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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平潮     仙路烟尘txt下载     仙路烟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水龍吟处飞神雪

    正当张醒言掣刀吓跑和他爹爹歪缠不休的泼皮孙六指父子二人正在街边对答之时却忽听得旁边有人对醒言高声赞叹。

    待父子二人转眼观看却现原是一位褐衣老丈正从货摊旁边转出走到他们两人跟前。看这老丈容貌似已是年岁颇高但偏偏面皮红润乌满头。瞧他自旁边绕出的样子步履遒劲有力走路有风并不像一般老人家那样拄根拐杖。看来这老丈颇谙养生之道。

    一番打量忽想起这老丈刚才的赞语醒言便谦逊道

    “嗬!老人家谬赞了刚才我只不过是吓跑一个地痞无赖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听他谦逊那老丈眉毛拧动笑道:

    “小哥此言差矣!方才老朽在一旁看得明白小哥一见那泼皮纠缠几乎想都不想便上前夺刀威吓这正是小哥你心思敏捷、勇于决断。后又见你挑选夺刀之人虽然那人是个江湖豪客但却面目清朗额廓无棱显非冒冒失失的鲁莽汉子。一般有这面相之人很可能会阻你拔刀劝上两句能让你有机会狠话坚那泼皮之心让他以为你真有杀他之心!”

    听得老丈这一番分析醒言倒听得目瞪口呆。刚才那风卷残云般的一番事体他自己倒真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不过现在听这位老丈一分析细想想还真有些道理。刚才若选个满脸横肉、歪眉斜眼的江湖莽汉恐怕就惟恐天下不乱不仅不会劝阻说不定还会主动将刀双手奉上。如此一来自己哪有机会缓上一缓也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说出那一番威吓话来。若是那样还真不知道刚才这出戏该怎么往下演!

    看着少年这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面前这位矍铄老丈知道让自己说中便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何况从小哥方才所言中老丈也听得小哥能从那泼皮躺卧之处判断那厮绝非惫懒非常、悍不畏死之徒。在那间不容之间小哥你还能有如此细密心思怎叫老夫不佩服?”

    “嗬~惭愧!”

    醒言听了这老丈这番赞语也不禁心下快活。他爹爹老张头说到底只是个赣直村夫即使他儿子再细细解释却始终也想不大明白其中关窍。今天碰到这位萍水相逢的老丈倒对自己刚才那番喝退泼皮的做作分析得如此明晰透彻这又怎教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心里不乐开花?

    满心欢喜之时只听那老丈又呵呵笑道:

    “所谓相逢不如偶遇想来今日二位还未用餐不如就由老丈做一回东请二位小酌一番你们看如何?”

    话音落定憨厚的老张头正要推辞那老丈却不由分说扯起他摆在地上的兔篓便不管不顾的沿街摇摆而去!

    见得如此这张氏父子二人也只好相从跟在那老者后面一路行去。其实对于醒言来说正巧刚丢了稻香楼的工作还不知道今天中饭着落在何处褐衣老丈此举倒是正中他下怀!心中快活稍一分神却见那老丈在前头健步如飞自己稍一迟疑便已经落在后头。看着前面这老丈矍铄模样醒言暗自一咋舌赶紧加快脚步紧紧跟上。

    正当这张氏父子两人跟着一路小跑有些气喘吁吁之时那老丈已停在一处酒楼前。停下来稍微喘了口气醒言抬头一看现这酒楼对他来说正是熟悉无比:这酒楼自己片刻之前还来光顾过正是他今天上午那处伤心地“稻香楼”。

    再说那稻香楼老板刘掌柜见醒言父子二人又走上楼来还以为这混赖少年还是为那俩工钱过来歪缠刚要出言呵斥却不防前面那位年长客官已在自己面前停下回过头指点着那对父子跟自己响亮的喝了声:

    “呔!这位伙计我们这一伙三人楼上雅座伺候着!”

    一听自己被当成跑堂这一楼之主刘掌柜差点没被一口气憋死。刚要作却瞧见那老丈颐指气使的做派显非寻常老朽因此刘掌柜只敢在心里不住暗道晦气嘴上却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将这三人引到楼上靠窗一处雅座坐下。

    刘掌柜安排的这座位醒言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三天前这地儿正是居盈和她成叔落坐的地方。政所谓睹物思人看到这熟悉的桌椅方位醒言便想起当时居盈小丫头对着一盘猪手跃跃欲试的可爱模样不知不觉中便有一缕笑容浮上他的面容——却不防那刘掌柜无意中瞥了醒言一眼正看到这位前手下小跑堂现在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笑成这模样八成是这小子看到自己刚才被人当成伙计正偷着乐吧?”

    刘掌柜颇有些小人之心的揣度着:

    “这臭小子真是可恶!”

    等褐衣老者点完菜后这刘掌柜便悻悻回到后堂准备赶紧换上一套袍色光鲜的行头那时再出来巡察。

    且不提刘掌柜去后堂试衣再说那位矍铄老丈等这酒菜上来之后便开始一盅接一盅的喝酒并热情的劝父子二人喝酒吃菜;除此之外他却是只字不言。

    只不过虽然醒言也顺着老丈的意思吃着酒菜但却不像他爹爹那样懵懂无觉。等那老丈约摸有五、六杯酒下肚醒言便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非常客气的询问道:

    “敢问这位老人家想我们萍水相逢却不知老丈为何对小子如此青眼有加还请我父子二人来此享用如此美馔?不会只是因我赶跑六指泼皮那等芝麻小事吧?”

    “哈哈哈!”

    正在一口一口灌酒的褐衣老者听得醒言之言却是放声大笑声音响亮在酒楼中滚滚回荡直引得整个二楼的食客停箸注目。

    “小哥问得好!只是小哥却有所不知你我二人其实是神交已久!”

    “哦?!可我和老人家似乎从未谋面啊?”

    听得老丈之言醒言努力回想但无论怎么冥思苦想却也全然想不起自己啥时和这老丈相交相识。正满心糊涂时那老者又乐呵呵说道:

    “对了小老弟也不必一口一个老人家。如不见外叫我一声‘老哥’便可。”

    “其实我们相识也只是昨日之事小哥应不会这么快便忘了吧?”

    “昨日?”

    饶是醒言平时机灵此刻却颇为踌躇心中竭力思忖将昨天经历的所有事都在心中梳理一遍:

    “昨个上午在鄱阳县平安客栈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昨天中午去那南矶岛上水中居吃鲥鱼——难不成他当时也在那儿吃鲥鱼?可是当时那间轩厅之中人也不多要是真见了这老丈自己是绝对不会忘掉的;或者是下午?昨个下午那场事体真是惊心动魄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难道这老丈是那艘画船上的一位游客?可似乎也没啥印象……这位老丈究竟是什么人?”

    见他困惑那老者呵然一笑说道:

    “小哥处事机敏这记性却不甚佳。昨天在那鄱阳湖上蒙小哥替我宣扬当年事迹临了又赠诗一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听了老丈这话醒言还是有些莫名其妙;昨天下午鄱阳湖上那番凶异景象太过惊世骇俗;后来又紧接着一遭儿“惊艳”他也被震得七晕八素此刻对自己在那天变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已是糊里糊涂了。

    见醒言还是怔仲那老丈却也不多加解释只是说道:

    “老夫闻得先贤有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小哥这几日的作为正是那天大的‘无心为善’之举!”

    听得此言绑架过上官一直心怀鬼胎的少年却是心中一跳正待说话却见那老丈已是兴致勃勃的接着说道:

    “惩强扶弱不求己报正是我辈大好男儿所为!痛快!可浮一大白!”

    说罢老丈一仰脖骨嘟几声一杯烈酒就到了肚里。咂了咂嘴他又说道:

    “一想昨日之事便是痛快!老汉还想不到小哥作得一手好诗想那句‘醉倚周郎台上月清笛声送洞龙眠’妙!畅快!真个是淋漓尽致又可浮一大白!”

    话音未落这矍铄老丈接连仰脖又是两杯烈酒下肚。不知是否酒喝多这老丈现在话也有些多了起来:

    “两位却不知老夫向来都是疾恶如仇最看不得好人遭罪恶人逍遥!唔……好一个‘清笛声送洞龙眠’!便看在此诗份上老夫今日也要给小哥送上一份小礼!”

    说到这里这位意兴豪侠的老头儿显已有七八分醉意满脸通红端的是憨态可掬。也不待醒言父子搭话他便起身口齿含糊的说道:

    “等一等待我看看这袖中带了什么物事。”

    可能这老丈出来时颇为仓促这会儿在宽大袍袖中一阵掏摸却是半晌无功当下那张醉脸便更加赤红。

    见此情形醒言便说道:

    “其实老人家也不必客气小子这正是无功不受禄!说实话我也不知这……”

    正待谦让却见那老头儿一摆手喷着酒气红着面孔截住话头叫道:

    “我云中君说话焉有不作数之礼。小哥却不必着忙待我再慢慢找找!”

    于是醒言父子二人便见这位褐衣醉老头闭上双目口中不住嗫嚅倒好像往日见到的神汉那样叨叨念着咒语。

    “哈哈~有了!”

    正当父子二人疑惑这老头是不是醉得神志恍惚时那“云中君”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显是得意非常自夸道:

    “哈哈!看来老夫记性还不差临走时也没忘记带上一两件拿得出手的礼物——这真是个好习惯啊!喏这管石笛便即赠与小哥正应那‘清笛声送洞龙眠’!哈哈~妙哉!”

    这老头儿自说自赞间已从袍袖里掏出一管玉笛来不由分说就胡乱塞了过来。醒言见他已经半醉怕和他推让间把这玉笛摔碎也只好顺着老丈的意思把那玉笛接过来握紧手中。

    见醒言收下那老头儿甚是高兴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

    “好!正……我辈男……儿正不应效那小女子惺惺作态!”

    闻听这话醒言本已到了嘴边的推辞话儿只好又缩了回去只顾在那儿瞧着笛子傻笑。他手中现在拿的这管玉笛由玲珑玉石制成婉转圆润彷佛天然形成;笛身淡碧内中隐有雪色纹翳恰如那春山翠谷中浮动着几缕乳色云霓。在笛末的校音孔洞中系着一绺梅花缨络丝色嫣红随风飘逸与那晶润淡然的管身互为映衬正显得相得益彰。

    而在玉笛吹孔的上方又用古朴的文鼎大篆镂着两个字:

    “神雪”

    这俩古篆遒劲幽雅正似那画龙点睛之笔顿时便让这玉笛古意蕴藉。

    正当醒言痴瞧手中玉笛之时那半醉的老头儿却突然一拍脑袋叫道:

    “瞧我这脑子真有些糊涂了!恐怕我真是有那么一二分醉了……今天我送笛算是赠人以鱼但却为何不索性授人以渔?光有笛没谱儿哪行!等等那谱儿……”

    一口气说到这儿醉醺醺的老汉舌头又打了结:

    “那谱儿我、我应该也带了吧?小哥且稍等待我慢慢取来!”

    于是醒言又见那老头儿瞑目一阵嗫嚅然后又神情得意的从袖口中掏出一物。等他掏出醒言定睛一瞧见那物正是一本古丝绢书。这书深水蓝色的封皮衬着海草龙纹底子封面雪白的题额上赫然写着三个黑色篆书大字:

    “水龍吟”

    现在掏出这书那老者又是一顿胡塞乱送。醒言怕这好端端的绢面上沾着油水只好又乖乖收下。见他爽快那老丈也十分高兴举杯大笑道:

    “哈哈!痛快!这两天老夫目睹小哥惩恶扶弱壮举又蒙小哥宣扬事迹、题诗赠赋之惠老夫前日便助小哥一睹那人真颜今天又能赠君以谱以笛也算了却了老夫这桩心事。”

    “呃~这酒是不能再喝了若是再喝我便要醉了!”

    “二位老朽这便告辞!”

    连珠般说完这通话这位已经十分沉醉的老头便晃悠悠站起身来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唉任他甚么英雄……好汉千载之下……又复有、几人识得!……”

    “伙计!快来结帐!”

    说着这老头儿便招手指点叫左近那位“伙计”过来结帐。

    而那位被老头点到、却已经换了一身光鲜袍服的刘掌柜不信这怪老头儿这回还是在叫自己便兀自在那儿东张西望。正摇头晃脑时却冷不防那醉老头儿又高声怪叫一声:

    “左右瞧什么瞧?就是你了!快来结帐!”

    一听确认这刘掌柜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心中直道“晦气”;却又不好作只得陪着笑脸挨挨擦擦的走过来告诉老头儿这顿酒菜一共多少文钱。听他报完酒菜钱这红光满面的老丈便喷着酒气招呼一声:

    “喏!这锭银子给你接着!余下的就找还给这位小哥吧。”

    说着话这醉酣的老头便歪歪斜斜的递给刘“伙计”一锭马蹄银接着又咕哝了一句:

    “你这老跑堂、穿得花里胡梢却硬是没开始那个伙计机灵!”

    说罢他便左摇右晃的朝楼梯口走去。

    “老人家!小心脚下!且等一等我来扶你。”

    醒言见那老头已有**分醉脚下正是踉跄不稳怕他摔跌便高声阻拦让他慢走。听他提醒那老丈回头呲牙一笑道:

    “不妨事!我又不是那愚鲁的醉汉!”

    说着那老头又继续往前晃去。见他这样醒言便要上前扶持;正在这时却被刘掌柜给拦住:

    “我说臭小子要你乱操啥心?那老头鬼着呐哪这么容易摔到!喏这是刚刚这顿酒菜找下的钱。唉真是浑人有浑福也不知道你这浑小子今天走啥浑人运居然混上这么一个冤大头——”

    刘掌柜这一番嘲讽责骂说到这儿却嘎然止住;抬起头与面前这位前伙计骇然相视——

    原来他点数给醒言的找剩银钱却分厘不差正好符合他先前克扣下少年的工钱!

    “……”

    正当二人骇然相视有些愣神之时却忽听得“扑通”一下然后一阵“叽里咕噜”的滚动声;醒言闻声回头惊看却原来是那个醉老头果然脚下不稳一个不察竟就此滚下楼去!

    听得这碌碌滚动声醒言心下暗暗叫苦顾不上和这刘掌柜滴答赶紧和爹爹老张头一起急急赶下楼去。

    只是等到了楼下大厅直出了酒楼正门却现那大街之上行人熙来攘往络绎不绝;只是那赠笛赠书的醉老头儿却早已是踪迹杳然……

第三章 媚月娇花邀笛步

    醒言父子循着那酣醉老者滚落的声音赶下楼去却现无论如何都找不着那老丈的踪迹。

    “这位老人家倒是脚快。”

    老张头说道。淡淡然说完他却突然有些惊慌起来:

    “呀!我说醒言儿你说刚才这老丈会不会是神仙啊?!明明应该摔跌在这里——罪过罪过——可咋就一转眼不见了呢?”

    见这老丈神龙见不见尾老张头觉得好生怪异。见爹爹这么说醒言便道:

    “不会吧这大白天的能给我们突然撞上个神仙?这神仙还请我们吃菜喝酒送这送那?想想也不可能吧。”

    “我看那老丈很可能是被啥人扶着拐过街角去了。”

    醒言给他爹爹提出另一种可能否定了神仙之说。他这番说辞实是出于孝心;要以自己爹爹那赣直性儿如果真以为这次遇到神仙从此不免便要疑神疑鬼干活睡觉都不安生了。

    听儿子这么一说老张头琢磨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这想法太过荒唐。还是儿子提醒得对要不然自己以后冒冒失失的说出去铁定要被别人笑话!

    只不过虽然口中安抚了老爹但醒言心里却止不住翻开了个儿。在他内心里醒言觉得此事确实颇为蹊跷。那老丈含混之间似乎对自己前日与居盈在鄱阳县的一番不法作为竟好像有些了解。不过幸好这位知情的老者对他俩行为竟是颇为欣赏否则也不会既请东道又送笛书了。

    “难不成真是遇到神仙了?”

    虽然刚才编了个话儿骗过他爹但他却骗不了自己。不过想了想还是应该不会;就像他自个儿刚才说的神仙怎么那么容易就让自己碰上。对了!想老者这番作为倒是非常像那些游侠列传里所写的风尘异人。

    “嗯!应该就是这样呵呵呵~”

    醒言觉得自己已经找到正解便放下一桩心事。

    等这父子二人都已为刚才这番奇遇找到合理解释他们便开始商量起接着该干嘛。老张头对儿子说:

    “醒言儿还有这俩兔子没卖掉爹就先去叫卖。你也两三天没去私塾了赶紧去看看吧!恐怕季老先生已经生气了吧?”

    “好吧那爹爹一个人要小心了。”

    “没事儿;爹这次就把这对兔儿胡乱卖掉不计较价钱。”

    “好吧那我就去了。”

    “嗯。记着早点回来吃晚饭。”

    父子二人随口对话就此道别。

    只是等醒言看着爹爹拐过街角他自己却没挪动几步。现在醒言心里想的可不是去什么私塾。这季氏家族的塾课自己已读了这么多年该看的经史子集也差不多都看完;那些士卒人家需要修习的诗书礼乐自己也什么都能搭上点边儿。自己缺这几堂塾课其实也没啥关系;反正自己这寒门子弟从来也没敢在这诗书上能指望混出什么衣食。现在对他来说当务之急便是得赶快再找得一份零工否则自个儿今后的饭食都成问题。

    今年他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小伙子了;穷人家孩子早当家虽称少年但早已算半个大人了醒言现在实在不好意思赖在家中吃白食了。去哪儿呢?稻香楼?看刘掌柜刚才那番气歪鼻子的嘴脸这稻香楼显然没指望了。该去哪儿呢?少年一时间犯了踌躇。

    这时候头顶上日头正好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停有忙碌的人流从呆立的少年身边经过。呆呆想了一阵为衣食愁的少年突然眼前一亮:

    “对了!我咋把刚才那老人家送的东西给忘了呢?”

    正没个主张的少年忽然想起刚才那老丈赠笛赠书的情节心说自己还没拿这笛儿试试音呢。想到这儿醒言便赶紧走到一个僻静处把那笛子从怀里掏出来准备试着吹奏一番。

    说来也怪这手中的玉笛“神雪”不仅模样清爽不俗材质恐怕也有些特异。按理说一般玉石琢成的笛子入手沉重并不适宜长时间举在那儿吹奏;况且那石性坚硬不似竹材那般清韧以玉石为材料做成的笛子吹出的音符往往没有竹笛那般清脆悠扬。

    因此虽说这世间并不乏玉笛但基本上都只是有钱人家拿来装幌子:

    要么挂上一条绢丝缨珞再打上一只红檀木架当菩萨一样供在书房中作为装饰——此谓“花瓶”之用;要么便有些个风流子弟寻常会友时笛不离手拿着傍身看上去平添几分骚雅大抵也就与那“秋扇”异曲同工。总而言之这世间一般所谓的玉笛白玉笛其实就是根空心石棍;江湖侠客拿来舞弄或能趁手那正经乐工实是吹不大得的。

    而这玉笛“神雪”怪就怪在这里。它入手虽非轻若鸿毛但比那寻常竹笛却也重不了多少;吹奏起来其乐音婉转悠扬却比竹笛更加清灵。于是才试吹了一小会儿醒言便差点要热泪盈眶!

    “真要好生谢谢那位老丈!我张醒言也终于有笛子啦!”

    难怪醒言这般激动。在他读书的季家私塾中也设有礼乐课程。礼乐课程中用来教授子弟识谱的入门乐器便是这种最普通不过的竹笛。可是即便集市坊间那些寻常的竹笛费不了几个钱但家境穷困的醒言却还是负担不起。对于张家来说这银钱要不是用在衣食穿用上那便是罪过。

    因此每逢这种课程醒言便会去野山竹林中截得一支竹管然后自己用刀按规格在竹管上间隔剜上八只孔洞。只是虽然这笛子制法简单只要拿刀剜洞;但这竹子却并非豆腐像这样剜刻要想在竹管上凿出个不带棱角的圆洞来却着实不是易事。往往醒言最后剜就的孔洞看上去不圆也不方或七边或六角八个孔洞八般模样实在不规整。这么一来他那些自制的笛儿音乐效果可想而知;往往低音还能勉强凑合但高音就实在是音容惨淡不忍卒听了……

    于是乍得真笛满腔兴奋的少年便又翻开老者相赠的那本曲谱《水龍吟》。只不过这回他却有些失望。原来这本薄薄的曲谱书中用工尺符号记述的笛谱委实是出人意料匪夷所思。这“水龍吟”之曲多用羽音高亢之极并且常在变徵之外复又变徵实在是……

    “不是人吹的!”

    这是醒言的评价。

    等兴奋劲儿过去这找工作的问题重又摆到醒言面前。只不过这一回醒言却没像开始那般六神无主。很快他脑海中便灵光一闪叫道:

    “有了去处也!”

    原来醒言瞥见手中新得的笛儿“神雪”心下顿时便有了主意。

    原来他猛然记起就在前几天自己从那饶州城最大的妓坊“花月楼”前经过无意间瞧见花月楼门口的照壁上贴着一张大红的揭帖上面说“诚聘笛师”云云。那时醒言也只是路过无聊看着那红纸晃眼便去瞧了个新鲜。此刻既然自己丢了稻香楼的饭碗又蒙豪爽之士送了根笛子那自然是要去妓楼碰碰运气了。

    只不过现在想起来时离那揭帖张榜已经有四五天不知道有没有人捷足先登。现在去花月楼应聘差不多已成了醒言唯一的指望便不免患得患失起来赶紧加快脚步朝那前门街上的妓坊“花月楼”飞奔而去。

    其实正所谓关心则乱醒言这番担心倒是多余了。想这时候能吹上两手笛曲儿的男子不是有钱子弟就是文人雅士他们显然不会委身于卑下的妓楼来和醒言抢饭碗;而那些有足够抢饭碗理由的穷苦子弟却根本没心思也没空闲来学这不事农耕的乐器花活。况且他们之中即使有人想学也不一定有这机会。从这点想来醒言能聆季老学究教诲也可以说是穷困子弟之中的异数了。

    而男子之外那些女子她们中倒不乏乐伎之流。只是这饶州小城烟花队里实在找不出几个人材;何况这笛儿又有些特殊——坊间有言:

    “竹音之宜于脂粉者惟洞箫一种;笛可暂而不可常。盖男子所重在声妇人所重在容吹笛弄管之时声则可听而容不耐看。”

    此言所说倒也差不离。想那女子吹笛之时气充塞而腮涨鼓任你什么花容月貌落雁沉鱼也变得惨不忍睹。

    只是虽然善吹笛者不多但这妓坊乐班儿里笛子却是不可缺少;丝竹乐班儿要出旋律主要就靠它。因此不知自己正是稀缺人材的少年张醒言倒是白白担心了一遭。等他赶到花月楼前欣喜的现那红色揭帖儿仍在只是颜色黯淡了些;大喜之下醒言便赶紧截住那以为顾客上门正滔滔不绝的龟公话头直接说明自己来意。

    听他所言再仔细打量打量他的模样这龟公门子倒有些犹疑。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这么多天也没人来应聘现在好歹有个送上门的自然要让老鸨夏姨知道。

    等龟公通报后得到允许醒言便随他进到里间见到了这位花月楼的老鸨夏姨。这夏姨大约三十多岁光景看上去风韵犹存。与别的妓楼老鸨不同她们都喜欢楼中妓女称自己为妈妈但这花月楼的老鸨却更爱别人叫她为姨。

    许是确实笛师难求没经过多少折腾醒言只是拿那玉笛儿简单吹了几个小曲儿便通过了夏姨的审查。那老鸨夏姨没对醒言业务水平提出多少疑问反而倒是对他手中那管神雪比较感兴趣对这个衣衫破旧的少年问这问那问他是从哪儿得来的如此好笛。

    听夏姨问起醒言倒也没有多加隐瞒把上午那番情由略说了说。流水般说下来只听得夏姨不住感叹直道他运气真好遇到了异人。

    等安顿下来之后醒言现自己对这份新工作非常满意。在这花月楼当乐工虽然工钱并不算多但总比自己原先那几份零工要高出不少。况且在花月楼中打工最大的好处便是这花月楼包他食宿解决了他多年悬而未决的最大生活难题!

    更让他有些喜出望外的是听夏姨说如果自己运道好遇上个把摆谱装阔的富家子弟一曲吹下来说不定还会有额外的赏钱。虽然这赏钱妓楼要抽三分之一但对于从来就没真赚过啥像样钱的醒言来说这些都已算得上是收入丰厚了。

    对于醒言来说入花月楼还有另外一个好处。虽然这花月楼是饶州城最大的妓坊但毕竟饶州城不大也非十分要冲之地往来客商并不甚多。因此在这花月楼里白天他们这乐班儿基本上没啥事做只有到晚上才有客人让姑娘陪酒时才叫乐班在一旁奏曲儿助兴。因此他正好可以趁白天无事出去听季老先生的课或者去干些别的杂事。

    当然虽然身入妓楼当乐工醒言可从来没想过会被他那些士族同窗耻笑。对他来说脸面倒是其次找到衣食门路才是要;只要正经赚钱哪怕再卑贱的事儿他也愿意去做。

    事实上这几年在季家私塾读下来醒言这一穷苦子弟在塾中不知不觉间竟累积了一定的威望。他这一山野少年书塾中的异数不光读书聪睿快捷而且还身强体健平时上树掏得着鸟窝下河捕得到游鱼几年下来在塾中这些富贵出身的同龄孩童眼中他竟是那般神通广大;几次打架淘气下来醒言竟俨然成了一个孩子王!除了衣食不如人其他时竟是一呼百应没人敢瞧不起他!

    当然除此之外他们也不敢轻易嘲笑醒言委身妓坊当乐工之事——若与这花月楼的耳报神交恶要是哪天自己偷偷蹩去行就成*人礼万一被他瞅见回去大肆张扬那可就大大不妙!

    这座少年接下来要从中谋取衣食的“花月楼”是饶州城内规模最大的一座妓坊坐落在前门街上坐北朝南。这花月楼虽然前后数进房屋不少但门脸儿并不显大;一座两底两层的临街牌楼上下俱都漆成红色间隔绘上些合欢花鸟颇合妓楼气派。只是可能因为年久乏于修葺这些漆色都已成了深朱有些地方的红漆起了皮儿脱落不少。

    在花月楼门脸儿的两旁又分悬着一幅对联说的是:

    “一样慈航能解脱彩衣人即是乌衣。”

    这副对联不知是谁人做得倒也风趣诙谐。上联中故意曲解佛家“解脱”之说整联亦有调笑白衣观音之意。虽然这联对佛门殊有不敬但此际正是抑佛崇道对这渎佛的“楹”联大家倒也是安之若素。

    不管怎样这十六岁的少年张醒言在丢掉他珍爱的跑堂饭碗之后便正式成为赣州府饶州城最大妓坊“花月楼”乐班的一名成员。

    只是让少年此刻颇觉有些罪过的是在解决了食宿问题之后他胸中那向道之心不知不觉便渐渐弱了……

第四章 弘道心于市井

    也许真是老天护佑醒言确实找了份好工作。自从他在花月楼担当笛师之后少年的生活便变得比以前轻松多了。特别让少年感到惬意的是从此他再也不必每天来回十几里路的两头赶了!而那久违了的老道清河现在也明显对醒言热络了不少虽然醒言已不再纠缠着他拜师但老道倒反而常常带契他做些赚钱的零活。

    说来这所谓善缘处的活计最是清闲枯燥;以清河老道那样的活络性子又如何耐得住。因此老道不免便要时常出些闲差给人家勘个风水治些符箓什么的弘扬道学之余顺便也赚俩酒钱。拜他那上清宫道士的名头所赐老道这兼职生意整得倒还算红火。

    不过所谓“孤掌难鸣”这些个事儿老道一个人也折腾不过来还必须得有一个打下手的。只是善缘处那俩现成的人选小道士明净和明尘却不会与他“合污同流”。

    明尘明净这俩小道士对自己被门中派来这饶州城做这些杂役一类的事体满肚子牢骚因此也更加爱惜羽毛如何能忍受跟着清河老道走街串巷干那些类似于游方道士的丢人事体。他两人对清河老道这些有堕上清宫威名的举动还满肚子怨气;虽然囿于辈分嘴上不好意思明说但暗地里却经常一起牢骚埋怨他们这善缘处的脑一点也不顾上清天下道门之的清誉。

    对这情形清河老道也是心知肚明从不敢指望这俩小道士与自己“和光同尘”。

    如此一来那位和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少年小子张醒言倒正好合用。在醒言白天乐班无事时清河老道便去拉他来充作自己的跟班给自己打下手做法时提个篮递个符什么的。他们这一老一少老道老辣少年机灵配合起来倒是格外得心应手。每次跟老道出趟这样的差事醒言都能跟着混俩小钱因而他对此倒是乐此不疲每次听了清河召唤便乐颠颠的跟过去。

    且说这日上午清河老道又有一宗生意上门。原来是城里祝家米行的老板祝员外差人来请请他这位饶州城著名的上清资深道士去给他们祝宅做场小法事净宅。

    说到这祝记米行的祝老板在饶州城也算是数得着的人物他家米行生意红红火火家财雄厚非常。

    “这趟差事的酬薪应该不在少数吧?”

    一听是祝记米行的老板相请老道心里立即就乐开了花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奔去花月楼叫上醒言准备足诸般用品作成一担让他在后面挑着很快这老少二人便一路颠颠的跟着祝家家人来到祝宅。

    到了祝宅之后老道便要穿上法衣跟往常一样吩咐醒言铺排开物事准备着手开始求符水净宅院。正在呼呼喝喝之时那祝员外却请老道不必着忙。只听这肥头大耳的米行老板说道:

    “咳咳那个、清河仙长一路劳顿还是先用些饭食再说。净宅一事也不急于一时。”

    听得有饭吃清河自然不会推辞。于是祝员外便吩咐下去叫人安排下酒席请老道和醒言入席用膳自己也在一旁相陪。

    “果然是大富人家就是客气得紧!”

    见主人殷勤又有好酒好菜老道更是乐不可支。那醒言也是心中暗喜心道今日真是好运气不光赚些外快小钱还让自个儿蹭到一顿好饭食。

    只是吃得高兴之余醒言却不免觉着有些奇怪因为那位在席上相陪的祝员外却是绝口不提净宅的事儿只是热情的劝酒劝菜与早上那个来请他们的祝家家丁急吼吼的样子实在有些不相衬。不过此刻正是酒酣耳热满嘴流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落个酒足饭饱再说。

    等到四五杯酒下肚那老道清河便面红耳赤有些飘飘然起来。在那酒力的作用下老道的嘴便跟没了闸门似的开始吹嘘起他的高强道法来。只听醉醺醺的老道满口说道:

    “祝施主想贫道来这饶州城之前曾在罗浮山上学过多年的道法。倒不是贫道海口这寻常求个符水净个宅什么的却只是小菜一碟。”

    听老道开口吹嘘那祝员外在一旁也不住的夸赞附和。

    等再有两杯酒落肚这清河老道酡颜更甚嘴里更是不知所谓一顿胡聊海侃之间不觉便扯到自己师门上清宫上去只听老道夸说道:

    “鄙门上清宫那道法委实是高深莫测!虽然老道愚钝但学艺多年倒也是略通一二。甭说那占星扶乩、求符净宅之类的小事便是寻常拿个妖降个怪什么的却也是不在话下!”

    没成想此话一出那位在一旁一直插科打诨凑趣的祝员外却是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挪动着肥胖的身子飞快离席给清河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诚声求告道:

    “不瞒仙长说今日请仙长前来正是有一事相求——贵派上清宫道法高深有降龙伏虎之能这是天下皆知的;鄙门不幸这宅出了个把妖异今日正想求仙长垂怜施用上清宫神法将那妖孽降服!”

    一听祝员外这话那位正自洋洋得意的清河老道正掣着酒杯准备往嘴里灌酒的手一下子便僵硬的停在半空中——祝员外这一番话正似那六月天分开顶阳骨浇下的一瓢雪水这已有五六分酒意的老道清河酒一下子就醒了!

    此时这老道心中正是大呼不妙心说真是六十岁老娘倒绷了孩儿今遭竟让自己吃上一桌鸿门宴!可笑自己还以为是遇上一桩美差没想却接上一只烫手山芋!恼恨之余瞥了一眼祝员外见他那张胖脸上正是满面虔诚。一见这情形老道心说这做惯生意的米行老板还真是奸猾先是好酒好菜吃着好言好语捧着奉承得自己云里雾里夸下这漫天大的海口弄得不好收场之时再来下嘴说出这一番求恳真个是让人不好推辞。

    只不过那祝员外老辣这老道清河却也不是嫩茬;老道心中一边埋怨祝老头请他吃这鸿门宴面上却是脸不红心不跳正了正神色对祝员外一本正经的说道:

    “员外此言差矣!依我看这饶州城内景气清和怎会有什么妖异!想那妖相种种皆由心起。我上清门中尊长曾有教诲说是:‘有此妖耶?是心所招;非此妖耶?是心所幻。’——祝员外啊所谓妖异皆是空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啊!”

    清河老道跟祝员外这一番装腔作势故弄玄虚醒言一瞧就知这老小子心中气馁只想蒙混过关。醒言心中暗笑想不到这老道平时求符勘宅时拿腔捏调有板有眼一副道法高妙道貌岸然的模样;没想刚被人几句话一吓还没看到妖怪模样却已要求饶。不过虽然心中暗笑但此刻自己与他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了想正待替老道遮掩几句话却听那祝员外跟清河答道:

    “道长有所不知虽说怪由心生可鄙宅这妖却是实实在在有啊!”

    一听此言老道与醒言老少二人心中俱是一跳。只听那祝员外续道:

    “大概就在半月多前鄙宅中就不得安宁。白天望空处常有瓦石抛掷夜里更是鬼声呜呜闹个不停。偶尔没人处却还会突然起火……反正诸般诡异闹得家中是鸡犬不宁!还请仙长大慈悲救救我祝宅合家老小!”

    祝员外这一番话把这俩原本只来混些外快的老少二人直听得心中毛。

    “是哦!那妖怪好可怕……”

    插话的是祝员外那有些邓邓呆呆的儿子祝文才;只是这话刚说了半截便被他老子给瞪了回去。听得这“可怕”二字那老道更是面若死灰。

    稍停一阵醒言见气氛有点冷场便插话问道:

    “这……这妖异半个多月了难道就没请啥道士法师?”

    那清河老道敬业每次让醒言跟他出场都会让他换上一身旧道袍。只是虽然醒言也是一身道门衣冠但从来也没把自己当成道士。听他这么一说祝员外一时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只是顺着话答道:

    “当然请啦!我连那鄱阳县三清山的王磐王道长都请过了——”

    “结果怎样?”

    虽然明知答案不妙但这老少二人此时仍希冀奇迹生顿时不约而同的出声急问。

    “唉!失败了。”

    “这宅中种种怪异还是纷乱如故。王道长不知为何自那日来鄙宅降妖之后回去后便一病不起至今还在床上养着。他那门人弟子前些天整日来我米行前厮闹倒陪了不少医药钱才落得门前清净!”

    虽没再说那怪如何但这番话听在清河醒言二人耳中却更是觉得毛骨悚然——要知道那三清山的王磐道长可是左近他们这一行中最为杰出之辈。于是老道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只管吭吭哧哧的胡混说道:

    “咳咳……这个、这个降妖捉怪之事……对了这降妖捉怪之事原本也不在话下只是今日贵府家丁来请时只说是求符净宅因此贫道走得匆忙那惯来降妖的法宝便忘记带上——”

    “不如就待贫道先回去拿足了诸般降妖法器明日再来!”

    一听此言醒言心中不由暗赞:

    “妙!果然生姜还是老的辣!”

    亲密合作过这么多次这清河老道的家底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哪见过有啥顶用的法宝法器?这分明就是虚晃一枪要学那鸿门宴上的汉主刘邦脚底抹油走也!什么“明日再来”云云那都是扯淡!醒言敢打赌老道这前脚刚出门便一定要悄悄出门云游或去鄱阳湖采买鲜货或去三清山探望得病的道友无论干啥反正饶州城近日内甭想再找着他这一号人!

    只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设计摆下这鸿门宴的祝员外好不容易有法师落入圈套又岂能再犯了当年楚霸王的错误——见老道脚底开始往门口移动当下他便一把扯住老道衣袖叫道:

    “仙长一定要救命啊!小人全家现在正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日也不能忍得下去了!还望道长慈悲心肠解我合家于倒悬。至于那忘带的法宝道长不必烦恼有什么法器可列个清单儿我赶紧叫家丁前去按单拿来不敢再让仙长玉趾劳烦!”

    瞧祝员外这情急模样看来那妖怪也真把这祝宅扰得不堪。对他来说自那位三清山的王磐王道长出事以后至今门可罗雀今儿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法师上门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走掉。

    见祝员外坚留老道清河就有些六神无主。正在这时倒是他的跟班醒言出言解围:

    “请恕小子多嘴——祝员外啊我真是有一事不明。您说的这种种怪异显然那妖怪闹得很是酷烈白天还会扔砖掷瓦;但为啥一直到现在贵宅中一切正常还是没啥动静?”

    “咦?……这倒是啊!”

    听了少年这话祝员外才想起来早上这妖怪还在宅中厮闹可自打这一老一少上门这宅中便景气清明那妖怪真个就安分守己连声响儿也不出一个。想起这茬祝员外心中奇道:

    “怪了!难不成这清河老道还真有些门道?这也真说不定想这上清宫天下知名门中定是藏龙卧虎即便清河道长他——就是一个采买的杂役道士也定是不同凡响啊!”

    祝员外这番心思显见他今日请清河来也是病急乱投医只是拿死马当活马医。没想今日那妖怪竟如此反常不再出来作乱——只是这对清河醒言来说却并非好事;在祝员外的心目中眼前这位以往名声一般的清河道长不知不觉中已变成了大有希望的活命稻草。

    正当祝员外心中欣喜却听那清河道长说道:

    “唔!刚才我这徒儿说得很有道理!您看到贵宅到现在都没啥怪异祝员外你可不要戏弄贫道!正如贫道先前所言这饶州城乾坤朗朗又怎会有妖异?妖由心生妖由心生啊!老道这便就要告辞!”

    清河老头儿现在是一门心思想溜借着醒言刚才那话说完便立即站起身来就想走人。

    “啊!仙长请留步!”

    见这根救命稻草要飘祝员外赶紧一把拦住。而此刻老道现在再也顾不得装那道德样子见祝员外阻他颇为不悦:

    “我说祝员外!你这般阻拦却待怎的?难道今日贵宅还一定要变出个妖怪来让我捉不成?”

    听得老道这重话儿那祝员外恰如热锅上的蚂蚁心下暗自叫苦埋怨自家宅上这妖竟恁地乖巧还会看风向见有高人在此便安静如常都不出来凑趣闹上一闹。如今眼见这救苦救难的高人拔腿就要走人祝员外心下正是不住叫苦。当此两难之时权衡了一下祝员外觉得现在也顾不了太多当即便狠了狠心肠高声叫道:

    “事到如今没办法了!只好用那一招了!”

第五章 恨魔障之功高

    且说那祝员外眼见自家宅中这妖怪竟懂得听风辨色;见有上清宫高人在此便效那缩头乌龟一声不吭只装懵懂。妖怪这一手可把那祝员外搞得又气又急又怕——

    气的是自己往日最多就是卖米时缺斤少两也没做得什么坏事却惹得宅中出了这等妖怪;急的是出了个把妖怪就已经够倒霉的可更倒霉的是这妖怪不光力量广大生性却还如此狡黠竟懂得察言观色只管躲着不出头;更怕的是自己好不容易请来一位道行高深、能镇住妖孽的法师却不料因那妖怪乖巧这仙长见自己宅中景象一片祥和竟是不住的要走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耍弄他——

    用脚趾头也想得到一旦待这位上清宫的高人走后那只通人性的妖孽定会怪罪他请来如此厉害的法师一定会变本加厉的报复家宅!

    想及此处祝员外不禁猛打了个冷颤再也顾不得保持谦和的面相只见他突然目露寒光语气阴沉的说道:

    “事到如今没办法了只好用那一招儿了!”

    祝员外这番话语低沉阴暗只听得眼前这两位只想着脱身的老少二人毛骨悚然彷佛眼前明亮的花厅中竟突然好像顿时暗了一暗。而那位正伫立一旁的祝夫人听丈夫忽此言不禁惊呼一声带着哭腔喊道:

    “老爷!不要啊!~”

    这带着惨音儿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花厅之中让人感觉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死寂——正当所有人被这凝重诡异的气氛压迫得喘不过气儿来时忽听得那祝员外对身旁的儿子大喝一声道:

    “文才你这不肖儿!脑袋蠢笨得就像块榆木疙瘩!”

    此言一出祝家合家人一阵慌乱;特别是那位少公子祝文才听得老爹相责更是惊慌失措。整个花厅中只有老道和醒言二人见祝员外顾左右而言他只字不提妖怪却反而管教起子女不免便有些莫名其妙在原地懵懵懂懂。又等了一会儿见祝员外没了下文老道才忍不住出言相询:

    “祝员外你说的那一招儿倒底是啥?怎么还不赶快使出来啊!”

    “仙长我那一招儿已经出了啊!”

    “啊?就、就是刚才那句恨铁不成钢的教训话?!”

    见他这样不着调老道更加不悦:

    “祝员外!你是不是觉着我这一方外之人便可随意戏弄啊?”

    听他责怪祝员外却牙齿相击着颤抖说道:

    “道、道长您、您不觉得这花厅之中、有什么古怪吗?得得得……”

    面对老道的质问这祝员外却是结结巴巴答非所问并且浑身颤抖牙齿不住的上下打架!听他这番话说完想明白祝员外的意思老道和醒言不禁毛骨悚然连忙朝四周仔细打量。待老少二人的目光把这花厅踅摸过好几圈儿却委实看不出什么怪异清河老道不由和醒言对视一眼然后把目光又转回那魂不附体的祝员外这时却现他牙齿打颤得更厉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手指向东面墙壁。

    见他指示老道和醒言定了定神做好了瞧见诸般恐怖景象的思想准备才敢战战兢兢的循着员外所指方向转眼瞥去——却见那花厅东面墙壁上在那堵粉壁之上画着一株花色灿烂的海棠树;在那海棠树的一枝虬干上有一只鹦鹉立于其上红翎绿羽神态宛然如生惟妙惟肖。

    正在二人紧张观察之时突然间不防画中那只鹦鹉忽的翎羽皆张怪声叫道:

    “妖~怪!妖~怪!”

    这猛然一声叫直把老道和少年惊得冷汗直流!

    只是待片刻之后惊魂甫定老道却是嘿然一笑顺手撩起放在一旁的桃木剑回头跟祝员外说道:

    “不就是一只成了精的鸟妖嘛!至于怕成这样!且待老道前去捉来正好烤来下酒吃!”

    却是这清河老头儿见那画中妖鸟身体娇小似还不够自己一桃木剑击下去顿时便胆气复豪跃跃欲试。

    “……不是啊仙长。”

    见清河跃跃欲前祝员外却道:

    “妖怪并不是那只鹦鹉啊!那鹦鹉其实不是画是只真鸟儿。只是我央人在那海棠枝上凿了一个小小壁孔然后从墙后面插入一支鹦鹉架让这八哥儿在上面扑腾跳跃远远瞧去就好像这画儿活了一样!嘿~这可是小可花了重金才弄成的!”

    说到得意处那祝员外牙齿似乎也不上下打架了说话又利索了看上去还颇为自得。

    “哦!原来是这样啊真的很有趣哦!”

    醒言听了祝员外这话觉着确实很有意思。

    “不错!果然匠心独到不愧为饶州城大富之户……呃!”

    说到这儿清河忽然醒悟过来恼道:

    “祝员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请我们来便是为了夸耀宅中布置?你这几次三番戏弄于我倒底是何居心?”

    清河老道错把活鸟儿当成了真妖怪自觉在人前出了丑不免有些恼羞成怒。见他恼怒祝员外赶紧赔罪道:

    “仙长莫恼!都怪小可方才没说清楚;其实不是那壁画儿有问题而是画前刚出现的那条春凳作怪!仙长可要慈悲为怀救我全家!”

    听得此言老道和醒言再次朝东墙根望去这一次才注意到在那树海棠画儿前不知多了一条四脚春凳正歪歪斜斜搁在那里。那春凳大约有两臂来长凳面宽大凳子的棱角处颇为光滑显见已是年代久远;只是令人称奇的是那凳身颜色还算白皙看来主人勤于擦拭保养得不错。

    听祝员外那意思似乎这条春凳刚才并不在这儿只是他叫唤了那一声这凳儿才在那东画壁之前出现。

    “你说、便是这张榆木凳在作怪?”

    老道有些疑惑的问道。

    “正是如此!仙长果然法眼如炬这坏就坏在它是张榆木凳子上!”

    “哦?榆木凳子很特别吗?唔……榆木打制成的凳子坚固耐用不易被虫蛀正是经久不坏……呃?这普通平常的一条榆木凳却如何和妖怪扯上边儿?员外你不会又是跟我来炫耀家中器皿吧?”

    祝员外听得老道怀疑也不再分辩只管念起刚才的那咒儿来:

    “脑袋蠢笨得就像块榆木疙瘩!”

    老道听他又念起这句没头没脑的牙疼咒心中好笑正待出言讥讽几句——却不料正在祝员外话音刚落之时异变陡生!

    这时候清河忽听身旁少年“哎呀”一声抬手让他往东照壁那儿看!老道循声望去却见方才那条有若平常的长大春凳现在正生着诡异的变化:

    原本白皙的凳身忽有一股猩红蒸腾弥漫彷佛是这榆木凳子被祝员外那指桑骂榆的话说得羞辱难当正涨红了脸面。而那四只凳脚现在竟活动起来就像野兽的四足正不停的刨地彷佛正要朝这边奔来。榆木凳那两块泛着深褐色的木节疤现在却好似两只人眼正愤怒的盯着这边——这条原本并不起眼的榆木春凳现在却突然生机勃勃彷佛已变成一条择人而噬的恶犬!

    “我的妈呀!还真是个妖怪!”

    一见这情形老道心中叫苦连天!

    而对于醒言虽说上次在鄱阳湖上所经历的那番异象风波大作电闪雷鸣气势比眼前这大了不知多少倍但他现在满腔的惊恐却一点也不比上次差——那慢腾腾、悄无声息的变化却更加的恐怖渗人醒言只觉一股寒气自背后冒了上来竟已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惶恐万般却见那老道身旁的祝大员外看见那凳妖蠢蠢欲动直吓得屁滚尿流“噌”一声跳到老道身后——看不出他那样肥大的身躯竟还能躲闪腾挪得如此敏捷!

    等躲到安全地方祝员外便慌慌张张的不住催促:

    “仙长快施法啊!这妖怪起怒来可凶狠得紧!”

    一听这话老道更慌了神赶紧操起桃木剑同时把食指放进嘴里。此时他面色已变得十分凝重。

    “咦?老道你这是在干啥?”

    醒言见老道在这危急关头不思如何抵御降妖却在那儿只管学小童吭吭哧哧吮指头不禁大为奇怪。听他这么问老道嗤之以鼻:

    “笨蛋!倒底没见过我道家真法!真正厉害的法术都要嚼破舌头、或是咬破手指喷一口鲜血在法器上这样法器的威力便会大上数十倍!今天本道爷见这妖怪凶恶得紧不出点血是不成的了!”

    只是话虽如此但这咬指头或者嚼舌头可实在不似吐唾沫那般容易。这手上皮肤本就坚韧非常牙齿又不似刀锯那般锋利实在太难咬破;况且这十指连心自个儿咬自个儿手指格外吃痛除非那穷凶极恶之人又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只管下口?别听那些茶楼酒肆说书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将那“咬破舌尖喷一口鲜血在桃木剑上”说得飞快似乎轻松得紧其实认真做来大是不易。

    因此眼见这老道忙活了半天却只在他那老指皮上留下几颗牙印却连一毫血丝儿都没流!

    且不提这边儿一片忙乱却说那凳妖在观察了一阵之后觉得对面那两人并不甚强便忽如恶犬一般将身子往后一挫蓄足了势头然后只听“呼”一阵风响那榆木凳妖便似风雷一般猛地蹿了过来。

    那正躲在老道后面拿这位高人当挡箭牌的祝员外正觉着自己还算安全谁成想却是当其冲!那凳妖来势凶猛却又敏捷异常“唰”的一声那凳身却似水蛇般扭了过来曲折着直朝祝员外冲去!

    “吧唧!”

    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间那祝员外将近二百斤重的肥大身躯却似稻草人一样被撞飞起来跌得老远;只见他一阵翻滚从花厅中央直飞到西边照壁一路上带翻家具花瓶无数最后着6时又压坏座椅一张!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力量惊人却又十分迅捷的凳妖便似虎入羊群一般在花厅中左冲右突直把众人撞得人仰马翻哀号不绝!

    一阵狼奔豕突过后花厅众人大都被撞翻在地嘴里不住呻吟。连那老道士清河现在也被撞翻躺在那张八仙桌底下;而他那柄桃木剑现在上面倒是涂满了鲜血只不过那是老道撞喷出来的。

    此时放眼望去这原本富丽堂皇、格局精心布置的祝宅花厅中现已是一片狼藉。花架倾颓桌凳歪斜瓶碎花折酒菜四散水流一地更兼得伤丁满目便恰如一个刚刚激烈鏖战过的战场花厅中先前那副富贵繁华的气象已经荡然无存。此时便连那只祝员外引以为傲的壁画活鹦鹉方才也挂断了腿上系着的小绳仓惶逃到窗外绕宅三匝似老鸦般“呱呱”叫了几声然后往远处民宅中逃去。

    只是当众人尽皆被撞翻在地时那位少年到现在却仍是分毫无损正孤零零伫立狼藉花厅中显得格外刺眼。

    原来刚才那只凳妖前奔后突侵掠如火但偏偏都绕过了这位市井少年张醒言。

    而这位现在还完好无损的少年自己心下也是莫名其妙心中不住胡思乱想:

    “难道这妖怪竟如此通灵?竟晓得我力气大怕撞不飞我便不敢来招惹?”

    正在醒言胡思乱想心存侥幸之时却不防那妖怪转过身来用它那两只疤“眼”直勾勾盯看醒言四足不停刨地似乎正踌躇着要不要过来攻击少年。

    “惨啦!倒底还是躲不过!”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少年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不住的祈祷;其实他明白哪怕自己力气再大、身手再敏捷也丝毫无用。不远处那妖怪度实在太快那榆木又是坚硬异常在那样的闪电般撞击之下自己绝不可能抵挡得住。

    正当醒言不住的给各位过路的神仙赌咒罚愿时却忽然惊恐的看见那凳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身子往后一堕然后只听“唰”的一声整个凳身就好像一道盘空横过的闪电忽以雷霆万钧之势朝自己飞射而来……

第六章 每到绝处有奇峰

    眼瞅那凶狠的凳妖跳踉而来醒言也不甘心坐以待毙立马儿向旁边迅捷闪躲。

    他现在的身手已算十分敏捷在凳妖扑来时还能在这花厅中上蹿下跳左躲右闪。而他现在的神识已变得十分敏感在他闪躲奔逃之时就好像脚底长眼恰好都能避开地上躺着的那一众伤丁没给这些不幸的人们再带来额外的痛苦。现在在清河老道那双已有些模糊的眼睛里只能看得见一条人影在眼前迅闪动。

    只是虽然醒言急奔逃但暂时人力毕竟不及妖力即使以他这样的度也只是片刻间就被凳妖赶上。霎时间倒地众人只听得“嗵”的一声醒言便被那凳妖狠狠撞在腰间——虽说他一直奔跑有一定度缓冲;但这腰间正是人体柔弱之处被铁硬的榆木疙瘩一撞委实不好受当下便把醒言疼得呲牙咧嘴脚下一个踉跄被撞得朝旁边的一根红漆柱子飞去“咕咚”一声撞上然后便慢慢委靡在地。

    现在醒言只觉得自己腰间就好像刚被烈火烧灼过一样火辣辣生疼;浑身上下只剩下痛觉提不起半分力气。现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更甭想再去左闪右避了。

    “只愿这凳妖能有些灵性见我受伤便就此罢脚放我一条生路……”

    现在醒言只能在心中不住祈祷。

    现在醒言只能期望那妖怪不要赶尽杀绝放自个儿一条生路;按照有些志怪小说里的说法好像这种可能性也蛮大。

    只可惜那只精力充沛的凳妖却不晓得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个榆木脑袋真的只知道不停的攻击——不一会儿斜靠在红漆柱脚上的少年便无奈的看到那个刚刚攻击得手的凳妖四脚交错着朝后移动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然后身子一躬猛地一蹿在醒言绝望的目光中又朝这边扑来!

    “唉这妖怪也真是要赶尽杀绝啊……”

    醒言现在只觉着万念俱灰。那怪不容他多想瞬息间就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眼睁睁看着大难将至醒言现在却偏偏无能为力……

    “……”

    正当醒言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不知不觉间他那正痛楚不堪的身体却起了一阵熟悉的变化。当自己放松心神只等恶妖来攻时他身体里那股只出现过两次的“流水”却在这样紧急关头又如静夜的雾岚悄悄出现了!万念俱灰之时这股流水般潺潺的感觉忽然又从他浑身亿万毛孔生说不清来处也说不清去处只在他整个身躯之中流转起伏荡漾……

    于是如果此时有谁目力绝佳好到能来得及辨清电光石火间的变化便会看到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奇诡非常的画面:

    先只见那凳妖迅疾无比的撞向少年却在触及少年身体的一刹那忽然不由自主的按照某种频率振动起来并由快到慢由慢到止……眨眼之间凶猛无比的凳妖却已是生生停在少年的身前。

    事实上没有谁能看清这变化所以这一切都生在一个极细微的瞬间。那位努力睁眼目不转睛看着凳妖如何攻击少年的清河老道刚才也只能看到那只气势汹汹的凳妖正朝少年惊雷般奔去但却突然在碰到醒言身体时硬生生停住——

    当时看到这一幕老道本能的反应便是大慨叹:

    “唉!想不到这妖怪对力道的控制竟到了如此收自如的地步;想来今日我败在它手下也算不冤枉了!”

    感慨到这里老道似乎又想起什么立即生起气来:

    “咳咳!这妖也忒个可恶!为啥刚才撞我时只不收?!哎哟~”

    老道正自悻悻然却不防又牵动胸前伤口。

    而那正在闭目等死的醒言虽觉着身体里那股流水又出现了但仍是来不及反应——文字可以从容描述但实际从身体出现异状到妖物撞身前后只是眨一眨眼的功夫。而他早已作好思想准备等觉着有异物碰着了自己顿时便“哇呀”一声叫唤起来!

    “好痛、”

    还没等那个“啊”字出口醒言便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劲——咋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呢?相反浑身倒还有些麻酥酥的!

    觉出不对劲醒言赶紧睁眼一瞧却现那只原本气势汹汹的凳妖现在却挨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便似一只撒娇的小狗腻在他身上不下去。

    “怪哉!难道这凳妖曾与我相识竟手下留情?”

    看着眼前异状醒言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不管怎样这番从天而降的大难却在临头之时莫名其妙的消弭于无形。

    “咦?咋又是它?”

    胡思乱想一通之后醒言才忽然觉身体里这股圆转“流水”。醒言奇怪的感觉到这股流水在自己身躯中荡漾的频率越来越快从开始的涓涓细流正一点一滴的慢慢壮大。

    正当醒言奇怪这已是第三次出现的“水流”之时却看到身前挨着自己的凳妖也正在慢慢生着奇怪的变化:

    它那原本涨红了的凳身鲜红的颜色却正在慢慢褪却渐渐又回复成苍白的颜色;这颜色与它初始时那番晶莹柔润的白皙不同这榆木凳妖现在正变得惨白惨白似乎阴郁着一股死气。

    而自己身体里这股莫名其妙的“流水”经过上次马蹄山和鄱阳湖两番出现醒言已喜欢上这种既奔动又恬静、既漫溢又和谐的感觉。只可惜随着眼前这只凳妖身上最后一缕红丝褪尽醒言身体里这股奇妙的“流水”却也似泉归山涧逐渐消逝无踪任凭主人如何不甘却也是再难把握它丝毫的踪迹。

    流水退去醒言心下正自怏怏却忽然觉眼前这张惨白的榆木凳子仍是挨擦着自己。看着这惨淡颜色醒言浑身立马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乎是本能的一拳挥起想将它击开。

    “哗”

    出乎醒言意料他这一拳下去这只原本既硬固如铁、又坚韧无比的榆木凳妖竟被他随便一拳便击飞开去横撞到旁边的墙上;等凳妖摔到地上时却看到它浑身起了龟裂的纹路正慢慢开裂。最后随着这裂纹逐渐增多增大这只刚才还横冲直撞、力量无穷的榆木凳妖竟忽然“哗啦”一声在醒言眼前碎成了无数木片散落了一地。

    见此异状花厅中其他众人全都停了呻吟邓邓呆呆的看着少年满眼的不敢相信。

    只不过虽然这凳妖的降服过程有点莫名其妙但不管如何问题总算解决;接下来的事儿老道清河最为拿手正是轻车熟路。

    而那祝员外一路摔跌虽然挨了不少痛楚但见宅中这心腹大患总算解决就好像拨开青天见月明顿时谢天谢地对老道醒言二人无比热情。

    只是饶是他分外殷勤清河老道刚吃了这遭鸿门宴现在又弄得这样狼狈胸口疼痛无比不免便有些老羞成怒。见危机已经过去清河定了定心神便开始秋后算帐舞舞爪爪责怪祝员外没早些告诉他实情。只听老道咋咋呼呼的说道:

    “祝施主要是贫道早知你是要请我来收服木凳妖怪那我一定会带上合适法宝比如劈山刀、降妖斧什么的——那此等芥藓小妖何足挂齿?早就我劈成烧柴啦!”

    胡吹一阵老道又开始装腔作势嗔怪醒言:

    “咳咳年轻人性子就是急啊~谁叫你那么快便把凳妖打碎?否则待贫道趁这空隙作法把它降服来当个跟随倒也不错——嗬嗬以后出门就让它自个儿跟在后面走累了便坐在它身上歇息多方便!”

    看着老道这一番虚张声势醒言心中万分好笑但和以往一样表面上却也丝毫不露出啥异容;而那祝员外现在倒也是诚惶诚恐听得老道怪罪心知自己这番作为也不甚地道便口中不住道歉;然后他又很识机的奉上一盘金银大表自己感激涕零之情。

    而那清河老头儿虽说真有些愤懑但一见金银顿时闭嘴。说起来他刚才这番做作也正是要这样效果。见主人凑趣已经把金银奉上他也就不再罗皂老实不客气的接过祝员外亲自扎好的黄锦钱袋后老道倒是换了一副庄重面孔语重心长的告诫祝员外道:

    “祝施主贫道开始说的那‘妖由心生’却还是没有说错;心乱则神散神散则妖异趁之;心定则神全神全则沴戾之气不能干之。贫道还是那句话‘心念不正便生妖孽’。这点贫道倒是有所耳闻祝老板以后做米行生意时恐怕还是要更为本分才是!”

    说到这儿他又对满面羞惭的祝员外说道:

    “以后祝施主教育公子时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啊!”

    亲眼见这师徒二人果是有本领降服妖怪将那难缠的妖怪击得粉身碎骨因此现在老道的话对于祝员外来说便似那纶旨仙音如何敢不听从。

    吃了苦头现在祝员外再回想起自个儿先前那大斗进小斗出的无良作为不禁冷汗涔涔。这番惊心动魄比什么说教都有用这祝员外自此便痛改前非开始积德行善起来。此后祝氏米行每季都会定时开几次粥棚周济城乡贫苦百姓。而他这番作为倒为自己博得一个“善人”之名米行生意反而比先前更加盛隆。此后不仅那些穷苦百姓就连当地的那些清高士绅对他也是颇为赞赏平日留意照顾他的生意。不知是否真个善有善报那位原先常被祝员外叱为榆木脑袋的祝文才祝公子后来却真个读书有成成为鄱阳地域颇有名气的儒士。而少年醒言这次出了这番苦力倒也没有白费——自此以后老张头再来这祝氏米行买米虽然祝老板嘴上不明说但暗地里都关照过当柜伙计每次都会他给多量上几分。

    可能是凳妖被降服之前的这些日子中祝宅上下被那榆木凳妖搅得是不胜其烦合家老小整日都是提心吊胆。现在心头大患被这师徒二人去除那一家之主的祝员外还不是欣喜若狂?当下他便对老道醒言两人百般挽留说是要再摆酒宴重吃上一席!

    谁知这老少二人经了方才这番惊恐此刻已成惊弓之鸟都觉着这祝宅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一听那“酒席”二字清河老道坚辞不就生怕又吃出啥怪异来。因此老道和少年二人异口同声一致坚决告辞走人。祝员外百般挽留不住也只好作罢携着全家老小将老少二人一直殷勤送到大门外。

    等二人回到街上又见到这青天白日顿时便有再世为人之感。现在老道和少年觉着眼前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喧闹市民今天分外的亲切可爱!

    等转过一个街角醒言却见那一直步履如常的老道清河一下子便软靠到旁边的土墙上原本庄严稳重的面孔顿时呲牙咧嘴起来。只听老道怪叫道:

    “哎呀呀!疼死我也!醒言你快替我瞧瞧我这肋骨是不是断了四五根!”

    “呃……原来老道你刚才一直熬着痛啊!看你那样子还跟没事人似的。我说呢我都被凳妖撞得生疼老道你这身子骨——”

    少年揶揄的话儿还没说完便被老道截住:

    “咳咳你这臭小子!这时候还有心思来跟我斗嘴——哎哟哟!你赶紧帮看看恐怕我那肋骨真的断了!”

    “嗯让我来瞧瞧!”

    醒言这么说着但却站着没动窝只是拿眼睛在老道身随便瞄了一番便道:

    “唔!看了一下老道你肋骨没断。”

    “啊真的?看不出你这臭小子古古怪怪的门道还不少这么一望便瞧出来了。”

    老道一本正经的夸少年本事好。

    “……老道你就别装了!若你真的肋骨断了还能从容走到这儿?要我扶你还是背你回去你就明说吧!”老道那点心思少年是琢磨得一清二楚。

    “咳咳果然老道没看错人啊醒言你果然是善解人意——我现在一步都挪不动了正要烦劳贵背……”

    “得得!不就是让我背一下嘛!干嘛龟背龟背说得那么难听真是的!”

    斗嘴归斗嘴说话间醒言便把老道扶到背上背着他往善缘处蹒跚走去。一边走时醒言一边说道:

    “我说老头儿啊你可得抓紧罗!就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再跌上一跤——咦?老道你咋只用一只手扶我肩膀?”

    “小子你不晓得我另一只手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啥事?”

    “抓牢祝员外给的钱囊啊!”

    “……老道你还真是财迷。别说我没提醒你要是一个抓不牢再摔跌下来你那肋骨可真要断上几根!”

    “不怕!肋骨可以断钱袋不能丢!”

    语气斩钉截铁看得出这位上清宫的老道有着坚强的信念。

    驮着老道走了一会儿醒言又觉着腰间还有些隐隐作痛便不由自主又想起半晌之前在祝宅中的那场惊心动魄;过不得多久他便忍不住又打破沉默:

    “我说老道刚才那凳……子——你说这世上怎么会真有妖怪?”

    看得出醒言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

    “呃~这个、”

    这次老道倒没有揶揄醒言胆小却是一本正经的跟醒言说道:

    “醒言啊其实这世上的古怪物事还多得去了只是我们没见识过而已——即使没有亲眼看到却也不能轻易否定那些荒诞不经的存在。”

    “譬如本地那命只一夏的秋虫显然不知这世间亦有冬雪。若有无上法力造一片雪花让它瞧瞧它便会觉得怪异非常。正所谓‘理所必无事所或有’其实这‘无理’只是我等凡人并不知晓而已。世有此事必有此理;若不知彼事常常是不知彼理而已。我等修道之人孜孜追求的就是这些未知的事理或者又称为‘天道’。而那些个看似神奇的道术法门往往倒反是末流。”

    见醒言不一言听得入神老道谈兴更浓接着说道:

    “醒言就拿刚才那木凳成妖来说其实也非出乎义理之事——凡物岁久累日汲取天地灵气年深日久之下或可为妖。又或宅中之物得人精气多了也能为妖。此理易明无足怪也。祝宅那张榆木凳子应属后者。”

    老道这番话与季家私塾季老学究的教诲迥然而异但听来却句句在理直把醒言听得如痴如醉。

    津津有味的回味老道这番话醒言却总觉得有些怪异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哪儿有问题只好又闷着头继续往前挪步。又闷闷过了一晌醒言忽的高叫一声:

    “老道!”

    这冷不防的一嗓子倒把那位正在少年背上悠哉游哉的老道清河给吓了一跳。

    “又啥事?”

    吃了惊吓的老道不满的问。

    “我说清河、道、长你真的只是上清宫一个外派跑腿打杂的?”

    醒言这语气倒不似在开玩笑几乎一字一顿说得很认真。

    “呃……哼哼!”

    “这臭小子!你要我说多少次?!贫道当然不是打杂的。我可是来入世修炼的上清宫高人。你看我给人家扶乩占卦、求水净宅什么的活儿多熟练!道法多高深!”

    老道似乎受到天大的委屈正吹胡子瞪眼。

    “真的吗?”

    少年反问还是满腔怀疑。

    “那是!老道我是童叟无欺有一说一!”

    老道理直气壮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

    “哼哼!”

    醒言见老道神神叨叨便大为不满不再搭理他。

    老少二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埋头赶路;又转过两条街便到了老道那善缘处的门前。到了自己地头清河老道自醒言背上笨拙的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呼~总算又回来了!今番真算是死里逃生啊。以后这吃惊受怕的事儿我还是不干了!”

    “嗯!至少得歇上一年!……半年?好!就半个月吧!这半月里我得好好休整一番。嗬~”

    这时老道目光灼灼死盯着那只钱袋。显然正是金光灿然的黄锦钱囊让他休整的时间一改再改。

    “喏这一半给你!”

    又到了分赃之时老道这次倒是出手大方。

    “咦?不是说好的三七吗?”

    显见少年已被老道剥削惯了。不过老道却是理直气壮:

    “吓!哪里话!老道我也是明事理的人。我可是要在人前表演那可是技术活儿所以当然得拿大头!——这次也一样!……呃是老道我疏忽了好像这次还是靠你才让咱俩逃过一劫!”

    不过此时醒言已忘了搭茬。他看着手中这有生以来的第一笔大收入不禁只顾两眼放光!

    见钱眼开之时过一会儿不知他又似乎想起啥少年眼中的光彩突然变黯;把钱两小心揣进怀里醒言便一脸严肃的告诉清河:

    “我说清河老头儿下次再有这种事可别再找我。谁晓得这混俩小钱儿的跑腿活计竟还有性命危险!”

    看来醒言离老道死要钱的境界还差得很远。

    “咳咳……我说醒言啊你还是个少年人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怎么连我这糟老头儿也不如了呢?”

    这是老道在施展一种非本门的法术——激将法。却听那少年驳斥道:

    “是是我胆小不如老道你勇猛。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以后都不干了。我还得留着这条性命给爹娘养老呢。”

    “呃……既然醒言你这么说老道我也就不勉强了。不过老道向来不光是说一不二也是知恩图报之人。今日这祝宅之事醒言你于我老道而言可谓救命有恩——”

    说到这里老道停了下来在那儿咕囔了几句也不知说啥但好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那一脸的神色凝重而肃然看架势倒似一贯嘻嘻哈哈的老道内心里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然后终于作出一个性命攸关的决定。不过醒言现在对他这样的做作已是嗤之以鼻:

    “喂我说老道你可别又来这一套!正是‘曾着卖糖君子哄从今不信口甜人’今天任你是舌粲莲花小子我也只是不信!”

    只是面对少年的讥笑老道这回的反应却有些反常。不仅不理醒言还朝南边的天空静静望了一阵。静默半晌无言然后老道清河便在萧瑟的秋风中喟然长叹:

    “这事啊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罢罢罢!今次蒙你救我老道这回便破例一次传你本门的镇教宝典——”

    “嗯?!”

    正自化心如铁的少年忽听得老道竟说要赠给自己上清宫的宝典——醒言这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儿竖起耳朵静听下文。只听那上清宫的清河老道说道:

    “今日我清河便传张醒言你上清宫的宝典——『上清经』!”

    老道人铿锵的话语回响之时正有一朵白云飞过忽忽遮住了半边太阳。于是这眼前灿烂的天地竟似乎突然间暗了一暗!

第七章 忽闻世上有奇经

    “哇!是『上清经』也!~”

    一听清河说要传经醒言立即激动得闻声大哗!

    “那当然!呵呵呵!”

    显然对少年的反应十分满意老道正是得意非凡。

    只不过……

    “咦?我似乎记起来怎么那净尘、净明两位道长却也是人手一卷《上清经》?”

    从老道先前所营造的狂热气氛中清醒过来的少年不禁满心疑惑。

    “哧哧~”

    这两声却自善缘处那两位小道长。刚听得“宝典”二字净尘净明正在一旁紧张的听壁角。只是等他们一听得这“上清经”三字顿时嗤笑不已立即走开继续聊天去也。

    “咳咳!”

    见在场众人都有些失望清河老道赶紧救场:

    “醒言别急你先听我说!虽说这『上清经』是我们上清宫的入门经书但一般人却也是很难一睹真容!”

    “呃我说老道今天咋就这么反常呢!……也好看在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老道你第一次送我东西的份上就别只管在那儿吊我胃口赶紧拿出来给我吧!我还赶着回那花月楼上工呢!”

    显见醒言现在对回到花月楼兴趣更大。听了他这话清河有些生气:

    “这臭小子!瞧你这话说的!好好不扯闲篇了且随老道过来。”

    说着这话清河老道就在前面一摇一摆领着醒言走进里间自己的精舍。进了屋老道寻着钥匙便打开他那只落满灰尘的木匣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来。

    “咦?这本‘上清经’咋不像净尘净明他们那种竹爿册卷?”

    摩挲着手中这粗糙的深褐色麻纸书醒言颇有些疑惑。

    “哈哈!想我老道这种清字辈的高人收藏的书册当然不比他们手中那些低等货罗~”

    老道猖狂的笑着。当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让屋外那两个净字辈的小道士听到。

    “我说老道这种麻纸——是叫纸吧?原来稻香楼中落脚吃饭的南北客官他们手中也常有这物事果然轻便易于携带。只是我看这种麻纸虽然轻便易携但却不易久贮恐怕经不起水浸火烧、蠹虫噬咬。如果此物今后大行其道不知又有多少经典文字后世再难寻觅。”

    不曾想老道这引以为豪的新奇物事却引起少年一番忧虑。听了他这话正自得意的老道便似被噎了一口顿时哑然无语。不过仔细想想醒言所言也确实颇有道理老道便从尴尬中回复过来正色笑道:

    “嗬你这想法倒是古怪但细想却也有些道理。看起来今日我这宝典也并未所托非人。”

    眼见清河老道仍是一口一个“宝典”醒言不禁有些莞尔不过既然好心赠书也不好驳了他面子。接着听到老头儿下面的话语醒言却有些肃然起来。只听清河说道:

    “现在应该没啥闲杂人等醒言你给贫道听好。”老道此刻虽然声音压得较低但那份庄重模样却和前番大有不同敏睿的少年明显感觉到这位平常惯于嘻笑怒骂的清河老道此刻却是无比的认真。因此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醒言还是老老实实的应道:

    “嗯我听着呢。”

    看着少年的态度清河老道非常满意接着沉声说道:

    “好!醒言你认识老道这么多年可能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这般认真的说话。你手中这册『上清经』确实是本镇……宝典与净尘净明他们那些弟子手中的并不相同。在你手中这本上清经里最后多了两个章节:‘炼神品’、‘化虚篇’。”

    说到这里老道的话语已几乎是一字一顿。

    “嗯?这同一本『上清经』怎么还会有差别?”

    醒言大为不解。听他这么问老道原本严肃的面容又融化开来:

    “版本不同嘛!这多出的两章……咳咳都是我老道修行多年积累的心得。”

    说这话时老道颇有些支支吾吾。

    要是放在平日碰上这等机会醒言不免要大为讥诮一番。但此刻看这光景冰雪聪明的少年定不会如此不智绝不会真去刨根究底。听完老道这吐字困难的话语醒言也很识机看似心不在焉的随便应了一声:

    “哦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最后再说一句醒言你要记牢——那最后两篇……我的心得内容并不很多你若是对它有兴趣记住这两章后不管是水浸、火烧、虫咬还是土埋总之把后面那几张书页毁掉只留前面那些即可。”

    “嗯我明白!”

    斗室之中这老少二人俱非愚钝之辈彼此又如此熟稔。刚才老道所说已然不少有些话不言自明。醒言知道老道那些“心得”炼神品与化虚篇虽然现在还不知是什么内容倒底又是怎么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如果不小心让闲杂人等知道一定会是个大麻烦。沉默了一阵老道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响亮说道:

    “很好!老道这本上清经已随我多年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现在留着也没大用还不如赠给有缘人看看有没有一番造化。哈哈!”

    醒言也开心接道:

    “多谢前辈赠书我这就拿回去瞅瞅学些高深法术。至不济也多认得几个字嘛!”

    然后这老少二人便又是一路笑闹在那善缘处门口扯了好一阵闲篇醒言这才告辞。

    移时那已走出去好远的少年忽又驻足回头望望上清宫饶州善缘处灰白的挑檐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又返身继续前行。

    醒言经这一日前后几番折腾不觉已费了大半日的时光。等赶回花月楼时则已是斜阳映照霞光满身了。

    回到花月楼中醒言也自觉着今日离开时间太久颇有些不好意思。正待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不料却还是被夏姨碰见。正满面尴尬讷讷无语那夏姨倒也没有怪罪只淡淡笑着说了句:

    “醒言你有空还是要多练练笛子啊。”

    醒言连忙点头称是然后赶紧溜回自己的房间。夏姨见他匆匆的行色心上却想着:

    “唉近来这段日子生意又清淡了乐工也闲了……”

    再说醒言正急急往回赶冷不防却与一人相撞。只听那人“啊”的一声惊呼袖中十数枚铜钱“哗啷啷”滚落四处。

    见撞了人醒言急忙立定抬眼看去只见他所撞之人垂髫两绺稚气未脱正是这花月楼中的一个小丫鬟迎儿。

    “抱歉!是我不小心。你撞疼了没有?”

    醒言一边蹲下来帮她捡起铜钱一边关切的问道。

    “没啥呢~咦?这不是张家小哥吗?你的笛子吹得很好听哩!”

    正自揉着痛处的小姑娘看清了肇事之人的面貌。

    “过奖啦!雕虫小技而已。对了你这么急着走路做啥去呢?”

    醒言见小姑娘这般风风火火的觉着有些奇怪。

    “我这是替蕊姐姐去买瓜果蜜饯!买迟了恐怕又要被她房里的官人骂了。”

    小姑娘显然对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颇有好感便有啥说啥。

    “那你快去吧!”

    醒言也不和她多聊以免耽搁她办事。

    “嗯!张家小哥那我走啦……小哥还不知道我名字吧?我叫迎儿哩~”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消失醒言也走回房去。

    其实对于迎儿口中这位蕊姐姐醒言倒也有所耳闻。他来这花月楼也有一段辰光了知道这花月楼毕竟是饶州第一大妓楼更是驰名鄱阳的温柔乡消魂窟。其时世道艰难鬻身青楼的穷苦儿女甚多花月楼中颇有姿色的女子也不在少数。那号称“玉蕊雨云”的花月四姬便是楼中群芳的翘楚。这四姬分别指的是玉娘、蕊娘、雨娘、云娘她们这四人各有风流之处——玉娘肌理白皙脂腻如玉被登徒子誉为“章台宝玉”;蕊娘容光清丽举止得宜颇有良家风范;雨娘眉目楚楚体态微腴颦笑之间娇媚非常;云娘则不好妆饰容光蕴秀自有一股天然韵致。

    而这四姬之中声名犹以蕊娘最著。这蕊娘平素端庄自矜不轻言笑并不轻易接客却反而为她博得一个极大的名声。只是醒言最近倒有耳闻这位花月楼中的贞娘子近来却与一位风流子弟好得蜜里调油终日只在房中绸缪匿不出户还传出她要随这位公子从良的风声。

    “若是少了蕊娘不知哪位姐姐有幸能补上这花月四姬的名号?”

    带着这样无聊的想法醒言回到自己的小窝歇下。经过这一天奔波惊吓醒言神思也颇为倦怠刚一进屋便不作他想直直躺到床上睡下。

    只是等躺到榻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天这一幕幕古怪经历就好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望着床柱上那红漆雕花的修饰醒言不由自主又想起祝员外家花厅中那场惊心动魄且是越想越后怕:

    “看来这成妖之物真个可怕奔撞之间力量竟有那么大。可是听老道那意思这凳妖还是比较低级的妖怪——这低级妖怪就这么可怕那真要碰到高级的恐怕就真的要闭目等死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最终自个儿还是幸运的逃过这一劫。醒言当时还有些懵懂但现在定下神来细细剖理前因后果他已知应该是自己身体里那股流水般的怪力救了自己。

    “看来那次马蹄山上的遭遇对我还是颇有好处嘛!”

    受了这救命之恩现在少年心下对那次月华流水的妖异事件潜意识里已不再那么抵触。抵触之心既去醒言便躺在床上开始筹画起该如何利用这股怪异力量挣钱来:

    “嗯这怪劲看似让自己变得颇能挨打或许可以去城内武馆应聘兼职当个拳法陪练想来那酬金一定不在少数!”

    少年流着口水想了一阵正自偷乐却忽然想到这法子有一些不便之处:

    “唉还是不大妥当。这股怪力似乎不受我控制招之不来呼之又走很可能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这怪力却只是不出来那便如何是好?这弄得遍体鳞伤的吃痛不说恐怕赚到的钱还不够买药用!岂不是偷鸡不成蚀了把米?不妥不妥!”

    此路不通少年沮丧了一阵便自然而然想到自个儿当前的生计上来。

    “夏姨刚刚还嘱咐我好好练笛子呢。对了那位叫云中君的老丈不是送过我一本『水龍吟』吗?虽说那曲谱实在不是人吹的但我看那位老丈也非妄人应该不会胡乱编个曲儿来捉弄我。很有可能这曲儿不是寻常法子能吹奏的。说不定我借着这股怪力便能将那些泛羽之音、变徵之声给吹出来呢!”

    醒言虽觉着这样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想来也没什么人身危险这会儿便打定主意以后得空寻个无人之处练笛好好试上一试。正琢磨着醒言忽然想到:

    “呀!光惦记歇着了我咋忘了清河老头儿刚给我的那本‘上清宝典’了?看老道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我倒要来瞧瞧倒底写的是啥!”

第八章 天书岂容世人读

    开卷神游千载上酌酒心在万山间。

    ——佚名

    越回想老道授书之时的那副郑重其事的表情醒言便越是兴奋当即赶紧坐起身来掏出那本『上清经』准备仔细研读。怀着激动甚至是一种朝圣的心情醒言翻开扉页从头看起。这本上清经前面用正楷誊写的经文是些清净宁神的法门也夹杂着不少道门思想的阐述。这些道义观点想来便是上清宫所尊崇的道家宗义了。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这罗浮山上清宫对道教祖师老子庄子等人显是极为尊崇。

    读了一阵颇觉开卷有益醒言不禁掩卷赞道:

    “唔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教派果然是名不虚传!光这本入门的经书便已是极有用的了!若是来日有些失眠这些清静法儿倒正是合用!”。

    不知是久读诗书长期训练的结果还是本来就对最后两章更为期待醒言对前面这些内容浏览得极为迅。很快他便翻到听老道口气似乎极为难得的最后几页。

    “呃!这部分的字儿咋变得这么难看?老道的书法也不至于这么差啊!”醒言看着那歪扭潦草的字体不禁有些皱眉头。撇过对书法的抱怨醒言开始仔细研读起“炼神品”的内容来。只见这页麻纸的起始之处赫然用狂狷的字体写着两句话:

    “何谓‘炼神’?炼神者炼神也。

    如何‘炼神’?莫去炼神即为炼神。”

    只这两句话便让醒言头大无比!

    不会吧?!那老道在弄什么玄虚?开篇竟是两句废话。还以为是啥旷世宝典却原来是本糊涂咒。呃想起来了这莫名其妙乍乍乎乎的口气倒还真有点像那位喜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清河老道!

    醒言想及此处赶紧朝后翻去;等翻到那“化虚篇”起始处果不其然开头又是这两句话:

    “何谓‘化虚’?化虚者化虚也。

    何从‘化虚’?莫去化虚即为化虚。”

    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看到这儿醒言已有些气急败坏赶紧直接朝最后一页翻去想去看看有没有“清河仙长酒后醉书”的落款!

    只是这次他却料错了。那最后一页落款之处一片空白空空如也。眼角无意间扫去倒是看到了这本经文“化虚篇”的最后一句话:

    “……炼天地混沌之神化宇宙违和之气。天道终极替天行道。诸神广大亦弗能当。”

    “呀?老道这口气还不小啊!”

    已经认定是老道清河所书醒言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只是又一想那老头儿能有这么大的气魄么?而且想及老道授书时那副模样委实不像是在捉弄他——虽然这无良的老道捉弄他来寻开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且别着忙恼老道还是待我回头仔细瞅瞅。”

    反正也是闲着醒言便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去瞧瞧具体内容倒底写啥。

    这一看醒言倒还真瞧出了些门道。比如这两章经文与上清经前面那些清心宁神的经咒相比不仅在书法上有所区别一个极丑一个极妍便在文法风格上也多有不同。前面那些清心咒书法平和行文四平八稳;并且虽有不少道家宗义的阐述但更多的是叙述一些具体的静心宁神法诀。譬如这清心咒中叙述常以人体经脉穴位为基;医家们亦常引用的人体部位名称在经文中也经常可以看到比如丹田、气海、天柱、玉枕、泥丸、神庭、鹊桥、重楼、降宫等等;诸如此类还有很多。这清心咒中便有这么一句:

    “……血脉俱巳流畅肢体无不坚强。再能调和气息降于气海升于泥九则气和而神静水火有既济之功方是全修真养之道。”

    与前面清心咒文相比后面这“炼神品”与“化虚篇”却多有不同。不仅行文上狂放无羁而且并无具体法门似乎只是在阐述道家宗义。幸好醒言之前也接触过一些道家典籍了解一些道家基本要义读来倒也不算非常困难。只是醒言将脑海中过往所读经典与这两篇两下一一印照越觉得面前这两篇文字中的不少观点可谓是惊世骇俗。

    不过这一点对于醒言这个生性活泛的十六岁少年来说倒没什么大碍。醒言不仅不会加以排斥抵触却反而觉得耳目一新。相反若真是换了另一位精通道学的道家学究看到这些不免便会斥之为荒谬怪谈甚至会觉得这些已经是离经叛道的邪说了。

    等醒言仔细读完才觉这两篇经文也不像开始想象的那般纯粹混闹。譬如炼神品中后面便有如下文字对起始那两句话做了说明:

    “炼神法门莫去炼神。莫去即无为。故炼神一道唯无为而已。此无为非彼无为也:无心无为者痴愚也;无心有为者自然也;有心有为者尘俗也;有心无为者天人也。无为炼神天人之道也。然即入天人之境若非天道有缘授以天人感应则炼神一品亦如镜花水月流为妄谈。

    如此最难。吾岁亦称古龄然未曾见一全功者。正若命止一夏之秋虫或有缘知世间冰雪苦不能亲见耳。此蜉蝣之悲也。”

    经过一番品读醒言从这“炼神品”中知道这所炼之神正是那为天地之母的混沌之气。太上老子便曾描述过:“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只是熟读《道德经》的醒言觉着有些奇怪的是这通篇的文字之中只字未提老子殊为怪异。要知道这混沌之说既然道教祖师提过那这篇道家经文中便没理由只字不提。

    不过疑惑归疑惑读经半晌的少年终于找到一点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混沌元气)吾不知其名。强名之曰‘道力’强字之曰‘太华’。言‘太’示其大言‘华’示其崇。”

    醒言念到此处心中一乐:正愁自个儿身体里那股流水般的怪力无从称呼这下好了就叫它“太华道力”吧!说什么也得让这书起点作用。

    欣欣然的少年正待接着往下细读那“化虚篇”却忽闻有人扣门。

    听得“咄咄”的敲门声醒言这才记起来差不多已到了开饭的时候。想来应是有相熟的小厮见自己没去便跑来叫唤。念及此处便愈觉腹中饥馁难当。已有些头晕眼花的少年赶紧起身藏好『上清经』振一振衣袖便去开门。

    等醒言开门一看却见并非是什么相熟小厮而是那位下午刚刚“撞”见的迎儿。这小丫鬟现在正一脸笑嘻嘻的看着他。

    “嗬我说谁呢~原来是迎儿啊。开饭了吧?”

    少年有些不知道这小丫头来找自己干啥。

    “嗯!早开饭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我刚刚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想告诉你但左等右等看你还不来吃饭便上这儿来找你啦!”

    看迎儿那迫不及待的表情似乎还真有啥好事儿。

    “哦?是吗。啥消息啊?”

    接着饥肠辘辘的少年又低声咕哝了一句:

    “呃~除了开饭还有啥好消息呢……”

    “真的是好消息啊!而且和你很有关系!”

    看到少年似乎兴趣缺缺的模样迎儿赶紧竹筒倒豆子般把方才听到的消息献宝一样告诉醒言:

    “方才迎儿在外面递酒时听到来喝花酒的官差们说当今皇上蠲免了咱饶州郊外山民三年的钱粮!那旨意今天下午才刚刚到的饶州城布告还没来得及贴出来呢!”

    “哇咧!果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乍闻喜讯的醒言欣喜若狂:

    “迎儿小妹谢谢你来告诉我!”

    心情大好之下醒言都有些口不择言连妹妹都叫上了!

    “嗯!迎儿没骗你吧!”

    看见醒言开心的样子这小丫头也受到感染笑逐颜开。不过临了她又低低咕喃了一句:

    “人家才不小了呢!”

    当然这句话那位正欢欣鼓舞的少年并没有听到。

    等高兴劲儿稍稍过去醒言便刨根问底的问迎儿这倒底是咋回事。要知道朝廷免税免粮这种事可是非同小可;毕竟现在四海升平不似刚刚结束战乱时这蠲免钱粮的事体实在是难得一遇;何况现在饶州景象清和又没有啥天灾**生实在没理由给这里蠲免钱粮况且还一免就是三年。再加上据说免去钱粮的指明是饶州城外的山民更是透着不少古怪。大喜过后的少年便不免有些怀疑小丫头这消息的真实性开始细细询问起来。

    可是看来这位小丫鬟迎儿也只是惊鸿一瞥并没能在那些官差旁边逗留多久所以虽然她赌咒誓这事儿是真的但对于具体的情由却也不太清楚说不出什么门道来。

    见得醒言追问迎儿便手指儿抵腮歪着脸儿使劲思索。可想了半天也只记得听到似乎朝廷要征松果子酒什么的其他的就啥都没听到了。见此小丫头这般情状醒言也就不再追问和她一起去食厅用饭食。

    虽然这花月楼中众人是轮换着吃饭但和醒言一起用餐的这拨儿人也不少。刚才迎儿所说这饶州山民蠲免三年钱粮之事实是非同小可完全不同于那一般的无聊谈资;因此自然而然大伙儿便在这饭桌之上说得个不亦乐乎!

    只不过大家终究是市井小民。醒言眼前的这伙男女个个都觉得自己在这消息上最为权威屡屡见有人说得头头是道;言语之间说得活灵活现就像那圣旨是他亲手所传。有几位谈锋甚健的更是逮住机会大谈特谈还根据自己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对这道突然而至的圣旨其幕后隐藏的种种缘由进行深入而细致的充分挖掘并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作出最后的分析评判——不幸的是这样得出来的结论往往只有言者自个儿一个人认为合情合理。

    这其中若有亲眷在饶州城外山中居住更高兴得好像中了彩头一般只顾咧着嘴傻笑;脸上那股笑意儿怎么憋都憋不住。毕竟对他们而言这算上是一辈子难遇的天大好事了!见他们欣喜若狂其他人倒也不会挖苦讽刺只是真心的恭喜祝贺毕竟这可是整个饶州地面的好事情啊!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并未直接受益但所谓皇恩浩荡这当今皇帝金口玉言亲自颁布的恩旨在那时确实是天大的荣耀。这饶州府县上至衣冠士绅下至贩夫走卒谁都会觉得大有面子;以后在外乡人面前说话底气都壮上三分!

    所谓普天同庆现在这整个花月楼中无论是楼中之人还是上门的客人里里外外都是笑闹成一片洋溢着一股子浓郁的喜气。花月楼的老板娘夏姨得知这个消息也特地给每桌额外加了一小坛米酒。一时间这花月楼摆出的各个桌面上全都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劝酒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的少年醒言脸上也似笑开了花儿被灌下好几杯酒去正是有些面红耳赤。在这满桌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繁嘈杂之中醒言倒是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当朝的天子今日有旨意行到饶州太守处指明要饶州府进贡其郊野出产的松果子酒;同时作为补偿特地免去饶州山民三年的税款钱粮。

    大致听明白缘由众人在纷纷称赞当今皇上深恤民情之余倒也对这道圣旨的来历作了种种猜测。有人说这饶州地界儿山灵水秀出产的松果儿酒自然也沾了风水的光蕴足了饶州的灵气自然是不同凡响!不信?若不是其品质精醇能惊动当今圣上么?这样推测一出立马便博得在座各位饶州父老的齐声赞同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甚者有人还对此加以引申将这饶州出产的松果子酒说成是灵丹妙药、玉液琼浆竟能包治百病!偶尔有人提出小小的质疑说即使咱这松果子酒再好那皇上居在深宫御苑如何能得知这饶州小城的物事?

    这扫兴的话一出立马便被汹涌的话语湮没。鄙夷否定之余很快便有达人给出了合理解释:这所谓天子天子便是说那皇帝乃上天之子想想也知道是神通广大圣听万里;这知晓千里之外的物事只是小菜一碟。天子知道咱这饶州的美酒实在没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对于这些个谈论醒言倒只是置之一笑心下颇不以为然。因为他自家就酿造松果子酒知道这酒虽然清醇绵长但哪可能和治病之药扯到一块儿更别说是啥玉液琼浆了!而且说那皇帝能知晓千里之外的事情看多圣人典籍的少年更是嗤之以鼻。当然在大家都很高兴的场合乖巧的少年自然不会那么认真出言扫大夥儿的兴。

    不过看这样子这道圣旨一下来自家酿造的这松果子酒立马便身价倍增了!原本这极为低廉的山村家酒以后恐怕真能卖到玉液琼浆的价格了!

    说到这松果子酒包治百病上来醒言倒是注意到席上一个有趣的说法。这个说法据言者自称是从北地一个消息灵通的大客商那儿听来的。那大客商说皇家那位奉为国之瑰宝的倾城公主最近不知何故竟终日恹恹无精打采最后竟有些茶饭不思。那皇后心疼女儿便百般问询公主想知道她倒底想要吃啥喝啥。被盘问不过的公主最后便说自己想品一品那民间的松果子酒。于是这无上光荣的任务就责无旁贷的着落到以盛产松果子酒天下闻名的饶州府了——醒言听到这儿便忍不住要笑:显然这最后一句定是哪位饶州老乡加上去的。

    虽然看满席听者俱是频频点头但醒言知道这故事漏洞百出实是经不起推敲。肯定又是哪位爱乡心切的饶州父老将这平凡无奇的松果子酒硬和那位尊崇无比的倾城公主扯上边儿彰显这松果子酒确非凡品。

    不过提到这松果子酒、还有这段坊间奇谭中的主角倾城公主倒是又让醒言想起了那位自己梦萦魂绕的少女。在那难以忘怀的三天里与那少女居盈在一起的种种情景又浮现在少年的心头——那饮过松果子酒之后的霞面酡颜还有那打趣提及倾城公主后的赧然无语俱是那般的生动鲜活宛然便在眼前。

    又想起经那马蹄山下一别从此便是相见无期这位向来乐观旷达的少年胸中竟是有些莫名的痛楚……愁入心头一寸热愁入肠中肠九折;算一算明个儿恰好离稻香楼初见居盈正好一个月了。想起居盈那如花笑靥、软语温柔醒言心中甚是怅然。

    于是这酒也开始喝得有些急了……

第九章 有女翘鬟来月下

    翌日那官府果然在饶州城各处张贴出皇榜来与昨晚所传的消息基本一致倒没让醒言他们空欢喜一场。

    只不过有些美中不足的是这榜文最后言明因饶州松果子酒是尊贵无比的贡品民间不得买卖违者重罚。这条规定不知是圣旨中原有之义还是饶州太守揣摩上意后另给加上去的反正是给眼前这位正打着美妙算盘、准备倒卖松果子酒赚上一笔的少年给迎头浇上一瓢凉水。

    不过这每季必须交纳的各种税款钱粮本就是醒言家中最大的一笔开支。如今能有幸免去这项钱粮已是莫大的恩惠了。

    也不知怎的许是昨晚饮酒稍多醒言虽然睡了一晚但白日里仍是无精打采。一月前那朵娇娜的面庞始终在少年眼前飘忽摇荡;抛不开撇不掉强迫自己忘掉可还是不能淡忘。

    等到日头渐渐偏西时醒言终于按捺不住便鼓起勇气去跟夏姨告假说是晚间有事家中要自个儿去鄱阳县采买些物品。虽然这理由很是牵强但由于近来醒言笛艺日臻化境笛曲儿吹得圆润清扬做事也大抵兢兢业业;因此见醒言开口求告夏姨便也未作留难当即就准了他的假。

    一出了这花月楼少年便似那出了樊笼的飞鸟直投鄱阳县而去。

    等一个月之后醒言再次赶到这鄱阳湖时日头已经隐入了山阴西天的云霞也渐渐失去了颜色。悬挂在东天上的那朵月轮开始把它清柔的光辉洒在这波光涵澹的鄱阳湖上。醒言一边沿着这长长的湖堤迤逦而行一边听着这身畔水波阵阵冲刷湖岸的声音。柔和的月华在他身后绘出一道细长的暗影。不多久醒言便看到那块清辉笼罩着的湖石。一个月前少女便是倚在这湖石之畔笑语盈盈的看他举起那块磐石。如今眼前顽石尚在伊人已无踪影。

    睹物思人直到此时醒言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是那般强烈的想念居盈——想念那时的江天云水想念那时的无忌笑言想念她……轻言浅笑的绝丽容颜。

    正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虽然满怀怅惘但醒言心中明白自己这饶州山野少年与居盈那洛阳大家之女两相比较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然那次鄱阳湖遇险之际两下倾心但此际犹重门楣两人若想在一起几乎是梦影空花绝无可能。更何况现在两人一在天南一在水北很可能今后连相见之机都没有!

    面对这满湖的烟水出神了良久这位旷达的少年渐又回复了正常。看眼前这月华如练明湖如雪如此的良辰美景自己却还去想这些烦心事作甚!重现笑颜的少年便去解下身后那玉笛神雪于是在这垂杨影外湖石旁边一缕清婉的笛音便幽然而起。月华中的少年吹得那么投入那么动情似乎此刻的这管玉笛飘出的已不只是简单的曲谱而是他心中倾诉的声音。

    其时正是纤云弄影明月满天。清白的月辉淡淡洒在这万顷湖光之上。水面上那些以船为家的渔户已经三三两两点起了灯火远望去明灭如星。秋夜中这缕缥缈的笛音便随着那清凉的湖风悠然而舞精灵般翩跹在这寂静的夜空中。

    玉笛诉情渔舟唱晚正是好一幅澄澈空灵的画卷!

    ……只是很可惜这么美好的一幅画面不多时便被一个很不协调的声音给打破。

    且说正自全身心投入到这笛音中的少年忽听得耳旁传来女孩儿家出的一声怒斥:

    “好哇!终于被我抓到!好个胆大贼人竟还敢到我家门前来卖弄!”

    乍闻抓贼呼声正陶醉在自己笛声中的少年赶紧睁眼看看有啥贼徒路过;转脸四下瞧瞧却现身前不远处的树影里一位好像长得还不错的少女正怒气冲冲的盯着自己!

    “请问这位姑娘不知为何只是盯着我瞧?那贼人又在哪里?”

    醒言见姑娘不去抓贼反在这儿只管盯着自己不免有些莫名其妙便客气的出言相询。

    “哼哼~别再装傻你便是本姑娘一直在找的那位偷笛贼!”

    听到这气愤话儿的同时醒言明显感觉到月影里那位突然出现的少女神色似乎变得更加的义愤难平。

    “嗯?!姑娘不会以为在下这把笛子便是姑娘所丢之物吧?这绝无可能!”

    少年赌咒誓:

    “这管笛子明明便是在下的不知姑娘却何出此言?是不是这月光模糊姑娘看错了?”

    醒言听那少女称自己是“偷笛贼”吃惊不小;惊诧之余不免有些警觉起来语气也变得颇为郑重。要知道手中这把玉笛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其中又有那云中君相赠之情自己可谓视若珍宝可不敢随便就让人给赚去。

    “什么‘明明就是在下的’?!你手中那笛儿分明便是偷我的!还敢抵赖~快给我还回来!!!”

    那少女眼见这贼子被自己逮个正着见到物主却不思乖乖将赃物双手奉上竟还若无其事的装傻充楞甚至振振有辞反问起她来——要知这少女向来说一不二如何受得这气?当即不待“贼人”分辩竟是劈手来夺!

    而醒言正好言相对却不料这位素昧平生的少女竟是如此刁蛮!未分清青红皂白话音未落便冲过来强抢他的笛子;说话之间这笛尾却已被她紧紧拽住!别看这少女年方少艾体貌玲珑但醒言觉着手上传来的这股力道竟然不小!

    虽然这少女身形够快但幸好醒言更是机灵立马便反应过来;几乎在那少女抢笛的同时醒言也是用力一扯硬生生把那玉笛又给抢了回来!情急之下力道太大甚至还把那少女扯了个大趔趄竟是一头撞在他怀里!

    “哎呀~”

    拽笛之人抢笛之人都未曾料到这样的结果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一声!

    不过那少女倒是反应很快轻啐一口迅疾跳离醒言稳住身形。许是之前从没遇见过这种仗阵那位刁蛮少女竟是一时无言。

    经刚才这一遭儿醒言也是有些尴尬。虽然责不在己自己也非故意但对一个姑娘家作出如此举动已算是非常失礼之举。于是醒言顾不得自己前胸被撞得隐隐作痛赶紧跟那位少女忙不迭地解释:

    “呃~请这位姑娘不要生气是我不小心用力过猛才会拽倒了姑娘;倒不是故意将姑娘往怀里拉……”

    一听这越描越黑的道歉话儿那位正努力平复心情的少女当即勃然而怒怒气更胜从前娇喝道:

    “住口!好哇想不到你不仅仅是个偷笛贼还是个可恶的……淫贼!”

    虽然见她口里说着“淫贼”二字可显见这位树影里的姑娘丝毫觉不出害怕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看样子正在琢磨着再次扑过来抢笛。

    见此情景醒言心中暗暗叫苦!看来今个真是流年不利只不过来这鄱阳湖畔吹吹笛儿散散心便受此无妄之灾遭此天大冤狱这位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小女魔竟将他当成了偷笛贼。况且经刚才这一闹现在更是夹缠不清。醒言心下暗道:

    “罢了罢了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看今日这光景纠缠下去万难善了。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溜之大吉为妙!”

    打定主意醒言便对那位少女说道:

    “看来姑娘对在下误会颇多。今日小子也不便多作解释我这便要先行告辞!”

    话虽说得彬彬有礼似乎还很客气的征求着少女的意见;可说这话时早已开始脚底抹油。而当他最后这句恳求话儿落下时在那少女惊诧的目光中醒言的身形已是在两丈开外了!

    “哼哼!这贼果是惫懒竟想就此溜走!嘻~在本公主面前还想逃掉?且看我的手段——”

    看不出这位自称“公主”的小姑娘竟还是个法师;只见她吹气如兰樱唇上下相碰清脆叱道:

    “冰、心、结定!”

    念完咒儿小姑娘便拈起纤纤玉指朝那位正在极力逃窜的“淫贼”便是一指!

    不料出乎这少女意外她这向来百试百灵的定身法术今日不知为何竟是失去效用——那位正在奔跑的少年身形只是微微一滞却又跟没事人似的继续择路奔逃!

    且不说那少女惊讶再说少年张醒言正自快步奔逃间忽觉着自己被啥东西突然绊了一下差点儿没摔个大跟头;不过幸好自个儿还是迅稳住了身形才没出丑;只是在方才那一瞬间自己身体里那股流水似乎又隐隐一现。

    “咳咳!自己修炼的这‘太华道力’还真是不错嘛!可以防我跌跤……阿、嚏!~”

    正自洋洋自得的醒言却冷不防猛的一股寒意冒了上来竟是打了个喷嚏。

    “呃看来今夜有些着了秋凉回去得多加些衣物……顺便还得查查黄历恐怕今日真是不宜音乐、不宜远行!”

    虽然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可醒言脚下却是丝毫不敢停留紧紧攥住手中的玉笛立时动如脱兔一路飞奔往暗夜中落荒而逃……

    专心逃跑的少年有所不知他身后这位少女小法师正以为方才法咒失灵只是个意外之后把那咒儿念了又念手儿指了又指。只可惜对那位忙着逃跑的少年而言却似是再无半点用处。

    “可恶!想不到这厮竟如此腿快眨眼功夫便逃出那么老远。是了想来是离得太远方向指不准才导致本公主这定身咒儿失灵。”

    找到合理解释的少女想了想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哼!瞧这惫懒家伙溜得如此之快一定是做贼心虚了。只是要想逃出本公主的手掌心那是休想啊休想!”

    清凉晚风吹拂中少女的神思稍微安定了下来却觉有些不对劲之处:

    “咦?这惫懒家伙只是一介凡夫怎可那偷得我那神雪玉笛?难不成竟是我看走了眼他还颇有些来历?……唔应该不会的想本公主慧眼如炬若有怪异怎可看不出来?”

    颇为自信的少女转念一想却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嗯?难道这事儿又和爷爷有关?不过自己这些天不见了神雪问起爷爷来他也说不知道的……不对!想起来了问话间爷爷那神色总似是有些古怪。看来一定是爷爷偷拿他宝贝孙女最心爱的神雪送给那臭小子了!”

    想及此处这位刁蛮的少女竟是鼻子一酸小嘴一扁就似要哭出声来。只是刚要落泪又回想起自己那位为老不尊的爷爷这些天问及他神雪下落时只推耳聋那装聋作哑的可笑模样彷佛就浮现在眼前于是这少女气苦之余不免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秋夜凄迷的月光中逃跑少年的身形早已被夜幕掩盖再也看不到了;冷月的清光中只留下这位泫然欲泪的少女独立在波光潋滟的鄱阳湖边……

第十章 一身侠骨乱风波

    待醒言一溜烟溜回马蹄山家中时夜已深沉;胡乱用了些饭食洗漱之后也便解衣睡下。

    这一晚醒言睡得并不安稳。少年回想今晚的事儿越想越郁闷。本来自个儿好好的吹吹笛儿怀怀故友竟招来贼人的称谓最后自个儿还真似做了啥亏心事似的落荒而逃。醒言越琢磨越觉得憋气辗转了好半晌才渐渐沉入梦乡。

    不过值得他高兴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鄱阳湖畔那位把他认做盗贼的少女倒再也没有出现。想来定是自己腿快那少女追赶不及无从知晓自己的行踪。想通此关节醒言倒为自己这几日的心怀鬼胎暗觉好笑。

    白天无事醒言便常在饶州城内游荡想起来便去季家私塾旁听旁听或者去上清宫善缘处那儿和清河老道扯话。这位神神叨叨的老道自那次赠书之后便再也没提及此事半句似乎啥事儿都没生一样。不过这样醒言倒也落得个清净;毕竟那所赠之书上写得玄玄乎乎反复研读后仍是半懂不懂虽然自称修习了那书中化炼混沌之神的“太华道力”实则书中那些炼神化虚的章句对醒言来说才真称得上是混混沌沌!

    虽然老道只字不提那『上清經』但倒是经常劝掇醒言再度和他搭档去行那“除秽卫道”之事。只是自那场凳妖事件生之后醒言对老道这些正义凛然的提议坚决不再同意。

    提心吊胆了一些时日没碰上那歪缠的少女倒是几次与另外一人照面。此人便是那位花月楼“玉蕊雨云”四姬之一蕊娘的入幕之宾胡世安。想那原先举止颇为端娴的蕊娘竟为此人动了真情醒言少年心性自然好奇得很所以在花月楼中也颇为留意了一番。

    经醒言观察结果也难怪蕊娘这花月中的淑娘子动了凡心。这位胡世安胡公子生得一副白净好面容眉目间清朗秀润兼之长身玉立难怪蕊娘动情。又据小丫鬟迎儿透露这胡世安胡公子本是山东蓬莱的富家子弟正来此地游历与蕊娘一见钟情不仅好得蜜里调油还准备为蕊娘赎身从良、结成婚配呢!

    每说到此处不仅迎儿小丫头眼中充满艳羡憧憬之情就连醒言也不免为蕊娘的好运感到高兴。须知在饶州地界左近还很少听到有恩客替青楼女子赎身从良。一来这赎身资财本就不菲二来即使有此财力也大多为士族清门自然不会来干这种有损门楣的事情。所以听得迎儿如此说醒言也是打心眼里为蕊娘高兴难得她能遇上这么一个良配。

    而这胡公子另外一件让醒言留有些印象的是在城里几次碰到这位胡公子大抵都在那“快意坊”附近。看来这位富家子弟年少多金不仅仅风流成性赌赛国里也当着先锋。这“快意坊”可是饶州里最大的一家赌场;在同行中的地位就似那“花月楼”之于柳巷青楼“珑乐坊”之于歌舞乐坊。

    醒言看到这些也就是略略一想也没非常在意。

    这样的日子平淡如水醒言整日介优哉游哉倒也过得逍遥快意。只是这样的好日子过得没多久醒言便又遇上了一件麻烦事。

    正是这日傍晚几位来花月楼喝花酒的外地江湖客平地惹起一段风波。

    按理说这花月楼名声在外过路的江湖汉子来光顾的不少虽然个个都不是省油灯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三教九流混杂的青楼却反而不敢胡乱生事。

    因此当这晚这三个江湖豪客打扮的仁兄假借着三分酒意胡搅蛮缠时便显得格外刺眼。先是这几人嫌这满桌的酒菜难吃不是嫌菜太咸便是怪酒太淡一番做作下来显是典型的霸王食客做派明眼人一看便知。虽然这障眼法儿低浅但花月楼毕竟吃的是四方饭在场客人不少倒也不好怎么作只好由着他们厮闹。在花月楼里说得上话的大娘也只能上前不停的低声下气陪不是唤着丫鬟将那些酒菜撤下又流水般换上新的一席。

    一番卑声下气本以为这场风波就此平息。可那几人一顿胡吃海喝之后竟又开始指摘起陪酒姑娘模样的不是来;一番放肆的贬斥之后便借机说花月楼调哄人——这番做作又纯粹是不想付这花酒钱了。

    只是这几位仁兄却似乎实在不知趣;要知道在花月楼这种地方随便怎么调笑姑娘那都是题中应由之意任说得怎么不堪入耳都只当常言;但若是纯粹贬低姑娘容貌便犯了青楼的大忌真是有些不知进退了。

    但即使这样怎么也扯不到醒言这一个小小的乐师身上来。但不知那厮真个眼光好还是合该醒言倒霉这几位找茬儿赖帐、正和花月楼伙计争较的江湖汉子其中一个家伙正有些不耐烦偶然斜眼一扫恰瞧见醒言手中神雪那碧玉管红缨珞的漂亮劲儿。

    当下这厮便仗着酒劲指着醒言手里的玉笛声称其实要自个儿实打实付帐也可以但要把那少年乐工手里的石头笛子饶给他即便加几个铜钱也行——于是这位正在一旁瞧热闹的无辜少年当即便遭受了他这个月以来第三次无妄之灾。

    只是现在这把玉笛神雪对于醒言来说可是衣食父母真是爱逾珍宝;想当初鄱阳湖畔莫名其妙被诬为贼人时醒言宁可一路狂奔十几里路也不愿玉笛被人抢走;今日遇到这般完全蛮不讲理的强取强夺醒言更是不能忍气吞声。

    其实醒言也就是十六岁光景的少年本来也就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他刚才一直就呆在旁边瞧着这几个家伙的作为已是不齿久矣;现在见那厮更来觊觎自己的衣食父母自然更是一股明火儿往脑门子上撞!因此醒言再也顾不得那三位家伙长相凶恶当即一口驳绝那厮的无礼要求并顺便大声讥嘲了几句。

    这一下霎时便好像捅到了马蜂窝。这三位半疯不癫的家伙确实并非善类横行霸道已久;原本他们也只想吃顿霸王餐但经其中一位一提现在三个豪客越看越觉得那少年的笛儿是个宝贝一心只想占为己有。因而现在一见这个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少年竟是出言不逊当即正中下怀!

    于是只见那位说要“买”笛的豪客突然逼近醒言面目狰狞的恶狠狠说道:

    “小娃儿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这位面目狰狞的江湖汉子将这句话声情并茂的说完便留心观察众人的反应——只可惜花厅内还是颇为嘈杂眼前这乐池里的少年反应也似乎并不是很大。顿时他便觉得好生尴尬。

    幸好他的两位兄弟察觉到他的窘境赶紧凑趣的怪叫:

    “大哥!亮出你的名号怕那小子不被吓趴下!”

    “嗯!老子便是那名震江淮的、霹雳惊魂手——南、宫、无、恙!”

    “啊?”

    一听这个吓人的名号醒言心里倒是“咯噔”一下心道:

    “坏了!看来惹上个极厉害的武林高手了!今个儿自己怎这么倒霉!这笛子……还是算了吧好歹它只是身外之物还是保住小命要紧;想来那云中君知道情由也不会如何怪罪。”

    正待醒言准备服软和这位惊魂手南宫先生就笛子的价格好好商量;谁成想这南宫大侠却是个急性子见醒言软乎乎只不搭话便是火冒三丈;兼之看这少年温厚纯良的样子凭自己这份功力要将他手中的笛儿夺来却还不是三个指头捏田螺——手到擒来?!

    于是只见那南宫无恙二话不说揉身而上出手如电直奔醒言扑来——左手握拳朝醒言胸前猛击而去便是要推开少年;右手则五指蜷曲形如鹰爪要待去夺少年手中玉笛。其动作一气呵成兔起鹘落间果然是迅如雷霆。

    见这势若奔雷的架势看来这位南宫好汉确非浪得虚名手底下还真有不凡的功夫。见此情形在场人众无论内行外行皆是暗暗心惊都道那倔强少年这回不免要吃上一番大苦头;而花月楼与醒言交好的一些下人更是心急如焚!

    而此时那位被攻击的倒霉蛋心下也是懊恼之极。醒言心说这位好汉怎恁地心急咋不待他开口便来动手。看这威猛的架势要是被他挨上一下恐怕这跤要跌得不轻。不说那买药钱花费不少说不定还会耽搁自个儿上工。于是在电光石火间转过这些念头后醒言便决定先拼力挡上一挡等避过这个势头再有话好好说。

    慑于“霹雳惊魂手”这名头醒言不敢怠慢赶紧将玉笛迅往旁边雕花凳上一搁然后聚起全身十足的气力握紧双拳准备死力抵挡住这一遭攻击——

    幸运的是眼前这位高手似乎比上次那榆木凳妖的度还要慢上不少让醒言颇觉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摆好架势——转眼只听“嘭”一声巨响两人的拳掌终于对到了一起!

    ……

    “哗啦咣啷!”

    果不其然与众人料想的一样在烛盏灯光的映照下两人刚一交接那少年的身影便被击飞出去!

    只是……怎么那被击倒的少年没朝后跌跤倒反而朝对面飞去?而那两位正自大声叫好的闹事汉子见此情景也不禁愕然叫好声音也顿时小了下去。

    稍停了一下大夥儿终于惊讶的现原来刚才那位倒飞出去好远、一路撞飞不少凳椅碗碟的身影却原来是先前那位气势汹汹的霹雳惊魂手南宫老兄!而那位少年却只是朝后小小退了两步却是安然无恙。一时间众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而此时醒言自己也觉着莫名其妙站在那里一脸茫然;但这茫然落在旁人眼里现在却显得格外的莫测高深……

    既然少年安然无恙那这位一路摔跌的“南宫无恙”兄便真个有恙了。只见他挣扎着扶着旁边的桌脚爬起来满嘴流血眼见是受伤了。他的两位兄弟心惊胆战之余赶紧跑上去扶住他们的大哥关切的问他哪儿受伤了。这位惊魂手南宫好汉便一边张开嘴巴给他俩兄弟看一边唇齿漏风的说道:

    “么(没)丝(事)!就牙丝(齿)磕掉两颗……阿哟~”

    原来幸好他皮糙肉厚刚才在一路凶险无比的磕碰中只掉落门牙两个。

    要知道在当时极讲究身体肤受之父母若掉落了牙齿都要用红布囊包好或悬于轩榻或随身携带丝毫马虎不得;因此一听大哥门牙掉了两颗这两兄弟立即着了忙赶紧分头往左近仔细寻找。只是二人左寻右觅拢共却只能找到一颗。两位好兄弟再三寻觅无果只好很抱歉的跟大哥说自己无能。他们的南宫大哥也很通情达理没有怪罪;只听他口角漏风的说道:

    “还有一颗甭找了大哥一时着忙刚才不防吞落肚里了……”

    “啊?那就好没丢!”

    只不过这俩难兄难弟见大哥丢了如此场子此刻却半字不敢提起助拳报仇。一想到刚才那番狼狈三人便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没半点开始的威风。

    之后有关南宫好汉一行三人的两席花酒以及这番不愉快导致的有关设施损坏这些消费、赔偿费用的交涉洽谈双方都在非常友好的气氛下进行。由于三人身上的银钱总共加起来也不够赔偿霹雳惊魂手南宫兄便很豪爽的自告奋勇去花月楼厨房洗碗三天。而他的两位好兄弟也充分表现出有难同当的江湖义气坚持要和大哥同甘共苦一起洗碗直感动得南宫老兄差点没热泪盈眶连道“好兄弟!好兄弟!”

    于是这三位讲义气的好汉总共只要洗碗一天便可消弭与花月楼的一切不愉快。

    很快花月楼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酒照喝舞照跳情照调转眼又是一派风花雪月的气象。

    只是此时的少年醒言却觉着很有些不自在。他感觉到旁边这些平日的熟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样说话的声音也都轻柔了许多弄得他倒有些不适应。

    不过让醒言感到高兴的是花月楼的老板娘夏姨当场宣布鉴于他今晚的优秀表现她将另聘他为花月楼的护院——

    呵~这样便可以领双份工钱啦!

    正当醒言兴高采烈却忽听得旁边有一人冷冷的说道:

    “哼!原来也是个好勇斗狠之徒!”

第十一章 乱红深处有奇缘

    且说那少年醒言正碰上平生少有的几次扬眉吐气正自洋洋得意却不防旁边突然一声冷嘲热讽一时间不免颇为扫兴。

    醒言闻言转过头去要看看是哪位恁地煞风景。这一瞧不要紧醒言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亮:在他身旁不远处正立着一位宽袍大袖的俊俏少年。

    这少年丰姿玉貌生得格外的俊美:星目秀眉面如冠玉若施雪粉。长身玉立在那里醒言只觉得这少年身遭便似有明烛相照看在眼里竟有熠熠生辉之感。

    “好一位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怔仲半晌醒言才缓过神来。揉了揉眼睛才想起眼前这位美少年方才似乎对自己很是不满;于是便陪着小心问道:

    “这位公子不知小的适才是否有唐突阁下之处?若小的刚才有啥不小心的地方还请公子见谅!”

    这“公子”的称呼醒言心里还是略微斟酌了一下的。若称惯常所讲的“大爷”显是有些亵渎了这位丰神如玉的少年;若叫“兄台”则似有些自抬身份。慑于少年的灼灼容光有点自惭形秽的少年只觉得这称呼万万的不妥。最后还是觉得称他作“公子”比较妥帖些。

    “哼!”

    谁想醒言谦恭的问询却只换得这位公子一声冷哼。看来醒言这位刚刚被夏姨表扬的优秀乐工似曾将眼前这位公子怠慢得不轻。

    只是身为当事人的醒言却真个是一头雾水。毕竟在刚才那无恙兄的“门牙”事件中自己只是奋起反抗无礼要求的受害者而已。若与此事无涉则更想不出自己对这位公子有何唐突之处——说实在的这么俊俏的公子自己还是头一回瞧见呢!

    见醒言满腹狐疑还想询问那年轻公子倒是不耐烦了把手一摆:

    “你这小厮且不和你多说;今日大爷只是来听曲儿不多与你计较!”

    虽然还是莫名其妙但既然顾客不想多说醒言也乐得装作糊涂决不会去打破沙锅问到底自触霉头。只是……这位公子脆生生的声音自个儿咋觉着有些耳熟呢?

    撇开隐隐的一丝疑虑不提醒言开始熟稔的请这位俊俏公子点曲儿终于开始今天的正经工作。

    只不过这演着演着醒言却觉着有些不对劲起来:

    原来这少年听完一曲又一曲不仅半分赏钱也无这一路听下来竟好似毫无叫姑娘的意思。

    要知道这花月楼可不比乐坊这听听曲儿、奏奏乐儿只是约略来烘托一下气氛的余兴节目;这最后的正角儿还得落到花月楼诸位如花似月的姊妹身上去那才是这“花月楼”的正道儿。若要正经听曲儿客人可以去“珑乐坊”啊那里才是正场。

    于是这壁厢是兴致勃勃点曲儿手不停歇;那壁厢却苦了那些个在一旁苦等的姊妹们。这些姑娘皆是贪那少年美貌拼着其他生意不做也要抻长了脖子在那儿傻等直等得脖儿是酸了又酸脸上的笑容是换了又换简直便快挤不出些笑意儿来了!

    且不提旁边的姑娘们焦急对于醒言而言几支曲儿下来他更觉着今晚这位公子有些不对劲儿。看起来这位翩翩公子应是家学深厚看他点曲儿的架势显是对这宫商徵羽之道颇有研究。只可惜这位点曲儿不嫌累的美少年其深厚的乐理造诣对醒言所在的这小小乐班儿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刚听罢清新绵邈的仙吕宫唱接下来却点健捷激袅的双调唱。正自沉浸于余韵当中爽朗自得的全体人员不得不迅调整情绪进入苦大仇深的状态;而一曲高平调儿演罢敬业的唱曲儿姑娘和乐工们正在欢欣鼓舞——这些快乐的人们绝不会想到接下来他们便要成为凄怆怨慕商调唱的主角!更可气的是一阵忙乱后全班调和好了管儿弦儿成功演奏一曲轻快亮丽的中吕调儿『般涉哨遍』可等到下一曲儿却不得不又是一阵子忙活搬码儿转调转去风马牛不相及的黄钟调儿『古水仙子』!

    而更要命的是醒言所在的这花月楼的乐班儿本来熟稔的便只是些个明快浮华的小曲突然要他们奏这些生僻调儿自然是左支右绌苦不堪言。这一番折腾下来不仅乐班儿众人汗水淋漓叫苦不迭就连那在一旁苦等的痴情姊妹们却也差点化成望夫石!

    再说少年张醒言有了这位公子前面那番话再看看他眼前这一番做作满头大汗之余心里终于回过味儿来:

    这位仁兄不是变着法儿在戏弄人嘛!看来自己以前不知不觉中真将这位兄台得罪得不轻!……等等一想到“以前”这俩字再仔细瞅瞅眼前这位公子的长相模样一直糊里糊涂的少年终于恍然大悟立时想明白为啥一开始便觉着这公子声音耳熟。原来眼前这位翩翩“佳公子”却正是自己那晚在鄱阳湖边吹笛时不知从哪儿跳出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指他为“偷笛贼”的少女。虽然那晚溜得仓促但在那不算晦暗的月亮清光里醒言还是依稀瞧见到少女的模样后来她这模样更是反复出现在自己少有的几次噩梦中!

    这当儿两下一比照醒言越看越像看出眼前这位嘴角含嘲的美貌公子活脱脱便是那晚鄱阳湖边的蛮缠少女!

    认真说起来这位少女来历委实不凡在她所在亲族中身份甚是尊贵。在她族中这少女一向被唤作“灵漪儿”;这“雪笛灵漪”之誉可谓是江海闻名。现在失去这支“神雪”玉笛叫她如何不急?

    初时一见自己心爱的笛儿出现在醒言手中灵漪儿只以为是醒言这惫懒少年偷走了自己的雪笛。可那晚被这滑溜少年逃掉再静下心来想一想却觉着此事又有诸多不通之处。

    愤懑的少女再想及这些天爷爷对自己是有求必应问起那失笛一事却只推耳聋。看这情状十有**这失笛事儿又得着落在自己这位行事没个常理的爷爷身上!

    只是生性活泼的少女灵漪儿所居之处虽然不凡但对于少年人而言却有些沉闷尤其少有敢和她嘻笑怒骂的同龄人。这下好不容易找着因头遇见醒言这“刁猾”少年少女如何肯轻易放过!灵漪儿现在一心只寻思着:

    “碰见笛子的事儿先不告诉爷爷。等我凭着自己的智谋将这笛儿取回再审得这讨厌少年亲口承认笛儿是爷爷偷偷送他那时候才叫有趣!”

    一想到自己那惯熟装聋作哑的爷爷将来被自己人赃并获的尴尬模样少女便忍不住要笑出声儿来!只是眼前这可怜的少年却哪里知晓这些情由只是一门心思的琢磨着该怎么办才能摆脱眼前这刁蛮女娃的歪缠。偷眼环顾了一下四方醒言见大多是自己人不免便宽心了许多胆气也壮了起来。眼角的余光偶尔扫过一处醒言心中一喜:

    “有了!”

    且说少年醒言瞧出那位俊俏“公子”的真面貌正自心怀鬼胎踌躇无措之时眼角却正巧扫到一旁还在扶着腰儿撑着脖子傻等的一众姑娘们。看起来现在他和她们倒是有些同病相怜。

    瞧见她们醒言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暗忖道:

    “好你个女娃儿忒个不良乔装打扮只管来折腾我!若是再这样点奏下去不单我自个儿吃不消也会因我拖累了旁人。嗯你这女娃会使这招‘改头换面’我也就来个‘驱虎吞狼’!”

    也不管比喻恰不恰当反正醒言心中是打定主意不管如何今日定要将这位前来寻衅的蛮缠女娃挤兑走;否则今晚大伙儿都非给累趴下不可!

    “我说这位大爷——”

    正当灵漪儿兴致勃勃又点了一恐怕声能裂帛的“无射调”时醒言便再也按耐不住终于出言开始实施他的驱逐大计!

    只见他将手中的玉笛“神雪”稳妥的插入腰间然后对眼前这位冒牌“公子”说道:

    “依小的看这位爷已听了这许多曲儿想必也有些倦了吧?”

    确切的说是这醒言在内的花月楼诸人倦了;眼前这位灵漪儿“公子”显然神采奕奕兴致勃勃。不过醒言哪管这么多只管继续往下说道:

    “禀这位爷小的和众伙伴们这些曲儿奏得实在是粗鄙不堪再听下去恐怕便污了公子您耳目!公子您请往左右看……”

    说到这儿少年一指灵漪儿身畔那些个望穿秋水的姊妹们

    “您看这旁边有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姊妹们专在候着公子垂怜;现在正值这良辰美景之时您何不就此挑出一位这便去安歇去也?”

    此时醒言身侧那些正自疲惫不堪的乐班乐伎们正巴不得有人出来说话一听醒言吱声全都正中下怀个个放下手中家伙支起耳朵静候下文。而那些在旁边一直苦等着的姑娘们听得醒言后面这句公道话更是如闻仙旨纶音、如聆至理名言当下恨不得抱着这知情知趣的小小少年狠狠亲上一口!

    瞧了一眼这些个跃跃欲试的花月诸姬读过兵法的醒言心里琢磨着还得趁胜追击再给她们添上一把火:

    “各位姐姐请恕小子直言今日各位为何如此懵懂?这位公子听曲儿不止显是面皮薄嫩不好直言;各位姐姐何不就此毛遂自荐?也好早去安歇;须知那**苦短……”

    在花月楼待了这么多时醒言也是耳濡目染;虽然实际上半懂不懂但这些风情话儿还是听得多了此际信手拈来虽有些个不伦不类但也差不离正挠着旁边花月诸姬的痒处。当下醒言此言一出便似一颗火星儿蹦到火药堆里那些在一旁憋得好久的花月诸女顿时“轰”一声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将眼前这位千年难得可人疼的俊俏公子团团围住拖衣拽袖殷勤递话各个都使出自个儿的看家绝技务必要占得“花魁”而回!

    一时之间楼中处处可闻莺啼燕语满场子里媚眼儿横飞;这个是鬓歪髻乱那位是鬟蓬钗斜却还是个个争先人人踊跃惟恐落于他人之后!

    而那乐班儿的诸位乐伎们在一旁也没闲着;方才那一顿磨砺个个是心有余悸现下心底俱都盼望着这位万难伺候的公子哥儿早日入得那红绡帐中、香罗被里不再来跟她们罗皂。更有个别贪那公子俊俏的乐伎已是按捺不住弃了琵儿琶儿理了理香鬓挽了挽云袖竟是亲自下场也去加入到这场争夺之中!

    一时间眼前这整个场面便像是一锅煮开了锅的粥汤真个是混乱无比!

    若是在旁个男子看来眼前这场面也许算得上是齐人之福定要来左拥右抱好好享受一番;可现在处在这脂光鬟影中心的灵漪假公子却只是叫苦不迭。自幼身份尊贵的她却如何受用过这般场面。只只玉手伸来拈作兰花却只在她嫩脸上乱摸;个个纤腰曼拧柔比杨柳却频来她娇躯上挨擦;旁人道它是温柔乡自个儿却看成是修罗场!

    说来这位特地来捉弄醒言的少女灵漪儿未曾料想到这少年竟是如此惫懒说不演便不演而且还出言挤兑说出那样羞人的话儿来当时饶是这灵漪儿刁蛮无忌但毕竟是女儿家一时也是乱了方寸竟忘了驳斥。当时便已失却先机现在便弄得这般狼狈。这一回该轮到她叫苦不迭了!

    而混乱当中这灵漪儿在人缝儿里瞥到自己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那个偷笛不还的可恶少年却兀自在一旁只是乐呵呵的看热闹不时还喊上两嗓子鼓劲加油!

    一见这讨厌少年还在那儿煽风点火灵漪儿更是羞怒难当;再加上那扑面而来的熏人脂粉香气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呛人少女挣扎的力度不免便大了些。于是只听得“噗”的一声她头上那顶本已斜乱的冠帽再也支持不住在这场动乱之中终于掉落下来——

    这时节那些在外围还在拚命往里挤的姑娘们却奇怪的觉前面的姊妹怎么突然便停了下来。正在不明就里便有趁此机会挤进人堆的幸运儿只是挤到近前却才惊诧的现方才这位众人瞩目的俊美少年原先那顶素帽早已不见现在那满头的青丝正如瀑布般披落下来。再看“他”一双噙着泪光的明眸——此时便算是再傻的傻大姐都能看得出来原来自己那芳心暗系的翩翩佳公子却是位娇娜妩媚的俏佳人!

    再说那位还在外围加油鼓劲儿的少年张醒言急切间还没来得及看清场中的变化兀自在那儿幸灾乐祸的大声吆喝煽动:

    “哈哈!我说这位多情的公子啊我们花月楼还有特制的五石散买上一小包包您用了满意!~”

    ——可怜这个原本正常的好心建议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厅子里竟显得极为不协调!

    听了这句响彻厅堂的促狭话儿那位饱偿苦难的无措少女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哇”一声便哭了出来。只见她使力分开还呆呆围着她的红粉队伍立时只身冲进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而那有些凄迷的夜色掩盖住少女委屈的身影;唯有一声带着哽咽的恨恨话语却清晰无比的传到众人耳中:

    “张醒言!我跟你没完!”

    其声悠远绵长在迷离夜色中清晰异常。在场的花月诸姬听到少女这句气话全都诧异的看向少年;她们眼光中大都还含着些暧昧笑意。而她们目光所向之人刚刚正在检讨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现在听了这伴随晚风而来的话儿却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不好!她居然连我名姓都打听到了!看来以后我出门还得小心些……唉!”

第十二章 水龍吟处,雷奔鬼舞

    自那晚风波之后醒言心下不免又是惴惴不安了几天。只是和上回鄱阳湖边平地起争执之后一样接下来的几天里似乎又是风平浪静不见那位莫名其妙结下梁子的少女再来这花月楼和他混闹。

    想来定是那晚铺天盖地的风流仗阵将这位年方少艾的女娃臊得不轻并自此知难而退。

    只是虽然那女娃儿再不来罗皂这花月楼诸姬和那乐班中的乐伎们倒是常拿那晚之事来和醒言打趣全都说他小小年纪平时又是一副老实模样谁都看不出他竟是悄悄在外惹下了一桩风流债!

    此时若前来和他逗趣儿的是那楼中之妓便一定会扭捏作态装腔作势的嗔怪:

    “阿唷我说张家小哥儿呀你也忒没眼力噻!看看我们这花月楼中佳丽如云小哥你又何必去舍近求远呢?不如……你看看奴家如何?嘻嘻嘻!”

    说罢便每每和旁边看热闹的姊妹们一起瞧着这闻言正面红耳赤的少年大乐!

    只是这趣儿打得多了就变得有些个无趣。对于当事人而言颇显得有些聒噪。原本无人问津的醒言现在这几日中竟难得有片刻清静的时候。不过打趣归打趣那些见过灵漪儿绝世容光的姊妹们在逗弄少年之余却也是暗自称奇不知到这位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郊野少年如何会招惹上这么个姿容出色的女娃儿。且不提容貌如何单论她那举手投足间隐隐蕴涵的气度一望便知这位不知何故前来痴缠的少女并非是那寻常市井人家儿女。

    只不过若有些个好奇之人就此来逼问醒言则总会被这滑溜少年用话儿支开总是不得要领着实让人气恼。其实若是因此便来怪罪醒言支吾便实在有些冤枉他了。因为醒言本人到现在为止对于那少女的真实来历身份也是莫名其妙懵懵懂懂;以己之昏昏又如何能让旁人昭昭?

    同时不免又有好事者顺便盘诘他那晚为何如此大力一拳便击飞那看似凶恶非常的江湖莽汉。这问题对于醒言而言其答案荒诞无稽更是无从启齿于是只好一概以“天生大力”、“含愤出击”含混解答。

    说起来这女子相对于男子而言本性更为好奇对这些飞短流长的事儿是天生的分外敏感。这花月楼中多女子这一下可苦了醒言了迎来送往轮流接待各类咨询颇有些目不暇接。不管怎么说醒言这几天来耳根着实不得清静。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当中尤属那位小丫鬟迎儿最为突出整日介追着醒言问这问那并且对他与那晚少女的关系特别有兴趣做了大量的询问饶是醒言为人宽厚却也是有些不堪其扰!

    话说这日醒言好不容易打走小丫鬟迎儿正是无计可施对影长愁。正自闷坐之际不免又回想起那晚的情景。这一回想醒言倒是心中一动:

    “那晚那蛮缠女孩儿所点曲目倒是颇见水准;看来这刁蛮女娃绝不是寻常人家女子。若不是我曾花了不少时日跟那季老先生学过礼乐恐怕那晚便要当场出丑。虽说勉力还能应付但那晚在一些艰险调儿上自个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看来也得寻个当儿练一练了……呃?对啦!”

    醒言突然似乎想起来什么只觉眼前一亮:

    “上次和那清河老道降完祝宅凳妖之后我不是琢磨过是不是能将我修炼的这‘太华道力’试着来辅助吹奏云中君所赠那本谲拗难奏的谱儿『水龍吟』?我咋把这茬儿给忘了!真是忙晕了。”

    现在的少年醒言已经习惯大言不惭的认为自己已经在修炼那《炼神化虚》提到的“太华道力”了——虽然到现在他还没找到所谓“修炼”的确切法门但反正是自言自语只要不说出去也不怕旁人来笑话。

    醒言想到这里立即想到一个从这几天无边聒噪中解脱出来的妙法:

    “我何不趁此机会去跟夏姨请假一两天回马蹄山去探望家中爹娘?顺便也可到那马蹄山上无人处放开了练笛。哈!正是两全其美妙哉妙哉!”

    待这念头一起少年是越想越妙一刻也不想停歇赶紧起身便去跟夏姨告假说道自己惦念双亲想要回家去探看探看顺便也在家旁山野无人处练练笛艺。

    这花月楼的老鸨儿夏姨自那晚醒言一拳惊退江湖豪客数语挤兑走乔装少女便已是对这个原本心目中的市井少年暗自称奇刮目相看。现在既然这醒言小哥儿出言请假夏姨自也不会扫兴当下便很爽快的准了他两天假。

    听得夏姨应允醒言当下便如出了笼的鸟儿一般携着那曲谱和玉笛一溜烟往马蹄山而去!

    等回到家中醒言歇了一回便帮着母亲做了些家务。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悄悄的降临在这饶州城郊的马蹄山野。

    用过晚食醒言跟父母招呼了一声便别着心爱的玉笛“神雪”揣着那本曲谱『水龍吟』出去那马蹄山上练笛。

    秋夜的马蹄山已凋落了夏日里苍翠的盛装在这迷离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格外的寂寞凄清。山路近旁的草丛中未晓寒冬将近的秋虫还在不知疲惫的唧唧复唧唧。极目向远处望去那些与马蹄山相连的连绵群山随着山丘曲线向远方逐渐起伏伸延那笼罩着山野的清白月光也正在渐渐的隐退。黟黝夜色笼罩着的山野灌木林中悄无声息里隐藏着天地间种种的危险与神秘。

    依旧倚坐在马蹄山顶那块平滑光洁的白石上少年醒言摊开那本早已读了无数遍的曲谱『水龍吟』又借着月光略略浏览了一遍便放到一旁执起那心爱的玉笛“神雪”准备尽力一试看自己能不能借助自己身体里那股流水般的“太华道力”来将这不少谱调已出人类正常听力范围的异曲“水龍吟”顺畅的吹奏出来。

    此时正是四野无声惟闻虫吟……

    说起来这醒言为了能吹奏出云中君所赠那本曲谱『水龍吟』把主意打到那自己也无从控制的“太华道力”上虽似有些病急乱投医但也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若按寻常方法这『水龍吟』实在是无法吹奏;书中有不少谱调已经出人耳所及的范围。

    为了解这一点需要大致介绍一下当时的乐理。那时乐律总共包含十二律吕而音阶则分为五音二变。十二律吕包括有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音阶则分为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它们都是逐渐升高。若以十二律吕中的某一调儿作为音阶中的宫音依次类推则总共可以衍生出八十四个曲调。只是这八十四个调儿对于人类而言大部分早已出耳力所能感知的范围因此这些谱调并无实际意义。而要命的是那位云中君老头儿送给醒言的这本曲谱里却偏偏多用这类音调。这要是换了一位浸淫乐理多年的学究见了这样谱儿定会斥为荒唐无稽!

    但不知怎的虽然知道曲谱荒唐但少年对那赠书的老头儿油然有股信服感总觉得这赠书之事不像是在戏弄于他。于是今晚他便要在这个月白风清的马蹄山上试一试自己修炼的太华道力能不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只是这次似乎没有好运出现醒言还是遇到那预料之中的难题:

    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流水样力量任醒言千呼万唤却总是萍踪难觅!

    见得这样醒言又凝神苦想了一会儿却还是不得要领。

    瞎折腾了一阵聪敏的少年停止了所有无谓的召唤开始静下心来回想自己几次出现这太华道力的情景。第一次夏夜无聊观望山野上空纯净的星空;第二次青天烟水之湄痴看居盈那仙苗灵蕊般的仙姿玉貌;第三次则是在祝家花厅中瞑目等待着那势如奔雷的榆木凳妖对自己的闪电一击……

    想着想着又念及这“太华道力”的称谓于是那“炼神化虚”篇中的断章残片又像走马灯般在少年脑海中闪动不已:

    “炼神一道唯无为而已。”

    “无心无为者痴愚也;无心有为者自然也;有心有为者尘俗也;”

    “有心无为者天人也”

    “无为炼神天人之道也……”

    “也许我懂了。”

    便似有一道灵光划过困惑中的少年忽然淡淡一笑心中似有所动。当此时也他的神色忽然放松了下来手足也随意的舒展过不多时这人与这山、这水、这草、这木、这云、这月与这天地间一切的一切自某一奇异的瞬间开始便似乎融为了一体:

    莫问这人从何处来莫问又要向何处去;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在这浩瀚宏阔的宇宙内他本来便应该这样于是便这样了。而若问这人与这山、这水、这草、这木、这云、这月与这所有一切的一切为何就应该这样?

    答曰:天道有常。我自然。

    于是在冥冥中仿若实际存在的一问一答间那股神秘的流水太华也便在少年张醒言的身体里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就好似它一直就在那儿。

    没有特别的意识醒言将那玉笛神雪同样自然而然的举到唇边吹奏起来。自这一刻这也许只有天和地、云和月、水和风、草和木还有这少年才能听得见的乐曲便以少年为中心在这月华如水的夜空中静静的、奔腾的以这样矛盾而和谐的方式向四面八方传播开去:

    ……晦暗幽深的丛林中一位趁着夜色出来安放捕兽夹的猎户正惊恐万分的看着自己面前那头蓄势欲扑的猛虎。正当他万念俱灰之际却忽然现眼前这只专心捕食的猛虎竟似在这只有林叶唏哩的山林中听到什么声响将它那威猛无俦的巨转向另一个方向去注目凝视然后便丢下这嘴边的食物向那个方向悄悄行去。眼见猛虎那壮硕的身躯分开林木迤逦消失在夜色之中这位死里逃生的猎户便呆坐在那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夜阑人寂的饶州城中一位手头乏钱的破落户儿此刻正借着夜色潜到一户人家偷摸。正当他翻过篱墙悄声落地暗自得意之时却猛然惊恐的现在那近在咫尺的墙角月影儿里正蹲着一只硕大的狼狗。正当这泼皮吓得两腿软直欲落荒而逃之时却意外的现这只狗儿看见他并未上前狂吠厮咬而是将狗头呆呆的朝向城东方向一动不动。

    “惭愧!却原来是个狗雕。”

    这破落户儿顺手在那狗头上一按——立时间这寂静院里便好一阵鸡飞狗跳、屁滚尿流!

    “原来是只真狗!”

    这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饶州城的上空中久久不绝……

    再说那吹着玉笛“神雪”的少年已经完全沉浸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境界中去浑不知身外生的一切。他并不知道这原本只有些许云翳的夜空之中正在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乌云隐隐滚动着风雷之声并不时有道道电光张牙舞爪的划过状若龙蛇。

    远远的山野里传来阵阵怪诞的风响听去有若鬼哭。

    而此时醒言手中的那支玉笛“神雪”碧玉管身中那些雪色的纹翳这时也像是活了起来在翠玉管中随着那『水龍吟』的音律时聚时散时分时合不停的游走徊旋恰如海底奔腾的游龙。

    就在少年的身周以这白石为中心的数步之外正聚集起越来越多的走兽或蹲或伏或立或匍虎、豹、熊、罴狼、猿、狸、兔虎挨着兔猿挨着罴低眉顺耳就这么静静的待在那里凝望着这位正在醉心吹奏的少年浑不顾天边的闪电与惊雷……

    这一晚借着那股流水般的力量醒言终于将这曲谲拗难奏的『水龍吟』酣畅淋漓的吹将出来!

    只是随着音符的流淌而出少年懵懂间隐隐的感到身体里那股支撑着神雪玉笛的“流水”已是越来越弱越流越细;及至整曲快要完结之前正沉浸在那无上境界中的少年却“看到”那流水已然干涸!

    霎时间醒言只觉得浑身突若有千针万刃只在骨髓之中刮刺痛楚万端。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似乎自己全身的血肉都要顺着那流水的最后一丝余韵向那笛中流去任凭自己如何努力却止都止不住……

    值此危急之时又是马蹄山上这块奇异的白石救了醒言。

    正当醒言自觉即将人神俱灭之际他身后所倚这块顽石又像上次那样忽的传来一股沛然之力泊泊然绵延不绝。这股力量醒言现已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那救命的“太华道力”!

    于是这一曲旷古绝今的『水龍吟』便这样奇异的圆满完结!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空中后那头顶上酝酿已久的惊雷闪电也忽然朝着少年扑面而来只在一个刹那那所有的电光便在少年的头顶贯穿而过消逝无踪。

    那一刻原本喧嚣的天地重又归入沉寂……直到、直到这少年身后的白石突然间化作漫天的粉末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在这天地之间便似那风乘雪舞又似那花飘如雪。而在那“雪花”飞起的地方正有一把修长的古剑正散着幽幽的光芒……

    正是:

    千载光阴弹指过

    一剑十年信手磨。

    积心炼得凌霄魄

    还不若岭头闲坐。

    『仙路烟尘』第二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三卷:

    “堕怀明月三生梦”

卷首词 醉生平

    ˇ

    谁家明月第几桥?︶

    ˇ一歌一舞一魂消︷

    ˇ偶斜醉眼回睨处

    ˇ几度青山几度潮

    ︶

    管平潮圝

第一章 剑舞秋雷,四壁如闻鬼啸

    ……在那个草木凋落的深秋在那个本应平凡无奇的夜晚却有一场莫名的神秘颤悸涌动在饶州城外郊野的丛林与天空之中。

    引这场律动的主角少年张醒言现在正临风伫立在马蹄山丘的岭头上瞑目不语。

    只是看上去似乎神色如常的少年内里却正承受着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楚:助他吹完那曲『水龍吟』的外来“太华道力”现在似乎仍是余裕甚著正在他身体中沿经顺脉到处流动却又千丝万缕毫无章法可循。

    虽然现在这状况已比方才好得许多不似那番万刃剜心般的险恶情状。但这本应熟悉的四处漫流的奇异感觉却仿佛又新带了些细微刺儿在荡涤醒言全身的同时不免便让少年颇生痒郁难熬之感。

    待这奇异感觉流转了几周天之后似乎不约而同的汇聚到醒言喉旁的人迎之穴。霎时间醒言只觉得全身一阵翻腾那种持续了很久的抑郁似乎终于寻着了一个奔腾宣泄的口子——

    只听得一声清亮澄澈的长啸从这仰天而立的少年口中夺关而出回荡在这空阔寂寥的天野之间。

    少年这声跌宕起伏、张扬无忌的长啸直似上可达天穹下可入地府崩腾澎湃余音缭绕;一时间山鸣谷应经久不绝……

    喊完这一嗓子醒言只觉着自个儿身体里那股力量再也不见踪迹只剩得灵台格外的澄澈与空明。

    “怎么又是这样?先苦后甜——这事儿以后可千万少来找我!”

    醒言心里虽然这么埋怨着但其实倒真没怎么往心里去。也许少年自己也不知道虽然他个性开朗、乐观、随和但骨子里却渗着一股坚忍、无畏的脾性儿。所以他才还敢来倚在这曾经生那般怪诞异像的马蹄山白石上——也正因为如此今天他才能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儿后又捡回一条性命!

    只是经历过这一场奇异似乎已经脱离了危险的少年还没等他来得及缓过劲儿来却又很不幸的遭遇上另一场不测:正当一直自以为是独自一人的醒言仰天长啸啸音刚落之际却听得耳畔身遭猛然响起一阵子古怪宏大的轰鸣!

    被吓了一大跳的醒言赶紧瞪大双眼朝周围仔细打量——这一打量不要紧醒言直被吓得毛骨悚然身子往后倏然急退一个不防便被绊倒在地!

    ——原来直到此时醒言才觉这原本空旷寂寥的马蹄山顶不知何时竟聚集起那么多的山中走兽正在对着自己齐声咆哮;这虎啸狼嚎豹吼之声在这荒天山野之间滚动翻腾崩宕不绝——

    整个山谷刹那间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也难怪少年醒言吃这一吓。任谁猛然现一大堆野兽对着自己狂吼都会被吓得屁滚尿流!特别是见到这些野兽中还不乏猛兽~这醒言只是退得几步跌上一跤已算是镇静非常了!

    再说这跌坐在地的醒言仓促间随手摸起身旁这绊倒自己的物事懵懂间只觉着是根棒子便拿右手死握住这棒的柄头横在胸前——虽然这本能的举动估计也是无济于事但值此危急时刻拿来壮胆却也是聊胜于无。

    惶急万分的少年此时心中这个懊恼啊:

    “俺真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咋会想起跑到这荒郊野地里来练笛呢?!若是就在自家近旁练曲儿最多拚得吃那被聒噪的邻居一顿呵斥~哪会像现在这般——恐怕是俺笛声太噪扰了这些猛兽的好梦以至都一齐跑来将俺围住顺便进得些宵食!”

    醒言此时是悔恨无比心说这次定要成为那虎狼腹中之物了。只是稍停了一会儿正在自怨自艾的醒言却惊奇的现那些个将自个儿团团围住的兽畜见自己跌坐在地上俱都参差不齐的停住啸吼并不上前厮咬只是不住将灼灼兽目注视于他。

    “怪哉!俺怎会有种荒唐的感觉——眼前这些野兽怎么竟似乎对自己没啥恶意?!”

    真是怪事年年都有只是这俩月特别的多!

    不过虽然心里琢磨着挺像这么回事儿醒言却丝毫不敢起逃跑之心。因为这位熟谙野兽习性的山野少年知道人在与这些山兽近在咫尺之时最忌讳的便是转身逃跑;反而是面对面对峙着倒至少还可放手一搏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正在醒言进退维谷之际却突然隐隐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呼喊:

    “醒言!……醒言!……”

    听得这声音惶惑的少年立马精神一振赶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以他现在绝佳的目力醒言远远的看到那黑黝黝的山野地里有一点如豆的火光跳荡飘摇正在渐行渐近!

    “啊!!!”见到这丝光亮醒言却突然如同被毒蝎蜇了一般猛然跳了起来——原来他听出这一接一替的呼喊正是他爹爹老张头和姆娘的声音!

    这一刻醒言心中便似沸开了锅一般再也顾不得了一句话也不搭腔跳起来便往相反的方向冲去!

    此时醒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死就死吧!……孩儿不孝这养育之恩只有来生再报!……”

    跳踉奔跃之间醒言胡乱挥舞着那根随手扒拉来的棍子浑不觉在舞动之间似有一丝光华闪动。

    ………………

    …………

    ……

    正在随时等待猛兽扑来风响的醒言却渐渐惊奇的现自己所到之处那些个平素凶猛无比的虎豹熊罴竟是不约而同的向旁边闪躲似是……似是对他有些畏惧、惟恐避之不及!

    “咦?俺怎会有这种荒诞的想法?!”醒言检讨着自己“难道这是死之将近产生的幻觉?”

    不过醒言毕竟是个机灵聪敏的少年立马便判断出这些围着他的各色走兽竟真个是对他毫无恶意!

    “怪哉!”

    这已是今晚醒言不知第几次不由自主在心中模仿季老学究那文乎文乎的语气。

    不过虽然判想如此但毕竟仍是身在险境机敏的醒言绝没有闲功夫去品评揣摩那脚下是丝毫不敢有半分停留。只见少年的身影不住奔跃闪动一溜烟蹿出山兽们的“包围圈”仓惶逃下山去!

    待得奔出好远少年才略略停下来喘了口气儿;等确信身后并无野兽追来后醒言赶紧绕着小道深一脚浅一脚的奔到前来寻他的爹娘跟前尽快将他们在半道截回。这一路上醒言也不知道滚了多少跤吃了多少荆棘的戳刺!

    心急如焚的醒言撒开两条腿忙不迭的只管奔走终于来得及在半道上将前来寻他的爹娘截住。

    原来这老张头夫妇正是见到天上风云突变心里担心自己那去了马蹄山练笛的孩儿生怕醒言会出什么意外。于是老夫妻俩便拢起一束松油火把由老张头擎了不顾黑夜中山高草深齐来这马蹄山上找寻。

    ——呵~~谢天谢地!终于又让他们看到自己那活蹦乱跳的孩儿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见到自个儿成功在爹娘上得山顶之前将他们拦下一直绷紧了心弦的醒言立时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直到这时醒言才觉经过刚才那一通没命的奔跑只觉得自己这浑身上下是酸疼不已。疲惫的少年只好拄着刚才顺手拾来的杖子扶住老张头的肩膀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马蹄山下的茅屋之中。

    后有人赋诗赞曰:

    有奇石

    容俺卧

    突兀雄心千万迭

    惟有青山似我——

    一声长啸

    龍吟虎魄!

    待回到家里在松油灯的照耀下醒言娘终于觉孩儿那身粗布衣裳早已被那山上的荆棘挂破了许多不免又是一阵忙乱叫儿子换下衣服让她连夜缝补。

    醒言娘一边缝补一边嗔怪儿子既知爹娘来寻为啥还要赶得那么急——虽然是在怪责可那一片慈母忧儿之情溢于言表。这位平素机灵善辩、口才便给的少年现在在自己的娘亲面前却立时变得笨嘴拙舌口欲言而嗫嚅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只好在那儿嘿嘿傻笑。

    至于醒言腿肚子上那几道剐破了的血痕这对山里少年来说可谓常事不似城里孩子那般娇贵只由老张头揉烂嚼碎几片草药胡乱敷在上面止血了事。

    在这个马蹄山下的茅屋之中一条用灯心草捻成的灯芯正浸在农家自家榨取的松木油里燃起一点柔黄的灯光;这豆大的灯光不住的摇曳照亮了草庐四壁也悠悠的映照着慈母手中的针线。

    理了一遍家中农猎器具的老张头又随口问了问儿子方才在那马蹄山上可曾吃了什么惊吓——半晌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可真个是“吓人子”!

    听得爹爹问起乖巧的醒言生怕爹娘担心便只淡淡的说没吓着啥反正又没下雨只要没被淋着就没事。

    正缝着衣物的醒言娘亲闻言又絮絮叨叨的告诫儿子做人要积德行善否则便会遭天上的神仙拿那天雷来劈——今晚那阵子吓人的雷电说不定便是天上哪位神仙怒了呢……

    呆呆的看着姆娘一针一线的补着衣服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儿过不得一会儿这已经折腾了一晚上的醒言就觉着有些倦怠了。于是醒言便告了一声先去睡下了。

    待到了铺上静静的躺了一会儿这已经阖上双眼的醒言想起今晚生的事儿那睡意却又不似方才那么浓了。

    今晚在那马蹄山上生的一幕幕又似走马灯儿流水般在醒言眼前晃过。

    虽然这些事儿离现在不出半个时辰所有的细节都仍历历在目但醒言想起那诸般事体来却仍似在半天云雾里晕晕乎乎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触手可及可真一伸手却总是抓不着。

    睡不着觉又觉着有些恍惚的少年索性睁开双眼怔怔的注视着那透过窗棱投在土墙上的斑驳月影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冷静下来的醒言又努力回想着今晚所生的一切将它们细细梳理了一遍。

    反复推敲反复思量最后虽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事实醒言还是想到今晚所生的一切十有**都和自己用那“太华道力”吹出来的『水龍吟』有莫大的干系。虽然醒言不敢将天上那些电闪雷鸣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只当那是巧合;但有那么多野兽莫名其妙聚集到自己身旁不仅不攻击自己却还似对自己颇为畏惧——这种前所未闻的怪异事儿若不是因那自己本就觉得不比寻常的『水龍吟』便打破脑袋都想不出还有啥能和这有如许干系!

    “看来那萍水相逢的老丈云中君定不是寻常人物;这赠与俺的曲谱和玉笛也绝不会是平常物事!”

    “自己这一生也许从此就将改变吧!……”想到这里这位躺在铺上的山野少年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我张醒言就将能在那行走四方的马戏班儿里谋得一份驯兽活儿吧!想来那酬劳一定不少!呵~~”

    “…………”

    “……”

    这位已经折腾了一晚的少年就这样沉沉睡去嘴角犹挂着浅浅的笑容……

    许是昨晚确实辛苦了醒言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得从床铺上爬起来。

    洗漱完毕的少年觉经过这一晚上的睡眠昨日的疲劳已经不见踪迹;呼吸着这山野清新纯净的空气只觉得整个人便似脱胎换骨一般格外的气爽神清。

    正自陶陶沉醉在山野清凉晨风中的醒言却突然听得屋里的姆娘惊讶的叫了一声:

    “咦?哪来的这把铁刀?!”

    醒言闻声连忙跑回屋里看生了啥事体。这一瞅醒言倒也是颇为惊奇。原来却不是什么“铁刀”而是那墙角的地上正平躺着一把长剑。

    醒言赶紧走到近前弯腰将这把剑拎了起来仔细端详一番:

    这把剑剑身修长大约有三尺九寸。剑柄与剑身连接之处并无护手只微微向两边凸起然后朝剑刃方向曲线微凹;这剑剑身扁平剑锷无光显是并未开锋;那剑头圆钝上面还沾有不少泥痕。整把剑略呈灰黑色造型倒是颇为古朴。

    醒言拿着这把长剑翻来覆去的观看心中疑惑不知家里咋凭空多出这把剑。困惑的少年便问娘亲:

    “这是不是爹爹新近央人打的?”

    醒言娘摇头否认说家中从来没见过此物。

    醒言又捧到屋外对着日光仔细看了又看直到他注意到剑头上沾着的那几块泥痕终于恍然大悟:

    “哈!~这把剑原来便是昨晚自个儿从那马蹄山上一路拄回来的拐杖!”想想自己昨晚惊慌失措之中一直把它当根棍子使少年不禁哑然失笑。

    “呵呵~定是那白石被雷电击碎之时将这把埋在土里的铁剑给翻了出来!”

    想通此节的少年不禁喜出望外:

    “哈哈!~~这下可让俺捡到宝了!”

    说着醒言便飞快的打来一盆清水将这把意外得来的宝剑就着院里那块爹爹常用来磨刀的石头吭哧吭哧的卖力磨了起来:

    “把这宝贝拿到城里铺子里当了应该能得不少银钱吧?!呵~~~”

第二章 一剑十年信手磨

    且说少年醒言意外得了这把“宝剑”立时兴致冲冲的蘸水磨了起来希图将之打磨得光鲜漂亮些等到典当之时能估上个好价钱。

    只是醒言觉着有些奇怪的是自个儿已琢磨了好久却只把那长剑上沾着的泥迹草痕给蹭去那剑身黑中带灰的黯淡底色却始终看不出有啥明显变化。

    又略略磨了一会儿瞅瞅还是没啥起色醒言便心说罢了反正这是白捡来的物事胡乱当几个银钱就算了——要他说啊这把宝剑看起来还似颇为古朴说不定便是啥宝贝古董;待下午拿到那“青蚨居”让章老朝奉看了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能当得一二两白银也未可知。

    于是少年便直起腰来从屋里掇得一块干燥麻布将那段犹滴着水的剑身细细擦拭干净。又回屋里翻寻了一阵找得一爿破麻袋布正好将这把剑裹上又在外面略紧扎上几圈儿茅绳便随手将它倚在门边土墙上。

    打理完这一切醒言便去茅屋前不远处的一块石坪上帮着娘亲翻晒家中积攒下来的几块鞣硝毛皮儿——这自家鞣革硝石用得也不甚多若是长时间不拿出来晾晒这毛皮十有**便会被那蠹虫给蛀上几个窟窿。若是那样这整块皮子也就只能三文不值两文胡乱卖了。

    忙活了一阵子又冲着自己那根玉笛“神雪”了一阵子呆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

    因为现在醒言已经不常回来醒言娘便从墙上挂着的麂脯上割下一块松烟麂子熏肉来切薄了给儿子下饭吃。

    说起这麂子只因它机敏善逃在那料峭山石之间奔纵跳踉如履平地于是这饶州城郊的山民们便管这麂子唤作“山羊”。若非下药或者埋兽夹这“山羊”并不容易猎得。

    用完了饭食醒言便跟娘打了声招呼兴冲冲上路赶回饶州城去。

    醒言他爹老张头则一早便去左近山沟子里打猎去了。醒言离家走不出多远便看到山路旁的一道深沟里他爹爹正斜背着猎弓的身影便冲着那儿喊了一嗓子。那老张头听得是儿子呼喊便回头冲着醒言笑了笑摇了摇手又返身继续往那灌木丛林中钻去。

    待醒言赶到饶州城那日头已经略略偏西。醒言不敢怠慢赶紧往城中那唯一的当铺“青蚨居”赶去。

    说起这“青蚨居”按理说一般这当铺的招牌都会以“当”字结尾。但这青蚨居的老板章大掌柜却偏偏艳羡那士族风骨别出心裁的将这店铺招牌以“居”字结束——说实话在醒言看来这“青蚨”二字与那“居”字儿摆在一块颇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这饶州城也不甚大反正就他这一家当铺年深日久的叫下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说不定若这章朝奉某日心血来潮再将这铺名改回“青蚨当”去大夥儿反而会觉得别扭不得劲。

    说起来这青蚨居的章老板也有些古怪脾性儿天生的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生怕前台雇用了别人当朝奉若是高估了当物价钱那可真是如剜了他肉一般难受。因此待请过一两次外姓旁人作柜台朝奉弄得自己成日里疑神疑鬼、坐卧不宁之后这章老板便亲自上阵在柜台上自己当起了估当的朝奉。时日一久别人对他也都一概以“章朝奉”相称。

    而这张家醒言对于章朝奉来说也不是啥生客。见得这醒言小哥儿今日背脊上又斜背着一裹物事这章朝奉便眉花眼笑的迎着少年说道:

    “张家小哥儿啊今日又有啥野物来当?”

    原来以往醒言爹爹若有啥鲜活猎物几日都脱不了手便由醒言背来这青蚨居**文的胡乱当了——那活物若是养在家中徒费米粮这小户人家可是靡费不起。而这章朝奉正巧好着一口山珍野货的鲜味儿手头又吝惜着那几个银钱——因此两下是一拍即合这章朝奉对前来“典当”野物的醒言小哥儿向来是望眼欲穿——至于他心底里是不是常常祷祝醒言爹爹卖不掉野物那就不得为外人所知了。

    听得章朝奉问起醒言赶紧似献宝一样将背后那个麻布条裹给摘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到柜台上夸赞道:

    “章朝奉啊今日俺可不是来典当野物的。俺昨日在俺家那马蹄山上不小心挖出这个宝贝便来典当!呃~您可别先忙着皱眉~~这可是个古董呢!”

    醒言一边说着一边便慎重其事的开始解那麻布包裹。一边解一边还说开了他家马蹄山、那个大夥儿已经耳熟能详的天马蹄掌典故来以证明他在那儿挖出的物事极有可能便是古董宝贝!

    再说那章朝奉虽然初时听得醒言不是来当野物颇有几分失望。但接下来被醒言这一顿鼓吹立时也来了兴趣:只见这一老一少与立在旁边的客人和伙计一众人等俱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醒言手中那逐渐展开的包裹想看看少年口中的古董倒底是啥。

    ………………

    …………

    ……

    终于在所有人的企盼之中那爿破麻布包裹终于被全部扯开露出裹在当中的宝——

    “咦呀?!”甫一见这麻布包裹之物醒言那夸耀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嗓子自肺腑的惊叫!

    ——原来那原本包在麻布之中的古拙宝剑却不知啥时变成了一根锈迹斑斓的烂铁条!

    “哇哈哈哈~~~”待得那充满期待、等着瞧新鲜的众人也看清这根锈蚀极其严重、情状惨不忍睹的烂铁条时顿时爆出一阵如雷般的哄笑声!

    “咳~咳!~~我说醒言小哥儿您别逗我了!你这古董、咳咳~这‘古’是很古的了!但恐怕离那宝贝啊、咳咳、还差得好大一截!哈~~哈!”

    这几句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语正是自那位现在笑得已经有些喘不过气儿的章老头——倒底不愧是积年的当铺朝奉虽然处在“极乐”之中犹不忘给客人客观公正的评估着这当物的价值。

    “我看张小哥儿啊你这根‘古铁条’还是拿回家去通灶膛吧。在老夫这儿这物事一文钱都当不了!”

    看来这章老头儿是一点儿也不念及醒言往日常来廉价典当野物的情份~

    “呃~咳~~”现在已是满脸通红的醒言说话也有点不利索起来“那个、章朝奉能不能就胡乱给俺当上几文?——这、这原来真是一把宝剑啊!俺也不知道咋会突然变成一根锈铁条!”

    “哈哈哈~~”醒言这番语无伦次的话又引来看客们的一阵哄笑。

    “小哥你还是请回吧!~下次还是拿点新鲜野物来典当才是正经别再拿俺这小老儿开涮——方才老夫差点没笑岔了气去!把这铁条收好慢走!~”

    “下一个!~~”

    听得章朝奉那拖得老长的尾音一头雾水的醒言也知道今日事不可为只好胡乱将那段锈铁给包裹了在那满堂嗤笑声中落荒而逃!~~

    在赶往花月楼的途中颇觉羞辱的醒言现在是一脑子的狐疑:

    “咋、咋会这样呢?难不成是俺上午磨剑时沾了水下午便锈了?”

    “不对!磨完后俺可是擦拭干净了的。况且即使没擦干净只过这一下午的辰光也没可能锈得似这般厉害吧?”醒言立马便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对啦!”醒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按说这再怎么锈也总不会从一把剑变成一根烂铁条吧?!”

    “莫不是被别人暗中掉了包?!”

    虽然醒言也没觉着路途上有啥怪异但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这个解释能够说得通。

    想到这儿一直疑神疑鬼的醒言忍不住停下脚步又将手中执着的那麻布包裹扯开。他想看看这根烂铁条是否还有啥利用价值;若实在无用还不如趁现在就顺手扔掉省得擎在手里还怪沉的——

    “呀!”

    这一看不要紧醒言当即是呆若木鸡!

    也难怪醒言扯开包裹之后如此大惊失色。原来躺在那麻布包裹之中的赫然便是上午那支磨得许久的旧铁剑!

    这把原本毫不起眼的旧剑此时却是比世上任何的神兵利器更能让眼前的少年震惊失色——醒言当即便如遭雷噬怔立在当场连那手中的麻袋布滑落地上也不自知。

    “怪哉!怪哉!!”怔仲了良久醒言才渐渐回过神来连声惊叹。

    “莫非方才惶急之间拿错了包裹?”

    “不对不对!俺清楚记得那时柜台上除了自己那根莫名其妙而来的烂铁条就没有旁物了。”记性不错的醒言随即便否定了这种想法。

    “又或者当初做下那掉包勾当的贼人之后觉着做下亏本买卖竟是心中懊悔——便又趁俺不注意将他自个儿那根铁条又换了回去?”急于解释当前怪异情状的醒言又给自己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呃~~这似乎更不对了!虽然俺这旧剑也不值啥钱却总比那根一文不值的烂铁条要强得许多吧?”回想起因那锈铁条惹来的满堂耻笑醒言立马便觉得自己这推断比方才的更加荒唐。

    “难道是这…?!”猛的醒言似乎想到另一种可能;看他神色数变的模样想来他这新想法定有些惊世骇俗便连他自个儿也是震惊不已。

    只不过稍停了一下醒言便又神色如常:

    “这个也忒匪夷所思了些……便更是不可能吧!”

    “得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着紧赶路才是正经!呵~~”

    于是醒言便弯腰拾起那块破麻布重又将那长剑裹好抱在手中往那花月楼方向赶去。

    走了数武之地醒言又忍不住自言自语了起来:

    “唉~~说起来这把旧剑样式倒还不错只可惜没被开过锋——看俺今日磨得那般辛苦想来这剑开锋也属不易——说不定它便根本开不得锷口!所以当年才被主人遗弃的吧?!呵呵呵呵呵~”

    笑了几声觉得自己推测颇有道理的醒言又续道:

    “想这剑既不能锻锷又不能开锋只能算得一块板尺——不如待俺回到那花月楼便随便找个小厮送了玩耍也算得个人情;若是实在无人肯要也就随手丢了便是!”

    说罢醒言便打定了主意又加快脚步朝前赶去。

    ………………

    …………

    ……

    只见这少年又走出数步经过一僻静无人处时却蓦的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醒言便遽然伸手将那麻袋裹布奋力一扯:

    只见在那西下残阳的映照中少年手中那把原本扁钝的古剑已然生出了寒锋两抹!——如若霜华的锷刃经那斜阳一照竟是华光烁烁便如两泓泠泠的秋水映衬着那已然古旧的剑身越显得流光潋滟。霜刃如镜映照出少年那澄澈明净的双眼。

    对这奇异景象虽然醒言已做好思想准备乍见之下却还是颇为震惊。

    只是片刻之后少年便又回复了冷静。毕竟这短短两日下来醒言已经历了那许多古怪现在倒真有几分见怪不怪了。

    “惭愧!原来俺无意拾来的这把旧剑却真是个通灵的宝物!”

    ——任谁凭空得了一稀奇物事儿都不免会欢欣鼓舞又何况醒言这个少年人!待他想通其中关节之后顿时便是欣喜欲狂直在那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着实高兴得紧!

    正在少年乐不可支、有些忘乎所以之际却忽听得耳边有人高呼一声:

    “醒言小哥!不知又是明悟何理竟至如此乐而忘形?”

    正自喜难自抑的醒言闻声赶紧回头观看——

    “呀!却原来是老丈您啊!”

    原来这位呼喝之人褐衣芒履乌童颜正是那位多日未见的老丈“云中君”!

    “呵~~那日多蒙老丈赠俺笛谱才让俺谋得一份衣食——这份教渔之情小子是时常牵挂在心……”

    乍见恩人的醒言絮絮叨叨刚说到这儿便被那云中君老丈一把将话头截过:

    “些许小惠何足挂齿!今日老丈前来却不为别的正是要跟小哥道贺!”

    “我?道贺?”醒言心中疑惑——难道老丈这么快便知自己得宝之事?也不至于如此之吧。

    “正是!”云中君嘻然一笑。

    “呃~~却不知老丈贺我何事?”知这云中君来历非常又受他赠笛赠谱之惠醒言和他说话便毕恭毕敬言语恭谨不敢有分毫逾礼之处——虽然这不拘小节的云中君曾让他以“老哥”呼之但醒言总不敢羼越依旧礼之如师。

    “哈~你这少年却也来老夫面前装懵懂——还喊啥‘老丈’?今后咱便要以‘道友’相称矣!”

    正在倾听的少年闻得此语却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只听那云中君继续说道:

    “今日俺来便是要恭喜小哥年未弱冠却已是得窥天道吹全那仙家异曲!”

    直到此时醒言才有点听明白过来:原来这老丈云中君想必已经知晓昨日自己用那“太华道力”吹出异曲『水龍吟』之事。

    听得素来崇敬的云中君如此赞许醒言倒也是有些沾沾自喜。当下想要谦恭作答竟不知如何开口——醒言那自称的“太华道力”显然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于是醒言只好似那所有听得长辈赞许的憨实少年讷讷无言只在那儿不住傻笑。

    “呵~~张道友虽然只是初窥天道但若照此坚修下去道友前途不可限量啊!”明知这少年在自己面前脸皮薄这玩世不恭的云中君却偏偏“道友”“道友”的唤个不停。

    “……听得老丈如此夸许汗颜之余小子却有些不明之处——只听得常人俱都羡那修道之事却不知这修道之后倒底有啥前途?”

    见得这异人云中君也是如此推崇那修道之事少年倒有些好奇起来——要知道那位醒言熟悉无比的正宗上清宫老道士清河似乎混得也不咋的;若是修道修成那样前途虽然也算衣食无忧但对于现在已算得上是衣食无虞的醒言来说可实在称不上什么“不可限量”。

    “哈哈~~”瞧出少年神色之间流露出些许不以为然老丈云中君不禁哈哈一笑朗声说道:

    “若是凡人得修大道窥悟天机则能长生久视得道飞升。从此便可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行;出乘云气归踏虹霓倏然而来倏然而往飘飘然凌云驾气遨游于天地之间。若是道行高深仙缘广厚更可上天入地御灵鸾驾飞龙……”

    说到这里正自滔滔不绝、跟醒言描绘着成仙之后美妙图景的云中君却突地嘎然而止。顿了一下竟颇有些愤愤然:

    “啊!呸~呸!那真龙可是随便骑得的?!真个是胡说八道!~”

    虽然不明白这位正兴致勃勃的云中君怎么忽然便莫名其妙跟他自个儿生起气来醒言还是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截住眼前这位谈兴颇浓的老丈:

    “呃~~是极是极!……可这、不瞒老丈说这些个得道成仙之后的快活话儿俺却都已经听得烂熟!~”

    “嗯?这些话你竟听得烂熟?”正在努力夸说成仙妙处的云中君闻听此言不禁大奇。

    “是啊!您这些话儿有位与俺相熟的上清宫道士便经常跟俺提起。”

    说这话时在醒言眼前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一幅“老道清河布道图”:

    话语辅以手势手舞足蹈须皆颤唾沫星子横飞不住吹嘘那得道成仙之后的妙况。那些话儿其主要内容倒也与云中君方才所述差不离。

    略有不同的是那位清河老道虽有些癫狂性儿但口才却是极佳;每每说得兴起之处那诸般天花乱坠的话儿便自他口中喷薄而出直如天河倒挂滔滔不绝——每当这时醒言便要往后急退趋避以免老道那四处乱溅的唾沫水儿泼到自己干净布衫上!

    清河老头儿这种狂热的吹赞往往出现在醒言质疑其修道前途之时。不过经过几次口水缤纷的洗礼之后醒言便学乖了若无准备轻易不敢启衅。

    只是那云中君听得除了他之外还有旁人跟醒言提到这些话儿倒是颇为惊奇:

    “呀!难怪近些时候那上清道宫儿能名满天下——原来他们还有这等宣传人材!”

    “老丈所言极是!不单您刚才说的那些另外我还知道那些得道仙人个个都是‘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我的妈呀!~这知觉都没了那仙人还做得有啥意思?——我看倒跟死人相仿……”

    “胡说八道!”那云中君听醒言说到这儿脸上竟是有些红红白白这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就是!~老丈您也这么看?”醒言说得兴起倒没注意云中君的神色继续兴致勃勃的说道:

    “这些啊、俺也觉得纯粹是胡说八道——即使真有仙人那也不应该个个似这般木头样人。俺倒是也读过些道家云芨依俺看那些得道成仙之人应为其精神与那天地独相往来其余俱都顺其自然而绝非那种不甘不梦之况!”

    平素清河老道与他辩及这个问题每每都是口若悬河少年很少能有插上话的机会。因此乍遇“知音”之下醒言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平素所思一下子全都说了出来。

    “呃~~”闻听醒言这话云中君却遽不作答。

    这位乌童颜的云中君熟视少年半晌之后方道:

    “呵呵醒言小哥儿此言甚善倒是老朽太着于皮相了。”

    “看来俺那‘神雪’玉笛、『水龍吟』确是赠给了有缘之人——”

    “啊!”

    刚说到这儿那老丈云中君却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

    “光顾着和你扯闲倒忘了今日来最最重要的事儿!”

    “嗯?啥事儿?”

    “若是不提‘神雪’我倒差点忘了这茬儿呵呵。”

    “啊~老丈您说到这玉笛神雪小子俺也正有一事相告!”提到笛子醒言立马便想起那个刁蛮少女。

    “嗯?是不是有人找你索笛?还是个小女娃儿?”说这话时云中君竟似乎有些紧张。

    “呀~正是!老丈您真是料事如神——呃、”醒言说到这儿似乎也觉察出有啥不对迟疑了一下问道:

    “难道……那女娃儿真是这玉笛原主?”

    “呃~~非也非也!其实这真正的原主确实是我!只不过最近几年把玉笛常放在俺孙女那儿给她赏玩而已。呵~~”

    机敏的少年看得出来眼前这位老丈云中君说这话时底气也不是很足。

    “哦!~原来是你孙女。您说得也颇有道理——只是……我看我还是把笛儿交还给您孙女儿吧!”

    “咄!俺云中君送出的东西岂会再行要回?此话休得再提——俺今个儿来不是索笛而是另有一事相求。”

    “啥事?”醒言心下疑惑不知这云中君还有何事要仰仗于他。

    “呵呵今个前来只求小哥替俺遮掩件事儿——俺家那女娃儿脾气颇为古怪若要让她知晓是俺将她的物事儿随便送人定要跟俺——咳咳、只是不住啼哭!却也烦人得紧。”说到此处云中君却是下意识捂了捂自己颔下的胡须。

    “哈~原来是这事儿!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待令小姐问起我便说、”惯常行走于市井之间的少年耳濡目染于这种事儿可谓轻车熟路信手拈来只略微一顿便有了主意:

    “只说您与俺爹赌酒拿这笛儿做彩头却不防俺爹爹酒量过人不慎输了那局——老丈是信义之人岂会食言?于是这笛儿便到了俺的手中……您看这说法如何?”

    “妙哉~妙哉!情理兼备!若拿这话儿堵那丫头定落得风平浪静!——倒底是年轻人脑筋转得快真是替老夫解了大困厄啊!——呃……”

    正自欢欣鼓舞的云中君突然觉自己有些说露了嘴不禁颇觉尴尬赶紧噤声。停了半晌才有些迟疑的问道:

    “我那女娃儿没有难为小哥啥吧?如有失礼之处还请阁下多多担待!”

    “没、没有!要说啊你家孙女长得可真俊模样儿秀美无俦世间少有啊!”乖巧的少年此时对那灵漪儿的性情避而不谈满口子只夸她容貌。

    只是说这话时醒言的脑海里还是无可避免的浮现出少女那种种的刁蛮情状。

    “哈哈!哈哈哈!~醒言小哥过奖了!过奖了!俺那小丫头模样儿只还过得去而已!”

    正如天下所有爱怜儿女的父母长辈一样这云中君一听醒言没口子夸赞他的孙女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虽然嘴里还记得谦让着可醒言一瞧他那眉欢眼笑的模样便知云中君心里定是乐开了花!

    稍停了一下醒言又小心翼翼的问道:

    “好叫老丈得知俺这‘神雪’玉笛既然原是令孙女心爱之物依小子看来还是归还于她才好。”

    “呃?”

    见这少年还是坚持要还笛云中君倒是颇为惊讶当即也不答话;只见他闭目沉思了片刻便睁眼笑道:

    “呵呵恐怕小哥还不知道这天下宝器皆有灵性自会寻那有缘之人。若是无缘求之不得。若是有缘扔也扔不掉。”

    “依老夫看啊这玉笛‘神雪’正与你有缘——怕是一时还不回去罗!”

第三章 谁人会,微吟意

    醒言听得云中君那句“天下宝器皆有灵性”倒是心中一动说道:

    “老丈所言甚是小子受教了。今日俺正有一物要向老丈讨教。”

    说罢醒言便将手中那把仍半裹在麻布片中的古怪铁剑呈示给云中君道:

    “好教老丈得知这口剑器是俺昨夜在那马蹄山上无意中拾得;这剑似乎有些古怪还请老丈慧眼一观明示在下!”

    云中君见醒言郑重其事便眯眼细细端详了这剑一番——在醒言期盼的目光中半晌才喃喃说道:

    “此物好像是把剑。”

    “呃?”这话说的……还是且听下文。

    “好像是却又好像不是。剑是剑剑非剑似是而非只在两可之间——怪哉!这物事老朽竟也看不太懂看来应非俗物——醒言你还是将它好生保管说不定将来可堪大用。”

    云中君这番含糊其词的评鉴醒言听起来如在半天云雾之中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好好歹也得知这把剑并非寻常物事——既然云中君都这么说那是一定要好好收藏的!

    只不过云中君接下来的一番感叹却给正自快活的醒言如浇一瓢凉水:

    “不对不对!可惜可惜!观此剑锋刃甑明雪亮的模样想来即为神器也非上品——须知那神物有灵定知自晦;瞧这锋芒毕露的情态却也只能是寻常利器了……”

    乍听这转折话儿醒言不免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却又释然甚至还有些欣欣之意:

    “嘻~老丈这话却也有些不通之处——想来这剑儿除了锋利还能有啥其他好处?!甑明雪亮、哈哈!~不错不错!如此正好!”

    不提少年在那儿暗自得意且说那云中君品鉴完毕便将那剑往醒言手中一塞道了声“我去也~”竟是就此飘然而去……

    ——倏然而来倏然而往几分洒脱出尘之意凌然于物表。

    只是在他那洒脱岑寂的身后却留下少年一长声气急败坏的呼叫:

    “老丈等等啊!您忘了告诉俺你家住哪儿啦!我好去还笛啊!”

    ——其实有一件事儿倒真是忘了:这一老一少只顾聊得高兴俱都忘了提及那灵漪儿的名号——云中君忘了说醒言也忘了问。

    …………

    ……

    辞别了云中君醒言便也继续赶路往那花月楼迤逦而去。

    一路无事他便不住回想方才那异人云中君所说的话儿——虽然他那得道成仙的诸般夸耀流于套路——说得不恭敬些倒颇似老道清河的那些个陈词滥调儿。但他其余一些论调对醒言来说还是颇为新奇颇值细细玩味。

    就这么走着想着蓦的醒言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心中不禁大呼不妙赶紧将他手中那裹剑的麻布片再次扯开:

    果然不出少年所料那把原本已是光华烁烁的宝剑此刻却又回复了原态又成了一段黯淡无光的旧板尺!

    更糟糕的是此后任凭醒言如何虔心呼唤那剑儿却只是锋芒不露!

    “罢了罢了想不到这剑竟有如此自尊!原本还可拿它来砍竹削梨剔剥兽皮——这下可好以后真个只能拿它当棍耍了!”醒言不住哀叹。

    “唉算啦反正也是白捡来的……”少年一路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花月楼。

    …………

    ……

    此后的日子又有些平淡如水。

    已打定主意还笛的醒言却又不再见那少女前来索要。当时又忘了问那云中君家居何处也不好登门拜访。不过这样也好虽说醒言因其自幼农家朴实的家教深知非己之物不可妄取的道理才这般打定主意坚要还笛;但实际上他与这玉笛“神雪”相伴日久如今一朝还却竟还真有些舍不得。

    忙时便来吹曲闲暇便去游玩日子就这样悠悠的逝去。

    只是在这些恬淡平静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中却有一缕阴影在成日悠游的醒言心中滋生、蔓延最后竟如骨鲠在喉……

    这事儿还得从迎儿说起。花月楼中蕊娘身边的这位活泼小丫鬟可谓是醒言的传声筒。虽然醒言平素并不如何留意花月楼中的那些个飞短流长;但偏偏事无巨细无论是啥鸡毛蒜皮桩桩件件他都了然在胸!

    这一切不得不归功于这位迎儿小丫鬟——这花月楼中一有啥风吹草动这位好奇心过剩的迎儿必定是多方打探;之后定然第一个来寻醒言分享所得!

    若是换在往日醒言不免便有些不堪其扰;但最近小丫头无意提及的一件事儿却让他留上了心。

    原来迎儿告诉他她伺候的主子蕊娘和她那位胡世安胡公子已经好得是蜜里调油看来已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因为最近迎儿现那蕊娘都开始拿自个儿积攒的体己钱供那胡公子花销了。看来蕊娘已是打定主意要跟这位胡公子从良了。

    开始听到这消息醒言倒也没有如何留意。因为那花月楼中的贞娘子、“花月四姬”中名声最著的蕊娘和那位山东蓬莱的胡公子相好的事儿花月楼中上上下下俱都知道。并且人人都道这是一件美事——须知现下颇重门阀很少有恩客有心替青楼女子赎身从良。

    这段将要成就的姻缘还在花月楼中传为一段佳话成了各位姐妹仰慕追效的对象。

    虽说开始听得迎儿传来的这些消息醒言心中还颇有些好笑说这这小女娃儿倒恁地能扯这众所周知的事儿也能没话找出话儿。可听多几遍之后醒言便有些留上心。

    从前常受蕊娘恩惠的少年开始隐隐感到一份不安。

    因为醒言知道在所得之资几乎全都要上缴老鸨的情况下这青楼女子的体己钱积攒起来很不容易。这些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私房钱财都是要等到自己年老色衰之后防身用的。因此这青楼妓女的体己钱若非到了紧要关头一般不会动用。

    要说蕊娘和那位胡公子已到了“神前罚咒、花间盟誓”的地步;她现下把自个儿的体己钱交给胡公子花用于她而言却也是合情合理没有啥不妥。

    只是常在城里游逛的醒言却不由自主生出一种不安之感——

    因为他近来常见到这位年少多金、风雅非常的胡世安胡公子竟是频频出入那快意赌坊!

    醒言回想往日那小丫鬟传来的话儿又思想起自己平素所见那胡世安的言行这心中的疑窦是越来越大。

    醒言平素也没啥可忙的那大片的闲暇时光里便忍不住反复去想及此事——越想她便越觉得蹊跷。

    “难不成……那所谓的山东士人胡世安竟是在哄骗蕊娘?”

    虽然这个结论比较残酷但以醒言之智综以种种见闻实在还是不得不作出如此推断——醒言可不似小丫鬟迎儿那般头脑简单毕竟他在市井之中厮混了那么久又在塾里读过诗书见识岂非花月楼中这些寻常女流可比。

    醒言琢磨的是这个理儿:

    若是那来饶州游学的胡世安真若有心要替蕊娘赎身便决不至于还要去花用蕊娘的体己钱物。看样子那胡公子现已是床头金尽杖头乏钱了。

    而这并不仅仅只是个钱财的问题。

    本来有晋一代这士人子弟迎娶青楼姬女之事有关门楣体面便很难得到族中长辈肯。即便胡世安门中长辈开明应允了此事但瞧现在胡公子这资费用磬的情状若想要替蕊娘赎身必定要向家中伸手——于是他在这青楼之中耗尽贽财的事儿便瞒也瞒不住了。很显然他的父母长辈们定会认为定是这青楼之妓诱坏了孩儿;那原先的“肯”字也就变作不肯了。

    想来那位胡世安胡公子既然能得蕊娘青睐便绝非那种愚钝赣鲁之徒——于这等紧要关窍岂有想不通之理?!

    看他还整日介只在饶州城内悠游频频出入于赌坊之间便显然根本没真心想和蕊娘在一起!

    真应了前人那句“为人戒太察”待醒言想通此节之后便如骨鲠在喉倒落下一个天大的心事——念及往日里那蕊娘待自己甚善又揣想她现下还在那儿做着水月空花一样的从良美梦——这醒言心里便真如百爪挠心一般!

    这醒言成日里也没啥要紧事儿闲暇时便总是忍不住要想起这件蒿恼事情真是有些个寝食难安坐卧不宁。

    思来想去这疾恶如仇的少年实在忍不住便思摸着得想个法子把这不良情由告诉蕊娘。只是这事儿却也有些个难处——那位蕊娘倒恁地痴情现在眼里只有她的情郎几乎足不出户——此情实在无由可通。

    正自烦闷之际却见那迎儿小丫头又颠颠跑来找他扯闲。

    一见迎儿醒言恰似眼前一亮突然想起一个法子——自己无由可通但完全可以让这位蕊娘房中的小丫头代他传话儿啊!

    “呃~此法好虽好但让迎儿这丫头递话儿……怕还是有些不妥”

    醒言瞧了瞧眼前这位正自滔滔不绝的女娃儿心里颇有些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若是俺将这些情由原原本本告知于她那还不搞得整个花月楼中都要沸沸扬扬?不妥不妥!怕是还得另寻法子。”

    听着迎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那儿扯着闲话醒言心里却也没有闲着在那儿只是苦思琢磨着能有啥两全其美的递话法子……

    咦?有了!

    想那蕊娘乃是“花月四姬”之中的翘楚平素风闻得知听说她也是颇通文墨——何不撰就几句迎儿理解不了的诗偈让她代为传递?想自己跟那季老先生读得几年塾课颇晓诗书之事在这花月楼中也是众所周知;自己新得一诗想向蕊娘请教却也不甚突兀。顺便也可借着诗偈递达一下自己的问候之情——哈!一举两得妙哉妙哉!

    ——几日来苦恼的事儿一朝有了破解这醒言心里顿觉得无比的轻松!

    打走迎儿醒言赶紧回到自个儿屋中翻出一片老道清河画符之纸拈起一管蒙恬绝脉驱夷之笔磨出些松烟墨汁儿将那毛笔尖儿在舌尖舔了舔便拈管沉思——

    “写什么好呢?蕊娘、蕊娘……”

    ……

    …

    “有了!”

    ——一来这少年才思也颇为敏捷二来这反正是个警醒偈儿倒不那么考究;不多会儿醒言便想出几句。

    只见他挥毫落纸笔走龙蛇如漫云烟在那纸上书下四句:

    寄语花间窈窕娘

    容光丽兮宛清扬

    瓠叶难堪合欢渡

    解脱未必是慈航

    醒言这偈子虽然急就但也颇有深意。

    前两句暗寄“蕊娘”之名赞一下她容光清丽——这也颇合婉转之道显得后面那两句劝诫不那么突兀。

    第三句乃劝诫着紧之处。那瓠叶轻薄又与“胡”字约略同音想来以蕊娘之才之智定是能读得懂的。最后那“解脱未必是慈航”则脱胎于花月楼前那幅楼中之人俱都耳熟能详的对联:

    “一样慈航能解脱彩衣人即是白衣。”

    少年将其信手拈来用在这儿倒也颇为合适。万事俱备下面便该请那位蕊娘的丫鬟迎儿来代为传递了。

    …………

    ……

    盯着眼前这位嘴里似乎念念有词正翻来覆去察看诗偈的小丫鬟醒言不禁手心里捏上一把汗心里着实紧张:

    “迎儿这小丫头嘴巴向来关不牢——可千万别让她猜出俺这句中的涵义啊!”

    看了半晌小丫头才抬起头来问了醒言一句:

    “醒言哥~你可别骗我——你这确实不是情诗?”

    ——那语气腔调便似这话已在那怀疑之水中腌过好几年!

    “呃!……”

    乍闻迎儿此言醒言恰似被呛了一口;定了定神赶紧辩白

    “迎儿妹妹你可别瞎想!俺只是想向你家蕊娘讨教……”

    “好啦好啦!甭解释啦俺相信你!~~”小丫鬟打断醒言的赌咒誓:

    “迎儿还从来没见你这么客气过呢——看在这份儿上俺也要在所不辞!”

    这话虽然听来有些别扭但醒言听了却是松了一口气。

    只听那小丫头又加了一句:

    “真的不是情诗?醒言哥哥你可别欺负俺不识字——便来骗俺啊!”

    “嗯?!呵~那哪能呐!”

    闹了半天这小丫头居然不识字!

    醒言顿时心下大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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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几度烟霞梦
水在天心月在船仙路烟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路烟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路烟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