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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平潮     仙路烟尘txt下载     仙路烟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霜刃击秋风,谁有不平事

    好说歹说费尽口舌之后终于请动那小丫鬟迎儿代他向蕊娘传递诗偈。将小丫头打走之后醒言顿觉松了一口气这悬在心里几天的事儿总算可以有个交代。

    想来那蕊娘看了自己所题四句话儿应该能够读懂个中涵义。以往日风闻得来的印象醒言觉得这位名号花月四姬之一的蕊娘绝非那种虚有其表的浅薄女子应该能够那诗偈中的弦外之音。

    “瓠叶岂堪合欢渡解脱未必是慈航!……”闲下来的少年又忍不住将自己这诗偈反复念诵了几遍。

    ——吟诵自得之余却又稍稍有些迟疑:

    “呃……这‘解脱’二字会不会有些直白惹恼蕊娘?唔……应该不会吧这解脱二字也是脱胎于那楼前所悬对联——这联句楼中众人皆知蕊娘大度也不会就此计较。”

    “呵~~说不定啊那蕊娘读懂之后还会来和俺细细问询吧?——那样俺就有机会将心中所疑一五一十告知于她了!”

    想得此节醒言颇有些欣欣然——心思单纯的少年深信自己那诗偈一到便可唤醒那那犹在梦中的蕊姐姐。

    别看他现下正端坐在几案之前拿着他那本特别版的《上清经》煞有介事的摇头品读——实际上此刻他的全般心思完全用在留心那房门的动静上!

    ………

    ……

    …

    “吱呀~~”

    正在等得有些心焦那门扉却是适时响起。

    ——看来那蕊娘真个是心思敏捷的女子并没让他久等。

    闻得房门响动醒言赶紧抬头观看——呵~~这推门进屋之人不是那蕊娘是谁?

    想必蕊娘此番来访定是向他来问清楚那诗中原委的了!

    满腔热诚的醒言赶忙放下手中经书便要起身相迎——

    却冷不防只听得“啪”的一声那位进来之后只是不吭声的蕊娘却是将一张麻纸片拍在他的面前!

    原本满心欢喜的醒言这时才察觉到情势有些不对。凝神一瞧那张正被蕊娘素手按住的纸片却正是他不久之前刚刚请迎儿递去的诗偈!

    待目光朝蕊娘脸上看去少年这才现眼前这位原本便是端庄肃洁的蕊娘现在的脸上更是如敷冰雪!

    见此情景醒言心中暗叹一声:

    “罢了!恐事不谐矣~~”

    虽然心中电转但乍睹蕊娘这未曾预想得的肃穆情状醒言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正自口角嗫嚅不知从何说起却听得那一直不说话的蕊娘开了口:

    “张家小哥尊诗已观就此还回。”顿了顿又添了一句:

    “——以后还请小哥再勿编出这等风言风语污了奴家耳目!”

    说这话时蕊娘语气萧瑟显是颇为气恼。

    “呣?”

    乍闻这怨责话儿醒言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蕊娘所言何意思忖道:

    “风言风语?……这却是从何说起?……风、风啊!”醒言终于反应过来:

    “这风言风语四字不正是说自己所述如风飘荡是那无凭无据的虚言嘛!而这风字儿还兼带有些谑浪调笑之意……”

    想到此节醒言赶忙申辩:

    “蕊姐姐您别误会~俺方才呈献的那四句诗儿并无任何冒渎之意!俺、俺只是想提醒姐姐……俺只是听说那胡公子他、他开始花用蕊姐姐的……”

    “莫说了!”

    少年这惶急之下有些语无伦次的话儿刚说到一半便被蕊娘重重打断:

    “我与胡郎之事毋庸他人置喙!”

    ——说到这儿蕊娘觉自己的语气可能也有些重了——看方才情形眼前这张家小哥儿应该也是出于一片好意。

    想到此节这位芳名甚著的花月蕊娘也从方才的满腔气恼之中稍稍平复了下来。只听她放缓了语气对面前正自惶惑不已的少年言道:

    “张家小哥啊你那诗中之意奴家也自是读得明白。只是你却有所不知那胡郎、”

    说到这儿冷若冰霜的蕊娘却有一缕晕红上颊:

    “那胡公子、他对奴家可谓是痴心一片满腹真情!此情此意天日可表;奴家又岂能容得旁人谤渎他半句!小哥这番好意奴家心领了;但这种话儿还请小哥今后半字也莫提起!”

    说罢也不待少年张口分辩便转身拂袖而去!

    ——醒言到此方知自己一片苦心已是全部白费。

    “看来原先自个儿将此事看得太过简单了。”醒言心中不免有些自责。

    只是悻悻之余他还是有些困惑:

    “为何那蕊娘都耐不得听俺半分解劝?”

    面对着这与预想大相径庭的结果少年呆坐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一会儿覆在少年眼前几案上的那张诗偈也被一阵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儿轻轻的揭起飘飘悠悠打着旋儿逐渐飞出了少年的视线不知掉落到何处去了……

    其实正如那蕊娘所说这醒言真个是“有所不知”——蕊娘方才那番“出乎意料”的反应却恰恰是一点都不奇怪。

    虽说这醒言夙根颇慧心思灵透;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小少年于这些男女情事上却还着实懵懂。

    ——这些个儿女情长的微妙心事儿又岂是多读些礼乐诗书便可猜懂的?

    因此醒言想凭那短短几句警醒话儿便想让蕊娘迷途知返却显得实在是有些单纯了。想那蕊娘眼下与那胡世安胡公子正是两情浓热之时;更何况蕊娘本就心性坚一更是将一缕情丝儿牢牢栓在她情郎身上。

    说起来饶这蕊娘端庄自持之名再著却究竟是个妓女之身。俗话说这青楼夜冷、章台路滑别看现在是车水马龙满目的繁华;一旦待那年齿再长上几岁到那芳华摇落、容颜老去之时那后半世孤苦无依的凄怆景况儿又岂只是“寂寞”二字可以绘得?

    因此这青楼之人唯一的出路便是希冀趁自己颜色未衰之时寻得一可靠人儿把那终身托付——这是所有青楼女子最体面、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条正经出路了!

    ——但寻常来这青楼鬼混的男子又有几个能够托付真心?风流恩客走马章台俱只为寻个乐子解个乏儿;又有谁会真正愿意费钱费钞来替姐儿赎身?——即使有那一时惑于姿色而许诺出钱赎人的子弟却也往往捱不过那些所谓的清言物议。

    因此可想而知现下这蕊娘好不容易碰上个愿意救她脱离火坑的痴情公子又怎会不对他死心塌地?更何况这位胡世安胡公子不仅人物风流为人更是又知情又识趣真个是旷世难得的佳偶——

    可以说这位现下常在赌坊出没的胡公子在蕊娘的眼中简直就是个完美无瑕的玉人儿是她世界的全部了!值此时也蕊娘真个是有耳也聋有目也盲又如何能听得进旁人的半句逆耳之言?

    ——也许醒言在她的眼中只不过是个和孩童隔层壁的少年罢了。

    因此方才蕊娘那番反应尽管醒言有些想不大通却实在是完全合情合理。

    …………

    ……

    …

    少年正自闷坐却又听得那门扉响动。抬头看时原是那小丫鬟迎儿又蹩进房来扯住他问长问短。

    原来小丫鬟将那片诗偈递给蕊娘之后却见她看罢面沉似水虽然片字不语但迎儿心中已然知得不妙——定是那醒言哥哥诗中言语有啥冲撞之处了。因此心里担着忧儿的小丫鬟便尾随而至在一旁候着。待蕊娘离开之后便也进得屋来问问醒言那蕊娘有没有如何怪责于他。

    听得迎儿好心相询醒言虽然正自憋气却也还是顺着话儿跟她支吾递答了几句。

    虽然搭着话儿少年却有些神思不属。

    瞅着眼前还在努力安慰着自己的小姑娘醒言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想念一个多月前那位曾与他同心协力的少女居盈……

    “居盈居盈……”

    乍想起那居盈小丫头醒言忍不住在心里又将这个名字反复念叨了好几遍。

    居盈那轻言浅笑的可爱模样在醒言脑海中逐渐浮现。少女前后那两般妍媸有别、但俱都宜嗔宜喜的容颜不时在醒言眼前摇晃、交替。

    被那蕊娘之事弄得有些神思恍然的少年在想起居盈之时心里倒是似有所动好像得着某种启示。只可惜那也只是刹那间的灵光闪现;待他凝神特地去想时却再也抓不住那片刻的灵机。

    “得~~还是甭费力劳神的去想啦!”

    醒言用力摇了摇脑袋似是要将这些烦心的事儿全都从头脑里甩掉。

    “呵呵~~~想来那蕊娘和胡公子如此恩爱俺这一外人又何苦去多事?被那蕊姐姐叱责一顿也是应该!”

    “也许确实是俺将事儿想得太严重了吧?呵~正应了那句话‘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想不到俺也当了一回庸人——难道俺原来不是?!哈~”

    醒言自嘲了一番跟自己开着玩笑那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了许多。

    ——醒言的生活似乎又回到它原本的轨道;有些无聊但蛮惬意。

    现在醒言也央得那楼中和善的姊妹依着那把无名旧剑的尺寸替他粗粗缝了一条布套。醒言便拿这条布套作鞘将那把有些爱斗气儿的古剑装起。

    平常醒言便也学着那些个江湖豪客、世家子弟的做派在街上摇摆闲逛时节将那新捡得的旧剑斜背在身后装幌子——毕竟是少年心性醒言颇觉这样显得威风凛凛比较好玩!

    当然这剑倒也并非只拿来当摆设。醒言在那闲暇之时也去那季家私塾跟着塾中的季老先生略略学些剑术。

    原来在那季家私塾之中倒也不完全只局限于礼乐诗书;那射御之道也是稍有涉猎。季老学究教授的塾课之中原本便有那剑术课儿。当时办塾理念颇重兼收并蓄这种课程安排并不值得奇怪。

    当然由这位德高望重的季老先生来教授的剑术绝不可能是那种血腥气十足的弑人之术。那老头练起剑来姿态雍容优雅举手投足之间徐疾适度;再配上他那副长须苒苒、袍袖飘飘的模样远远望去倒似是神仙一般——也许将季老先生的剑术称之为“剑舞”来得更为恰当些。

    不过无论这称谓倒底如何若是真个演练起来倒也能强身健体、活络筋骨。因此那些学生学起来倒也是乐此不疲。

    以前醒言因为家贫买不起合适的刀剑便拿那竹木削就的假剑充数;那木剑舞动起来虽然颇具规模但手底的感觉总觉着有些不得劲。待得大上几岁也便羞于再拿那玩物一般的木剑操练;因此说起来醒言已经很久没去参加剑术课了。

    现在少年无意捡得这把旧剑虽然看起来颇为朴拙但好歹也是把真剑。因此若得些闲暇醒言也就颠颠的跑去跟季先生学剑倒也颇能打时间。

    这日下午在花月楼后院的那块花园空地上醒言又将季老先生近日所授的那套剑术演练了一遍。收剑立定觉着身上颇有些爊热醒言便将那剑贴住自己的面颊感受着从剑身上传来的一丝宜人清凉。

    “呵~若是那日在那鄱阳湖上将这剑搁在陈魁那厮的脖项之上估计效果会更好吧?哈哈!~~”

    感受到剑身传来的丝丝冰凉醒言忍不住这般放肆的想着。呵呵那夜与居盈小姑娘无间合作一起威吓那为非作歹陈大班头的经历端的是历历在目。

    “呀!”

    刚想起这事醒言心中便是猛然一动!

    ——原来少年终于想到这几天飘忽在他心底那种若有若无、想抓又抓不住的念头是什么:

    “……蕊娘那事既然好生劝谏无效——那俺何不故技重施?!”

    原来醒言虽然那日讽谏蕊娘受挫表面似已是风平浪静。但在他内心里疾恶如仇的少年却实在放不下那蕊娘之事。纵然给自己想出千般理由排解但心思机敏的醒言却始终还是难以说服自己相信那胡公子对蕊娘姐姐是真心相待。醒言实在是骗不了自己——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事儿也许相信之后对自己颇有好处;于是便很想让自己相信——可偏偏这些事儿自己就是相信不了!

    虽然蕊娘那日对少年如此疾言厉色但醒言生性随和并不计较;反倒是每每想到那蕊姊姊最后若被骗得人财两空那对她而言将是何种的痛苦!

    因此虽然表面上一如旧日但内心里醒言却时时在琢磨着如何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儿让现下仍对那凉薄之徒深信不疑的蕊娘早日清醒过来——

    现在似乎终于有了些头绪。

    刚从那鄱阳旧事中得到些启的少年似是顿然得到解脱。望了一眼不远处蕊娘所居的楼舍醒言呵然一笑将那手中之剑在秋风中用力挥了挥然后便转身离去。

    在少年身后那秋树枝头孤零零吊着的最后一片黄叶似是再也抵挡不住那如刀似剑般的肃杀秋意无奈的从那高高在上的枝头坠离在萧瑟秋风的裹挟下飘摇、零落……

第五章 操戈入室,按剑伏兵

    又过得两天这日入夜正是醒言当值巡夜。

    说起来醒言现在主要还是在那乐班儿里充作乐工这护院的差事只是兼职。那老鸨夏姨当初的本意便只把这差事当作醒言立下功劳的福利多个奖赏银钱的由头而已。因此过得许多时日才能轮得到醒言当值一回。

    这次巡夜机会在这位已决定要再作冯妇的少年眼中与往日的意义又有不同。前日闻得自个儿今夜当值醒言便打定主意定要趁此良机将那凉薄之徒哄骗蕊姊之事好歹做一个了断!

    和其他护院巡夜一样这醒言提着个气死风灯在这花月楼前后屋舍之间来回的走动巡查看有啥不良状况儿。

    别看这花月楼门脸不大可前后那进深着实不小。这妓楼既是饶州第一那规模也算不小;前后厅舍甚多对合连绵中间还杂着些应景儿的花园水池占地颇为广大。

    抬头看看天上流云遮蔽月色微朦——呵~~正是干些不尴不尬事体的良时吉刻!

    且说醒言在这妓楼前后逡巡吆喝了几回便觑了个空儿闪进那厨房之中。灶娘早已安歇厨房里正是空无一人。醒言便在那灶下掏出一撮草木灰儿略用水调匀便横七竖八涂在脸上以障掩自己的本来面目。

    涂抹停当正要出门腿脚刚迈过门槛却又踌躇了一下重新蹩回房中。原来心思细密的醒言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次不同往日说不准便要和自己的熟人照面还是多加些小心为妙!

    于是醒言又在这厨房之内一阵翻腾寻得一条还算干净的皂色布巾。只见他将自己原先那扎头帛巾解下让那头披散于脑后然后又拿那块皂巾布条掠住根扎紧掩住前额——想那醒言在今晚巡夜之前便已特地换上一套不常穿的衣服;再经得这一番改头换面早已是面目全非。

    估计在这朦胧夜色之中即使被熟人撞上那急切之间却也很难认出此人便是那位素来忠厚的少年!

    装束停当醒言不敢怠慢赶紧蹑着身形直往那蕊娘所居楼舍奔去。

    现在已近午夜夜色浓重深沉饶是这花月妓楼大部分人也都已是在温柔梦乡了。再加上这秋夜寒凉如水已无人还在外面闲晃;醒言以这身怪异的打扮一路行去竟是无惊无险诸事大吉。

    …………

    ………

    ……

    ——那位心中暗自庆幸的少年未能察觉的是就在他尽力潜踪蹑行的身形之后却是无声无息的紧紧坠着一个黑影!

    也不知为何那尾随之人见醒言这般怪异行径却不叫破只是一声不吭紧随在他身后。

    待醒言轻步走到蕊娘房前那走廊之上小心翼翼的附在那菱格窗上侧耳细听屋内情状之时他身后那团黑影竟突然开始消散、隐匿便似渐渐融化在那苍茫的夜色之中再也寻不着丝毫踪迹!

    正是: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总不知!

    且不提屋外的怪异再说那户牖之内虽然现已是中夜将近但房中的人儿却还未成眠。只见屋内那雕花几案上正燃着一支红烛。那位胡世安胡公子现在还没安歇只在那案前擎着个锡铸小酒盏儿一杯接着一杯的啜饮。近旁那跳宕飘摇的如豆烛光在那墙上将他拉拽出种种光怪6离的影像。

    又过了些时儿只闻得那屏风之后的红绡帐内低低传来一声轻唤:

    “胡郎……想那夜已深沉何不早些上来安歇?”

    醒言听得明白正是那蕊娘姊姊正在温柔的催着自己的情郎早些歇下。

    听得佳人相邀这位胡世安胡公子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你先睡得。这秋夜寒凉我再饮几杯取暖。”

    ——别看他这般回答其实那内心里却着实烦闷正在那儿借酒浇愁。

    这厮近日来技痒便萌了那乡中故态整日里沉溺于赌坊流连忘返。却恨手气不佳这短短几日之间便已是输掉四十多两银子。那些个平日与自己相善的赌友现下却是催逼甚急——本来这倒没啥虽然自己那囊橐早罄但仗着些个风流手段骗得房中这位实心眼儿的痴情妓女对自己死心塌地要从她那里哄出些银两还了倒也便当快捷。

    只是这几日也不知为何这蕊娘拿银之时总觉着不似往常爽利。到现在自个儿还有大半银子未曾还得——受那债主催逼不说更可恨现在赌本全无连个翻身机会都没有着实蒿恼!

    唉!得再想个啥法子好生哄得她再拿出些银两才好……

    正在他心中着紧盘算却听得那房门“吱呀”一声似是被风儿吹开。

    “哎~蕊娘也恁不贤良……睡前都不把那门闩插好……”

    这厮正喝得有些醺醺然懵懵懂懂一时间倒也不以为意只在心中怨责蕊娘疏忽。

    只是移时那夜风漏进屋来将那蜡烛吹得忽明忽灭——虽然那风儿也不甚大但毕竟凉意袭人。胡世安被风一吹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便抬头朝门那儿望了一眼然后便准备起身去把门户闩上。

    “嗯?!”

    虽然酒眼昏花但胡世安却突然间觉出有些不对劲——按捺住正要站起的身形赶紧又朝那门扉之处看去——这一看不要紧胡世安那厮顿时是毛骨悚然!

    ——原来在那门内昏黑的月影地里正静静立着一人似乎正朝自己冷冷的瞧着!

    胡世安乍睹这情状那酒意立马儿便醒了大半。这厮也算机敏立时便晓得来者不善掣起手中酒杯便要向那黑影砸去——却觉得脖项上突然一凉已是被啥物事紧紧抵住。

    原来那位不之客快逾闪电还没等他酒杯出手便已将刀剑架在这厮的脖项上!

    ——见有性命之忧胡世安立时四肢僵直不敢稍动。屋内似又恢复了安静。

    过得许久才听得“仓啷”一声——胡世安终于没能把持住手中的酒盏将它滑落在青砖地板上。

    这锡盏坠地之声终于将蕊娘惊动。此时她也觉得屋中动静有些古怪不禁颤声唤道:

    “胡郎?”

    ……没等来胡郎的回答却听得一声陌生的话语:

    “俺利剑正架你胡郎脖上——莫嚷!”

    “若嚷时一剑将他杀却!”

    这压抑着嗓音的话语虽然声音不大但效果却颇为卓著蕊娘立马便了解到屋内的情势——这两句编排得当、已经筹画了许久的话语成功的抑止住女人受惊时那声不自觉的惊叫。

    那蕊娘虽然身在暖衾之中一听此言之后却立时觉着遍体生寒如堕三九冰窖!

    “不、不知……大、大大、大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听得那贼人开口看口气也不像是特地来要他性命那胡世安心下顿时松了口气。这厮别看他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其实也是个外强中干之徒。这几日来这厮因那赌债之事整日烦恼不免便有些疑神疑鬼;当那刀剑甫一架上脖项之际直吓得差点尿湿了裤子——他以为是哪位不讲路数的债主等得不耐烦了就此遣人来取他性命!

    待那贼人开口说话听口气还似有转圜余地那胡世安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顿时放回了一半。虽然刚开口时有点愣愣结结但马上口齿便又利索了。

    这时还在那床上的蕊娘听得情郎如此说话立时也反应过来赶忙急急说道:

    “大王有何吩咐请尽管说!胡郎与奴家都会尽力办到——只是……千万不要伤了胡郎!”

    待她说完这句话便听得一阵唏唏嗦嗦的声音。原是那蕊娘正在披上衣物准备下得床来与胡郎一道向这夤夜造访的贼人告饶。

    “兀那床上妇人!别动给俺乖乖呆在原处!”

    原来这所谓的“贼人”却正是少年张醒言。他见好言相劝蕊娘无用只好来当一回恶人希冀胡世安这厮吃这一吓便自个儿走人从此再也不来骗取那蕊娘的钱物。

    现下醒言见那蕊娘竟要下床赶紧放粗了喉咙出言阻拦——少年担心与蕊娘照面之后万一被她认出那可着实不知如何收场!

    一听贼人出声阻拦胡世安这厮也赶紧朝屏风后厉声喝道:

    “且在床上不要动!一切听大王吩咐!”

    虽说语气比较急迫但声音倒还是压得蛮低——那脖项上冰冰凉凉的渗人感觉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个儿现在还是命悬人手。

    此话一出胡世安冥冥中彷佛觉着身旁那贼人似是点了点头——这厮立马骨头便似轻了二两正要卑言继续谄媚一番却闻得那贼人又是开口:

    “算你识相——也不怕你知晓俺便是那鄱阳湖大孤山上落草的好汉!今日前来不求别的只要阁下多奉承些金银老子我便一根寒毛也不动你!”

    听得贼人这番话房中另外两人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何时竟惹上大孤山上这样勇悍的匪人;喜的是这贼徒也只为求财应是性命无忧——胡世安与蕊娘那俱都悬在半空中的心立时都安放回原处。

    只是将贼人的话咀嚼了一番胡世安却是苦着脸告道:

    “这个、不瞒大王说小人现下手头委实没啥金银……”

    “嗯?!”看来贼人闻言颇为恚怒胡世安立马便觉得自个儿脖项上的那分寒意似乎又盛了几分。

    “蕊娘!你那儿还有多少金银赶快都拿出给大王奉上!”这胡世安倒也机敏立时便扯着脖子朝蕊娘那儿急急喊道。

    这厮说完这句又觉得还不够保险赶紧又补上一句:

    “不要怕俺将来都会还你!”

    “小声些!”醒言喝道。

    胡世安闻言一惊立马便噤若寒蝉同时脸上挤出一副讨好的笑容——也不知旁边那贼人瞧见没有。

    “大王莫要动怒!只要不伤害我家胡郎你要妾身做什么都可以——俺这便下床去取银两。”说完听动静便似是要披衣下床。

    “且住!”

    醒言闻言赶紧阻拦——要知道他今晚可不是来专门打劫的。

    “……???”

    听得贼人阻止这两人俱都诧异不知那贼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胡世安这厮更是心里毛疑心那贼人不知要如何折磨于他——这厮不求财难不成……倒底还是那债主遣来取他性命?!

    正自胡世安疑神疑鬼、两腿软之际却听得那贼人又是开口说话:

    “你这厮可别来哄俺!俺留意你已有多日;出手阔绰又常常在那快意坊厮混现在却又来和我哭穷?!莫不是存心……”

    “不不不!大王!”胡世安一听醒言这话说得不善赶紧便要赌咒誓:

    “其实……”正要说出原因却突然似乎有点口吃嗫嚅半天说不出下文来。

    醒言正是要迫他说出实话此刻见他欲言又止只是在那儿磨蹭便手下略略加力口中喝道:

    “休得遮掩快快如实道来——俺已注意你多时如有半句虚言……哼一剑砍了!”

    听得贼人狠胡世安赶紧竹筒倒豆子般将他近日来欠下一屁股赌债的事儿详详尽尽的说了——这番招认之时又加上醒言在旁边适时恫吓这厮无奈之下只好把那哄骗蕊娘拿出体己钱儿作为赌本、却又输个精光的事儿略略说了一遍。

    醒言听了故意大声说道:

    “瞧你这厮看似人模人样却想不到这般不长进竟拿女人钱去厮混!”

    此时那正在帐中的蕊娘也将方才她胡郎的那番话听得是清清楚楚——刹那间蕊娘只觉着眼前有些黑;自己那颗心也不住的往深个里沉去……

    原来胡世安这厮哄她体己钱儿之时只跟她说是为了给她赎身做些营生蚀了本要蕊娘拿些银钱出来作本好多赚些银两早日替她赎身——兼且付得花月楼中的资费……

    …………

    “胡郎……”隔了小半晌屏风后传来女人悲凄的声音。

    “哼哼!”虽然已明知答案但听得这厮亲口承认醒言还是忍不住心中愤怒便拿那剑背在这“胡郎”脖子上蹭了两蹭。

    胡世安忽觉着脖项上有些古怪顿时心下大骇;正要跪倒求饶却听得身旁那贼人又是说道:

    “唉!老子向来行事磊落却是不屑取那女人钱财咋办?”

    醒言说这话正是要启衅揍这哄骗蕊姊姊的薄幸之徒一顿好让他知难而退就此消失。要知道这花月楼中的妓女俱都卖身于老鸨夏姨;其所得之资绝大部分都要上缴妓楼。在这种情状下这妓女要攒起些个私房钱儿实属不易。即使像蕊娘这般花月楼的红牌要私下攒起点像样的钱财来也着实艰难——这饶州也不是啥通衢大省来这儿消遣的恩客打赏也不甚多常常也只能在那胭脂水粉常例钱里省下一些。这些费了心血省下来的钱财都是要用作身后养老之资的——这妓女的体己钱儿可是能这般随便哄得?!

    且说醒言正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却不防胡世安那厮竟是满肚子坏水;他听得旁边这位大孤山上的好汉如此一说当即便眼珠一转腆颜说道:

    “大王且莫蒿恼!您何不听小的一言不如便如此这般……”

第六章 相知犹择剑,莫从世路暗投珠

    且说醒言正出言启衅准备借机殴揍眼前这位凉薄之徒一顿——却不防胡世安这厮竟是如此寡廉鲜耻为了讨好眼前这位匪人当下竟涎着脸说道:

    “大王切莫蒿恼!且听小的一言——不知大王您有否听说过这花月楼的当家四姬?”

    乍听此言醒言却是不解其意不知胡世安这厮葫芦里倒底卖的是什么药只好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便暂且含混过去。

    只是听得这贼人竟似听过花月楼红牌姑娘的名声那胡世安倒似顿时来了劲:

    “嘿~~小的正要禀告大王——您可知这花月四姬中芳名最著的蕊娘现下正躺在这屏风后的床上?”

    顿了一下这厮舔了舔嘴唇夸赞道:

    “啧啧!!她那身细皮嫩肉啊嘿嘿……看今晚也是良辰好景好汉您不如就此将她享用了也省得您白来一趟!”

    想不到胡世安这厮一提到那风月之事立马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并且那言辞放肆殊涉狎亵——这般口无遮拦真个是半点也不顾那帐中之人的想法。

    “胡郎?”

    还未等胡世安说完那屏风后便传来蕊娘的一声惊呼。听在醒言耳中却觉得那呼声儿还略带着些个迟疑——

    想来应是那蕊娘现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在那里惊疑不定不晓得她这位素来软款温柔的胡郎说这等无良的话儿究竟是何用意。

    难不成只是暂且拖延贼人的权宜之计?

    “………”

    与那蕊娘的惊呼相比这壁厢的“贼人”醒言却是一时哑然——他离得胡世安甚近将这厮脸上神情看得是清清楚楚——瞧他脸上那副卑颜谄媚的轻薄劲儿便知他刚才这番话绝非作伪。

    醒言愕然无语却是因为善良的少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胡世安这厮之无耻竟是一至如斯!

    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即使胡世安与那蕊娘再是虚与委蛇却毕竟也是恩爱缠绵了这么多时日况那蕊娘对他又是一腔深情——却如何会像这样还未到非常之时便急急开口将自己多日的枕边之人毫不迟疑的双手献于贼徒!

    …………

    ……

    烛光飘忽摇荡屋内一时静谧。在明灭不定的烛光映照之下胡世安那张俊俏风流的面孔此时在醒言看来却是显得丑恶无比。

    ——眼见这出戏现在唱得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位来势汹汹的“贼徒”一时竟犯起了嘀咕……

    不过毕竟醒言心思甚是灵活心念电转之间略一沉吟便想出应变之道:

    “……想不到这厮就是如此龌龊!——可却也并非完全坏事。俺为何不趁此机会正好做那靠船下篙、顺水推舟之事?”

    “做作一番也好让蕊娘姊姊瞧清楚这厮的本来面目才好彻底与他决裂!”

    ——在胡世安这厮看不到的暗影地里一缕促狭的笑意浮现在这位“贼徒”的嘴角:

    “哼!你这腌臜竟来哄我——想你这龌龊之徒那床上之人又如何会是那蕊娘?!”

    “啊~大王啊!小的可是句句……不不、是字字属实!如若有半点虚言就叫我……”

    “就叫你一剑被俺宰了!”

    ——让这位惊魂甫定的胡世安颇感欣慰的是虽然大孤山来的这位好汉嘴上说得怕人可手中那把寒嗖嗖的铁剑却随着这句话儿从自己脖项上撤离。看来自己刚才那番话起了作用成功的让这位凶悍贼徒起了色心——大概便会放过自己吧?

    虽然心里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但这位聪明绝顶的风流公子身子却是丝毫不敢有啥异动——方才见识过这贼人的雷霆手段生怕动作稍大让这位好汉产生误解那可不是耍子!

    正自患得患失又听那贼人开口话:

    “嘿嘿~~~老子俺也是久闻花月楼这些娘们儿的大名!只是活计甚多一直忙碌便没空儿来一亲芳——呃、没空儿来困上一觉!”

    “呵~~这蕊娘的名头俺也是如雷贯耳!今晚俺倒是要来试试查探查探看她是不是真个细皮嫩肉嘿——”

    “哇咧!~~”

    正待醒言要配合着这色迷迷的言辞努力作口水直流状时却冷不防脱口一声惊呼!

    原来这位正在尽力表演的贼徒却突觉得自己屁股上冷不丁挨了一下便似刚被谁踢了一脚!

    ——吃这一惊吓少年赶紧扭头朝四下张望看是谁人踢得:

    四下并无他人只听得那屏风后蕊娘似在嘤嘤低泣;

    又将怀疑的目光锁定到自己斜前侧这位胡世安胡公子身上——却见这厮正是战战兢兢不敢稍动——

    也不是他。一来这软骨头此时绝无如此胆量;二来这方位也不对除非这厮腿脚真如那长虫那般会拐弯儿。

    “难不成、是俺的错觉?!”

    找不到合理解释的醒言不由得有些疑神疑鬼。

    其实刚才那“一脚”那痛觉并没欺骗他——确实是有人踢了他!

    这一脚正是拜某位一直隐躲于一旁之人所赐;这人正是那许久未来歪缠醒言的少女——灵漪儿!

    原来这位云中君的宝贝孙女儿心下对这玉笛之事一直是耿耿于怀——两次索笛竟都是无功而返着实让人气恼!

    说来第一次乍然相逢一不小心让这滑溜少年脚底抹油逃掉倒也是情有可原——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这少年竟是如此惫懒、跑得又是如此之快嘛!只是第二次说起来倒是有些丢人——自己有备而去却不防又让那惫懒少年使出无赖招数倒是教自个儿仓惶而走!

    两次都铩羽而归略想想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平素那些个同辈子弟哪个在自己面前不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自己却何曾吃得这两番羞辱——这惫懒少年不止占着笛儿悍不还竟还鼓动那些妓女来——

    一想到那晚的“可怖”情状这位自幼便在贝阙琼宫中长大、涉世不深的少女便止不住起得一身鸡皮疙瘩!

    “哼哼~此仇不报非……女子!”

    悲愤的少女暗下狠心决定要一辈子不忘记这位少年对自己的无礼!

    尤其让灵漪儿小姑娘感到忿忿的是那一向疼爱自己的爷爷在自个儿忍不住向他提及玉笛在那少年手中之事时初时倒是老脸微红不过俄顷便复正常只在那儿左右支吾;这也就罢了想不到爷爷末了竟还似意犹未尽煞有介事的说起这惫懒少年所作所为竟是暗合天道;又与自个儿那宝贝“神雪”很是有缘——竟劝她不如就此将笛儿割爱……

    “哼哼~~爷爷是不是老糊涂也?”

    从来都不忍拂自己之意的爷爷在认识那少年之后竟是这般可气模样——一想到这个灵漪儿那嘴儿就撅得老高!

    “那家伙的行径也算‘暗合天道’?不过是些偷鸡摸狗、绑架上官的不法之事罢了!”

    听完爷爷眉飞色舞的给她叙述完醒言的事迹灵漪儿很是不以为然。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个听起来好像也是蛮有趣也!”

    “哼~这个笨蛋若是与本姑娘一起行事那事儿定是做得更加好玩!”

    “……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孩真有爷爷说的那么好看么?”

    不知不觉中这些日子灵漪儿这丫头的心里竟是诸般念头纷至沓来心底只挂着那惫懒少年的诸般事儿。

    “嗯!我这几日得空便要盯着这小子看他还做啥‘暗合天道’的勾当!”

    说起来这小姑娘竟是颇会着些法术上回便在醒言身上使用过一招:“冰心结”;但她用得最娴熟的还得数那招能够完全将身形隐起的——“水无痕”。

    自她在爷爷那儿学成这招“水无痕”之后便基本上只拿它来捉弄人——本来嘛!这也就是她缠着爷爷学这招的唯一目的!嘻~~

    ——不过这些天小丫头也决定要拿它做些正事儿了——稍有空暇灵漪儿便溜出来在一旁窥伺着这少年。

    这不才第二次来这花月楼她便拾得醒言那张诗笺:

    “‘容光丽兮宛清扬’~哼写这艳词这厮定然是想讨好那位模样儿还算马马虎虎的蕊娘了!”

    小姑娘自以为得计这两日便越注意醒言的行踪看他还会做出啥窃玉偷香之事来。

    不过也许是过于专注有件事儿她倒是真的忘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用这招“水无痕”的隐身法儿将自己那玉笛拿回……

    好在少年也是个急性子——没让她等多久便让灵漪儿恰好察觉到醒言今晚这鬼鬼祟祟的行动——

    “咦?这人把自个儿弄成丑八怪不像是去窃玉偷香却彷佛要去打家劫舍——不管先跟过去看看再说!”

    于是不知醒言葫芦里倒底卖啥药的小丫头便出奇安静的静静隐身在一旁看着事态展——直到这惫懒少年口出“淫词秽语”在暗地里羞红了脸的少女才忍不住狠狠给他一脚!

    不过那个倒霉的少年倒是不晓得个中情由直在那儿疑神疑鬼:

    “幻觉?错觉?还是自个儿方才这话儿实在竟恼了老天便来惩戒于我?”

    “……不管他!反正俺做这勾当无愧于心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见自己方才的举动惊着醒言灵漪儿心下也是暗暗警惕告诫自己不要再沉不住气儿——万一这戏不往下演了咋办?嘻~~

    那位还在一旁的胡世安胡仁兄正自以为得计之时却见身旁这匪人的调笑话儿嘎然而止心里登时便打起鼓来——

    “难不成这贼徒又改了主意?!不去睡那蕊娘却要来害俺性命?!”

    危急之时这无耻之徒只是胡思乱想惊疑不定正不知醒言要如何处置于他!

第七章 惆怅罡风何太急,梦短落花烟

    则为你三寸不烂舌恼犯我三尺无情铁。

    ——佚名

    幸好那匪人只是稍一楞接着又开口了对这正自心怀鬼胎的胡世安说道:

    “似乎老子也曾听着风言风语说你与这蕊娘甚是相好。却为何现在这般爽快便要拱手让俺快活?”

    谢天谢地!没有杀人的念头就好——胡世安这厮赶紧忙不迭的的解释要来打消贼人的疑虑好让他晓得自己这番建议纯粹是出自一片真心:

    “好汉有所不知!其实小的与这蕊娘也只是逢场作戏——俺好歹也是山东地方的一个士族子弟这等下流妓女如何会放在心上?!与她盘桓这许多时日其实也就是贪着她一身好皮肉逗她耍子而已!”

    “可笑这女子竟还真以为俺会替她赎身从良——其实俺那银两早已输光回家倒不好交待还要好生编个谎儿才得蒙混过去又何从替她费钱费钞!更别说娶回乡里了、羞辱门楣了!”

    “其实小的也正苦于没空儿脱身正巧今晚大王您来真是解救小生于火坑之中啊!”

    估计这些话已经憋在这厮心里好久现下得了这空儿倒腾出来这厮真是说得如流水一般顺溜稀里哗啦一大通。语毕脸上挤出同样出于真心的谄媚笑容留意着身旁醒言的动静等着他对自己这番肺腑之言予以积极的回应。

    听得胡世安这席话醒言倒是没有多少惊讶;要说多少有些惊奇那便是想不到这厮竟是如此无良在与自己相好这么多时日的蕊娘跟前便将这些无比凉薄的话儿这般直白的说出来——

    “这家伙真比陈魁那厮更是无耻!”

    心里一边给着评价一边留意着屏风那边的反应——

    少年奇怪的现原来还听得一些嘤嘤的低泣现在却已全然听不到任何声响……

    呃~~

    醒言转过头来对胡世安说道:

    “其实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也不晓得匝地了老子俺最近竟颇有向道之心——那女色是暂且不近的了……”

    “啊?既然好汉向道那么说——”

    一听此言胡世安心下顿时大喜嘴上小心翼翼的问道:

    “如此说来大王便要放过我等?”

    少年却未马上答话;一时间屋内重又陷入岑寂……

    过得片刻心中正自七上八下的胡世安与那隐在一旁也自懵懂的少女灵漪儿忽听得那少年终于话:

    “吾修道正是要顺其本心啊!”

    灵漪儿在一旁瞧得分明待这句语气极其诚恳的话儿刚刚落地那少年将手中铁剑往旁边一搁然后便……

    拳下如雨!

    而胡世安这小子乍听得醒言说他颇有向道之心心里不免窃喜盼望着这贼人为修功德就此将他放过——正自祷祝忽听得身畔这贼人没头没脑说了句“吾修道正是要顺其本心!”还没等他琢磨过来便觉得自己脖子上那把凉飕飕的家伙竟被移开!

    “难不成俺便要逃过此劫?”

    可惜还没等他来得及高兴这厮便觉得脊背上忽的大痛——醒言那双势大力沉的拳头挟恨而便如雨点一般落到他身上!

    这下一来直把这厮疼得是呲牙咧嘴。见势不妙这厮赶紧拼力往旁边蹿去。

    醒言见这无耻之徒竟是要逃赶忙追赶要将这厮扑倒——却见那位已经绕过几案的胡世安不知为何脚下竟是一个不稳“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就此睡倒在地上!

    “妙哉!也合该这小子倒霉在这平地上也能摔跤!”

    却不知这个平地跟头正是拜那灵漪儿所赐。小丫头现在也醒过味儿来少年盯上的这位胡公子却原来是个人面兽心之徒!现在见这可恶的家伙竟想逃跑灵漪儿便迅疾的闪过身去在旁边轻出一脚将这厮绊了个嘴啃泥!

    醒言哪晓得这般缘由只心里暗赞一声便赶紧冲上前去左手一把攥住胡世安的后脖领将这厮死死按住;右手则卯足了劲儿一顿老拳全部招呼在这厮脊背之上!

    只是虽然醒言对这无良之徒痛恨非常但却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狠揍了十数下醒言便要收手——却见身底被揍之人只开始吃痛几声现下却是一声不吭——虽然有些不明就里少不得还是又多奉承了几下。

    胡世安这厮不敢大声叫嚷却也有他的苦衷。原来别看这家伙有那贼胆哄得蕊娘团团转内里却还只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刚吃拳头之时也惊得叫唤了一两声——却突然记起来那把寒飕飕的剑器这厮赶紧噤声——惟恐自己声音过大惹得这位穷凶极恶的贼徒动了那杀人灭口的心思……

    因此现在这屋里虽没有哭天抢地之声却仍有拳肉相击之实。

    不过虽然这胡世安勉力受打还他这风流孽债;而蕊娘这寝楼也算偏幽一时也不怕有人起疑。但醒言顾虑着毕竟现在是夜深人静也不敢过于兜答。反正也只是来教训一下这厮也不能把他如何。于是又揍得数下这位“大孤山”上的好汉便即歇手。

    醒言站起身来正要出言威吓;但看了一眼地下的情形却又哑然失笑粗声笑骂:

    “你这厮也真个惫懒!老子已然住手却为啥还在那里只是装死?!”

    原来醒言住手之后胡世安这厮却还在那儿左右翻滚一副正挨打的模样!

    看到这家伙如此做作醒言不禁是又好气又好笑——

    只不过过了片刻再仔细一看醒言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凝固:

    原来正在那儿“装死”的胡世安却是衣裳飘动“扑嗒”有声好像还真的有谁在狠狠揍他!

    ——不用说这又是那位疾恶如仇的灵漪儿正在那壁厢踢得个不亦乐乎!

    醒言乍见这情形吃惊不小;赶紧揉揉眼睛仔细观瞧——却现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胡世安这厮现下却也不怎么动弹只躺倒在那儿低低呻吟。

    “呃~~这昏灯瞎火的——定是俺刚才心情激荡看花眼罢了!”

    心中复安醒言走上前去对还在地上熬痛的凉薄之徒沉声喝道:

    “滚!”

    “要是再让俺在饶州地界看见你这腌臜好汉我便真个要替天行道了!”

    这话虽然语气极为不善但那位还混赖在地上的胡公子一听此言却是如闻大赦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赶忙翻身而起一溜烟走出门去——其迹遂绝。

    眼见胡世安抱头鼠窜而去醒言心下大安。抬头环顾一下四周心说既然了却心事这屋子却也非久留之地还是赶紧走人为妙。

    醒言正要抬腿迈步出得门去却忽听得背后屏风之内传来一声幽幽的话语:

    “还请义士留步。”

    醒言这才想起屏风之后红绡帐中的女子已经是久未出声了。

    “蕊娘唤我作‘义士’想必已是认清方才的形势了吧。”

    虽然一腔正直的醒言觉着今晚这事儿颇为顺利但不知怎的对于方才这许多变故十六岁的少年心底总隐隐觉着有一丝不安——却又不知究竟何处不妥。

    虽然听得蕊娘叫他留步可醒言却丝毫没有留步的意思还是晃动身形继续朝门扉之处行去。

    “义士且听得奴家一言——”

    “义士”义无反顾继续前行。

    “妾身已有一诗和义士——”

    “义士”的身形顿时凝固。

    这时隐身在一旁的灵漪儿听得那屏风之后飘来一丝似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恍惚的烛光中低低的吟哦:

    “几度秋霜叶蕊疏当年犹忆堕尘初。门前如市心如水只索三年泪如珠……”

    待这飘忽的声音消失后屋内重又恢复了寂静。

    听得这诗少年返过身来回望屏风;熟视半晌终未说得出任何话来。

    ……洞开的门扉现已关上。屋里人踪已渺又回复了秋天夜晚应有的静谧。

    只有那透过门隙吹进的一丝晚风带来一声低徊的叹息。

    …………

    ………

    ……

    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房中生的一切都像那落叶被秋风扫过没留下任何痕迹。在之后的三年里花月楼四姬之一的蕊娘在她海誓山盟的情郎不辞而别之后在所有人为她扼腕可惜之时却仍然是欢笑如初看不出丝毫的忧伤。

    三年中可以生很多事情。比如花月楼中当年那个喜欢吟诗弄曲的郊野少年也早已离开了饶州。

    虽然生了很多故事却似乎都与这花月楼中的蕊娘无关。

    直到三年后一个同样凄清的秋夜那个仍然跟着她的小丫鬟迎儿偶尔听得蕊娘房中卧榻辗转有声。呼之不应排闼入视后却现蕊娘已是仰药而瞑。

    嗟乎!一枝名葩就此凋谢矣。

    素蕊青莲仍未能出得火坑之中;芳魂媚骨就此埋香于青山黄土。

    蕊娘殁时颜色如生唯见眼角有数滴泪珠沁出。

    众人于蕊娘枕边觅得素绢一幅只见上面用娟洁小楷书得数语:

    “薄命人向无亲故腆颜于世者守活孝三年耳。妾之父母于妾虽无栽育之情却有孕养之恩。如今一朝了却无事牵挂矣。”

    其后又用淡墨书着小诗一头尾只有二十八字却是写得数遍曰:

    几度秋霜叶蕊疏

    当年犹忆堕尘初

    门前如市心如水

    只索三年泪如珠

    ………

第八章 入手香脂半世缘

    醒言闪出蕊娘所居小楼之后赶紧蹑着身形飞来到中院那片靠近院墙的花圃。此时那儿杳无人迹清冷的月影里只有四五丛矮小花木掩映着几块光秃秃的假山石。花圃临近粉垣的角落里有一方小小的水池正盛着一塘秋水。

    现下这池中之水入手颇是寒凉;但醒言也顾不得那许多着忙用手撩起些水儿冲洗脸上涂抹的那些横七竖八的草木黑灰。一边擦拭一边思忖:

    “听蕊娘姊姊那口气恐怕已是觉察出俺便是这位不请自来的‘贼人’了吧?否则怎会突然提起和诗之事?”

    想到这儿少年不免有些懊恼:

    “究竟是哪儿露出了马脚?”

    “……对了想来想去恐怕是俺那声惊呼忘了掩饰嗓音。不过说起来也真怪那当儿还真好像被人踢了一脚——呵~一个人行事就是有些惶恐;若是那居盈在此估计俺胆子便会壮上许多吧!”

    “呃~蕊娘最后那诗又究竟是何寓意?好像语调儿颇有些凄清悲戚啊……其实这也难怪蕊娘姊姊今晚看清胡世安那番凉薄面孔一定也很难过吧……得也想不得许多;反正那无耻之徒已被小爷俺一顿拳脚打跑以后蕊娘再也不用上当啦!这事儿如此便算过去了;再歇得几天想那蕊娘姊姊的心情便会慢慢好起来吧!呵~”

    说到底醒言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小少年。纵然他再是如何聪敏于这人情世故方面却也是想不到那么通透。对他而言这世间没啥事儿能让他愁上许久。

    少年晃了晃脑袋甩了甩沾在脸上的水迹:

    “哈~刚才那位无耻之徒倒是让俺一顿好吓——恐怕这辈子他也再不敢来这花月楼厮闹吧?真是快哉快哉!”

    一想到这醒言心中便是直呼痛快!

    心里这么琢磨着手脚也未停歇。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将脸上灰沫儿洗净又将那块皂色抹额布巾小心翼翼扔到花圃的僻静角落从怀里取出自己原先的那块帛巾将头重新束好。

    一番改头换面之后再也看不出半分匪气。

    装束停当醒言心下这才安定;整了整衣襟轻咳一声便从那水池旁边的假山影里转了出来大模大样的开始在院中摇摆逡巡——前后片刻光景这位原本怪模怪样的落草山贼便摇身一变变回到为这花月楼保宅安民的当值护院!

    这时候心情开朗起来的少年现这原本阴郁的院落里现在也清亮了许多。抬头看看天上那原本被云翳遮掩的月亮又从流云堆里钻了出来将一片清泠的月华毫无吝惜的洒落在这饶州大地上。这位正在院中漫步的少年身上也似乎被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只可惜这片清静的景况并未能持续多久。正自志得意满的少年还没等他走得数武便突然听得“哎呀”一声惊呼自他口中夺口而出——

    这一次醒言可以肯定方才的的确确有谁在他头上突地敲了一记!

    少年也是机敏异常几乎在他惊呼出口同时便猛的一个转身凝目朝身后四周扫去——只见月亮清光静静的洒落下来这个秋夜小院中空空落落半个人影也无!

    “苦也!怕是又遇上妖怪了!”

    才刚刚定下心来的少年遇着这古怪事儿这心中又开始惊惶不定起来——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自己和那清河老道降那祝宅凳妖的惨状儿至今仍是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且不提少年如何惶恐;不用说方才这一记敲击正是那位灵漪儿小姐所为。原来这位“黄雀在后”的小姑娘灵漪儿不知为何却还是没有离去只拈着那“水无痕”的法诀儿一直隐隐跟在醒言的身后。

    方才这一记敲打正是灵漪儿见到这位刚刚“行侠仗义”完的少年那副旁若无人的自得模样便不由自主的有些生气于是忍不住又出手敲了少年脑袋一下!

    唉~其实醒言也是委实冤枉;灵漪儿用着这隐身法儿他如何能不旁若无人?

    任性的小丫头这一敲不要紧倒是让醒言在那儿又惊又愁:

    “罢了!看来真个是流年不利十之**今个又是遇着妖怪了!”

    现在想来之前自己在蕊娘屋里吃的那一脚却也并非是自己的错觉;而胡世安那厮在自己停手之后却仍似被人殴揍恐怕也不只是在那儿虚张声势。

    “逃?”这是醒言第一个反应;

    “不行。”马上否决。

    “这妖怪行路无影飘忽无常俺只用这爹娘生的两条腿定是跑它不过。”

    “……嗯细想这妖今晚情状不如——便如此吧!”

    经过几番历练醒言现在也着实机敏心念急转之间立马便有了主意——正是少年血气方刚不免有些胆大妄为;刚刚赶跑胡世安这个**却又要执意来捉这“妖怪”!

    “唉俺背上这把刚得来的钝剑似乎也非是凡铁;可居然一直啥动静也没有!看来恐怕也算不得啥好宝贝咧。”

    这时忍不住想起往日看来的那些“宝剑遇妖示警”的志怪故事醒言心下不免有些抱怨。

    “且顾不得这许多还是全力施展自己这擒妖法儿吧——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只见醒言不动声色在这花园草径上又似是若无其事的走得几步忽然开口自言自语道:

    “嘻~想起来那蕊娘长得也真个不赖!一身细皮嫩肉的……啧啧!不如我再……”

    虽然欲言又止但让人觉着这少年现在正是春心大动垂涎欲滴。

    临了许是说得口滑大概也是心里话这位内里心正悬到嗓子眼儿的少年懵懂间又不自觉的加了一句:

    “嘿!蕊娘啊、就是比前日来胡搅蛮缠的那个小女子温柔可爱得多!”

    幸运的年轻人完全不知道正是他最末这句无心快语反倒成了关键的一记神来之笔:

    那灵漪儿听得少年前面那几句话便已是气不打一处来;再听得这最末一句更是火上浇油!

    只见遁在空影中的小姑娘陡然晃动娇躯欺上前去正要给这位满口胡柴的轻薄小子再敲上一记——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

    却是那六识敏锐的少年猛可间察觉出身后一丝风声袭来——说时迟那时快醒言立时身如电转双臂倏然伸张如戟如钳当下将这位能隐住身形的“妖怪”死死抱住!

    “喝!哪里走!”

    少年一声低吼便将锁在怀中的这“妖怪”死死按倒在这花圃草坪之上!

    “呀~”

    耳畔传来一声惊唤。

    “好你这妖物还敢叫屈~让你尝尝俺太华道力的厉害!”

    见扑捕成功少年却丝毫不敢懈怠心里一直惦念着上次那榆木凳妖的凶猛赶紧按照上次在那马蹄山上悟得的法门将自己身体里那股“太华道力”极力唤了出来——虽然自那夜以后自己这“太华道力”便有若游丝但好歹也略胜于无现下正好拿来降妖!

    “多丑的妖怪俺都不怕……”

    醒言嘴里咕咕囔囔不停的给自己打着气儿。他觉着还是尽量做好思想准备为妙;若是那妖物实在丑陋不堪也不至于一下子惊得撒手功亏一篑反让它来害了自己。

    呵~这太华道力果然威力不凡!刚一使出极力偏着头的醒言便见自己身前这紧紧压住的妖物在月光中渐渐现出了原形……

    却原来是那位及笄少女灵漪儿突遭此袭真个是又羞又恼全然忘了再施展那“水无痕”的隐身法咒!

    ……

    此刻醒言真可谓是紧张万分努力强迫着自己扭转目光朝身下这“妖”望去——却在那四目甫一交接之时一声惊呼响起:

    “呀!怎么是你?!”

    只见在那片皎洁的月辉下在少年紧抱着的怀里一朵明珑娇妍的羞靥在月光中悄悄浮出水面……

    正是:

    水月无痕浸小楼

    悄指触冰瓯

    片语绘来清倩影

    浣尽忧愁

    劝携佳人泛兰舟

    回身抱成双笑

    竟体莲香收……

    许是这眼前景象和自己那预想中的那青面獠牙的“妖容”相去太远醒言乍睹怀中这少女娇憨俏丽的模样一下子便怔仲在当场邓邓呆呆竟忘了松手——少年一双臂膀仍然牢牢箍在灵漪儿柔软的身躯上!

    而这怀中之人现在却是羞惶万端。说起来灵漪儿这刁蛮小丫头向来都惯于颐指气使一呼百应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被这莽撞少年压在身下却完全忘了呵斥只在那里羞得满面通红说不得半句话来。

    对少女而言更要命的是待她回过神来察觉出眼下这羞人的状况儿也努力想要挣扎起来脱离这惫懒少年的钳制——却觉不知怎的原来自己力量也算不小现下却是浑身酸软提不起半丝力道来!

    于是乎那短时石化的少年软玉温香在抱而这娇憨无措的少女一时也只好乖乖待在环抱之人的身下任那少年口鼻之中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的嫩脸上——这对小男女在这个寂静无声的秋夜里就以这样无比尴尬的姿势躺倒在这秋叶满坪的枯草地上一动不动……

    幸好过不得多久这少年也终于反应过来觉察出眼下这情状着实尴尬。甫一念此醒言赶忙松开双臂一下子便立起身来。

    慌乱之中又打量了一眼眼前仍然仰面蜷躺在地上的少女:

    “苦也!~怎会又是她?真想不到她还会这隐身法儿!”

    醒言心中是又惊又奇。

    只是不管怎么说总是他先将人家扑倒——想到此节醒言赶紧俯身向前探手向那少女便要将兀自慵卧在地上的灵漪儿拉起来。

    不料大出少年意外的是在他手刚伸到一半时却见那地上状若瞑睡的女娃竟是一弹而起急急避出几步之外。

    原来这位素行无忌的灵漪儿现下胸中却正如有只小鹿在那儿乱撞那心儿是怦怦跳个不住。却见这少年又伸手过来小姑娘立时觉得好一阵心慌意乱也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一股气力从地上一跃而起闪躲到一旁。

    现下已近深夜四处杳无人语楼舍上原本亮着的几点灯光现在也全部都熄掉了。一阵夜风拂来吹得满地的秋叶簌簌作响。

    被这带些寒意的秋风一吹醒言总算完全回过神来。想想方才的诸般事体他心中不禁是叫苦连天:

    “晦气晦气~真个是冤家路窄!却让我如何又偏偏冲撞上她?!”

    在少年想来按以往几次的经验这少女今番被他如此冒犯定会变本加厉对他更加不依不饶。

    想到此节醒言不禁一脸苦笑;嘴里却用着自己最诚恳的语气向那位犹自避在一旁的少女抱歉道:

    “实在对不住刚才真个没瞧清楚是您所以……刚才压着你哪儿没有?痛不痛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灵漪儿闻听此言更是羞赧难当只在那儿俛拈带不语。

    这十六岁的少年哪晓得少女的心思见这位素来蛮缠的女娃儿今次竟在那儿只不说话心下大奇。

    越是这样醒言心里越是不踏实。

    “呣?对啦”醒言似乎突然想起来啥“眼前这位蛮缠女孩儿却不正是那云中君老丈的孙女么?”

    想起自个儿与这丫头的爷爷关系还算不错醒言顿时来了精神。只见他赶紧涎下脸来跟眼前这少女猛套近乎:

    “呀!想起来了原来您就是那位德高望重的云中君老丈的孙女儿?啧啧俺对您可是久闻芳名啊!呃、”

    刚说到这儿醒言却想到自己还真忘了问云中君他这孙女儿的芳名。轻咳一声赶紧掩饰过去:

    “咳咳怪不得老丈总在俺跟前夸你说他这乖孙女儿又聪明又伶俐长得还很漂亮!今日这一见果然是真材实料、货真价实小子俺是一定要久仰的了……”

    “尽瞎说!”

    却是那灵漪儿缓过劲儿来听这少年极力哄自己开心却说得是语无伦次忍不住出言答话:

    “什么货真价实呀~还童叟无欺呢!只把俺当货物——爷爷一点也不疼他可怜的孙女儿……又怎会夸人家长得好看啦!”

    “呵呵!姑娘教训得是~是俺比喻不当、比喻不当!”

    见这位难缠少女终于搭腔醒言立时大松一口气赶紧顺竿儿往上爬:

    “呵~是俺懵懂不晓得说话又如何能把姑娘这琼葩玉蕊般的好人儿比作那寻常的货物——不过姑娘一定得相信俺你爷爷确实夸过你好看!不信你回去问问……”

    说起来这少年也是个机灵鬼儿为哄得这少女开心不再怪责于他当下是好话如潮并不吝惜言语——反正也不怕这小姑娘回去问;即使问了那云中君又如何会驳他的话儿对自己的孙女儿说她不好看?

    好话说尽之时借着月亮的清光醒言偷偷打量了面前少女一眼——只见她脸上正挂着一丝盈盈的笑意。醒言心下顿时大安。

    “呵呵~其实仔细瞅瞅这女娃儿还真是很好看的!”

    月光中灵漪儿长身玉立生得是骨肉停匀玲珑有致;素洁的月华映照在那张线条柔媚的俏靥上越显得她流光动人不可方物。

    如果说居盈是那空谷仙苗这灵漪儿便是那芙蕖晓日。

    愣了片刻醒言又想起方才的事儿不禁赞道:

    “姑娘果然不愧是云中君的孙女居然会用这样神妙的隐身法术!小子俺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少年这声称赞倒说得是真心诚意自肺腑。

    说起来虽然也跟着清河老道做过不少法事但这等玄妙的法术醒言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自然觉着无比的神奇。

    “开眼界了吧?”

    却是那灵漪儿见这惫懒少年突地这般恭谨觉得好生有趣便跟他打趣道:

    “不过任我这隐身法术再是高明却还是敌不过咱们张大侠客的……”

    刚说到这儿灵漪儿忽的止住不语——原来她又想起方才那羞人的场景面上那丝早已褪却的红霞不免又是燃上了脸颊。

    “呵呵呵呵~”

    醒言闻言会意却不便答话只好在那儿呵呵傻笑。想想自己方才那番举动对这女孩儿家而言着实算是非常的无礼。

    “对了有件事儿想跟姑娘说明一下。”

    “啥事?”见少年如此郑重其事灵漪儿倒有些诧异。

    “既然姑娘是那云中君老丈的孙女想来在俺那儿的‘神雪’玉笛也本应是姑娘之物吧?原来小子确实不知此节跟姑娘闹出不少误会实在抱歉得紧还望姑娘原侑则个!”

    “哼哼~现在知道是谁不讲道理了吧?”

    这话听起来是在嗔怪内里却是颇含委屈。

    “呵~都怪俺以前不知内情。不如这样你在这儿少待片刻待俺回房取得那笛儿来归还给姑娘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些天来醒言与那“神雪”玉笛朝夕相伴一时便要分离心里也是万般难舍。但他虽然久历市井但内里却还是个朴实的郊野少年在山里人淳朴敦厚之风的熏陶下深信一物不可妄取的道理。现在既然这笛儿遇得原主也应该将它完璧归赵了。

    “……”

    奇怪的是这还笛之人如此爽快笛子原主却不知怎地犯起了踌躇。

    醒言见灵漪儿轻咬着嘴唇只不搭话倒是有些糊涂:

    “这女娃几番折腾不是一心想要索回她那支玉笛吗?怎么现下却只不答话。难不成是不相信俺?”

    醒言刚要开口打消少女的疑虑却听得灵漪儿轻轻说道:

    “现在天色这么晚了这风吹得身上也有些寒凉今个儿俺还是先回去歇下吧……”

    “唔?那俺啥时还你笛儿?”看来醒言已是铁了心要把笛子还掉。

    “……”

    看不出这位口舌便给、行事更是不拘法度的少年竟然还是个实心眼儿。

    “嗯也不急在这一时~好吧为了表示你还笛的诚意那你下次带上那神雪笛儿亲自送过来还我吧!”

    “没问题!——只不过俺还不知道贵府坐落何处呢。”

    “很好找——我家就住在那鄱阳湖附近。你还像上次那样在鄱阳湖边吹上一曲我听到了自会出来寻你!”

    正是:

    堕怀明月三生梦入手香脂半世缘。

第九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接下来的几天倒又过得平淡如水。那蕊娘只似不知那晚之事一般碰见醒言倒也与往常无异依旧肃穆庄洁。只偶尔遣那丫鬟迎儿给醒言送来一些果品点心。

    虽然与灵漪儿约定要去还笛但醒言倒不着急。因为过不得几天便又是一个比较特别的日子。

    以前除了逢年过节所有的时间对醒言来说都几乎没啥什么区别——除了工钱的日子。但现在似乎有些不同了。自从两个多月前与那居盈相识醒言便觉着每月中又多出了比较特别的一天。

    再过几日便已与那少女居盈相识两月了。醒言打定主意到那时再去还笛顺便看一眼那常在梦中出现的鄱阳烟水。

    偶尔想起来醒言却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可笑:

    “呵~俺啥时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呢?”

    对于这管玉笛虽说醒言那晚慨然应允将它归还但毕竟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与这笛儿相伴了这么多时日这管玲珑可爱的神雪对醒言来说已经不仅仅只是个谋生的工具了。这根笛儿现下便好似醒言的一位朋友一样。

    虽然笛儿即将归还但花月楼这口饭食还是要讨的。醒言得空便去那乐器铺子里转了一遭左挑右拣一番花得些银钱买回一根还算不错的竹笛。

    浸淫其中日久现在醒言对这乐器已经颇为谙熟了。他知道在挑拣时不光要看竹笛的材质看它是否是特地贮存很久的那种竹材所制;还往往要在平处滚动一番看这竹管是否圆直——可别小看这些细枝末节在醒言这些个靠笛子讨生活的行家眼里往往便是这样的细微之处决定了一枝笛子吹起来是省力还是费力音色是好听还是难听。

    看样子醒言已将当年那番向道之心早忘到爪哇国去了似乎准备安心做一辈子乐工了。

    话说这日下午奏过几场乐曲醒言终于准备要去给那灵漪儿还笛了。

    照例跟花月楼的老鸨夏姨请过假醒言便将玉笛“神雪”别在腰间准备出了。当然自个儿平日攒下来的那些工钱照例都是要揣在身上一起带走的。

    少年此举倒非小气。也许这些银钱对那有钱之人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但对于醒言这样的贫苦少年来说这三四两银子已是很大的数目了。因此无论醒言去哪儿闲逛这几锭散碎银钱向来都是要珍重再三随身携带的。

    趁太阳还没下山醒言便赶紧上路了。所有东西都带齐只有那把铁剑却唯独被主人忘却委屈的斜靠在醒言屋中墙根之上。

    在他刚刚上路不久倒是生了一件事儿颇让他吃了一场惊吓——

    正在醒言闷头赶路之时却觉他脚下这大地却突然之间摇动起来!自己一双脚便似踩在那棉花堆上。

    初时醒言还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可走得几步才现这脚底下的土路确实是在颤动。

    “呀!地震了!”

    越往东行醒言便觉得这地晃得更加厉害自己这身子便似在那儿不由自主被人摇摆。

    “怪哉~咋好好的这地便摇震起来?”

    在醒言的记忆中似乎还从未遇到过地震。因此在初时吃惊之后他倒是觉得这事儿颇为新鲜当下便立在那里不动感受这无风自动的奇妙感觉。

    “呵~还蛮好玩的!”

    只可惜还没等他怎么过足瘾过得一小会儿这土道便不再摇动了。醒言不甘心又等了一阵子——却再也不见丝毫动静。

    见到这地不再晃动醒言倒颇有些悻悻然只好又继续专心赶路去也。

    虽然那鄱阳湖离饶州城也着实不近;但少年现在脚下步履颇快一路脚不停步倒没有费多大功夫便在那日头刚刚沉落西山之时赶到了鄱阳水泊的边上。

    到了鄱阳湖醒言倒没有着急高吹那笛曲儿将那索笛的小姑娘着忙招过来。

    好不容易来趟鄱阳湖醒言自有他的打算。

    “呵~~那云中君的孙女儿几次见她都在夜里;现在天色还早俺到不必着急寻那有人家的地方去吹笛惊动她。”

    这么想着醒言便沿着这鄱阳湖岸一路迤逦向当初与那居盈笑语晏晏之处行去。

    虽然中间只相隔了两个月但对于少年来说那几日的相聚却似乎已过去了漫长的时光。

    千山万水虽然阻隔了鲜活的容颜但却隔不断深埋在心底的思念。

    旧地重游之际这位原本心思简单的少年现在却是思绪万千。现在醒言终于知道如何这“睹物思人”的滋味;这一路行来真个是见菊蘅怀媚脸遇杨柳忆纤腰……

    又来到那块湖石旁边醒言对着这块居盈曾经倚过的顽石出神了一阵子。虽然醒言明白自己身份低微又与她相隔千里几无相见之机;但自与居盈在那场风波之中生死与共醒言知道他再也忘不了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容。

    “这管神雪笛儿明日便再也不是我的啦;还是拿它再吹最后一次吧。”

    这般想着醒言便抽出别在腰间的玉管小心擦拭了几下放到唇边吹奏起来。

    一缕清扬的笛音便在这鄱阳水湄翩然而起。

    这时候日头已落在那西山之下;一轮明月正悬挂在东边的天上将千里的清辉洒在这波光万顷的鄱阳水面上。月亮的清光与那水天相接映得青天如洗明湖如镜。纯净的夜空中只漂着数缕纤云;而在那极西之处却仍有几绺赭霞其色鲜明如染。

    水面偶有风来便吹得月影如潮;一抹微云绕着远处晚归的渔帆正闻得这笛歌隐隐。

    少年这缕寄托着思念怀想之意的笛声便在这样的水月烟霞之间摇曳、飘飞。

    对于曾奏出奇曲《水龍吟》的醒言而言现在他已经不再拘泥于一曲一谱、一声一调了。面对着这涵澹廓潦的湖天云水他只是随心所欲的奏着。心之所至音之所至。所有的音调拍节都是随心所却又自合音律自有一股天然的韵致。

    这缕实为心声的清籁便随着那晚风的轻卷掠过湖边、绕上云巅——那一刻少年所有刻骨铭心的旖旎与遐思、所有的空灵与澄澈俱在这鄱阳湖寂静的夜空中飞扬飘舞。

    正是:

    秋水长天卷流霞于一幅;明沙碧岸飞清冽之霜笛。

    正在少年将他整个的身心都融入到自己那笛声中去之时却不知道在离他不远处的水面上在那月光映照下波光潋滟的湖水之中正有一位韶致嫣然的白衣少女沐浴着满身的月华从那泓泠泠的秋水之中冉冉的升起。

    这位恍若水中仙子般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数度与醒言交接的少女——灵漪儿。

    只见她踏着水面的波纹来到这湖岸之上。然后便静静的立在醒言身旁默默的听他用心吹奏的笛曲。

    现在醒言正是全身心的投入到这玉笛笛曲之中虽然他那奇妙的观感告诉他那位少女已经到来但他已入此中之境还是不愿停下手中的笛儿。

    空明而又清灵的乐音仍然流水般从那玉笛神雪的音孔中流淌而出飘荡在面前的青天云水之间。

    出奇的是这位原本一见醒言便惯于喧闹的少女此刻却没有出声惊扰少年。

    又听得一阵这位已经换成一身素洁宫装的少女衣袖轻挥飘带于左右缓步来到水沚岸边低头默念数语再将玉手一招——却见那波光微潋的湖水之上蓦然立起水柱数株又在那灵漪儿低语之下竟渐渐凝成一把弦柱俱备的凤箜篌。

    在月华清辉的映照下这把用秋水凝成的箜篌弦上犹流动着点点明澈的光华望去真个是如真如幻如梦如烟。

    灵漪儿轻轻擎住这把水箜篌玉指拈作兰花在这秋水之弦上拂过。一阵清泉般的叮咚铮淙之声悠然响起。这缕柔婉的琴声与少年那缕清冽悠扬的笛音温柔的应和着便似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少女正在温言软语劝解着愁难排解的少年。

    仙籁一般的乐音便这样流淌在鄱阳湖畔的云天烟水之间。

    转过几个调儿少女手中那把水做的箜篌却突然消散成千万朵水珠满天飞舞!

    在这漫天水花的环绕之下灵漪儿莲步轻移就这样盈盈踏上这微漪的湖面軃袖轻舒衣带翩跹和着醒言那玉笛的节拍就在这鄱阳水面上作凌波之舞……

    若往若还之间忽听得这凌波仙子轻启朱唇珠喉乍啭歌曰:

    绰约凌波尘不染

    亭亭玉立水中仙

    莲房深锁情难露

    半吐幽香淡如烟

    ……………

    后有人赋诗赞曰:

    山淡水痕收

    寥落鄱阳烟柳

    白云乡里歌温柔

    笛迷野渡

    水舞芳洲

    云水深处系兰舟

    正年少

    曼许风流

    同看月湖秋

    …………

    笛音缥缈歌声婉转。当最后一缕笛音和歌声一并消失在这夜晚的湖风中后醒言的神思也似乎渐渐从那缥缈的云端又回落到人间。

    刚刚歌罢舞罢的灵漪儿轻盈的飘过水面又来到醒言的面前。

    “来得恁早却只顾吹笛。”

    方才柔歌婉舞的少女现在却是有些埋怨。

    醒言听了却未回答只是两目直直看着灵漪儿口中吃吃的说道:

    “你……是那水中的仙女么?”

    现在这位邓邓呆呆的少年满脑子里都装的是方才灵漪儿在那水面之上停伫如常轻歌曼舞的模样。

    “不是!我是那水里的妖怪!吃人哦~”

    见到这位原本灵便的少年现在变得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灵漪儿促狭心又起忍不住出言相逗;同时还扮了鬼脸装出舞舞爪爪的架势;只可惜这女孩儿委实好看这鬼脸的效果实在甚微——

    “呼~~”

    少年闻言倒似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这水中的妖怪便是这么好看——那日扑你之前俺还真以为要吃一场惊吓料想着要见到那青面獠牙、满口流涎的模样!却没想……”

    “好你个醒言还是那般惫懒;说得好听却来偷偷损我~”

    “呵~不敢不敢。见到你这样的妖怪惊是要惊的不过却只是惊艳!”

    可能是这些时日里见到的神异怪诞的事儿太多现在醒言从起初的震诧中回过神来说话又复顺溜起来。

    虽然灵漪儿以“妖怪”恐之;可瞅着她这副明丽雅绝的模样醒言却实在是怕不起来。而且不知怎的虽然这眼前这少女流光艳艳但几次混闹下来醒言对她却丝毫没有啥自惭形秽、手足无措之感口中的话儿是说得一如既往的顺畅滑溜。

    “我、我可是妖怪呢!”

    “若是妖怪绮丽如此又要置那仙子于何处?”

    “……你这人还真是惫懒满嘴虚言只晓得来骗我。”

    虽然嘴上这么说灵漪儿心里倒着实喜欢。说起来这“雪笛灵漪”的艳名驰之四海;但似乎倒很少有人与她当面提起。因为以她的身份平日敢与她言笑无忌的便没有几人;再兼之众人对她之美似乎早已是约定俗成之事往往倒反忘了来赞她的姿容美貌。

    不知不觉的灵漪儿在江河湖海那些个同龄子弟印象中渐渐变得颇为高不可攀其行事风度也常常让人感觉是冷傲无俦。这“雪笛灵漪”之中的“雪”字虽然指的是那玉笛“神雪”;但在暗地里被那些个倾慕她的少年子弟解释为“冷艳如雪”恐怕也未为可知。

    若是醒言知晓眼前这位蛮缠不清的任性少女平日里竟还是那般形象恐怕会觉得这比那“清河老道道德高深、视钱财如粪土”而更难以接受吧!

    现在不知怎地这位娇傲如雪的灵漪儿因着这根笛子碰上这个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少年竟是觉得格外的惬意轻松。在她的心里只觉得这些时日与这市井少年的争斗竟似是自己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事儿。

    不知不觉中她竟渐渐有些留恋起这样的感觉——其实在那个尴尬的晚上那少年提出马上便要还笛那一刻她的心中竟是有些莫名的慌张。而这些天来虽然那晚被男子突然紧搂在怀中的情景着实羞人但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在灵漪儿的脑海中。每次想到这位“雪笛灵漪”的俏脸上便是红了又红!

    而对于这位心思单纯的市井少年而言倒反而显得迟钝得多心里没啥特别的感觉——虽然开始那几次少女的纠缠着实给他造成不少困扰。

    醒言正不知这些内情见少女嗔怪呵呵一笑而过。看着眼前这位衣带飘飘的女孩儿醒言突然想到自个儿今晚来这儿要办的正事儿便开口说道:

    “姑娘会这些个神奇法门又生得如此好模样那一定是仙女啦~对了今晚俺是来给你还笛的姑娘这就将这笛儿收回吧。”

    说着醒言便将握在手中的玉笛神雪伸向灵漪儿让她接下。

    只是少女却未伸手去接——

    “……你看人家穿成这副模样却还有哪处可以盛得这笛?还是先放你这儿吧暂且帮我保管一下~”

    “呃?”

    醒言闻言愕然——这小丫头最近咋转性儿了?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她是千方百计的要来夺笛;现在自己两次三番的主动将这笛双手奉上她却又不着急讨要了。

    “唉!看来有句话说得没错——最是小女子的心思难猜啊!”

    正在醒言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那灵漪儿嚷道:

    “哎呀~刚才歌舞一番我倒有些累啦!肚中似乎还觉着有些饥馁——不如我们便去寻个食处?歇歇脚也好告诉你人家是不是妖怪!”

    “也好。去哪儿呢?”

    虽然醒言想起自己怀中的几块干饼不过倒是并未扫兴。

    “望湖楼吧~”

    看样子这鄱阳水畔的食居“望湖楼”倒真个是闻名遐迩。

    “呃……那地方我也曾吃过呢!”

    醒言倒是一直颇以吃过望湖楼为自豪听得少女提及那“望湖楼”便又忍不住提了一遍。

    只是……一想到那儿的菜价少年就不免有些皱眉:

    “那地方是不错只是太贵了……上次、上次还是旁人请客的呢!”

    在这灵漪儿的面前醒言倒不觉得说出这事儿有啥丢人。一来反正他觉着经历过那几次风波之后自己在眼前这位少女心目形象恐怕早已是不咋的;二来那望湖楼委实是贵他可不想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便这样白白花费在这所谓的人情面子上。

    “贵怕啥?既然是我请你去的自然是我付帐啦!~”

    恐怕灵漪儿也是知道少年的处境倒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出言相讥。不过说过之后又忍不住添了一句:

    “上次……上次是不是那个叫什么‘盈掬’的姑娘请你的?”

    “呃?”

    乍闻此言醒言倒是一惊想不到这丫头消息竟是如此灵通连这都猜到。不过转念一想倒又释然——这事儿十有**是她爷爷云中君告诉她的吧。

    想起来这位云中君老丈其孙女便有如此神通;恐怕他自己也定是位神通广大的高人吧。

    “呵~你爷爷告诉你的吧?确实是一位姑娘请我的不过却不叫‘盈居’而是居盈也~”

    “哼!就知道是她——想不到你这惫懒家伙竟然还能走桃花运~”

    “别瞎说!对了现在有钱而且大方的女孩子变得这么多了?”

    ……就这样两人一递一答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话便离开这人迹罕至的清冷湖石朝那鄱阳县城的望湖楼迤逦而去。

    不知是不是寒夜凄清到得那儿醒言却觉今晚这望湖楼倒没多少客人。上得楼来这楼上的客人更是寥寥。醒言又寻得上次与那居盈同食的临湖雅座招呼灵漪儿坐下。

    毕竟是人家请客醒言倒没有羼越将伙计叫来只让灵漪儿点菜。少女先略点了点两三个菜倒颇为清淡以素菜为主。然后便在那儿犯了踌躇不知该点啥好。

    “看来这女娃儿倒不经常出来用食。”

    看来还得自己帮忙检点一下菜单。醒言记得灵漪儿开始喊饿便向她推荐了这望湖楼有名的面点——细屑汤圆。

    醒言原来在那稻香楼当伙计之时便常来这望湖楼行走对这儿的特色菜肴也是颇为谙熟。这望湖楼的细屑汤圆也算是它的一大特色。一般街市坊间的汤圆常在米屑杂兑小粉虽然吃得细腻但却颇费咬嚼。而这望湖楼的细屑汤圆却不杂那小粉只纯用上等米屑;又不知厨间用了啥法儿直将这汤圆做得是晶莹剔透入口即化。

    而这细屑汤圆相对于望湖楼其他菜肴而言实在算不得贵因此醒言便跟少女细细剖析一番。听得醒言这般推荐灵漪儿当然也无异议依言又加得两份细屑汤圆。

    正在一旁招呼的望湖楼伙计却正是那位与醒言相熟的小厮。上次见这他带那居盈来便已是十分惊奇;这次又见醒言与这位娇艳非常的少女同来更是大为惊诧心说这小子最近咋神神怪怪的认得这许多好人儿。

    在他们点菜的功夫这伙计虽然不敢逼视那位容光灼灼的少女但却不住向醒言注目简直忍不住就要出口相询。

    当然虽然惊艳非常但最后那伙计的本份还是没让这小厮轻举妄动。在醒言二人点好菜之后便高声唱喏离去。

    伙计刚刚走灵漪儿便忍不住问醒言:

    “上次和你来这儿的那个居盈姑娘……她长得好看么?”

    虽然爷爷已经告诉自己那位少女盈掬也就是醒言口中的“居盈”长得如灵蕊仙苗一般非常的灵秀娇丽;但她那少女的本性却还是让她忍不住出口问询。

    提起少女居盈醒言心中却是有些五味杂陈。转头望向窗外那一湖月辉映照的烟水醒言沉思片刻答道:

    “居盈很好看。她的样子……”

    “山迎眉而失色水遇目而不明。”

第十章 小姑居处本无郎

    “真有这么好看吗?”

    听醒言说得这般玄乎灵漪儿倒颇有些怀疑。其实在灵漪儿的内心里倒也颇以自己容貌自负。虽然平素甚少有人当面夸她长相但毕竟是青春女儿家自己倒也常常趁那四处无人之际在平洁如镜的水边拈带自照。品评一番之后每次都觉得自己还生得不错嘻~

    刚才这位常常只能自恋自惜的女娃好不容易听得少年在那水边当面赞叹自己心里正一直甜着;却没想到这少年方才竟用“山迎眉而失色水遇目而不明”这样的过誉之词来形容那位少女真是——有这么夸张吗?

    灵漪儿倒是心直口快也不太懂那世态人情心里不服气口里便说了出来;也不管在不太熟稔的男子面前争说这容貌妍媸之事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咳咳~”

    听得灵漪儿有些不服气的反问醒言立马便反应过来。他倒不似灵漪儿那般见识单纯毕竟也在那饶州市井中行走了多年——醒言突然意识倒方才自己在这女孩儿面前这般毫无遮拦的夸说另外一位女子的美貌可能却是有些不太合适——

    “居盈的容颜俺自己觉得极美就行了又何必说与别人听?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儿。”

    想通此节醒言倒有几分怨怼自己方才失言便赶紧轻咳两声将这话题一句带过:

    “呵~这也只是俺自己的看法嘛——对了倒忘了问及仙子的芳名?”

    “什么仙子不仙子的你叫我……”

    说到这儿灵漪儿立时顿住那俏脸之上倒是有些菲红。这倒不是因为听那醒言称她仙子——事实上倒也经常有人这般叫她。她有些欲语还羞是因为灵漪儿也知道一般这世间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少女是不便轻易将自己的名字告诉陌生男子的——上次那居盈在刚与醒言认识不久便轻易将那“居盈”名字告诉他却是内有另一段隐情。

    看来醒言光顾掩饰方才的失言倒忘了另一个忌讳了。

    “呵~”

    醒言现在也醒悟过来正要出言收回方才的问询却听得那座前的少女说道:

    “……俺小字灵漪——反正即使我不说我那一向偏袒你的爷爷也会告诉你的。”

    刚刚还有些羞涩的少女立马儿便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家中之人都叫我灵漪儿——我也准许你这么叫~”

    虽然这话说得是一副颐指气使的口气但声音倒有些低了下去。

    “呵呵结识这么久到今日才知芳名!灵漪儿……这名字倒是不错的正配你这水中的仙子。”

    正说话间那点过的饭菜也似流水般送了上来。两人俱都动筷一时倒也无言。

    待那热气腾腾的细屑汤圆端了上来醒言赶紧止住正夹起汤圆便要往嘴里送的灵漪儿示意她不能心急得细咬慢咽。否则若是着忙咬嚼这刚出锅滚热的汤圆恐怕便要烫坏她那小吻了。

    “嘻~想不到你这人本事都在吃上了!”

    听得醒言如此在行灵漪儿忍不住戏谑了一句。不过看起来小姑娘倒真的听了醒言之言不再那般着急。

    待吃得一两个汤圆灵漪儿便在那儿口齿不清的说道:

    “唔……好吃……这小粉团、竟是入口即化——想不到这望湖楼竟有如此美味之物。嗯以后还要常来!”

    看灵漪儿吃得开心醒言心里也颇为高兴。

    “呵~以前倒不觉得这女娃儿其实还是蛮可爱的!”

    想到这个醒言突然也想逗逗她:

    “我说灵漪儿啊且别着急吃;俺有件正事儿要跟你说。”

    “啥事?”

    正忙着吃菜的灵漪儿闻言抬起头看着醒言。

    “你爷爷云中君曾跟我说过一件事。我想这事还是要跟你讲一声。”

    “嗯?”

    见少年说得郑重灵漪儿也放下手中筷子。

    “是这样的你爷爷曾跟我说以后让我见了他不要‘老丈’‘老丈’的叫唤那样听得好不亲切。”

    “那要你叫他啥?”

    “叫‘老哥’。”

    “唔?”

    “呀!去死~”

    灵漪儿反应过来醒言是在占她便宜娇叱一声顺手拈起面前的筷子便作势要戳醒言。

    只是她脸上笑意盈盈那筷子举在半空却终于没戳得出去。只是嗔道:

    “你便只晓得欺负我!”

    ……

    两人便在这样的笑闹中轻轻松松的吃着聊着。

    逗了灵漪儿一回醒言后来便再也没有开她玩笑倒是反复赞她那隐身法术神奇还有那凌波飞舞的轻功也着实让他开眼界。

    说得多了灵漪儿倒觉得有些不以为然:

    “其实你也好厉害呀~听爷爷说你居然能完整吹出那曲『水龍吟』——人家可是到今天都不会呢~对了倒忘了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呃~”

    这回轮到醒言抓瞎了;他又不好直接告诉她自己修炼的那什么“太华道力”——那可只是他自称的;自己那股流水般的怪力其实到今天他都不知道那是啥古怪。

    挠了挠头醒言找到个相对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啊是在俺家那马蹄山头有块床一样的石头——那可不是一般的石头;只要俺一靠在上面便有一股很神奇的力量传到俺身上;借着这股神力那晚俺便将那‘水龍吟’吹出来啦!”

    “……尽骗人~哪会有这样的石头呀!”

    自从醒言开她那句玩笑之后灵漪儿便总觉着少年是在逗她。

    听得少女质疑醒言也只能憨憨一笑不再说话。

    不过只过得一会儿刚才还疑窦满腹的少女却忍不住说道:

    “你家真有那样的石头?我倒想去看看去瞧瞧你是不是骗我~”

    “呃……实在不巧啊那次俺吹出『水龍吟』不知怎的便是一阵电闪雷鸣冷不防一个霹雳下来就将俺身后那块石头震得粉碎——那次可真是好险!”

    醒言此时倒还真是心有余悸因为他又想起那个雷轰电闪的夜晚还有那猛兽环布四周的诡异情状。

    “好可惜啊……”

    少女轻轻说了一声倒没有多言。

    看来她还是相信了醒言的话。

    “对了那笛儿你今天真个不要?那啥时还你?”

    “呀!醒言你好罗嗦也~”

    灵漪儿倒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反正现在也没了那块石头人家也吹不得那『水龍吟』——还是就先寄存在你那里吧;啥时我想要了再来跟你讨还!”

    其实少女这话说得颇有些情理不通;不过醒言也非木人现在他也看出来了这灵漪儿倒是真心想将那玉笛给他使用当下也就不再坚持。

    “人家可不像你上次只是叫多吹了几只曲子你就……”

    灵漪儿又记起了上次在那花月楼之事这位从来娇惯的少女突然间却觉得万分的委屈忍不住埋怨起来。

    一提那晚之事醒言当下只有闭嘴在那儿埋头吃菜只装懵懂。

    为了证明自己对少年是仁至义尽小姑娘又继续说道:

    “其实啊旁人都称我是‘雪笛灵漪’好有名呢!”

    “呃?那雪笛……便该是‘神雪’吧?现在给我了岂不是有些名不副实?”

    “哼~所以才说你小气;看我现在就把这四海驰名的名号分了一半给你!”

    “啊~谢谢啊!”

    嘴里道着谢心里却有些嘀咕:

    “呃……这‘雪笛灵漪’真这么有名么?俺也算常在这鄱阳县左近行走咋就从来没听说过呢?”

    ……

    时间过得很快;只觉得还没多大功夫桌上这些饭菜便被已被吃得大半。

    “呵呵还有一些赶紧吃吧我差不多也得早点回去了。”醒言说道。

    “唔?”

    灵漪儿好不容易聊得高兴却忽听得醒言说要回去当下倒觉得有些怏怏便沉默了下来。

    醒言却是得有些奇怪不知这位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变得这般安静。

    正在诧异之时忽听得面前少女轻声说道:

    “醒言你可知在那神曲『水龍吟』之外更有一『風水引』?”

    “嗯?風水引?那是什么?”

    一听除了那神奇的『水龍吟』之外还有另一曲子醒言当下便激动起来。

    “我刚会吹那曲——你把玉笛先递给我我来吹给你听。”

    “嗯。”醒言依言赶紧将玉笛递与灵漪儿。

    灵漪儿此时的神情倒是颇为庄重。只见她抚摸着这玉笛淡碧的管身似是自语般的悠悠说道:

    “神雪天上笛也。”

    说罢灵漪儿便站起身来倚在菱窗之侧对着窗外那浩淼的水月长天将霜管举至珠唇旁边吐气如兰……

    一缕幽幽的笛音便开始在这清廓寂寥的秋水长天之间悠悠柔柔的回响;那听似清婉低徊的曲调中却似乎蕴涵着某种奇异的律动。

    此时这望湖楼上的酒客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俩;这低幽的低曲儿倒不虞扰了旁人。

    “这女孩儿……倒是动静皆宜也~”

    醒言望着眼前这位倚窗而立的颀秀少女静静的听她吹奏。

    听得一会儿偶尔向窗外看去醒言却惊奇的现随着这少女唇边玉笛的婉转抑扬那原本几乎万里无云的天上竟渐渐聚拢起一朵朵的云霓。初时也只是片片缕缕的流云了;到后来越聚越众慢慢凝滞成厚重的云层。那原本清光千里的月亮也早已被遮蔽在那浓重的乌墨云团之后。

    …………

    又过得半晌醒言听到那淅淅沥沥的秋雨终于落了下来。这如绵的雨丝在这波涛浩渺的鄱阳湖面上滴画出点点的涟漪。

    飘摇间几绺雨丝风片也悠悠飞到檐内飘落到临窗少女的青丝鬟上为她敷上几分迷离的光华让她也与这朦胧秋雨一般如雾如愁……

    正在醒言呆呆的望着窗前这位如烟如幻的白衣少女却见她突然止住笛曲转过身形对着醒言轻笑一声道:

    “现在还想走么?天上落雨了也~”

    烛光映照下醒言终于瞧清楚了灵漪儿现在的脸上正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见此情状醒言苦笑一下心道:

    “这丫头还真个调皮。若不忙走直接跟俺道一声不就成了?”

    却说灵漪儿将手中玉笛递还给醒言复又坐下笑语盈盈:

    “不要老在那儿不说话便像只呆头鹅——你倒说说我这『風水引』的曲儿如何啊?要不要学呢?”

    醒言一听此言猛然想起还有这茬赶紧忙不迭的的连声答应:

    “想学、想学!”

    “呵~若真个想学的话先得叫本公主一声师傅!”

    “呃?公主?不是听错了吧?”

    醒言心中纳闷。不过在这学曲儿的紧要关头倒不忙岔开问这个。

    醒言仔细看看灵漪儿只见她那俏脸上正充盈着慧黠的笑容。见此情状醒言便知这丫头心里还记挂自己先前对她的戏弄这会儿正是要把便宜占回来。

    “师傅!!”

    ——对醒言来说若能学会刚才那呼风唤雨的玄妙曲儿甭说叫一声了就是叫上千声百声又有何妨?醒言这市井少年可不计较这个那“师傅”二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叫得是又响又脆!

    “诶!好徒儿~挺乖嘛!这曲儿是——”

    灵漪儿正要依诺给醒言背出那曲谱却突然止住;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算了想来你的记性一定很差这谱儿有好多说了你也记不住。还是下次我把那曲谱书带着借给你参看修习吧!”

    “那也成!!”

    醒言自然是满嘴答应。他心说从现在开始自己可要小心伺候着这位女神仙。万一惹得她不高兴说不定这位向来精灵古怪琢磨不透的小丫头便要食言而肥那可大大不妙!

    “对了俺倒还真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傅示下。”

    醒言拿出对老师季老学究的礼仪语气恭恭敬敬似乎现在真是对着一位学问高深的前辈老师。

    “说吧乖徒儿。”

    灵漪儿装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似乎已对自己这老师的头衔安之若素。

    “为什么这吹吹曲儿便能呼风唤雨、甚至引动天雷呢?”

    “这个嘛——”

    看了一眼正抻长脖子紧张倾听的醒言灵漪儿下意识的拉长了语调:

    “问我你算问对人啦~”

    架势摆过接下来灵漪儿倒也是认真的回答:

    “这笛儿吹出来的五音正对应那五行属性:宫为土商为金角为木徵为火羽为水。若将这宫商角徵羽五音按一定的法门排列起来再用那本就不是凡物的玉笛神雪吹出与那用道力辅助咒语再施展出法术有着相同的效果。具体为何会这样我便也讲不清楚啦。”

    “那曲『水龍吟』听说还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已经有好多好多年啦我都数不过来了。这『風水引』却是我爷爷特地写给我的因为那『水龍吟』我吹不来。”

    说到这儿灵漪儿扮了个鬼脸;心下却想到爷爷还是蛮疼自己的。

    这『風水引』在她家里其实还有个别名叫作“漪之思”。只是不知怎的灵漪儿却突然觉得这名字有些羞人在这少年面前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醒言听了灵漪儿这番讲解倒也是似懂非懂。虽然还不甚明了但好歹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别看醒言脸上那神色一如往常可那内心里却深深的感到一种震撼。这种震撼对他来说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即使那晚马蹄山上那样诡异的电闪雷鸣也没能让他的心弦像现在这般激动。

    少年终于知道自己以前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自己曾经认为的巧合。这些个能够呼风唤雨、招雷引电的法术在这世界上竟是确确实实的真切存在!

    特别让他感到兴奋的是听灵漪儿刚才所言这种种神奇玄妙的法术竟似乎皆有义理可循!

    ——这灵漪儿“师傅”的一席话便似在这位懵懵懂懂的少年面前划过了一道耀眼的电光突然为他打开一道光华绚烂的大门隐隐让他看到了一幅以前从未敢想象过的壮美景图!

    且说灵漪儿说完这席话便现自己眼前这少年不知为何竟起呆来。正想要伸手去他眼前晃动却不防这方才还有若木鸡的少年竟忽地站起身来朝楼梯口大叫道:

    “伙计!拿一坛酒上来!”

    然后这位脸上因兴奋正现出几分血色的少年对眼前这位不知道生什么事儿的灵漪儿便是深深一揖诚声说道:

    “多谢师傅教诲!请受小子一礼~这就让徒儿请你喝酒聊表感激之情!”

    闻听醒言此言刚要推说自个儿不太能喝酒的灵漪儿却突然也不想扫了少年的兴头那句推却话儿还是咽回肚里温言道:

    “嘻~些许小事嘛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待小二将那小酒坛送上来醒言先给灵漪儿斟上一杯——看来他也怕少女不胜酒力手下便没有倒满。然后又给自己那酒盅满满的斟上就和灵漪儿推杯换盏起来。

    醒言以前在家也常喝那自酿的松果子酒倒也练得几分酒量。虽然那时的酒水俱都是清醇不辣颇难醉人因此才有那“千杯不倒”的夸张说法。但像醒言现在这样口不停歇的连续五六杯下来那张清秀的脸上还是现出了好几分酒意。

    灵漪儿这时倒没想要捉弄他。她自己只是浅浅的抿着酒水还间隔着劝说醒言不用喝得太急。

    只是醒言心中正是快活倒没怎么听那少女的劝说。待到那喝得兴起之时那几分醇厚的酒意也冲上了额头。霎时间在醒言的脑海中那轻歌曼舞的凌波仙子如仙似幻的梦里伊人那鄱阳湖上的满天风雨马蹄山头的电闪雷鸣那碧玉笛、榆木妖、无名剑、水龍吟还有那数年来为谋衣食的卑颜岁月那些快乐的、忧伤的、愁苦的、过往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似走马灯般在他那双朦胧醉眼前倏然闪过。

    刹那间这位一向恭谨求活的市井少年那所有横亘于胸臆之间的块垒似也被这杯中之酒浇化;醒言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沧桑悲豪之气直冲上自己的额头。只见他忽的站起身来擎着杯缶对着窗外的绵绵秋雨用筷儿敲着节拍曼声唱道:

    曾邀明月饮高楼

    红妆佐酒

    醉击金瓯

    踉跄随风唱晚秋

    天也悠悠

    心也悠悠

    谑言呓语偏温柔

    樽中鬟影

    梦里兰舟

    冷夜清魂何处留?

    菊花巷内

    烟雨竹楼

    一曲唱罢回望望灵漪。却见她听得自己这杂言诗儿正是一脸痴痴目不转睫的望着他。

    此刻在醒言醉意朦胧的双眼之中只觉得面前这灯下的少女口鼻似仙眉目如画当下一股快然之意油然而。少年又看向窗外那蒙蒙秋雨之中的一湖烟水抗声而歌曰:

    “菊花万株兮秋风寒登楼览胜兮水流光。美人歌曲兮韵幽扬寒香飞舞兮鸾鹤回翔。翩翩轻举兮遨游帝乡俯仰大块兮月白烟苍清绝一气兮千载茫茫!……”

    这悲慨寂寥的高歌便似那洞里苍龙的鸣啸久久回荡在这烟光浩淼的万顷湖波之上。

    醒言歌罢回身时却是一个不稳就此醉伏在灵漪儿面前的几案之上。

    乍见他醉倒方才沉醉于醒言那荡气回肠歌赋之中的灵漪儿一下子倒有些手足无措。

    拈带沉思良久灵漪才似下定决心招呼来小二将帐结了便努力扶起这位醉酣不醒的少年小心翼翼的走下楼梯走出这望湖酒楼沿着湖堤踉跄着向前走去。

    虽然现在这天上仍是细雨连绵但奇怪的是雨中这两人身遭数尺之内竟是一缕雨丝也无。那满天的雨丝风片到了这二人附近便似那分花拂柳一般俱向两旁飘去一丝一毫也沾不到两人身上。

    走得一会儿来到一僻静之处灵漪儿朝四下小心察看了一下见四处悄然并无人踪便将醒言斜靠在湖旁一株歪脖柳树上。

    只见她略理了理方才被醒言压乱的衣髻低头垂口中默念咒语。片刻之后念诵完毕便见灵漪将她那如葱赛玉的手指朝那兀自浑浑噩噩的醒言一指——便见这位正歪歪斜斜倚在柳树身上的少年身上立时腾起一阵幽幽的清光。

    见那法术生效灵漪儿便走上前去将醒言再次扶倚在自己的肩头挽着他的手臂走到那涛声如缕的湖边。

    只见她略扶了扶身畔沉醉的少年然后双足一点那湖堤竟是带着醒言翩然跳下湖去。

    坠得湖中这两人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便自双双没入了水中……

    雨打平湖寂静无声。

    这清冷寂寥的秋湖只在那一瞬微微打了个漩儿便又沉默如初。

第十一章 心旌摇动蕊珠宫

    十里光腾星宿海千层焰映蕊珠宫

    ——《青溪风雨录》

    待这二人没入水中之后却见那灵漪挽着醒言之臂娇躯柔摆便似那游鱼一般在这秋湖之中瞬水而逝。

    片刻之后两人身旁那色带深黝的秋夜湖水却渐渐转为明亮。不一会儿灵漪二人便来到一处奇异所在——

    在这烟波万顷的鄱阳湖水下在那幽远的湖底深处有一处却似笼罩着一团硕大无朋的明色水膜隐隐散着明亮的光华。

    来到这层映照着明月之色的水膜之前灵漪儿却没有丝毫的停顿曳着醒言竟直接没入这个奇异的光幕之中。

    ……

    在这巨硕的光团之中却似乎有着另外一个洞天。只见其中那贝阙珠宫连绵不绝隐隐出各色的毫光;充斥在这琼楼玉宇之间的却是一种似水非水似气非气的清霭。数不清的琪花瑶藻便在这似水似风的空明中摇曳飘荡。

    想不到这个以前曾和醒言蛮缠不清的灵漪少女竟是住在这样一处神仙洞府!

    半醉半醒之间的醒言浑不知自己已置身于这个奇异的所在被身旁的少女半扶半曳、半走半飘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素壁粉垣的幽雅庭园之中。

    过了月亮洞门步上那晶莹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却见那小道两旁间隔错落着一株株流光溢彩的珊瑚宝树。这些瑞彩缤纷的珊瑚树顶端俱都顶着一只圆硕光洁的湖蚌;每个青色蚌壳里皆噙着一只人间罕见的夜明珍珠正柔柔的出淡黄的毫光将这个雅致的庭园映照得如梦如幻。

    一路飘过灵漪儿长袖轻拂那些个噙着明珠的湖蚌便如通人语在二人走过之后次第自动阖上。待灵漪与醒言走到舍内这整个的庭园之中便在也没有夜明珠的照耀那些株珊瑚宝树也俱皆黯然。这个素洁的院落便也似那夜色降临了一般。

    而那两扇雕着水藻图纹的门扉待二人走到跟前之时便是无风自启。

    待二人行到屋内那原本似乎空无一人的房舍内立时便有四五个雏婢妖鬟从旁奔出。

    这些个灵漪儿的侍女正待像往常一般向她请安服侍灵漪儿歇下——却突然不约而同的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

    原来她们俱都看到自己这位素来冷傲无俦、对那些个同龄男子一向不假辞色的尊贵公主此刻却用她那只娇贵的手儿竟然正小心翼翼搀扶着一位显是喝醉了酒的陌生少年!

    ——这事对她们而言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一时间竟无人说得出话来!

    怔仲了半晌终于有位平素甚得灵漪欢心的婢女鼓起勇气问道:

    “公主这人是……”

    满腹心思全用在支撑住身畔少年的灵漪这时才突然想起自己这些婢女的存在。听得侍女问起这位年方少艾的公主努力用一副淡然的口吻答道:

    “本宫今日傍晚在那湖畔游玩偶尔现这少年正醉酒伏于道旁——嗯~本公主见他实在可怜便把他顺便带回来。”

    轻描淡写的说完这番话灵漪儿便又小心翼翼的专注于扶住身旁的少年往那内室中行去。

    扶得醒言又走了数步正要转过那海玉莲花屏风那威严的公主又似乎想到什么忽的停了下来回朝身后这些个仍在怔怔呆呆的侍女认真吩咐道:

    “今日之事你们便只当没见过——本公主只是一心救人可不想惹来什么闲话。你们可都要给我记住。”

    “是。”

    这群侍女应声而答。

    “嗯那就退下去各自安歇吧。这事本宫自己安顿毋须你们服侍。”

    闻得公主命令这些个艳婢雏鬟也都一一散去。

    见侍女全都消失不见这位刚才还威严无比的“公主”现在却是轻抚胸口似是长松了一口气。

    打走那些个侍女再看看身旁这位依然浑浑噩噩的少年灵漪儿脸上倒现出几分怜色赶紧将他扶曳到自己那珊瑚玉床旁撩起那幅浑似轻烟一般的鲛绡霞帐小心翼翼的将醒言扶躺到床上。

    看着仰面躺在自己那香罗床上的醒言灵漪倒是没来由的好一阵耳热心跳。怔怔的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这少年衣履都未脱掉。想到此节这从来未与男子如此亲近的少女那嫩脸是红了又红;在内心里挣扎了好久才似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去帮这位兀自酣醉的少年脱下他那足上的布履。

    说起来这位自幼便是锦衣玉食事事都有人替她办好的水族公主又何曾做过这样的事体——何况他还是位少年男子!

    现在这手腿俱都有些轻颤的灵漪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将醒言的双履褪下。待她再想替少年除去外衣正解他襟扣之时却是那醒言突地略转了转身口齿不清的嘟喃了一句。少年这一动不要紧却吓得这位向来骄宠的灵漪公主霎时间便似只受了惊吓的白兔一般猛的便跳到一旁那芳心之中恰如鼓擂便好似刚刚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又过得许久见这少年只是沉沉睡去不见有何动静灵漪儿这才敢走到近前曳过那那香罗软衾轻轻覆在少年的身上。

    那惯于受人服侍的公主现在替少年做着这样的事情心里却充溢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柔情。

    现在在灵漪儿的眼前这位困惫多过酒醉、身上粗布衣裳犹打着补丁的少年就这样沉沉睡倒在这软似云霓的绮罗堆中。正是:

    气喷兰馥醺疑醉身被琼霓睡欲仙。

    且不说醒言在那一旁安然睡去这位将他扶回的灵漪公主却是没了睡处——她这闺室之中只有这一张珊瑚玉床。好在灵漪现在却没有多少睡意便坐在这绮罗床边静静的听着身畔这少年均匀的呼吸。

    正是无事的少女现下不住的回味少年今晚那些个词曲歌赋。细细品味这些个自少年内心的词句少女颇觉得是齿颊留香脸上也不觉现出几分笑意想道:

    “这少年却也不似想象那般惫懒。他这一烟花之所的小小乐工竟能有这样的才思实在是颇为难得!他唱的那曲杂言诗儿可比往常听到的那些个规规矩矩的四言五言诗儿要有趣多了。”

    这灵漪便在醒言的身旁以手支颐神思缥缈。两人头顶那袭鲛绡帐上正缀着一只圆润通透的夜明珠静静的散出柔和的清光……

    …………

    ……

    “咦?俺这是在哪儿?花月楼?”

    过了好几个时辰酒酣睡去的醒言才终于醒来。

    朦胧睡眼初睁之时没看清周围的景况尚不以为意。待歇得一会儿那睡意完全消褪醒言才现自己已是在一个陌生的所在。

    “我这是在做梦吗?”

    睁眼盯着头顶那袭薄若晨雾的粉红霞帐还有那颗世所罕见的硕大珍珠醒言直以为自己还是在那梦中。

    待略略支起头看到眼前的情景醒言才有些明白过来——

    昨晚那位凌波而舞的灵漪少女现在却似一只乖巧的猫儿一般蜷靠在自己的身上;少女那俏婉的螓正侧伏在自己的胸前那满头的乌丝如云般的散开覆在自己身上那绮罗被上。

    见灵漪睡得正是香甜醒言不敢稍动生怕一不小心惊醒了她。

    正好可以利用这当儿静下来琢磨一下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醒言那心思向来玲珑心中几下翻转回想起这少女以前种种的玄妙事体再感受到身周那份似气非气、似水非水的柔顺空明醒言突然想到一种惊世骇俗的可能:

    “难道我已经到了传说中水底的龙宫?!”

    “这位灵漪儿姑娘便是那龙宫的公主?!”

    “……不错!应该就是了——昨晚依稀记得这云中君的孙女灵漪儿好像是自称过什么‘公主’!”

    “这么说那位云中君老丈便是那水底的龙神了?!云中君、水龍吟……”

    醒言心里翻来覆去不住念叨着这俩词儿——突然之间眼前恰似有一道灵光闪过少年忍不住出声叫道:

    “‘风从虎云从龙’这自号云中君的老丈定是那湖里龙神无疑了!”

    “想不到俺这一介市井小儿竟有如此际遇!”

    这几日来一连串的奇遇少年那原本坚强无比的神经却是再也承受不住;一时间醒言不禁是激动万分——

    可是他这一兴奋不要紧却忘了那正蜷睡在自己胸前的少女;只见他身子蓦的往前一仰那灵漪儿便顺着这爽腻的绮罗滑到少年的枕旁。

    见到惊动了正自熟睡的龙神公主醒言立时也大吃了一惊赶忙小心翼翼转过脸来看看这灵漪儿醒了没有——却见她仍是一动不动呼吸匀称平和想来应是还在那黑甜梦乡之中——

    现在两人靠得是如此之近以至于灵漪儿那略带清香的呼吸一阵一阵温温的吹在醒言的脸颊上;呼吸着这莫名的香气醒言一时间只觉得分外的宜人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

    “今日观之古人称那‘吐气如兰’诚不欺我也~”

    “——嗯难怪是那水中的仙子这灵漪儿生得实在好看……”

    瞧着眼前这张似水中芙蕖般的俏脸一个奇怪的念头却突然浮现在少年的心头。

    这念头一经浮现却是再也驱逐不散;终于醒言做了他这辈子迄今为止最为胆大妄为的举动:

    看着枕旁少女这近在咫尺的娇柔俏靥少年只觉得刹那间目眩神迷忍不住往前移了一移便向那少女的颊上吻去……

    这位白日里跳脱活泼的少女睡梦中却是如此的安详宁谧。醒言静静的看着她越瞅越觉得身畔这少女眉目楚楚端然可爱。

    端详了半晌脸上一阵一阵轻拂着少女温温的鼻息醒言再也忍不住便在少女那娇俏玲珑的面颊上轻轻一吻……

    双唇蜻蜓点水般的一触醒言便即回过头去又去仰望帐顶那颗鸽卵大小的明珠。

    看着这珍珠出来的点点清光醒言这才彷佛回过神来。他便似刚刚睡醒了一般脑海中重又活泛过来——醒言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少年现在非常困惑:

    自己刚才为何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对这尊贵无俦的龙宫公主做出这般无礼的举动来!

    这位只在那儿胡思乱想的少年并没注意到在他用那温热的双唇轻轻点过灵漪儿嫩洁的面颊之后便似在平静的水中投下一粒石子少女那如羊膏凝脂一般的玉靥上一点红晕悄然而起便似那水涟漪一般渐渐扩散开来。

    现在灵漪儿那双颊之上便似是飞起了两朵红霞!

    原来这位尊贵的龙族公主在方才从少年胸前滑到枕侧之时便已醒来。

    只是虽然清醒灵漪儿却丝毫不敢稍动——纵然她往日再是贵宠娇纵却也从未与其他青年男子像现在这样接近过更别说是同床共枕了。少女察觉出眼下这般羞人情状一时间一动也不敢动。

    灵漪儿心中正紧张的思索自己该如何从这已经醒来的少年身旁溜掉!

    正在埋怨自己昨晚怎么不知不觉便是睡着灵漪儿却忽然觉察到脸侧一股令人耳热心跳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只觉得自己的面颊上便被温润的印了一下!

    呀!想不到这胆大妄为的惫懒少年方才竟然吻了自己!

    那处子之身的少女最是敏感;觉察出少年刚刚做过什么的灵漪儿此刻不仅仅晕生红潮那整个的娇柔身躯也禁不住微微颤抖个不停——若不是紧紧咬住樱唇便连那玉齿也要上下相击了。

    “呜~这少年竟还是那般惫懒!竟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

    羞不可抑的少女现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就是这句话;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空白。

    而她身旁的少年却丝毫不晓得灵漪儿这“可怜”情状。醒言心中倒是隐隐觉得方才自己情不自禁吻那少女的心境倒与那晚在那马蹄山上吹奏『水龍吟』之时大略相同。

    “呵~似是乎自然吧?应不能怪我。”

    醒言自觉安慰了许多。

    虽然觉着刚才那近似于自的行径感觉颇为美妙但醒言还是不住告诫自己:

    “以后可得小心!如果再做出这种尴尬事体以这灵漪儿往日的脾性却还不知道会和如何混闹——”

    “呵~幸好她睡着正是懵懂不知!万幸、万幸!”

    看来这位生性豁达无忌的饶州市井少年对身畔少女这龙宫公主的新身份并没啥自内心的敬畏。少年所忌惮的恐怕还多是少女那往日刁蛮的脾性。

    而他这近旁这内里正思潮起伏的灵漪儿半晌未动这会儿却开始觉着身上颇为不自在起来:

    “呜~这死醒言怎么还不继续睡——这样不敢动身上好累啊~”

    “嗯?他该不会……又想来无礼?”

    心中正自惶急无措灵漪儿却突然觉身畔这无礼少年正在轻轻揭开罗衾然后从她身上小心越过。一阵唏嗦那醒言已是穿好鞋履下得床去。

    正不知该是喜是恼灵漪儿忽听得那惫懒少年唤道:

    “灵漪儿、公主起床啦。”

    终于少女的苦难到头了!

    梳洗过后醒言瞧着周围只觉着处处透着新奇。免不得满腔疑惑的少年便向灵漪儿开口询问问他现下倒底是在哪儿。

    现在已经平复如常的少女倒也没有瞒他将自己的身份毫无隐瞒的告诉于他:

    “醒言看你胆子大不大可别被吓坏了哦——我爷爷云中君你也认识的他便是那掌管长江、黄河、淮河、济水的四渎龙神。我爹爹则是那鄱阳、洞庭、云梦、洪泽四湖之主。我嘛……别人常常叫我灵漪公主——对啦还有那暂时分给你一半儿的‘雪笛灵漪’!”

    闻得灵漪此言醒言稍稍一呆便忍不住大叫道:

    “呀!原来以前看到的那些个志怪传奇说的都是真的!”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灵漪儿亲口道来醒言还是觉得异常的震撼。

    “这么说……俺现在就应该是在龙宫里啦?”

    “嗯!”

    少女抿嘴笑笑点了点头。

    “那这龙宫又在何处?”

    “正在你曾来游玩的鄱阳湖湖底。”

    “啊?!”

    “今个真是大开眼界啦!”

    “不过……”

    兴奋过后醒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迟疑道:

    “俺现在咋回去呢?”

    “哼哼!回不去啦!出去就会被淹死哦~”

    灵漪儿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吓吓这个无礼的少年。

    “……我想你一定有办法吧?否则俺怎么能进来呢。”

    醒言倒是蛮机灵。

    “嘻~算你聪明。只是……难道这儿不好么?这么快便想回去?”

    骄傲的公主觉着有些想不通。

    “呵~这儿当然好啦贝阙珠宫闻所未闻。只不过……”

    少年笑着指指自己:

    “唉瞧我和这儿一比自惭形秽啊;此非俺久留之地也!呵~”

    “哼~才不信呢;就没见你害羞过!”

    “呃……其实是我听说那‘天上只一日世上已千年’;这水底的龙宫不知如何算法……俺记挂爹娘啊!”

    “原来是害怕这个!真是胆小鬼——告诉你吧这儿和你那饶州城一样。什么‘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都是瞎说啦~”

    “哼哼既然这么想回去本公主就好心送你回去吧!”

    “哈~那多谢了!”

    瞧着少年那客气的模样灵漪儿却只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那……你稍稍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再稍微让侍女帮着理个髻儿;一会儿就来!”

    “好。不着急。”

    醒言便这样坐在那腰鼓状的镂空白玉凳上等那灵漪儿出来。只是这少女口中的“一会儿”却让醒言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醒言在那儿东张西望瞧新鲜时不免心下哀叹:

    “唉原来这灵漪儿的‘一会儿’也抵得上人间的半日了——早知道就预先借本书来看了……”

    在少年左等右盼中那灵漪儿终于出来了。只见她那原本披垂如瀑的乌丝现已结成双髻如鸦;两绺柔顺的秀垂髫分飘于耳畔腮侧。又换上一身嫩黄的裙襦上面缀着几片水明玉片;行步之间这些玉片相互碰击作响听来倒也玲珑悦耳。

    如果说昨晚一身素白宫纱的灵漪是那袖带飘飘的凌波仙子那现在这身鲜色的黄裙虽然掩却了几分出尘之意但却把少女衬托得更加的明艳动人。

    待现在仔细打量醒言才现这灵漪儿身姿颀秀玉立修长倒与自己高下相彷佛在女孩儿里已算是非常难得了。

    灵漪儿倒是言出必践让醒言等得这么长时间之后便带着他往外行去送他回岸。

    经过那小院的月亮洞门时灵漪儿倒似想起什么便指给少年看那圆月门洞两旁的对联。这对联写的是:

    “一泓水随春涨绿四时湖对夕阳红。”

    这对联的字儿用碧色玉贝镶就水光映照下似有异彩流动。那字体娟秀清柔倒也别有一番绮丽的风味。

    醒言将这联儿仔细品味一番道:

    “这联娟致婉约自有一股柔媚风骨。不知这对联是……”

    “嘻~正是本姑娘撰就!”

    听得醒言称赞灵漪儿心里倒也颇为欢喜。

    “呵~那小子不才方才即景生情也胡乱诌得一个却非对联只来相和凑趣。”

    “好啊赶快念来听听。”

    “好。”醒言轻咳一声望着灵漪儿朗声念道:

    “愿将一湖清泠水洗尽人间懊恼肠。”

    言为心声这句诗儿倒是少年现下心境的真实写照。

    ……

    在这似气非气、似水非水的空明之中醒言倒也颇能适应半走半飘紧紧跟着前面这位灵漪公主往前行去。

    一路上醒言免不得又是一阵东张西望;对于他而言那稀奇物事儿太多两只眼睛都似乎不够用。见少年如此好奇灵漪儿觉得颇为有趣倒也不厌其烦的回答少年各种提问也不管有些提问可笑不可笑。

    在路上他们还偶尔碰上几个身着皮甲、形状怪异的兵士;不过让醒言安心的是这些个生得奇形怪状、一看便觉得凶神恶煞的军士对这灵漪儿倒是执礼甚恭。见他俩过来绝不上前盘问只在远远的立住致礼;待醒言灵漪二人过去后才敢开始巡查游弋。

    “唉~看来那清河老头儿倒也并不只是晓得哄人。现下方知他那句话儿着实有见地——‘其理必无其事或有’;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一路行走感慨万千。

    很快醒言灵漪二人便来到那层硕大无朋的明色水膜前。来到此处灵漪儿停下步来回头对醒言说道:

    “这便是鄱阳龙宫的边界儿了。出得这水膜便是那鄱阳湖水了。”

    “呀!那我这一出去岂不是便被淹死?”

    “嗯如果你就这样出去的话保准被淹死!”

    “那我昨晚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那是因为本姑娘在你身上施了法术的缘故。”

    许是已经熟稔了的缘故灵漪儿现在在少年面前倒不常自称“公主”了。

    “呀~厉害啊!是啥法术?赶快施法吧!”

    醒言大奇急着想看少女施法。

    “嘻~且不着忙——其实、”

    闻言正要施法的龙宫公主却突然似乎想到啥当下停住说了句让醒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呣?其实啥?”

    听得醒言相问灵漪儿微微一笑:

    “其实这回岸的法术并不甚难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当然想学!真的可以教我?”

    醒言闻言大喜过望两眼只直直盯着少女。

    见醒言这双目灼灼的样子灵漪儿笑道:

    “当然可以教你啦!不要睡过一觉便忘了我还是你师傅呢!”

    “呃~当然没忘;徒儿可是时刻牢记在心呢!”

    “哼~尽骗人!若你记得怎么还……”

    说到这儿灵漪儿却是突然停顿片刻然后才又吞吞吐吐的说道:

    “若你记得、怎么还不记得向我讨要那『风水引』之谱?”

    “呀!这还真忘了!”

    一提这茬醒言这才大急:

    “呀!昨个这酒还真是喝多了。我们现在返回去拿?要不……还是先教了我这回岸的法术再回去拿?呵~”

    “就知道你粗心;那曲谱正放在我袖中到得岸上便给你。现在便先教你回岸的法儿吧。”

    “好!……不过我能学会吗?”

    欣喜之余这从来没练过啥正经法术的醒言倒是颇有些踯躅

    “嗯我方才说过这‘辟水诀’的法门并不甚难。只要你‘水性’足够以你那奏得『水龍吟』的修为学这法术应该不难!”

    正是:

    才将心事付流水又把此身拟游鱼!

第十二章 突兀仙山千万叠

    一听灵漪儿愿意教自己法术醒言当下便乐坏了!

    想到以后便有可能在这鄱阳湖里“如鱼得水”醒言赶紧忙不迭的的连连保证:

    “‘水性’我有!‘水性’我有!俺其他不成这‘水性’是极好的啦!”

    “虽然俺是山里人但常在那饶州城里行走;待到天热之时那饶州城中哪条沟沟岔岔俺没下去游过?”

    见着少年这急切模样灵漪儿忍俊不禁“哧”的一下笑出声来:

    “人家说的那‘水性’不是指你会不会游水啦!”

    “嗯?不知这还能那是啥?”

    “不知道了吧~我刚才说的这‘水性’是说你这人本身生来有没有那五行水属啦!”

    “要修习我们龙宫的‘辟水咒’醒言你那五行之中必须有水属性啦!”

    “哦?还有这等讲究?——这个五行水属……恐怕俺也是有的吧?要如何才能得知俺有没有这‘水性’?”

    少年现在自己修习不成这法咒一脸焦急的望着灵漪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如何知晓你那五行种属……”

    “呀!那可咋办?!”

    所谓“关心则乱”饶是醒言这少年平素那般随和现在也如百爪挠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在那儿患得患失不已。

    “嘻~你好笨也!待我把这‘辟水咒’的法门告诉你你试试能不能成功施展不就可以啦?”

    “呃!这倒是啊!~俺咋没想到呢……”

    少年摸着头笑了。

    “只是……”醒言立马便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要是俺无那水属这法术失败岂不是便要被淹死?!”

    难怪醒言如此担心——此事关系到自家性命可是非同小可他觉着还是预先问清楚为好——因为听灵漪那口气失败的可能性还很大;若是自己真无那什么五行水属便要把自己这条小命搭上那实在是划不来恐怕还是不学为妙!

    “嘻嘻~原以为你这惫懒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却原来也是个怕死鬼~放心吧有本姑娘在旁边照应着呢!——若是你实在够笨学不会这‘辟水咒’我便立马在你身上施展一个‘瞬水诀’死不了的!”

    “呵~那我就放心了——快将法门口诀说给俺听吧!”

    听得灵漪儿保证醒言便似吃了颗定心丸一般胆气立马大涨!

    见少年这番乎情性的言行灵漪儿抿嘴一笑倒没有再逗他。当下这位四渎龙宫的少女公主便把那“辟水咒”的法门原原本本的告诉醒言。待他完全记住又将那些个需要注意之处一一讲解给醒言听。

    少女这番耐心模样倒也真像一位尽心尽职的授业老师。

    对于醒言来说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学习一项法术自是非常的认真。

    现在这位饶州城的市井少年在那儿支起双耳听灵漪讲解惟恐遗漏过一个字儿。

    过得片刻又反复温习了几遍醒言自觉应该没甚问题便按照灵漪儿所叮嘱的法门静心凝神开始默念咒语。

    而此时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却似乎比醒言本人更紧张;那双秋水一样的明眸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一瞬也不瞬。

    待念得七八句醒言忽然觉着自己身体里那股自封的“太华道力”便似被自己口中正念的咒语牵引着一般在那体内四经八脉中往复游走。虽然这太华道力还是比较微弱但这股水样流动的气机醒言已是能清晰的感觉到。

    “呵~看来灵漪这丫头倒没逗俺这‘辟水咒’的法诀还真有些门道!”

    谁知待少年方一心有旁骛身体里的那股游走的气机立即便消逝无踪!醒言警觉立马聚精会神平心静气反复念诵那灵漪公主刚刚教授的咒语。

    又过得一会儿那正自在一旁等得有些焦躁的灵漪公主却突然间觉自己眼前这片明色水膜竟然“砉”的一声霍然中分!

    “成功了!”

    灵漪与醒言的心中俱是惊喜万分!

    虽然醒言这一动念那中分的水膜立即阖上;但毕竟有了一次经验醒言又再次念诵的一遍咒语很快那隔开尘世与仙宫的水膜又是分开。

    见法术施展成功醒言便按那灵漪所授捏着法诀纵身跳入这泓鄱阳湖水之中。

    只见这鄱阳水泊中的清寒秋水一遇到少年便在他身侧自动分开;远远看去这少年整个的身周便似裹着一只卵状的硕大气团——

    张醒言这个生长于郊野的饶州市井少年便在他十六岁那年的深秋在这清光潋滟的鄱阳秋水中学会了他此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诀。

    见少年如此轻易的便施展出“辟水咒”灵漪儿在欣喜之余倒也颇有几分惊奇:

    “呀~以前爷爷所说的那些个赞誉话儿怕是也有几分真实——看他学这法术如此快捷恐怕却也真有几分本事。”

    “这人还是有不少优异之处——就是有些个无礼还只晓得来欺负我~”

    灵漪儿在心中计较之余也顺手施出法术在前面引领着醒言的这个大气团便往那鄱阳湖岸上飘去。

    只是醒言惊奇的现身前这灵漪少女的身遭却没啥气团。少女那柔弱无骨的身躯便似是那游鱼一般在这鄱阳湖水中畅行无碍。

    过得一会儿这“辟水”咒儿醒言便也渐渐谙熟;整个心思也放松下来还有留得些余裕琢磨一些事儿:

    “真个了不得!我竟学会了这样的神仙法术儿!”

    醒言心中激动万分。

    “呵~真多亏了这公主师傅啊——恐怕俺这辈子是再也不愁温饱了!”

    少年充满自信的想道:

    “想不到俺张醒言竟有这样的奇遇!——若是有朝一日失了那花月楼的活儿俺还可以借着这辟水咒儿来这鄱阳湖底捞蚌捉螺讨生活!”

    “嗯!想来想去还是阿爹说得不错——学得一门手艺便是再不愁饿死人了!”

    在少年这般胡思乱想的同时他身体里那太华道力流水般的气机也似乎随着少年身遭这气团、湖水的挤压摇荡而在少年身体中流转晃漾不止——却又是完全寻不着套路便似那水漫石坪一般毫无章法的流动荡漾。

    “惭愧!俺修炼的这太华道力还真是不错!这番能够施展出这法咒恐怕与这太华怪力颇有关系吧?”

    醒言心中暗自得意之余却也有些悻悻然

    “可惜啊~自那晚马蹄山上用它来吹过‘水龍吟’之后俺这太华力道便是有若游丝一般——万一以后不够用了咋办?”

    “嗯回去后还得抽个空来再仔细读读那本《上清经》瞅瞅那里面有没有提示啥修炼法门~”

    自然而然醒言便联想到自己那唯一的一本道家经书。

    这一路想着过不了多久灵漪醒言二人便又来到少女昨晚拖携着醒言下水的地方——只听“哗啦”两声响动这俩少年男女便跳到了岸上。

    虽然现已是上午辰光秋阳高照;但鄱阳湖占地广大这片湖岸甚是偏僻倒也不虞有人看到醒言灵漪两人方才这有若水妖的行径。

    到得岸上醒言缓了缓气儿然后便转到少女灵漪儿的身前深深的一揖口中诚恳的说道:

    “多谢灵漪儿师傅教授俺这神奇的法术!”

    “嘻~徒儿不必多礼——为师也是想不到我竟是如此教导有方连你这样的笨小子却也是一学便会!”

    语带揶揄的灵漪儿现在是一脸的灿烂笑容;明媚的笑靥映着她那淡黄的绣领显得是分外的娇艳动人。

    “呵~那是那是!”

    “对了灵漪儿你方才用的是啥法术啊?怎么不用辟开这身旁的湖水?”

    醒言显是对灵漪儿那更为自在的辟水法儿颇为好奇。

    “那就是我开始所说的‘瞬水诀’啦!——倒不是我藏掖着不教你而是这‘瞬水诀’不止要求修习者有那五行水属即可还要他们这水之属性异常的强。我听爷爷他们说一般这瞬水法诀只有我们水族才有可能修得。”

    “可是一般水族都自有游水的本能又不用修习这法术。因此啊基本也只有像我这样的好学之人才会这门法诀啦~”

    灵漪儿一脸嘻笑显然并不是真正为了自夸。

    “呀好可惜啊~”

    “是哦!若是常人学会这‘瞬水诀’在那水中便真个是畅行无碍了便与那水中的游鱼相差无几了!而且更不止于此——若是天长日久修习得精深了还可在那水中瞬息千里呢!”

    “呀!这么厉害——灵漪你懂的还真不少嘛!”

    “嘻~这些都是爷爷他们告诉我的啦!”

    “……要不师傅不如也让我试试这‘瞬水诀’?”

    显然少年听得灵漪儿如此夸赞这门法术已是怦然心动了。刚刚的成功也让他现在自信了许多。

    “呀~你也真个贪心也~”

    顿了顿灵漪儿续道:

    “不过也好反正你也学不会;若不让你试试以后只说我这师傅不教你~”

    这次灵漪儿可真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将那“瞬水诀”的法咒说给醒言听。

    醒言也知道这法术非同小可应是更为难学因此也是格外的用心听讲。

    只不过待灵漪儿讲解之后醒言才现这“瞬水诀”的咒语并不如想象的繁难;与自己刚才学得的“辟水咒”相比那瞬水诀的咒语甚至还要短得许多。

    “看来真个像灵漪儿所说这‘瞬水诀’的法术恐怕难就难在修习者的先天属性上了!”

    “不管怎样还是试试吧——反正有灵漪儿在旁护着大不了呛几口水又淹不死人~”

    稍后在这位颇有几分“有恃无恐”的少年捏着那瞬水法诀下水之时那位龙族公主灵漪儿在一旁也是紧张万分;少女口中早已将那法咒准备好随时准备救人。

    即使现在日光正明也可看得出少女那只欺霜赛雪的玉手上现在正散着淡淡的清光……

    …………

    ……

    片刻之后只见在这鄱阳湖里有两位少年男女一前一后便似那游鱼一般在这涵澹清澄的鄱阳秋水之中悠游无阻……

    灿烂的秋日阳光透过这明澈琉璃般的鄱阳湖水和着水光变成那清白之色投射在这对少年男女的身上;翩然的身姿在这光影流动之间便恍若那悠游于天上云间的仙人……

    坠在少年身后的那位黄裙玉襦的少女看这前面这位身姿飘逸的少年心中只是不住的想道:

    “难道……难道爷爷他们哄我?这‘瞬水诀’的法术儿竟是随便一位路人便都能学会?”

    又回到鄱阳湖岸上此时灵漪儿对这市井少年倒真有些另眼相看了。

    很难得的灵漪儿赞了醒言一句:

    “嗯看来不止是我教导有方你这徒儿也真个争气——这么快便学会两样法术看来醒言你那天份还是蛮高的嘛!”

    “呵~”

    听得少女称赞醒言也是颇为高兴:

    “其实……俺也早就觉着自己学东西比较快!哈哈哈哈哈~”

    瞧着少年那没正形的嘻笑灵漪儿也不理会。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叠绢本来递给醒言道:

    “喏给你。这就是答应过教给你的那本……『風水引』。”

    说到句末倒有些吞吞吐吐。

    醒言闻言赶紧将灵漪手中这本薄薄的绢册接过来。

    “咦?这名字咋是……?”

    原来醒言现这本淡绿茵然的绢摺封面上题额不是那“風水引”却换成娟秀清丽的三个字:“漪之思”。

    “……笨!‘漪之思’只是这風水引的别名嘛!你再仔细瞅瞅这封面上的图画。”

    听得灵漪儿如此说醒言便又仔细看了看这绢面——少女不说他还注意不到;现在留心一瞧却看出这淡绿的绢面上那几笔皴折横斜的银灰墨色却正是那草书的“風水引”三字——原先乍一看醒言还以为那是一丛写意的兰花呢!

    “呵呵倒是俺眼拙了。”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便将这绢摺放入怀中。反正回去可以仔细参习现在倒着忙不必翻看。

    想起来往日里那个刁蛮少女这两日还真个教会自己不少东西。想到这儿醒言便又对眼前这少女语气真诚的道了声:

    “多谢师傅赐谱!”

    “……”

    “真想不到你这无礼家伙也是如此多礼——好啦好啦以后再不要叫人家师傅啦!叫着叫着都被你叫老啦~”

    “呃~那、”

    醒言这“师傅”二字倒是叫得诚心诚意;当下正要推说不可却瞥见少女眸中那秋水一横只好把那谦词收回肚里道:

    “那也好~其实这么叫着俺也觉得不是很自在呢哈~”

    正在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这醒言灵漪二人却突然感觉到他们脚下的这地儿又开始颤动起来。

    醒言记起昨日路上受得的那晃动正要开口告诉灵漪儿——却只见这脚下突然一下剧震瘁不及防之间眼前这少女脚下一个不稳竟是往前一倾“呼”的一下抱住醒言!

    靠得少年支撑这灵漪儿才堪堪的稳住身形。

    这一下变起突然两人竟都是来不及反应。

    过得片刻灵漪儿才回过神来。只是少女却没有猝然放手;略微迟疑了一下她才将玉手松开跳到一旁——

    这一瞬间的迟疑却只有少女自己才能明了。

    脚下这地仍在那颤抖不已;那犹自羞涩的少女心中却也是怦怦跳个不停。

    不过这一切醒言却显然是懵懂不觉兀自在那儿开着玩笑:

    “呵~灵漪仙女啊这次可不怪俺——却是你先来抱我的!~”

    听得这话这位素来娇惯的龙族公主却是没有反击只在那儿不一言。

    见此情状醒言倒也摸不着头脑也不再说话。

    这对少年男女便在这鄱阳湖畔踩在这颤抖不已的大地上晃晃悠悠便似身在那云端一般。

    也没过得多久这脚下大地奇异的震动便又停住。

    “怪哉昨日这地也是摇晃个不止。”

    醒言颇觉这地震动得有些莫名其妙。

    “嗯这『風水引』也交给你了我便先回去吧~”

    正自醒言感慨之时那身旁的灵漪儿却突然冒出这句话。然后也不待醒言答话便是一个回身已然飘入那鄱阳湖水之中。

    正自冉冉而没的灵漪望着还愣在岸上的醒言忽的嫣然一笑道:

    “有空我便来找你。”

    言罢便带着这朵宛若盛开芙蕖般的笑容消失在这潋滟的波光之中。

    “飘然而来飘然而去——这个灵漪儿啊还真是不同一般呢……”

    芳踪杳渺烟波路迷醒言望着眼前这茫茫无际的鄱阳湖水忍不住忖道:

    “上次那居盈姑娘俺也是在这鄱阳水边才见得她的真容;现在这灵漪儿更是倏然往来于这烟波之中——呵~正应那‘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之句……看来这些佳人啊似乎都是与水有缘呢!”

    呆呆望了一会儿这满湖的烟水醒言忽然记起自己还要返那花月楼做工。一想到这正在出神的少年赶紧收拢神思回身上路向那饶州城而去。

    告别了龙宫的公主现在的少年倒是满怀欣然:

    “呵~俺张醒言又有何德何能?竟然也能结识到这两位天仙一样的姑娘!呵呵对于俺这个混迹于烟花酒巷、只能略求些温饱的穷小子来说还需要奢望更多么?”

    又想到往日自己对那居盈的苦苦思念现在的少年却只是淡然一笑想道:

    “俺现在却还有什么可以怨怅的呢?现在所得已属非分;若是再念及其他恐怕便要折福了吧。”

    想通此节少年心下甚是快然:

    “还是早点赶回花月楼吧;勤谨些做事也好多赚些银钱拿回去孝敬双亲。”

    少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迈着轻快的步履离开这鄱阳水泊直往那饶州城赶去。

    日子便这样悠悠的过去。

    除了做好自己的本份醒言也常拿出那本『上清经』来仔细的研习。

    自从那日在鄱阳湖中见识到法术神妙之后醒言对这些个近乎神鬼的东西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不以为然。虽然那圣人诗书照读但这些个术法经文醒言却也是留上了心。

    自从被那灵漪儿“师傅”领入堂奥之后醒言再读这本上清经时觉以前许多不解的地方现在也都是豁然开朗。虽然后面那两篇“炼神化虚”依旧是那样的谲拗难读;但自从那夜在马蹄山头进入那奇妙无为之境后醒言对这两篇文字却也并非是全然懵懂。

    在这些日子当中那灵漪儿又来找过他几回。每次她来已然想通的少年都能够坦然相对;两人谈笑无间浑不觉那人神之间的迥异。

    只是每次灵漪来找醒言即使再是晦掩容颜却还都会惹得花月楼中的一众姊妹们侧目不已。

    这花月楼中夏姨依旧和蔼蕊娘依旧淡然迎儿依旧唠叨。这身遭的众人似乎都没有什么显著的改变。

    而这脚下的饶州大地却仍是隔三岔五的震动一番;久而久之众人倒也是有些习以为常了——

    直到翌年二月里的那一天这所有所有的一切对少年来说便突然间全都改变了。

    这是个月圆之夜。

    圆盘一样的月轮静静的挂在天穹中将它那银白的月华洒在这饶州大地上。此时已是寅初之时所有人都正睡得香甜。

    改变便在这一刻突然生了。

    ——所有正在梦乡之中的人们突然之间都在那朦胧之中隐隐感觉到身下的床榻正在左右的摇摆。

    “呃~又地震也。”

    现在的饶州民众对这样的震动已是习以为常;差不多过得一小会儿这震动也便会自行消退了。

    清醒一些的人还似乎享受着这样的摇簸;而睡意正浓的人们则在这摇篮般的韵律中复又沉沉的睡去。

    只不过这一次的大地震动却再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即消失。已过得一柱香的功夫众人觉自己身下那股摇颠晃荡却不仅没有消褪反而还越的厉害起来。

    这时人们才害怕起来赶紧匆忙的裹挟一些衣物细软奔避到屋外的空地上来。

    面对这古怪震动的退避反应醒言也不例外。虽说他也是心性胆大但面对这般长久不歇的晃动之下少年也是心内惶惶。再经得门外相熟小厮的几声招呼催促醒言便也赶忙穿好衣物将床下的银钱书籍俱都放入怀中。在那仓惶之间却也不忘将那玉笛“神雪”插入腰间。

    临出得门时少年又顺手将那把无名钝剑带上;若是遇啥怪异也好挡得一挡聊胜于无。

    出得花月楼醒言这才现在这月光底下的街道上已是站了许多街坊邻居。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谈论这场持久不衰的震动。此时原本应该静谧安详的街道却一如早晨嘈杂的菜市那般喧闹。

    渐渐的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这震动是越来越厉害了。嘈杂的话语渐渐平息了下来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只是不约而同的往那宽敞之处聚集。

    醒言偶尔抬头看看这天上却现头顶这月亮依然似圆盘一般周围并无一丝云翳遮蔽;可怪就怪在这地方——天上这圆若轮盘的满月光华现在看上去却只让人觉得是黯然无光!

    整个的天空中正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黑暗。

    正在看着这墨色天空不住沉思的醒言却猛然觉自己手中这把无名剑器却突然颤动起来在指间崩腾跳动直欲飞出手去。醒言大惊赶忙紧紧握住这手中的铁剑。恍惚之间少年竟似乎听到自己这手中之物却正在兴奋的鸣叫!

    正自惊疑不定偶尔一低头的少年却又现自己这别在腰间的“神雪”此刻也正在出幽幽的碧色光华——

    幸好除了醒言之外已经没人会注意到这玉笛的异状了。因为正在这时只听得好多人突然不约而同的惊声呼喊:

    “快瞧那东头!”

    醒言闻言一惊赶忙也向那城东望去——这一刻饶州城中无论是卑微的小民还是那显达的权贵俱都看到一幅妖异而又壮美的奇景:

    只见在那饶州城东的上空那诡异的黑色夜空之上现在正流窜着各色的光华似雨、似雹、似龙、似蛇正在那里闪耀、舞动、奔流。整个的墨色夜空中现在便如同正下着一场杂乱无章的陨星雨。

    突然和着这脚下的震动所有人都感觉到在东天上这场陨星雨坠落消失的刹那间只觉得“轰隆”的一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自己心底突然爆响便如洪水般冲击、震荡着自己的心魂。

    这是一声听不到的巨响却让所有人振聋聩。

    随着这声诡异的巨响人群中这位意志坚韧的少年却现自己几乎抓不住这手中的剑器——这位力气已是非同小可的少年只有在他拼尽全身之力后才能将这把无名之剑堪堪抓住!

    幸好待得这声“惊心动魄”的巨响过后众人脚下的震动也慢慢平息下来。醒言手中的这把无名剑器也似是筋疲力尽一般终于懈怠下来平静的躺在少年手中又回复成一截懵懂无知的顽铁。

    虽然这诡异的震动已然平息但这些惊魂未定的人们却还是不敢回屋只在那儿三三两两聚集着或惊恐、或兴奋的谈论着刚才的异状。分散在街角四处的人群中还不时因为观点不合而生一些争吵。

    …………

    当这奇异的月轮渐渐隐入西天东边的晨光开始熹微明亮之时所有人却都停住了口中的话语尽皆屏住呼吸一齐望向那晨光微露的东方:

    只见在饶州城的东边在那原本应是空无一物的天空上现在却是高高耸立着一座直冲云霄的雄俊山峰!

    …………

    是年《饶州方志》之中记曰:冬末二月丙戌望地震剧众星东流如雨而陨。星雨没仙山出。

    《鄱阳县志》中载道:冬二月丙戌望月满食地大震星陨如雨。天明有峰突兀立于鄱阳县西……

    正是:

    韬晦千年似小眠

    野老村夫锄作田

    一朝还复峥嵘貌

    扶摇直上九重天

    『仙路烟尘』第三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四卷:

    “游仙一梦到罗浮”

卷首词 山中岁月

    ˇ

    游仙一梦到罗浮︶

    ˇ问鹤听松意自如︷

    ˇ道远红尘飞不至

    ˇ白云正上炼丹炉

    ︶

    管平潮圝

第一章 拟典荒居即名山

    对于张醒言这个混迹于饶州市井的郊野少年来说在他十七岁那年自己那原本平稳无奇的生活轨迹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转变。

    一向平稳过活的少年在这年突逢他这一生第一个剧变。

    就在那个微寒的冬末二月在那个月满如轮的奇异夜晚少年醒言家那世世代代的唯一财产一座平凡低矮的荒野山丘却在那漫天的光华飞舞之中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突兀入云。这座向来是平常无奇的小山包现在却以一种伟岸雄丽的身姿傲然屹立在饶州城的东方。

    现在这方圆几十里无论是在那鄱阳湖畔的鄱阳县、石南县还是在那饶州城中人们只要抬头朝那方眺望都可以看到马蹄山这崔巍峻拔的山形。

    而这一切对于那晚这位混杂在人群之中观望的少年来说却是全然不知内情。

    见到城郊突然耸立一山遮云蔽日初时的惊诧过去之后醒言却突然想到:瞧这山的大致方位却与自家马蹄山相近。

    甫一念此醒言顿时焦虑万分——这饶州城中已是震得这般厉害还不知道自己家中……

    少年再也不敢往下想去。

    现在已是心急如焚的少年再也顾不得和旁边的市井汉子谈怪扯闲立马便起身急急往家中方向赶去。

    ……离这巍峨的山峰越近少年的心便不住的往下沉去。因为他心中越来越觉得不妙:朝着这突然耸立入云的山峰行去基本便是在一直在返家的路上;那大致的方位似乎却正在自家那马蹄山处!

    很不幸的是待醒言走到那山脚下比照着周遭的景物终于现:这座清晨突现、现已是云雾缭绕的峻伟山峰却正是自己家原来那占地虽广、但着实低矮不起眼的马蹄山丘!

    在确定此事的一瞬间醒言的心里便立时似被猛兽利爪狠狠掏了一把;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无措心绪立马便填满了少年整个心房。整个人的心神都似正在不住往那无底深渊中沉沦坠落……

    魂不守舍的少年赶紧绕着这马蹄山的山脚找寻自家那座草庐。

    虽然现在这马蹄山的景况已经大异以前但少年也没费多少力气便看到——

    自己那无比熟悉的那座草庐现在仍然坐落在那里。

    只是这三间原本几近在山脚平地之上的茅庐现在已经升到半山腰!

    那家中的爹娘会不会……醒言心下大恐赶紧披荆斩棘急急朝自家房庐奔去。

    现在醒言在心中忧虑万分之余却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荒诞感觉:何时自己回家却要确确实实的爬山?今日自家这马蹄山的异状真个又印证了老道清河的那句话:“其理必无其事或有。”

    ……果然是“其事或有”!

    待这位万般担忧、心中做好诸般最坏打算甚至正准备着救人的少年在赶到离自家房庐不远处时才惊喜的现自己那牵挂无比的爹娘却正在自家庐中倚门而望。

    虽然现在这马蹄山到处是山石嶙峋大异从前但醒言却惊奇的现不仅自家这草庐完好无损便连门前的这石坪空地还有那鸡舍篱笆竟也是原样保存!

    “怪哉!”

    “怪哉!!……”

    ——可怜的少年把这句几天来已说了好几次的话儿又在心中反反复复的念叨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和爹娘一问才知道夜里醒言等一干饶州城众看到这马蹄山上空那么多古怪而自己的双亲竟是一无所觉。直到这天清早醒言娘出来喂鸡之时才觉这眼前的天地早已与昨晚迥异!

    乍睹此状老张头与他老伴都以为自个儿懵懂未醒还在梦中!

    “呵~其他且不管它只要家人俱安便好。”

    见爹娘无恙醒言心下大为宽慰。

    因为曾与那龙宫公主相识又目睹过那诸般怪异现在已经有些见怪不怪的少年便以为这事儿就此会平息下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却再也不能回复以往那般清闲。

    自醒言家这马蹄山丘突然拔地而起高耸入云这鄱阳左近的州县便将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那些问讯而来访胜历奇之人真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初时还能勉强接待多了却也实在是不胜其烦。

    随着这些寻幽踏胜之人接踵而至的是现在这饶州鄱阳地界上关于马蹄山这前所未闻的奇异变故流传着种种说法;其中不少说辞在醒言听来简直比马蹄山这事儿本身还要离奇。

    比如从附近的山民开始传起现在大家众口相传一致认为这马蹄山乃当年天马马蹄踏就的传说绝非虚言。不信?看看现在马蹄山这派森严巍峨的万千气象一瞧便知不是寻常山丘;如果不是沾着当年天马的仙气儿又如何会有今天这番景象?

    又有那向来主张门阀的士族人士说这马蹄山上的张醒言一家却原来是那汉初留侯张良张子房的后裔;这马蹄奇山便是当年那张留侯从神仙赤松子游的飞升之所。这种也差不多便是怪力乱神的说法居然在当地士林中流传甚广;甚至还有一位笃信神仙志怪的士人亲来这醒言家中考察称要将自己小女许配与这张留侯的后裔;只有在听说这位少年却是混迹于那花月妓楼之中遭到全家一致反对醒言才错过这段也许还不错的姻缘……

    当然提到这门阀考证自然有人也宣称他认为这醒言一家是那魏朝的名将张辽张文远的苗裔——只是由于这张辽张将军距离现下朝代不远因此这种说法很容易便被找到多处破绽流传了一阵子之后也便偃旗息鼓了。

    除了这门阀源流的考证之外还有左邻右舍从小处着眼以确凿的事实来证明醒言一家的不平凡。据这马蹄山主的多位邻居亲眼所见在这家子弟张醒言尚是幼小之时有一年过年蒸馒头他家在一只小小陶缸中酵的米面初时只投入小半缸米粉但那面酵却是掏了还有取之不尽扯了一整夜的馒头到天明还没用完。

    据亲见者称这便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青龙酵”了!由此可见这户人家从来便不是平凡人物!

    这个传说其实甚为荒诞;而那“青龙酵”一词也是有些不知所谓。但传言之人是从不会追究的绝不会想到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追问啥叫“青龙酵”。反正是众口相传述者活灵活现听者啧啧称奇只要知道这事很神奇便是了。

    只不过听了这传闻的当事人醒言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也许自己年幼之事已记不大得但这所谓“青龙酵”的传闻却十有**靠不住:自家过年蒸馒头的次数实在是历历可数少之又少;即使蒸了馒头却又如何用得起那稻米磨就的米粉面?恐怕这传说的肇始者有些想当然了。

    除了这些个传说坊间还流传着另一种说法却更是荒诞——也不知从哪儿传出来说大家这脚下泥土之下便像那炭火炉一般有好多烧软的火红石浆便如那炼铁炉内的铁水流动不已;而现在这座耸入云端的马蹄山便是这些火热石水突然喷出来遇冷风凝结而成……

    由于这种说法太过荒唐因此支持者寥寥无几。

    除了这些个虚无飘渺荒诞不经的传言对于醒言来说却还遇着些更麻烦的事。

    自打马蹄山显出这份峥嵘面貌开始便有左近城中的几个破落户儿竟来声称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马蹄山却原是他们的地产!

    不过现在这些个事儿对少年醒言来说只是疥藓小事;待醒言毫不客气在乡邻们的帮助下几顿老拳将那几位只想浑水摸鱼的混赖之徒打跑之后便再也没有这些泼皮上门骚扰——

    因为借着这次马蹄山的突变少年醒言现在在这饶州境内也算是名声大振。他以前的一些陈年烂芝麻的事儿也不管有没有都被闲人掘出来众口相传成为茶余饭后风行的谈资。现在在这饶州地面上醒言几月前在花月楼中一拳劈退江湖高手“霹雳惊魂手”的事迹也自然被添油加醋变得街知巷闻。

    待亲见了少年那番勇莽景象再印证着这些传言现在那些个泼皮破落户儿却是再没一个敢上门闹事了。

    而那些真正的豪强虽也有那混赖吞并之心但初时见着这事奇异也是惊叹敬畏一时未曾想到下手;待缓得几天神思镇定下来起了那吞并之意时却已是时不我待:醒言一家是这马蹄山主之事早已是众所周知——现在再要动手便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知不觉中醒言一家逃过了真正的劫难。

    不过出了几档泼皮上门混赖之事后醒言担心家中父母虽然心疼那几个工钱但还是跟花月楼告了几天假专门呆在家中照应。现在这么大一片山场荆棘满山也确实需要花点时间整治。

    便到此时少年醒言还不知道自家这山的突变会给自己今后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再过得几天等这事儿平息下来便应该还会回那花月楼去继续去当他的妓楼乐工吧。

    醒言一家一直抱着这种想法。直到有一天有几位特殊的客人上门拜访少年才知道自己这一生恐怕便不仅仅只是混迹于那烟花酒巷之中谋些衣食温饱钱了。

    大概是在这马蹄山丘突然拔地而起耸立在饶州城东之后的第五天醒言家中来了几位鄱阳湖附近三清山中的道士。其中便有那位闻名遐尔的辟邪捉妖能手:三清山王磐道长。

    这位头戴纯阳巾身披灰缁道袍的三清山道士郑重的告诉眼前这一脸诧异的少年:

    他家这座突然拔地而起的马蹄山正是道家宝典《云芨七鉴》中记载的那七十二福地之一更是那上古子州真人的修炼飞升之地。

    典载:饶州鄱阳马蹄山修道之仙山飞升之福地也!

第二章 寂寂江山,洗出灵奇面目

    茫茫今古积成感慨心胸;寂寂江山洗出灵奇面目。

    ——《西青散记》

    见有三清山的道长来访醒言一家自是手忙脚乱着忙款待。醒言娘赶紧取出家中炒得最好的野茶叶冲上烹开的山涧泉水端与这几位道长——这山中的道士在老张头和他老伴眼里便似那神仙一般。

    刚刚听得这闻名已久的王磐道长称他家这马蹄山竟是那修道成仙的名山之所醒言高兴之余却也有些疑惑。待那王磐道长略略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儿垂手侍立一旁的醒言便恭敬的问道:

    “既然道长说俺家这马蹄山是那典籍记载的修道仙山但为何向来都是默默无闻?若是那《云芨七鉴》指明这座道家福地马蹄山便在这饶州鄱阳境内为何俺家这山从来都是无人问津?”

    现在和这些个得道之士说话醒言言语之间恭谨非常便似与那季老恩师对答一般不敢有丝毫的粗俗俚语。

    听得这农家少年用词竟是这般文雅王磐道长不禁有些惊讶;又琢磨了一下醒言的问话王道长倒有几分尴尬道:

    “咳咳……其实贫道等三清山诸道友也并非不知那典籍所载的马蹄山便在我们鄱阳境内;这些年我三清教道友下山云游之时也都是一直留心堪察。只是这饶州鄱阳地界上呼其为‘马蹄山’的山丘竟有四五处。而且这些个马蹄山丘尽是些低矮无奇的土丘石岭与那仙山福地之貌实在是相去太远。”

    “哦~这样啊。此言确实有理!”

    回想起自家这马蹄山原先的寒碜劲儿少年不住点头称是。

    只听那王磐道人又接着说道。

    “贫道这次登门造访正有一事相求。”

    说起来这位王磐道长也是久在各户行走那察言观色之功正是非常了得。方才进屋之后与张家这几人三言两语一交接这王道长已知这家主张大事之人不是那言语木讷的户主猎户老张头而恰恰是这位年未弱冠的少年。因此王道长心说今日造访之事便要落在这位少年身上了。

    “呣?不知道长所为何事?”

    听得王磐道长这般问话那醒言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心下已经隐隐猜出这三清山众人的大致来意。

    见少年回话这王磐道长便茶也顾不得喝了将手中陶盏随手搁在旁边木案上热切的望着少年道:

    “小哥这处马蹄山场经此异变之后现已是景象森严气象万千了——这马蹄山场定是我道教宝典中所载马蹄福地无疑。而这仙山福地自有幽质潜凝于我道教中人修行大有裨益。如我道门之翘楚上清宫、妙华宫便分列《云芨》十大洞天之中的罗浮山、委羽山;现下他们门中也真个是人才济济好生兴旺。那十大洞天固然天赐;这马蹄福地也属非常。我三清教中诸人正是以弘扬道法为己任——不知小哥能否准许我三清教在贵山兴建道观以弘扬我道家真义?”

    “这个——道长所言大开小子眼界;能为道教弘扬道法助些裨益也是我辈所愿……”

    虽然早有些料到这几位道长的来意但见这位闻名遐尔的三清山高人对自己说话如此谦恭又对自家这马蹄山如此推许一时间醒言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再听得是为弘扬道法少年心下立时对眼前三清诸人颇有好感。

    见少年言辞和婉这王磐道长顿时大喜赶紧朝身后侍立的那位弟子使了一个眼色。那弟子甚是乖觉赶紧解下斜背在肩上的褡裢放在面前的几案上然后手脚麻利的解开。

    醒言不解其意顺眼看过去——呀!只见那布裹之中正躺着许多马蹄金银;被那三清弟子故意一拨弄顿时满桌滚动真个是光华流动熠熠生辉!

    王磐道人一指这满桌的金银道:

    “若是阁下肯答应这些金银便归张家所有。”

    乍见到这许多金银醒言顿时大喜过望心说:

    “惭愧!想不到竟见有这许多金银~不如便答应了吧!”

    见这少年欣喜的神态王磐心中暗喜:

    “嘿~倒底是山野少年未见过啥世面;若是这些许金银便能买得下这座山场真个是划得来——以后借着这仙家福地的名头再去替人驱邪捉妖之时不知可以多赚多少银两!”

    原来这鄱阳三清山上的三清教却并非啥专心修道的教门;虽然顶着那三清的名号却只做些扶乩蘸水之事靠着那几张符箓哄人聚敛些钱财而已。这次听闻左近马蹄山拔地而起的异事这三清教的掌门王磐顿时便觉着有机可乘——若是在这道家典籍上提到过名号的山上盖上几间道观以此为名目以后教中诸人出去行走之时定然是身价倍增!

    虽然那道家《云芨七鉴》中确有这样的记载但这位三清掌门却是一门心思只钻在钱眼上;对那些个修道成仙之事王磐道人内里其实并不以为然。方才那道貌岸然的一番话说要弘扬道家真义云云不过是来哄这山野少年的说辞而已。

    当然这少年醒言却不知这些内情现在只觉着眼前这些个金银元宝端的可爱。只听他说道:

    “这……虽蒙道长抬爱但此事重大还需我爹爹做主。”

    “小哥所言甚是。”

    闻听少年这句话王磐心说:“这事成了!”因为他瞥了一眼旁边那位朴质的山间猎户现在瞧着这许多的金银正在那儿怔怔呆呆。显是他也从未见过这许多钱两已是怦然心动了。

    正在那少年要向他爹爹问询之时却听得门外忽然一阵喧哗然后便有人高喊一声:

    “饶州太守驾到!”

    话音刚落便见一位袍服俨然的官员昂然而入;四五个武弁随从也跟着鱼贯而入。

    乍睹郡官来访这屋里一干人众俱都惶恐无措。那王磐道士赶紧离座将桌上的金银胡乱拢起与众人一道站立于一旁。

    醒言与王磐等人正要拜伏却见那太守将手一摆止住众人行礼。

    当下便有随从铺排开随身携带上来的雕花木椅摆在上位让太守坐下。

    “这几位道长是?”

    落座之后这位太守大人立即便瞧见三清山的这几位道士不免出言相询。

    “敢劳大人相问——贫道几位正是那鄱阳县三清山中的道士。”

    “哦……三清山?”

    一提到这词儿那太守神色却是立即肃然问道:

    “如此说来几位道长便是那三清教中之人了?”

    见太守这般模样也不知他心里如何想法王磐道士只好点头称是:

    “贫道便是那三清教的掌门王磐。”

    “哦!王掌门本官已听得多位士绅举告言你门下众人不守道家本份常以不经之说惑那愚男信女以此聚敛钱财——可有此事?”

    “啊?大人冤枉啊!我三清山诸道友向来都是秉礼守法之人那……”

    那王磐正扯白了脸辩解却是那太守一摆手示意他莫再说下去:

    “且休辩驳;本官今日并非为此事而来——方才看你桌上金银想是要收买张家在此马蹄山上修建道观吧?”

    也不待王磐回答这太守便厉色说道:

    “今日本官言明这三清教在马蹄山建观之事今后休得再提。王掌门您还是安守在三清山上约束好门中教众专心向道才是正途——今日你等且先退下!”

    说罢便甩袖挥退三清山诸人。

    且不说那王磐等人遍体生寒满面羞惭而退;这位刚才和三清教诸人疾言厉色的饶州太守转和醒言一家说话时却是言语和蔼语气温和。

    这饶州太守大人三言两语便跟醒言一家表明了来意。

    原来这位饶州城的姚太守在这马蹄山异变第二天便将这奇事当成天降祥瑞上报给朝廷了。今日这姚太守终于得闲便亲来这马蹄山看看倒底是怎么回事。

    醒言口才素来便给近来又经了不少世面倒不十分怯场。在这姚太守向这张家出言相询马蹄山之事后醒言便挺身而出将那晚自己所见之事说与太守听。这少年素来思路清晰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说得甚是清楚。加之他毕竟读过几年塾课当下将那晚大地震动、月轮如晦、光华乱舞、奇山突兀之事描绘得活灵活现听得那姚太守不住颔。

    待醒言讲完那姚太守面带笑容和颜悦色的问道:

    “听小哥一番讲述却似是读过一些诗书?”

    “小子师从于饶州城季家私塾的季老先生。”

    醒言秉礼答道。

    “难怪、难怪那季老夫子本官也曾接洽过几次道德文章端的了得。”

    “看来我饶州地界果然是山川毓秀人杰地灵;便瞧张家小哥这番气象也可知这马蹄山真个是卧虎藏龙之地!”

    醒言一听连道惶恐。却是那姚太守一摆手止住少年的谦逊起身离座踱出这局促草庐来到屋前马蹄山侧的石坪之上。

    太守端详着眼前这风骨嶙峋的马蹄山又朝远处的连绵丘壑眺望了一阵回头对随在身后的众人感叹道:

    “本官何德何能?这治下的饶州地界不仅万民归化山野间也出得这等温文守礼的少年可谓是有教无类。”

    说到这儿左右随从尽都称是皆云此乃太守勤谨教化之功。听得众人称赞姚太守一摆手对着眼前这连绵的丘壑言道:

    “此非本官之功;饶州现在这番局面一来仰仗当今天子圣明二来也多赖上天眷顾——我饶州城短短数月间便连出两次祥瑞之事;此非上天眷顾又作何解?”

    众人尽皆点头称善。

    不过离得太守不远的少年听了这话倒是迟疑了一下问道:

    “敢问太守大人不知除了这马蹄山之外我饶州城还有何祥瑞之事?”

    “呵~张家小哥还未曾听闻”

    看来这位父母官大人对醒言印象着实不错见他相问当即便和颜悦色的解说道:

    “去年十一月中那鄱阳县吕县宰差人来报道其辖下的鄱阳湖在壬申月望之夜有多人隐隐闻得那鄱阳湖上竟有仙乐阵阵并有妙歌婉转而和。据一众听者禀告那乐调歌音缥缈空灵殆非人间可闻。后有好事者循声而去却遍寻不着那奏乐之人。本官闻得此事也是赞叹称奇;初时或有不信但那鄱阳县听闻者甚多便连那石南县也有人听闻仙音本官才不得不信。”

    “因此本官便拟就一文向朝廷表奏此事已得那圣上嘉勉。”

    “今番看来那仙乐确非妄谈;先有那上达天听的珍品松果子酒后有那仙乐缥缈再有眼下这马蹄奇山——我等这饶州地界真个是珍异满地祥瑞无穷啊!”

    “原来如此——大人所言甚善多谢大人指教!”

    醒言听得那仙乐之事不禁心中一动暗里略算了算——呵~这太守大人所说的那仙乐祥瑞十有**却是那晚自己与那龙宫公主灵漪儿两人的玉笛箜篌相和了。

    “呵呵!想来这世上祥瑞之事便大多如此吧!”

    且不说醒言心中暗笑那姚太守倒是兴致颇高指明要醒言陪他游这马蹄山。少年自是欣然从命。

    吹拂着高山上扑面而来的清风这位饶州太守心中似有所感转向身旁的少年说道:

    “本官虽读得是那圣贤诗书但也颇通相人之术;这几日也听得有关小哥的一些传闻今日再亲见张家小哥的举止气度呵呵阁下日后恐非是那池中之物!”

第三章 贫庐云聚,借山结得烟霞缘

    飞鸟风凌凭天无受霜泽扰;贫庐云聚借山结得烟霞缘。

    ——管平潮

    听得这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太守大人竟称自己“非池中之物”醒言当下也颇为惊诧激动。不过好在他这些天来这样的传言说法已听得许多倒也无欣喜若狂下不慎失态之虞。醒言只是恰到好处的表达了自己的谦逊之意。

    此时正好这马蹄山前的云天之上有几只飞鸟在不远处掠过。姚太守似有所感指着那舒展双翅滑翔而过的山鸟对醒言诫道:

    “大丈夫处之于世自当效鲲雀高飞胸怀大志切不可久混于市井之间。久困于溷则即是天赋聪慧嗣后亦不免面目全非。”

    见着身边这少年凝眉沉思似有所悟太守也颇欣然进一步言道:

    “少年之人犹须检点;像小哥这等年纪留名犹甚于获利。少时须秉凌云之志爱惜羽毛;他日飞腾于青云之上又愁何物不有、何事不济?切不可执着于眼前区区黄白之物。”

    听得太守这番不计身份的肺腑之言醒言听了也大为感动。又想起方才自己在那三清教金银之前的举止少年不觉大惭。

    听得太守点拨醒言现在也颇悔刚才自己只凭着道听途说得来的些许印象便贪着那一褡裢金银差点便答应了三清教徒那貌似高洁的不情之请。

    只是在他对那太守逊谢之余心中倒是一动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好教太守得知其实小子方才听得那三清山诸道之言这马蹄山也确实是清奇福地;现在举国皆好道家教义小子也常有慕道之心。所以俺家这座山场倒也有捐与那道家修宫立教之意。不知大人如何看法?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听得少年如此问那太守心下倒也佩服这少年颇有见识;姚太守略一思忖便说道:

    “马蹄山崛起于平地卓立于霄汉之间绝非平凡山场。如何处置还是随缘吧。神山有灵自会择人或许无须小哥用心烦劳。”

    说罢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这姚太守便在醒言似懂非懂之间告了一声喏便带着左右胥役飘然下山而去。

    目送着姚太守一行人渐渐远去现下任山风拂面的少年难得的满面凝重似是若有所思。伫立良久方才下山回到那半山腰间的草庐中去。

    只是连这姚太守也没想到的是这“神山择人”的事儿最后还是落到醒言头上。而且出乎少年意料的是这事儿还偏偏来得那么快。

    且说这太守来访的第二天清晨醒言来到屋前石坪西侧的鸡舍前打开鸡舍竹门放这些鸡禽出来自去觅食。

    待他直起腰来时却看见山下正走来几人全是道士打扮。这几位道人正在顺着蜿蜒的山路往自家行来。

    “咦?不会又是三清山那几个道士吧?”

    醒言心下迟疑。

    见有人来访他便也不急回屋就站在石坪树篱旁看着这几人上得山来。

    还在半道儿上那行人中走在最前一人却已是仰面朝自己这儿大声打着招呼:

    “醒言小哥近来一向可好?”

    “呃?”

    醒言耳力不错虽然隔得颇远但这话已是听得分明。他心中思忖道:

    “怪了这声音怎么听得这般耳熟?”

    且不提醒言疑惑;山下这行人脚力也颇快捷不一会儿便已来到少年的跟前。

    “呣?”

    待这三四个道人来到近前醒言便朝这为招呼之人细细的打量——越瞧便越觉得这位道长看起来好生面熟。

    “敢问道长您是?”

    “哈~张家小哥啊忘了老朽且不计较;难道小哥也便忘了那数月之前的居盈姑娘?”

    “您是成叔?!”

    正可谓“一言点醒梦中人”听得这道人如此一说醒言心下顿时恍然:原来眼前这位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道人不是那几月前在稻香楼中结识的成叔却还会是谁?

    “呵~醒言啊他就是贫道的师叔罗浮山上清宫‘上清四子’之一的——灵成子!”

    自成叔身后转出、一张老脸笑得极为灿烂之人却正是那饶州城中的老道清河!

    “呃~”

    醒言这才瞧清楚原来在成叔——呃~现在应该叫“灵成子”在他身后尾随之人却大都是自己的旧相识:上清宫饶州善缘处的清河老道净尘、净明俩道士。只有一位与清河老道年纪相仿的道人却是不识。

    虽然醒言对数月前的这位成叔突然变成那上清宫的仙长心中大为迷惑;但少年还是因循那待客之道赶紧将这几位客人迎进屋内。

    “呵呵醒言小哥不必疑惑。”

    等落座之后那灵成子主动跟醒言解释了上次化身“成叔”的原因:

    “我与那居盈姑娘家中之人素有交往;她家家主不放心女儿出外远游便托贫道一路照应。”

    “哦这样啊!”

    此后灵成道长又将那醒言不识之人给他介绍了一下。原来这位表情严肃的道长正是这灵成道人的徒弟清湖道长与那清河老道辈分相同。

    和这几位道人略略寒暄了数语醒言便知道了这事的大概。

    原来这远在罗浮山的上清宫却也是消息灵通知道饶州境内出了这等奇山便立即托这在外云游的灵成子前来与马蹄山主接洽;与昨日那三清山道士一样这上清宫也想在这道家福地马蹄山上兴建上清宫别院。

    “不瞒小哥说上次来你家这马蹄山游览却也是因贫道读得那经籍之中的记述想来看看这山是不是那传说中的仙山福地——说来惭愧贫道法力浅薄当时却未曾见得多少仙灵之气。”

    这当年的成叔还不忘开句玩笑:

    “说起来上次还要感谢你们的热情款待;据贫道所知上次那位居盈姑娘对醒言你可是印象颇佳呢!”

    醒言听了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在那儿呵呵傻笑。

    在这宾主相谈甚欢正要具体谈那修建别院之事却又听得几声喧嚷。众人抬头看时却见醒言娘又是手忙脚乱的迎进几位道长来。

    醒言正自懵懂却见刚进来的这几位道士之中正夹杂着两位女子。年长的那位道姑身着素黄缁衣神态肃然;而那位年轻的女子却是明艳非常一身素衣如雪亭亭玉立在那里在这群道袍青巾众人之中着实引人注目。

    见屋内这略带土气的少年只是盯着自己这明丽少女却是轻哼了一声便将眼神转开。

    听得灵成子等人与这新进几位道士一番寒暄招呼醒言这才知道原来刚进来的这几位却分别来自两个与那上清宫同样名震天下的道教名门:委羽山之妙华宫鹤鸣山之天师宗。刚才这位神情高傲的年轻女子正是那妙华宫的门人;而那位进门时头戴竹笠脚踩芒鞋的红脸膛汉子竟是那天师宗的当代掌教天师——张盛!

    “唔?难道老天真要让俺折福?!今日竟让我见到这许多平常只在传说中的道家大人物!”

    虽然这几天惊奇不断但乍睹这许多高人莅临醒言心下还是震撼异常。

    不过在那激动之余醒言却突然觉自家正面临着一个天大的难题: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有了昨日三清教的前车之鉴不用说这天下三大教门重要人物今个儿齐来自己家中拜访他这默默无闻的张家小庐非为别的定是为在这马蹄山上修立道观而来。

    还没等醒言这暗自叫苦的主人开口却已听得这几位道教高人之间互相唇枪舌剑起来。原来那多收女徒的妙华宫这次来了位教中长老玉善师姑;而这位面若寒霜的冷艳女子正是那妙华宫掌门的嫡传之徒卓碧华。

    听得灵成子几人的寒暄这位年方少艾的卓碧华却是那妙华宫年轻弟子之中的翘楚人物。

    听得这几位世外高人你来我往的争论醒言一时竟是插不上嘴只好在一旁听着。

    虽然这几位道长言语之间颇为客气但醒言听得出来这几位道家高人言语之中对自家这马蹄山场均是势在必得毫不相让。

    无论是那上清宫的灵成子、天师宗的张天师还是那妙华宫的女道人玉善皆都列举着诸般理由阐明自家教门要在这马蹄山上开山立观、弘扬道家真义的宏大愿心;言语之间俱都希望另两家道友能看在同是道家一脉的情份上予以相让。

    那上清宫的灵成子道长也就是原来的“成叔”醒言早已熟识;在他印象中灵成子是个非常和蔼的长者。但许是此事乃关系自家道门前途的大事在那言语交接之间却是毫不相让。

    当然灵成道长言辞之间还是颇为礼貌客气反倒是妙华宫那位女道长言辞却要犀利得多。而那天师宗的张盛张天师虽然也是好不退让但在醒言看来这位张天师倒是颇为豁达说话之间自有几分洒脱之意。

    现在这位闲坐在一旁的马蹄山主倒有些穷极无聊时不时瞅那同龄的年轻女道姑卓碧华两眼;被她现后毫不留情的瞪回之后便又与那清河老头儿扮些鬼脸——那个善缘处的老头儿似乎也是被自己师叔强拉来带路本人对这事儿似是毫无兴趣现在正饶有兴味的陪着少年在那儿挤眉弄眼不已。

    醒言正自无聊却突然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原来这位上清宫的灵成道长见和妙华宫、天师宗的道友争执不下便另辟蹊径将这事儿着落到醒言头上。只听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两位道友且住贫道倒还有一事相告。”

    “嗯?灵成道兄有何事相告?”

    “是这样的贫道其实早与这马蹄山主一家相识。五月之前贫道便在这张家住过一夜。当时虽与这张家少年只是一面之缘却觉这少年夙有慧根与我道家颇有渊源。于是贫道回得那罗浮山之后便禀与掌教师兄得知。听得我那清河师侄提起这张家少年颇有向道之心于是我等便已商议停当准备收他为上清宫门人。”

    灵成道长抿了一口清茶又接着说道:

    “最近贫道又听得张家小哥诸多事迹便对他入我门中之事越的期许。在贫道此次临行之前掌教灵虚子师兄已吩咐贫道要将这张家少年破格委任他为‘四海堂’之副堂主!”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除了旁边这位当事人少年张醒言。

    这位正是心有旁骛的少年乍听得这“四海堂”三字还有些懵懵懂懂不知这“四海堂”倒底是啥。醒言心中还迷迷糊糊琢磨着这听起来好似那江湖帮派怎又和那上清宫扯上了关系。

    除了这位兀自浑浑噩噩的少年之外其他在场诸位道长听得灵成子此言之后均是大为惊愕——要知道这上清宫本来便择徒甚严;即使有幸入得上清宫之门很多弟子却还只能研读经书;只有少数天资出众之人才能分配到教中各长老门下学习道术。

    正因如此现在他们听得这灵成子这话要直接将这山村少年提拔为上清宫专管俗家弟子的“四海堂”副堂主则无论是妙华宫、天师宗还是那与灵成子同行的清湖众人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只稍愣了片刻这张盛天师与那玉善道姑也都是心思灵透之人;略一琢磨灵成子的话便顿时恍然——说来说去这马蹄山还是张家山场;如要在这道家福地开宗立派自然还得征得这张家的同意——

    显然若能将这张家唯一的子嗣拉入本门之中那这马蹄山的归属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此时在场所有道人俱都暗赞这上清宫的灵成子果然老辣一眼便看到这事的关窍所在。

    当下这玉善道姑和那张盛天师便立时俱都现了少年醒言的天赋慧根纷纷表达了要收他为徒的强烈愿望!

    现在这原本有些晕晕乎乎的少年虽然很多事儿还不太明白但有一件事却可肯定——因了自家这马蹄山场的缘故自己与那清河老道死缠烂打了好多年却还是未能如愿的向道之心今个儿看来便要轻易实现了!

    唉~以往一个也捞不着现在却是三大名门抢着要——此时这位在这半年中经历过颇多历练的少年在那高兴之余却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感叹。

    现在这妙华宫的玉善道姑正在极其热心的跟醒言介绍与她同来的这位冷艳少女。玉善道姑那些个话语明里暗里之间处处提示少年:在她那委羽山妙华宫之中尽多姣好女子!

    现下这天下道教并不禁止道士娶妻。看来这位妙华宫的玉善道姑心思也是活络正瞅准了这少年血气方刚便要从此处入手!

    显然这正在诱之以女色。

    而那天师宗的张盛天师却极力言他天师宗门门人弟子遍布天下。若是醒言愿入天师宗定当收他为嫡传弟子今后便可一呼百应天下都可风光行得——这却是在暗示他天师教势力广大若是在他门中日后定是前途无量。除此之外张天师还回头去问老张头家中族谱看来是要借鉴那张子房后嗣的传言将这张氏一门与自己这天师宗张天师一脉给扯上点亲戚关系。

    看来这应是诱之以权势。

    听得这两位道友经了自己的提示突然转圜那灵成道长也颇为焦急。灵成道长暗自叫苦心说这妙华宫天师宗也来得真快;虽然上清宫已为这事多下功夫但看眼下这情形今日若是略有懈怠便极可能有负那掌教灵虚师兄的重托。

    正自有些焦急之间灵成道长眼角却恰好扫过那位在一旁已有些坐立不安的少年;冥冥之中却似有一丝熟悉的气息在自己眼前一瞬而逝。

    倒底是上清宫杰出之士灵成道长立马便辨出这气息是啥。心中略一思索便已是了然于胸。顿时便似忽来一阵狂风吹散那一天的乌云灵成子心中大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见灵成道长突然大笑玉善道姑与张盛天师俱是大奇不知道他何故突然笑。

    却见那上清宫灵成子转身指着少年张醒言对着面前诸人笑道:

    “好教两位道友得知这位醒言小哥却已是修习了本门上清之功。”

    正在另外两人面面相觑之时灵成子回又将那兀自一副事不关己神态的老道清河唤上前来道:

    “想来应是师侄你教会这少年上清之功的吧?”

    “呃~师叔慧眼如炬正是贫道将我教《上清经》传于这少年诵读;还请师叔恕我这自专之举——其实我也是看这少年……”

    清河老头儿正要辩解几句却是那灵成子又是大笑几声止住他不让说下去:

    “弘我上清真义又何必拘泥于外相?今日师侄你不但无过却还立下大功——待回去后我自会禀明掌教师兄恕了你十年前的罪愆。”

    “多谢灵成师叔!!”

    一直一副漠不关心模样方才口里虽说着恕罪但其实语气还是淡淡然的老道清河现在却突然如换了个人一般连连卑声称谢不已。

    “咦?十年前的罪愆?呵~看来清河老道来俺们这饶州厮混还真不似他所说那啥下山历练而是犯了甚错儿被分派到这儿来的呀!

    “什么错呢?装神弄鬼哄人钱财?那样的话这老头儿还真个是知错不改呢!嘻~”

    听了灵成道长这番话醒言心中忍不住这般促狭的想道。

    少年与这老道清河熟识已久这番想法只觉好耍倒也没什么恶意。

    “好教两位道友知晓既然这张醒言身具我上清教门之功那本门这‘四海堂’副堂主之位于他而言却更是合适了!”

    说罢灵成子道长心中大是宽慰;而那玉善张盛两位道长没想到上清宫竟是奇兵突出一时便落在下风只好一边随口说些闲话一边苦思有何应对之方。

    且说那妙华宫玉善师姑沉静了一阵子之后却似突然下定了决心瞧了一眼侍立于身旁的弟子卓碧华开口对醒言说道:

    “若是小哥愿意入我妙华门中今日我便做主将我这妙华宫掌门爱徒卓碧华这便许配于你;你等夫妇二人便在这马蹄山、或那委羽山中做一对逍遥快活的神仙道侣岂不美哉!这段道门佳话不知张家少主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真可谓是石破天惊比之方才灵成子许下那“四海堂”之位更让在场诸人吃惊非常——要知道这妙华宫弟子卓碧华正是那妙华宫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在座诸人俱都听闻过她的显著声名。想不到这妙华宫为了争这马蹄山福地竟是愿意让自己最杰出的弟子委身下嫁于这山野少年!

    而那素来是心高气傲、玉冷冰清的妙华宫卓碧华更是料不到自己师叔突然如此说话竟要将自己许配给这土里土气的少年当下是又惊又羞顿时是红霞扑面口欲言而唇嗫嚅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第四章 虹桥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且说那妙华宫的玉善道姑为了争得这马蹄山场修立道观竟将身边这位妙华宫杰出女弟子当场要许配给这位山村少年。

    顿时在场诸人尽皆愕然。

    不用说这些道人来这马蹄山之前早就将这张家老小底细查得清清楚楚都知道这醒言在那饶州城花月妓楼之中充作乐工——所谓“士农工商”这妓楼与乐工在这俗世之中却还在那商人之后都属那最不入流的低下行业。

    若说那灵成子与张天师只将这少年招入道门倒还有几分情有可原;道法广大本就为世上众人所开。但现在这妙华宫的长老竟将自己的掌门爱徒便就此许配给这少年——对这有些惊世骇俗的举动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而那当事人之一的妙华宫卓碧华听得师叔此言心中却是又羞又恚老大不乐意。只不过听得玉善师叔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显是来这之前便已得到自己掌门师傅的应允——一想到这这位素来傲如霜雪的妙华宫翘楚现在竟有些晶莹泪水直在那眼眶中打转!

    正在诸人稍一愣噔之际却忽听得一连串清脆的嗓音响起:

    “呀~却要恭喜醒言娶得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

    伴随着这串清泠如泉溅溪石般的声音众人见那茅屋门扉之处如云般飘入一位及笄少女。

    醒言瞧都不用瞧一听这声音便知这人便是那位现已与自己颇为熟稔的龙宫少女灵漪儿了。

    其实这灵漪儿早已到来已在那门外站得一会儿。只是少女见得屋内人多嘈杂不便进来便立在那石坪之上听着屋内众人争论。

    只是方才听得妙华宫的那位道姑竟要将自己的女弟子当场许配给醒言也不知怎的这灵漪儿却觉得这事万般的别扭无理一时忍不住便莲步轻移进得屋来。

    “呵~灵漪切莫取笑。”

    见得灵漪儿进来这醒言的脑筋也似活泛起来当即便转向那正自等着答复的玉善道姑谦声说道:

    “多谢道长成全美意;只是此事万万不可。”

    醒言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讶然。只听这少年继续侃侃而谈:

    “且不说小子全然配不得高徒不敢因此便亵渎唐突了佳人——更何况这婚姻大事原不可草率;小子也从未起那娶妻之意。”

    “唔?”

    这下轮得玉善诸人愕然——当然那上清宫诸人却是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俱都谢那上清教主有灵。而现下那位心情大好的清河老道更是没口子称赞:

    “哈~说得好!相交这么多年老道果然没看错——醒言小哥果然是那尘世中的大好男儿从不贪着这些个……”

    只是这句话却没能说完——清河老道正瞥到方才进来的那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便将那“美色”二字硬生生吞落肚里。

    经得老道清河这句未竟之言的提醒现在众人对这少年拒婚之事却是俱都恍然一齐朝那灵漪儿看去。这仔细一注意众人心中尽皆忍不住一声赞叹:

    “端的好人物!”

    众人只见这刚刚进来的少女颀身玉立在那里身姿绰约眉目如画真是位秀曼都丽、韶媚非凡的好人物。更兼得这灵漪儿为访醒言家庐特地换上一身水袖珠襦的明黄湖裙;现在这一身明珑珠衫左右袖带飘飘真是恍若那传说中的散花天女!

    现在这在场诸人包括那妙华宫的玉善、卓碧华在内俱都以为自己找到方才少年拒绝提议的真正原因——有此满身仙灵之气的烟媚少女醒言这一农家少年又复何求?

    说起来那卓碧华虽然容貌气质也俱都一流;只是现下与这灵漪儿先天的仙灵之气一比却还在观感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参差。

    “看不出来这个平凡无奇的山野少年竟能识得这等好人物——也不知她是谁家子弟!”

    众人心中俱都赞叹称奇——却不曾想到少年醒言方才那一番话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

    醒言正不知众人为何都是一副若有所得的模样但对于这几位道长的争执少年却是突然想到一个还似不错的妙法:

    “各位道长且莫争执——俺倒想出一个法儿可来解此困局!”

    “唔?啥法儿?”

    “不如……贵教三家道门便一起在这马蹄山上修立道观如何?”

    “呃!”

    听得这提议众人皆都默然——醒言却不知道这上清宫、妙华宫与那天师宗虽说都是同出道家源流但多少年来却是个争竞的局面。更何况这上清宫与天师宗原本确是一门但曾因在修道理念上生过不可调和的争讦才导致这天师宗远走蜀中鹤鸣山形成现在这三足鼎立的局面。

    醒言却不晓得这些内情才提出这调和法儿来——却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当下这原本热闹的屋庐内便是有些冷场。

    见此情形醒言也知道自己刚才那提议很可能是个比较愚蠢的主意。

    正当这气氛有些沉闷却忽听得屋外渐有锣鼓之声鸣击而至。

    众人正自纳闷忽听得屋外有人高声断喝:

    “马蹄山张氏一家出户听旨!”

    呀!原来是有圣旨颁下来了。

    一听这声宣喝张氏夫妇与那少年醒言不敢怠慢赶紧出得屋门跪伏在这石坪上接旨。

    而其他诸人却不便出门便还待在庐内——只是那妙华宫、天师宗诸道觉着有些奇怪的是听得有圣旨颁下来这上清宫的灵成老道满脸尽是喜色。

    瞧他神色这道显是嘉勉之辞的圣旨那接旨之人便仿佛他自己一样——

    很快众人的疑惑便有了答案。

    这颁旨之人正是那饶州郡城的姚太守。这道圣旨便应是他昨日所说上奏祥瑞的回应了。只是醒言却没想到这圣旨来得竟这么快。

    这朝廷的旨意甚长字句多是骈四骊六看来定是朝中哪位文学高手的杰作了。对于醒言一家来说前面那些个华丽辞藻既听不太明白也没啥实在意义。倒是那接近尾声之语总算点到那重要之处:

    圣旨中提到马蹄山有此祥瑞自与这张氏一脉的历代韶德有莫大关系。因此朝廷体恤此情特豁免马蹄山张氏世代徭役并赐上等绢帛十匹、黄金白银各两盘以示嘉勉。

    跪了那么长时间就这句听得最明白。当下无论是老张头夫妇、还是那少年醒言俱都乐得合不拢嘴!

    如果说这些个赏赐还在情理之中那圣旨最末的几句话却大大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除了那灵成老道以外。

    原来这圣旨最末提到这马蹄山突然屹立云霄也是那自然造化之神功;幽微灵秀之地自当与那道德高深的观宇相配。一番铺陈关键便落到下面这句:

    “朕久闻那罗浮山上清宫诸羽士勤谨修持道德渊深。若马蹄张氏有意捐献灵山予我道门便当以上清宫为先。”

    一时间这还在屋庐之内的妙华宫、天师宗诸人俱都似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特别是那天师宗的张盛天师那张红脸膛之上现在却现出些青白之色。只不过毕竟是一派宗主;这些许失态只在那一瞬之间隐现——但还是被那站立一旁的龙宫少女灵漪儿恰好看到。

    而那饶州太守念完圣旨一挥手便有左右奉上皇帝所赐的金银绢帛。然后这姚太守又特地嘉勉了醒言几句便即告辞下山而去。

    待醒言一家人回到屋中众人尽皆道贺。

    贺语渐落却是那先前有些憋屈的妙华宫卓碧华现在忍不住说道:

    “还要恭喜灵成师伯;这下便省得那四海堂副堂主之位。”

    见得这妙龄女道姑如此说话灵漪儿却是听得有些不顺耳。这位也是素来倨傲的龙族公主正要出声为醒言打抱不平却听得那上清宫的灵成子呵呵笑道:

    “师侄女此言差矣;俗世人且谓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上清宫之人又如何会来食言;那上清宫‘四海堂’副堂主之职自是虚位以待!”

    “碧华不可无礼;玉善管教不严倒让灵成道兄见笑了。”

    却是那玉善师姑也觉这卓碧华说得有些过分便出言表示歉意。

    “就是哦~其实这区区一个副堂主却也不在醒言话下……”

    灵漪儿正看不惯那女子的冷嘲热讽见得她长辈这般说便也稍稍替醒言鸣了鸣不平——在这四渎龙宫小公主的心目中这上清宫一副堂主之位也确实算不得啥。

    只是她这般心直口快于灵成子等人面上却有些不好看。醒言这点人情练达还是有的赶紧截住灵漪儿的话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

    “灵漪且稍住——”

    于是众人俱都看到这位说起话来自有一股莫名威势的少女听得少年此话一出竟是不再出声立时便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

    且不提众人暗自称奇;只听少年继续说道:

    “其实这上清宫的声名小子早已是如雷贯耳;只是我张醒言年少人卑恐当不得如此大任。”

    “醒言且再莫谦让这事如此便算说定!”

    见现下这般情势恐怕自己不答应反而于这上清宫面上不好看了;醒言只好躬身拜谢:

    “既然道长如此说小子如果再作谦让便似作伪了。”

    说得这话时少年心中不禁想到昨日姚太守那一番话。那“秉志凌云”、“爱惜羽毛”之语便似还在耳边回荡——这饶州少年张醒言也读得这几年诗书却也是才智之士;现在得此良机心中如何不喜?

    “恭喜醒言哦~当上堂主也!”

    却又是那少女灵漪儿笑盈盈跟少年道贺。其实这龙宫公主也非一毫不知世情;相较醒言现在这妓楼乐工身份而言那上清宫的副堂主之位两者之间可谓是霄壤之别了。

    现在这灵漪儿正是由衷的替醒言高兴。

    “咔嚓嚓”

    正在这时却听得那天上一声霹雳——伴随这开春第一声惊雷众人见得那屋外霎时间便是细雨绵绵。

    “呵~好一个‘喜闻惊雷听春雨’!恐怕这老天也在替醒言小哥高兴呢!”

    说话的却是这天师宗的张盛张天师;只听他继续说道:

    “借得这声春雷贫道也要恭喜小哥今日入得我道门中来!”

    看来这张盛张天师为人甚是豁达;现在虽见得自己争这马蹄山无望虽是一时烦恼但现在已经完全放下心怀上前一揖真心诚意的向醒言道贺。

    “多谢天师!”

    见这一派宗主过来行礼只慌得醒言赶紧还礼。

    “呵~还要恭喜灵成道兄。”

    这张盛张天师却又向灵成子道贺。

    正在众人皆以为天师是在贺那上清宫得在这马蹄山修立别院之事却听得张天师指着少年醒言道:

    “今日更要贺上清宫得此良徒。”

    话音落地便即戴上竹笠招呼左右天师宗弟子冒着满天的风雨竟就此下山而去。

    众人正自品味张天师这话中涵义之时却听得那绵绵烟雨中传来一阵踏歌之声: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

    这些却是那国风之句;虽然这词句甚悲但众人听得这歌声却有种说不出的豪迈;这嘹亮的歌嗓和着这绵无边际的初春烟雨滚荡崩腾于这茫茫天地之间久久不绝。

    待歌声渐渐隐去这妙华宫的玉善道姑也起身告辞。

    见这几位道姑也没甚避雨之具醒言与那张氏夫妇倒是出言挽留;醒言说这屋外风雨正浓不如歇下一起吃了中饭待那风停雨住之后再走。

    听得少年如此说却是那玉善道姑含笑谢绝:

    “多谢小哥好意;不过倒也不必担心这区区的风雨却也阻不住我妙华宫诸人!”

    说罢却见这玉善师姑、与那卓碧华几人鱼贯而出走入这漫天风雨中——也不知她们使的什么法儿却见那些个雨丝风片只在妙华宫众人左右飘飞却是一丝一毫也沾不到她们身上——

    在这如丝如愁的满天春雨之中这些妙华宫的道姑便此飘然下山而去。

    “呵呵这妙华宫的诸位道友果然是道法玄妙。”

    却是那灵成道长回头对这正看呆了的少年如此说道。却没见那位正俏立一旁的少女听得此言却是撇了撇嘴甚是不以为然。

    “今日闲谈既过贫道等人也不便羁留。待贫道回去略作筹划择日再来贵山商讨诸般事宜。”

    醒言听得灵成告辞又是一阵留客。其间少年又提到这“风雨正稠”不如等风雨停歇再走——那灵成道长听了却只是呵呵一笑道:

    “既然醒言已入我门中那贫道便不妨使出些手段来好让醒言得知我罗浮山上清宫也有些还算说得过去的法门。”

    说罢便见这位上清宫灵成子踱到这屋外石坪上只稍一凝神然后便将袍袖一挥——

    醒言只听得“喀啦”一声见这庐前石坪上竟是平地生出一道白虹并且不断凝聚延展便似一道拱桥一般从自家门前石坪之上直架到山脚下去!

    见这少年一家看了自己这座雪光熠熠的“虹桥”俱都呆呆愣愣的样子灵成子也不多言只微微一笑朝他们一拱手便与那上清宫诸人视漫天的雨丝如无物依序缓步走上这座弯如玉龙的虹桥直往那山下悠然而去!

第五章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罗浮

    便如同做梦一般这饶州少年张醒言在他十七岁那年便成为那名动天下的罗浮山上清宫“四海堂”副堂主。

    这求恳了多少年而未果的梦想今日竟是一朝实现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这不在刚开始的那几天里醒言对这事儿也常是半信半疑甭说是什么副堂主便连自己已然成为上清宫弟子都有些不敢相信常常扯住那清河老道反复确认——弄得那老道清河简直有些不堪其扰以至现在远远一见醒言走来便立马似那兔雉见了狼狗一般赶紧绕道仓惶而逃!

    只不过多亏了这天下第一教高的办事效率不久便让醒言给吃了颗定心丸。在那个春雨绵绵之日灵成子等人跨那白虹飘然而去后只过了三天便带来数位上清弟子又在这饶州、鄱阳左近募得大批木石工匠便开始在这马蹄山上大兴土木。

    现在醒言已经辞去花月楼那份乐工之职整日便在这马蹄山上闲逛与那些个上清弟子一起监工、巡查。

    只是醒言本便是穷苦人家孩子向来吃苦惯了;现在这啥都不干只在一旁瞎逛的活儿醒言倒反而很不习惯。于是在这开始几天里醒言便常常忍不住撸管扎袖就要上前帮手。

    当然少年这热心之举在旁个上清宫道士眼里却是大乖伦常;醒言每每多会被旁边的道人止住:

    “且住;想我等上清宫弟子又岂能撸袖露臂做这等俗事?没的堕了咱罗浮山的清名!”

    虽然少年还是不太能理解这顺道帮个忙、搭个手也怎会就损了教门的清名。不过这些个道人都可以说是自己的前辈既然这么提醒自有他的道理现在也不必多劳心费神的去想。

    并且往往这时候醒言才会突然想起来自己原来已是那天下第一大教的弟子了——而且还是啥副堂主!

    据醒言这些天的观察了解到这罗浮山上清宫看来势力确实广大。不说别的单那钱财一项便十分广厚。像这诸般人工采买事宜少年只觉着这银子便似流水般花了出去;可那负责钱孥支出的清湖师叔却是面不改色浑当是街边买菜一般——这位未见过大场面的少年看到这每每都是匝舌惊叹不已!

    而那醒言相熟的老道清河因识人有功现也被委任为上清宫马蹄山别院的督建者自此便告别那什么劳什子“饶州善缘处”的闲职了。

    只不过在醒言看来这老头儿虽然说担了重职却还和往日一般整日介悠游嘻笑浑不把这些马蹄山建观之事当成啥了不得的事儿放在心上。这老头儿隔三差五便要拉得醒言去那饶州城中的酒肆里喝上一番。

    这日子便这样悠悠然然的过去。一转眼便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现在已到了那阳春三月之尾了。

    现在这马蹄山上遍山苍翠草木葱茏;满山青绿的山草灌木丛中星星点点散布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点缀着这恰似碧云染就的春山。上野的空气之中到处都飘荡着春虫织就的细软烟丝如雾如絮——

    已分不清是花香、还是草气现在这整座马蹄山野便似都氤氲、蒸腾着一股让人心醉的气息便如醇陈的酒酿一般。

    正是: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

    便在这大好春光中这位才刚刚适应自己上清弟子身份的少年张醒言却又听到一个消息;这消息却令他又是半信半疑了好几天:

    原来他那个远在罗浮山的“四海堂”正堂主刘宗柏刘道兄现已正式辞去堂主之职归于那上清宫抱霞峰弘法殿专心研习道家义法冠得道号“清柏”。而他的空缺则由上清宫目前任事辈分最高的“上清四子”一致决议:鉴于四海堂副堂主年少有为恭勉勤谨现正式擢升为“四海堂”正堂主并望早日前来罗浮山视事。

    盯着这飞鸽传书而来的消息醒言心中暗忖:

    “呀!这些日也只顾闲逛倒还不知道俺这四海堂中竟还有其他副堂主。”

    于是少年赶紧向旁边的清河老道讨教。

    听得少年如此相问那老头儿却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说张、堂、主啊!你有所不知我上清宫这俗家弟子堂好多年来却只有一位正堂主;而醒言‘道兄’你则是这些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位副堂主!”

    瞧着一脸惊愕的少年老道清河却更是觉着可乐接着说道:

    “这‘年少有为’之语不正是说你嘛!——难道还是说俺这个糟老头儿?哈哈!”

    “……”

    刚刚知道事实的少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恭喜恭喜!这下张堂主可要舍出几杯松果酒给老道了!”

    这清河老道自尝过醒言家那松果子酒便对那清醇绵长的况味念念不忘以至现在老惦记着醒言家的酒坛一有机会便极力起个因头缠着醒言请喝他家家酒。

    “唉~要离开饶州了。”

    醒言一时却有些失神没理会清河老头儿的浑缠。

    难怪醒言出神。说起来他长这么大虽然早就离别山野去那饶州城中谋生但无论如何却还从没走出过这饶州地界。最远也不过是去那鄱阳县鄱阳湖周遭走动——却也还在这饶州境内。

    虽然醒言迫于家境贫苦早已在那茶楼酒肆、烟花柳巷中谋生糊口那南来北往、三教九流之人也是见得多如牛毛;每每听得那南北的江湖商旅说起那些个外地的奇闻异事来他也是向往不已。但现在这“调令”到了眼前真要让他远离故土家庐去那远在东南的异地他乡却还是有些不舍或者说有些茫然。

    不过待初时的怔仲一过醒言转念一想却又释然——正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能去那天下闻名的罗浮山上清宫修炼道法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这可是他亲身的经历。现在竟有如此良机又如何能逡巡不前!

    ——一想到灵成子道长显露的那手神妙法术醒言更是心动不已!

    将此情形跟家中爹娘一说他们也是大为赞成。虽然是山野村民但并不意味着懵懂愚昧;他们也都是通晓情理之人。

    对于老张头夫妇而言自那日看到几位道长在家门前显示的神奇法术现在在他们心目中这罗浮山上清宫的道士个个都是神仙;如果自家孩儿也能去那儿修道实在是几十世积来的福分——又哪有不去之理!

    正因着心中着紧孩儿的前途在醒言对双亲言明不舍之意却反倒被老张头夫妇催促说老两口儿身子骨都还壮健让醒言不必担心;既然那罗浮山的老神仙来谕旨那便要他早日动身不要再在家中耽搁。

    听得爹娘如此明晓情理醒言也甚为感动。因为虽有那“好男儿志在四方”之说但时下重孝更有那“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起初跟爹娘提及此事时醒言心里还是惴惴的觉得自己此举是不是有些不孝……

    既然爹娘如此说醒言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好在经得朝廷赏赐现在家中也颇为富足。又免去了诸般徭役这样老爹也不必出差受苦。

    只不过醒言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拜托老道清河常常替他照应一下——现在因了自家那松果酒这老道清河和自己爹爹老张头却是熟稔得紧。

    既然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再回不到家中醒言又推迟了几日行程花得些银两雇人将家中屋庐整葺一番用那砖石将屋墙加固这才放心。

    这几日内倒是那灵漪儿知道了醒言不久便要去那东南粤州的罗浮山真个是山高水远路途险恶少女颇有些放心不下。于是灵漪儿便约得醒言又去那鄱阳湖的僻静水湄之处将自己那“冰心结”、“水无痕”的法门教与醒言。

    待他背熟这龙宫公主却又似想起什么叮嘱道:

    “那‘冰心结’恐怕不是那么靠得住使用后定要小心啦!万一情形不对便赶快逃吧!”

    原来这少女平素也甚少实际使用法术她刚才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醒言见面的情形觉得这“冰心结”恐怕威力并不是那么大因此便着紧提醒醒言怕日后误事。

    醒言见少女如此担心却不是很理解心中暗道:

    “呃?俺这是去罗浮山上清宫学道呢可不是去捉妖怪、与人相斗——不过这龙宫少女却也是一片好心。”

    想到这儿醒言便诚恳的向灵漪致谢。

    见得这少年如此多礼灵漪儿抿嘴一笑道:

    “那管玉笛‘神雪’便还放在你那儿吧;若是在罗浮山愁闷便可吹着解乏儿——只是以后可别坏了本宫那‘雪笛灵漪’的名头哦!对了差点忘记——本公主一向慷慨这次醒言远行少不得也要赏赐一二了~”

    虽然她这话说得有些颐指气使但醒言与她相处久了却知道灵漪儿和他这般说话只是那谑言戏语而已。

    待那灵漪儿说完却见她自袖内递出一对白玉莲花递给醒言:

    “喏!这便是本公主的赏赐收好了!”

    待醒言接过少女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你……若是到那手头乏用之时便将它卖了吧也可换得好几两银子!”

    ——一片关爱之心溢于言表。

    只是这位龙宫少女却不太晓得这钱两概念:这双鬼斧神工、造化天然的龙宫玉莲真可谓是无价之宝;若真个转卖出去又何止是几两银子的价钱!

    看着手中这对左右相称、晶润妍然的白玉莲花醒言又何尝不知道其价值。当下他也颇为感动道:

    “多谢公主赐给如此宝物。可是……我却并未曾带得什么好东西来可作那临别赠物哦!”

    “这样啊……”

    ——有些出乎醒言意外这龙宫的公主听了他这话却是俛不语竟似颇为失望。

    瞧少女这般神态醒言也颇为尴尬暗怨自己太过粗疏。正待说明日再送她纪念之物时却突然瞧那灵漪儿似是忽的想出啥好办法便抬头对醒言灿然一笑道:

    “笨~刚才本宫送于你的那对白玉莲雕不是正好有两个么?你现在可以将其中一只再回赠给我啊!”

    “呃?本来便是你的再拿它送你……这合适吗?”

    听得此言醒言却觉着有些怪异不免有些迟疑。

    “那有什么反正人家觉得合适得很!”

    ——接过醒言递还的其中一只白玉莲花少女的脸上却有些酡然。正自她手抚玉莲心神摇动之时却听得眼前少年问道:

    “对了灵漪以前便曾听你提起这‘雪笛灵漪’名号竟是四海驰名——只是俺在这饶州城内也算是消息灵通却为何从未曾听得有人说起过?”

    “笨啊!这是四海驰名当然你们不——”

    刚说到这儿这位脸上正有一丝晕红的少女却似是想起什么突地止住不言。

    醒言听她话儿只说得半截便有些诧异;凝神去看灵漪儿的面容——却见这位原本欣然的少女现在脸色却有些黯然。

    少年不知何故问起灵漪却只是不说。

    水面风起烟波路迷;在这一湖春水之湄两人便这样分手道别。

    ……

    终于到了要起身去那罗浮山的日子。

    且不提醒言与他双亲、左邻右舍、还有那饶州城中相熟之人自有一番难舍难分的道别;且说那位一直送得醒言好远的老道清河在终于要临分别之际袖出一书递于醒言。

    醒言迷惑将这书接过来见这麻黄纸面上正书着几个端朴的隶字:

    『镇宅驱邪符箓经』

    少年正不解何意却听那清河老道难得正经的说道:

    “醒言到得那罗浮山中做那四海堂主若不得意时可研读此经也好打年日挣得几分酒钱。”

    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竟此飘然而去……

    正是:

    曾听水龍吟

    曾看凌波舞

    一生痴绝处

    无梦到罗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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