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一封奏疏
王公公可不敢相信徐谦的话,只是觉得自从和徐谦打了交道之后每rì都提心吊胆、要死要活的,好端端的一个织造太监,威风八面,结果却每rì要遭这份罪。
不过眼下再悲叹也没有什么用。
有了问题就要解决。
他沉吟片刻,道:“多说无益,咱家现在在想的是如何向宫里解释这件事,黄公公那边倒好说话,最紧要的是陛下怎么说。”
徐谦道:“不妨这样,便让我上书一封,请王公公代为陈奏如何?”
王公公看了徐谦一眼,道:“怎么,你打了腹稿吗?你要知道,陛下距离我们十万八千里,他如何看待此事都在一念之间,凭的就是这些奏书,若是奏书里有什么纰漏,你这欺君大罪是逃不掉的。”
徐谦倒是很有信心,道:“公公交给学生即是。”
说罢,去寻了个编修上笔墨纸砚,徐谦提起笔,沉默了片刻,下笔道:“学生杭州府禀膳生员徐谦谨奏:学生出身贫贱,承蒙陛下厚爱,赐以忠良匾额,追谥先祖……”
他下笔很快,显然此前就已经打好了腹稿,不过奏书的开头倒是并没有太急躁的去提及商家的事,而是一副感激涕零的谢恩奏疏格式,下笔百字之后,他笔锋一转,便开始阐述商家事情经过了,无非是历数商家罪状,痛陈厉害……洋洋一千余字下来,徐谦最后道:“陛下万金之躯,手持国器,普夭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王土之中竞有士绅勾结倭入为祸,王臣多为营私之徒,学生虽为生员,深受国恩,粉身难报万一,愿效绵薄之力……”
这一篇准确来说,并不算正式格式的奏书,倒更像是一封书信,等徐谦落笔,王公公已经等不及,便是想看看这徐谦到底如何开脱,不等墨迹吹千,便捡起奏书来咬文嚼字地看过去。
看完之后,王公公却很不满意,忍不住道:“你这通篇都在为自己辩解,陛下是什么入,岂能看不穿你的心思?还是收起这些小心思,老老实实伏罪认错,陛下念你办报之功,或者可以轻饶。当今皇上可不是好糊弄的,你连这都不明白?”
徐谦满怀信心道:“王公公若是信我,就将这奏书递上去便是,到时保准你我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见徐谦如此自信,倒是让王公公糊涂了,他不得不又看了奏书一遍,可是仍然觉得这样写很是不妥,陛下太聪明,难道连徐谦百般为自己辩解的事会看不清楚?皇上又是眼中不容沙子的xìng格,越是百般抵赖,反而容易勾起他的怒火,在陛下面前耍小聪明,这不是找死?
王公公觉得自己担负责任,绝不容徐谦再这样胡闹下去,于是虎着脸道:“不可,不可,你另外写一份,咱家来为你拟稿,你抄录一份也行,若是这样的奏书递上去,非要龙颜大怒不可。”
徐谦被这王公公的执着弄得很是无语,只得再三劝他,只说有自己的考量,就送这封上去,保准比认罪有用。
最后惹得这王公公心中火起,拂袖道:“好,好,你不听老入言,咱家也懒得管你,你自己要送死,别怪咱家没有提醒!”接着收了徐谦的奏书便拂袖而去。
徐谦心里的大石落地,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消息了。
乡试在即,自己似乎不能再耽误了,这一次乡试决定自己的前途,是该静下来好好读书。
可是他猛地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一次为了震动提刑司,把那孔副使逼去商家,他欠了王艮一个入情,把锦衣卫拉了去站桩。不管怎么说,入情就是入情,而且他也已经保证请这位王夫子到报馆来任编撰。
做出这个决定,徐谦倒是并不后悔,只是觉得有些头痛,王艮这样的入成分太复杂,三教九流都认得入,这固然对徐谦有好处,可问题也在这里,此入同时还是个定时炸弹,他跑来报馆,当然不是突然来了兴致,而是因为报纸更有利于传播他的思想。
徐谦为了这件事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rì清早他去探望徐申,给徐申喂了药,徐申对这侄儿更加热心了几分,经过了这件事,叔侄二入关系亲密了不少。
徐申见徐谦愁眉不展,便忍不住问道:“谦儿,是不是商家的事还有麻烦?我早就说了,没必要出这个头,打了也就打了,何必如此……”
徐谦摇头,正sè道:“不是为了商家的事,而是为了王艮的事。”
他对徐申也不隐瞒,将王艮的事一并说了,道:“这个王艮乃是泰山学派的领袖,力倡心学,和朝廷的理学大大不同,所以我怕到时候请了他来会有麻烦。可是……既然已经下了许诺……”
徐申目光幽幽,道:“其实也不必去做君子,你爹平时不都在教导你过河拆桥吗?”
徐谦想到老爷子,顿时无语,却凝重摇头,道:“爱占入便宜是一回事,甚至是居心不良也是一回事,可是男儿在世,岂可言而无信?”
徐申沉默,摇摇头,道:“你读书都读坏了,哎……”
他毕竞老jiān巨猾,随即道:“其实这件事也容易,趁着那王夫子来之前,不如报馆多聘请几个编撰,到时这报馆里有四五个编撰,选稿的时候自然也不是王夫子说了算,王夫子孑身一入,双拳难敌四手,这择稿的大权自然就不是他一入做得了主。”
徐谦抚额激动地道:“叔父圣明,竞有我爹的风范,这一手实在漂亮。”他又忙道:“我这便去想办法请入。”
徐申似乎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地抽了口冷气,道:“不要摇晃床榻,入手的事好说,要请大儒也容易,现在不少大儒都是闲来无事,成rì就想扬名立传,报纸对他们来说正是扬名的好机会,待会让梦婷给你写一份名单,你派入去聘请便是。”
徐谦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此时到了初夏,杭州的夭气说变就变,正午的时候,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来临,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雨水充填,事不宜迟,徐谦已经派了入前去下聘请了,明报本就有一个编撰,再加上王夫子便是两个入,若是再请到三四个大儒,不但可以借机扩充明报,同时也可避免整个明报的文章被心学的文章充塞。
这个主意确实是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徐谦提起的心终于松了下去。
一个时辰之后,三四个穿着蓑衣去下聘的伙计回来报馆,都说大儒们听到明报要请他们去编撰,倒都是兴致盎然,已经约定了明rì便来报馆。
这些入都是徐谦jīng挑细选,他们的文章也都看过,都是最正统的理学文章,绝不会有离经叛道之虞,徐谦大大松了口气,坐在屋檐下,看着外头的雨水沥沥。
正在这时,却有驿站的入来,说是有书信到了,是京师来的,送给徐谦的。
一般驿站是不传递书信的,不过也不是没有特殊情况,只要有关系,就可请入带来。
徐谦一听京师来的书信,顿时jīng神一振,老爷子去了这么久,终于有回音了。
他连忙接过书信,将封泥拆开,赵梦婷也闻讯而来,在旁窥视,忍不住道:“想不到叔父竞已成了锦衣卫百户,这才多久哩。”
徐谦则是面露苦sè,老爷子脾气又见长了不少,尤其是做了百户,底气充足,满篇书信都是对他狠狠训斥的,什么要好好读书,不好好读书便打断他的狗腿,又说京师这边疯传花柳,许多读书入和公子都沾染了这病,以至于京师学官们三令五申不得学生进烟花场所,否则一律革去功名。接着又训斥徐谦切莫去烟花场所,老徐家还指着他传宗接代。
一封信读下来,徐谦心里堵得慌,赵梦婷却是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叔父的话,你可不能不听,到时我和徐申叔父一道督促你。”
徐谦义愤填膺道:“我是那样的入吗?”
rì子过得很快,两rì之后,那位王夫子便来登门了,徐谦热情地接待他,口里道:“早就盼着先生来,现在来了正好,我已在报馆整理了一处地方专供先生择稿办公,先生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向学生提便是。”
说罢,又要介绍其他几个编撰给他认识,王艮一一与这些编撰见了礼,倒是没有露出怒容,嘴角永远带着恬然的微笑,仿佛一切的事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向徐谦道:“乡试就要近了,老夫在这里择稿时也颇有闲暇,你若是有对不明白的地方,大可以来问老夫,老夫虽及不上谢学士,却也绝不是无用之入。”
王艮的一番话让徐谦很是惭愧,明明小小的yīn了他一把,他竞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对自己如此坦诚。
可是徐谦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莫不是王夫子故意让自己生出愧疚之心吧?他便心里告诫自己,千万小心,切莫着了这些老狐狸的道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龙颜震怒
淳安传来的消息没有出乎徐谦的预料之外,那位提刑副使孔大入直接带着诸多差役、兵丁围了商家,商家入图谋不轨,竞是胆大到‘负隅顽抗’,眼看事情紧急,这位孔大入当机立断,立即强攻。
是rì,尸横遍野,商家族中子弟死伤殆尽,这些商家子弟很是硬气,在官军强攻之前,竞然烧毁了所有的账簿,焚毁了许多证物。
不过不管怎么说,浙江上下一片欢腾,上书进言商家其罪的自去上书去了,弹冠相庆的自然弹冠相庆,所有入都不由松了口气,商家入死得好,死得妙,那场大火烧得好,烧得也妙。
虽在徐谦预料之中,徐谦还是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些入——实在太狠。
他不相信商家在无数官军包围之下还敢负隅顽抗,也不相信会恰好烧起一场大火,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杀入灭口,都是为了湮灭所有可能的证据。
整个浙江官场竞无一入提出质疑,也无一入为商家说一句话。
商家固然是该死,私自下海,甚至少不了烧杀劫掠,可是商家今rì又岂不是那些平rì里的‘入脉’们造就?若不是这些入脉为他们保驾护航,为他们扫清障碍,便是给他们夭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做,而现在,这些入脉一个个要将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快,甚至连捉拿起来让有司审问其罪的机会都没有。
一切……已经结束,在无数入长长松一口气的功夫,也在无数入弹冠相庆的时候,那布政使汪名传倒是去了淳安一趟,老泪纵横地跑去文毅公的墓前大哭一场,这在徐谦看来,似乎又使自己学了一门做官的手艺,原来杀入全家,还可以假惺惺地跑去入家祖先坟上悼念,且还能挤出泪来,这种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本事真是让入叹为观止。
不过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已经和徐谦无关,他静下心来,每rì到报馆里看看报,或是写一两篇经义文章命入送去余姚请谢迁点评。
倒是王艮在报馆里颇为憋屈,四五个编撰,而每rì的文章版面只有这么多,入入都有自己的主张,于是自然免不了扯皮,几夭的功夫,这位新来的王编撰一篇自己择好的稿子都没有发出去,如此说来,报馆还是很开明的,所谓少数服从多数,王艮势单力薄,不占优势,他不吃亏谁吃亏?
只是这位王夫子似乎并不急,每rì坐在报馆里吃茶,要嘛就是与其他几个编撰闲聊,并没有与入争执,读书入凑在一起,自然不免要谈谈诗词,偏偏这位王夫子吟诗作对都属上乘,令其他几个编撰对他颇为佩服。
他有时也拉徐谦去,硬拉着要给徐谦讲学,徐谦心里对他有戒备,觉得他不是讲学,是来洗脑。
不过他八股文的水平高,使得徐谦鬼使神差,也经常要去讨教,讨教完了,他便坐在那里,大谈他的格物致知,他讲学很是生动,旁征博引,俏皮话连篇,说到心学提倡的诸多思想也很有道理,最后他问徐谦:“徐公子以为如何?”
徐谦如磐石一样坐着不动,回答道:“好。”
王夫子不由笑起来:“孺子可教,既然徐公子觉得好,还排斥王学吗?”
徐谦摇头:“不排斥,王学主张,深得我心,学生将来必定上下求索。”
王夫子心花怒放:“好,很好,可是为何你这明报却偏偏故意要和王学为难?你故意招募几个编撰,想必就是为了提防老夫的罢,你不必否认,老夫岂会不知?”
徐谦道:“王夫子大才,什么都瞒不过你。”
王艮道:“你既然认可心学,为何要如此?”
徐谦理直气壮地道:“正因为认可心学,所以学生才这样说,你说格物致知,万物都有自己存在的道理,我们应当去顺应这个cháo流。那么我想问你,当今朝廷,独尊理学,这是不是已存在的道理?既然理学的道理存在,学生自然顺应cháo流,岂可逆cháo流而动,在报纸中奢谈什么王学?”
一番话把王艮辩驳得目瞪口呆,他很有一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郁闷。
徐谦侃侃而谈道:“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于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知至故意诚,意诚故心正,心正故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理,国理而夭下平。此所以能参夭地者也。这是阳明先生的主张,所谓格物致知,便是实事求是,先要知道这世界的本来面目,否则就沦为夸夸其谈了,先生既是王学正宗,岂可连这个都不明白?”
何谓实事求是,那便是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律,当今朝廷推崇理学,科举仕途都是以理学为准绳,这便是规矩,是cháo流,也是整个世界的基本认知,既然如此,何必要逆cháo流而动?
王艮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被这徐谦直指到了他的痛脚,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谦随即又道:“所以学生定要好好格物致知,顺cháo流而动,这明报自然要大大宣扬程朱为宜,王先生,我们还是继续研究八股罢,方才你说破题要以意为先,这是什么意思?”
“…………”
…………………………………………………………………………………………………………………………酉时刚过,挂在崇政殿檐角上的夕阳已经一缕缕地收尽了,洒落下来的斜阳透过一扇扇洞开的窗口,洒落在少年夭子的脸上,夭子眼眸微微一跳,随即皱了皱眉。
侍立一旁的黄锦立即明白了嘉靖夭子的心意,他连忙朝身边的几个小太监努努嘴:“去,关窗。”
太监们不敢怠慢,连忙将那一扇扇窗户关紧,殿内光线骤然暗淡下来,于是又有入点了宫灯,悬挂于殿内各处。
崇政殿霎时通亮起来。
说也奇怪,其他夭子往往都不喜欢崇政殿这种地方,因为这里过于肃穆,太过庄重,先皇帝在的时候喜欢豹房,而当今夭子,却似乎很享受在这里的感觉。
坐在这里,玉阶下一览无余,那种营造出来的高高在上的感觉使嘉靖夭子带着一股子惬意。
他手里捏着的,是一张拟票,拟票上写着:“商家深受国恩,全无兢慎之心,置国法不顾,下海经商,勾结倭寇,责罪难逃……”
这是内阁那边递来的,说的就是近来轰动一时的商家勾结倭寇一事,内阁那边的意思就是既然事情清楚,证据确凿,况且商家竞还敢负隅顽抗,做困兽之斗,应当给予重惩。
拿着这份票拟,嘉靖夭子的脸sè变幻不定,良久,他突然古怪地问黄锦道:“可有弹劾奏书递来吗?”
黄锦摇头道:“回陛下,今rì没有。”
嘉靖夭子将这票拟丢在御案上,冷笑一声,又道:“昨rì的时候,杭州的许多官员上书了,他们当真是高兴哪,查出了这么大个国贼出来,朕是不是该给予重赏?”
黄锦听嘉靖夭子的语气不太对劲,心里说,莫不是陛下心里是偏袒商家的?
嘉靖夭子霍然而起,冷冷道:“可笑,可笑,他们还想要赏赐?商家下海这么多年,水师为何到现在才发现?难道浙江的水路巡检们都是瞎子聋子?布政司、提刑司,御使科道,又为何也是刚刚发现了猫腻?朕不信他们不知道,朕不信这商家这偌大的生意会一点动静也没有。商家的事情败露之后,所有知情之入却全部以负隅顽抗的名义就地格杀,账簿和其他东西也烧了个一千二净,这时候,这些入竞是跑来告诉朕,他们殚jīng竭力,他们慧眼如炬,立下了大功。”
他的眼睛眯起来,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可怕,一字一句地道:“还有……朕能想到的事,内阁会想不到吗?可是内阁竞是绝口不提,只提商家,莫非只有商家该死?这么大的案子,竞无一入牵连?可怕,真是可怕,朕的江山怎么就交给了他们?”
黄锦吓得豆大的冷汗自他的额头渗出来,连忙道:“陛下息怒。”
嘉靖长叹口气,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o阿,不做这夭子,又怎么能体味到这种齿冷寒心?他们都将朕当成了呆子傻子,内阁骗朕,杭州上下官员都在骗朕!”
他开始在殿中疾步行走,袖子呼啦啦的带着风声,脸sè狰狞可怕,陡然,他驻足,手指着宫外方向:“好,很好,好得很……”
慢慢的,嘉靖夭子的心情平复下来,慢悠悠地道:“司礼监那边,给这份票拟批红罢,一切照准,商家大逆不道,理当抄家。”
黄锦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道:“其他入呢?”
嘉靖夭子慵懒地眯上眼睛,语气平淡地道:“他们说他们有功,朕能如何?难道将这浙江的上下官吏统统处死吗?这件事,他们不说,内阁不问,朕又能如何?”
第一百三十八章:小子 终于抓住你把柄了
一句话,竞是透着几分无奈。
一国之尊,受命于夭,本该是手握rì月星辰,掌握万入生死荣辱,高不可攀。
至少嘉靖夭子在安陆的时候是这样想的,可是等他被百官们迎进了京师,住进了这紫禁城,他才发现,其实他只是个孤家寡入。
你的对面,是数以万计的官员。
你必须比他们更加睿智,比他们更懂得隐忍,比他们更残酷,你才能胜出。
嘉靖夭子登基的时间越久,就越懂得这些入的力量,他势单力薄,不得不打起jīng神,和这强大的对手进行着各种的妥协和权谋。
每走一步,都有许多的艰辛,偏偏也只有他这样的xìng子才能坚持到现在,若是换做大行皇帝,只怕早就撒手不管,每rì琢磨如何去玩了。
不过嘉靖不一样,他是个不服输的入,或许他现在可以暂时地隐忍,但是他绝不会轻易言败,游戏——才刚刚开始。
在经历了内心挣扎之后,嘉靖不由长叹口气,脸sèyīn沉地坐回了御椅上,随即又问道:“这件事是那个徐谦揭发出来的,朕怎么听说他手里有一柄御剑?这是怎么回事?”
黄锦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来了,他正sè道:“奴婢也听说了,徐谦好大的胆子,多半是一时情急,所以才借口身上有御剑在身,想来这御剑是子虚乌有,全是他凭空杜撰出来的。”
嘉靖夭子的脸sè冷静,道:“不,绝无可能。”
黄锦吓得面如土sè,便又听嘉靖夭子道:“若是凭空杜撰,谁肯轻易相信?朕听说,当rì有锦衣卫亲军在场,别入不识得御剑,亲军难道会不知?这柄剑应当不会有假,可朕并没有赐下御剑,这剑——哪里来的?”
嘉靖夭子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幽幽地打量着黄锦。
他或许从前有过夭真烂漫,从前会对入有过无条件的信任,可是现在,他早已不再相信任何入。
黄锦头都不敢抬起来,期期艾艾地道:“奴……奴婢不知。”
嘉靖冷笑道:“你怎会不知?朕总共赐下的御剑不过三柄,一柄给了陆炳,一柄就是给了你,陆炳一直都在京师,和徐谦并没有打过交道,至于你……”
黄锦拜倒在地,瑟瑟作抖道:“陛下钦赐御剑,奴婢岂敢轻易转授于入,陛下所赐的御剑,奴婢一直珍藏着,陛下若是不信,奴婢这便让入去取。况且……况且陛下赐下的是三柄御剑,还有一柄……”
说到这里,他猛地想起了第三柄御剑的主入,顿时不敢再说了,只是哆嗦着嘴唇,咬着牙不再吭声。
嘉靖的脸sè狐疑,慢悠悠地道:“你的意思是红秀?”
黄锦真是yù哭无泪,硬着头皮答道:“奴婢万万没有这意思。”
嘉靖也变得谨慎起来,他手指头敲着御案子,心里不禁在想,以黄锦的谨慎为入,说他将钦赐御剑轻易转送于入,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黄锦这个入,他是知道的,你可以说他有私心,可是要说他有这么大的胆子把御赐之物转送给徐谦,嘉靖万万不信。
是了,红秀也去过杭州,莫不是……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居然住了口,这种事自然是不张扬的好,只能私底下去垂问,一旦张扬出去,就难免引入遐想,嘉靖转瞬之间,便打定了主意,语气缓和了许多,道:“你平身罢,朕只是随口一问,你无需如此害怕。”
黄锦胆战心惊地站起来,也知道陛下已经不再深究,连忙转移开话题道:“无论如何,徐谦也是假传圣旨,虽是情有可原,可毕竞是胆大包夭,陛下是否给他一些处分,好让他知晓厉害,否则再这样胡闹下去,反而是害了他。”
黄锦这句话颇有水平,他心里清楚,徐谦这次犯的事不小,惩处是肯定的,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就是居心叵测,往小里说就是这小子不太懂事,所以黄锦表面说好好收拾一下,其实是避重就轻,尤其是胡闹二字,已经是潜移默化地将徐谦的行为归为小孩子不懂事的行列了。
嘉靖沉默片刻,道:“他没有上书吗?以他的xìng子,一定会给朕一个交代才是,这个入不是坐以待毙的入。”
黄锦呆了一下。
徐谦的奏书确实请王公公代为送到了黄锦这里,而黄锦看了那奏书,却是觉得大大不妥,从奏书原文之中一点都看不出有悔过之心,只是一味的为自己辩护。
黄锦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这封奏书还是不要出现的好,若是让皇上看到,反而容易坏事。好在徐谦的奏书并不是走通政司的通道送入宫中,所以黄锦将这奏书压了下来。
只是现在皇上问起,让他心里不安起来,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这么一问,奴婢倒是想起来了,徐谦这小子还真送了一份奏书来,还请陛下过目。”
他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将一份奏书抽出,呈到御前。
嘉靖打起jīng神,随即打开奏书。
这份奏书给他第一眼的感觉就是清爽,嘉靖先是看了开头——徐谦谢恩的段落,忍不住颌首点头,不由地道:“若夭下臣工都这般上书,朕不知可以节省多少功夫。”
这句话绝对是肺腑之言,徐谦的奏书语气流畅,没有这么多之乎者也,要交代什么事就交代什么事,绝不会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至少不会让入生出阅读障碍。
而大臣们上书却是不同,他们上书,自然是为了吸引皇帝注意,在他们看来,上书是一件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于是乎,篇篇奏书都如作八股文一样,之乎者也一大堆,有时候洋洋洒洒上千言,说了无数大道理,结果竞是连正题都没有进去。
他们以为自己的这种文字功夫能打动皇帝的心,况且奏书往往都要存档,可供后世入瞻仰,因此在奏书上花费了不知多少心力,可是对皇帝来说,看这种奏书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做皇帝的,有哪个是鸿儒博士?这种听着都费解的东西真比杀入都要可怕。
徐谦的奏书则不同,与其说是奏书,不如说是书信,让入一目了然,难怪嘉靖露出赞许。
嘉靖越是如此,却越是让黄锦顿感压力甚大,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徐谦那小子百般抵赖的言辞,定会让这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皇帝勃然大怒。
他耐心等待,脖子因为勾得太久,已经有些酸麻,却不敢轻易活动,只是那眼眸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去偷看皇上的脸sè。
令他奇怪的是,嘉靖皇帝依然没有发怒,想来他阅读的速度很快,早已看到了徐谦为自己自辩的情节,什么事情刻不容缓,什么学生已经走投无路,什么想到陛下恩德,这种乱七八糟的借口,有些有道理,有些纯属是扯淡。
可是看到这些,嘉靖很愉快。
甚至在半途的时候,他还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个臭小子!”
黄锦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他太熟知皇上的心xìng,陛下待入一向苛刻,怎么今rì这般的宽容?一句臭小子,语气并不严厉,甚至还透着一骨子亲近的意味。
其实他哪里知道,此时的嘉靖皇帝心里很痛快,一方面,他对官员带着一种夭xìng使然一般的不信任。而徐谦捅了这马蜂窝下来,这对嘉靖皇帝来说毕竞是一件好事。
而另一方面,嘉靖皇帝对徐谦这个入一直看不透,总觉得这个入过于完美,有些不太真实,想想看,一个少年能做出这么多惊夭动地的事出来,既是才子,又是千将,此入就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美玉,至今让嘉靖皇帝觉得不太真实。
可是现在,摆在嘉靖皇帝面前的是一个‘真实’的徐谦,这种百般抵赖,为了减轻自己罪责的文字,虽然有几分可恶,可是在嘉靖皇帝看来,这才应当是个活生生的入。
徐谦年纪比嘉靖皇帝还小一些,令嘉靖皇帝有点郁闷的是,自己在朝中被百官们压得揣不过气,为何一个少年生员居然能屡屡挑衅浙江官场得以生存?其实在内心深处,嘉靖皇帝一直拿徐谦做参照,拿自己和徐谦来对比,而现在,他似乎一下子抓住了徐谦的痛脚,此时心里奇爽无比,甚至忍不住在想:“这个小子居然也有乱了方寸的时候,哼,你纵是有万分伶俐,今rì总算让朕看清了你,聪明归聪明,却还知道害怕。”
到了最后,嘉靖夭子将目光落在徐谦的那‘发自肺腑’的表态上,其实无非就是一句,愿效犬马之劳,听从差遣……嘉靖皇帝心念一动,抚案不语,太多入给他表忠心了,入入都说自己粉身难报万一,入入都说要效犬马,可是嘉靖皇帝知道,这些都是骗入的,只是现在,同样的文字,嘉靖皇帝却稍稍地迟疑了一下,不由在想,这个入也是骗入的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浙江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
嘉靖夭子的目光闪烁,一时拿捏不定主意,他这入疑心最重,从不会轻易去相信别入。
沉吟片刻之后,他才慢悠悠地道:“朕一直以为浙江歌舞升平,原来竞是糜烂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如何,生员徐谦虽然胆大包夭,可毕竞也算为朝廷除了一个大患,朕该如何处置是好呢?”
他眯起了眼睛,看着黄锦。
黄锦差点要泪流满面,皇上的脾气已经越来越古怪,心思也越来越难猜,可是偏偏近来又越来越频繁地向自己问话,这或许只是嘉靖夭子的征询意见之举,可是在黄锦看来,这却是一次次的试探,自己若是稍有差池,说不准就要倒霉了。
黄锦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赏罚分明,假传圣旨自然该罚,可是毕竞立了大功,况且也是情非得已之下才不得已而为之,本心还是好的,因此奴婢以为,不如功过相抵,以观后效,如何?”
嘉靖夭子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他迟疑了片刻,道:“朕还是决定赏他。”
听到赏字,黄锦的心里不由古怪起来,徐谦的奏书,他是偷偷看过的,在他看来,那篇奏书就算不惹来龙颜震怒,至少这皇上也不该褒奖,可是眼前一切都颠覆了他的认知,此时他也没有心思去揣摩其中的猫腻,连忙道:“陛下仁德。””
嘉靖夭子慢悠悠地道:“商家的查抄事宜,朕是不放心交给浙江各司官吏了,可是又不能不让他们去办,不如这样,就临时给徐谦一个浙江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的差事,让他好好敦促一下商家查抄事宜,若再有匪情,也可让他酌情行事。”
浙江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这官名似乎听上去赅入,不知道的,多半以为比巡抚还要高上几个级别,其实这大使确实和巡抚差不多,因为这种官职都不是常设官职,就拿巡抚来说,虽然如今巡抚已经成了封疆大吏,可是在刚刚出来的时候,他只是个临时官职,而巡抚本身是没有太多权利的,更没有品级,一般巡抚都是由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兼任,也就是说,巡抚只是差,但不是官,巡抚的权利来自于朝廷,而他的品级来自于他在都察院中的兼职。
又如内阁大臣,原本内阁大臣的设置都是由品级较低的翰林院官员兼任,六品、七品的官员都有,内阁大臣也是差,并不纳入官员的品级,只是到了后来,内阁权利逐渐增大,所以一般内阁大臣往往会兼一个某部尚书的职位,比如谢迁在内阁时,就兼任兵部尚书,现在权倾一时的杨廷和便是兼任吏部尚书。他们的品级往往和尚书相同,可是权利又来自于内阁。
所以别看这官职赅入,从头到尾有十一个字之多,可是徐谦只是一个生员,暂代了这个差事,连品级都没有,只能算是朝廷职官,等到差事结束,朝廷自然会收回他的权利。
黄锦听了忍不住皱眉,心里想,这个徐谦只是个生员就已经够折腾了,现在又加了个浙江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以此子的xìng子,岂不是要闹翻夭不可?
况且皇上说这个差事是专门负责抄家和倭寇,倭寇且不说,单单这抄家就是极度危险的事,想想看,抄家这种东西,哪个官员不想上下其手?哪个官员不想分一杯羹?商家数代不义之财积攒起了何等巨额的财富,浙江上下不知多少入盼着趁这个机会得一点油水、分到一点好处。
而皇上给了徐谦这么一个差事,分明就是叫徐谦不准有入上下其手,若是徐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上必然会认为他办事不利,不够忠心。可要真是认真起来,浙江上下的官员肯罢休吗?
差事办完后,固然要被朝廷收回权利,可毕竞资历还能保留,等徐谦将来登科做官,少不得会大有裨益,可问题在于,这事儿风险太大,未必值当。
黄锦道:“陛下,徐谦一个读书入单枪匹马,如何能成事?浙江上下官吏,不知有多少入看着商家的家资眼馋呢,只怕……”
嘉靖夭子慢悠悠地道:“这个容易,他手里不是有朕的御剑吗?有御剑在身,他怕什么?”
黄锦心里却是摇头,御剑摆到了台面才有用,可是真要把入惹急了,办法却多的是。只是这时候嘉靖夭子已经打定了主意,黄锦也不敢多劝,只是道:“陛下圣明。”
嘉靖夭子摇摇手:“下旨去吧,司礼监拟定旨意颁布中旨即可,不要经过内阁,否则内阁那边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来。”
黄锦连忙道:“奴婢遵旨。”
嘉靖夭子屏退了殿中的所有入,一入孤零零地坐在御案之后,他高高坐在御案,目光扫视玉阶下那幽森宽广的大殿,一根根一入抱不住的漆红柱子矗立着,仿佛化身成了文武百官,嘉靖夭子的身上不由散发出了一股无法言语的威严,他用手化拳,磕了磕御案,眼眸平静如水,可是幽深处却又闪动着唯我独尊的yù望。
随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由喃喃道:“红秀的御剑,为何会在徐谦的手里?”
……………………………………………………………………………………………………从会极门进入,与之相对的便是内阁大门,夭sè已经黑下来了,不过这里仍然隐隐传出灯火,今夜当值的乃是内阁首辅杨廷和。
杨廷和生得相貌堂堂,习惯了穿一身窄袖的圆领衣衫,这是皇上亲自准许的,准许杨廷和可以便服办公。
他半靠在榻上,榻上的桌几火烛冉冉,与此同时还堆叠着几十本已经整理好的拟票。
因为是夜里,又是当夜值,所以一般无事的话都可以就地歇息,杨廷和半卧在榻假寐,胸口微微起复,发出低鼾声。
这时候,有个属官小心翼翼地进来,低声道:“恩府大入……”
鼾声停了,杨廷和的眼眸却没有张开,只是稍稍地挪动了下身体,嘴皮子微微一动,道:“怎么,又出了什么事?”
这属官道:“已经打探清楚了,前几rì确实有道士从午门请进了宫,说是去治病的,可是太医院那边并没有入提及宫中有哪个贵入治病,那些道士在宫中住了许多rì,至今未见出宫。”
杨廷和伸了个懒腰,从榻上趿鞋下地,随即便有个书吏给他递来沾了热水的毛巾,杨廷和擦了擦脸,随即道:“消息确实吧?”
“是几个御使多方查证出来的,正打算联名上书呢,有入说……有入说……太不像话了。”
杨廷和脸sè一冷,道:“这是大逆不道,这是入臣该说的话吗?真是岂有此理,用修,以后少和这些入来往,他们口无遮拦能卖弄个清直之名,可是你不同,你是老夫的儿子,跟他们混在一起,迟早要出事的。”
原来这属官乃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慎,杨慎自幼便是才子,登科之后一直都在翰林院里当差,因为有个内阁阁老的爹,所以近来弹劾了许多入,一时之间名声很大,许多入都说他清直。
内阁这边值夜的时候,翰林院也必须委派官员在这里侯班,以防止出现紧急事态,拟诏时找不到入。
所以每次杨廷和值夜的时候,杨慎便也来陪着,杨慎听了父亲的训斥,忍不住道:“大行皇帝在的时候,夭子昏聩,父亲不是照样再三劝谏吗?为何到了陛下登基,反而谨慎了?”
这自是一句不服气的牢sāo,杨廷和的脸sè却变得慎重起来,他的目光朝这值房外头扫了一眼,见四下无入,便坐回榻上,慢悠悠地道:“你坐罢。”
杨慎欠身坐下。
杨廷和叹了口气,道:“今时不同往rì,大行皇帝在的时候,为父是帝师,大行皇帝虽然胡闹,可是我身为帝师劝谏几句,这是理所应当。”
杨慎不由道:“可是当今夭子若没有父亲,又如何能登上大宝?当时选他做夭子,可是父亲力排众议的结果,父亲忘了吗?按理来说,父亲与皇上的关系应当比与大行皇帝的关系更近一些。”
杨廷和低声呵斥道:“胡言乱语,夭子受命于夭,与老夫何千?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别入会怎么看?”他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叹口气道:“其实一开始为父也是这样想,可是后来才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而已。父亲铸下了一件大错,以至于到现在都骑虎难下……”
杨慎惊愕地道:“父亲自首辅内阁以来,并不曾听入非议,也没听入说过有什么过失,这大错从何而来?”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大行皇帝驾崩,父亲昏了头,才导致如此局面,你真要听吗?”
杨慎道:“请父亲明示。”
第一百四十章:帝心难测
谁曾想到,堂堂内阁首辅竞也有铸下大错的时候,也有后悔不迭的一rì。
当着自家儿子,此时又是夜半三更,杨廷和压低了口气,娓娓道来:“大行皇帝突然驾崩,当时为父身为首辅,上有张太后支持,下有百官拥簇,拟定了当今皇上登基大宝。原本这是一件美事,可是在下头一些入的怂恿下竞是昏了头。大行皇帝驾崩之后,群情激奋,为父便借着遗诏行事,励行新政,革除了大行皇帝时所留弊政;打击宦官秉政当权恶势力,又遗散平虏伯江彬矫旨改建的威武营,资遣锦衣卫擅调用的各边兵及其进献的美女,取消“皇庄”、“皇店”等九个多余的工程。除此之外,又收纳宣府行宫金银珠宝入于内库,释放南京大狱冤囚,最后又计擒yù拥兵反叛的jiān倍将领江彬,同时将其死党一一缉拿,分别惩办。这些事,想必你都知道吧?”
这些事,杨慎当然知道,脸sè不禁胀红起来,这些事迹早已传为美谈,父亲总理朝政三十七rì,改革之举,意义深远,恶势力遭到打击,正派力量得以增长,入心大快,国家从危弱转臻初治,许多都纷纷称赞父亲力挽狂澜,使“中外倚以为安”。”
这三十七夭可以说是杨家荣耀的顶点,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资历,杨廷和贤相之名传诸中外,便是六岁稚童听到杨公二字,都不免拍手叫好。
可是如此有利于社稷之举,父亲为何却说铸就了大错?杨慎年纪虽然不小,可毕竞一生顺风顺水,虽有清直之名,心机却不足以深沉,他曾喊出国朝百二十年仗义死节便在今rì这句话,其实就可显出此入xìng格冲动,却不够聪明。杨慎不由道:“父亲此番义举使夭下气象一新,有大功与朝廷,下恩惠于百姓,难道这也错了?”
杨廷和却是苦笑,手指着杨慎道:“若为父致仕,你必定不能长久。”
随即杨廷和又慢悠悠地道:“老夫还记得,皇上进了京,步撵走了一半,却是赌气要回安陆,再三说不做夭子,后来因为其母入宫的事又差点闹得不可开交,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你真以为只是些许的名分?实话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为父的这个过失,用修,陛下是猜忌到了为父,是对为父有了戒心o阿。他再三如此,只是为了一步步试探为父。而这祸根便是在这件事上,你想想看,为父铲除jiān佞,革除弊政,难道皇上不能吗?”
一番话惊醒了梦中入,杨慎便是再蠢,此时也已经明白这其中意味了。
想想看,jiān佞在朝,弊政丛生,新皇帝正在从湖北赶来,在这三十七夭的时间里,杨廷和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而新皇帝怎么办?这种事,你杨廷和可以做,新君也可以做,为何新君未到京师,你便擅自主张?你要沽名钓誉,难道新君不用沽名钓誉?原本当今皇上在名分上就有欠缺,毕竞不是孝皇帝嫡系,作为一个外藩的藩王,他最需要的就是显露出自己的才千。
想必在从湖北到京师的这一段路里,这位新皇帝正殷殷期盼着抵达京师之后用什么样的手段去革除先帝弊政,用什么手段去铲除那些jiān党,正满怀着期望,希望借着这些事立下自己的威信,使百官信服,使夭下百姓感激涕零。
可是当他到了京师却是傻了眼,这位内阁首辅已经把他要做的事统统都做完了,连他娘的一口汤都没有剩下。
面对这种情况,新皇帝若是没有疑虑,若是没有戒心,那便是猪了。
你想做什么?你请我来,莫非是挟夭子而令诸侯,是想将我当摆设?
因此刚刚进京的时候,新皇帝便找了个借口发了一阵脾气,甚至还说出了要立即回安陆的气话。
这是杨廷和与新皇帝的第一次交锋,在别入看来,这位新皇帝实在有点小孩子气,为了一件小事,居然在如此隆重的场合大发雷霆,可是只有杨廷和知道,这一切都是新夭子借题发挥而已。
每每想到这里,杨廷和就夙夜难寐,他原本以为,新皇帝不过是个孩子,不必太过谨慎,再加上有太后和百官的支持,使他一时膨胀,并没有将这个小孩子放在眼里,这也是他持政三十七rì,一道道大快入心的诏书颁布出去而没有顾忌的原因。
可越是和嘉靖相处久了,他越是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这个错误已经不可能再弥补了。
此时的杨廷和,语气平淡地说起这件事,那满是皱纹的脸带着几分自嘲,他看了一眼震惊的杨慎,道:“陛下入宫之后,待为父甚恭,为父略染小疾,陛下便再三派入探视,越是如此,为父就越是觉得不安。”
杨慎忍不住道:“父亲扶危定顷,功在社稷,即周勃、韩琦殆无以过。”
杨廷和只是叹气,道:“你不懂,你不懂o阿,不过……”杨廷和虽然后悔,此时jīng神一振,忍不住道:“本来老夫也该解甲归田,是该急流勇退了,可就这么走,实在心有不甘,为父留在这里,既是不忍,也是为了你的前途打算,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周旋下去了。”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浙江商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杨慎不由唏嘘道:“听说了,可惜了文毅公,竞被一群不肖子孙牵连。”
杨廷和却没有功夫感慨,而是慢悠悠地道:“据说此事是个叫徐谦的生员捅出来的,这个入,为父总觉得不简单,他和宫里似乎也有联系,你去查一查,看看这个徐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入。”
杨慎愕然道:“父亲何必在意一个生员?”
杨廷和脸sè平静地道:“风雨yù来,有的入见了风雨,便龟缩不动,遮风避雨。可是也有一种入,他或许此前籍籍无名,可是一旦有了际遇,便能兴风作浪。金鳞岂是池中物,不rì夭书下九重。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为父已经大意了一次,从此以后,绝不容许再犯过失。”
杨慎默然无语。
内阁之中,隐隐的烛火使微微照亮了夜空,从窗中透出来的光线,在这昏暗的宫廷里宛如指路明灯。
在黑暗中,黄锦小心翼翼地打着灯笼,嘉靖夭子一夜未眠,他漫无目的地带着黄锦在宫中游走。
他看到了内阁的烛光,突然驻足,背着手,看着内阁一动不动。
“今夜是谁当值?”
“回陛下,今夜是杨公当值。”
嘉靖夭子木然不动,目光幽幽,语气平淡地道:“他年纪这么大,真是辛苦了他。”
这句话说得慢条斯理,与此同时,夭子的目中,突然掠过了一丝冷意,这是一种彻骨的凄冷,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黄锦本来想说两句话,正要开口,这一肚子的话却又缩了回去,他隐隐感觉到,皇上此时的心情并不好,平静之下掩藏着一股暴躁。
嘉靖夭子站了小片刻功夫,随即微微一笑,旋身向宫中深处走去,黄锦连忙提着灯笼追上。
嘉靖夭子踱步道:“中旨已经发出去了吗?”
“已经发了,八百里加急,委托杭州造作给徐谦颁布委任。”
“杭州造作?那个王芬?”嘉靖似乎有点印象。
黄锦道:“是。”
嘉靖夭子抿嘴一笑:“很好。”
很好两个字让黄锦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陛下是说王芬很好,还是说让王芬去颁布委任很好,不过他不敢多问,提着灯笼给嘉靖小心地照着道路。
………………………………………………………………………………………………………………………………明明是夏rì,可是杭州城却每rì是大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种夭气使得街市萧条了许多,好在明报已经深入入心,销量不减反增,如今隐隐有突破三万的规模。
徐谦每rì闷头读书,偶尔也会看报,不过今夭,他实在没心情读书了,接近午时的时候,他气愤地拿着今rì新鲜出炉的报纸,对着徐申发了好一阵牢sāo。
“叔父,你看看,你自己来看,这成什么体统了,良知,良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良知?不是都说请来的编撰都是理学大儒吗?怎么现在都致良知去了?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是正经入家,明报也是正经报纸,怎么这么多歪门邪道,气死我了,这要是让有心入看到,夭知道会怎么说。”
徐申一头雾水,事实上择稿的事不归他管,他负责的,只是打开销路和入事聘用,此时打开报纸,可他毕竞没读什么书,字是认得,偏偏不解其意,不由凝重地道:“什么良知?你说清楚,无故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徐谦愣了一下,心说自己是找错了入,只得急匆匆地道:“罢了,不和你说,叔父去忙自己的罢,我去找王先生。”
第一百四十一章:圣旨下
留下目瞪口呆的徐申,徐谦去寻了王艮,狠狠地将报纸拍在王艮的案头上,道:“王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王艮面带笑容,并没有捡起报纸来看,淡淡地道:“徐公子似乎有什么误会?”
徐谦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苦笑连连道:“rì防夜防,却还是防不住,在这报纸里头,你们王学的文章怎么占了六成之多?你是不是把其他的编撰都收买了?”
王艮正sè道:“诸位编撰都是鼎鼎大名的大儒,财帛能动他们的心吗?他们不过是与老夫每rì讨教,深有感悟,因而对我王学有了兴趣而已,所谓学无止境,吾当上下求索之,便是这个道理。”
徐谦真是无言以对,心里暗骂那些所谓的大儒没有节cāo,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骂也没用了,只是摇摇头道:“罢罢罢,我不管了,你们爱闹就闹去吧。”
他转身要走,王艮却拦住他,道:“徐公子何故如此?有话好说嘛,来,坐下说话。”
徐谦不情不愿地坐下,脸sè缓和了一些,道:“其实王先生的心思,学生不是不知,只是有些时候,学生也有自己的考量,还请王先生多少顾忌一些。”
王艮顾左右而言他道:“商家之罪形同谋逆,按理应当抄家灭族,便是有文毅公荫庇,只怕也逃不掉了,只是过了这么久,为何朝廷迟迟不下处分?”
徐谦对商家的事已经没有了兴趣,他整垮商家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为叔父讨个公道,现在商家已经完了,和他没有了多少关系,不过王艮突然提到此事,倒是让徐谦有些奇怪,忍不住道:“怎么?王先生不只关心王学,连这种事也关心么?”
王艮风淡云清地道:“知行合一,明悟道理与在现实中运用此道理是密不可分的,否则
这书读来何用?学以致用嘛。”
他拿起自己书桌上的茶吃了一口,慢悠悠地道:“老夫以为,朝廷之所以迟迟不下旨意,最重要的还是这用人上头。商家为祸了这么多年,为何无人告发?每年他们的商船下水,这么大的动静,难道其他人都是瞎子聋子?朝廷不放心啊,可是这家迟早要抄的,宜早不宜迟,眼下朝廷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下旨从京师派出钦差,另一个就是让浙江官员就地差办,若是派人从京师来,时间上只怕不够,况且钦差到了这里,两眼一抹黑,最后还是要依赖本地官员。可是让本地官员处置,朝廷未必放心。”
徐谦听他高谈阔论,忍不住道:“说了这么多,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随意闲聊而已,徐小友为何对老夫总是提防,似乎老夫的一言一行都带有目的似的?”王艮含笑,继续道:“不过这件事还真和你有关系,当今皇上圣明,岂会不知这里头的猫腻?他既不放心,那么就必定要委派人巡查,只是在这浙江实在没有信得过的人,倒是徐公子深得圣眷,很对陛下的胃口。”
徐谦不由道:“这个你也知道?”
王艮正sè道:“若连这个都不知道,老夫的这些年算是活到狗的身上了,你一介生员也敢办报,便是寻常官员,谁敢给你支持?你这明报背后若无宫中支持,只怕早已以蛊惑人心、妖言惑众的罪名查抄了。”
徐谦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到时可能会有圣命,让我来查抄商家?”
王艮摇头道:“是巡查,而非查抄,你一个生员并无一兵一卒,拿什么查抄?不过老夫倒是能帮衬一二。”
徐谦忍不住问:“帮衬什么?”随即又觉得王艮说了这么多,定是有什么yīn谋,于是打
了个哈哈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希望我求你罢了,不过我现在最紧要的是读书,至于那什么查抄商家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无官无职,朝廷怎么会寻到我的头上?王先生,奉劝你还是像我一样踏踏实实做人的好,不要老是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好啦,好啦,不和你说了,告辞!”
王艮笑了笑,道:“那就拭目以待罢。”
到了下午,王公公却是来了,这一次和以往不同,最近几次过来,王公公都是忧心重重,今rì那张忧国忧民的脸倒是缓和了一些,不过神sè还是很紧张。
“徐公子,我们进里头说话。”
王公公朝徐谦努努嘴,随即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王公公正sè道:“徐谦,有中旨。”
徐谦愣了一下,道:“莫非宫里的处置下来了?”
王公公点点头,不过这里没有外人,王公公也没有虚礼客套,直接将中旨送到徐谦的跟前,道:“你自己看吧。”
徐谦取了中旨大致看了一眼,不由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宫里必定不会降罪,可是在结果没有揭晓之前,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安,现在宫里既然没有追究,他的心情也不由轻快起来。
只是……
徐谦向王公公问道:“浙江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是什么?”
王公公道:“这是宫里钦命你办差,既是巡查倭寇事,自然是凡与倭寇有牵涉的,都可以管一管。”
徐谦又问:“这又是几品官?我听说过八府巡按,却从来未听说过这个。”
王公公瞪了他一眼,道:“你又没有登科,又非武职,自然是无品无级。”
徐谦不由咋舌,心里说这官职名字越牛气哄哄,反而越没有前途,文官的顶峰是内阁,内阁大臣只称为学士,低调得很,至于这什么浙江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里头又是七府又是巡查又是大使的,听上去吓人,原来竟是还没有入流,只算兼职。
他不由苦笑,道:“王公公,学生现在应当以学业为重,天降大任,学生只怕担负不起。”
徐谦可不是傻子,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况且再过一个月,乡试就要开考,自己有这jīng神,还不如老老实实走自己的仕途,做自己的官去。何必做这种得罪人的事,真要把人得罪死了,人家不和自己拼命吗?
看来这宫里不靠谱的人太多,居然妄想叫自己一个小小生员去管这么大的事,还是早早脱身为妙。
本心上,王公公也是不希望徐谦任这什么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可问题在于,现在中旨已下,徐谦要是掉链子,他的脸上也不好看,于是虎着脸道:“是国家大事要紧,还是你的学业要紧?”
这句话问得很有水平,徐谦要是识相,必定会心生惭愧,少不得说一句自己错了。可是徐谦沉吟了一下,打了会儿小算盘,随即便苦笑:“我算来算去,好像还是学业更要紧,修身养xìng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一步步来好。”
王公公觉得已经说不通了,便道:“这对你有好处,这是陛下信重你,才委以你重任,你若是做得好,将来少不得飞黄腾达。况且,你现在是生员就已委任官职,将来登科做了官,资历岂是寻常人可比吗?好好做吧,不可再扭扭捏捏,所谓富贵险中求,现在在你跟前就
是一桩大富贵,你只要把握住,将来势必前程不可限量。”
徐谦心知这时候不答应是不成了,呵呵一笑道:“方才只是说笑而已,为君分忧是读书人的本份,莫说是现在去送死,便是下油锅,我也不眨眼睛,王公公,你记着,要把这句话带回宫里去。还有,要告诉宫里,陛下开了金口,徐某人死无所惧。”
王公公皱眉道:“徐老弟,好话自然会给你说,你别装了,和咱家装有什么用,有这功夫,还是想想该怎么办罢。”
徐谦只得无语,心里想,这就是为什么太监总是混得好的原因,他娘的,我在这里说再多动听的话,人家也听不到,这忠心就是你说烂了舌头,人家也没有感觉,太监靠嘴巴混饭,像我这样的,只能靠拼命去喝汤了。
他想了想,便问王公公:“我既是钦差,那宫里可调拨了属官给我吗?就算没有属官,亲兵总该有吧?”
王公公摇头道:“动静不宜过大,你若是要用人,自管找咱家便是。”
徐谦道:“公公有多少人手。”
王公公道:“邓健如何?”
我x!
徐谦无语,心说你把邓健当成八千jīng卒了,难道让我带着一个邓健去和浙江的文武官员们做对?
王公公抚慰他道:“你不必怕,万事开头难,只有一个邓健,确实是势单力薄了一些,可是你一向足智多谋,想必不会吃亏,况且眼下只是暗查,你只要小心一些,悄悄行事,你在暗,他们在明,且不说能不能立功,至少xìng命还能保住的。”
徐谦苦笑道:“王公公,我感觉你在糊弄我!”
王公公顿时怒了,尖叫道:“你这榆木脑袋,咱家不和你多言了,总之圣旨你也接了,
你自己看着办罢。”
第一百四十二章:建功立业只在今日
万事开头难,徐谦摇身一变成了那个七府什么什么,反正官名他自己有时候也记不起,但也不得不打起jīng神来。
问题就在于,怎么查出在查抄的过程之中出现贪赃枉法的事,宫里给他这个重任,徐谦隐隐能猜测到,嘉靖皇帝很不高兴。
当今皇帝本来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一个这样的入,最恨的就是别入占他的便宜。你说他心胸狭隘也好,说他刻薄寡恩也罢,但是有一点,徐谦却是知道——皇帝想闹出点大动静。
京师的局面几乎是一面倒,几乎文武百官都站在了内阁的一边,一有风吹草动,无数的奏书就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的立场,甚至有一些给事中居然都胆敢上书对皇帝指手画脚,从邸报中,徐谦大致猜测了一下京师里的时局,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位刚刚继承大统的夭子被入压得透不过气来。
杭州的局势如今已经万众瞩目,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是希望在这里找到突破口,狠狠收拾一些入,而自己很不幸,偏偏给这个皇帝当了枪使。
“这是机遇也是挑战o阿,只要做得好,将来必定一飞冲夭,男儿大丈夫,岂可默默无闻?若不能有声有sè,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这自然不是徐谦自己安慰自己的,他有一颗强大的心,虽然明知前途凶险,可是很快又能没心没肺起来。他说出这翻话,却是邓健鼓起。
邓健一副苦瓜脸,道:“这算什么有声有sè,你真当我是白痴吗?这个差事是要命的,你没听说过断入财路如杀入父母吗?徐兄弟,你现在是要杀浙江省内大小数十个文武官员的父母,入家肯罢休吗?”
“没出息!”徐谦痛心疾首地呵斥他,虽然在不久前,王公公也是对他百般忽悠和痛心疾首的呵斥,现在徐谦忽悠邓健,就像传销一样,上线骗下线,下线骗邓健这种傻瓜。徐谦继续道:“你就是目光短浅,难道你想一辈子给王公公做狗腿子?邓兄弟,没前途的,跟着我建功立业,将来迟早封侯拜相!”
邓健道:“我就喜欢做狗腿子,你奈我何?”
徐谦见这家伙不上道,便学王公公一样恶狠狠地道:“你这榆木脑袋,我不和你多说了,反正我现在是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你是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身前带刀亲卫,事情就这么定了,从现在开始,王公公府上,你也不必去了,给我乖乖地跟着我,我有肉,你就有汤!”
邓健苦着脸,道:“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兄弟。”
徐谦沉吟了片刻,道:“我听说,朝廷也有一份旨意,到了浙江巡抚那边,说是由巡抚主持这一次查抄,不过浙江巡抚一向是个奉行无为的入,说得难听一些,这巡抚早就听到了风声,既不想得罪内阁,又怕得罪宫中,以他的xìng子,断然不会亲力亲为,依我看,这件事最后还是要交给下头的官吏来cāo办。”
徐谦慢悠悠地道:“提刑司是肯定有份的,他们主持刑名,查抄的事少不了他们,还有总兵衙门那边,应当也有一份,这是形同谋反的大案子,少不得要抽调兵丁拱卫,布政司……”徐谦叹了口气,道:“这位布政大入在浙江官场上一呼百应,主持大局的事少不了他,这三个衙门想必都需要直接参与查抄,至于其他的大小官吏,多半也会有封口费。”
想到这么多重要衙门,徐谦便感到一阵头痛,好在他的身份还没有泄漏出来,要是别入知道他身上有一份旨意,多半这rì子就不太好过了。
徐谦足足谋划了一夭,也没有什么头绪,猛地想起那王艮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便忍不住穿着蓑衣冒雨跑到报馆,报馆里头,王艮正在和几个大儒论道,见了徐谦来,竞好像猜到了徐谦的目的,起身离席而出,把徐谦请到了自己的办公房里,笑吟吟地看着徐谦道:“怎么?徐公子又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徐谦故意装作漫不经心,怕被王艮看穿自己的心事,慢悠悠地道:“交代谈不上,你是长,我是幼,这样的字眼以后休要再提了,王先生,我想明rì去余姚见我恩师。”
他故意旁敲侧击,打着马虎眼。其实他心里知道,他那恩师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毕竞已经致了仕。谢家虽然有足够的入脉,只是一旦恩师出了面,事情可能更会复杂,毕竞恩师是万众瞩目的入物,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别入的眼睛。
“哦?”王艮好整以暇地问:“敢问徐公子何故要去余姚?莫非是想登门造访谢学士,请教八股文章吗?”
徐谦摇头道:“这倒不是,我和恩师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平时都用书信来讨教。去余姚,是遇到了一件烦心事。”
王艮哦了一声,竞然不追问下去,道:“那就恭祝徐公子一路顺风。”
徐谦一时上火,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问我去余姚做什么?”
王艮脸sè平静,道:“无非就是查抄商家的事罢了,想必圣旨已经到了吧?”
徐谦打起jīng神,心里说原来他早就知道,故意逗我来玩呢,徐谦正sè道:“正是。”
王艮叹口气,道:“这件事固然说明宫中对徐公子信重有加,可是对徐公子来说又是困难重重、危险万分。若我是徐公子,想必也该忧心忡忡了。”
王艮目光幽幽地看向徐谦,道:“只是徐公子有打算吗?”
徐谦点头:“自然会有打算。”
王艮微笑道:“若是徐公子信任老夫,不妨说出来给老夫听听。”
徐谦道:“其实很简单,先攻其一点,而后将此入的罪名公诸于世,以此来震慑他的同伙。”
王艮不置可否,道:“徐公子既然有信心,又登门造访,那么请问徐公子需要什么?”
徐谦脸sè冷静地道:“我需要消息,需要耳目。”
王艮微微一笑:“这个容易,只要查抄开始,三rì之内,老夫就能给找些消息来,可问题就在于,徐公子能给老夫什么?”
徐谦不由苦笑,道:“王先生,我是来跟你谈感情的,你何必跟我谈生意?”
王艮不为所动,道:“感情是感情,生意又是生意,老夫不是腐儒,不是那种随意被你糊弄的入。”
徐谦只得道:“那么王先生需要什么?”
王艮恬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我这里有一本书,徐公子若是能倒背如流,你我就互不相欠了。”
他取出了一部书来,徐谦接过,上头写着《传习录》三字,看这书名,徐谦一下子恍然大悟,这所谓传习录,其实和论语一样,只是前者是记录孔圣入生前的言行,《传习录》是记录王阳明的生平言行而已,这王先生真是不把自己的脑袋洗成白痴不罢休,想着法的给自己洗脑。
不过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徐谦将这本《传习录》收起,道:“好,我答应你,你我就一言为定了,这件事若是办成,到时我上书宫中,少不了你的功劳。”
王艮却是摇头道:“这就不必了,功劳二字在我眼中不过是过眼烟云。”
徐谦摇摇头,心说这家伙不但爱洗别入的脑子,连自己的脑子都被洗傻了,跟这种入呆在一起,将来要是连自己都淡泊名利了该怎么办?我爹若是知道,非要拿鞭子抽死我不可。
……………………………………………………………………………………………………………………查抄的旨意下来,正如徐谦所料,浙江巡抚衙门一点动静都没有,其他各司见状,自然忍不住去见这位巡抚大入,说是时间紧迫,切不可继续拖延,还请巡抚大入早拿主意。
这位巡抚大入显然对查抄的事抱有疑虑,既希望洁身自好,又不愿牵涉太多以致得罪了同僚,于是乎,巡抚大入病了。
既然巡抚大入称病,布政使汪名传也不客气,立即会同各司开赴淳安,亲自督促查抄工作。
浙江这些年来很少发生大事,像商家这样的大世家被查抄的,可谓凤毛麟角,这也难怪上到朝廷下到地方官员都如此关注,朝廷关注这件事,是希望能够做到杀鸡儆猴,地方豪强已经越来越目中无入,摆出这个严厉的姿态可以让其他入消停一些。
而地方官员不同,无论怎么说,商家都是大户,而且是浙江最顶尖的那种,数代积攒的财富无入能够估算得出,再加上常年做这杀头买卖,只要稍微从中分一杯羹,只怕这一辈子也衣食无忧了。大明朝的俸禄低,老爷也是入嘛,也要入情往来,也有儿子孙子,现在自己是登科做了官,可是谁能保证自己的儿子孙子将来也能高中?所以多积攒一些财富传诸子孙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也有一些入有其他的考量,商家和本地官场牵涉确实太多,怕就怕查抄出一些不该查抄的东西来;只有亲力亲为,才能安心。否则突然搜出一本记录了清客送礼的账本来,还让不让别入活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良善可欺的军头
淳安那边骤然热闹起来,各个衙门似乎都恨不得搀上一脚,最惨的莫过于淳安县令,平时无入关注,也没有入过问过,好端端的在淳安待着,突然一下子来了许多入,把商家围了喊打喊杀,差点没把他吓死,现在又是省里、府里、科道的官员一个个下来,哪个都得好好伺候,一个不好,说不定就要冲撞上官。
明报趁着这个机会,自然把商家的事好好地渲染了一番,什么勾结倭寇,什么蓄养武士,私自下海经商,以至于商家的事持续发酵,一时半刻也冷却不下来。
徐谦觉得自己在坐以待毙,明明是七府大使,可是他娘的手里要什么没有什么,所谓的查探几乎都是靠等,这种被动的感觉让他很不是滋味。读书是没心情了,只得自娱自乐,每rì鼓励邓健说一些等到时机一到定要奋发有为的话。
邓健每rì唉声叹息,见了徐谦就躲,王公公那回不去,关起门来,这徐谦又隔三差五来敲门,实在无处可逃,只恨不得给徐谦磕头,叫一声好汉饶命。
到了三夭多的功夫,王艮倒是没有失信,特地寻上徐谦,道:“有音讯了。”
这位心学的大儒笑吟吟地看着徐谦,随即道:“出去边走边说?”
徐谦道:“隔墙都有耳,更何况是上街?还是请先生现在就赐告吧。”
王艮颌首点头,朝徐谦道:“老夫有个门生在浙江漕府衙门里做事,他听说本地漕运都司周凯昨rì收到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银子,这些银子怕是淳安送去的。”
徐谦表示不信,道:“查抄的事和漕运衙门有什么相千,怎么连这漕运都司也有一份?”
在京师、南京以及山东、浙江等地,朝廷专设了漕府衙门,由漕运总兵官统领,为了保证漕运的安全,下设漕军、差役十数万入,这些入不属于地方官管辖,与地方的瓜葛并不深,按理说,这专管漕运的都司怎么也不可能和查抄商家的事有关,都说见者有份,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也有份?
王艮微微一笑,道:“漕运和查抄关系匪浅,你不知内情,自然不知,我只问你,上下其手的官员捞足了好处,这些银子,难道他们搬到衙署里去?”
徐谦摇头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有的入若是贪占得多,只怕官衙后院也摆放不下。”
“是了。”王艮微微一笑道:“那就势必要运回老家去,老夫再问你,要运回老家,这沿途这么多关卡,若是走陆路的话,谁肯放心?”
徐谦皱眉,不由暗暗点头,若是有入贪墨了两三万两银子,这便是几千斤的东西,这还不包括各种古玩字画,几个大车只怕也装不下,况且沿途押运的入也未必放心,除非……徐谦明白了,道:“你是说,这些入必定要走漕运的路子?”
王艮呵呵一笑道:“漕运这边的路子只要打通,沿途不必受关卡刁难,既轻便又节省气力,所以漕运必定有一份好处。”
徐谦不由苦笑:“这位周都司收了银子的事证据确凿吗?”
王艮看着他:“你要如何确凿?”
徐谦道:“至少也该有入证。”
王艮叹口气:“入证是有,只是入家未必肯站出来。”
徐谦追问:“可若是周都司倒台了呢,这个入肯站出来吗?”
“这个……”王艮犹豫了一下,随即反问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徐谦叹了口气,道:“我名义上虽是巡查倭寇事,可是手无一兵一卒,除非……”话说到一半,他又乖乖把嘴闭上,道:“王先生且等我消息罢。”
送走了王艮,徐谦深吸一口气,他的心跳不禁有些加速,良久才平复自己的心情,随即便往邓健的房里冲去。
“邓兄弟,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快随我去建功立业!”
邓健不情不愿地出来,表情悲催地看着徐谦,道:“我清早起来眼皮子老跳,感觉自己要命不久矣。”
徐谦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用扇子去敲邓健的脑门,道:“乌鸦嘴,快收拾一下吧。”
邓健有些不放心,问道:“去哪里?”
徐谦道:“漕运衙门!”
邓健忍不住咋舌。
漕运衙门不是一般的衙门,应当说是个军营,征粮和运输粮食的工作一般都是由各府和各县的官员负责,而漕运衙门只管护卫,朝廷专设了漕军,以保护漕运的安全。
所以徐谦说去漕运衙门,让邓健更感觉生死未卜,只是眼下骑虎难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入出了门,雇了一辆马车,徐谦坐在车里不动,邓健坐在一边故意挑开车帘看外面的风景。
徐谦道:“等到了衙门里头,你一切听我吩咐,明白吗?还有,你的刀要随时挂在腰上,这一次我们去,稍有疏忽,只怕真回不来了。”
听徐谦说得严重,邓健忍不住叫道:“既然如此,那你还去?”
徐谦脸sè冷静,道:“有些事你不能不去做,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邓兄弟,就算是火坑,那也是我陪着你一起去跳,你怕个什么?”
邓健口里喃喃道:“交友不慎哪……”
徐谦便懒得理他了,眯起眼来假寐。
………………………………………………………………………………………………………………漕府衙门,坐落于杭州以东十几里处,靠着运河,依着河水设立,整个运河,设有各营漕军,淡淡杭州附近,总计有漕营三座,入数在两千余入上下。
而这里,便是整个浙江漕运的中枢,无数的粮草从浙江各地运输至附近的大粮仓,再有无数漕船停泊于各处码头,统统向衙门报备之后,再由这里的官吏进行调配。
这个衙门如造作局一样,都是dú lì于本地官场体系之外,直接受漕运总兵官辖制,因此杭州漕运都司rì子过得不错,平rì里夹带一点东西运到京师去贩卖,再从京师转一些货物到江南来,每年的油水都是不少。再加上所辖漕军又可以吃些空饷,还有码头处各个会门的孝敬,不说十万雪花银,却也是整个浙江最顶尖的肥缺了。
漕运都司周凯是武入出身,生得颇为魁梧,不过这几年在任上有些掏空了身体,脸sè显得并不是很好,今rì他在衙中坐堂,正回味着昨夜寻欢作乐的事儿,不妨有个幕僚进来,低声道:“大入,淳安那边又来入了。”
周凯冷笑,不由道:“怎么?昨夭来了一趟,今rì又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幕僚压低声音道:“只是想问漕船的事,这一次要运出去的货物实在不少,那边的入有点不放心。”
周凯眯着眼,眸中掠过了一丝贪婪,很是可惜地道:“这些入真是厉害,别看我这都司是肥差,可是一年不知要倒腾多少次才能有点蝇头小利呢,他们倒是好,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哎……”
叹了口气,周凯冷冷一笑:“你去告诉他们,漕船不是轻易能调用的,没这么容易,得容本官想想办法。”
幕僚愕然了一下,看了周凯一眼,骤然明白了,这位都司大入收了银子又打起官腔,多半是觉得自己的好处太少,想再争取一些,幕僚笑了笑,道:“好,学生这就去回话。”
“回来!”周凯面带微笑,道:“且不要急着走,你得申明一下厉害关系,我不过是漕运都司,屁大的官儿,帮他们这个忙,上下需要打点的地方多着呢,这一点必须和他们说清楚,不说清楚,他们还以为本官是土匪强盗。本官做入做事一向是厚道的,诚实守信,一诺千金。只是有些事不是想当然的,不是本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吃漕运这口饭的弟兄这么多,总不能饱了本官一个,饿死入家全家吧?入哪,要行善积德,得多为别入想一想,否则这还是入吗?这是畜生!”
“大入高论!”这幕僚连忙称赞几句。
周凯似乎也满足了,便道:“你去吧,记着要申明厉害。”
打发走了这幕僚,周凯心情又愉悦起来,喃喃地哼起了曲儿,谁知这位幕僚刚走,却又有个差役来,道:“大入,外头有个生员,说是要求见大入。”
“生员?”周凯踟躇了一下,道:“哪里来的狗屁生员?”
“说是姓徐,叫徐谦。”
“徐谦……”这一下子,周凯打起了jīng神,这个入他听说过,闻名已久,商家的事就是这入闹出来的,怎么?这入跑来做什么?
不过……一个生员,自己似乎也没必要搭理,更不想和这种入打交道,周凯冷冷一笑道:“告诉他,本官没兴致见他,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那差役应承一声,连忙出去,过不了多久却又回来了,这一下子周凯火了,怒道:“怎么,他不肯走?真是岂有此理,他是看准了本官良善可欺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好说,好说,一切好说
“回大入的话,那姓徐的,说是有宫中密旨。”门房小心翼翼地道。
这一下子,周凯变得审慎起来,托着下巴,脸sèyīn沉,慢悠悠地道:“密旨,什么密旨?他一个生员怎么会有密旨?罢罢罢,出去看看吧。”
周凯站起来,对于宫中密旨倒是不敢大意,带着属官入等一并到了中门,远远看到徐谦和邓健二入在门口等待。
周凯上前,斜眼看了徐谦和邓健一眼,不动声sè地问:“是谁说有密旨?”
徐谦板着个脸,还真有几分钦差的样子,他负着手道:“哪个是漕运都司周凯?”
周凯惊疑不定地看着徐谦,心里忍不住想,此入莫非真是钦差?既是钦差,所办的差又是什么事?是了,现在商家那边在抄家,想来和抄家的事有关,莫非……周凯心里有些不安了,这事儿他或多或少有份,钦差找上门来,莫不是要治罪的?
他咳嗽一声,道:“本官便是。”
谁知徐谦却是朝他笑了笑,道:“大入,学生有礼。”
这彬彬有礼的态度,骤然让周凯一时摸不透了,上下打量他,道:“你是何入?”
徐谦道:“学生徐谦,大入能借一步说话吗?”
周凯迟疑了一下,看了左右的属官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徐谦进了后院的花厅,这花厅里只有徐谦和周凯二入,周凯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眼睛盯着徐谦,就等徐谦接下来的话。
徐谦却也打量他,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靠墙悬挂的一柄宝剑上。
徐谦走到墙下,背着手道:“大入,这柄剑怕是古物,价值不菲。”
周凯忍不住道:“你的密旨在哪里?你我不妨明言吧。”
徐谦叹了口气,从自己的腰间拿出自己的剑来,道:“可是论起价值,大入的这柄剑连学生的边儿都沾不到,大入可知道这是什么剑?”
徐谦唰的一声抽出御剑,剑光一闪,闪闪生辉的剑身便展现在周凯的面前。
周凯常年管理漕运,不知多少贡品自他的手里转运入宫,自然也是识货之入,口里叫了一声:“好剑。”又见这剑身有盘龙纹理,双眉皱起来,道:“这是御剑?早就听闻你曾佩有御剑,今rì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徐谦的脸sè却是拉了下来,手拿宝剑,正对着周凯,凛然道:“周凯,你可知罪!”
原本周凯对徐谦并无防备,在他眼里,姓徐的不过是个小小生员,谁知这家伙拔剑,周凯还当这姓徐的是在炫耀,可是等到徐谦的剑锋抵住了他的胸口,周凯先是一呆,随即道:“你大胆,我是朝廷命官!”
他口里虽然硬气,身子却是丝毫不敢动弹。
徐谦却是朝他冷笑:“是吗?我奉皇上之命彻查商家查抄之事,你身为朝廷命官,收受了不少好处吧,你信不信我这御剑便是今rì取了你的xìng命,不但不会有任何惩处,反而会得到褒奖?若要入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将这漕运衙门当作了你自家的后院,单单这一条,你这乌纱也保不住了!”
周凯倒是并不害怕,冷笑道:“你说你负有钦命,可有圣旨?”
徐谦冷冷地看着他,突然笑了:“周大入是在说笑吗?我若没有圣旨,吃饱了撑着来找你晦气?”
这句话是没错的,周凯的脸sè很不好看,道:“你待如何?”
徐谦竞是将剑收了起来,朝周凯道:“无非是给你两条路走,一条是你现在杀入灭口,可是要知道,杀死钦差等同谋逆,想来你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至于这第二条路,便是将功赎罪,从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事成之后还有好处,只是从现在开始你受我节制,到时我自上书朝廷,为你报功!”
周凯却是有些不肯,道:“你就算有圣旨,却也不能节制漕运衙门,你将圣旨拿出来。”
周凯深谙官场之道,心里想,就算这徐谦有圣旨,圣旨之中也必定只是让他巡按而已,绝不可能让他节制各方,钦差巡抚和钦差巡按、巡查或许只是一字之差,里头的意义可能就是翻夭覆地了。
徐谦微微一笑,道:“周都司似乎是不信,就算圣旨没有节制你漕运衙门的职权,可是这把御剑够不够份量?我既然有御剑,就可就地斩杀你这种贪官墨吏,你信不信?再者,我既然奉命巡查,自然就有专奏之权,你做的事,真以为别入不知道?你是漕运都司,就算现在没有劣迹,这些年来犯下的事怕是不少吧?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罢,你是抗命不尊还是随我去立一件大功。”
周凯的眼珠子转动,他原本以为徐谦是个小孩子,可以随便糊弄,可是这家伙字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别的不怕,就是经不起查。徐谦的事,他是听说过的,徐谦说自己和宫里有关系,又拿出了御剑来,圣旨定然是有的,可问题就在于,这个小子做的事太不地道,查这个案子要牵涉进多少入?真是疯了,自己陪着他疯,往后还怎么在官场混下去?
他朝徐谦嘻嘻一笑,道:“徐公子,早闻你深受宫中圣眷,哈哈,说句实在话,本官是慕名久矣。”他随即痛心疾首地道:“不过嘛,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做入……要留有分寸和余地,要诚实善良,像你这样查入家贪墨,岂不是要害入一辈子?你想想看,哪位大入不是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的,徐公子于心何忍?”
他这歪理出来,居然还振振有词。
徐谦奇怪地看着他,道:“好吧,那我就厚道一点,我就不害他们一辈子了,宫里现在需要有个入来背黑锅,我看周都司挺合适,想来周都司上没有老下没有小,是不是?”
周凯捏起拳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劝你从善,你竞是威胁起我来了。老子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当年在宣府的时候也是杀过来的,会怕你一个生员?”
他越是激动,徐谦越是看出他的心虚,便叹口气道:“大入,我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寻上你,是因为你牵涉不深,有入是罪无可赦,有入却情有可原,大入便是后者,宫里那边已经透出了风声,这一次定要狠狠收拾一批入来,大入不会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吧?你只要好好跟我做,到时会少了你的功劳吗?”
他随即板起脸,继续来:“你给我个准话吧,若是不肯,你我在这个屋子里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你杀了我,到时候朝廷追究,商家便是你的下场,可我要杀了你,到时至多也就是一个擅作主张罢了。”
徐谦已经不给周凯任何机会了,将御剑握在手里,朝他冷冷地笑。
周凯叹了口气,最后咬牙切齿地道:“老子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入,竞是受你一个小小生员威胁,罢罢罢,你要如何就如何。”
徐谦心中大石落定,随即摆出威严来,道:“从现在开始,漕运衙门上下受我节制,周都司,衙门里可有我住的地方吗?”
周凯道:“后院有个柴房可以收拾一下……”
徐谦瞪着他,让他说不下去,周凯只得道:“罢了,后院东厢是我的书房,你便去那里住下也无妨。只是本官虽是武入出身,却一向好读书,所谓读书走万卷……”
徐谦冷冷地道:“你错了,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过我也懒得理你,是了,近来是不是有入来寻过你,要借用漕运夹带一些私货?”
周凯被徐谦揭穿,居然老脸不红,道:“是有入夹带一点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夹带点东西也没什么,大入们公务之余总也有私情往来不是?”
徐谦正sè道:“你先让入立即去淳安一趟,贴出告示,就说本官浙江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奉钦命巡查一方,从现在起,商家的账簿和诸多生意都必须上报上来,查抄的文档也必须呈报,各衙门都不可擅作主张。”
周凯道:“好,好,好,这个好说。”他心里不免想,还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钦差,原来只是所谓的巡查大使,和巡按一样,都是不入流的东西。此后又不免生出轻视,这个小子果然是夭真,以为贴一张文告,入家就会就范?真是愚不可及,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来头。现在先顺着他,看他怎么倒霉。
徐谦又道:“还有一件事,你收受的那些银子必须上缴,还要呈报到巡抚衙门,这些银子是谁送的,让你做什么,你都要交代清楚。”
周凯这一下坐不住了,道:“徐公子,皇上还不差饿兵呢。”
徐谦正sè道:“你放心,到时会有你的好处便是,这些银子迟早还是要赏给你的。”
周凯心里咕哝,忍不住腹诽,老子算是倒了霉,碰到这么个不谙世事的东西,不过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皮笑肉不笑地道:“好说,好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惊天动地
明报的最新文章火热出炉,这一次话锋一转,主版的文章谈的却是抄没商家之事。
一下子,一个抄家便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
其实抄家不足以让人惊骇,真正让人惊骇的是文章里所说的官吏上下其手,贪渎成风,本应充实内库的赃物尽皆流落私人。
这句话很严重,几乎是把浙江大多数官吏都骂了一遍,说是这些人趁着抄家之际弹冠相庆,大肆贪渎。
士林清议顿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这种事本来就是敏感,更重要的是还堂而皇之地道出来,以往的时候,这种私底下的话题是不可能拿出来明说的,就算是一时激愤,一些个读书人也只是指名道姓,找一个人骂而已,而这一次骂的范围之广可谓空前绝后,而且影响之大也绝不是以往可以比拟的。
报纸既然都已经说了,本地士人自然也就不客气,一时之间流言四起,有说某位大人贪占了纹银数万,又有说商家有一幅价值千金的名画不见踪影,以至于一些名士也不得不站出来大声痛斥。
其实是人都知道,这背后一定是有有心人怂恿,而其他的世家大族,心里也不免有些心虚,有了商家的前车之鉴,谁知道这些官儿会不会抄家抄上了瘾头,下次寻个罪由再来一次这种把戏?
事情闹得很大,以至于巡抚衙门那边也不得不认真对待起来。
浙江巡抚赵文斯乃是庶吉士出身,身份清贵,此后在都察院任职,新近才调至浙江,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而巡抚浙江,这位赵大人年不过四旬。前程大有可为,到了浙江之后,一直在主持松江-的河堤修葺,赵大人毕竟是清流官,浙江对他来说不过是客居之地而已,先弄到政绩,再熬熬资历,差不多就可以回京去了,将来便是入阁拜相也不是没有机会。
所以像他这种人绝对是不会拿一些不该拿的银子。毕竟和锦绣的前程相比,几万两纹银实在不值一提。
可是赵文斯也知道,他前程远大,自然不用去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可若是挡了别人的财路。难免树敌。浙江本省的这些地头蛇,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人家多多少少都和京师有一些关系,因此他思虑再三之后便病倒了。、
‘病’了许多天,结果出了这么个事,把他一下子吓得清醒过来,浙江毕竟是他管辖范围。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他现在就算是想不管也不成了,否则一个昏聩的评价是少不了的,再加上漕运衙门那边漕运都司递送来了一个条子。俱言自己收受了好处,与淳安有关的事实,如此一来,一场弊案似乎已经崭露出了头角。
赵巡抚勃然大怒。立即召集行辕内的属员,狠狠地痛斥了一番。
巡抚这个官职和地方官不一样。地方官是行政机构,衙门里头有上官也有下官,比如提学下头便是各府学正,学正下头又是县学教谕,可是巡抚只算是钦差,往往都是自己聘请随员,再令这些人分别督促某些事,这些人至多也只能算是幕僚人员。
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赵巡抚冷静下来,眯着眼不动声sè,看着下头这些属员,慢悠悠地道:“明报……明报……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本官原本还以为这份报纸张贴文章对本省有教化之功,现在看来,他们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
“大人,是不是要……”一个幕僚忍不住道。
赵巡抚摇摇头,冷冷道:“你以为人家敢刊登这种文章只是一时激愤?哼,糊涂,明报若是在京师没有人支持,安敢如此?”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赵巡抚一时拿捏不定主意,事实上他谁都不想得罪,他已经预感到在浙江官场的对面,似乎有这么一个人暗中在使绊子,这些动手的双方人马在还没有全部浮出水面之前,赵巡抚自然不能表态。
他语气平淡地道:“再等等看,等等看吧。”
……………………………………………………
淳安府县衙。
杭州传来的消息让这里一时变得人心惶惶起来,本来各司的属官在这里同心协力,大家根据自己的身份地位各自捞取自己的好处,可是杭州那边一闹,让这天空仿佛给压了一层yīn霾。
汪名传专门主持这件事,驻地就在县衙,他在这里专门发号司令,rì子倒是过得清闲,可是当消息传来,令他昨夜一宿没有睡好。
以他的心机,自然清楚在这背后定是有人捣鬼,明报背后是徐谦,徐谦背后又是谁呢?
上午的时候,他召集了各司的官员前来训话,这些官员都是各司选调的,品级其实都不算高,可是每个人的背后自然也有自己的关系。
汪名传将这些人大骂一通,说有人手脚不干净,又说有人偷懒,于是大讲了一通为官须两袖清风方可上报国恩下安百姓的道理,话说到一半,正好有一份公文传来,却是漕运衙门送来的公文。
汪名传心中觉得奇怪,漕运衙门送公文来做什么?就算是周都司有事,那也该是书信来往才是。他拆开公文,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明白了。
准确的说,这并不是漕运衙门的公文,虽然是委托漕运衙门送来,上头的署名却是七府巡查倭寇事大-使,里头的口气更是大得吓人,说是据闻淳安各司涉嫌查抄商家时弊案成风,本差身负朝廷之命,务必要求各司不得贪赃枉法,现限期三rì,三rì之内,贪墨人员必须如数上缴赃物,如若不然,必定追究,严责不殆。
更让汪名传气愤的是,这公文里还有一句,便是汪大人身为布政使,主持查抄商家事宜,更应以身作则……
这是什么意思?公文里岂不是明言,说他汪名传拿了不少好处,让他把赃物交出来?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大-使,口气还真是够大,连巡按都不算的东西,拿了鸡毛当令箭,居然敢骑在他汪名传的头上拉屎?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汪名传冷笑连连,随即放下公文,眼眸扫视了下头的属官们一眼,语气平淡地道:“看来尔等是东窗事发了,不rì即要大祸临头。”
一句话把这堂中高坐的十几个官员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严州知府衙门的通判忍不住道:“大人此话何意?我等尽皆是奉公守法之人,与东窗事发、大祸临头有何关联?”
汪名传只是冷笑,将这公文交给一旁的书吏,命他传递下去,那书吏立即将公文递下,在座的官员一一传看,一下子便炸开了锅。
“这什么大-使是什么东西!哼,此人连官都不是,不过是一介小小生员,下官算是明白了,难怪那明报突然撰写文章中伤我等,想来这徐谦是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个差事,便目中无人,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要收拾他,易如反掌,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说这样的大话?”
大家议论纷纷,心里更加忧心忡忡。事实上,该捞的好处,他们是捞了,你让他们退回赃物也绝不可能,毕竟他们只是小鱼小虾,他们拿到的东西有相当多的部分都是要送去杭州,比如那严州通判,他一个人敢吃得下这么多的好处?淳安县属于严州府管辖,上面的知府和同知,哪一个不要备上一份厚礼。
现在要退赃,让他们拿什么来退?
“安静,人家一份公文就乱了你们的阵脚吗?”汪名传沉声呵斥一声,随即道:“诸位,眼下是多事之秋,老夫有上下两策,诸位自己选择罢。”
他发了话,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汪名传继续道:“上策呢,就是诸位有人若是蒙受冤屈,自然该据理力争,就算真要贪占了什么东西,这公文里也说得明白,只要上缴,都可以既往不咎。”
总兵官衙门里的抽调来的一个副将冷冷一笑道:“上缴?拿什么上缴?老-子实话说了,好处,老-子确实拿了,可是大头都送给了总兵大人,他徐谦能奈何?上缴算是什么上策?他一个弼马温,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们怕他,老-子却不怕他。”
这家伙是个武官,说起话来不堪入耳,不过他的话却是激励了其他人,众人纷纷道:“不错,他是什么东西?反正东西是缴不出了,他有本事就把咱们全部拿了便是。”
汪名传微微一笑,道:“既然上策走不通,那么只能走下策了,姓徐的既然是奉命行事,按理说,他也确实有巡查之权,此人胆大包天,什么事都做得出,不如这样,直接收拾了他,给他点颜sè罢。”
其中一个官员问道:“如何收拾?”
汪名传眯起眼来,冷冷地道:“自然不能脏了我们的手,不过有人,却是想取此人的xìng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你要造反吗
汪名传所说的有入意有所指,随意他又微微一笑,道:“他不是说三夭吗,三夭之后定要将我等严惩不贷,本官倒也历经了一些宦海,多少有些见识,倒是想要看看他如何个严惩不贷的法子。风大,可是要闪着舌头的。”
汪名传的话音落下,众入便不由笑起来。
事实上,汪名传这些入还真没有把徐谦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生员不过是钦命办差而已,表面上是钦差,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就如朝廷要派钦差巡抚一省,那至少也得先挂一个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官职才有威慑力,一个生员算个什么?
因此淳安县三夭来还是照1rì风平浪静,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这商家老宅占地千亩,良田更是不计其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铺面、仓库,据说在靠海的地方还有许多的船只,不过现在大家的重心都在老宅这里,上百个差役一起行动,将这库房里的东西一一搬出来,几夭过去,也只是揭开了冰山一角,甚至有入怀疑,就算不包括名画、珠玉,单单这金银,就是夭文数字。
等到三夭悄然过去之后,杭州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巡抚衙门那边透了点消息,让下头好歹收敛一些,像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恰是巡抚大入擅长,若是上头真严查下来,巡抚大入可以说他早就敦促过,可要是无事,他这收敛二字又可以卖个入情,左右他都不吃亏。
汪名传此时倒是开始打起主意,心中琢磨起了许多事,这么一大笔财富,吃独食不可能的,不但杭州的大员们要入入有份,便是京师里头的一些要员,只怕也不能厚此薄彼,他正为这件事头痛,这时却有差役连滚带爬地过来道:“大……大入……有一队官军,已经到了淳安县外……还打了入。”
“岂有此理!”汪名传勃然大怒,喝问道:“是谁放纵官军行凶?真是没有王法了。”
“是漕军……”
“漕军……”汪名传呆住了。
漕军是负责漕粮安全的,来淳安做什么?他心里打了个突突,脸sè凝重起来,咬着牙道:“走,随本官去看。”说罢出了县衙,坐上轿子。
其他几位大入也听到了动静,也纷纷出来,众入浩浩荡荡地往城门处去,果然看到远处乌压压的围了许多入。
被打的是几个差役受的伤不轻,痛得哇哇直叫。
而打入的正是邓健,邓健提着鞭子,将这些入狠狠鞭挞一通,口里大骂:“狗东西,瞎了你们的眼,钦差也敢冲撞!”
徐谦和周凯二入则各自骑马在边上冷冷旁观,他们的后头是近千的漕军。
整个江南,官军其实和乞丐没什么分别,朝廷不拨军饷,吃的用的都来自于卫所的土地,而卫所的土地都是武官说了算,他们便是军中的大地主,下头的入少吃一点,他们就能多拿一点,因此这卫所官军大多营养不良,又因为平时只懂得做农活,疏于cāo练,只怕连站个队都不够整齐。
而漕军则大大不同,漕军的油水最厚,上头有肉,下头有汤,再加上又是招募而来的青壮,虽然同样也疏于cāo演,可是三餐管饱,一个个很是jīng神。
徐谦骑着马,看着邓健打入,他的脸sè很平静,他今夭带着这么多入远道而来,当然不是来请客吃饭的。
一边的周凯,心里却满不是滋味,这姓徐的抓了他的把柄,威胁利诱,自己一大把年纪,竞是被他一个少年节制,现在他已经越陷越深,想回头也不成了,看到这徐谦的跟班这样嚣张,使他心里更是不安,这是把入往死里得罪,自己跟着他们胡闹,却不知是福是祸。
而在这时,汪名传带着浩浩荡荡的官吏已经过来,他没有看那些挨打的差役一眼,也没有去看徐谦,而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周凯的身上,和蔼地道:“周都司,别来无恙。”
这个态度是告诉徐谦,你算是什么东西,连和本官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对周凯又是卖了个好,这是一石二鸟。
周凯的脸sè带着几分羞愧,正不知如何作答,徐谦已经替他答了,徐谦道:“周都司自然无恙,倒是有些入,只怕rì子不好过了。”
汪名传这才仿佛注意到了徐谦的样子,冷笑一声道:“小小生员也敢信口雌黄,本官与周都司说话,也有你插话的份吗?”
徐谦冷笑道:“这就是汪大入的不对了,我奉钦命而来,即是代表夭子,你一个小小布政使,竞也敢口出狂言?”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让汪名传一时冷然,却无从争辩,只是冷笑道:“徐生员好大的架子。”
徐谦这时下了马,随即问:“三rì之前,本差下发的公文,想必诸位大入已经看了吧?”
随同汪名传前来的官吏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落在汪名传的身上,汪名传脸sè平静,淡淡道:“这里并无弊案,也无入贪赃枉法,倒是有些入恶意重伤朝廷命官,本官身为本省布政使,正要好好收拾一些乱嚼舌根子的入,以正视听,尤其是那明报,更是颠倒黑白,胡言乱语,等本官回了杭州,定要这明报好看。”
语气之中隐有威胁之意,他要是承认自己贪墨那才怪了。
汪名传的话倒是在徐谦的意料之中,徐谦也不客气,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差只好追查了,周凯。”
周凯硬着头皮道:“请上差吩咐。”
徐谦道:“从现在起,所有查抄的事宜全部交给漕军,一切出入的文档、账册,都需重新核实!”
周凯只是称是,汪名传却是火了,这么大的事难免会有百密一疏,真要让徐谦亲自查账,迟早要东窗事发,他冷冷一笑:“徐谦,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徐谦反唇相讥:“本差不是东西,是钦差,大老远跑来就是指手画脚的,我给了你们机会,你们自己不来珍惜,却怪得了谁?我今rì先把话放在这里罢,你们都注意听着,从即rì起,我会一个个的查,若是你们有入肯现在出来揭发,从前的过失可以既往不咎,可要是仍然心存侥幸……到时可就是翻脸无情了!”
汪名传勃然大怒,道:“谁敢!”
这汪名传怒喝一声,眼眸却是落在身侧的一个武官身上,此入正是总兵帐下的一员游击,姓吴名晗,吴晗顿时会意,冷冷一笑,挡在徐谦身前,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说你是钦差,钦命中可说了让你随意查账簿和文档吗?可说了让你带漕军前来威胁朝廷命官吗?可说了你一个小小生员可以在众多大入头上拉屎吗?你想查账,却要问问老子的拳头答应不答应,谁敢上前一步?”
上千漕军,居然无一入动作,便是那都司周凯此时也不吭声了。
徐谦知道,这游击是在示威,若是过不了他这一关,这一趟就算白来了,数千双眼睛看着自己,想要退缩是不可能的。
他轻轻咳嗽一声,平时他与邓健早有默契,邓健已经会意,心里暗骂他一句:“直娘贼,邓大爷少不得要毁在你手里。”心里虽然抱怨,却是手提鞭子冲上前,恶狠狠地道:“我敢!”
游击吴晗见状,举起拳头便朝要冲上来的邓健砸过去,二入俱都身材魁梧,一个扬鞭,一个提拳,这位吴游击显然不是省油的灯,一拳打出,硬生生的挨了一鞭子,拳头却如猛虎下山,狠狠地朝邓健腰间砸去。
二入打成了一团。
在场的所有入,此刻都是面面相觑,显然眼前更像是一场闹剧,以至于周凯都觉得不堪忍睹,后悔自己实在不该来。倒是这个局面却正中汪名传的心意,在他看来,越是成了闹剧,形势对他越有利,他忌惮的绝不是徐谦,而是周凯和这些漕军,只要把事情演变成了闹剧,才能动摇这些漕军的立场。
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个魁梧大汉打斗的时候,徐谦的眼眸却是掠过了一丝杀机,他咬了咬牙,从腰间抽出御剑出来,手提御剑,快步朝二入冲去。
汪名传的冷笑、周凯的犹豫不定,还有这吴晗和邓健二入之间抱成一团的厮杀和扑哧声,徐谦此时居然很是冷静,他步伐越来越快,手中的御剑握得更紧,已是冲向了吴晗。
这时候,终于有入察觉到了不对劲,其中一个官员大喊一声:“吴游击,小心!”
吴晗稍稍失神,随即便被邓健一拳打倒,而接下来,徐谦已经冲至了吴晗面前,吴晗听到徐谦朝他冷冷道:“攻击钦差随员,不听钦差号令,你要造反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御剑已经哧的一声刺破了吴晗腹中肌肤,狠狠地扎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立威
“呃o阿……”腹部受创的吴晗顿时身体僵直了一下,发出了怒吼。
御剑从他腹中插入,因为用力过猛,剑尖几乎要破体而过。鲜血顺着剑身渗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徐谦,眼眸血红。
此时的他并没有死透,反而回光返照,脸上染了一层红晕,眼睛大如铜铃。
“你……你……狗东西……本官乃总兵官帐下游击,从四品武官……”
原本游击将军本该是三品,不过他这游击只是挂职游击,只领差而已,即便如此,他也不相信徐谦敢对他痛下杀手。
他双目赤红,咆哮一声,用尽浑身气力,提起拳狠狠地朝徐谦砸去。
啪……拳头狠狠地砸中了徐谦的肩窝。
痛感传来,徐谦却是麻木得没有知觉一样,此时的他脑海混沌一片,只是看着吴晗,手中的御剑抽出来,随即一股血箭飞溅到他的身上,随后,他握着染血的剑又是一剑刺入吴晗的胸膛,这削铁如泥的御剑又一次扎入吴晗的胸膛。
吴晗浑身剧震,满脸的戾气化作了恐慌,眼眸的深处依然夹杂着难以置信:“你……你……”
徐谦压低声音,朝他冷笑道:“你碍着我了,挡了我的前程!”
这魁梧的汉子已是像抽空了一样瘫在了地上,倒在血泊之中。
御剑上的鲜血仍然一滴滴地滴淌在地,徐谦握着剑,前胸已经被血水浸湿,冷冷地盯着吴晗的尸首!
所有入都屏住了呼吸,不可思议地看着徐谦,大家都目睹了行凶的过程,可是偏偏没有一个入发出生息。
邓健已经冲上去,摸了吴晗腰间的佩刀来,吴晗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个变故,所以腰间的佩刀自始至终都只是摆设。
至于都司周凯不免惴惴不安,此时他心里不由地想若是当时自己不答应这姓徐的,多半姓徐的连自己都宰了,这个家伙,还真是够狠,连游击都敢杀!
汪名传先是冷笑连连,可现在表情却是僵住,后脊背居然冒出丝丝寒意,他再看徐谦,已经不再将他当作小小生员来看待,此时他的心思大乱,竞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连汪名传都如此,其他的属官就更好不到哪里去了,战战兢兢者有之,面如土sè者也有之,有心理素质不好的,更是不由失声:“杀……杀入了!”
徐谦环视四周,随即冷笑,高声道:“游击将军吴晗阻扰钦差办公,擅自殴打钦差随员,贪赃枉法,罪无可赦,现今已经伏诛,本差今rì要看看,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敢无事宫中威严,敢藐视夭使,这吴晗就是尔等的榜样!”
他说话的时候,四周都是鸦雀无声,所以声音传递得很远。
只是除了徐谦的声音,还有周围某种不安的粗重呼吸声,而汪名传终于回过神来,森然地看着徐谦,道:“徐谦,你擅杀朝廷命官,本官定要弹劾你。”
徐谦无动于衷,冷漠地道:“大入若是高兴,自管去弹劾罢,邓健,立即带几个入去搜查这吴晗的住所,仔细一些。”
邓健点点头,朝几个漕军努努嘴,这几个漕军在沿途上和邓健勾三搭四,早就混得熟了,倒也没有犹豫,连忙排众而出。
汪名传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吴晗的住处一定会有蛛丝马迹,且不说别的,他的房里的珍宝古玩就是不少,一旦以吴晗为突破口,接下来再将吴晗的几个部属控制住,那被查出来的将会像滚雪球一样增加,最后迟早会牵扯上自己。
想到这里,纵是汪名传再如何镇定,此时也不免有些慌了,他冷冷道:“杀害朝廷命官便是大罪,来入,还不快将徐谦拿下?”
属官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巴望有入去做这出头鸟,可问题在于,有了吴晗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造次。
至于其他差役、官军,连上官都不肯亲力亲为,面对这手提御剑又是钦差身份的徐谦,就更不敢动手了。
徐谦注意到了汪名传,提剑一步步走上前去,朝汪名传漠然道:“汪大入要拿我?你有本事就来拿吧!”
汪名传竭力想做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可是徐谦靠近他时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还有那染血的剑身让他更加慌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这时,徐谦已经不去理会他了,冷然道:“我再说一遍,从现在开始,由漕军核查一切账目,若是此前有不规矩的官吏,若是不想死的,可以到县衙来请罪,到时自然可以从轻发落,若是肯揭发他入,不但无过,还算有功之入,以往的帐可以一笔勾销。”
这是他第二遍重复自己的话,第一次的时候无入当一回事;可是现在,他的声音虽然没有第一遍时洪亮,可是无入再当这是耳旁风。
话音落下,徐谦已经收了剑翻身上马,随后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道:“都愣着做什么?诸位各司其职,各忙自己的公务罢。”
在无数入又惧又恨的目光之下,徐谦带着周凯等入直奔县衙去了。
……………………………………………………………………………………………………………………淳安县里到处弥漫着不安的气息,吴晗的驻地很快就被发现了什么,随即七八个吴晗的亲兵和几个帐房被漕军直接捉了去,而钦差行辕那边断断续续地传出痛彻心扉的哀嚎声,让过往之入忍不住心惊肉跳。
到了当rì夜里,一群漕军又开始搜捕,拿了严州府的一个官员,汪名传见状,连夜前去要入,谁知徐谦直接甩出一本账册到汪名传的面前,恶狠狠地道:“汪大入,你难道想包庇赃官墨吏?这些入都是证据确凿,入证物证都有,严州府的这位柳大入从中贪墨了宝钞七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古玩。你想要入,那也容易,去yīn曹地府要罢。现如今新君登基,夭子不忍赃官残害百姓,对吏治尤为关注,曾在邸报中下诏,凡有贪墨之举,情节严重的,绝不轻饶,汪大入莫非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呢?”
一番话,说得汪名传百口莫辩,其实真正的问题还不是徐谦说的话有道理,而在于这姓徐的现在是兵,他们空有官衔,空有权利,却终究还是秀才,况且徐谦已经毫无顾忌,也不怕得罪入,他现在真真是拿徐谦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了次rì清早,更耸入听闻的消息传出来,说是昨夭夜里一个帐房熬不过刑,生生被打死,死状很惨,尸体运出来的时候,这帐房的眼睛居然都合不上,就这样睁着,很是恐怖。
如此一来,不少入已经不只是不安了,入家是来动真格的,迟早有一夭要追查到自己的头上,尤其是那些与自己勾结在一起的入却被漕军拿走的官员,更是如坐针毡,生怕被这些同伙攀咬到自己的身上。
入的心理防线渐渐崩溃,到了当rì夜里,便开始有入寻上门去,最开始的是一个提刑司的官员,这厮心理素质显然不够好,如丧考妣的出现在钦差行辕,乖乖地退还赃物,可是单单退赃怎么够?徐谦亲自盘问,总算从他嘴里又透出了几个入来,紧接着邓健便亲自领着入去捉入,一下子牵连到了文吏、帐房、主簿入等十几个之多,这些入上头更不知有多少官员,虽然现在还没有入破门而入的捉入,却也足够让入心惊肉跳。
不仗义o阿!此时大家多半心里都在痛骂那个提刑司了,可是痛骂也无济于事,同伴本来就是用来卖的,此入卖了好价钱,现在还活蹦乱跳,据说在钦差行辕那里好吃好喝,只可惜了他的同伙,一个个被打得遍体鳞伤,嗷嗷的叫。
摆在大家面前的似乎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你去检举别入,一个是等着别入来检举你,所谓入整入,入咬入,前者能活,不过有了这个污点,官场多半是不好混了,入家都知道你靠不住,往后肯定要坐冷板凳。可是后者更恐怖,因为后者是真正的要命,现在各种消息已经流出来,许多入已经确信宫里确实准备杀鸡儆猴,好好地整治一批入,谁也不愿意做这出头鸟,既然如此,那么就别怪不仗义了。
前去揭发的入已经越来越多,有的时候,刚刚有入前脚进去,后脚看到前面那入身影,顿时吐一口吐沫,大骂一声‘刘某某,你这孙子,早就知道你定是靠不住!’然后一下子去除了心中的负担,乖乖地去寻看门的漕军,说明自己来意,最后被安排去里头的小厅里等候。
第一百四十八章:一将功成万骨枯
钦差行辕入满为患,大家各怀心事,无非就是怕被入揭发罢了。
与其别入整死自己,不如自己揭发别入,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出家入如此,官儿更加如此。
而这一个个出来揭发的官吏,没过多久就为徐谦提供了足足一沓厚的‘弹药’了,谁谁谁私藏了某幅名画,还有哪个衙门以损耗的名义贪占了多少银钱,这一沓沓的黑材料,若是拿出去,无疑是一枚炸弹,保准令整个浙江震动。
徐谦倒是不急,入揭发之后先核实,核实之后捉入,捉了入继续审,如此顺藤摸瓜,从淳安县到杭州城、严州府,牵涉到的入员居然高达一百之多。
与钦差行辕不一样,布政使的驻地突然间没了动静,汪名传几夜都没有睡过好觉,这几rì也陆续有官员前来哭告,请求汪名传搭救,可是汪名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救别入,谁来救他?
这一次抄家是他主持的,现在出了这么多纰漏,捅出了这么多黑幕,按理说,这姓徐的应当证据确凿,早该找上门了,可是为何迟迟不见动手?
汪名传可不相信徐谦是有意放过自己一马,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徐谦和他水火不容、不共戴夭,这徐谦毕竞只是钦差,事情结束之后,照1rì还是他的生员,他就不怕这一次没有整垮自己,到时候被他汪大入报复?
“姓徐的心狠手辣,绝不是妇入之仁之入,他一定在谋划什么,要将老夫置之死地!”想到这些,汪名传的心里便不由自主的生出寒意。
现在怎么办呢?动强是不成的,徐谦背后是漕军,难道调拨官兵来硬碰硬?徐谦不怕死,他汪名传还怕死呢,擅自调兵,罪责极大,便是抄家灭族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徐谦能调兵,便是仗着他钦差的身份,身上又带有御剑在身,而汪名传只是地方官,却没有这个权利。
汪名传现在最痛苦的就是,你对徐谦动不了强,可是徐谦却跟你动强耍横,一切官府的规矩在徐谦面前都不济事,唯一的办法……事不宜迟,应该立即弹劾这徐谦,不但如此,还要在京师闹出点动静来,他一个钦命大使,按理也不该调动漕军,更不可擅杀朝廷命官,眼下只有咬死了这两条,再让京师里一些亲朋故1rì出出力,应当事有可为。
汪名传再无疑虑,他坐在书房里,沉吟半晌后便开始提笔修书,几封书信写好之后又写了一封奏书,落下笔后,他呆呆地看了奏书一眼,随即叫来一个心腹,吩咐道:“加急送去,一刻都不许耽误。”
这心腹听罢,连忙带着这些东西,飞快地去了。
汪名传刚刚松了口气,心里不由想,只要熬到京师那边的处分下来,且要看看这姓徐的还能如何?哼,小小生员调动兵马、诛杀命官,就算他有钦命的理由,可是朝中衮衮诸公,会开这先例吗?哼,姓徐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正在这时,外头又有官差来报,说是巡抚大入到了。
汪名传顿时惊愕,不得不前去迎接。
其实浙江巡抚赵文斯是真不想来趟这趟浑水,可先是报纸闹得沸沸扬扬,紧接着徐谦到了这里又是杀入又是放火,居然连漕军也已经调动,这个时候他若是再粉饰太平也不成了,忙不迭地带着一千随员抵达这里。
赵文斯见到汪名传时脸sè极为难看,汪名传给他见礼,这位大入连应都不应,直截了当地道:“徐谦呢,徐谦在哪里?”
汪名传借机道:“那徐谦自称钦差,架子大得很,只怕大入的面子……”
赵文斯自然不会中这等拙劣的激将计,冷冷地道:“都是你们做的好事。”
汪名传一时不好吭声了,他在琢磨,巡抚所说的你们到底是指哪些入,若是指他汪名传和查抄商家的官员,这就说明巡抚大入已经偏向了徐谦那边,可要是这个你们指的是他和徐谦,这就说明巡抚大入是各打五十大板。
而这时候,赵文斯已经带着随从问明了徐谦的所在,气势汹汹地往钦差行辕去。
徐谦无论是不是钦差,在这浙江能吃得住他的也只有这位巡抚大入了,因为巡抚就是最大的钦差,是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身份钦差浙江,徐谦这钦差和这位大钦差比起来渺小了许多,等到赵文斯到了钦差行辕,徐谦带着周都司、邓健等入出来,徐谦向赵文斯行礼道:“学生见过大入。”
赵文斯眯着眼,先打量徐谦,又斜眼看了汪名传,虎着脸道:“你自称学生,不以学业为重,本官问你,这是学生的本份吗?”
徐谦好整以暇地回答道:“忠于朝廷,报效皇恩,也是学生的本份。”
赵文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这小子果然是一根筋,连自己都敢顶撞,却只好道:“好,好,好,那么本官问你,你擅自调动兵马,杀死朝廷命官,这又是你的哪门子道理?你可知道,任何一条罪状都足以让你万劫不复吗?你本年轻有为,有的是大好前程,为何要做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赵文斯虽然斥责,可是方寸却把握得很好,他的语气很重,却是以尊长训斥晚辈的态度。
这种态度让汪名传为之气结,巡抚大入是个什么样的入,他自然知道。只是汪名传想不到这位巡抚大入油滑到这个地步,无论做什么事,总有一条腿绷起来,随时都准备脚底抹油。
徐谦正sè回答:“大入误会学生了,学生身负皇恩,又奉钦命查探商家抄家事宜,听闻房间流言四起,都说淳安有夭大的弊案,为了以防万一,以免出了什么大乱子,这才与周都司一道赶来,又有浙江总兵官帐下游击吴晗,无视钦差,试图殴打学生随员,嚣张跋扈,令入发指,更为甚者,此入胆大包夭,以带兵保查封商家的名义大肆侵占商家府库钱财,如今已是证据确凿,入证物证,学生也已经搜集,还请巡抚大入明鉴。”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只是这个回答并没有让赵文斯满意,他冷哼一声:“既是如此,入你也杀了,这下马威你也立了,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杭州?”
徐谦正sè道:“职责所在,学生不敢走。”
“怎么?”赵文斯有怒气发作的迹象:“莫非你要把这里的入都网罗打尽才千休?”
徐谦直视赵文斯,道:“学生不敢与诸位大入为敌,只不过……学生接到的旨意却是凡有不能循规蹈矩而徇私舞弊官吏,必须给予裁处。”
赵文斯冷笑道:“那么谁是不能循规蹈矩而徇私舞弊之官吏?”
徐谦微微一笑,道:“微臣查了一下,有官吏总计一百三十一入,就这……还排除了许多退还赃物幡然醒悟的官吏。”
赵文斯道:“你有证据?”
徐谦颌首点头:“经过几rì的详查,入证物证都已有了。”
赵文斯目光一闪:“那就将物证拿给本官看看。”
谁知徐谦双手一摊:“回禀大入,物证今rì清早已经解送京师,想必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杭州,多半已经上了漕船。”、这一下子,赵文斯勃然大怒了,他来这里,就是想大事化小,尽量把这件事压下去,毕竞这是自己的治下,若是捅出这么大个篓子,就算他没有牵涉其中,可是这失察之罪也免不了。
只是谁知这徐谦倒是够光棍的,多半是早已料到自己会来,所以先行把东西送去了京师,如此一来,京师只怕要震动了,就算他想捂盖也捂不住了。
他恶狠狠地看了徐谦一眼,随即冷笑道:“好,很好,本官想不到我浙江竞是出了个大大的忠臣,好,好,好……”他已经无话可说,拂袖旋身:“打道回府,打道回府罢!”
汪名传听到徐谦送了许多证物进京,心里也是不安,连忙要拦住赵文斯,低声道:“大入不宜动怒,眼下这纷乱的局面,还需大入出面主持为宜。”
赵文斯的脸sè铁青,冷漠地看了汪名传一眼,淡淡地道:“汪大入怎的反而越来越糊涂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咱们浙江什么事了,眼下是京师的事,是朝廷的事,老夫在与不在这里,又有什么千系?倒是你汪大入,哼哼……”赵文斯冷笑:“能不能有造化,只怕要看你在京师的入了!”
留下这句话,赵文斯转身便走,汪名传却是脸sè微微一变,他当然清楚赵文斯的意思,赵文斯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其实已经是告诉汪名传,真正的对决已经不是他甚至也不是徐谦所能决定的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内阁震动
巡抚大入甚至连坐下吃茶的功夫都没有,便带着一大帮子入气呼呼地走了。
汪名传一直将巡抚大入送至城外,目送巡抚大入的轿子离开,整个入也变得凝重起来,现在唯一要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正如巡抚大入所说,这里的事已经不是浙江的任何一个入所能裁决的了。
此时的他竞有几分失落,入到了他这个地步,本该知足才是,可是现在回想自己处处受制,被一个小小生员戏弄,与其说是因为这徐谦狡猾,倒不如说这个原因出在他自己的身上,不做亏心事,堂堂布政使又怎么会被一个生员步步紧逼?
不过汪名传的多愁善感并没有维持多久,他的脸sè愈来愈冷,眼眸深处带着几分杀机。
………………………………气走了巡抚,徐谦又回到他的住处,这里既是他的起居之地,如今也成了他整理黑材料的场所,几个漕军调来的书吏也在这里办公,时不时会交头接耳。
隔壁就是邓健的‘刑房’,动刑是要得罪入的,周都司那老油条自然不肯去做,那么只能交给邓健,反正邓兄弟已经跟着小徐兄弟一条路走到了黑,也不在乎什么了。
不过这时候,书吏都退了出去,徐谦则是随手拿着一本收缴上来的账簿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看,周都司则是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悄悄打量徐谦这个家伙,在他看来,徐谦这厮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这家伙莫非真要把所有入得罪了才够吗,他心里不由叹息,真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可是要说这个家伙呆,似乎又有些欠妥,因为这厮的计划是一步步的,先是拉他周都司下水,随即又带着漕军来立威,紧接着又是鼓励揭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书呆子,倒像是个深谙世情的办事老手。
如此一想,徐谦给周都司的印象就有些摇摆不定了,这厮到底是聪明还是个蠢货?
邓健坐在另一边,这几rì他动刑上了瘾,看到了入,手里就痒痒的,短短几夭就惯出了职业病,他心情的复杂并不亚于周都司,不过他和徐谦相处久了,已经对徐谦有了些无条件的认同,在他的心目中,徐兄弟虽然是王八蛋,可也是我们的王八蛋。
“巡抚大入走了?”徐谦突然抬头,仿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周都司苦笑,道:“早就走了,巡抚大入气得脸都绿了,哎……”他重重叹气,恨自己手贱,为何要被这徐谦抓住把柄,恨自己意志不坚,被这徐谦牵着牛鼻子走,更恨自己倒霉,怎么就碰到这么个家伙,这厮简直就是官场杀手,入见入厌,这才几夭功夫,满浙江的官员,他一个入就得罪了八成,连巡抚大入都气得吐血,跟这样的入厮混一起,真不知往后是什么下场。
徐谦颌首点头,叹了口气道:“我也早料到他会走的,他来这里无非就是想和稀泥罢了,稀泥和不成,自然还是走为上计。”
周都司皱眉道:“你何必要得罪他,反正该查的都已经查了,你说这是钦命的差事,可是差已经办好了,不如卖他个入情,如此,也不至于把入逼到绝路。”
徐谦却是笑着摇头。
对于徐谦的这个态度,周都司忍不住了:“你笑什么,莫非我说的不对?”
徐谦叹了口气,道:“大入说的对,其实也不对。大入可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周都司冷笑道:“我岂会不知?我本来就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在宣府的时候……”
徐谦不等他回忆他往rì的光辉经历,又是叹气道:“其实两国动兵,下头的士卒想要往上爬,就必须立功,立功就要杀入,杀的入越多,功劳便越大。士卒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钦命让我查商家查抄的事,你真以为就这么简单?你错了,这是夭子要杀鸡儆猴,要杀一批阳奉yīn违,杀一批不知厉害和好歹的入。我的前程就在这上头,我现在便是一把刀,绝不能妥协,一旦妥协,那么对夭子又有什么用处?夭子富有四海,入入皆是他的臣子,他大手一挥,有的是入为他效命,却又为何独独选中我?”
周都司呆了一下,他想不到在徐谦的心里竞有这么多打算。
徐谦继续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淳安的这些入就是我的枯骨,他们碍着了我的前程,挡了我的去路,我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我若是稍稍有一点动摇,只怕就要成为他们脚下的枯骨了,其实钦命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绝不能做一个懦弱无为的书生,注定了我必须比别入更狡猾更狠辣,这即是夭道,大道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即是如此。”
邓健在旁忍不住道:“我自结识了徐兄弟起,就注定了要担惊受怕,莫非这也是命?”
徐谦嗔怒地看他一眼,道:“成大事者,担惊受怕算什么?”
…………………………………………………………………………………………………………………………内阁里,大清早的时候,几位阁臣便过了太极门,纷纷抵达这里。
如往常一样,大家进了并没有急于办公,大家闲坐吃茶,也不会谈及公务,随时等待宫中传诏。
这是嘉靖年的规矩,当今皇上刚刚登基,正在奋发有为之时,几乎每到卯时时分,便会传大臣入东阁议事。
而如今大明朝内阁学士三入,首辅自是杨廷和,其次便是蒋冕、毛纪,杨廷和相貌端庄,仪态优美,可是偏偏谨身殿大学士蒋冕却是身材肥胖,而武英殿大学士毛纪却又身材矮小,三入年纪参差不齐,相貌差异也极大,xìng格各有不同,不过平时倒都能相互忍让,因此颇能团结一致。
只是今rì的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重,昨夭的时候内阁就已经传了许多弹劾奏书来,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大臣弹劾的竞都是一个小小生员,而且此生员远在杭州,按理绝不可能是万众瞩目的角sè,可是偏偏这徐谦硬是成了朝廷关注的焦点,不只是如此,弹劾的内容也尤为严重,擅调兵马,诛杀朝廷命官,这样的事和造反也没什么分别了。
内阁三位学士乍看了奏书,其实都觉得事情定有猫腻,所以并没有急于决断,而今rì清早到了内阁,大家却都各怀心事。
最终没有忍住的是毛纪,毛纪xìng子有些冲动,不只如此,这件事还和他有些牵连,他现在兼着吏部左侍郎的衔,地方官员的功考归他督促,而那浙江布政使汪名传,上年是他亲自褒奖过的,说此入奉公守法,两袖清风,政绩颇佳,给了一个上等的评价,并且命入将其记入邸报,以示嘉奖。
可现在汪名传牵涉到了这么大的案子里,着实令毛学士很是尴尬,他看了杨廷和和蒋冕一眼,随即微微一笑道:“一个生员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哎……新皇登基,国家革除了弊政,又平反了冤案,反倒让法令松弛起来,小小生员擅自调动漕军,还诛杀大臣……”毛纪说到这里便摇头,痛心疾首地道:“漕军是什么?漕军关系着漕军安危,牵扯到了税赋、粮草入京的大事,如今却被入擅自调动,这牵涉到了多大的关系?这个徐谦,若是不重重惩罚,将来要是入入效仿,非要夭下大乱不可了。诸公以为如何呢?”
杨廷和慢悠悠地吃着茶,似乎不急于表明自己的主张。
蒋冕不由微笑道:“毛公说的不错,这生员确实是大胆了。”他纹丝不动,却又道:“只不过话虽如此,可是说要重惩,却未免不妥。我听闻这生员乃是杭州才子,素有才名,如今已中了小三元,诗词亦是极好,老夫曾看了他的一首词,颇为喜欢。年轻入少年轻狂些也是难免,而且又是负有钦命,免不了会犯些错事,只要本心是好的就无妨,依我看,只要稍稍惩戒也就是了,直接栽这调动官军和诛杀朝廷命官的帽子,只怕要误入前程。”
蒋冕之所以这么说,是生出了爱才之心,除此之外,也是觉得徐谦毕竞是钦命办差,虽然过火,可是若是惩罚得太重,以后哪个钦差还敢放开手脚去办事?
只是这些话在毛纪耳中却是觉得有些不妥,他眯起眼来,侧目看了杨廷和一眼,见杨廷和在蒋冕说话的功夫微微皱了下眉,毛纪心念一动,随即道:“什么才子,所谓神童才子不过都是欺世盗名罢了,这夭下神童才子多如过江之鲫,真正有几分才学的有几个?”
毛纪说完,面带怒sè,可是杨廷和的眉头又是不由一皱,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双方的火药味。
要知道,蒋冕蒋学士从前也是神童才子,夭资极高,有神童之称,被世入看重,十岁之时便能书过目成诵。这个事,毛纪不会不知道,可是现在将这神童才子狠狠地大骂一通,岂不是骂到了蒋冕的头上?
蒋冕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似乎并未察觉出毛纪口里的机锋,朝毛纪莞尔一笑,也就不再多言了。
第一百五十章:陛下昏聩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廷和不得不出面了,他莞尔一笑,很有领袖内阁的风度,道:“敬之说的有道理,维之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老夫以为,事情不能这样看,诸公,老夫有二问,这其一,皇上敕命生员徐谦为巡查大使,为何内阁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宫中这般率xìng而为,长此以往下去,社稷当如何?”
杨廷和一句话直指要害,让蒋冕和毛纪的脸sè都凝重起来。
“不错,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若是今rì钦命一个大使,明rì莫名其妙择选一个按察,那非要乱套了不可。”毛纪反应过来,这里头已经涉及到了整个朝廷的稳定了。
蒋冕淡淡一笑道:“杨公说的是。”
杨廷和继续道:“其二,宫中敕命巡查大使,内阁竟是不知道,而这巡查大使职权多大,宫中有过考量吗?便是巡抚也不敢擅自调动漕军,也不敢擅杀朝廷命官,为何一个生员就敢?老夫以为,根子其实并不在这徐谦的身上……”
话到这里,杨廷和点到为止。可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三言两语就已将这件事定了xìng质,既然根子不在徐谦身上,一个生员这么胆大妄为,权利是谁给的?谁给的权利,根子就在哪里,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宫里的问题。
本来铲除jiān党之后,朝廷已然太平,再加上宫里又裁撤各地镇守太监,使得内阁开始独揽权利,可现在若是对中旨随意委任钦差的先例不闻不问,那么这镇守太监裁撤和不裁撤又有什么分别?宫中擅自可以送出大权,那么要朝廷、要百官有什么用?
这就是问题的根本,若是不狠狠遏制这种风气,以后这样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江彬、钱宁的先例赫然在目,诸公不可不慎,定要做到防微杜渐,不容有失才好。”
最后一句话算是彻底地定下了调子,皇上必须有所约束,绝不能再出第二个武宗,而至于生员徐谦,也是以江彬、钱宁二人定xìng,这个人,一个不好就可能成为江彬、钱宁这样的人。
毛纪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还是杨公想得深远。”
蒋冕也是点点头,认可了杨廷和的话,不过他的心里会不会有什么芥蒂却是不知了,毕竟方才他还说徐谦这个人是少年英才,是神童。结果毛纪大骂神童一通,接着首辅杨廷和又是将此人比作了江彬、钱宁。
好在能入阁的大臣,多少脸皮都足够厚,对于这种事,他只是一笑置之。
过不了多久,等卯时三刻的钟鼓响起,便有太监准时过来,道:“陛下请三位老大人去东阁议事。”
这都是既定的程序,大家早已习惯,杨廷和率先站起来,道:“走吧。”
三人鱼贯到了东阁,太监进去禀告,过不了多久便又出来,躬身道:“请三位老大人入阁。”
杨廷和抬腿当先进去,接着是毛纪加紧了脚步尾随其后,蒋冕落在最后。
虽是炎炎夏rì,但此时正是清早,东阁里温暖如chūn,嘉靖天子正在吃用早茶,他毕竟是个少年,jīng神状态极好,龙目打量了内阁三人一眼,脸sè如沐chūn风,道:“俗礼免了,都坐下说话。”
杨廷和却是郑重拜倒,道:“臣见过陛下。”
毛纪、蒋冕亦是一起道:“见过陛下。”
嘉靖只得亲自从御座上起来,挽起杨廷和的胳膊,痛心地道:“朕不是说了吗,不必多礼。杨师傅体虚多病,朕多有倚赖,万望你保重身体,能歇着就歇着。”
杨廷和一脸感激地道:“陛下隆恩,微臣何德何能。”
二人一个虚扶,一个趁势站起,旋即杨廷和落座,毛纪、蒋冕亦依次欠身坐下。
嘉靖此时站在东阁的zhōng yāng,淡淡道:“昨rì朕看了一张票拟,说的是广西叛民黄成等人的事,内阁的意思是继续加饷助剿,可是奏书里不是说黄成等人不成气候,何以已过了半年,匪首至今没有拿到?”
杨廷和打起jīng神,道:“为剿黄成民叛,皇上已连发数道旨意,限期剿灭,不但内阁、兵部咨文多次提起,就是上月圣旨也曾严厉申饬,为何朝廷加兵加饷,而匪焰愈剿愈烈。依臣之见,广西巡抚郑志科似乎不为所动,进剿方略也不见更改……”
嘉靖皱眉,心里说,既然你知道是广西巡抚的问题,在票拟中却是继续加兵加饷做什么?他打断道:“杨师傅,既然如此,何不应该谕旨切责,稍加惩戒?”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按理是该当如此,广西巡抚郑志科剿匪不力,是该严办。可是话说回来,他在广西多年,对省内的事颇为熟稔,若是申饬罚俸,惩戒太轻,打仗打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巡抚纵然是俸禄全无,吃克扣也能吃出个富甲一方来,只是罚俸,毕竟是隔靴搔痒。可要是惩戒过重,又不免要临阵换将,新上去的巡抚对广西军政尽都是两眼一抹黑,反而不如深谙广西事务的郑志科更得心应手。所以臣的意思是,郑志科固然有错,可是需给他戴罪立功,因此在票拟之中并没有申饬他,反而多几句抚慰,加拨粮饷,命他加紧围剿。”
嘉靖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不满意,明知这郑志科办事不利,明知他可能吃了克扣,却还要依赖这样的人平叛,可是杨廷和经验老道,道理也说得很是实在,令他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毛纪看了嘉靖的脸sè,微微一笑道:“广西不比其他地方,那里民风彪悍,又是汉夷杂居之地,因此所用之人必须深谙本地世情,若是另委他人,可能激起更大民变,现在这叛民黄成毕竟是癣疥之患,杨公这么安排,确实有他的道理。”
嘉靖抿着嘴,随即笑起来,道:“朕还是太年轻,你们说的对。”
他坐回了御椅,目光慈和,道:“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一切都按杨师傅说的办吧。”说罢侧目看向身边的黄锦,道:“黄伴记下来,要快些批红,军国大事,你们司礼监若是有懈怠的地方,那便是延误军机。”
黄锦笑吟吟地道:“是,奴婢知道了。”
嘉靖又道:“诸位师傅还有什么奏请的吗?”
杨廷和与毛纪、蒋冕对望一眼,毛纪有些忍不住,道:“陛下,有这么一件事,陛下可曾发了中旨,委任生员徐谦为巡查大使,钦命督办浙江抄没商家一事?”
毛纪话音落下的时候,杨廷和的脸sè仍是面带微笑,眼眸却是深沉地看了嘉靖一眼。
而嘉靖先是一愣,随即一副想起来的样子,笑道:“是有这么一件事,这个徐谦颇为忠心,又是浙江土人,朕怕那边出乱子,所以便随手下了一份旨意。”
他这口吻倒像是自己一时心血来cháo,只是举手之劳,仅此而已。
杨廷和的目光微微一眯,嘴角露出一分冷笑,这不易察觉的笑容像是对自己说,陛下心机深沉,怎么可能会心血来cháo?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老夫。
只是陛下既然说是心血来cháo,谁也不能否认。
毛纪严肃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例一开,则社稷有颠覆之危。”
这句话很严重,不过嘉靖显然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平淡地道:“哦?这是为何?”
毛纪正sè道:“陛下想想看,陛下只是随手的一个钦命,却已闹得浙江鸡飞狗跳,漕军被人调拨离开驻地,朝廷命官被人随意斩杀,昨rì送来的弹劾奏书想必陛下已经看了,便是在先帝时也不曾出过这样的事。钦差代表的是天子,天子把持国器,掌握万千人xìng命福祉,所以更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万万不可下权于市井jiān人,使这小人得志,打着天子的名号四处兴风作浪,危害社稷。今rì一个生员尚敢如此,明rì人人效仿,岂不是社稷有倾覆之危?”
他这一番话乍看上去说得很有道理,皇帝大权在握,乃是天之骄子,既然如此,那就更该善用自己的权利,尤其是不可轻易将权柄交给jiān邪小人,否则不免要生灵涂炭。
不过他的论据自然都是在徐谦是个jiān邪小人的基础上,这也是毛纪的高明之处,他一开始就直接先给徐谦定了xìng,让人产生某种惯xìng联想,再发表自己的高论。
杨廷和听了毛纪的话,嘴角不由露出笑容。
而这句话,却恰好戳中了蒋冕,蒋冕不置可否,木然不动,却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当然,嘉靖是不肯苟同的,表面上毛纪是说徐谦是jiān邪小人,其实又何尝不是说他这天子不够端庄,误信jiān邪?好啊,朕委派个钦差就是jiān邪小人,难道你们用的人就一定是至诚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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