说道:“川田君,你平素就是这样教导属下的么?看来我这次草原之行,真的是要大开眼界啊!”(注4)“白川少佐是关东军本部派到我这里协助制定作战计划的参谋,严格的说,他并不归我管辖!”川田国昭即便是个泥菩萨,毕竟也有几分土性。看了儿玉末次一眼,冷冷地给了对方一个软钉子。

    儿玉末次中佐被扎得非常难受,却更确定眼前的白川参谋背景未必输于自己。咬牙切齿地斟酌了好一阵儿,才强压住心中怒火,低声说道:“原来白川少佐是从本部到一线镀金的,怪不得如此自信。不过我倒想请教一下,这机会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只是我刚刚奉命率部赶到,恰恰它就来了呢?!”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最后一根稻草压垮骆驼。但是,儿玉中佐,你真的以为压垮骆驼的,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么?!”白川四郎笑着回过头,低声反问。

    “愿闻其详!”儿玉末次被问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说道。

    “那你可知道,游击队最难对付的地方,在哪里?关东军征讨东北抗联征讨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没有能够将其彻底铲除?!”白川四郎不肯直接回答他的话,接连用了两个反问,将其弄得两眼发直,耳朵嗡嗡作响。

    搜肠刮肚想了好半天,儿玉末次才勉强找出了几个答案,试探着说道:“游击队么,最难对付的,当然是他们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的特性。东北抗联一直没能剿灭,也应该,应该是因为这一点吧!”

    “回答正确!”白川四郎像表扬小学生一般,轻轻抚掌,“草原这么广阔,如果不能将游击队一战全歼,而只是将其打跑了的话。儿玉中佐,你认为需要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死灰复燃?!”

    “这个.......”儿玉中佐被问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一边思考,一边犹豫着回应,“应该用不了多久吧!特别是土八路,平素跟老百姓关系处得非常好。真的想招兵的,随便就能拉起一支队伍来!”

    “完全正确!”白川四郎双手不停互拍,鼓励儿玉中佐对自己的配合,“如果游击队做起了生意,名下有了产业,身边还有一大堆必须保护的人,儿玉君以为,他们还能叫做游击队么?!”

    注1:伪满洲国的汉奸部队编制非常奇葩,通常情况下,一个团的兵力只有六百余人。基本不配重武器或者很少配重武器。

    注2:第二次日俄战争,即发生于1939年五月到九月的诺门罕战斗。起初关东军中的激进派期待将此战升格为第二次日俄战争,=重现当年第一次日俄战争的辉煌。结果战斗开始不久便发现自家实力与苏军相差甚远,只好以主动求和而草草收场。

    注3:二战期间日本军队中,裙带关系颇为严重。父子将军,兄弟将军现象非常常见。翁婿关系,养父子关系,也能成为获取好职位的重要助力。

    注4:维护军衔尊严。日军当中等级森严,军衔高的人对军衔低于自己的人,有绝对权威。受到冒犯时,可以采取必要手段。但是,下级抱起团来以下克上时除外。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七上)

    游击队有了产业和牵挂,战事不顺,当然不能再简简单单的一走了之。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当然也不能再被称为游击队。而打那种寸土必争的阵地战,中**队又怎么可能是大日本皇军的对手?!甭说一支小小的黑石游击队,就算是国民革命军甲等师的主力团,与四个中队的关东军硬拼,等待着他们的也必将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想到这一层,登时,儿玉末次中佐看向川田国昭的目光就变了。不再是带有浓郁轻蔑味道的挑衅,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川田前辈,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总部将这次战斗的指挥权交给你,我心服口服。从现在起,你的所有命令,我一定会不折不扣去执行,一定,我说到做到!”

    “儿玉君太谦虚了!咱们两个军衔一样,不存在谁服从谁的问题。总部之所以决定让我来负责本次征讨行动,只是因为我来草原的时间稍早一些,比你更了解本地的情况而已!”川田国昭将身体向车座上靠了靠,故意做出一幅不骄不躁的模样回应。左右两只耳朵下,却各有一段皮肤慢慢呈现了暗红色,烫得厉害。

    刚才白川四郎那段关于自己在半年多来没采取任何行动的解释,在外人眼里看起来的确高深莫测。然而在川田国昭自己内心深处,却知道这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在胡吹大气。所谓放任游击队发展,让其最终作茧自缚,彻底失去作为游击队灵活机动的特性,其实并非他和白川四郎两人制定出来的什么奇谋,也根本不是什么具有划时代眼光的长期战略,而是迫于现实条件,不得不为之。事实上,在说服关东军总部给自己派遣援军之前,他和白川四郎两个根本没制定过任何针对土八路的战略!即便制定了,以当时的现实条件,也根本执行不下去。

    在前来黑石寨途中那一仗,不但打没了他的武器辎重,而且很干净地打掉了他手中部队的士气。从那时起,他麾下的那两个半中队关东军,就对与土八路作战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趣。而原本驻扎在黑石寨内的那些地方警备部队更是过分,非但一个个贪生怕死,消极避战,而且还将这种消极的态度肆无忌惮敌向后来的同伴们传播。说什么‘土八路穷得叮当响,跟游击队作战,打赢了得不到任何好处。即便全歼了那两百多人的队伍,也不足以让总部另眼相待。而万一打输了,就彻底成了笑话,非但会受到关东军总部的严厉制裁,甚至在袍泽们的面前,也没法抬着头说话。所以与其费力不讨好地去招惹土八路游击队,倒不如跟他们相安无事。反正土八路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本事攻打县城,以草原的人口规模,游击队再努力发展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这些话的最早出自谁的嘴巴,川田国昭没本事追查到人。但是,他却非常清楚,在麾下所有士兵都没有战心的情况下,如果他强行采取行动,一定不会收到什么满意结果。很可能大队人马还没等离开县城,消息已经被某些人故意扩散了出去。而黑石寨的皇协军当中,肯定藏着游击队的眼线。并且可能还不止一条。以他对皇协军的了解,那些没有任何廉耻之心的家伙,最擅长的就是脚踏好几条船。只要游击队给他们一些承诺,他们不会在乎将主子与盟友卖个好价钱。

    鉴于以上现实,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个这大半年来,唯一不遗余力在做的事情,就是请求总部派人前来“协助”作战。只有从没跟黑石游击队打过交道的援军,才会保持着旺盛的士气和充足的胜利信心。而一支强大的援军到来,也可以重新激发起整个川田大队的士气与活力,起到输血与输氧的双重效果。

    只是关东军总部那边,对二人的表现有点儿失望。这半年多来,川田国昭的请求“协助”报告打了一封又一封。除了直接向关东军总部那么承认自己无能之外,几乎把所有能找到的借口都找遍了,却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应。直到上个月中旬,才终于从月牙湖畔即将举办一个夏季大集的消息中,得到一点启发。以白川四郎刚才忽悠儿玉末次的那些话做骨架,重新编纂了一份恢弘大气的作战方略。而这次,关东军总部那边终于被作战方略中描述的结果所打动,很干脆地将一支王牌部队给派了过来。

    接到儿玉中队即将到达的消息,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个激动得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相互商量着,将具体实施方案连夜制定了出来。其中第一条就是,严格封锁儿玉中队即将到达的消息,不让指挥部外的任何人知晓。第二条,则是尽快找借口将麾下的皇协军都赶出城外去执行公务,无论常驻的还是刚刚换防到达的,都不给他们替游击队做探子的机会。第三条,则是严格控制行动的时间,保证攻击的突然性。当儿玉中队到达之后,就立刻上车出发。这样,即便黑石寨内有人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以他们手中简陋的通讯条件,也无法及时将警讯送到红胡子之手。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除了儿玉末次刚才的表现有些过于目中无人之外,整个行动计划的进展都非常顺利。马跑得再快,长距离比赛也跑不过汽车。只要黑石寨内无人能及时向游击队示警,当车队抵达月牙湖附近,即便被游击队分散在外围的警戒人员发现,也影响不了大局了。况且他也不会任由这些警戒人员发挥作用。

    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商贩,不可能听到枪声后立刻有组织有秩序的撤离。而游击队为了保护商贩们的安全和他们自家的声誉,则必须主动迎战。可以说,只要商贩们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游击队就必须钉在月牙湖畔。无论他们对附近的地形多熟悉,他们胯下的坐骑跑得多快。

    而打阵地战么?二百多名土八路对上一千二百关东军,他们即便再出色,能坚持多久?一刻钟?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这一点时间,够商贩们跑出险境么?对于全军覆没的最终结果来说,游击队具体坚持多久,有差别么?川田国昭轻轻叹了口气,为对手已经写在明处的命运,很是伤感!

第五章 赤子 (七 中)

    第五章赤子(七中)

    无论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人的计策是被现实所迫,还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刻意而为,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刺在游击队的要害处。刚刚从去年冬天的打击中缓过一口气来的黑石游击队,眼下根本没有跟同等规模小鬼子硬碰硬的能力。而游击队后勤补给,也根本支撑不起一场中等烈度正面对决。

    从某种程度上说,能不能在防御战中顶住同等规模的日寇,是游击区向抗日根据地演变进化的过程中,一道绕不开的坎儿。八年抗日战争中,有无数支游击队伍,前仆后继地跌倒于这条看不见的沟壑前,鲜血染红了如画山河!

    受当年的通讯条件所限,无论经验丰富的红胡子还是头脑敏锐的张松龄,都不知道在中原地区,已经有很多支游击队因为发展势头过猛,遭受了类似的挫折。他们也无法及时地从同行们的挫折中汲取对自己有用经验和教训,避免灾难的发生。他们甚至当时的国内战争形势都了解很少,也无法提前做出任何准备。所以当考验突然来临时,除了义无反顾地迎上去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如果我当年不那么着急给游击队开辟财源就好了,哪怕把几次交易会的动静弄得不那么大,也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望着水面比当年缩小了足足五分之四的月牙湖,张松龄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当年那场挫折,对黑石游击队的打击太沉重了。沉重到六十多年后,作为亲历者的他还常常从噩梦中被惊醒。然而所有过去的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结果令人痛苦也好,让人无法接受也罢,都无法改变,更不可能让时光逆转,重头再来!

    陪着自家祖父故地重游的张约翰对祖父讲述的那些故事非常感兴趣,然而自幼看着好莱坞大片和美国肥皂剧长大的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游击队为什么在明知道实力与敌人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居然还按照小鬼子预先估测好的步骤走。“你们当时如果丢下商贩们独自撤退,后果会怎么样?日本鬼子,我是说当年的日本军队,真的会肆无忌惮地向百姓们开枪么?!他们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当时的国际舆论?”

    “千万不要以人类的行为来推测当年的日本鬼子!”对于自家这个已经接近于香蕉人的孙儿,张松龄的心里总是不愿苛责,虽然时候,他的心情非常无奈。“哪怕是现在,侵略者在屠杀起当地百姓时,也很少有什么顾忌。就像美**队在伊拉克,虽然打着解放当地人的旗号,事实上,死在他们手里的伊拉克人,不比死在萨达姆手中的少!”

    受到回忆的影响,这话说得稍微有点儿深,甚至有点儿与张约翰的认知相悖。在后者眼里,看到更多的是伊拉克重建后多么**繁荣,南联盟的**者被审判时,全世界的媒体多么的欢欣鼓舞。

    当然,也有记者揭露,说美国大兵在伊拉克滥杀无辜。然而这些报道永远上不了头条,也不会引起过多重视。只有在证明舆论监督的公正性和必要性时,才会被刻意拎出,当作一个证据。张约翰就是思维就深受影响,听祖父说得义愤填膺,红着脸,喃喃地辩解:“那,那都是您的想象。的确有几次屠杀,但被记者揭露后,凶手已经被押回国内审判了。军方也保证过,将尽量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

    “真的只有几次么?那些没被揭露出来的呢!”张松龄摇摇头,大声冷笑。受个人经历影响,他对一切侵略行为都没有好感,无论其打的旗号是驱逐**者,还是建立大东亚共荣,“被报纸揭露出来的罪行,永远都是冰山一角。更多的罪行,要么被侵略者刻意遮掩起来了,要么被媒体刻意忽略掉了。反正除了被征服者自己,别人谁也不会在乎他们所承受的痛苦!”

    张约翰无言以对了。他的认识世界,与祖父相差太大。对六十多年前那场战争,了解也着实有限!在他接触到有限几部的中国拍的抗日战争电影中,挖掘侵略者人性一面的作品也是“新锐”导演们的偏爱,至于倒在鬼子屠刀下的那些中国百姓,反正吸引不了多少眼球,又不是导演和编剧的亲戚,冷艳高贵的新锐导演和编剧们,实在没兴趣在他们身上lang费宝贵的胶卷。

    “现在的日本人变成了什么模样,爷爷我不清楚。”看出自己孙儿眼里闪烁的迷茫,张松龄轻轻叹了口气,耐心地补充,“我只清楚当年的日本鬼子,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禽兽,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您是说,如果你们不挡在日军,日本鬼子面前的话,他们就会把商贩们全部杀光?!”张约翰还是不太敢相信爷爷做出的判断,但是听到老人呼吸已经变得非常粗重,他决定忽略自己先前提出的假设,直接进入下一个话题,“那你们挡了多久,最后商贩们都安全撤离了么?”

    “没挡住太长时间,但是小鬼子的此战目标是彻底消灭我们,所以,只要我们还没死光,小鬼子就顾不上去追赶别人!”张松龄又叹了口气,目光与灵魂穿过湖面上的薄雾,重新回到了六十年前的夏日。那天经历,是他生命中最深刻的记忆之一。丝毫不亚于葫芦屿的清晨和娘子关的黄昏。即便将来走到人生的尽头,化成一缕青烟与一坛子灰,那些记忆也不会消失。梦也看见,醒也看见!

    战斗在下午两点十三分正式打响,令小鬼子们始料不及的是,即便总兵力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红胡子依旧没有选择原地死守,而是命令赵天龙、张松龄两个带领身边全部骑兵,主动迎击。

    “我不管你们两个采用什么办法,总之,能跟小鬼子纠缠多久,就尽量纠缠多久!我带领其余的人在湖边组织第二道防线,天黑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鬼子从湖边离开!”临出发之前,红胡子拉住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的坐骑缰绳,低声叮嘱。在骑兵们的身后,是无数张惊慌失色的面孔,尽管张寿龄和河北老邱等有影响力的**湖,已经主动出面帮忙稳定人心。小王爷白音派出的管家和梅林,也信誓旦旦向商贩们保证,可以把他们带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但是商贩们的撤退秩序依旧非常混乱。所有前来月牙湖畔冒险的,都不是什么巨富豪商。他们中间的很多人,如果把手中的货物丢下,就等于丢光了所有本钱。回去后等待着全家人的,只会是流落街头的命运。

    既舍不得丢下货物,又没受过任何军事训练,商贩们当然不可能撤得迅速。他们将大部分时间lang费在抱怨和哀叹中,甚至对红胡子没能料敌机先,也颇多微词。但是红胡子却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替自己辩解。松开赵天龙、张松龄两人的战马缰绳之后,便将目光转向周围的商贩们,双手抱拳,向所有人赔礼:“怪我,这事儿的确怪我。考虑不周全,准备也不周全,所以才连累了大伙!但是现在真的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小鬼子的汽车马上就到,大伙还是赶紧跟着孟和少爷离开,他能替大伙找到脱身的办法!”

    大部分商贩都非常通情达理,明白游击队已经尽了力,拉着马车、驴车,加入正在撤离的大队。却也有个别脾气火爆,头脑冲动者,见红胡子主动认错,反倒停住脚步,恶脸相向,“离开?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们的牲口都没喂,马车也没来得及收拾!”

    “是啊,我们跑得再快,还能跑得过小鬼子的汽车。倒是您老人家,待会儿往马背上一跳,“蹭”地一下就没了影!”

    “赵队长和张队长已经带领骑兵迎上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郑小宝等游击队员被说得火冒三丈,竖起眼睛,大声反问。

    “爱走不走,等会儿小鬼子杀过来,看看会放过谁!”

    闻听此言,个别商贩们更觉得委屈,用手指着郑小宝,怒气冲冲地说道:“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既然你们打不过小鬼子,又何必把我们骗到这里来!”

    “就是!你们说能保证大伙的安全,我们才过来的。现在呢,说过的话都被狗给吃了?!”

    “你们无理取闹!”

    “你们游击队说话不算数!”

    越吵,大伙声音越高,说出来的话也越不过脑子。红胡子听到了,原本想要说的赔罪话便一句也说不出。用手拉了一下郑小宝,又扯住其他几名正在与商贩们争执的年青队员,低声命令,“都闭嘴,给我帮老客们装车去。谁再跟人斗气,我就处分他!”

    “是他们不讲道理!”郑小宝等人低声抗议了一句,终究不想跟红胡子硬顶,忍气吞声地去帮助商贩们去绑扎货物。失去了吵架对象,心存怨恨的商贩们也没有了继续冷言冷语的兴趣,跺了跺脚,跳上货车,同时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再也不会上土八路的当,再也不会踏入月牙湖市场半步。

    “是我准备不充分!对不住大伙了!”红胡子又向四周拱了下手,再度向客人们表示歉意。然后从警卫员手里接过一面红旗,用力插进脚下的沙地中。“但是我不会跳上马逃走!我会一直站在这儿,只要你们当中还有一个人没平安脱险,游击队的这杆大旗,就不会收起来!”

第二章 赤子 拢

    第二章赤子(七下)

    “我会一直站在这儿,只要你们当中还有一个人没平安脱险,游击队的这杆大旗,就不会收起来!”

    一瞬间,原本嘈杂不堪的市场变得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想到,作为本次交易会组织者的红胡子,居然给了大伙这样一个交代。特别是先前带头指责游击队没本事的那几个商贩,惭愧得连再多看一眼都不敢,低下头,像老鼠一样往人堆里头扎。

    而附近的商贩们,则像躲瘟疫一般躲开了这几位“爷”。每个人眼里,都流露出了深深和鄙夷。的确,游击队的确准备工作不到位,的确被小鬼子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人家游击队可从没邀请过你过来发财!你既然想谋取高额利润,就得承担相应的风险。况且人家游击队还镇住了沿途的那些土匪马贼,不准他们随意打劫。否则,在场当中诸位,说不定谁会死在路上!尸体都没地方去找!

    那些在商贩中负有声望的**湖,如山东的张老大,河北的老邱等,在发了一会儿愣之后,则纷纷主动上前劝说,“红爷,您别跟那几个傻小子治气!他们的良心早就掉钱眼儿里头去了!您尽管带着弟兄们先撤。我们这么多人,小日本鬼子,未必能把我们怎么着!”

    “是啊,红爷!您大仁大义,我们都心领了。但是小鬼子这回肯定是冲着游击队来的,您赶紧带着弟兄们撤吧,别管我们。我们自己知道往哪走!”附近其他几名商贩强压心中恐惧,大声附和。人家红爷对大家伙够义气,大家伙也别做得太孬。否则,万一今后还有互相打交道的地方,大伙怎么好再腆着脸凑上来!

    “红爷,求您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红爷,那个避实就虚,不是,不是兵家......”

    “红爷......”

    ........

    听着商贩头领们关心的话语,红胡子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又涌起了一股欣慰的笑容。“我不能走,我手下的中两个队长都顶上去了。在他们撤回来之前,我这个当头得不能先走。大伙的好意我都领了,你们赶紧走吧.......”

    “那怎么行,要走大家一起走!”河北老邱头脑一热,冲上前,一把拉住红胡子的胳膊,“你对我们够意思,我们不能把您丢给小鬼子!”

    “您老要是不走,我们也不走!”

    “对,要走大伙一起走!”其他讲义气的商贩纷纷停住脚步,发誓要与游击队共存亡。

    “都给我上马!”红胡子一甩胳膊挣脱了老邱,板起脸,冲着众位热心的商贩们断喝,“赶紧给我走,走得远远的。你们走得越快,我手下的弟兄们撤得越从容!走,谁都不准再啰嗦!”

    从来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老邱和张寿龄等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迟疑着向后退去。郑小宝赶紧带着几名游击队员走上前,抓住他们的胳膊用力往外推,“走吧,众位叔叔大爷,你们早走一刻钟,我们就能少跟小鬼子周旋一刻钟!”

    “是啊,赵队长和张队长已经迎上去了。如果不想让他们分心的话,大伙就赶紧走吧。走得越快越好!”

    闻听此言,老邱和张寿龄等人也慢慢恢复了冷静。点点头,缓缓走向了车队,“老少爷们,赶紧收拾收拾走吧。咱们走得快些,红爷他们也能撤得放心!!”

    “赶紧走,赶紧走,别让游击队的血白流!”有人眼里含着泪,大声呼吁。

    众商贩们轻轻点点头,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利落。秩序也不像先前那样混乱了,在老邱和张寿龄等人的组织下,主动将马车、驴车排成一条长队,跟在白音小王爷留下来帮忙的蒙古官吏身后,缓缓离开了市场,缓缓将月牙湖甩在了身后。

    月牙湖畔偏南一点的方向,隐隐已经有零星的枪声响了起来。但是,商贩们谁也不敢扭头去看,强压住心头的慌乱,跟着大队,脚步越来越坚定。

    “红爷在背后看着咱们!”

    “咱们走得越快,他老人家撤得越容易!”

    大伙互相鼓励着,安慰着,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我弟弟顶上去了,那个黑大个子是我亲弟弟!”张寿龄赶着马车走在撤退的队伍中央,挺直的脊背看起来特别惹眼。拉车的几匹马骨架看上去都很结实,按道理可以跑得更快。然而他却刻意控制着马车的速度,以免冲乱了整个队伍的秩序。

    身背后的枪声响得渐渐激烈了起来,商贩们心里愈发紧张。有人悄悄地开始向前挤,但看到张寿龄、老邱等人挺拔的背影,又悄悄地将马车的速度放缓了下来。

    人家老邱、张老大这些有钱的还没着带头跑呢,大伙怎么好意思坏了规矩?!论车里的货物,谁能比得上他们几个。那可是光胶皮轱辘大马车就赶了好几辆的主,他们都豁出去了,别人怎么好意思先逃?!

    “他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我不能拖他的后腿!”张寿龄紧张得满头大汗,却死死攥住马鞭,控制住催促牲口的冲动。“老三带头顶上去了,老三是个英雄,我不能给他丢人!”

    习惯了锱铢必较的他,平生第一次,没考虑钱财方面的问题。虽然这样做对他来说非常艰难。直到整个队伍走出了二十余里外,他才猛地吸了下鼻子,将赶车的马鞭交给了伙计,自己爬上车厢内的货堆顶端,站直了身体向湖畔凝望。

    如此远的距离,他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一片潋滟的水光。

    几发炮弹在很远的地方炸响,拉车的马吃了一惊,将车上的主人颠了一个趔趄。张寿龄迅速稳定住身体,继续向湖畔凝望,凝望,不知不觉间,眼泪就淌了满脸。

    “看到什么了,张老大,你看到红爷了么?红爷,红爷他们开始撤了么?!”附近其他几个商贩没有张寿龄这么好的身手,纷纷直起脖子,大声询问,每个人脸上的写满了焦急。

    “红旗!”张寿龄却用力抹了把脸,扯着嗓子回应,“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红旗,红旗还插在那!一直插在那!”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八上)

    “把红旗给;老子举起来!”赵天龙纵马跳上一座低矮的土丘,扭头冲身后大吼。黄膘马已经被血染成了桃红色,他身上的血也在滴滴答答往下淌,不知道哪些血是自己的,哪些血是敌人的!

    “是!”通信员小吕大声答应着,用力举起一面红旗。已经被血湿透了的战旗至少有五六斤重,却被他单臂举在了身前,不带一丝颤抖。

    张松龄、小列昂、小邹、老徐、哈斯、巴图等游击队员陆续策马汇聚到战旗下,每个人都像刚刚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一般,从头到脚红得刺眼。却没有一个掉队,自动以赵天龙为核心,形成一个修长的楔型。锋芒所对,正式不远处数十倍与己的侵略者及其走狗!

    陆续有战士从山坡下冲上来,加入攻击阵列。大部分都挂了彩,血顺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军装往下淌。还有人手中的马刀已经被砍成了锯子,刀刃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豁口。但是,却没有人说出撤退的话,看向红旗的目光充满了赤诚。

    “咱们还得再冲几次!”趁着大伙调整队形的时候,赵天龙跟身边的几个游击队干部商量,“照目前推进速度,小鬼子顶多再有半个小时,就能杀到市场入口。我估计,那些商贩们根本不可能走得太远!”

    “冲就冲!”国际营的营长小列昂毫不在乎的回应。加入游击队这大半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吃得饱,睡得稳,并且白天出门时也不用再担心被人从背后打冷枪。

    “龙爷你说怎么干,咱们就跟着。大不了把这儿二百来斤儿交代到这儿,反正老子也杀够本儿了!”蒙古人哈斯也晃晃胖胖的大脑袋,满不在乎地附和。他原本是黄胡子麾下的马贼头目,上次帮日本人进攻游击队营地失败,因为受伤被黄胡子当作累赘给丢在了臭河沟里。是游击队将他从污水中捡了回来,并且尽心治疗痊愈。江湖人讲究有恩必报,所以从那时起,他就把自己这条命卖给了游击队,什么时候丢了都不在乎。

    “赵队长,您尽管下命令就是!”

    “对,咱们今天杀个痛快!”

    ......

    其他干部战士纷纷开口,愿唯赵天龙的马首是瞻。从接到任务出发的那一刻,大伙就明白此战恐怕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场。以一百二十三名骑兵去拦截两千鬼子和伪军,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胜利的希望。然而,想到有无数人将因为自己的死而平安脱离险地,大伙心里就顿时一片安宁。死在冲锋的途中,不正是骑兵的荣耀么?!既然穿上了这身军装,还有谁会贪图永生?

    见大伙都同意自己的提议,赵天龙迅速又将目光转向张松龄,“胖子,你说这回咱们该怎么冲!”

    论及带头冲锋陷阵,鼓舞士气,赵天龙无疑是整个游击队内的最佳人选。但是若论把握战机,攻敌要害的话,就得仰仗张松龄这个前国民党军官了。毕竟,他受过相对正规的军事训练,并且在与小鬼子的作战经验方面,无人能比。

    “这回咱们换个办法!给小鬼子尝个新鲜的!”张松龄迅速朝不远处的缓缓移动的鬼子和伪军们望了一眼,大声回应。今天的前几轮战斗,也采纳了他的建议。以骚扰、纠缠为主,不跟鬼子、伪军们硬碰硬。这种战术极大的降低了游击队自身的兵力损耗,然而取得的效果却不太尽如人意。在最初几轮交手中耽搁了一些时间之后,狡猾鬼子指挥官川田国昭迅速察觉出了游击队的真正企图。并且及时调整了应对策略。每当赵天龙带着游击队试图靠近,他们就派出优势的伪军骑兵上前堵截。而坐在汽车上的日本鬼子,则趁机利用汽车向游击队的两翼迂回。导致游击队为了不被敌人包围,每次进攻都只能浅尝则止。虽然将伪军们砍得鬼哭狼嚎,对日本鬼子的士气打击却不是很大,也没能让日伪军向月牙湖集市的推进速度受到致命影响。

    “行!你尽管安排!”赵天龙心里对领导权这东西向来不怎么在乎,听张松龄说得肯定,立刻用力点头。“只要能将小鬼子绊住就行!”

    “一会儿咱们发起冲锋时,小鬼子肯定让伪军顶在正面。这回,咱们不着急抽身,先......”张松龄回忆着最近两次冲锋中,日寇和伪军们做出的反应,大脑快速转动。没有人是天生的将军,打仗这东西,头脑、信心和经验三样都非常重要。而在他身上,最不缺的恰恰就是这三样东西。并且比敌我双方绝大多数基层军官都充足甚多。

    在两位中队长的协调指挥下,游击队的阵形迅速排列完整。赵天龙胯下的黄膘马仰起头咆哮一声,再度开始加速。整个楔形阵列也跟着稳稳开始启动,速度由慢到快,像一头刚刚出生的凤凰,在碧绿的原野上亮出优雅的火焰之羽。

    正在乘着汽车向月牙湖推进的鬼子们立刻紧张了起来,一个个手心开始冒汗。骑在马背上的伪军也将身体绷得像一只死蚂蚱般,心中暗暗叫苦,“怎么还来啊,他们就不怕死么?总共才一百来号人马,即便再有本事,还能逆得了天不成?!”

    受到背上主人的影响,伪军的战马也停住脚步,踌躇不前。作为最具智慧的家畜,遗留在它们身上的动物本能,让它们感觉到了即将面临的风险。从侧前方冲过来的那支血色的凤凰与先前不一样,翱翔的速度更快,身上的杀气更大,动作也更决绝。如果战马们自己能做得了主的话,它们宁愿立刻转身逃走。只有逃走,才能避免被凤凰羽毛扫到的危险,只有逃走,才能避免被烧成漆黑的一团!

    然而,被带上嚼子的畜生永远不可能左右得了其背上主人。正如马背上的伪军永远不可能替小鬼子做主一样。在发现游击队又冲过来的那一瞬间,川田国昭就在敞篷指挥车中,高高地举起军刀,“警备旅,全体迎战!”

    “弟兄们,给我上!”伪满洲国兴安警备旅旅长石兰斌愣了愣,不情愿地抽出了马刀,“不要怕,咱们这边人多,九个打一个!”

    “九个打一个,九个打一个!”两个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也紧跟着高高地举起马刀,大声鼓舞士气。虽然一个团的编制只有六百人,但他们现在的总兵力,依旧接近于土八路骑兵的十倍。即便是累,也能把对手活活累死!况且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大队武装到牙齿的日军。只要能坚持到汽车迂回就位,就有希望给土八路的骑兵来个瓮中捉鳖!

    “刚才还是十个打一个呢!”伪军们在心里悄悄嘀咕着,有气无力地催动了坐骑。无论在马上还是步下,他们都不是游击队的敌手。然而小鬼子的督战队已经将枪举了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要是掉链子就得被当场处死!

    反正是个死,一拥而上说不定还能侥幸逃过一劫。先前那几轮战斗,大伙都熬下来了。倒霉被游击队砍于马下的,毕竟还是少数。抱着只要自己不冲在最前头的想法,伪军们呼呼啦啦地迎向了那面红旗,一边冲,一边用喝骂声互相壮胆,“奶奶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蚂蚁多了咬死大象,老子就不信土八路都是铁打的!”

    “就是,就是!大伙并肩子上啊。一人一刀,将入云龙砍成肉酱!”

    “并肩子上,并肩子上!”

    ......

    叫喊的声音虽然凶,他们的迎战速度却慢得像一群乌龟。坐在指挥车上的儿玉末次中佐看到了,眉头一皱,就想命令督战队开火。没等他把指挥刀举起来,川田国昭已经死死按住了他的胳膊,“儿玉君,不要着急。由他们去好了!这种低级消耗品,本来也不用指望!”

    “消耗品?!”儿玉末次愣了愣,看向川田国昭的目光里充满了疑问。

    “这种东西多死一些,帝国的士兵就能少受些损失!”川田国昭耸耸肩,满脸轻蔑,“反正无论多慢,他们总要跟游击队发生接触。入云龙再有本事,一轮轮冲下来,体力也有耗尽的时候!”

    “嗯!”儿玉末次佩服地点头。他发现自己的经验还是太差了些,心肠也不够冷硬。警备军么,既然一个团只有六百人的编制,说明关东军总部原本也没把他们看做军人。就像川田国昭说得一样,他们事实上是消耗品。跟抗联消耗,跟各地层出不穷的反抗者消耗。反正消耗来,消耗去,双方流得都是中国人的血。大日本帝国,刚好保存下自己的精锐,在旁边等待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还是像先前那样,咱们让第一和第二中队左右迂回,你的加强中队和我的第三中队跟在警备旅身后做砧板。估计用不了几分钟时间,敌人的这轮进攻就又得半途而废了!”川田国昭笑了笑,凭着头几轮交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轻松地调整部署。“耗,看看咱们谁能耗过谁。我这边付出的不过是一点点时间和一群废物,把麾下的精锐骑兵耗光了,看他红胡子还拿什么跟我继续斗!”

第五章 赤子 (八 中)

    第五章赤子(八中)

    红胡子的确没资格跟他斗,实话实说,双方的份量根本不属于同一个档次。上回游击队之所以能将川田大队绊了个大跟头,是占了川田国昭初来乍到,既不了解草原地形特点儿,又不了解游击队具体情况的便宜。而经历了大半年的蛰伏,川田国昭已经将上述两个短板都补齐了,自然底气增加了许多。

    此外,在战略层面,川田国昭也相信自己已经完全把握了主动。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一笔交易上的行脚商贩们,不可能丢了货物逃走。而携带着货物撤退的话,他们就不可能撤得太快,太有组织性。如果游击队不留下来与川田大队硬拼,从此之后,便再也不会有商贩敢去月牙湖附近交易,游击队就彻底失去了物资和金钱来源。如果游击队决定留下来打阻击,则正合了他川田国昭的意,十倍于敌的兵力,他不相信自己还会失手。

    只是此刻被推出去迎击敌人的伪少将旅长石兰斌,心情可就不像川田国昭那样轻松了。还没跟游击队发生正面接触,正对着赵天龙方向的皇协军已经开始悄悄地将马头向两侧拨。虽然动作都非常小心,但当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一样的选择时,从石兰斌的位置上看过去,队形可就有些尴尬了。本来椭圆形的阵列就像团干驴粪般,从正中间裂开了一条明显的口子。并且随着敌我双方的距离不断接近,这个口子还有越裂越大的趋势,只差一点儿就会让整个队伍一分为二,让赵天龙和他身后的土八路毫无阻挡地切到石兰斌本人面前。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不用石兰斌提醒,混在队伍中的日本教官,已经意识到了危险。警备旅的作战意志太差了,差得简直令人发指。如果不迅速将队伍中间的口子合拢,土八路骑兵就会长驱直入。那样的话,正在驱车向土八路两侧迂回的大日本皇军,将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他们开枪扫射的话,先倒下的肯定是跑在战团两侧的满洲国警备队,只有把他们全部杀光,才可能轮到入云龙等人!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不要慌,咱们这边人多,是他们的八倍,八倍!”两个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也跟着大声叫嚷,试图助鬼子教官一臂之力。这样做的效果微乎其微,就连距离他们最近的伪军,都不肯遵从命令,而是用更明显的动作将马头向队伍两侧拨。大伙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何必连命都搭进去?!况且入云龙是随便一个歪瓜裂枣就能挡住的么?前几次交手中,哪回警备旅不是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哪一回,警备旅这边又不是被人杀得lang奔豚突却连人家的汗毛都碰不着?!

    “开枪,开枪!用骑枪阻截他们!”毕竟是个少将,警备旅长石兰斌的见识和战场把握能力比手下的两个团长明显高了不止一筹半筹迅速将身体隐入渐渐分开的队伍左侧,同时大声命令,“立刻开火,不要让他们靠近!开火!”

    “开火,开火!”护卫在石兰斌身边的亲信们从鞍子下取出骑枪,一边重复着旅长大人的命令,一边扣动扳机。躲在人群后的他们,当然不可能让子弹飞出弧线形,打中二百米之外的入云龙。然而,这通乱枪声毕竟给其他伪军提了醒,神经马上就要绷成两段的伪军们迅速将马刀挂回鞍子上,举起半新的骑兵专用步枪,“呯”“呯”“呯”“呯”打出数百颗子弹。两名游击队员应声落马,还有七、八名游击队员身上明显地飘起了红烟。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还击动作,继续跟在入云龙背后,俯身,双腿用力加紧马腹,前进,前进!

    “开火,继续开火啊!愣着干什么!给老子狠狠地打!”两个伪军团长张进宝和杨耀祖发现游击队光挨打不还手,立刻觉得有机可乘,扯开嗓子,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呯——”“呯——”“呯——”“呯——”,伪军们也的确在继续开枪,试图扩大战果。然而,战马的动作实在过于颠簸,平素训练时没下过任何苦功夫的他们,射出的子弹根本不知道去了什么方向。偶尔蒙中一发也给游击队造不成毁灭性打击,反倒令入云龙等人冲锋的速度越发迅速,恨不能立刻就杀到他们眼前。

    “呯——”“呯——”枪声越来越稀落,越来越慌张。粗制滥造的四四年式骑枪既不能连发,又不像三八大盖儿那样有准头。大部分伪军只开两、三枪,就彻底对其失去了信心。入云龙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一百米了,再不将骑枪换成马刀的话,他们就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这个节骨眼上,傻子才会继续低头去拉枪栓。(注1)两军对冲,一百米距离只需要三到四秒。弃枪用刀,绝对是个正确选择。只可惜,能想明白是一回事情,能做得到则是另外一回事情。就在伪军们纷纷将四四式骑枪往马鞍下挂的时候,一直低头冲锋的赵天龙猛然从黄膘马的脖子后直起腰,同时嘴里发出一声断喝,“杀!”。人和马化作一道闪电,“轰”地一下劈进了伪军的队伍里。

    “杀!”游击队员们胯下的战马也陡然加速,密集的马蹄声立即变成了阵阵惊雷,追随在入云龙身后,将队伍附近的敌人炸了个粉身碎骨。

    此时此刻,整个楔形阵列只剩下了七十来人,却如同一把锋利的镰刀,在伪军的队伍中间高速穿行。无论是不小心挡在楔形阵列正前方的,还是位于楔形阵列两侧来不及避开的,伪军们都像秋天田野里的庄稼一般,齐刷刷地倒了下去。“镰刀”所过之处,红雾弥漫,惨叫声不绝于耳。

    侥幸没有被镰刀割翻的伪军立刻用力拉紧缰绳,将战马的头直接扯得横了过来,仓惶逃向自家队伍的两翼。先前已经成形的那道裂痕迅速变为两道、三道、十数道,如同被巨轮划开的水波般,弯弯曲曲向队伍外围散去,越散,波痕越为巨大,越为触目惊心。

    “不要跑,挡住他们,他们不敢继续往里头冲!”

    “不要跑,胆小鬼,废物,混蛋!”夹杂在伪军当中的鬼子教官可没心思欣赏这战场上百年不遇的奇景,一个个又羞又气,举起指挥刀,四下乱砍。他们试图用杀戮逼迫炮灰们去拼命,然而炮灰们却对近在咫尺的杀戮无动于衷。不想被“镰刀”收割的他们纷纷绕着鬼子教官,继续向远闪避。谁也不肯再继续做无谓的牺牲。

    “杀给给!”接连砍翻了四五名伪军,已经无法扭转战局。羞愤之下,队伍中的鬼子教官们终于发了疯。居然将手中军刀高高向前一指,直接策马向入云龙冲了过去。一匹、两匹、三匹......,如同飞蛾扑火!

    “他们完蛋了!”藏在左侧队伍最深处的少将旅长石兰斌迅速地闭上了眼睛。鬼子教官是因为绝望,才亲自出马迎战入云龙的。警备旅的两个骑兵团刚一组建,他们就关东军总部被安插了进来。虽然平素从不拿皇协军当人看,但是他们却不能够容忍自己花费了数年精力,只培养出了一群废物。

    身为旅长大人的石兰斌,可以理解鬼子教官此刻的心情。但是,他却绝不相信,那些教官们的反击能收到任何功效。已经冲起速度的楔形阵列,就是一架完美的杀戮机器。任何手持冷兵器挡在它前面的人,都无法逃过被撕成碎片的命运!

    果然,第一名冲到入云龙马前的鬼子教官,连泡都没冒出一个,就直接变成了尸体。紧跟着,第二名鬼子教官扑上,冲着入云龙高高地举起马刀。“妈妈呀丫丫哇哇哈伊卡那——”他嘴里发出一连串绝望的音符,试图与对手同归于尽。入云龙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将手中的阔背钢刀向前扫去。两道寒光在半空中不期而遇,“铛!”地一声,鬼子教官手中的马刀变成了两截。日本工厂在制造兵器时过于追求锋利而忽略刀身厚度的恶习,成了葬送骑兵教官的罪魁祸首。赵天龙手中那把阔背钢刀不费任何力气就从马刀中间扫了过去,然后借助战马冲刺的惯性扫中鬼子教官的脖子,将一个丑陋的头颅扫起来,带着红烟飞出了半丈多远。

    无头尸体坠地,被另外几匹战马先后踩中,迅速变成一堆肉泥。如此惨烈的景象,令第三名试图螳臂当车的鬼子教官头脑瞬间清醒,狠狠拉了一下马缰绳,就想避开游击队的锋樱。每秒钟接近四十米的速度,做这个闪避动作难度系数实在太大了些。还没等他的坐骑将身体漂移到位,楔形阵列已经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不知道多少把军刀借助惯性切中了他,将他身体切得七零八碎,血肉飞溅。

    血淋淋的教训面前,第四,第五名企图螳臂当车的鬼子教官迅速改弦易辙,拉偏坐骑,加入向两旁闪避的大军。入云龙轻轻一磕马镫,胯下黄膘马仿佛通人性般,也追着两名鬼子教官改变了方向。整个楔形阵列迅速转了个头,由纵转斜,沿着先前被切开的缝隙边缘,向左扫去。

    躲避不及的皇协军立刻被扫翻了一大片,断肢满地,血流成河。以入云龙为锋的游击队骑兵宛若一条发了狂的巨龙般,在汉奸的队伍中纵横咆哮,所向披靡。

    有名鬼子教官被赵天龙从背后追上,一刀下去,从两个肩胛骨之间一直切到马鞍上的尾椎骨。由于双方都在高速跑动中的关系,这一刀入肉深度只有半寸,造成的创口却长达两尺!热气腾腾的血浆贴着刀锋喷射出来,溅了黄膘马满身都是。鬼子教官的灵魂也迅速从创口处被牛头马面拉走,哭哭啼啼地走向十八层地狱的底部,万劫不复。

    另外一名鬼子教官附近的伪军,如同逃瘟疫般四散躲避。谁也不愿意与倒霉的教官为伍,一起迎接入云龙的刀光。警备旅的左侧阵形,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很多伪军在逃命过程中被自己人撞下了马背,然后又被其他慌不择路的伪军,策马踩成了一团团肉泥。

    “该死,怎么不赶紧去死!”躲在左侧军队伍最深处,被百余名心腹重重围起来的少将警备旅长低声怒骂,不知道是在骂那名被游击队咬住不放的鬼子骑兵教官,还是在骂自己麾下的那群废物。按照以往的经验,游击队的这一轮冲杀早就该结束了。如果不是那几名日本教官多事,惹恼了入云龙。游击队绝对不会切入警备旅的队伍如此之深。为了避免被汽车上的日军大部队堵住退路,他们在一击得手之后,会迅速掉头逃开,然后再像狩猎鹿群的野狼一般,远远地徘徊在重机枪招呼不到的地方,一边tian干自己身上的伤口,一边等待下一次战机。

    仿佛听到了他的诅咒,最后一名被游击队盯住的鬼子教官,惨叫着从马背上坠落,变成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骸。见到此景,石兰斌和他身边的心腹们,竟然同时悄悄松了口气。谁也不想再组织人马拦截入云龙,以免给自己招来更大的麻烦。

    正如他们所愿,游击队的楔形阵列在碾碎了鬼子教官之后,立刻又开始转身。速度灵活从容,如入无人之境。只是,这次转身的位置,距离石兰斌的距离稍稍有点儿近,仅仅有五十来米。虽然被很多匹战马挡着,依旧令石兰斌觉得脊背后阵阵发凉。

    “该死!”石兰斌低低骂了一句,迅速将头颅扎在了一名胖子部下身后。作为警备旅最高长官,他可以朝人群深处藏,却不能带头后退。否则,即便不被麾下爪牙们鄙夷,也会被小鬼子撤职法办。

    在一片人喊马嘶声中,赵天龙的耳朵忽然动了动,目光像刀一般朝石兰斌藏身处扫了过去。随即,将正在滴血的钢刀向左前方一指,刀尖所对,正是石兰斌的脑门。

    注1:四四年式骑枪,为三八大盖的骑兵改型。因为日军当时的发展思路已经决定用装甲部队取代骑兵,所以骑枪的生产非常不受重视。导致这种枪支问题非常多,越到战争后期,质量越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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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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