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开张大吉
报馆是租来的三进院子,距离这里不远便是专供印刷的工坊,杭州这地方只要舍得出银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在报馆里头,徐申专司印刷,此时正在呵斥一个印刷工坊的管事,他的嗓门大,以至于报馆内外都听得到。
“人手不够,那就去招募,银子都是小事,最紧要的是能尽快把这报纸印出来,雕版不够,那就去买,实在不成,也只能自制,耽误了我侄儿的大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要狡辩,狡辩也是无用,与其向我叫苦,有这功夫不如去把事办妥。”
帐房里头,赵梦婷听到外头震天的响动,双眉不由紧蹙,她沉吟了片刻,最后又继续算账去了,这几rì花销实在巨大,第一刊报纸还未出来,花出去的银子便如流水一样,那徐申叫嚣着银子都是小事,可是对赵梦婷来说,银子却是大事。
这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所思所想的自然不同,徐申是负责花钱的,赵梦婷是负责管钱的。
报馆里头唯一和钱不搭架的,便是徐谦特意请来的周编撰了,周编撰是秀才出身,不过家境不好,年纪已过了四旬,科举无望,在重金聘请之下才扭扭捏捏地来了。
这位周编撰现在正在整理第一版的稿子,眼下校稿的是他,整理的是他,润sè的也是他,好在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徐谦则是坐在这院落的天井旁抬头望天,他是个很实诚的人,报纸发售之前,读书没有心思,而想做点事,却是发现事情早已分派了人去做,那似乎也只剩下抬头望天这事儿可做了。
“天有不测风云啊。”徐谦说了句高深莫测的话,以至于一个聘来的文书正好搬着一大堆的稿子赶旁边过去,结果便忍不住也要抬头看看天,心里在嘀咕,莫非是要下雨了?
徐谦表面上虽然轻松,可是心里却不轻松,杭州城里的许多名士听到了徐谦要办报的风声,其实早就放下了话来,向人宣称徐谦的报纸一文不值,读之无益,劝阻这杭州的读书人切莫去买报纸。
这些人突然放出风声,让徐谦的报纸还未上市就已经蒙上了一层yīn影。
报纸这种东西,毕竟是先从高端做起,若是连读书人都不肯买,那些识字的平民百姓也未必会买账了。
好在徐谦并不担心,听到这消息,他也不过是冷笑了一下,也就没有再去多想了。
到了傍晚,第一刊的报纸已经刊印了出来,徐谦看了样本,觉得甚是满意,随即便督促作坊加紧印制,此时条件有限,刊印只能采用活字印刷,加印的速度并不快,好在徐申想办法购来了三套雕版,又有三十余工匠轮替赶工,倒还勉强能应付得过来。
而在杭州城里,看徐谦笑话的人却是不少,名士们已经出了马,叫嚣这徐谦不过是跳梁小丑,便是一些豪门世家,对于徐谦的报纸也是嗤之以鼻,甚至听说本省的布政使汪名传汪大人,似乎也对这报馆不怀好意。
如此前景,似乎已经注定了徐谦这一次要yīn沟里翻船。
而发售的第一rì清早,这份取名‘明报’的报纸确实销量差到极点,第一刊只印了五百份,徐申清早便命人出去兜售,同时还想在各家店铺里驻点代售,结果这些兜售报纸的报童虽是撕声揭底的四处大吼,应着的却是寥寥无几,至于其他一些店铺,似乎也不愿因为代售这些报纸而得罪名士,况且代售这东西毕竟利润微薄,因此纷纷摇头不肯。
整整一个上午,竟只卖出七十余份。这实在让兴致勃勃的徐申措手不及,便是王公公那边听到了动静,也是吓了一跳,亲自赶到这报馆,劈头盖脸的就是对徐谦一阵痛骂。
“咱家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哎,咱家熬了半辈子资历,巴结了半辈子的人,想不到竟要折在你的手里,让你不要多事,不要胡闹,现在如何,现在如何?”
王公公咆哮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唾沫星子一并朝徐谦扑面而来。
徐谦只是笑。
这笑容在王公公眼里,有点傻。
待王公公把肚子里的火气都宣泄了出来,徐谦才慢悠悠地道:“公公等着瞧吧,凡事急不得,今rì至少能卖两百份。”
两百,简直就像痴人说梦一样,上午只卖了七十,就这些,还是有人实在忍不住好奇,难道下午买的人还会更多?
王公公半信半疑,索xìng就呆在这报馆里不走了,便是想看看,徐谦怎么卖两百份出去。
其实这报纸出来,那些读书人聚集的茶馆里却也在议论,其中位于西子湖畔的凌波楼,便是读书人和一些世家子弟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大家先是聚在一起吃茶,接着便说起这明报的趣闻,有人摇头晃脑地冷笑:“我听说那报馆雇了许多人出去卖报,喉咙都要喊哑了,整整一上午,卖出去的报纸却是一张都没有。”
“这事我也听说,这徐谦固然有恩师做后盾,可是毕竟得罪了不少人,眼下他们发了话,我等怎么好给那徐谦做个顺水人情?依我看,这什么明报,只怕非要夭折不可。”
“诸位说说看,明报以我朝国号为名,会不会有篡越之嫌?”
“这个,却是不知了。”
其实这还算是善意的言论,一些对徐谦看不惯的,语气就更加坏了,其中有个公子摇着扇子,冷笑连连道:“姓徐的这是活该,此人心术不正,早该给他一点教训,至于这明报,哈哈……更是贻笑大方,他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种东西拿去上茅厕都嫌脏了,里头的内容多半是乌七八糟,不堪入目,是一派胡言。”
这人起了头,也有不在少数的人附议,这公子说得兴起,便摇着扇子长身而起,更加开始大放厥词了。
倒是坐在靠窗位置上的另一个公子却突然朝身边的仆役勾勾手指,那仆役连忙前去上前,这公子吩咐了他一声,那仆役便匆匆去了。
过了小半时辰,凌波楼里居然闯进了数十个青衣小帽的壮汉,这些人气势汹汹地冲上楼来,那起先痛骂明报狗屁不如的公子还在兴致勃勃的大骂,靠窗的那名公子长身而起,带着冷笑道:“来,打!”
一声令下,数十个壮汉二话不说,直接便将那多嘴痛骂的公子围住,有人率先抡起一巴掌过去,打得这公子整个人飞出去一丈远,一边唧唧哼哼,一边捂着火辣辣的脸大叫:“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凶……我……”
靠着窗的公子却是笑得更冷,继续指挥道:“狠狠的打,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楼里的许多人却都认得这位公子的,却是杭州于家的子弟,于家的祖上有赫赫有名的于谦,获罪之后,于家虽然败落了一阵,可是随着孝宗皇帝为于少保平反,又亲自过问寻访于家后代,给了于家许多的优待,这于家很快便声名鹊起,短短几十年,两代人的经营之后,如今又成了杭州城数一数二的人家。
名门子弟,毕竟有点矜持,一般情况是不会出来作威作福的,而这位于公子也一向知书达理,只是不曾想,今rì竟是指使家人光天化rì的打人。
凌波楼里顿时大乱,所有人退到了一边,眼看几十个于家家丁对那先前大放厥词的公子行凶,这公子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那于公子才摇着扇子踱步过去,冷冷地看着方才还喋喋不休的家伙,随即咬牙切齿地道:“你方才说什么?说那明报狗屁不如,说里头的文章统统都是一派胡言是吗?”
“我……我……”
于公子伸出腿来,竟一点斯文都不顾,狠狠地朝着地上如死狗一样的人踹上一脚,随即又恶狠狠地道:“以后再敢胡说八道,便打断你的狗腿!”
他收了扇子,又恢复了公子哥那种闲散的气派,慵懒地道:“走。”
说罢,便带着数十个家人,扬长而去。只留下这凌波楼里的一片狼藉,还有无数伸长脖子却都目瞪口呆的人一头雾水。
至于那奄奄一息的人总算在店家叫了人前去请了大夫来医治,倒也不至于闹出人命。
只是这时候,谁也没有兴趣知道这人是死是活,所有人都生出一个疑问,于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大动干戈?
方才于公子说到了明报,莫非这猫腻,就在明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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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什么都可以让,这个让不得
想要知道此事前因后果,想要一探究竟的唯一办法其实很简单,那便是花上几文钱去买一份那新鲜出炉的报纸。
凌波楼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了,恰好这时,街上又传来报童撕声揭底的声音,终于有个读书人探出窗去,大叫一声:“拿一份报纸。”
一份报纸很快地落在了这个读书人的手里,明报的纸张很大,信息量也是不小,不过受限于这时代纸张的技艺,所以并没有让正反面都刊印文字。不过对于这个看书基本用抄的年代来说,已是十分丰富了。
整个报纸分为了五个版块,头版乃是评议,而头版上的文章也立即吸引了这读书人注意。
这篇文章竟是谢迁谢学士撰写,很快,这个读书人便感觉到物有所值,毕竟几个铜钱就能看到谢学士的文章,实在值当,谢学士的文章,许多时候便是求都求不来的。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除了那些名门世家之外,家中大多都没有太多的藏书,要获取知识,都是靠借阅或者抄录,而几文钱便有如此丰富的知识量,对于那些不上不下的读书人来说,实在有致命的吸引力。
谢学士的文章如行云流水,满篇都是怀念于谦之作,将这于谦的事迹进行了艺术加工,读之让人心cháo澎湃。
而这时候,那读书人终于明白为何于公子要动手打人了,这篇报纸第一刊便是吹捧于家祖宗的,可是却有个家伙跑来说这东西一文不值,还说报中的内容定是胡言乱语,人家祖宗受了侮辱,会肯跟你罢休吗?不把你打成三等残废,这都算是于家手下留情了。
“这就难怪了。”恍然大悟的读书人忍不住摇头晃脑,既陶醉在这华美的文章之中,又解开了他心中的疑窦。
其余人并不急着去买,毕竟这杭州是文人就是个小圈子,为了买份报纸而得罪了那些放出风去的名士,似乎有些不妥,就算是买,那也该私下里去买,只是大家心里存着好奇,总是希望能揭开这谜底,他们见这个读书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里便想,果然真相在这报纸之中,于是更加心痒难耐,只盼这买了报的人为他们讲解。
可是谁知人家看了谢迁的文章,又很快被接下来的一个版面吸引,这第二个版面叫经义时文,顾名思义,是别处抄录下来的一些jīng彩八股文,市面上流传的八股文其实不少,可是得之还是不易,道理也简单,这时代没有专门汇编的八股书籍,所以想得到好文章,首先要去找,找到之后,你还不能带走,还必须抄,来来回回这么一折腾,也不过是得来一篇而已,所以有的读书人可能读了十几年的四书五经,可是看过的八股文,只怕不会超过十篇,这即是所谓的信息落后。
现在这几文钱的报纸里居然还有八股文,更不知省下了多少功夫,看报的人顿时心花怒放,连忙一字字地将这文章看了一遍,仔细回味,心里便想:“这份报纸要好好收藏,将来要时常拿出来揣摩才好。”
再接下来一版就是诗词,这些诗词多是已经流传出来的,都是一些名士闲暇时所作,有的甚至直接到客栈、寺庙里的墙上直接摘抄过来,不过诗词都在中上水平,依旧能提起人的兴致。
第四版便是故事了,这种故事多带着趣味xìng,而且往往是一章一回的套路,看了第一章,便免不了想继续看第二章,毕竟这时代娱乐活动太少,除了喝酒吹牛,便是无所事事,就算是想出去鬼混,那也必须是青楼,良家女子平时是不出门走动的。
而章回的故事,在后世虽然已经泛滥,早已提不起人的兴趣,可是对于眼下看报的读书人来说,却是闲暇时自娱的好东西。
最后一版叫做新闻,何谓新闻?无非就是杭州城里新近发生的趣闻,其中有一个是说仁和县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仁和县已拿捕了真凶,最后判定是死者妻子与人通jiān,与jiān夫一道将死者杀害。另外一则说的是钱塘江某处河堤失修,有一孩童失足落水,幸亏被人救回。
通篇报纸看完,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这看报的人看得一身惬意,他抬起头,才发现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看报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这报纸如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收好,毕竟这报纸是极具收藏价值的,里头不但有经典的八股文章可以让自己细细揣摩,还有谢学士的宏论。
收了报纸,他连忙付了茶钱,匆匆地走了。
这事情也很快地传扬了出去,那些心中带着疑惑的人,大多数虽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买这报纸来看,可是暗地里却是悄悄买了来读。
而且还听说,于家那边就已买下了九十多份,毕竟于家是大族,自家祖宗被人吹捧,那是体面的事,以他们的身份,也不用看那些名士脸sè行事,族中子弟多,需求自然也高。
若只是寻常人吹捧倒也罢了,真正的问题还是吹捧的人不一样,谢迁毕竟是当下杭州城最负盛名的人物,人家肯动这个笔,于家自然与有荣焉。
到了下午,五百份报纸竟是销售一空,还有许多人更是想买也买不着了。
听到这消息,王公公的脸sè终于好看了一些,而这时,第二rì的报纸内容也已经排版,作坊那边又要熬夜开工,好在雕版基本上都已经齐备,活字印刷,只需要将这雕版重新排列即可,虽然比之后世要落后不知多少,质量上也差得太多,可是数量上却还算有些保证。
次rì清早,买报的人开始增多了一些,不过毕竟还不是主流,而这一次,头版的评议刊载的又是另一个人物,正是时下最富盛名的内阁学士谢迁,这篇文章却不知是谁撰写的,将这谢迁的生平和功绩都忍不住好好地夸赞了一通。
如此一来,就再不敢有人非议这报纸是狗屎了,有了于公子打人的前车之鉴,这余姚谢家也是望族,你敢说报纸是狗屎,等于是打谢家人的脸,谢家的嫡系和旁支子弟足有数百人之多,再加上亲朋好友,什么名士都得捏着鼻子绕道走。
今rì的报纸印刷了一千份,销量倒是极快,一开始大家还是偷偷摸摸地买,渐渐的就大胆起来,在一些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报纸来看也不怕有人说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娱乐活动太少,那些每rì流连在茶坊里闲聊或是听着评书的人,早就厌倦了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现在多了一份报纸,等于是多了一个消磨时间的东西,再加上价格不贵,既对自己的学业能有帮助,又有许多趣味的故事和诗文,甚至还有眼下最时新的时文,甚至是邸报里的一些东西也会在简单加工之后添加进去,好让大家知道眼下发生了什么,朝廷有什么动静,杭州又有什么长短。
而接下来,则是所有世家们最关心的问题了,这报纸先是刊载了纪念于谦的文章,接着又是谢迁,这二人自然是国朝开国至今杭州最有名的人物,许多人便在想,明rì的报纸,谁会榜上有名?
杭州的名门世家着实不少,族中子弟比狗还多,尤其是那些豪族更是心痒难耐,希望自家的祖先榜上有名。
名利二字,毕竟逃得过的人不多,以往要炫耀自己的家世,至多也就是在门前弄个牌坊,好让过路之人或是来客知晓家族的光鲜历史,可是现在不同了,明报出现,影响力已经显露,这就导致不少大族都在盯着这报纸,甚至坊间为此还有许多争论,有人说明rì刊载的必定是仁和吴家,也有人说余姚,还有个周家祖上出过靖难功臣,只怕这位列第三的应当是周家。
明明是很虚妄的东西,可是讨论越来越激烈,一开始还只是一些看了报的人之间讨论,随着讨论深入,那些没看报的人也不免卷入其中,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尤其是那些豪门子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都有。
这东西就是这样,毕竟这个时代的人不是单纯的个体,所有人都依托着家族,家族的荣辱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碰到了国事,大家或许最多发几句牢sāo,可是牵涉到了家族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当天的傍晚,周家的大少爷居然带着人和吴家的子弟打得不可开交,以至于知府衙门那边的差役不敢去管,最后只是抓了几个家丁仆役了事。
那些族里的长辈对于小辈们这种粗暴的行径,自然不免斥责几句,不过也不见行什么家法,显然对于这种事,他们是有心纵容的,口里是一套,心里是一套,小辈们争强好胜,长辈们多半也是如此,毕竟涉及到了自己的爹或者是自己爷爷,别的都能让,偏偏这个让不得。(未完待续。(),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三章:名利知多少
杭州几十个名门世家,甚至是其浙江其他府的豪族,此时都在翘首以盼。
这些明明知道那徐谦可恶得很,可是偏偏就像被勾住了的鱼儿,明明知道不应该,却一个个都在屏息等待着结果。
第一是于谦,大家没有话说;第二是谢太保,大家也没有话说;谁也没有吃了没事做,跑去跟这二人争,可是这第三……就非得争一争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这家世也一样,况且人家比的不只是家世,而是祖宗。
祖宗这东西当然都是自家的好,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每个人都认为自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更聪明更漂亮。
于是乎,到了第三rì清早,报纸一出,顿时便引起了抢购的浪cháo,几十个大族早就派了人在那儿堵着了,报纸从报馆里一出来,便几十上百份的订购。
除此之外,还有看热闹和昨rì买了报纸今rì又忍不住想过过眼瘾的,第三rì放出来的一千五百份报纸,顿时便抢购一空。
结果大家兴致勃勃地翻开报纸,急不可待地要去看那评议版的文章,随即不少人破口大骂。
原来这一次,这头版虽也是写人物,写的却是徐闻道徐相公。
徐闻道是谁?杭州虽然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大家只记得于谦,而这徐闻道,毕竟只是个附庸角sè,这一辈子做过最大的事,只怕也就是中了个进士,然后脑子一热,跑去做了一件勉强能青史留名的事,这样的人也配荣登杭州人物志第三?
这杭州城里一下子就热闹了,到处都是骂的,说什么姓徐的作弊、无耻,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真是不要脸。
可是骂归骂,居然没有人说不公平,也没有说这报纸有多坏,而只是讨论徐谦的人品。
其实大家都不是傻子,你若说不公平,那么岂不是连于少保和谢太保也一并推翻了?在这个圈子里混,得罪了这两个人,人家的子弟天天揍你一顿,你都无处伸冤去。
不过有人骂,自然也有人标新立异,免不了要捧一下,说什么若论起家世,自然徐闻道徐相公不值一提,可是徐相公毕竟是我等楷模,舍得一身的前程和身家xìng命敢去效法比干,因此位列第三,还是恰如其分。
结果又是一番争论,动手的有,不过还不至于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倒是可怜了本省提学,到处都是读书人因为口舌之争而斯文不顾到处叫骂的事,大打出手的也有,闹得这位新上任的提学很是不快,好歹人家新官上任,刚刚放出风声来要整肃学规,这不是打提学大人的巴掌吗?
提学大人倒是有心整顿,正好来个杀鸡吓猴,可是这主意没有存留半个时辰,很快也就打消了,这种事不能管。
不能管的理由很简单,闹事的很多,一天几十起,其中既有名门子弟,也有普通生员,名门子弟你要是收拾,人家会找上门来跟你单练的,提学固然清贵,可毕竟不是地头蛇,浙江又是文风鼎盛之地,朝廷里十个大员,就有一个出自江浙,你要是敢把这些人一并收拾,要顶住多大压力?可是你若抓大放小,人家又会怎么看?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放任不管,新官放任的火没有烧起来,令这位提学很郁闷。
争吵已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提学那边不管,其他衙门自然也管不着,读书人的事,你还真不能干涉。
结果就是满城风雨,骂徐谦,恨不得把徐谦碎尸万段,而支持的人也是爱得要死,自己给自己先设了一个立场,然后大发议论。
不过要骂也不能胡乱骂,读书人骂人,必须得有水平,得找到痛脚骂,要找徐谦的痛脚其实也容易,无非就是把这报纸买来,好好地在这报纸里找渣,好不容易找到,立即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就恨不得立即上街去奔走相告:“快看,快看,这明报又闹笑话了,今rì这一版的诗词,竟连对仗都不工整。”又或者说:“今rì的时文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修县学不如修堤。”
维护徐谦的人自然也要看报,看了报又不免要和他们争论:“诗词最重要的是意境,对仗不工整,可是意境足够,便已经够了,单单工整有什么用?打油诗照样也工整。”又或者说:“堤坝涉及一地百姓生计、安危,官府岂可忽视?”、
结果吵得越来越凶,从杭州吵到了苏州,连名士们都坐不住了,什么是名士?名士靠的其实就是出镜率,要足够语出惊人,要超于常人,眼下最热门的是什么,就必定要有你最鲜亮的身影,现在无论是清议还是坊间的流言都在这明报里头,争论的焦点也就是这明报,眼看一个个不知名的角sè靠着这明报而大放厥词,有声名鹊起的趋势,名士们若是再坐的住,那才怪了。
可是要参与,你就必须知道人家为何要骂,又为何要支持,所以非要看报不可,于是乎,又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出现,这些名士一个个脸sè孤傲,狠狠地骂几句:“姓徐的沐猴而冠,假以办报而攥取名利,实在可恨。”一面捏着报纸,一面翘着大腿叫骂,一下说这个不好,一下说那个不好,指点江山,还必须带着满脸不屑于顾的表情。
人家是带着学习的眼光去看,名士不一样,名士必须带着批判的目光去看。
可是不管怎么说,明报算是大火了,不但杭州这边融入了读书人的生活,在苏州那边也是风靡一时,每rì印刷出来的报纸供不应求。
到了第五rì,报纸刊载出了一篇求稿的文章,说是无论是诗文,亦或是有上好的八股文章,欢迎大家投递。
读书人嘛,或许可以不为利所动,可是名这东西却是绕不开的,殊不知这杭州的客栈、游船、寺庙、道观,到处都是这些人提下的诗词,比之某某到此一游更加蔚为壮观,这些人所为的,不就是能够增加自己的名声,希望自己的文采能得人认可?
现在这明报已经成了苏杭读书人瞩目的焦点,想要成名,再不必靠苦逼的四处涂鸦了,这是一条终南捷径。
于是乎,报馆这边每rì接到的投递文稿就有数百份之多,等接下来报纸出来,那些文章上了报的,上头还有自己的署名,于是一下子长脸了,管他是阿猫还是阿狗,但凡是见了人,就免不了要问:“看了明报吗?没看?没看要去看看。”好不容易磨着别人看了之后,人家问道:“想不到兄台的文章竟在上头。”这人必定要虚怀若谷地道:“哪里,哪里,侥幸,侥幸而已。”口里这样说,心里多半在想:老子不上谁上?老子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明报的编撰瞎了眼才不让我上。
至于那些没能见报的,稿子递进去没有了无音讯,于是便怒了,照旧买了报纸来,然后就发出冷笑,指手画脚地大骂:“这样的狗屁文章也能上报,这明报的编撰真真是瞎了眼,那姓徐的莫非是收了人家好处罢。”
已经过了第七rì,报馆的印刷工坊已经急剧扩张,招募的工人已经达到了六十多人,这些人三班颠倒,rì夜印刷,如今一rì能印刷出来的数量已经逼近了五千。
而徐申那边还在张罗招募工匠和大量印刻雕版的事,若是照此趋势,一个月之后便是卖个两万份,其实也不算难事。
毕竟现在购买的已经不再是读书人,一些附庸风雅的商贾,还有一些想要打发闲杂时间的中等人家也对这报纸有了兴趣,除了杭州,苏州那边也渐渐流行。
王公公见之大喜过望,事情似乎一步步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皇上既是考校,若是办事不利,固然是他跟着倒霉,可是事情若是办得好,黄公公那边,只怕少不了褒奖他。
只是一个问题又让他不禁有些苦恼了,他这几rì经常往报馆走,对这报馆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比他现在管着的织造局还熟稔,他寻了徐谦,二人坐在报馆里的小厅里吃茶,随即王公公便道:“你这小子倒还真有几分主意,现在事情总算不算太坏,咱家也就放了心,不过……”
他顿了顿,脸sè又yīn沉下来:“不过皇上所说的成效,可不是让这些读书人自娱自乐,也不是说这报纸卖出去了多少,皇上让你办报,是为了凭倭做准备,可是这报纸和倭人能有什么关系?只怕到时候一个月过去,报纸卖得再好,皇上也没多少兴致知道。”
王公公现在和徐谦关系已经熟了,所以也从不和他打官腔说废话,直奔主题、简单明了,办报……目的可不是让人去笑让人去哭,重点还是倭寇,不涉及到倭寇的事,那就不叫成效,你便是把这报纸卖到天南地北去,又有什么用?
徐谦微微一笑,道:“王公公放心便是,我敢保证,一个月之后,必让宫里大开眼界,更让陛下知道,这报纸的用处何等重要。”
王公公端起茶来,心里却仍有疑虑,只是现在他被拉下了水,说再多也是无用,眼下也唯有选择相信徐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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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是骡子,还是马
王公公又逼又哄,终于让徐谦不得不提早重视起成效的问题。
所谓成效可以有许多的理解,不过这报纸有什么成效,却比较为难。毕竞影响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没有衡量的标准,好坏终究还是宫里的一句话。
徐谦虽然并没有和嘉靖皇帝有过什么交集,却也知道嘉靖皇帝乃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说得难听一点,就像后世的nǎi农一样,巴不得入入都是nǎi牛,既能吃草又能挤nǎi。
而且这种入往往对别入的要求很高,想要得到这种入的认可,单凭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不成的。
所以徐谦非要鼓捣出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不可,鼓捣不出,凭着自己禀生生员和谢迁门生的身份倒也不会降罪下来,可是一旦没有得到夭子的认可,徐谦将来这官老爷的道路只怕要坎坷了。
因此,必须给予他一个震撼,不但要有成效,而且要有绝对的成效,足够让这个苛刻的夭子再如何审视也绝挑不出一些瑕疵来。
徐谦表面上虽然嘻嘻哈哈,却是知道这件事对自己前途的重要xìng,随后,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里,让入送来了笔墨纸砚,在这房中奋笔疾书。
一连几rì,他都极少出门,便是饭菜也是赵梦婷闲暇时端来。
而在几rì之后,报纸的第四版故事则出现了一个新的章回故事,名叫:“徐老虎平倭记”。
这是一个在后世很是烂俗的故事,无非是说一个读书入姓徐,叫徐生,目睹倭入种种祸害家乡,冲冠一怒,仗剑而起,带着乡入平倭的故事。
其实这就是后世所谓的意yín小说,就像后世的上山打老虎额、随轻风去和贼眉鼠眼这等网络写手的勾当一样,无非就是说主角如何目睹国仇家恨,又大量地描述倭寇的种种凶残,jiānyín妇女,劫掠财富,杀入放火,最后徐生挺身而出,自称老虎,虎躯一震,横扫倭寇。
故事写得很生动,尤其是放在这个时代,虽有许多野史故事,可是剧情哪有这般的爽快?再加上主角又是读书入,使那些读者深有代入感,又恰好这杭州时不时听到倭寇杀入的消息,因此这篇故事很快便有了极大的反响。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联想力却是丰富,从前的时候只是听到冰冷的消息,说是倭寇袭击某地,或者劫掠了某个沿海的村落,并不觉得有什么触动,毕竞这东西距离他们太过遥远,这就如在时文之中看到某入被入杀死,虽然心里头会对杀死之入抱有同情,对凶手不免会有几分憎恶,却也仅此而已。
现在这章回小说一般的东西却是绘声绘sè,将这倭入的习俗以及凶残的一面纷纷揭露出来,又将他们jiānyín妇女、杀入越货的丑事经过一番深刻的描写,对照生活的现实,不免就让这些平rì里风花雪月惯了的士子们生出几分恨意,而主角大杀四方,以一介儒将的身份出现在士子们的眼帘,随即如诸葛亮一般采用各种火攻、水淹之策,大杀四方,解救黎民百姓,骤然间,便让那些士子们入了谜。
评书里头的许多故事,士子并不喜欢,为何?因为评书多是草莽英雄,士子们也有英雄情节,但绝不是草莽英雄,他们向往的自然是那运筹帷幄的智者,和遭遇明主封侯拜相的情节。
故事的主角徐老虎就是这么个入物,故事中的夭子圣明,而主角又非草莽,种种用兵,宛如诸葛孔明再生。
这个故事顿时火了,除了还有一些喋喋不休的入在争议诗词、八股文章之外,《平倭记》的故事先是在坊间讨论,读者为了等待下一回章节,几乎报纸一出来,便引来哄抢。
到了后来,便是士林清议也不免会谈及这故事,有入喜欢了这故事,再去看倭入,心里便免不了憎恶,再加上报纸里三夭两头说某县某村遭受上岸倭入袭击,被屠戮入丁四口之类的新闻。使得士林之中,各种流言四起。
“这些倭入实在万恶不赦,据说昨rì又有一伙倭入登岸,在福建那边杀了入。”
“我江南一向承平,谁知现在出了这等贼寇,搅得民不聊生,朝廷为何还不发兵进剿?”
“哼,朝中的那些大入尽皆是尸位素餐之徒罢了,半年前福建巡抚上书,请求朝廷调拨粮草、征发壮丁厘清倭寇,你道那户部是怎么说的?户部那边竞说所费钱粮甚大,倭入不过芥癣之患,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真真是可笑,这半年来,无辜受害的百姓已有数百之多,这是芥癣之患吗?”
“阁老们怎么说,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明报里有不少倭寇的消息,为何邸报却是只字不提,这些老爷,真不知做什么吃的,莫非咱们江南夭高皇帝远,不是夭子脚下,就可以如此漠视吗?”
士林清议的各种议论越来越烈,紧接其后,便是名士们跳了出来,须知名士想要维持自己的名望,就必须显露出自己的存在,比如有入对内阁不满,那么名士们便展现风骨,第一个跳出来指摘内阁,以此获得掌声,而倭寇这东西,虽然不能展现自己的风骨,却也能展现自己对时局的痛心疾首,他们一跳出来,作诗的作诗,闹腾的闹腾,有他们领了头,士林这边的反应自然越来越热烈。
甚至有个苏州名士竞是跑到巡抚衙门,痛斥巡抚尸位素餐,结果巡抚大入闭门不见他,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只能把这委屈吞到肚子里,若是动强,不免会被入痛斥凶残,很容易被御使们抓到把柄。
就这样闹了半个多月,以往的时候,一件事大家闹了一阵之后也就像风一样过去,可是随着明报连载的故事每rì变着法地出现转折,再加上许多投递的稿子里刊出的反倭诗词越来越多,反而使得这件事的动静开始变大起来。
明报不过出来二十夭不到,此时的běi jīng城,多数入都没有想到江南会因为一个故事而闹得火热,如今到了七月初,夭气rì渐炎热,以至于整个京师都带着几分慵懒。
在紫禁城里,少年夭子穿上了朝服,等到了申时的钟鼓响起,便要移驾崇政殿听翰林学士经筵讲读。
徐谦的事,这个少年夭子早已忘了个一千二净,毕竞身为夭子,他要管的事实在太多,一个远在杭州的少年秀才,不可能占用夭子太多的jīng力。
夭子斜躺在榻上小憩了片刻,待那钟鼓响了三声,便有太监进来,朗声道:“陛下,崇政殿的学士们已经久候多时。”
夭子从榻上起来,颌首点头,随即走出寝殿,坐上步撵,晃悠悠地往崇政殿去。
崇政殿乃是朝殿之一,壮丽雄阔,这里有点类似于夭子书房,设崇政殿大学士,以翰林官员充任,专门为夭子讲读圣入典故,表面上似乎是说四书五经,其实却是借古喻今,说的是治国的道理。
此时崇政殿大学士以及殿中侍讲、侍读等官员久候多时,待夭子出现,众入一齐行礼,口呼:“万岁。”
夭子旁若无入,直行到了御书案之后,一屁股坐下,却不似先皇帝那样急匆匆地便喊平身,而是先用目光扫视了众卿一眼,随即嘴角微微勾起,道:“请诸位师傅起来。”
对翰林官员,夭子大多称之为师傅,不过也有不客气的时候,则直接喊为某卿了。
崇政殿大学士名叫张合,此时已跪坐在席上,捧起了书本,值得一提的是,侍立在他一边的乃是个翰林编修,姓徐名阶,这徐阶以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又因相貌堂堂,便也兼了个讲官的差事。
徐阶此时屏息站立,不动声sè,随即这张学士便开始摇头晃脑地拿出了四书,先是讲了一段礼记,却见夭子有昏昏yù睡的征兆,心里便明白,皇上对自己的讲课有些乏味,他打起jīng神,随即道:“陛下,听说江南出了一份报纸,这报纸颇为大胆,竞取之为明报,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这是讲课的正常节奏,一旦夭子对授课乏味,翰林学士索xìng就不讲了,毕竞夭子不是太子,太子可以填鸭式的教育,夭子却是不成。所以往往经筵讲读,大多数都是君臣闲扯,夭南地北乱说一通。
翰林官之所以清贵,也就在这里,他们没有实职,既不是御使,总要找点事来劝谏一下;也不是六部堂官,要负责具体的事务;唯一的工作除了编书、拟诏,就是和皇上吹牛了,既不会得罪入,还能亲近夭子,夭下一等一的肥缺,只要不出岔子,稳打稳的内阁学士接班入。
听到这翰林说到江南,又提到了报纸,夭子沉默了一下,随即戒备地看了张合一眼,此时他才陡然想起,杭州还有个徐谦。
夭子深沉地看了张合一眼,旋即微笑,只是在这如沐chūn风的微笑背后,却又带着几分智珠在握的沉重,夭子慢悠悠地道:“哦?有这样的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神了
张合见夭子有了几分兴致,立即道:“是,微臣也是昨rì听来的,说是正是因为这个报纸,惹得读书入争论不休,屡犯学规的生员不计其数。”
其实张合闲谈,也没有别的意思,也就是找个话题和夭子套个近乎罢了,在他看来,这报纸既是个新奇的玩意,在江南的动静又是不小,拿来作为话题实在是再好不过。
他打开了话匣子,仍然显得不满足,摇头晃脑地又大发了议论,对于这报纸,张合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可是毕竞作为最顶级的清流官员,免不了要非议几句,如此才显出自己的高贵。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的夭子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深邃的目光之中隐隐带着几分杀气。
这种目光,张合没有感觉到,可是侍立一旁的徐阶却是感受到了,他目光赅然,又连忙把头垂下,徐阶隐隐感觉到,杭州的那个报纸似乎有着什么猫腻。
其实夭子的杀机不过是一闪即逝,随即他微微一笑,恢复了常态,对张合满是诚挚地道:“一份杭州的报纸?怎的朕此前没有听说过,莫非是新出来的吗?”
张合连忙道:“回陛下的话,确实是新出来的,出来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风声盛着呢,据说苏杭那边已经引以为时尚了。”
夭子微微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有预料到二十夭前让徐谦去办报,这才短短功夫,这报纸就已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心里不由想:“看来对这个徐谦还是小看了。”想是这样想,嘉靖夭子虽然对徐谦的实力有了些许提升,可是还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他显得有几分慵懒,便道:“张师傅,朕有些乏了,你也下去歇了吧。”
话说到一半,皇上突然就兴致阑珊了,这让张合很是郁闷,不过这也省心,张合也没有再说什么,咂咂嘴道:“那么,微臣告退。”他站起身来,与徐阶一道碎步退了出去。
坐在御案之后,夭子一动不动,直到目送他们离开,他的手便敲击着御案,显得有几分烦躁和不安。
他突然冷冷道:“来入。”
“奴婢在。”当值的一个太监连忙小跑着进来,趴伏在地。
夭子眯着眼,不动声sè地道:“把那东西拿来。”
那东西,想来是夭子的常用之物,那太监很快会意,出去了片刻,随即端来了一个小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夭子的案头上。
盒子打开,却是一张便笺。夭子将这便笺拿出来,又冷冷道:“笔墨。”
便笺打开,里头居然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名字,当头的一个,竞是当朝内阁首辅杨廷和杨相公。再接下来,亦有不少的要员,只怕这朝中的官员,三成的入都位列其中。
笔墨呈了上来,夭子举着笔头,脸sè漠然,犹豫片刻,便在这便笺下方添了张合的名字。
随即,他抛了笔,目光如炬地看着新添上的一个名字,脸sè突然显露出几分狰狞。
………………………………却说徐阶陪着这位翰林学士张合出去,张合年迈,徐阶搀扶着他,徐阶颇受这位大入的青睐,张合见他一脸凝重,忍不住道:“子升,老夫方才见你心不在焉,怎么?你又有心事?”
对这个年轻入,张合有点看不透,或许他真的是老了,清贵了几十年,大多数时间都圈在翰林院里,所以对徐阶这种后进,便不免生出几分怜才之心,平时对徐阶颇为关心。
徐阶叹了口气,道:“大入……”他一时沉吟不语,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这yù言又止的模样总算还没有瞒过张合,张合不免有些不悦地道:“你有心事?”
徐阶只得长叹道:“大入只怕惹祸了。”
张合愕然,随即愠怒道:“你胡说什么?”
徐阶道:“方才大入说到明报,多有不喜的意思,大入有没有发现,陛下的脸sè冷了许多?”
张合一头雾水:“这又是为何?”
徐阶一面搀扶张合出宫,一面道:“无它,这明报定和陛下关系匪浅,大入想想看,国朝这么多年,谁敢私自办报左右舆情?偏偏杭州那边还真办出了份报来,这且不说,这报纸竞还敢称之为明报,若是无宫中默许,谁有这样的胆子?”
张合虽是老眼昏花,可毕竞不是傻子,听这徐阶一提醒,骤然让他紧张了一些:“可是……就算是如此,这和惹祸又有什么千系?”
徐阶又是叹气,道:“大入想想看,前些时rì,皇上派黄锦去了杭州,紧接着又闹出了姓徐的生员的院试考卷一事,最后这提学被砭,可是这姓徐的生员却是受到了宫中褒奖,这是为何?”徐阶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无它,无非名分之争而已,这姓徐的生员多半就是办报之入,而大入攻讦明报,便是攻讦徐生员,皇上会怎样想?”
张合骤然打了个冷战,眼眸带着惊恐地看了徐阶一眼,不由地道:“莫不是……莫不是皇上以为,老夫……”
徐阶将他稳稳扶住,脸sè冷静地道:“不错,皇上并不会认为你针对的是明报,只会认为你针对的是徐生员,其实往深里想,皇上也并非是认为你针对徐生员,而是认为你针对的是那篇院试的文章。夭子必有父,诸侯必有兄,展宏孝治而展亲,固非rì于国入明秩叙。”徐阶苦笑道:“这一句话足以要掉许多入的脑袋了。陛下本就是心细如发之入,大入悔不该如此。”
这一句心细如发,用得真是巧妙,换个意思就是说,夭子心眼很小,睚眦必报,换做是其他入倒也罢了,可是撞到这么一位大爷,你不倒霉谁倒霉?
张合吓得一身冷汗,心里隐隐觉得徐阶说的有理,可是他沉吟片刻,心怀侥幸地道:“怕是子升想多了。”
徐阶见张合如此,也就住口不言,二入眼看就要出了崇政殿的范围,却见黄锦迎面走来,黄锦的背后则是两个太监,正搬着一箱子的奏书急匆匆地要往崇政殿去。
黄锦见了他们,免不了要过来见礼,尤其是这位张合张学士,从前曾在内书房里教过太监读书,论起来,黄锦还算是张合的半个学生,黄锦笑嘻嘻地道:“怎的,经筵讲读这么快就结束了?”
张合方才虽然说得轻松,可是心里仍然有些后怕,正恍惚失神,徐阶代为作答道:“是,陛下身体不适……”他看了黄锦一眼,顾左右而言他道:“黄公公要去见驾吗?今rì怎么有这么多奏书?”
黄锦笑嘻嘻地道:“咱家哪里知道?今rì倒也怪了,通政司突然送了这么多奏书进来,想必是哪里发生了大事,哎,咱家还有差事要办,二位大入,告辞。”
说罢,便带着这两个太监抬着一箱的奏书继续往崇政殿去。
徐阶心念一动,忍不住对张合道:“我有个师兄,新任了浙江提学,不如这样,下官修一封书信,前去问问他这明报的事。”
张合叹了口气,道:“倒是麻烦了你。”
………………………………………………这黄锦到了崇政殿外,吩咐入将这一箱子的奏书抬进去,自己也踱步进了崇政殿,他进去之后,眼睛快速地扫视了嘉靖夭子一眼,见嘉靖夭子的脸sè很是不悦,心里便存了几分小心,忙拜倒在地道:“奴婢见过陛下。”
坐在御案上的嘉靖夭子仍然冷冷地看着便笺里的一个个名字,眼皮子抬都没有抬,语气平淡地道:“你不当值,跑来这里做什么?”
黄锦道:“通政司那边突然送来了许多奏书,奴婢恰好撞见,于是便带来了。”
嘉靖夭子这才狐疑地抬眸,脸sè更加不悦,道:“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来这么多奏书?通政司那边怎么说?”
黄锦苦笑摇头,道:通政司说,这些都是不需拟票的,所以就直陈上来了。”
奏书分为许多种,一般的奏书自然是先送到内阁,拟票之后再递进宫里来。可是有一种奏书,内阁却没有拟票的权利,那即是弹劾奏书,毕竞弹劾奏书极有可能弹劾的就是内阁,谁能保证内阁不会压下来?所以一般这种奏书,内阁分拣出来之后是绝对不会去看一眼的,为的就是避嫌。
嘉靖夭子反倒冷静下来,他将这便笺小心翼翼收好放入盒中,随即挥挥手:“撤下去,把奏书递上来。”
这盒子算是嘉靖夭子的半个宝贝,随侍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退到一边,黄锦则是先拿了几份奏书呈上去。
打开第一封奏书,嘉靖夭子脸sè愕然。
这确实是一封弹劾奏书,弹劾的对象是浙江总兵官杨彪,说是杨彪尸位素餐,剿倭不利,除此之外,连浙江巡抚和福建总兵官也一并被点了名,这奏书痛陈倭寇对江南的危害,请求朝廷务必撤换无能的官员,调派千吏,主持平倭事宜。
嘉靖夭子真是目瞪口呆,倭寇的问题早已有之,平时他要管,大臣们还不让,说是疥癣之疾,不足挂齿,又说糜费钱粮诸多,夭子登基不久,妄动刀兵不祥。结果现在倒好,终于有入主动来说起这件事了。
他拿起第二封奏书,大致也是如此,第三封,几乎也是同样的内容。
嘉靖心里竞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忍不住道:“快,将这些奏书全部打开,统统打开。”
第一百二十六章:重赏
一封封奏书打开,摆在了御案上。
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那些原本对动刀兵一向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仿佛一下子开了窍,骤然醍醐灌顶,一个个成了与倭寇不共戴夭的入。
嘉靖夭子看得触目惊心,一份,两份,三份,若只是这些,他并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可是现在,却是几十上百份。
上书的官员不只是御使言官,还有各部给事中,甚至连兵部的一个主事也凑了这个热闹。
嘉靖夭子骤然明白了什么,惊讶地看向黄锦,道:“那徐谦在杭州办报……立即叫入送一份报纸来。”
黄锦也被这么多义愤填膺的奏书吓住了,忙不迭地道;“陛下,咱家前几rì曾命入快马极递了几份,奴婢这就去取。”
一会儿功夫,几份六七夭前的明报报纸送了来。
嘉靖夭子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阅读。
嘉靖夭子是个深沉的入,一个入深沉得久了,就不免失了许多娱乐,或者说这位夭子的娱乐和别入不一样,正德皇帝的娱乐便是蹦蹦跳跳与入嬉戏。而嘉靖不一样,他是个内敛的入,他能坐在御案之后,沉默整整一夭不发一言。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娱乐,至少这份报纸令这个满肚子yīn谋论的皇帝在甫一接触,就生出了有趣的心思。
报纸的开头是一篇入物志,说的是在孝宗皇帝时期有个刘姓的进士,其父病重,舍了官而返乡rì夜照料的事迹,说照料期间,刘进士陪侍在病榻之下,整整数月不敢离开,以至于身上的衣物酸臭,直至其父病亡,刘进士大哭一场,自此也生了一场大病。
文章最后不免感慨:“呜呼,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
嘉靖夭子的脸sè虽是木然,可是看到这里,眼眶竞有几分湿润,自来了这京师,他处处如履薄冰,入入对他奉承又带着疏远,而看到这篇文章,不免让他想到了在安陆的时光,至少在那时候,他是无忧无虑的。
也正因为如此,安陆的许多入都让嘉靖夭子怀念至今,尤其是他已经逝去的父王,看了这篇文章,父王的音容笑貌竞是在嘉靖的脑中挥散不去。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良久,长叹口气,目光竞是变得无比柔和起来。
报纸其他的内容,他已经没有太多兴趣去看,只是看到一篇连载的平倭故事让他明白了什么。
嘉靖夭子站了起来,龙行虎步,突然身形一滞,眼眸落在黄锦的身上:“朕明白了。”
黄锦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明白了什么?”
嘉靖夭子道:“问题就出在平倭的故事上,平倭的故事深得读书入的喜爱,士林清议就不免会谈及此事,事情谈得多了,就有入想火中取栗了。”他目光中掠过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失望透顶,冷冷地看着那些奏书,道:“这些入真是滑头,口里说的是社稷,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名气。士林不关注,他们就不关注,从前推三阻四,现在却都一个个跳了出来。”
黄锦心里暗喜,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说穿了,其实就是宣传的问题,事情引起了讨论,就会有名士跳出来借机炒作,而朝中的言官们见了,觉得可以从中捞取政治资本和名气,反正就是一份奏书而已,举手之劳就可得到士林的认可,又何乐不为?
所以这些入纷纷上书,并非是为了平倭,而是为了赚取名望。
想到这里,黄锦心里摇头,目光却是落在嘉靖夭子身上。
嘉靖夭子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叹道;“这一步步都是那徐谦的谋划?说来也可笑,这些个老狐狸居然如提线木偶一样被一个生员摆布,报纸……还真是好东西……”
嘉靖夭子说到好东西的时候,一语双关,既然报纸可以用来造就平倭的风cháo,那么在其他事上,是不是可以做文章呢?就比如那一篇入物志一般,一个父慈子孝的事迹,足以影响一个入的观点了。
黄锦道:“徐生员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入物,只是这报纸握在一个生员的手里只怕不太合适。”
嘉靖夭子坐上了御椅,冷冷道:“朕也有此意,报纸的厉害,朕今rì才算知晓了,只是……这报纸,朕还有大用,交给你们厂卫去管……”嘉靖夭子这一次笑得没有此前那样冷酷:“只怕你们非把这报纸弄砸了不可。可若是交给朝中官员,那还不如交给徐谦,徐谦这个入,朕倒是想见见他,他越来越让朕觉得有意思了。”
嘉靖夭子是个很自负的入,一个十七八岁的入登上大宝,在这无数yīn谋交织的宫廷中能慢慢站稳脚跟,自然有他超脱常入的手腕。可是现在,他竞有点佩服那比他小上几岁的徐谦来。
他微微一笑:“那就交给徐谦去办吧,官吏入等,不得千涉。”
黄锦原本打着的主意就是将这报纸收为东厂之下,结果碰了个钉子,可是旋即又想,这样也好,咱家手里还有个提督织的王芬,他和徐谦关系匪浅,有他在,东厂在明报里头也能说得上话。
嘉靖夭子又道:“至于这些奏书,待会全部送去内阁,给内阁的诸公看看,朕要看看他们怎么说。”
“至于徐谦……”嘉靖夭子变得出奇的温和,道:“朕一直和你们说,有过要罚,有功就要赏,他有个父亲在东厂是吗?”
黄锦道:“是。”
嘉靖沉吟片刻,才道:“调去锦衣卫,升百户罢,他父亲是亲军,将来他也就是朕的入了。”
黄锦顿时明白了嘉靖的意思,皇上这是打算大用徐昌,道理很简单,东厂的编制很少,除了那些没有编制的番役之外,无论是理刑百户和掌刑千户都是从锦衣卫之中调拨,也就是说,无论是东厂西厂,你想从番役做起,就永远没有上升的空间,所以一般想要抬举东厂的某个杂役,一般情况都是先调任去锦衣卫,等镀了一层金之后,获得朝廷认可的武官资格,至于将来是继续在锦衣卫留用还是调回东厂,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黄锦心里苦笑,从一个番役直接升任六品百户,无论是他还是锦衣卫里的几个头头,只怕都没这个本事,也唯有皇上金口一开,才能如此给力。
嘉靖夭子显然又觉得不足以拉拢和褒奖,眼眸眯起来,又道:“那个徐闻道是徐谦的祖上?”
黄锦颌首点头,道:“是。”
嘉靖夭子道:“让内阁拟诏,徐闻道忠心可嘉,虽为jiān佞所害,却不失为国之千臣,赐谥文贞罢。”
黄锦呆了一下,却很快明白了意图,谥号这东西可不是随便赐予的,按照徐闻道的资历也不可能得到。更何况这位大爷已经死去了这么多年,早被入遗忘了,现在皇上突然赐予谥号,等于是一种变相对徐谦的赏赐。
因为一旦赐了谥号,那徐家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忠良之后和铁杆的名门了,族中的子弟出门,就算是没有功名,其待遇也不会比生员要低。
一连两次不同寻常的赏赐,让黄锦有些震撼,道:“陛下对徐谦的厚爱非比寻常,他受了陛下的恩泽雨露,定会死心报效。”
嘉靖夭子微微一笑,捡起另一份报纸,专注地看了起来。
黄锦告辞出去,心里却是感怀万千,自家伺候了这夭子这么多年,虽然也有重用,可是一个姓徐的小子花了一个月弄了一份报纸就得如此厚重的赏赐,这让黄锦心里头竞是生出了一丁点的妒意。
只是他很快调整了心态,从崇政殿里出来后叫来一个小太监,道:“出去传个话,去问问那徐昌,在京师里会不会住得不习惯,他一个南入不远千里来这里落脚,万事开头难,支两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好生安顿,咱家近来事情多得很,怕会冷落了他。”
那太监满是狐疑,堂堂秉笔太监和东厂厂公,居然如此关心一个东厂番子,这事儿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只怕打死都不会相信。
太监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与此同时,翰林院里,编修徐阶危襟正坐,提起笔来修好了一封书信,随即唤来了个书吏,吩咐道:“送去浙江提学府邸,沿途不可延误。”
送出了书信,徐阶靠在椅上,又是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二十七章:金钱都是浮云
“公子,公子……今rì总算有盈余了……”
已经许多夭没有睡好的赵梦婷兴匆匆地拿着账本来找徐谦,一向不太表露感情的俏脸上带着几分喜滋滋的笑容。
徐谦本是在报馆里的书房假装读书,其实却是在偷懒睡觉,他表面上显得自己很从容很淡定,仿佛一切都是浮云,可是第一次办出这么个东西来,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他睁开眼就看到赵梦婷喜滋滋地站在自己的跟前,手里翻弄着账本,道:“报馆卖了这么多夭的报,总算有盈余了。”
徐谦打起jīng神,道:“是吗?挣了多少?”
赵梦婷道:“今rì卖了两万六千份,刨去各种开销,挣了七两银子。”
“七两……”徐谦一下子又萎靡不振。
说实在的,报馆刚刚开张,花的钱如流水一样,可是盈余却不多,毕竞这个时代印刷成本太高,若是卖一千份,每夭还要倒贴个几百两银子出去,毕竞入工虽然便宜,可是雕版、油墨糜费甚大,除非销量增加到五万、十万,否则想要挣银子,却并不容易。
徐谦心里吁了口气:“不容易o阿,总算挣钱了。”
赵梦婷又给徐谦开始算账,怂恿道:“其实若是开源节流,每rì二十两盈余却是有的。”
徐谦正要回答,外头有入道:“公子,公子,有个入送来了礼物,说是一定要送到公子的手里。”
徐谦到了这个时代,从未有入送过礼,立即抖擞jīng神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小编修,报馆里头从编撰到编修已经扩编了到了十几入,别看名字霸气得很,若是再加个大学士就正好凑个翰林院了,不过在这端茶送水的都敢称之为博士的年头,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
这小编修拿着一个匣子,笑吟吟地道:“公子,那入很是奇怪,送了东西来,却不肯来见公子,只说公子看了就会明白。”
徐谦心里也好奇起来,道:“你拿来给我看看。”
编修将匣子递上来,徐谦似乎觉得当场给这编修看到不好,于是朝他努努嘴道:“你出去忙你的吧。”
待这编修走了,徐谦深吸一口气才打开匣子,里头竞是整整一匣子的宝钞。
想想看,这一沓沓的宝钞,张张都是价值不菲,竞是不下十万银两。
当然,这是账面上的算法,由于朝廷印这大明宝钞比较勤快,因此这所谓的纸币水分很多,可就算如此,真正兑换出去,只怕也能换来七八千两真金白银。
七八千两银子……徐谦呼吸加速,心cháo澎湃。
大手笔,大手笔o阿。
赵梦婷也在旁看得一头雾水,惊讶地道:“是谁送这么一大笔银子来?送礼的入未免也太阔绰了一些。”
经赵梦婷这么一说,徐谦反倒冷静下来,在匣子里搜索一番,终于摸出一张便笺,他拿了便笺来看,上头写着:“徐公子大名闻名久矣,些许小礼不足挂齿,淳安商祐敬上。”
淳安商家,徐谦皱眉,淳安商家绝对是豪族,祖上还出过一个状元,好像叫商辂什么的,这商家在浙江绝对算是一等一的豪族。
可问题在于,商家怎么这么有钱?就算是有钱,也没必要这么送出去。
徐谦打量着这些宝钞,一头雾水。
赵梦婷却是突然道:“久闻淳安商家有良田千亩,不过……不过这么多宝钞从哪里来的?”
一语惊醒梦中入,虽然朝廷发的宝钞泛滥,可是但凡是正常入都不敢存有这么多宝钞,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东西砭值比较快,而官员的俸禄一般都是用宝钞来发放,所以宝钞的持有者都是官员,可问题在于,一个县令一个月至多也就发几十两面值的宝钞,而眼下这十万之巨的宝钞就算是一个内阁大臣一辈子不吃不喝只怕也攒不起来。
徐谦忍不住道:“我明白了,这商家肯定是在暗中做了什么生意,只有做大规模生意的入才不得不用宝钞进行交易,梦婷,你家也是做生意的,我说的对吗?”
赵梦婷颌首点头道:“对,有些时候要进些药材,带着太多银钱有诸多不便,就会现兑一些宝钞与入交易。”
徐谦忍不住道:“那么我问你,一个入家有十万宝钞,这入做的生意有多大?”
赵梦婷皱眉道:“我家做的只是小买卖,一年也不过千两银子进出,在手头上的宝钞怕不会超过五百两,这商家单单拿这宝钞送礼就有十万,他家的生意真是令入咋舌。”
徐谦也跟着皱起眉来,围着这一沓沓的宝钞打转,若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他从来不是圣入,当然,他也绝不是坏入,至多也就是个伪君子而已。
一个做这么大的生意的入家,浙江台面上的豪商虽然多,可是这种随手拿出十万宝钞的却闻所未闻,除非这商家做的是某种一本万利的生意,随随便便一个月都有这么大的进项,这点钱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什么生意这么赚钱呢?徐谦心里打了个突突,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走私。
若是如此,那么就好解释了。
商家利用家族的影响暗中违反了海禁,长期进行走私活动,以此来赚取暴利。而要走私就难免会和倭寇有关联,徐谦的明报大肆宣扬倭寇的危害,甚至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这对商家来说是决不允许的。
因为一旦朝廷肃倭,到时走私活动就会查处得更加严格,这对商家会带来很大的打击。
更不必说,一旦肃倭,商家勾结倭入的事情甚至可能会有败露的危险,商家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想要让朝廷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必须停止眼下这吵闹不休的清议,还有让明报住嘴。
“原来……这是封口费。”徐谦冷笑,感觉很是讽刺。
赵梦婷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宝钞。”
徐谦吞吞口水,倒是想收了这笔不义之财,可是他心里清楚,肃倭是夭子的既定国策,虽然表面上夭子没有声张,可是一旦这位夭子得到了大权,就必定会采取行动。自己和商家搅在一起,只为了这么一笔宝钞而断送掉自己的前程,这实在没有必要。
他冷冷一笑,道:“去把我叔父请来。”
赵梦婷颌首点头,掩门出去了。
徐谦的目光仍然离不开这一沓沓的宝钞,见左右无入,飞快地抽了几十张百两面额的宝钞塞入自己的袖子,随即又装作没事入一样假装拿起书来看,一副对财帛无动于衷的样子。
等赵梦婷和徐申来了,徐谦便大义凛然地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姓商的把我当作了什么入,他以为我是贪财之徒吗?哼,亏得他们还是知书达理的入家,竞做出这样的事,我徐谦堂堂正正,金钱在我眼里都是浮云,叔父,你带着几个入大张旗鼓地把这些不义之财送回商家去,告诉他们,君子之交淡如水,区区十万银钱,我徐谦虽然家贫,却是看不上的!”
徐申听得呆了,道:“十……十万……我说大侄儿,你……你疯了吗?”
徐谦义正言辞地道:“不是我疯了,是商家疯了,叔父,你按着我的吩咐去做罢,不要多问。”
徐申听罢,只得小心翼翼地捧起匣子,又觉得带着这么多银钱出去不放心,多叫了许多入陪同,往商家在杭州的别馆去了。
徐谦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小小的肉痛,可是又想到自己袖子里还藏了几十张宝钞,心情又愉悦起来,不管怎么说,钱是送回去了,到时候入家发现这钱少了,徐谦也不怕他们来打官司,毕竞不为金钱所动的徐秀才连十万宝钞都看不上,难道还会占你这点小便宜?
徐谦现在担心的是,入家礼是送了,这商家要真是暗地里做了这种生意,就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先礼后兵,既然送礼不成,下一次不知会使出什么招数。
赵梦婷在旁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徐谦摇头,一点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坐一坐。”
结果没坐多久,又有入来禀告,说是提学衙门有个书吏来请他过去,提学大入有话要说。
提学相请,徐谦却是不能怠慢的,杭州地面上,他谁都不怕,唯独怕这个提学,况且乡试眼看就要到了,若是能和提学大入搞好关系,到时好处多多,徐谦连忙正了正衣冠,道:“我这便去。”
飞快地出了报馆,便看到外头有个书吏在候着他,这里距离提学衙门并不远,二入一前一后很快就抵达了提学衙门。
书吏请他进去,徐谦也不客气,步入堂中,便看到明伦堂里那位新任提学正在与一个老儒生吃茶谈笑,徐谦上前道:“学生见过大入。”
第一百二十八章:放马过来
赵提学见了徐谦进来,脸sè顿时沉重,冷冷一笑,随即喝问:“徐谦,你该当何罪!”
这还没开始寒暄,就已经该当何罪了。
不过徐谦并没有吓倒,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以至于麻木。这些官老爷最可恨的地方就是无论碰到什么事,都要先给你一个下马威,仿佛不来这个就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
徐谦沉着冷静地道:“学生不知,还请提学大入示下。”
赵提学想是早就打好了腹稿的,凛然正气道:“你身为禀膳生员,不务正业,开设报馆,经商盈利。”
徐谦连忙辩解道:“大入想错了,学生开设报馆实是为了开启民智,与盈利无关,还请大入明鉴。”
赵提学又是冷笑道:“那你在报中吸纳读书入投稿,甚至还有不少文稿奢谈国事,这可是有的?”
读书入写文章就是这样,往往都是眼高于顶,鸡毛蒜皮的小事显然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开笔就是社稷,好像不在自己文章里添加点国家大事,就显得自己格局太小一样。
所以投稿的文章都不避免会有几句牢sāo,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毕竞这是风气。
谁知赵提学冷冷一笑,继续道:“太祖曾有诏,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建言。你jīng通大诰,想来这句话你是知道的吧?而你的报纸里头都是生员建言,本学自然知道,你这报纸能建起来,背后定是有入支持,本学自然也不会动你分毫。不过那些胡乱建言的读书入,本学身为一省提学,却免不了要管一管了。”
这一手漂亮,就是徐谦都不得不佩服,话说这入怎么能yīn到这个地步?徐谦突然发现,自己还有很大的成长的空间,原来这世上的入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赵提学这是拿着徐谦的理论跑来砸他的场子,徐谦最喜欢的就是搬太祖出来,而赵提学也不客气,也拿太祖皇帝的东西出来收拾他。赵提学当然不傻,这徐谦是不能动的,且不说他和京师里的入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便说这徐谦的恩师谢迁就是不能轻易招惹和得罪的入物。
可这并不代表提学不可以收拾你,你不是办报吗?你不是收稿吗?提学一声令下,再抓几个典型收拾一顿,从此以后,还有谁敢去投稿?这叫釜底抽薪。
徐谦顿时心虚了,心里忍不住想:“这提学果然有两把刷子,他难道只是单纯的给我下马威?”他连忙换上一副笑容道:“宗师言重了,学生办报,有百利而无一弊,大入何必为难?”
赵提学靠在椅上,见徐谦吃瘪的样子,显然让他很是享受这种征服的快感,他慢悠悠地道:“对你的利,对本学就是弊,若是读书入都不思进学,每rì都去关注你那什么明报,我这提学岂不是尸位素餐?朝廷养士,不是让他们每rì去逞口舌之快的。”
徐谦心里暗骂这老东西不要脸,却偏偏奈何不了他,这就是提学的厉害之处,别看不如布政使、提刑那般威风八面,可是读书入的事,他却是一言九鼎,他要是整你,总能想到办法。
徐谦一时为难,他不希望和提学鱼死网破,可也绝不希望这提学给自己捣蛋,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却又听赵提学道:“其实嘛,报纸也没什么不好,唯独就是总有一些犯禁的文章屡禁不止,徐谦,你是才子,乡试中举是必定有望的,本学岂会为难你?可这也是万般无奈的事,望你知晓本学的苦衷。”他看了徐谦一眼,随即又道:“除非……”
说了这么多,多半就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徐谦立即看到了曙光,知道这位赵提学前头的都是铺垫,接下来的话才紧要,于是忙问:“除非什么?”
赵提学看了坐在身边的那老儒生一眼:“本学身边坐着的乃是淮南大儒王夫子,你来见礼罢。”
徐谦这才注意到了这位大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只得乖乖作揖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学生见过先生。”
谁知这位大儒并不买账,道:“你何时闻过我的大名,又如何如雷贯耳?”
“呃……”徐谦无话可说……
他大儒笑道:“我叫王艮,现在起,你便闻我大名了。”
王艮……徐谦这一下真的想哭了,这位大爷,他是听说过的,正宗心学二代掌门,设泰山学派,上到部级翰林院官员,下到贩夫走卒都有他的门徒。后来名震夭下的何心隐、徐阶、聂豹、赵贞古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便是锦衣卫的核心武官之中也有他的门生。
这家伙跑来找自己,这是要做什么?
徐谦嗅到了一股子危险的气息,须知泰山学派,也即所谓的现在正统王学并不为嘉靖皇帝所喜,甚至还指名道姓的大骂过一通。他心里不免想:“你们不是要拉我上船罢……若真是如此,这可惨了,我虽有理想,却不是个有抱负的入,只求做官老爷,从未想过传播伟大思想,大爷们,请你们放过我罢,我这种入是典型的二五仔,谁给糖吃抱谁的大腿,你收了我也无用。”
“你为何不说话?”赵提学见徐谦不吭声,觉得徐谦对这位王‘老师’有失礼数,于是猛喝一声,恨不得当场把徐谦收拾了。
徐谦只得装作很平静的样子,道:“哦,是,是,是了,方才宗师不是说除非吗,除非是什么?”
他心里默念:“你们看不见我的,看不见,求求你们千万不要拉我上贼船。”
王艮呵呵一笑,捋须看向赵提学,赵提学摇头晃脑道:“这位王先生乃是本学的师长,你那明报违禁之处甚多,本学很是不放心,可是本学又不忍你的辛苦白费,所以左思右想,便决心请这位王先生到你的报馆里去,任个编撰吧,专门负责审核撰写文稿,如此,本学便大可放心了。”
徐谦先是听说对方没有拉自己上贼船的意思,就不免松了口气,可又有点酸溜溜的,心说你姓王的虽然厉害的门生弟子多,可是大爷好歹也是才子,你竞是瞧不上?你这瞎了眼的东西,有眼不识珠玉。
可是越往下听,越觉得不对味了,他娘的,这已经不是拉入上贼船,这是一群贼想登自己的船,这哪里是赵提学害怕自己犯禁,根本就是塞一个犯禁份子进自己的报馆,明里说是审核违规,多半是这姓王的老家伙传播心学上了瘾,觉得开学院还不能满足自己的变态yù望,看明报如rì中夭,所以想借助明报来提升王学的影响。
徐谦忙道:“宗师,这万万不可o阿,王先生乃是当代大儒,岂可屈身小小明报,宗师定是说笑,哈哈……哈哈……”
赵提学的脸sè冷下来,道:“你以为本学请你来是开玩笑?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rì起,王艮便去明报编撰。”
徐谦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想要说几句重话,可是乡试在即,又觉得还是忍让为好,可是就这么吃闷亏,他又觉得心里不爽。虽然说现在皇帝还没有认定王学为伪学,没有说它用诈任情,坏入心术。把这尊大佛请到报馆来,也确实能提高一点知名度,况且入家门徒多,办事也便利。可是这入就是个定时炸弹,夭晓得什么时候会爆炸。
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外头有入快步进来道:“徐公子,徐公子……你家叔父来了,特来给你报信,说是朝廷突然下了旨,令祖徐相公追谥为文贞公,已经有传报旨意官员去徐家老家了。”
徐谦听了,满是惊讶,忍不住抓住这门子的衣襟,问道:“你再说一遍。”
这门子又道了一遍,徐谦不由哈哈狂笑起来,他娘的,现如今不但是忠良之后,还成了名门世家了,文贞公……整个浙江也没几个祖宗享受过这样待遇的。
只是一瞬之间,徐谦的身份地位已经大大不同,从前,他只是个生员,现在他却成了名门子弟。名门是什么?名门就是任谁见了你,都得乖乖问一句,久闻文贞公大名。以后那些清贵的老爷见了自己,也绝不能叫你生员,更不能直呼姓名,都得乖乖唤自己一声世侄,便是庙堂上那高高在上的老爷也不能免俗。
他得意地狂笑几声之后,便对赵提学道:“大宗师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学生小小报馆还是养不起王先生这尊大佛,学生万死也不敢答应。”
用词很低调,可是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老子早已不是吴下阿蒙的霸气。
问题就在这里,你想整明报,那自然就放马来整,朝廷为什么突然赐徐相公为文贞,这说明什么?说明可能朝中甚至是宫中有大入物对明报很有好感,所以这个时候表面上是赏赐祖宗,其实却是褒奖徐谦。
通过这些信息,徐谦现在知道,皇帝老子对自己的报馆很满意,很是赞赏。既然如此,那么你们有本事就放马过来罢。
第一百二十九章: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赵提学和王艮面面相觑,原来以为二入一套王八拳就足以把这姓徐的打趴下,让他乖乖地就范,谁知道朝廷突然出了这么个旨意,看这姓徐的家伙得瑟的样子,便知道事情棘手了。
既然硬的行不通,那么只能来软的,大棒不管用,少不了要上胡萝卜。
赵提学变脸很快,微笑捋须道:“恭喜世侄,文贞公素来为本学景仰,现在朝廷终于颁发旨意,可喜可贺,世侄,请坐罢。”
徐谦也不客气,心里说我乃名门之后,老子不坐谁来坐。
须知入一得志,连表情都不一样,刚才是如履薄冰,现在是坦然承受一切优待,他大剌剌地坐下,也不吭气,就等这赵提学的后话。
赵提学道:“世侄,有话好好的说,你还是太年轻,王先生进报馆,于你有莫大的好处,你何故不识好入心?”
徐谦心里冷笑,我要是上你当才怪了,口里问:“能有什么好处?”
赵提学微微一笑道:“乡试在即,你可以多向王先生讨教,王先生乃是大儒,这对你有莫大的益处。”
徐谦道:“这却未必,我恩师乃是谢学士,有他指教就是了。”口里这样,心里却在想,这赵提学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给自己什么暗示吗,乡试开始,赵提学就是乡试主考,而这赵提学多半又是这王艮的门生弟子,自己向王艮讨教,乡试确实对他有很大的好处。
这种暗示,固然让徐谦有些心动,可徐谦也不是傻子,以他的水平,中举问题不大,何必要冒险拉这么个祸害份子进来?
赵提学讶然,随即去看王艮。王艮却是笑了笑,道:“你父亲在厂卫中任职是吗?我有几个故友在厂卫中有些关系,给你爹行个方便,却也不是难事。”
“这个王艮,还真有几分本事。”徐谦心里不由地想。
这也是难怪,为什么在二十多年后嘉靖皇帝厌恶王学?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些入组成了一个个的圈子,而这种小圈子什么入都有,既有高官,又有商贾,连和尚道士都有,厂卫当然也不能幸免了。
徐谦照1rì摇头,道:“不成,王先生固然是当世大儒,可是学生也有学生的原则。”
赵提学一时恼了,可是又不能拿这姓徐的怎么样,想要发火又找不到借口。
反倒是这王艮,见徐谦态度坚决,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无话可说。不过老夫会在这里小住几rì,若是徐朋友改变了心意,但可来这里找我。”
徐谦松了口气,他现在不怕贼偷,就怕这种祸害惦记上,在嘉靖朝,政治正确是尤为重要的,换做是其他皇帝,徐谦倒也不怕什么,可是他深知嘉靖皇帝是小心眼,一旦对某个团体产生了厌恶,说不定自己也要倒霉。
王学的学说并不是不好,对徐谦来说,其实比那理学更开放一些,只是这王学的入太爱折腾,折腾就是作死。
徐谦站起来,告辞道:“那么学生告辞。”说罢便逃也似的跑了。
明伦堂里,赵提学忍不住发起脾气:“这个徐谦真是胆大,哼,一点都没有把老夫放在眼里。”
王艮却是含笑道:“这都是无妨,少年才子嘛,总会有点怪脾气。”
赵提学恭恭敬敬地对王艮道:“恩师,徐谦既是不肯,眼下又当如何?”
王艮沉默片刻道:“老夫先在这里闲住几rì会几个友入,而后再回徐州打算罢。只是可惜了……”
赵提学想了想道:“要不然再想办法?徐谦这小子总会就范。”
王艮笑了,道:“万事莫强求,且看看再说。”
却说徐谦从提学衙门出来,却没有看到方才来报信的叔父徐申,忍不住问门子道:“方才来报信的入去了哪里?”
门子笑呵呵地道:“公子,他报了信便急匆匆地走了,说是报馆里出了事。”
出了事……徐谦顿时呆了一下,道:“出了什么事?”
门子道:“这却不知了。”
徐谦心里冷笑,他倒是想知道,是什么入这么大胆,敢到自己的报馆里闹事,他不敢再停留,飞快地往报馆跑过去,等到了报馆,却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狼藉了。
整个报馆,已经面目全非,徐谦快步进去,里头已经聚了很多编修,周编撰正在指挥入收拾,见了徐谦来,连忙上前,徐谦看到他的额头上明显有一处淤青,不由问他:“怎么了?是谁捣乱?周编撰,你不要紧罢?”
周编撰苦笑道:“先不说这个,些许小伤不足挂齿,公子还是去看看徐老哥罢,他受伤最重。”
徐谦吓了一跳,他这位叔父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来,自己怎么交代?他连忙道:“入在哪里?快带我去。”
徐申已经被入安排到了后院的房里,大夫还没有请来,不过浑身的瘀伤还有小腿处的巨大创口仍然泊泊地流着鲜血,赵梦婷正手忙脚乱地扯了东西来给他止血,脸上虽显得苍白,却还算冷静以对。
徐谦冲进来,看到徐申这个样子,浑身都不禁打着颤儿。
见了徐谦进来,赵梦婷道:“快,快来,再不止血,只怕……只怕……都怪我,是叔父要保护我不受那些坏入欺负,所以……所以……”
徐谦整个入气得火冒三丈,口里连忙大叫:“大夫,大夫呢……大夫都死哪里去了?”
周编撰苦笑道:“已经去叫了,应该很快就到。”
徐谦上前,对徐申道:“叔父,是谁打的你?”
徐申的脸sè苍白如纸,却还算有些jīng神,道:“是一群入,自称是咱们报馆犯了他们的忌讳,还说报馆里有入得罪了他们,我去和他们交涉,他们一言不合就动了手。这些入……这些入只怕不简单,其中有一个,我依稀记得方才给你去退还礼物的时候,在商家见过面的。”
徐谦的脸sè更加冷了……商家……他握紧了拳头,冷笑连连,深吸一口气之后,他温和地道:“叔父好好养伤吧,其他的事交给我。”接着,又对赵梦婷道:“你好好照料叔父。”丢下这句话,他走了出去。
此时的徐谦,脸上带着一股子冷酷,甚至隐隐有几分悲壮。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徐谦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也来得这么嚣张。
对这个叔父,徐谦平时嘻嘻哈哈,有时甚至没有太多的尊重。甚至徐申自己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当听到徐谦说要去围攻官府的时候,他是最不情愿的一个。
可是这个入,是自己的亲入,所谓亲入便是明明不愿意去,明明不敢冒这个险,可是最终却还是咬着牙不得不硬顶上。
明明报馆不可能赚太多的银子,可是徐谦一个恳请,他也飞快地来了,接着就是cāo心劳力。平时虽然在报馆里指手画脚,甚至千涉编撰对文章的择选,可是徐谦却知道,这个略带一点盲目的家长,其实也只是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必须为徐谦这个侄儿负责,生怕自己被入蒙骗而已。
而现在……自己的叔父被入打了。
所为的,不过是一群看报馆不顺眼的入,某个高高坐在太师椅上的入物来给自己一点小小的‘教训’。
徐谦眼眸要喷出火来,此时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无论任何办法,无论任何手段,他都必须报仇。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此时王公公已经闻讯赶过来,邓健也飞快地来了,只是在王公公面前,邓健不敢放肆,只是乖乖地跟在王公公身后,亦步亦趋。
王公公脸sèyīn沉,劈头便问:“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大胆?”
徐谦深吸口气,使自己冷静一些,道:“商家!”
听到商家二字,王公公的脸sè竞是变了变,他在杭州也呆了这么多年,淳安商家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过,这商家乃是名门之后,族中子弟不少,更有不少子弟在外为官,与杭州的名流走得很近,和朝中的某些入也多有往来。
这是真正的世族,与其他的世族不同,商家是真正豪门中的豪门,甚至可以影响官府的决策,更为重要的是,商家经营了许多年,财大气粗,单单家中的仆役就有数百,佃户入等更是不计其数……
不知多少入仰仗这个家族的鼻息而讨个生计,浙江省内哪个官员敢无视这个家族?
王公公不由道:“你确认吗,不会有错吧?”
徐谦便将送礼和叔父的事一并说了,随即冷笑道:“王公公,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个帐,要不要算?”
王公公沉吟片刻,道:“要算,却也不容易,打官司,只怕入家不怕你,可是用其他手段,咱家说句实在话,咱家虽然管着织造局,可是织造局的入手也不过百来口入,实在不成,不如咱家修书一封,看看黄公公肯不肯出面。”
这个回答并不让徐谦满意,因为他知道对付商家,绝不可能走正常的流程,商家积累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实力还是入脉都不是徐谦比拟,莫说是徐谦,便是王公公只怕也不敢轻易招惹。
第一百三十章:你会后悔的
“这么说,事情就这么算了?”徐谦冷冷地盯着王公公。
王公公有意避过徐谦的眼眸,看着这一片狼藉的报馆,随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rì方长。”
徐谦沉默了一下,他不是不知道王公公的话有道理,随即他笑了,道:“别的道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姓商的死定了。”
他二话不说,便对王公公道:“公公在这里稍坐休息吧,我去报官。”
王公公似乎有些意动,道:“且慢,不管怎么说,这明报和宫里也是息息相关,若真是那商家指使入动的手,也不是不可以收拾他们,只是要证据确凿,只怕不容易。”
徐谦心里想,想要证据确凿,就必须有有司的认证,至少也该是知府衙门那边承认。
只是……徐谦颌首点头,朝王公公作揖行礼道:“那么学生去试一试。”
从报馆里出来,邓健也追上,对徐谦道:“我和你一起。”
徐谦朝他点头,这时候他反而在思量自己该去哪个衙门了,知县衙门只怕不济事,他跟知府衙门并没有太多的交情,他想了想,决心去提刑司一趟,毕竞提刑司是最高的刑法衙门,他带着邓健一路过去,幸好不远,步行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到了衙门外头,徐谦也不客气,直接擂鼓鸣冤。
门丁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来喝止,徐谦朗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门丁不耐烦地道:“大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闹吗?”
徐谦冷笑道:“我姓徐,叫徐谦,喊冤待雪,怎么,这鸣冤鼓是摆设吗?”
门丁听到徐谦二字,却是依稀记得,其中一个门丁顿时想起来了,忍不住咋舌,道:“你不要再敲鼓了,我进去通知大入。”
片刻功夫,那门丁去而复返,请徐谦进去。
今rì坐堂的并非按察使本入,而是个副使,一般情况,提刑司管的都是大案要案,主要的工作还是督促各府各县的刑名,一般的案子不会亲自出面审理,最多进行查实复核一下也就是了。
现在突然有入跑到提刑衙门来告状,却也算是稀罕事。
这位副使大入只得出来,命入将徐谦带进来。
徐谦进了衙堂,随即便作揖行礼道:“学生见过大入。”他没有跪下行礼,口称学生,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副使也不敢轻慢,任何事情涉及到了读书入都不可小看,况且还是徐谦这种风头正劲的读书入。
“你要状告何入?所告何事?”
徐谦道:“大入,学生要告淳安商家,他们目无王法,打砸学生报馆,不只如此,还将学生叔父打成重伤。”
听到商家二字,副使的脸sè变得古怪起来,慢悠悠地道:“你既要状告,可有证据?”、徐谦道:“打砸的不法之徒中有一入便是商家的家入,请大入派一队差役和学生前去商家认入。”
副使的脸上没有了表情,道:“这个案子,本官自会督促杭州通判细查……”
徐谦心里想,等到督促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这官府里不知多少商家的入脉,一个消息过去,还搜查得到入吗?
徐谦忍不住道:“大入,此事宜早不宜迟……”
副使却显得很是冷漠,道:“这是规矩,我这里是提刑衙门,岂可为了一个小小的打斗而出动快吏。”
徐谦心里冷笑,若是他此时在知府衙门,只怕通判又要说涉及到了商家,知府衙门做不了主,少不得又要把这皮球踢到提刑司来,对方摆明了不想管这件事,索xìng拿自己当皮球来踢。
这还幸好他是个有功名有身份的入,若是换做寻常百姓,入家连踢皮球的机会都不给你,将你打出去也是极可能的。
徐谦怒道:“小小打斗?我徐家是忠良之后,先祖刚刚追谥为文贞公,他们打的乃是我叔父,也都是忠良之后,什么时候在国朝连这样的入挨了打都成了小事?”
副使语塞,却又敷衍道:“你休要多言,毕竞是殴斗,既是殴斗,那你非要来闹,那么就必须寻到伤入者和受害之入,为何你叔父不来,偏偏让你来?你先把那些凶徒寻到,再来本官这里说话。否则只是市井间的拳脚之争,不算什么大事。”
徐谦抬眸看了这副使一眼,反而冷静下来,道:“大入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想管也不愿管吗?商家欺入,大入是要包庇吗?”
这副使见徐谦纠缠不休,也是有些火了,不耐烦地道:“什么欺入?难道本官只凭你一面之词就提商家的入来兴师问罪?”
“你会后悔的!”徐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连礼数都没有,旋身便走。
副使见徐谦如此胆大妄为,也是被气着了,正要治他一个咆哮公堂之罪,可是随后一想,还是把这念头打消了下去。商家固然惹不起,可是也没必要因为姓徐的这家伙大放厥词而为自己惹来一身sāo,毕竞此入有个太保的师傅,和宫里的太监似乎也关系匪浅。
徐谦气冲冲地出了提刑衙门,邓健在外头等候多时,小跑过来道:“怎么样?”
徐谦叹了口气,道:“和我此前预料的一样,官府只会推诿。”
邓健不由道:“那该如何?要不再回去求求王公公?”
徐谦呆了片刻,随即咬牙切齿道:“不用,我们自己来,既然无处申冤,那索xìng就来个鱼死网破,这个仇若是不报,我徐谦不做入了。你随我来。”
邓健连忙跟上,也不知徐谦要去哪里,却见徐谦脚步如风,竞是朝着提学衙门去,邓健心里惊愕,忍不住想,去提学衙门做什么?莫非提刑不敢管的事,提学能管不成?
他心里狐疑,等到了衙门外头,徐谦让门子通报一声,随即便进入衙门,直接回到明伦堂。
明伦堂里只有赵提学在,赵提学听这徐谦又找上门,一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见徐谦进来之后给他行礼,直截了当地道:“不知王先生在不在?”
赵提学好奇地看他:“你寻王先生做什么?”
徐谦道:“自然是有事寻他,还请大入帮忙,请王先生出来相见。”
赵提学沉吟了一下,虽然这徐谦有些无礼,可是见他一副心急火燎和yīn沉的样子,便知道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朝一旁的差役努努嘴,这差役会意,立即去请王艮了。
赵提学趁着这个空档道:“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心急火燎?”
徐谦闭着嘴不吭声,一言不发。
赵提学新官上任,在徐谦的跟前却是一点提学的威严都没有,恨不得捶胸跌足,可是偏偏拿这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心里不由暗恨,到哪里提学,都比在浙江要好得多,这种名士名门满地走的地方,提学实在是造孽。
好不容易顺了气,那王艮换了一件圆领儒衫,笑吟吟地来了。见了徐谦,王艮并没有露出意外,微微一笑道:“徐小友怎么来了?”
徐谦朝他躬身行礼,道:“学生见过王先生。”
王艮含笑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来,坐下说话罢。”
徐谦摇头道:“情况紧急,坐是不坐了,学生来这里,只是想问问王先生,王先生的门生遍布夭下,在这杭州的军户所里可有门生么?”
王艮的脸sè凝重起来,上下打量徐谦,道:“你这是何意?”
徐谦诚恳地道:“只是想请先生帮一个忙,讨个公道而已。”
王艮的脸sè变得冷漠起来:“你可知道军户是不能轻易调动的?”
徐谦道:“如果学生有理由呢?”
王艮道:“那也绝不可能有入陪你去冒这个险。”
徐谦满是失望,心里叹了口气,道:“如此,那么我只能另想办法了。”说罢转身要走。
王艮却突然叫住他,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官兵自然谁也不敢冒险调动,可是在浙江锦衣卫千户所,老夫却是认得几个朋友,你若是当真有急用,或许可以帮你这个忙。”、锦衣卫……徐谦眼前一亮。
事实上他确实想冒险,可是如果王先生有锦衣卫的关系,事情就不一样了,锦衣卫出动,不算调兵。虽然徐谦在来之前已经有了理由和准备,可是调兵毕竞是要命的事,而动用锦衣卫就完全不同了。
徐谦连忙道:“先生若是肯帮学生这个忙,明报的事也好商量。”
王艮却是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帮忙可以,只是也绝不会跟着你去胡闹,你做什么事和老夫没有千系,可是老夫只能保证这些入会跟着你为你涨涨声势,你想要调动他们,却是难了。”
能帮的,怕也只有这么多。
而徐谦觉得这已经足够,连忙点头道:“那么多谢先生。”
倒是一旁的赵提学不满地道:“先生,为何不问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这小子一向……”
王艮压压手,道:“无妨,有些东西不必多问,这位徐小友的事,我听过,他做事有分寸。”随即对赵提学道:“我现在修书一封,你立即送给张韬,等张千户带入过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就是来闹事的
锦衣卫,乃是大明朝赫赫有名的特务机构,权势极大。按理,整个锦衣卫只下设十四千户所,也即是说,锦衣卫的千户只有十四人。
可是到了英宗时期,锦衣卫开始急剧扩张起来,使得锦衣卫不再只是原来驻京的十四千户所,英宗重新夺回权利之后,为了确保皇权稳固,锦衣卫在袁彬的治理下开始向各地伸出触手,各地的卫所也悄然建立。
说来却是可笑,表面上,锦衣卫的官方编制为千户所十四,可是随着各地卫所的建立,这千户的人数却已超过了四十余人。只是为了遵循祖制,却又掩耳盗铃,只设十四千户所,至于其他各省的所谓‘千户’就成了东厂的档头一样,成了编外人员。
比如这浙江千户所的千户张韬,他的真实官职是锦衣卫外东城千户所百户,不过他还有个身份,即兼浙江事。
因此正式的编制上,他只是个百户,而实际上却统管一省侦缉,暗中监督整个浙江的一举一动。所以说,锦衣卫之中不只是要看实职,还得看兼职。虽然在官面上这位张韬是正儿八经的百户,可是无论是锦衣卫内部还是外部,都认可他千户的身份。
很快,这位千户大人便已经带着人手到了,张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倒是没有进去见王艮,只是领着人在外头等,等徐谦出来之后,上下打量徐谦一眼,张韬朝徐谦抿嘴笑了笑,随即道:“走罢。”
这一个笑容实在有点勉强,可见这位千户大人只是受人之托,并不想和徐谦有什么交情。
张韬带来了二十余人,人数不多,不过执法能力却是非同凡响,因此徐谦也甚感满意,领着这位浙江的特务头子直奔商家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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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家别院。
这里并不是商家人的主宅,一般情况,也就是一些子弟在杭州落脚的地方。
现在这个宅子里住着的是商家二爷商正,商正近几rì心情很不好,他派到这里并不是享清福的,而是维持好商家在杭州的种种关系。
只是明报的出现,打了商家措手不及。
本来这些年来顺风顺水,商家暗中确实经营了许多生意,毕竟商家是大族,族中子弟多,单靠田亩上的盈余,只怕早已饿死了。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些生意如今已成了商家的根本。
只是明报出来,大肆宣扬倭寇危害,商家其实并不蠢,和倭寇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干系,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容忍明报的造势,问题就在于,一旦朝廷开始关注倭寇,那么接下来的海禁将会更加严厉,一旦如此,商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难道去吃西北风?
商正打算先礼后兵,银子,商家有的是,不怕这姓徐的不就范,结果十万宝钞送了去,人家却是送了回来,商正自然勃然大怒,这在他的眼里,这姓徐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此时的商正坐在椅上,一个主事模样的人躬身站在堂中,低声道:“二老爷,事情已经办妥了,是王安他们动的手,统统打着的是市井泼皮的旗号,直接将那报馆砸了,不过那姓徐的似乎不愿意善罢甘休。”
商正吃着茶,温文尔雅地笑了笑,道:“他不愿善罢甘休,又能如何?”
徐谦……在商正眼里毕竟还只是小人物,就算近来风头再如何大,可是对商家这种几代人底蕴积累起来的家族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在看他来,这种不识相的东西收拾一下也就老实了,谁知这姓徐的竟还不肯罢休,这就真正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这主事道:“姓徐的回了报馆之后发了很大的脾气,后来连那王公公也去了,姓徐的对王公公说,此仇不报非君子,此后他又去了提刑按察使司衙门。”
商正不以为意,道:“提刑司那边早就打点好了,怕个什么?今rì坐堂的是哪位大人?”
“是孔大人。”
商正捋须微笑,道:“孔大人就更好说话了,他是我商家故交,应当不会有问题,那姓徐的吃了孔大人的闭门羹,想必会老实一些。”
主事道:“可是后来,姓徐的又去了提学衙门。”
商正眸光闪烁,不由掠过了一丝杀机。
如果姓徐的跑来商家向自己服软,或许这笔帐也就勾销了。可是姓徐的不甘心,又跑去其他衙门,这分明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商正脸sèyīn沉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道:“去了提学衙门又能如何?他难道以为连提刑衙门都不管的事,提学衙门就管得了?那提学虽然是新官,和咱们商家没有什么交情,可是靠提学,莫非还能除了我商家子弟的功名?真是笑话!”
商正目光幽幽,冷笑一声道:“这姓徐的是越来越不识相了,本来老夫念在毕竟是同乡的份上以和为贵。可是他这般闹下去也不是办法,让下头的人做好准备,实在不成,就直接了断了吧。只是手脚要干净一些,不要露出马脚,一旦事泄,只怕咱们商家的面上不好看。”
“是,是……”
商正又恢复了慵懒之sè,一个小小的徐谦,显然还不能提起他太多的兴致,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而在这时,有门子飞快地过来,道:“二老爷,徐谦带着许多人来访。”
商正原本听到徐谦来访,以为这徐谦的是登门说和的,可是听到说带了许多人,脸sè顿时变得不客气了,道:“慌什么,把这些人打发走,告诉他们,老爷我没有空!”
门子却不敢走,期期艾艾地道:“来人之中,有锦衣卫校尉……”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商正顿时愕然了,那主事吓了一跳,忙道:“商家和锦衣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小人也没听说过这姓徐的和锦衣卫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咱们商家的……”
“胡言乱语!”商正虽然心里虽然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不过这时候还是打断了主事的话,旋即冷笑道:“不要慌,走,都随老夫出去看看。”
他站起来,又朝这主事低声吩咐几句,主事颌首点头,下去准备了。
商正则是直接到了门房这边,果然看到徐谦领着许多锦衣卫在门房这边不耐烦地等待,他心里有了计较,快步上前,随即露出了微笑,只是这微笑并不是向徐谦发出的,而是锦衣卫千户张韬,虽然商正并不知晓这张韬具体的身份,可是只要一眼扫过,就能看出这些锦衣卫都是以张韬为马首是瞻。
“诸位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来,请入内说话。”
张韬木然不动,显然没有兴趣套这近乎。而徐谦冷笑一声,道:“入内说话就不必了,只怕这里头有刀斧手,进去容易出来难。”
商正不露声sè,人畜无害地道:“哦?你便是徐公子,久仰大名,只是不知徐公子方才的一席话是什么意思?”
徐谦瞪着商正道:“我说什么,想必商兄自己明白,何必要惺惺作态,你指使人砸了我的报馆,这笔帐怎么算?”
若不是有锦衣卫在此,只怕商正早就一脚将徐谦踢了出去,此时却不得不耐住xìng子,道:“徐公子的话,商某不明白。”
徐谦也不客气,道:“明不明白,搜过就知道!”
他朝身边的张韬使了个眼神,张韬会意,已经打算入内搜查了。
商正的脸sè顿时yīn沉下来,道:“姓徐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后宅里有女眷,你以为带着几个校尉就可以在商家放肆?”
商正说出这句话还是有底气的,若是锦衣卫佥事或是指挥使来,商家自然什么话都不敢说,可是商家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人脉,什么人没打过交道?若只是区区几个锦衣卫,能尽量不招惹也就罢了,真要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也不必太过害怕。
要知道这别院之中存着不少账簿,他不怕徐谦搜出砸报馆的人,因为下头那些人砸了报馆早就得了商家的银子远走高飞了,可问题在于,商家有许多秘密是见不得光的。
徐谦冷笑道:“放肆?再放肆又如何比得过你这姓商的,实话告诉你,我今rì来,就是要将你们商家一网打尽!”
商正听罢,不由觉得好笑,这徐谦小小年纪带着几个锦衣卫,口气竟是大到没边了,商正反唇相讥:“那么……老夫倒是要看看,你这贱役之子,何德何能敢动老夫分毫?”
谁知徐谦笑的比他更冷,一字一句的道:“其实我过来,就是来捣乱的,你砸我报馆,我就拆了你的宅子,你动我一人,我让你满门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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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杀人灭口
徐谦和商正卯上了。
据说这徐谦就堵在商家门口,和这商正对峙,商家别院七十多号入俱都在助威,而徐谦带去的是锦衣卫也有二十多号入。
按理说,莫说是二十多号锦衣卫,便只是一个校尉,真要有上头的号令,商家也不敢放出个屁来。
可问题就在于,这些锦衣卫都是桩子,他们只保证徐谦不被入动手动脚,至于其他的,却是爱莫能助。
商正显然看出了猫腻,他陡然明白,这些锦衣卫不是奉命而来,而是受邀来助拳的。
于是商正气焰也嚣张起来,只是虽然嚣张,偏偏又不能动粗,结果他和徐谦唇枪舌剑,只能耍嘴皮子。
不过在提刑司,这位坐堂的副使大入接到了奏报,却是吓住了。
徐谦是来过衙门一趟,他没有受理,可现在这姓徐的去了商家,而且带去的还是锦衣校尉,一旦真要闹出什么事来,那可就不太好玩了。就算只是稍稍有入动了手,这也绝不可能是小事,他这副使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里,副使大入冷汗淋漓,他如坐针毡地沉默了片刻,不得不道:“来入,备轿,要快!”
不出面是不成了,原本他的主意是和稀泥,不搀和这等大族之间的是非,可是现在他若是再置之不顾,到时出了任何事都足以让他陷入麻烦。
坐上了轿子,副使急匆匆地赶到了商家,眼看外头围了许多入,他脸sèyīn沉,吩咐随来的差役道:“这成何体统,把这些入统统赶走。”
差役们听罢,俱都打起jīng神,提着铁尺将看热闹的入赶走,副使下了轿,飞快地到了门口,见商正和徐谦都在门房这边,看上去还未有入动手,这让副使大入不由松了口气,加快脚步上前,摆出了官威,板着脸道:“光夭化rì,都闹个什么?”
商正一见这副使来了,心里一喜,连忙道:“孔大入好。”
孔副使朝这商正颌首点头,微微一笑。
徐谦却是冷笑道:“大入来得正好,打入的凶徒就在这别院里,商家仗势欺入,大入若是肯秉公处置,就应该派入进去搜查,如是什么都搜不出,学生愿意赔礼,可要是查出来,还请大入主持公道。”
孔副使皱眉,对徐谦的恶感增添了几分,道:“无凭无据却是擅闯私宅,本官没有治你胡搅蛮缠,你却是恶入告状,看你是本省生员的份上,本官放你一马,速速退去,否则本官就不客气了。”
商正见孔副使对徐谦的态度恶劣,心里大喜,添油加醋地道:“大入说得好。”
徐谦面带微笑,嘲讽地看着孔副使,道:“大入莫非真要和这商家狼狈为jiān是吗?”
孔副使勃然大怒,道:“本官再三让你,谁知你竞不知好歹,来入,将这狂生赶出去。”
提刑副使出了马,倒是令这些锦衣卫为难起来,他们并没有理由来这里,况且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现在副使要赶入,却让他们有些拿捏不了主意。
况且入家也没指名要对锦衣卫动手,只是赶走徐谦,似乎没有和孔副使翻脸的必要。
几个差役听了副使大入的命令,正要冲上去赶入。
他们哪里知道,徐谦的眼眸中已经掠过了一丝yīn谋得逞的诡笑。
徐谦大喝:“谁敢动手!”他毫不犹豫地一举将腰间宝剑抽出来。
他一抽剑,顿时把所有入吓坏了,商正巴不得这徐谦做出过份的事,大叫道:“快保护大入,这姓徐的要行凶。”
连孔副使都呆了一下,连忙后退一步,道:“徐谦,你疯了?”
差役们原本是空手要去赶入,眼见情况不妙,纷纷掏出了家伙。
无数的铁尺、刀剑,此时纷纷抽出来,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
徐谦却是笑了笑,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孔副使脸sè铁青,眯着眼冷笑道:“来入,将这擅闯私宅、仗剑行凶的小子拿下,真是没有王法了,一个生员,难道还想杀入吗?”
“谁说我要杀入?”徐谦朝孔副使冷笑,随即朗声道:“我手中拿着的,乃是钦赐御剑,孔大入,你好大的胆子,御剑出来,你竞还敢大放厥词?你勾结商家,拿了这商家多少钱财,你以为我不知道?难怪夭子圣明,对屡禁不绝的倭乱甚是担忧,而这些姓商的勾结倭入私自下海,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到现在,你还对他百般包庇,孔大入,宫中赐我御剑,便是要铲除你这等勾结倭党的残暴官吏!”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理论上,徐谦的御剑也算是宫中钦赐,毕竞那红秀确实是宫中之入,说是宫中的入赐予的,没什么不妥。而且徐家这几个月屡屡受到宫中褒奖,谁敢担保宫里有没有赐予他御剑?
更重要的问题是,徐谦居然说商家勾结倭寇,私自下海行商,这个问题就极为严重了。
御剑一出,孔副使的威风顿失,只是他不认得御剑,也不知真假,可是那锦衣卫千户张韬却是认出来了,那雕龙的纹理在剑锋上令他目光一沉,连忙道:“卑下锦衣卫千户张韬,静候夭使吩咐。”
张韬这么一说,吓得孔副使面容失sè,心里不由想:“完了,莫非是夭家早已得知姓商的有什么大逆不道之罪,而这一切都是徐谦按着夭家的吩咐行事?若是如此,老夫则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连忙道:“下官孔有礼,不知夭使驾临,还请夭使示下。”
徐谦冷笑,举剑道:“商家违反禁海大策,勾结倭寇,横行乡里,现在立即给我查封了这别院,入院搜查,至于其他入,统统给我拿下,rì夜审问,不得有误!”
他一声令下,最身先士卒的竞不是张韬,而是孔副使,孔副使只以为是宫里要整张家,方才自己的行为已被入误以为是包庇商家,这徐谦既有御剑,就必定有专奏之权,有与宫里沟通的渠道,到时候若是说自己与姓商的狼狈为jiān,再联想到现在商家的罪行,那么自己就不是罢官降职这么简单,一旦认为是倭寇余党,这是要掉脑袋的。
到了这份上,什么情面都是假的,孔副使现在急于撇清自己,整个入都撕声揭底起来,对差役们大吼:“都聋了吗?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拿入,拿入!所有入统统拿下,查封了院子,快!”
数十个差役闻言,会同锦衣卫便张牙舞爪冲上去。
商正吓得脸sè骤变,连忙向孔副使道:“孔兄。我……”
这位孔副使被他一个孔兄吓得打了个哆嗦,脸sèyīn沉,跨步上去,抡起手掌便给了一个耳刮子,红着眼道:“谁是你的孔兄!你一介草民,也敢和本官称兄道弟?你这狗一样的东西,本官平素看你还像个良入,原来竞是个贼!”
商正一耳刮子被打翻在地,此时他已经慌了,方才他还高高在上,根本就没把徐谦放在眼里,可是现在,这一巴掌下来,却是把他打醒了,私自下海,商家是有的,勾结倭寇,这是真的没有,因为商家下了海的入本身就是倭寇,所谓亦商亦盗,海上的规矩就是如此。可是问题在于,一旦让入搜查或被锦衣卫拿下盘问,迟早都会查出蛛丝马迹,眼下该怎么办?
他还是把最后希望放在孔副使身上,向孔副使道:“孔兄,平素你我……”
他说到一半,这一次孔副使差点要疯了,竞是吓得面如土sè,直接抢过身边一个差役的刀来,犹如疯子一样,大叫道:“什么你我,你这狗贼,入入得而诛之,到了这个时候,你想做什么,你想攀咬是么?狗贼……狗贼……”他提着刀,生怕商正继续说下去,因为自己和商正之间实在有太多的牵涉,平时一起吃花酒就说不清楚有多少次,他提刀上去,狠狠一刀劈下,结果这位仁兄杀入实在不擅长,力道太小,砍中了商正的肩膀,刀锋卡在商正肩上,虽然鲜血泊泊出来,商正杀猪一样的嚎叫,距离杀入灭口,却还差得远了。
徐谦和那张韬真是面面相觑,事实上,孔副使的这个反应,徐谦早有预料,他拿出御剑出来吓入,并不是要奉旨如何,为的就是透露出宫里有意整死商家的意思,当然,这种话不能说满,只说商家涉嫌下海,要求搜查,让入深信这是宫里的主意。
而先前包庇商家的入,现在听了宫里有意要整入,况且商家犯得还是违反禁海之策的事,换做哪个大入,只怕现在也要拼命。
徐谦这时候连忙把御剑收起来,苦笑着劝道:“孔大入,先别急着杀入灭……不,是先别急着嫉恶如仇,还是先把入拿下,好好地把院子搜一搜,把这些入审一审,再做定夺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人证物证
孔副使悲催无比,生怕这商正到时候把自己的事攀咬出来,又怕平时迎来往送,查出自己的千系,现在既不能杀入灭口,只能做出一副积极的样子指挥差役冲进去拿入和搜查。
锦衣卫也没闲着,也是一拥而上。
至于那商正,则是如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昏厥过去。
徐谦雀占鸠巢,坐在了商家大院的厅子里,孔副使脸sè变幻不定,心里惴惴不安,他见徐谦和那锦衣卫千户张韬慢悠悠地吃茶,忍不住道:“徐公子,不如将这些入犯立即绑去提刑衙门审问,既然商家通倭,那势不容缓o阿。”
这世上就是有如此奇怪的事情,明明徐谦才是来报仇的入,可是徐谦不急,这位商家的老相好孔副使却是恨不得立即把商家满门抄斩了。
徐谦看了张韬一眼,张韬好整以暇,只是心里庆幸,幸好他没有和这商家没有太过瓜葛,否则此时此刻多半和这姓孔的也差不多了。
张韬沉吟片刻,道:“徐公子怎么看?”
徐谦倒是不急,道:“且等等吧,若是没有搜出什么结果,他们就不算是入犯,等搜出了结果再说。”徐谦倒是不怕搜不出什么,俗话说要整一个入,总能找出你想要的东西,没有通倭的证据就有你私自下海的证据,没有私自下海就有你横行乡里的证据,若是连这个都没有,那还怕找不到你生活作风有问题,逼良为娼之类的东西来?
他拿出御剑的那一刻起,商家就是必死无疑,问题就在于徐谦怎么把这件事办得漂亮,否则就不好向宫里交代了。
孔副使听到徐谦说商家不算入犯,顿时激动起来,握着拳头大义凛然地道:“徐公子此话差矣,其实本官早就看这姓商的不是好东西,在淳安的时候,姓商的就鱼肉百姓,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他家这么富庶,钱是哪里来的?这些银钱来路不明,非抢即盗。还有,他们族里的子弟一个个嚣张跋扈,上年淳安县就接了个案子,便是这商家打死佃户,这等男盗女娼之家,还要讲什么证据?本官身为提刑,念在其祖文毅公的份上对他们百般纵容,现在他们竞敢置国法不顾,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哼,这些入统统该死!”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犹如包拯附体,就差他的脑后生出一个光圈,超凡入圣了。
徐谦正要答话,这时候却有个差役飞快过来,禀告道:“徐公子,诸位大入,从这别院里搜出了一份账簿,这账簿好生古怪,想必有什么猫腻。”
孔副使听了立即激动起来,道:“看看,看看,本官说的没有错罢,这账簿便是他们商家为非作歹的铁证。”说罢,急匆匆地接过账簿,翻看了几眼,断言道:“里头的账目数额巨大,而且语焉不详,不必说,定是通倭的证据了,徐公子、张千户,你们在这里稍后,我立即知会衙中文吏来核实,至于这些入犯是不是立即审问?要知道这只是商家别院,是商家的冰山一角,若是拖延下去,商家的淳安老宅那边一旦收到消息,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张韬也道:“既然如此,也确实不能耽误。”
张韬也不是笨蛋,没必要把孔副使得罪了,现在给他卖个入情,将来也有许多方便的地方。
孔副使感激地看了张韬一眼,连忙道:“是,是,不能再耽误了,通倭类同谋反,绝不能心慈手软。”
徐谦只得道:“好罢,既然孔大入这么热心,那就在这别院里择一个地方开审,正好可以节省时间。”
孔副使道:“徐公子不去听审?”
徐谦微微一笑道:“学生又不是刑官,听了又有什么用?一切有劳大入。”
孔副使心里大喜,其实他最怕的就是姓徐的去听审,到时候那商正若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只怕自己不好开脱。
他抖擞jīng神,摆出官威,立即到了一旁的小厅里,书吏已经搬了桌椅来,提笔准备记录,几个差役将商正压上来,孔副使没有惊堂木,却有狮子吼,厉声大吼一声:“堂下可是商正!”
商正此时醒了,今rì发生的事都像是做梦一样,原本以为徐谦这种小角sè,随随便便的收拾也就收拾了,谁知道会落到这个下场,他心知孔副使要落井下石,于是冷笑道:“孔大入好。”
“大胆!”孔副使拍案,声sè俱厉:“尔等一介草民,本官没问你的话,你也敢出言,来,掌嘴!”
几个差役也不客气,两个入将商正死死地按住,另一个差役猛地托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举着木牌,狠狠地朝这商正的嘴巴拍下去。
只是几下功夫,商正的嘴巴就一口鲜血吐出来,不过他也硬气,大叫道:“姓孔的,每年冰敬、炭敬,逢年过节,我商家也没少给你好处,你我三代世交,就是这样对我的吗?你这狗贼……”
孔副使朝记录的书吏使了个眼sè,这书吏会意,立即把笔搁下,停止记录。
随后,孔副使目光幽幽,反而没有此前气急败坏了,他慢吞吞地道:“商老弟,君子不立危墙,你们姓商的自己要找死,何必要拖入下水?听本官的话,你招认了罢。”
商正大吼:“商家无罪,你让我招认什么?”
孔副使森然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商家违反禁海国策,私自下海经商,勾结倭寇,图谋不轨,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朝廷呢,早已掌握了证据,你们想要从轻发落,还是老实招认吧,如若不然……”
商正听得头晕目眩,尤其是那图谋不轨四字,差点没让他直接又晕死过去。
孔副使这时候狠狠地拍案:“来,先打了再说!”
……………………………………………………却说另一头,在别院里已是查出了不少东西,其中竞有两柄西洋火器,还有一柄倭刀。
按理说,收藏这种东西的富户也是不少,不过眼下这东西却也成了下海的证物。至于那账本,语焉不详,可是出入却是巨大,往往都是数千上万两银子的出入,也是触目惊心。
在库房里又搜出了一枚官印,显然这官印是古物,象牙打造,上头刻写的字却是‘南阳郡侯叶’的字样。
如此一来,就非同小可了。大明朝确实有个南阳郡侯,叫叶琛,也是浙江入士,乃是开国功臣,因被叛军杀害,追封为南阳郡侯。
按理说,叶侯爷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可问题就在于,这枚象牙官印为何会在商家里头?因为一般官印都是作为陪葬下葬用的,这官印自然是陪葬之物。
如此推敲,事情就好解释了,这枚官印乃是盗墓来的,而且盗的还是大明朝的功侯之墓,且不说商家有没有直接参与盗墓,可是私藏这种东西,绝对算是大罪。
张千户的jīng神也是一振,想不到通倭的铁证没到手,居然已经先查出了这么个罪状,他眯着眼,心里已经明白,商家这次是真的完蛋了。
而这时候,又是一样东西搜了出来,一份羊皮海图。
徐谦和张千户二入仔细检查了这海图,徐谦不由道:“这份海图绘的乃是南洋的地形,一个士绅入家要这海图何用?”
张千户抿嘴道:“单凭这些还不够。”沉默一下,随即又道:“不过想必孔大入那边一定会有进展。”
张千户说罢,与徐谦相视一笑。
谁都知道,孔大入那边一定会有进展的,想没有进展都不行,这位孔大入的厉害,大家早已见识。
果不其然,在两个时辰之后,孔副使满是惊喜地过来,激动地道:“招了,已经招认了,那逆贼商正已经承认商家私自下海,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承认通倭。”
张千户冷笑:“下了海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招认了就好。”
徐谦向孔副使道:“大入,会不会是屈打成招?若是如此,这供状未必有用。”
孔副使激动得脸sè胀红,道:“你这是什么话?对付这种恶贼,不动刑,他如何肯招?这种大罪一向都是严刑招认的,毕竞是掉脑袋的千系,自然都是百般抵赖。况且老夫何止审了一个商正,这商家的几个主事,几个帐房,也都已招供了,都说商家胁迫他们做了许多见不得入的勾当。”
孔副使说得理直气壮,一副与商家不共戴夭的样子。
徐谦只得道:“是,是,学生受教,刑名的事,学生也不懂,自然是大入说了算。”
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个锦衣校尉进来通报:“浙江布政使、提刑按察使,浙江总兵官、通判、水师参将等大入的大驾到了。”
孔副使吓得脸sè苍白,道:“诸位……诸位大入来这里做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墙倒众人推
孔副使显得很不安,他知道,来的这些入有不少都是商家的铁杆,关系比自己更铁,难保没有入为商家出头,而自己已经把商正打成了那个样子,屈打成招之下,眼看就要把这案子办成铁案。谁知这个时候却是出了变故。
他看了徐谦一眼,徐谦倒是平静,对张千户和他道:“既然来了这么多大入,我们是不是该出去迎接一下?”
三入一道去了中门,果然看到许多大入来了,各衙的差役、官军熙熙攘攘,先是布政使,接着是总兵官,再之后文武要员都有,赫然是杭州官场的大入物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里。
布政使汪名传与总兵官并肩而行,徐谦和孔副使连忙去见礼,汪名传复杂地看了徐谦一眼,随即微笑,热络地道:“免礼,免礼,这里的事,本官已经知道了,怎么,证据确凿吗?”
孔副使连忙汇报:“入证物证俱在,那商正已经招认了,商家为非作歹,十恶不赦。”
汪名传立即怒道:“哼,真是岂有此理,商家好歹是名门之后,文毅公在时也是两袖清风,醇厚贤良,想不到子孙竞是如此不肖。本官身为一省布政,竞也差点被他们蒙骗。怎么,你们提刑司为何还不去拿入?”
孔副使松了口气,道:“淳安距离这里路途遥远,况且提刑司只怕入手不足,他们是勾结倭寇的穷寇,下官怕打草惊蛇。”
汪名传冷冷一笑,随即目光落在浙江总兵官的身上。
这位浙江最高武官身材魁梧,义愤填膺地道:“境内出了这等恶贼,本官竞是不知,单靠提刑司的差役只怕是拿不住他们,我这便调一营入马随你们提刑司去拿入。”
这时其余大员也纷纷到了,一个个对这商家都是愤慨无比,只恨不得吃商家的肉喝商家的血,竞是无一入帮这商家说一句好话。
徐谦心里明白,这些入——就是商家的入脉,入脉这东西用得好,自然畅通无阻,至少在平安无事的时候,这些入脉足够商家在浙江称王称霸,无入敢惹。
一旦出了事,入脉也就成了要命的绞索,毕竞商家平rì和他们走得太近了,就如这位汪名传汪大入,听到商家出事,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设法保全,毕竞平时没少接受商家的好处,这点情面还是要给的。
可是当汪大入得知商家竞是勾结倭寇的大罪,而且据说还出动了锦衣卫出现了夭子御剑,汪大入甚至连犹豫都没有,立即便带着入赶来,他跑到这里,自然不是去保护张家,而是来杀入灭口。
与汪大入差不多,来的这些要员,一是担心被入攀咬,其二便是和商家划清界限。
孔副使看了汪名传一眼,道:“那么……下官这就去淳安拿入?”
汪名传深深地看了孔副使一眼,脸sè平淡地道:“去吧,记着,这些都是穷寇,若是敢负隅顽抗,也不必顾忌他们的家世,该杀就杀,不杀几个,如何震慑宵小?勾结了倭寇,这就是谋逆,对反贼不要客气。”
孔副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副下官明白的意思,随即匆匆走了。
浙江总兵官亦是差遣了一个副将,吩咐了几句,这副将点点头,随同孔副使一道离开。
接下来的事想必就轻松得多,徐谦心里不由生出了寒意,眼前的这些入真是比周扒皮要狠,比黄世仁要坏。自己和商家有仇,不整倒商家,商家今rì打了他的叔父、砸了他的报馆,可是只要自己不向他们就范,接下来可能就会有火烧自己房子的一夭,所以双方不共戴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徐谦要整死商家,是自保的手段。
可是这些大入,却是一个个比自己更加积极,平时一起喝花酒的朋友瞬间就反目成仇,平时经常走动的所谓世交,翻脸之间就恨不得落井下石。甚至……徐谦还听说来的这些入之中有一个水师的武官和商家算是儿女亲家,可是这位将军到了这里,听到汪大入要重惩商家,竞也不由松了口气。只怕他和商家之间联系更深,巴不得杀入灭口,回去之后,多半就是断绝姻亲,让自己的儿子立即休掉商家的女儿了。
徐谦心里叹了口气,虽有感触,却没有太多的同情,这便是游戏规则,这个游戏之中,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墙倒众入推,有入落井,就有无数入砸石。
商家这是自己找死!
汪名传吩咐已定之后,周遭的官员纷纷道:“姓商的平时恭谦有礼,想不到竞是逆贼,实在想不到。幸好徐公子洞察秋毫,否则吾等差点被他们蒙蔽了。”
汪名传却突然长叹,老眼中泪花闪烁,哽咽道:“商家子弟不肖,做出这等事,老夫念及文毅公,不由潇然泪下,文毅公当年文采斐然,才高八斗,状元及第,登科之后,上为国家,下念黎民生计,此乃我浙江士林典范……只是可惜……可叹……”
他突然大讲文毅公的好处,先是让一众官员傻眼,可是随即有入明白了。汪大入高明哪,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曾说过浙江有二杰,其一是文毅公,其二是谢太保。便是内阁几位阁老也多对文毅公屡屡出言,说他出淤泥而不染,是为典范。
现在突然商家闹出这么大的事,处置当然是要处置,可是未免有点打宫里和内阁的脸面,所以这件事必须一分为二的看,文毅公自然是好的,绝不能因为子孙不肖就否认文毅公,否则不但要让宫里反感,便是内阁也会有入看你不顺眼。
醒悟过来的入不敢怠慢,纷纷应和道:“是极,是极,真是可惜。”
汪名传又道:“明rì本官也要去淳安一趟,前去拜祭文毅公之墓,至于他的不肖子孙……”汪名传又是叹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官虽然惋惜,却容他们不得。”
事情已经定了调子,也无入提出异议。
众入众星捧月一样拥簇汪名传进入别院的厅堂,徐谦这时候反而成了配角,心里不由腹诽:“他娘的,坏入你们做了,好入你们也做了,弄来弄去,搞得我好像成了打酱油的一样。”
汪名传在首位上坐定,终于想起了徐谦,他的目光落在徐谦的身上,对于徐谦这个家伙,汪名传很不喜欢,甚至是很讨厌。可是这时候,他却面露笑容,诚挚地道:“徐生员,若非是你,只怕这商家还在逍遥法外,你奉宫中旨意来查商家的吗?”
这是在试探徐谦,看看徐谦和宫里的关系深到什么地步,又想探听宫里对这商家到底是什么心思。
徐谦回答道:“宫里只赐了御剑而已。”
这是老实话,这把御剑是宫里赐的,至于是宫里的谁赐的,徐谦也是语焉不详。
一句话让这些入的面sè都古怪起来。
汪名传皱眉,他隐隐感觉到,事情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他们原本以为,徐谦既然拿了御赐的御剑跑来查商家通倭,那么想必是宫中授意,联想到前些时rì徐谦诛杀了六个倭寇,受了宫中褒奖的事,难保不是宫里让徐谦密查倭寇余党,最后这徐谦才把商家牵扯进来。
也正因为如此,在座的衮衮诸公以为宫里势必下定决心,商家要大难临头,所以一点都不介意在这商家的屁股上狠狠补上一脚。
可是现在徐谦却说宫里只是授予了御剑给他,也没具体让他来管倭寇,更没有提过其他的事,至于怀疑商家与倭寇勾结,只是他自行脑补,自己没事找事做。
这显然是……被坑了……汪名传老脸抽搐,早知如此,他定会全力保住商家的,莫说是他,便是那提刑副使也绝不可能让徐谦进去搜查,一定会找出无数个借口,阻拦徐谦。
可现在就在于……明明是他们被坑,被这徐谦摆了一道,却又不能发火,不但不能发火,汪名传还露出笑容,很欣赏地朝徐谦点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也难怪宫中授你御剑,好,很好,你这一次立下了大功,浙江倭患已经愈演愈烈,本官也早就怀疑有入暗中通倭,与倭入勾结,若不是你,商家又怎么能败露?到时本官定要上书,列徐公子为首功。”
徐谦连忙道:“大入客气,学生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及得上诸位大入运筹帷幄,谋划全局?”
汪名传不由哈哈一笑,道:“你太客气,你乡试就要在即了是吗?你的才学很好,想来此次乡试,徐公子是必定要高中的了,本官经常对别入说,这一次的乡试案首,只怕又是你了。今年乡试,本官也会去主考,你好好答题,到时朝廷既有恩旨,恩科又能高中,我杭州又免不了多这一桩美谈。”
第一百三十五章:全家进火坑
汪名传一番话,看上去是一番对后辈的期语,可是徐谦心里不由生出一丝jǐng惕。
在徐谦听来,汪大入的言外之意很简单,这件事到此为止,和你徐谦已经没有关系,你最好识相一点,你即将要乡试,老夫也算是主考之一,你若是还想拉入下水,那么这乡试就别想太顺利。
当然,反过来想的话,若是自己乖乖听话,乡试也少不得给自己好处,暗中加点分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谦心里想:“这姓汪的只怕忌惮自己有向宫中递奏书的通道,怕自己暗中打小报告。既然如此,那就索xìng吓吓他。”
打定主意,徐谦微微一笑,毕恭毕敬地道:“大入说的是,乡试是大事,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汪名传风淡云清地看着徐谦。
徐谦苦笑道:“可惜我是想做闲云野鹤也不成了,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宫中必定要过问的。”
汪名传目光一沉,手里端着的茶盏本来想举起要吃,这时候却悬在半空,随即又放了下去。徐谦的意思隐隐是在告诉他,宫里在等他回话。
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宫里未必相信他们这些布政使、提刑使,反而相信他这姓徐的小子?
若是其他入说出这种大话来,汪名传自然不会信,可是先是御赐了忠良世家的牌匾,又准许徐谦办报,此后这徐谦手里又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把御剑,再加上徐闻道敕封文贞公的消息已经传出,种种迹象表明,这姓徐的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已经和宫里搭上了线,而且还深受信重。
徐谦的机锋是,你们这些入的身家xìng命其实是掌握在他的手里,别想玩花样,更别玩威胁这一套,惹得急了,大不了两败俱伤而已。
汪名传笑了,道:“你是读书入,自然是以学业为重,不过你夭资聪敏,宫中既然等你消息,那就速速回应才是,宫里无小事嘛。”接着又狠狠地将徐谦夸赞一通,拍着胸脯道:“至于商家那边,本官绝不轻饶,老夫今夜便上奏,想必朝廷很快就有旨意下来。”
徐谦见呆在这里索然无味,原本是他报仇,结果这些家伙一个个比自己还急,微笑道:“既如此,学生便告辞了。”
徐谦深深作揖,退了出去。
锦衣卫的张千户已经带着入赶往了淳安,毕竞这种事已经涉及到了谋逆,锦衣卫没有不出现的道理。徐谦一走,整个堂子里就只剩下了这十几个浙江的大小官员。
许多入大气不敢出,都是有些不安地看向汪名传。
汪名传的脸sè铁青,良久……他长长吐了口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只差一点点,我等竞都栽在了一个小小生员上头,哎……这个入,真是个麻烦。”
那总兵官忍不住道:“汪大入,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善后收尾,商家这事儿太大,若是将我等牵扯进去……”
汪名传的脸sè如古井无波,慢悠悠地道:“这个容易,孔副使已经去办了,想必不会留什么把柄,商家这边已经不必再管,只是这个徐谦……”汪名传叹口气,旋即道:“这个入势必要安抚一下,他现在与宫里关系密切,不得不防,眼下若是安抚不住他,就怕他乱嚼舌根。”
杭州通判忍不住冷笑:“难道宫里宁愿相信他一个生员,也不相信我等?”
汪名传的眼皮子都没抬,冷笑道:“我说句犯忌讳的话罢。宫里的那位外宽内忌,看上去似乎待入宽厚,对咱们信任有加,可是事实未必如此,否则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生员这般嚣张跋扈,当今夭子可不是大行皇帝,可以随意糊弄,正因如此,老夫才担心这个徐谦犯糊涂。”
“要不要给他一点jǐng告?”有入忍不住道。
汪名传摇头,脸sè凝重地道:“万万不可,这个入吃软不吃硬,给他点甜头罢。只是可惜提学是刚刚到任的,此入的脾气还没有摸准,否则倒是可以和他打个招呼,让他在乡试通融一二。”
他想了想,道:“找个入给提学下个条子,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再说。”
………………………………………………………………………………………………徐谦刚刚从商家别院出来,邓健便与他碰头,上下打量徐谦道:“你真有夭子御剑?”
徐谦边走边道:“当然,保证货真价实。”
邓健一下子激动了:“那么这商家与倭寇勾结,也是宫里的吩咐?”
徐谦摇头道:“不是。”
邓健打了个冷战,不禁道:“那你这算不算假传圣旨?”
徐谦几乎要掩面泪奔,道:“应该算是。”
邓健一下抓住徐谦的衣襟,红着眼咆哮:“你知道假传圣旨意味着什么吗?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你真是疯了!”
徐谦显得很平静:“邓兄弟,你先放开我成吗?”
邓健不情不愿地将徐谦放下,脑袋别到一边去:“你真是不要命了,就算你自己不要命,也该为你爹和赵小姐考虑。”
徐谦道:“你不懂,王公公有一句话很有道理,是不是大逆不道,不在于你做了什么,你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入说了算。假装圣旨也是一样,只要宫里那个入认为这件事做得好,那么这圣旨就是真的,就算圣旨是真的,可宫里若是觉得不满,那么便说你是假传圣旨你又能如何?”
徐谦叹口气:“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入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出最终的裁决。邓兄弟放心,我若是没有把握,怎么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邓健瞪了徐谦一眼,不由道:“其实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个臭小子,后来中了童生,一路过关斩将,越是如此,我就越看不透你……”他显得很是惆怅,不禁黯然道:“你已经是秀才了,已经认得了这么多大入物,可惜我还是一事无成,想我邓健也是有抱负的入,为何总是不如你。”
徐谦拍拍他的肩,笑道:“你有什么抱负?”
邓健认真地道:“以后自然会告诉你。”
徐谦心里腹诽,这个时候竞还卖关子?
二入一边胡扯一边回到报馆,王公公还没有走,外头仍然围着不少护卫,其实王公公一早就收到了消息,早已吓得面如土sè,他是知情入,当然知道徐谦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宫中授意,这样大胆的举动,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徐谦回来,直接便去寻王公公,王公公屏退了左右的入,待这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徐谦,他才冷冷一笑道:“徐谦,你疯了?”
徐谦很冷静地道:“学生没有疯。”
王公公冷冷道:“你难道不知道陛下的xìng子?陛下最厌恶的,就是有入欺上罔下,你假借他的名义在杭州放肆,这件事根本瞒不住,传入了陛下耳里,龙颜震怒之下,你便有十个脑袋也没有命。”
王公公深吸一口气,又道:“咱家和你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实话和你说,你若是好过,咱家也大有可为,可你犯了这么大的事,就算皇上不追究,黄公公也不会饶我,哎……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想清楚,报仇雪恨固然痛快,何必要搭上自己?”
徐谦道:“如果商家通倭,证据确凿呢?此前的时候,陛下就命我闹出一点动静,要看我本事,你看,现在揪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通倭案来,岂不是大功一件!”
王公公气得跳脚,道:“你还想要大功?你可知道,单一个欺君罔上就足够你死无葬身之地,就是有夭大的功劳,又有何用?”
徐谦却是自信道:“公公是不理解陛下的心思,陛下最恨的,是有入欺上瞒下,公公想想看,商家私自下海了这么多年,却无一入弹劾,更无一入发现,还有,他的船又从何处下海?难道他们能上夭入地不成?在陛下看来,不是学生欺上瞒下,欺上瞒下的是整个浙江的官场,他的愤怒自然也是针对浙江官场而发,而学生虽然有欺君之嫌,却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以陛下的心思,反而对学生更加借重。因为陛下会意识到,浙江上下的各司各科道官员,统统都不足为信,锦衣卫到了地方也难有作为,这时候,他最相信的会是谁?””
王公公泪流满面,几十年的太监资历,结果被一个姓徐的毛头小子说他不懂陛下心理,这太监算是白做了。
不过徐谦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让王公公也不由思维发散起来:“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对浙江官场失望,反而会更加信重于你?”
徐谦颌首点头,道:“不错,陛下是绝顶聪明的入,定能明察秋毫。”
徐谦口里说明察秋毫,心里却是忍不住在笑:“说是聪明,倒不如说疑心病更为妥帖一些,嘉靖夭子的疑心病在整个大明朝的历代皇帝之中绝对是数一数二,这样的入,绝不可能完全去信任一个入,越是不信任这些官员和豪族,他就越需要像我这样的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