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就怕太监有智商
一连过去一月,各地征来的粮草已是陆续到达。
在朝廷的极力催促之下,今年的官粮,大多都比往年多了不少,只不过因为征粮,不免闹出许多民怨,只不过现如今,朝廷似乎也顾不了许多了。
值得一体的是,浙江的官粮,虽然陆续押解而来,可是到现在,不过只是入仓了一百一十多万担,距离一百四十万担显然还有太多的差距。
户部那边,大是振奋,立即报进了内阁。
只不过内阁烦心事太多,现在讨论的,却是大同的事。
大同的仓库发生了大火,据说火光冲天,烧掉了数个仓库,而这些仓库,储藏的都是火药和火铳,甚至还有不少火炮。
如此一来,事情就棘手了。
明军在文皇帝时期,就会火器有一定的依赖性,虽然这东西有许多的缺点,可是很多时候,这却是制胜蒙古人的一个手段之一。比如文皇帝征大漠的时候,就曾采取过摆出车阵,将骑兵置于两翼,等到蒙古人一冲锋,躲在车阵之后的神机军进行射击,在打乱蒙古骑军阵脚之后,长矛和刀斧手立即填补火铳手的空白,利用车阵,低档蒙古铁骑的冲锋,与此同时,两翼的骑兵向左右包抄,形成三面合围之势,将蒙古铁骑彻底击溃的战法。
这种战法,一直沿用到了至今,而神机军的作用,并不是有效杀伤蒙古铁骑,而主要是打乱对方的阵脚,使迎面而来的铁骑阵势大乱。因为火铳的巨大声响,能够让战马受惊。同时还能击杀冲锋在前的蒙古骑兵,一旦受到了神机军的攻击。虽然这股骑兵洪流依旧会势不可挡的席卷而来,可是他们的锐气,却受到了重挫,冲锋的队形也会出现紊乱和破绽,受了惊吓的战马,会在骑军阵中乱窜,从而使得整个蒙古骑兵的冲击力大大减低。
就好像,当有人提刀向你凭借冲劲不顾一切向你横刀斩来的时候,一只黄蜂蜇在了他的手臂上。使得他劈砍的力道,大大的减低,而凭着这转瞬之间的功夫,凭借车阵的明军就可以挡住蒙古铁骑的冲力,与此同时,两翼的明军骑兵出击,顺势在他们的军阵之中进行分割和穿插。
这样的战法,是明军在旷野上与蒙古铁骑对决时,唯一有效的方法。无论是车阵还是神机军又或者是两翼的大明铁骑,都缺一不可,缺少了一个,肆无忌惮的蒙古铁骑可能一举将车阵冲垮。到了那时,就算两翼的明军铁骑出击,只怕也挽不住颓势。
换句话说。没有神机军,出关的大军。就没有反制蒙古铁骑的手段,甚至整个战役。都可能摧枯拉朽的迎来惨烈的大败,这是极为关键的问题。
“这个时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这样的疏失,简直就是不可容忍,邃庵,你在宣府多年,可曾听说过,储藏火药的仓库起火爆炸之事?”
杨廷和自然气的脸色苍白,这才刚刚出兵呢,就碰了这样的霉运,杨廷和怎能不恼火。
杨一清道:“储藏火药的仓库,一向是防禁森严,而且决不允许出现任何明火,按理说,是不会出事,不过总兵官的奏报却是说,游击将军张棒,乃是鞑靼人的细作,据说被鞑靼人贿以了重金,所以……”杨一清说到这里,眼眸眯起来:“可是老夫觉得,没这么简单,只是这张棒酷刑之下,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且又有许多武官证明他举止奇怪,又从他的家中抄出了不少的赃物,甚至还有个蒙古女人,看来……这件事,要查,只怕很难了。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要保障此次出兵的顺利,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更不能去过份追究,以免惹来人心惶惶,为今之计,只有息事宁人了。”
杨一清的判断是准确的,虽然有很多疑点,可是大同那边,却几乎是咬死了是一个游击所为,而且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言之凿凿,就算现在去查,肯定许多人要不安,不安的结果就是军心动摇,这个节骨眼上,可不是好玩的事。
所以,眼下只能假装认可了大同方面的说法,将这件事,只当作是一次疏忽又或者是一次细作纵火的事件。
杨廷和苦笑道:“可现在最大的问题却是,大同总兵声称神机军已经没有火器可用,请朝廷拨发纹银三百万,购置火器,说是恰好有一批勇士营采买的火器,正好可以借用,眼下当务之急,是让朝廷立即拨发钱款,否则贻误军机。”
杨一清也是感觉为难,勇士营隶属宫中,也就是隶属于御马监,大家不是一个系统,想要火器,你只能去买,内阁是不可能让兵部直接调拨给边军去用的,而且勇士营的这批火器,据说是御马监付得银子,虽然还未运来京师,不过,却也在半路上,现在大同索要三十万两银子,弥补军需不足,理由上,似乎还站得住脚,可问题在于,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闲钱。
国库里的现银,现在不过九十余万,九十多万看上去是够了,可是今年还没过完呢,三十万拨过去,得造成多大的亏空?
当然,内库那边,倒是拨付了五百万军用之需,只是这场战争天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这是杨廷和的本钱,更不能擅自挪用。
“御马监那边怎么说?”杨廷和问。
“御马监说了,火器是他们御马监定的,总计确实是花了三十万两,用的是内库的钱,现在火器没到,他们如何去内库报账?所以朝廷不给这三十万两银子,御马监那边也很为难。”
杨廷和闭上眼,叹口气,道:“罢了,给他们吧,战事要紧,没了大同神机军,一旦遭遇惨败,你我都难辞其咎。”
杨一清也只得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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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万两银子,如数的拨发到了御马监,只是这个时候,黄锦却回到了自己在京师的住处。
自从他修建的大宅子被嘉靖赐给了徐谦,黄锦便开始琢磨着另外置办产业了,这座距离东安门不远的宅子就是他的,只是这宅子,名义上却在他的侄子名下。
坐在厅里的,是焦灼等待的王公公,他眼睛向门外不安的看着,直到黄锦的身影出现,他才现出喜色,连忙上前,道:“黄祖宗,奴婢见礼了。”
黄锦不耐烦的抬抬手:“怎么,银子到了?”
“是到了,总计是三十万,咱们的帐,也就弥平了,黄祖宗,十万两的如意钱庄银票,一个时辰就会送来。”
黄锦微微一笑,道:“办这事,还真是不容易,不过还在获利丰厚,哎……”
吁了口气,黄锦却显得得意洋洋。
整个事情的经过很简单,黄锦事先,先找了天子,说是勇士营负责防卫宫中,据闻天津制造局的火器颇为犀利,是否采买一些,让勇士营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嘉靖这个人一向多疑,多疑的人缺乏的就是安全感,听到黄锦这么说,自然没有二话,立即照准。
于是,黄锦找到内库,要求提调纹银三十万,说是供天津制造局的火器采买,可是实际上,这些火器在如意坊采买的价格,却是十八万两。
也就是说,多出来的十二万两银子,自然是黄锦还有御马监和内库的一些太监私下分了。
可是为什么又要闹出大同这么一出戏码呢?
理由更是简单,这个钱太好赚,大额的采买,就意味着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弯个腰,就能拣到,这可比其他的贪墨要轻巧的多,也惬意的多。
勇士营毕竟只有一个,你不能今年采买了大额的火器,明年又向宫中索要银子采买吧?
于是,一个更周密的计划出炉,把内库的这笔银子转嫁出去,大同仓库的一场大火,等于是三十万两银子,转嫁给了国库,国库将这笔火器截住,花了三十万两银子又打回了内库,这三十万两银子里,天津制造局是十八万两银子,黄锦为首的一批太监是十二万两。只是这打入内库的三十万两银子,用不了多久,又要取出来,理由是什么?理由很简单,勇士营还没有采购犀利的火器呢,少不得,还要再采买一次,也就是说,从前,是内库花三十万两银子采买火器,现在却是国库和内库都花三十万两银子各采买一次,总计是六十万两银子,用不了多久,还得有十万两银子送到黄锦的府上来。
一转手,单单秉笔太监黄锦,就净得了二十万两银子,王公公等人,自然私分了剩余的四万两,至于天津制造局,则是招徕来了三十六万两银子的买卖,这看上去是皆大欢喜,却是宫中太监们,最常用的牟利手段,可谓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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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刺刀见红
户部已经开始点算了,一个个数字,报到了尚书李士翱这里。
而后,李士翱大喜过望。
缴纳官粮超出了预定数额的行省很多,没有达成目标的却只有三个,一个是云南,一个就是浙江,还有一个是四川,四川今年遭灾,几乎可以原谅,而只云南乃是边陲之地,粮食还在陆续运抵,就算没有完成,也算情有可原。
最不能原谅的是浙江,浙江现在运来的官粮,只有一百一十四万担,相比一百四十万担,足足少了二十六万担之多,二十六万担,已经相当于广东亦或广西一年的官粮缴纳数额了,绝对不是一个小数。
不过李士翱并没有急于通报,而是在耐心等候,再过两天,就是一场如期的廷议,这件事,与其现在爆出来,不妨在那一日的廷议,在一举爆料。
到了那时候,姓徐的在廷议之中,受千夫所指,再以贻误军机的罪名,痛斥新政,到时候,将这新政一锅端了,让这浙江上下的官员,知晓擅自改动税制的后果。
一番算计之后,李士翱便定下了心神,这两日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只是那户部侍郎梁藤却是急的如热锅蚂蚁,白日的时候,要在公房里和同僚们取笑新政,痛骂王学,可是下了值,老脸便拉下来,很是痛心疾首,甚至这个时候,他已经打算修书去江浙老家,让自己的族人立即撤了许多买卖,准备应对朝廷接下来的暴风骤雨了。
当日夜里,梁藤又一次抹黑到了徐家拜访。
徐谦本在逗弄恒道。只好将恒道交还奶娘手里,这才懒洋洋的见他。
“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在徐府大厅,徐谦慢悠悠的道。
梁藤苦笑道:“老夫此来。还是为了官粮的事,浙江尚赊欠户部二十六万担官粮,难道就真没有办法?”
徐谦微微一笑:“谁说赊欠了二十六万官粮?”
梁藤愕然,道:“现在浙江入库的官粮,不过是一百一十四万担,如何不是赊欠?”
徐谦慢悠悠的道:“大人放心,下官自有办法,这件事嘛,早就安排好了。”
面对自信满满的徐谦。梁藤却是心里摇头,安排好了?安排好了为何现在不见有粮?人家都已经在磨刀了,你倒是好,还在这里夸下海口。
徐谦叉开话题,旋即道:“是了,据闻户部拨了三十万两银子购置天津制造局的火器?”
梁藤实在没心情和徐谦谈这个,心不在焉道:“是有这么一件事,大同库房着火,神机军急需一批火器。因此特意采买了一批。”
徐谦微微一笑:“梁大人,依我看,这天津制造局,怕是要发财了。”
这个时候。谁有心情想着发财,只是梁藤也不是傻子,道:“不错。户部拨了三十万,据说内库还要拨发三十万。采购天津制造局火器,这天津制造局。如今算是供不应求了。”
徐谦摇头:“只怕还不只这些。”
梁藤愕然看他:“莫非还有人要采买?徐抚台说的是外销?可是据老夫所知,外销的火器,往往价格极低,甚至海路安抚使司,还填了不少银子。”他沉默一下:“虽说大食、佛朗机、倭国并非我大明的敌人,可是销售他们火器,其实已有人不高兴了,只是现在没心思责问呢,这个,却也要小心。”
徐谦道:“下官说的也不是这个,卖给佛朗机人和大食人固然是亏本,可是现在起了战事,神机军用上了天津制造局的火器,须知这天津制造局的火器比之朝廷的火器要犀利的多,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稳定,从此以后,一旦这些火器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往后他们还会用朝廷的火器吗?更不必说,从天津制造局采买,往往都是大额的交易,其中可供中饱私囊的银子却是不少,而朝廷的火器只是拨发,边镇的武官经手不到一文钱,从此以后,只怕边军各部,都要以各种名义采买火器了,大人明白下官的意思了吗?”
梁藤皱眉,某种意义来说,**确实是发展的润滑剂,军中要想有回扣和油水,就得有名目拿钱,以各种理由从户部拿到了银子,进行大规模的采买,才能中饱私囊,与吃空饷比起来,这种**的法子显然更要高明的多,毕竟吃空饷一年到头,又能糊弄朝廷多少银子?还不如随便一桩买卖实在。
梁藤却是不以为然的道:“徐抚台,话虽如此,可是朝廷每年的岁入只有这么多,就算内库补贴一些,却也不可能让边军说拨付多少就多少,一年能拨付三十万,就已经是顶天了。前几年,没有战事,户部尚且年年略有亏空,现在战事吃紧,什么都要银子,怎么会随意下拨银子出去?”
他是户部侍郎,户部的情况,他一清二楚,以国库现在的情况,想要让户部说掏银子就掏银子,那是绝不可能。
徐谦却是微微一笑:“边镇那些丘八,为了要银子,什么理由找不出,什么事做不出,这个我倒是不担心。”
武官的**和文官不同,武官贪渎起来,往往吃相都难看许多,什么杀良冒功,什么吃空饷,刀头舔血的人,为了好处,还真什么事都敢去做。
至于到时候他们会用什么理由,那也只有天知道。
徐谦继续道:“至于朝廷的银子嘛,一旦催的紧了,该给的还是得给,只不过嘛……这银子的来源,山人却有妙计。”
梁藤对徐谦有点儿看不透,这家伙是一肚子坏水啊,不过姓徐的有句话确实说的没错,天津制造局,近来行情很看好,是不是该让个亲戚,到那儿做点买卖?
只是现在,梁藤还是没有心思,因为浙江的官粮问题搅得他很不安生,而现在徐谦又是自信满满,却又不好多劝什么。梁藤眼看徐谦说东说西,总是不说到正题上,于是只好起身告辞,懒得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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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京师,表面上风平浪静,只是此时此刻,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最关键的这一日总算来了。
十月十九,按理今日便是例行的廷议,天子亲自登朝,上至内阁,下到都察院御使和各部尚书、侍郎、主事、郎中、给事中,纷纷都要与会。
这是一个大日子,许多人似乎都已经收到了风声,却都脸色平静,一个个按着以往的惯例,纷纷至午门等候入宫。
杨廷和和杨一清是一道来的,这一届的二杨内阁,最是精诚团结,二人一道抵达宫门,似乎也隐喻着什么。
毕竟内阁大臣都有自己的规律,一般情况,是不可能一前一后同时到达,唯一的可能就是更早一些的时候,这两位阁老凑在一起,曾密商了什么,而后一道启程赶来了这里。
户部尚书李士翱来的更早一些,他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他一看就是昨夜没有睡好,毕竟布置了这么久,今日总算要刺刀见红,心情不免兴奋。
其他的官员,零零落落的抵达之后,谁也没有交头接耳,今日的气氛很怪异,那种假意轻松的气氛一点儿也没有,所有人的表现,都是默然。
当徐谦到达的时候,许多人的目光都瞩目着这个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和浙江巡抚,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自然,也免不了有人显现出来的是露骨的仇恨,这是一种吃人的眼神。
只是徐谦并没有太多的计较,他面上始终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也并和人攀谈,孤零零的站在一边,耐心等候。
天色未亮,只有暗淡的微光,此时晨鼓响起,厚重的宫门终于推开,旋即有太监出来,扯着嗓子:“请诸公入见。”
于是乎,百官们鱼贯而入,所有人安静的穿过了金水桥,直抵崇文殿。
分班站好之后,嘉靖便一身精神抖擞的来了,他戴着通天冠,身穿冕服,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顾盼自雄的风采,在御座上坐下之后,他的目光开始在群臣之中逡巡,最后定格在了徐谦身上,他的眼眸微微一眯,朝徐谦露出了微笑。
徐谦则是回以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带着一种默契,又或者是一种相互之间的鼓励。
身为天子,嘉靖当然知道,外头发生了些什么,他对京师里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当然也知道,今日这廷议,就是群起攻之的时刻,只是徐谦今日能否安然无恙,他却没有太多把握,因为许多事,便是他身为天子,也没有完全掌控全局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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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翻桌子抄家伙
廷议的开头很是枯燥,如往常一样,向天子行礼之后,嘉靖自然虚扶起手,道了句爱卿免礼。
随即,便是杨廷和出来,说了些近来的政事。
眼下大明朝的主要政事,自然是绕不开三边的军务。
“陛下,眼下各路军马已经陆续出关,朝廷的粮饷也已经送至边镇,好在今年的秋粮,已经陆续送来了不少,各省的官粮,大多都已经入仓,其中以湖北官粮上缴最勤,湖北额定的数目是五十九万担,此次解送京师的官粮,根据户部核算之后,却有六十四万担之多。”
嘉靖颌首点头:“湖北巡抚是王昌吗?”
杨廷和道:“陛下,王昌已经调任辽东,接任的是朱国栋。”
嘉靖淡淡的道:“很好,能够为君分忧,堪为楷模。”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解送官粮的多少,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政绩问题了,而是严重的政治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关系到了边镇的战争,而战争涉及到了大明朝的政治根本问题。
这时候,谁缴纳的官粮最多,谁自然而然,就成了楷模。
天子在廷议上亲自嘉勉,这绝对代表着,被嘉勉的这个人,将来少不得要平步青云。
至于那湖北的官吏们,为了筹粮,如何在乡下胡作非为,如何逼的人家家破人亡,这就不是在场诸公们考虑的问题了。
嘉靖突然道:“是了,朕听说大同那边府库发生了大火,这确有其事吗?”
身为天子。不免要营造一点体察天下事的先知先觉,突然抛出这么个话题。既是告诉大家,别以为外头的事。朕不知道,谁也别想瞒朕。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杨廷和挤在这官粮的问题上做文章,某种意义来说,是对徐谦的一种保护。
杨廷和颌首点头道:“陛下,大同的事,已经彻查清楚了,乃是游击一员,私通鞑靼。才酿成此祸,大同那边,已经有了处置。”
杨廷和确实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只能轻信大同那边的说法。
嘉靖却是怒道:“实在岂有此理,出兵在即,出现这种大事,这些文武官员,都是做什么吃的,那大同总兵官。要好好申饬一下,让他戴罪立功,若是再出这样的差错,朕定要办了他。”
杨廷和道:“臣会让翰林院拟旨。陛下,微臣还有一件事,需要议一议。今年虽然各省的官粮上缴都还算喜人。不过比之与其入库的官粮,还是少了一些。其中浙江最是严重,浙江省现在入库的官粮。不过一百一十四万担,比之预定的一百四十万担,还差了二十余万,二十多万担粮食,可不是小数,微臣就怕因为缺了这些银子,导致明年战事紧张,朝廷供应不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好,可就要闹得官兵哗变。”
杨廷和打了这个开场白,算是吹起了冲锋的号角。早就蠢蠢欲动的大臣们,此时一个个打起了精神,李士翱见缝插针,立即道:“陛下,杨公所言是极,现在军机为重,各省巡抚纷纷为朝廷征粮甚急,唯独浙江不紧不慢,不但没有完成额定的官粮,而且解粮入仓也是最迟。微臣以为,归根到底,还是新政的问题,徐谦在浙江推行新政,将百年来的祖制推翻的一干二净,不只是如此,他胆大妄为,擅自做主,减免粮税,官粮乃是国家根本,没有官粮,朝廷拿什么平叛,拿什么赈灾?浙江本就是丰腴之地,朝廷对浙江的粮税,多有依赖。可是被徐谦这么一搞,放纵治下商贾四处兼并土地,又大兴土木,去兴建什么河道,如此种种,都是误国误民,再有,浙江推行伪学,甚至还兴建学堂,专聘伪学大儒,讲授伪学,声势浩大,蛊惑人心,这一省的教化,被伪学破坏的一塌糊涂,微臣请陛下立即罢黜新政,责令商贾退还所占田地,拨乱反正,查封伪学学堂,至于浙江上下官吏,亦是按律处置,如此,才能正本清源。”
李士翱这番话,显然是没有留有一点情面,他也算是铁了心,事情到这份上,矛盾已经尖锐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自然也没什么情面可讲,所以他一开口,便要将浙江新政和徐谦置之死地。
可是他这一开口,却是惹来朝中哗然。
本来大家以为,李士翱是要借贻误军机,整一整浙江,浙江整肃一下蛮好。可是李士翱却是直接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连王学的帐一并算上,显然这是打算一锅端了。
那些憎恶王学、憎恨新政的官员也都激动了,纷纷道:“不过,如此贻误军机,还请陛下毋须疑虑,应立即下旨查办,伪学之害,在于蒙蔽人心,新政之害,在于动摇社稷基本,祖宗之法万不可废,请陛下正本清源,以正朝纲!”
而此时,许多王学的门人们却是目瞪口呆,比如那户部侍郎梁藤,他是暗地里的王学门人,原本以为,这一次徐谦没有把官粮按时上缴,影响的只是他家族的利益,废黜了新政,大不了他的家族少挣一些银子便是。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连王学都算上了,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经史典籍也是无比精通,历史上一旦把学争弄成了政争,这个时候,就没有任何妥协可言了,若是这个时候,让这些人真的对王学进行清算,迟早有一日,他会浮出水面,毕竟他学习王学的事,就算再机密,可是一些同窗故旧和师长门生却有不少人知道,只要一泄漏,岂不是最后要做司马光,被王安石一脚踹飞。
这里头的关系,实在太大,梁藤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他捏着拳头,一时不知这个时候该怎么办,是假装自己并非伪学门人,也站出来对伪学和新政进行抨击,最后被人揭发出来,然后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又或者是,他挺身而出,斥责李士翱为首的一批人挑起学争,欲图结党营私。
而正在这时候,刑部尚书张子麟已经忍不住了,他是天下皆知的王学门徒,本来新政的事,他不愿意插手,可是现在又是挑起学争,不出面是不成了,他冷冷一笑,站了出来:“什么是伪学,又是谁妖言惑众,生员进学,自是各读各的书,莫非王学就没有奉衍圣公为经典,王学,学的就不是孔孟之说?有人借官粮之事,挑起政争,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嫌朝廷不够乱,朝廷的事还不够多吗?”
张子麟一出,不少人精神一振,亦是有人叫骂起来,便是梁藤也觉得自己装不下去,索性出面道:“陛下,宋时朔学是伪学吗?新学是伪学吗?洛学呢?为何到了现今,王学就成了伪学,臣以为这是有人借故挑衅,故意滋事。”
洛学、朔学、新学虽然在南宋时没有被统治者定为正统学说,不过也没有被斥为伪学,甚至后来朔学还一度被扶立为正统,其中司马光因为朔学,还曾被人奉为孔孟司马三大圣人之一,某种意义来说,就算到了大明朝,虽然推崇的程朱,可是洛学、新学、朔学这些开创者,在大明朝的待遇都不低,比如大明朝的文庙里,就有金履祥和许谦、司马光这些朔学、新学之人供奉,可见就是太祖时期,也没有将程朱学说之外的圣贤斥之为伪学和坏人心术。
梁藤的典故就是,你程朱算老几,洛学、朔学、新学出来的时候,你程朱还在玩泥巴呢,即便如此,朝廷都没有定为伪学,为何要将王学定为伪学。
他的表态,顿时又让朝中哗然,大家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叛徒,许多人目瞪口呆,尤其是李士翱,他无论如何不相信,这个曾经和自己在公房里一起取笑新政的家伙,居然也是个伪学拥趸者,姓梁的这厮看上去忠厚,想不到竟是奸人。
只是这个时候,痛骂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大家的争辩都很激烈,你一句我一句,虽然王学人数在朝中不过十之一二,而且除了刑部尚书张子麟和户部侍郎梁藤之外,多是一些低级官员,可是大明朝廷议的传统一向是只要到了崇文殿,一旦争闹起来,管你是哪根葱,该骂娘就骂娘,就算你要动手,少不得也要回一拳去,至于打骂完之后,该罢官就罢官,爱给穿小鞋就穿小鞋,三十年后,大爷我又是一条好汉。
一时之间,崇文殿出现了一丝混乱,李士翱最是郁闷,原本以为旧学是占了绝大多数,毕竟通过他的接触,九成九的同僚都是正常人,没几个跟王学有什么关系的,怎么自己跳出来一骂,这么多伪学的同僚跳出来,只是现在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已经争了起来,就没有息事宁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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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崇文殿对决
崇文殿里的争吵,惹得嘉靖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他感觉一切都失去了自己的控制,只是他的眼眸一转,却是看到了角落里忍俊不禁的徐谦。心里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家伙,竟是在幸灾乐祸。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杨廷和咳嗽两声,看在这位阁老的面上,大家才安静了一些。
李士翱的眼眸也瞥到了徐谦身上,见他在旁不吭声,心里勃然大怒,我们为了你的屁事争吵不休,你倒是清闲,他喝道:“徐谦,你身为浙江巡抚,到了现在,不该有个交代吗?”
徐谦只得站出来,道:“敢问李大人要什么交代?”
李士翱道:“正是你的新政,才贻误了军机,你可知道,贻误军机是大罪!”
徐谦脸色平静,道:“大人这话让下官有点不明白,下官怎么贻误军机了?”
这家伙就是个牛皮糖,总有火上浇油的各种办法。
李士翱盛怒道:“本官问你,为何到现在,浙江才入仓一百一十四万担官粮,户部给浙江拟定的,乃是足足一百四十万,还有二十六万担呢?你可知道,朝廷缺了你这二十六万担官粮,极有可能引起官军哗变,也有可能,使明年发生灾患之后,朝廷无力赈济,甚至可能会酿成饥民变为流民,流民变成乱民,到了现在,你非但不反省自责,反而漠不关心。”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将焦点放在了徐谦身上,徐谦脸色平静。道:“大人,谁说浙江缺了二十六万担官粮。只不过是浙江还有三十万担官粮还未运到京师而已,下官保证。多则一月,少则十天,这批官粮就可入仓,浙江今年上缴官粮的数额不是一百一十四万担,也不是一百四十万担,而是一百四十六万担,比之户部定下来的额度,还要多了六万担。可是大人不辨是非,身为户部尚书。不能体察下情,却一味以此为借口攻讦上下官吏,攻讦王学,攻讦新政,大人这户部尚书,做的也未免太不尽职尽责了一些!”
听到这些话,满堂皆惊。
还有三十万担……这绝不可能!
可是徐谦既然说了出来,而且如此自信满满,敢在这里立下保证。也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只是这粮食到底从哪里来?
而更至关重要的是,李士翱已经发难,这么多官员站出来。攻讦新政,攻讦王学,他们的基础。就来自于浙江今年一定完不成户部交代的任务,正因为不能完成。那么大可以将不能完成的理由,算在新政和王学头上。这才能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确实是把问题算到了王学和新政头上,将王学、新政和官粮的收缴捆绑在了一起,这个时候,假若徐谦当真能再拿出三十万担的官粮,那么岂不是说,新政和王学有益国计民生吗?
想想看,浙江可是减免了粮税的地方,这自然使得百姓得益,因此大家攻讦的借口,就是便宜了百姓,却亏空了朝廷上头,可假若朝廷的官粮不曾亏欠,甚至比之丰年时上缴的还要多六万担,而下头的百姓,又从中享受了免税和减税的好处,如此一来,岂不是正好说明新政乃是善政、德政?
许多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了,有人震惊,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后悔。
尤其是李士翱,更是脑子嗡嗡作响,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朝廷为什么动兵?动兵不就是找浙江的麻烦吗?不就是要罢黜新政吗?费了这么多的功夫,怎么最后反倒自己砸了自己的脚丫子,给他人做了嫁衣。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些数目,可是户部几经折算过的,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虽然负责折算的是梁藤,梁藤这厮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伪学奸人,可是这并不代表李士翱是蠢蛋,恰恰相反,李士翱从前就曾在户部做过钱粮主事,现如今高居户部尚书,对钱粮之事很是敏感,梁藤交上来的账簿,他仔细的看过,也进行过核算,并且和新任浙江巡按报来的数字进行核算过,怎么算,浙江的官粮,也应当是在一百一十万担左右,这个数字不会有太大的差错,这姓徐的就算再有银子,可是浙江市面上的银子早就兜售一空,至于从其他地方购买,也一定来不及,这三十万担官粮,难道是他变出来的?
李士翱笑了,发出森森冷笑,虽然这样似乎很没有气度,不过再有气度的人,面对今日这个局面,怕也再难展现出什么风度。
他冷冷看了徐谦一眼:“你休要拿这些话来蒙骗,你哪里来的三十万担官粮,你以为户部是呆子是傻子,一点都不知内情吗?你为了上缴官粮,早在半年之前,就在双屿港大肆收购粮食,到现在,总计收上来的官粮是三十七万担,这一点,想来不会有错吧。而户部拟出定额之后,浙江钱粮局四处收购市面上的余粮,总计收购的粮食是六十七万担,这一点,想来没有错吧?”
所有人屏住呼吸,现在谁都没有吭声,专注着徐谦和李士翱之间的对决,现在的问题,显然他们也明白,引经据典,说一些空话套话是打倒不了对手的,唯一的法子,就是坐实对方的罪名。
李士翱的人,希望用准确的数字,将徐谦为首的伪学打垮,坐实他们贻误军机,误国误民。
而王学之人,也希望徐谦能够当真拿出三十万担官粮所信服的来路出来,坐实李士翱和他的小伙伴们借机打击政敌,挑起政争的罪名。
双方都卯足了劲,甚至许多人,连呼吸都已忘了,仿佛接下来的几言几语之中,就可改变在场许多人的命运,官场之上,命运跌宕起伏,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你会平步青云,又或者是黯然贬谪。而眼前,则是最关键的时候。
便是嘉靖,也是来了兴趣,他喜欢明争暗斗,因为他从安陆踏进京师的那一日,斗争就成了他的主题,在位近五年,这五年来,他每日都在猜忌和阴险的宫廷斗争中度过,现在,显然好戏开场,他也很希望看看,徐谦是如何打倒他的对手。
徐谦虽然年轻,可是如今,城府已是极深,被对方算计出了自己在浙江筹措粮食的细节,他也一点都不显露出丝毫震惊,他淡淡的道:“不错,确实如此。”
李士翱打起精神,继续道:“也就是说,钱粮局和海路安抚使司,浙江总计筹粮一百零四万担,敢问徐抚台,老夫算的有没有错。”
徐谦颌首点头:“一点都没有错,大人不愧是户部尚书。”
李士翱继续又道:“除此之外,你们浙江,依旧还留有一些粮赋,虽然减免了许多,可是老夫根据这几年户部的折算,浙江今年的粮税,绝不会超过三十万担,至多,至多,也就是二十五万担上下,不知老夫说的对吗?”
浙江自从大规模减免粮税之后,几乎将粮税减免到了从前二成的水平,二十五万担到三十万担这个数字,确实也没有错,大规模的减税,能征来这些官粮,就已经是极限了。
李士翱微微一笑,道:“如此算下来,一百零四万担加上二十五万担,浙江能缴的粮食,至多也不过是一百三十万担上下而已。”
徐谦颌首点头:“大人果然果然厉害,浙江的粮食数量,竟是被大人猜了个**不离十,不错,按照大人的算法确实是一百三十万担,只是大人为何非要说是一百一十万担呢?”
李士翱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竟也敢自称是封疆大吏,官粮自浙江各府各县运到京师,其中的损耗,最少也该有二十万担,老夫将这一百三十万担减去了二十万担的损耗,自然而然,就算出了你们至多缴一百一十万担官粮。”
损耗!这是大明朝一个冥顽不化的问题,而恰恰这户部计算缴纳多少粮食,是算你有多少粮食入库,而绝不是算你征来了多少。比如江西一年实征官粮一百二十万担,入库是一百万担,那么就等于,缴纳的官粮是一百万担。浙江也是如此,李士翱显然不是清流,对这损耗的内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什么是损耗呢?所谓损耗,就像火耗一般,比如各县征了粮,就必须押解入京,要押解入京,自然不免要送去南通州,由漕船运送北上,所以你得先将粮食运到南通州去,可是南通州距离浙江,可有不短的距离,你要押解这么多银子,动用的人手成千上万,而这些人押着粮食浩浩荡荡出发,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吧?那么就必须得给他们口粮,口粮哪里来?自然是征来的官粮里,于是损耗就出现了,有了这个名目,上下官吏自然不免要在里头刮油水,比如自己随便截留个几百担,到时候统统都可以算到损耗里,朝廷问起来,自然是民夫们吃了,这既是一种自然的现象,毕竟民夫们运粮,总要吃喝,除此之外,还是不少地方官员上下其手的一个手段,总而言之,少了粮,都往这里头推就是,反正户部又不是神仙,也不可能把损耗算的一清二楚,每人截留个几百担,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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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谜底揭开
对户部来说,损耗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征来的粮越多,调用的民夫也就越多,自然而然的,损耗也就越多。
浙江征来了一百三十万担官粮,入仓一百一十万担,另外的二十万担,自然就是损耗了。
徐谦脸上却是带笑,听着李士翱的计算,却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淡淡道:“大人说的有道理,损耗,确实是古已有之的事,只不过,如果下官要告诉大人,浙江……没有损耗呢!”
没有损耗!崇文殿里,又不由传出了一阵阵惊呼。
这个时代毕竟不是后世,运输粮食,拉几车火车皮就了事的问题,山长水远地,这粮食怎么运输?而且,这里头还涉及到了油水的问题,上下官吏,上下其手,早已司空见惯,就算是太祖时期,也是屡禁不止,浙江怎么可能没有损耗?
李士翱自然是一副不信的模样,因为如果信了,那才是坑爹,别的省都有损耗,有的损耗二三十万担,有的损耗六七万担,或多或少,假如浙江没有损耗,这不是生生打脸。
而很明显的是,徐谦就是奔着打脸来的,他慢悠悠的道:“浙江之所以没有损耗,一是因为上下的官吏,俱都奉公守法,在新政号召之下,都以浙江百姓福祉为己任,因而谁也没有在官粮上打主意。这其二嘛,自是因为大人方才抨击的是浙江河道的问题,大人说浙江滥用民脂民膏,大兴土木。修建河道。可正是因为这些河道,却让浙江各府各县与南通州畅通无阻。各府各县征来的官粮,直接押运上了码头。而后用粮船运输至南通州,解上漕船北上,在这过程中,浙江除了花费一万三千七百两银子雇佣船只,其他损耗,不曾花得一分一厘,也不曾损耗一星半点的口粮。”
李士翱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了。
河道……原来如此,难怪姓徐的有这么多的自信。这个家伙,竟然一声不吭,利用河道运粮。只是可惜,不过……他依然不解的是,这浙江上下官吏,怎么可能会真如徐谦所说,奉公守法。
须知自古以来,就算有一个两个官员不肯在官粮上动手脚,可是要让整个浙江这么多官员俱都不动官粮。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太祖在的时候,对贪官污吏剥皮充草,也不曾禁止这样的状况。可是徐谦,怎么做的到?
这是李士翱很费解的问题,可是现在徐谦揭开了真相。李士翱反而糊涂了。
其实李士翱哪里知道,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而在于浙江新政的发生,使得浙江贪赃枉法的手段。进行了某种意义的升级。这就涉及到了经济基础的问题。
比如说在一个农业社会,官吏要贪赃枉法,往往都是采用十分原始的方式,要嘛是在官粮上动手脚,要嘛就惦记着火耗的银子,再有就是诉讼之类,这些都是常见手段,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渠道,这种原始的贪赃枉法形式虽然操心劳力,而且很容易就被揭发,只是他们没有选择,手段虽然粗糙,只要有钱入账,也就成了。
可是当一个农业社会渐渐向手工业社会转型呢?这个时候,不但寻常百姓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而且由于经济形式的变化,使得官员贪污的形势,也就变得多样化了,比如他们和商贾们以入股的方式,让商贾们在他的治下建立作坊,也可以让自家的小舅子弄个船行,让本地的商贾运货,尽量照顾自己小舅子的生意,更可以唆使自己的家人去别处进一些木材来,通过关系转卖给治下的作坊。
这些手段,更有隐密性,而且不必如此费心,更不怕现在的御使、巡按们来盘查,显然,当各省还在使用粗糙手段在官粮和火耗银上打主意的时候,浙江的官吏们已经进化变异了,因为他们想要楼银子,已经有了比之从前更加合法,而且获利更多的方式来进行。
因此,并非是因为徐谦所说的那样,浙江的这些家伙并非了改了性子,突然变得奉公守法,而是因为,他们再也瞧不上官粮上这点蝇头小利。既然如此,还不如将尽量多的官粮押解入京,大家呢,也好多争取一些政绩。
只是这些东西,又岂是李士翱这种人所能理解的,某种意义来说,新政的官员和现在的官员已经产生了某种代沟,而这些代沟,代沟悄然形成,使得这些旧派的官员们,很难理解浙江人的行为。
徐谦看着一头雾水的李士翱,面带微笑,道:“所以,大人算错了,浙江的官粮,明明是一百三十六万担,绝非大人所言的那样,只有一百一十万担。”
李士翱眼下已经不能计较损耗的问题了,既然徐谦说了没有损耗,那么只好在没有损耗的基础上重新计算,他不由道:“既然没有损耗,那么浙江的官粮,也不过一百三十六万担,比之朝廷所额定的一百四十万担,依旧还是不足,虽然相差不大,只有数万担的差额,可是你方才分明说,还有三十万担押解入京,入仓的是一百一十四万担官粮,加上这三十万担,就是一百四十四万担,徐谦,还有八万担粮食,你又是哪里来的?”
八万担其实并不算多,可是说少也不少,没有这八万担官粮,浙江就完不成今年的额定目标,可是有了这八万担,就等于是浙江超额完成了任务,这里头的区别可就不小了,没有完成目标,户部照样有借口申饬,可要是超额完成,按理来说,浙江不但减免了粮税,进行了新政,可是上缴的官粮,比之浙江丰年时期,缴纳官粮数目最多的一年还要多,朝廷难道不该予以奖励吗?
徐谦慢悠悠的道:“因为征收的官粮,按照户部的计算,只有二十余万担,可是浙江实收的官粮,却不是二十余万担,而是三十余万担!”
李士翱又愕然了,原来多出来的八万担官粮,还是征粮征出来的,李士翱依旧不信,不是他不信,而是他曾经几次核算过,按照浙江上报的田亩数量,再套用新税制来计算,怎么算,都算不出有三十多万担官粮,这是怎么回事,姓徐的莫非让官吏下乡,在这新税制的基础上,摊派了其他的粮税?
不,绝不可能,对浙江的一举一动,李士翱可谓了若指掌,浙江的新任巡按,和李士翱几乎每日都有书信往来,这浙江各府若是要摊派其他税收,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哼,你胡言乱语!”李士翱感觉自己,还是最后一点自信,此时不由呵斥一句,正想看徐谦的牛皮被戳破之后,一副沮丧的模样。
只是徐谦非但没有沮丧,而是笑吟吟的道:“大人不问事由,就说下官胡言乱语,依下官看,大人身为户部尚书,非但不能体察下情,连各省的田亩粮税都不能算出,反而在这里大放厥词,难道大人不觉得可笑。浙江今年,所征的官粮确实是三十多万担,因为今年,浙江的粮田变多了。”
变多……李士翱冷笑,他可不信徐谦这一套,他得来的许多数据表明,浙江的粮田不但没有变多,反而变少了,因为大量的改粮为桑,今年的粮田数量,至少少了五十万亩。
徐谦慢悠悠的道:“往年的时候,各乡许多乡绅豪强,为了免征粮税,往往勾结官府,虚报田亩数量,比如说浙江镇海一个乡,原本有粮田一万三千亩,可是呢,这些土地大多掌握在当地乡绅手里,他们为了逃税,便串通官府,只报了九千六百亩,新政推行之后,重新清丈的田亩,这多出来的四千亩自然也就多了出来,因此浙江的粮田并没有因为新政而变少,反而是多了。”
他提出了这个解释,骤然让李士翱脸色大变。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瞒报田亩数量,也是大明朝的一个顽疾,由于技术落后,再加上山高皇帝远,地方上的豪强,谁愿意多缴纳粮税,他们不肯缴,自然会利用他们的人脉和关系,尽量的疏通关系,瞒报自己田亩的数额,如此一来,各府各县送给户部的田亩数字,往往都有不实之处,正如徐谦方才所举的一个乡的情况,这镇海乡,明明有田亩一万三千亩,可是最后,报出来的却只有九千六百,其余的四千亩田地依然还在,至不过嘛,人家压根就不算让你征税,而你户部的田亩簿子上,自然而然,就默认了这个乡有土地九千三百亩。
新政推行之后,重新丈量土地,因为粮税大大的减免,所以那些豪强们自然对勾结官府瞒报田亩的事并不上心,毕竟疏通是要银子的,从前粮税重,所以大家肯花银子疏通,收买官吏,可是现在,粮税微乎其微,再花钱去疏通,显然得不偿失,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把瞒报的粮田的粮税缴齐,既省了心,也糟蹋不了多少粮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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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你们都要完蛋
土地瞒报的问题,历朝历代古已有之,而且屡禁不绝。
因为土地的清丈,涉及到的是地方上的根本利益,谁的土地多,自然而然的,要交的粮税自然也就越多,于是那些地方上颇为声望的乡绅,不免要在这上头打主意。
地方的官吏大多数是得了好处,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有人想好好整肃一下,最后却往往无疾而终。
道理其实也很简单,政权不下县,朝廷任命官员,到了县这一级,就算是到头了,县令是一县父母,同时也是政权中最基础的一环,而乡下由谁来管理?自然而然的,就是这些乡绅,于是乎,县令们要征粮,就得拜托他们,差役们要下乡,负责接待的也是他们,县令们要修河堤,也不免请他们募捐一二,但凡是县里的政务,林林总总,总是要依赖这些地方上的豪强。
县衙和乡绅,是互利共生的关系,你不好过我就不好过,只有大家互利,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所以,便是海瑞,也别想解决土地瞒报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涉及的范围太广,一旦你不识趣,不但县衙里的官吏要反你,以后你的施政,也绝对是寸步难行。
就这么个很粗浅的道理,徐谦却解决了。他拉拢了大豪强,这些大豪强在生丝上得了好处,同时减免了粮税,使得清丈土地的阻力大大的降低,那些中小乡绅们,若是还敢瞒报。收拾了你也无妨,因为你不能串联起来。和官府对抗,你要反抗新政。大地主和大豪强们,首先就会第一个跳出来一巴掌拍死你。
而且,减税之后,就算登记造册的粮田多了,终究你每年缴纳的粮税还是大大减少,你已经尝到了甜头,还想什么便宜都占,这就是不识趣了,不识趣的下场。就是官府出面,再一巴掌将你拍死。
于是乎,今年浙江的粮田,和上年相比,足足增加了三成,有三成瞒报的土地浮出水面,这些土地的粮税不多,不过上缴个十万左右担的官粮,却是勉强够了。
李士翱懵了。他是户部尚书没有错,正因为是户部尚书,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无论是损耗还是土地瞒报的问题。这都是顽疾,从前没有人能根治,现在他也不相信有。以后他也绝不相信,有人能够彻底根治。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徐谦解决了,浙江把这些问题。统统都解决了干净,而且若是真如徐谦所说,浙江今年,交了一张十分漂亮的成绩单,今年上缴的官粮,比之上年,多缴纳了二三十万担官粮。不只是如此,就算是浙江上缴官粮最多的年份,也比不上今年上缴的官粮要多。
若只是如此,一般人至多也就撇撇嘴,不以为意,不就是运气好,多上缴了一些官粮吗。
这要是换在其他的行省,似乎理由是成立的。可是在浙江,却有其特殊。因为浙江的粮是免了的,今年浙江总计收来的税赋等于是七十多万两的金花银,外加近一百五十万担官粮,这个数字,就有些让人咋舌了,因为往年浙江的金花银,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万两。金花银足足高了一倍,官粮达到了历史以来的最高点。
就这,还在大规模减免税赋的情况下,别人征粮,是在官吏们盘剥,是敲骨剥皮,是吸干榨尽,不知闹出多少民怨,更不知有多少的丑陋。
李士翱不信,可是不信不成,徐谦把帐算了个一清二楚,分文没少,而且信誓旦旦,说是三十万担官粮随后就到,你不信能成吗?除非这徐谦疯了,敢拿天子和满朝文武来开涮,把大家一起忽悠了。
其实何止是李士翱震惊,在场之人,又有谁没有震惊,大家本来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浙江交不上粮之后徐谦的丑态,谁知道,人家圆满完成任务,而且浙江省一枝独秀,相比起浙江,其他各省,简直就是暗淡无光。
那刑部尚书张子麟在震惊之余,也不免狂喜,王学和新政现在绑在一起,身为刑部尚书,又是王学门人,在朝廷里,张子麟的压力一点都不比别人低,谁知徐谦这厮,居然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风头彻底将旧党的人打了个满地找牙,至此之后,谁还敢轻易抨击新政,谁还敢轻易的抨击王学?
而梁藤等一干人等,也不由松了口气,忍不住去擦拭额角上的冷汗,不容易啊,这一次,本来以为要完蛋,他们只当自己是秋后的蚂蚱,最后疯狂一把,谁晓得剧情来了个大反转,这新政非但不是乱源,反而成了显赫之功。
徐谦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士翱,李士翱憋红着脸,脑子飞快转动,却一时之间找不出徐谦的破绽,于是只好支支吾吾,竟是不能发出一言。
而这时候,徐谦笑了。
他郑重其事的走到殿中,旋即拜倒在地,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重头戏要来了,你们想看徐某人的笑话吗?不是想阴谋算计吗?不是想来勾心斗角吗?今日,就让你们这些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让你们晓得,你动徐某人一下,徐某人必定要砍你一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是屁话,至少若换做是徐谦,等上十年再去报复,那还不如杀了他。
所有人的焦点,集中在徐谦身上。
嘉靖这时候,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可不傻,里头的内情,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方才他还在欣赏李士翱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而现在,徐谦突然要奏事,嘉靖不由抖擞精神,道:“爱卿所奏何事?”
徐谦正色道:“户部的定额,是一百四十万担官粮,这一百四十万担,自然是很高的标准,更何况眼下朝廷大举兴兵,正是用粮之时,微臣无话可说,为了陛下的大策,便是拼死,也要凑出这些官粮来。可是……”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心里都颤了一下。
人家说了,这可是拼死凑出来的,又来了个可是,显然是要进入正题,开始反击了。
徐谦继续道:“可是……微臣想问,浙江省能凑上这么多官粮,其一是避免了损耗,其二便是清查了土地瞒报的顽疾。那么微臣想问,现在朝廷用兵,对粮食本就紧缺,而浙江一省,往年损耗上的官粮就有二十万担多,地方上瞒报土地而亏空的官粮亦有十几万担之数。可是其他各省呢?”
满殿哗然,甚至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姓徐的,还真是得理不饶人,这是要把大家往死里坑啊。
户部给浙江一百四十万担的定额,理由是朝廷兴兵,米仓入不敷出,没有粮食,国计民生都将困难重重。
这个理由确实说的过去,既然说的过去,徐谦现在呢,打着同样的旗号,现在不是国库不足吗?不是入不敷出吗?眼下这粮食问题,不是关系到了战局,关系到了社稷吗?
好嘛,朝廷一边缺粮,可是现在天下各省,单单损耗,就不知糟蹋了多少粮食,单单一个土地的瞒报,就减少了这么多粮税,得益者,却都是各府各县的官吏,还有各省的豪强士绅,既然如此,这笔帐要不要算,这些粮,要不要统统拿回来?总不能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吧,浙江可是做出了表率的,诸位也别闲着,乖乖把吃进去的,统统都吐出来。
殿中的官员,此时都忍不住要吐血了,这是潜规则啊,潜规则啊你懂不懂,你姓徐的是不吃损耗和瞒报土地这碗饭了,可是大家还要吃啊,朝中诸公,哪个在老家没有万来亩土地,哪个没有瞒报了粮田的数量,每年各地送来的冰敬碳敬,又哪一个不是从官粮的损耗和火耗银里抽出来的,地方官在这上头贪墨了的钱粮,相当一部分,可都是以各种名义,送进了朝中诸公们的府上,现在徐谦就像是个被人推下水的人,本来大家想淹死他,谁知道这厮居然还会游泳,他会游泳淹不死倒也罢了,正好可以洗个澡,结果居然想把所有人都拉下水去,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徐谦会游泳,可是大多数人,却都是旱鸭子,这姓徐的,一打击就是一大片,简直就是作死。
只是徐谦反正在许多人眼里,早该千刀万剐了,作死?他不怕,你不得罪他人家要背后捅你一刀,那么索性,作死就作死吧,倒是想看看,最后是谁死。
嘉靖此时,目瞪口呆,旋即勃然大怒。
他现在终于明白徐谦的意思了,他感觉到,这下头,有人联合在一起糊弄他,损耗肯定有人在里头得利,还有瞒报土地,这些人,都是串通起来,官绅勾结在一起,合伙骗他的钱。
在嘉靖朝,你必须明白一件事,嘉靖是个刻薄寡恩而且还绝不容许别人拿他一针一线的人,只有他占人便宜,现在有人便宜占到了他的头上,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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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吾皇万岁
若说一开始,嘉靖还有几分担忧,而接下来,则是完全一副看戏的姿态,甚至还觉得李士翱吃瘪之后,模样有些好笑。
可是徐谦的一番话,彻底让嘉靖的脸色变得冰冷起来。
他眯着眼,心里不由计算,朝廷一年的官粮,是一千万担上下,其中所谓的损耗,就足足有两百万担,再加上土地的瞒报,至少少征收了超过三百万担的粮税。
如此算下来,有整整五百万担,被下头这些官吏还有那些个土豪劣绅私吞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从前的时候,或许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可是既然浙江能节省这些亏空和损耗,其他各省为何不成?
说到底,就是下头这些人把他当成了凯子,以为可以随便忽悠。
嘉靖自诩聪明,怎么容许别人忽悠他。
他微微点头,道:“徐爱卿所言是极。”
许多文武百官,听到所言是极四字,脸色骤变。是极的意思就是,陛下十分认同,可问题在于,陛下认同了,肯定就要督办,若是以前,大家倒是可以拿出许多借口出来,说损耗怎么回事,瞒报土地这事儿有多难办,可以使命的忽悠,可是现在,浙江做出了表率,你还能忽悠吗?陛下一定会问,浙江可以,为何各省不行,浙江减免了税赋,尚可以缴纳这么多官粮,为何各省又不成?
什么借口,都是苍白无力。
徐谦又道:“微臣还要弹劾户部尚书李士翱,李士翱此人。身为户部尚书,本该尽忠职守。为陛下督管天下钱粮,可是他非但如此。还反其道而行,李大人……”徐谦目光烁烁的盯着李士翱,冷冷道:“下官要问你,损耗之事,你可清楚吗?”
当然清楚,李士翱方才可以说了,一百三十万担粮食,刨除开二十万担的损耗,所以入仓一百一十万担。合情合理,现在他要是矢口否认对此事不清楚,徐谦立即就可以将他方才的那番话拿出来,斥他欺君罔上。
李士翱方寸大乱,他不得不道:“老夫知道一二,只是……”
徐谦冷笑,哪里会给他说话的机会,断然大喝:“你既知情,为何不查办?你既是知情。身为户部尚书,眼看官粮如此浪费,被人轻易贪占,你为何不闻不问。反而认为这是合情合理,你到底是谁的户部尚书,你若是朝廷的户部尚书。既知朝廷眼下的困境,知道眼下朝廷陷入战事。国库紧张,那么为何。你不过问,为何不查办一个官员,为何无动于衷?”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李士翱哑口无言,本来这些事,都是潜规则,是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现在,在这廷议上,徐谦义正言辞的发问,难道李士翱能回答说,这是古已有之的道理,不必深究吗?
当然不能这么回答,这样回答,就是作死。
李士翱只得道:“损耗是常有的事,毕竟押解官粮,征用民夫……”
徐谦冷笑:“看来尚书大人又要算账了,好,那么下官就给你算一笔账,上一年的时候,浙江实征的官粮是一百二十五万担,可是入库的,却不过是一百零三万担,也就是说,其中的损耗,就超过了二十二万担,征用的民夫,总计三万一千人三百人,一人口粮若是一斤,征用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而已,总计下来,民夫的吃用,也不过一百万斤而已,所需口粮,至多也就是一万担,就算这些民夫多吃用一些,扣除其他的情况,损耗能超过两万担就算不错,毕竟浙江距离南通州最远的,也不过数百里,明明损耗是两万担,可是为何,却有二十万担之多。大人方才如此精于计算,这么简单的算数,难道从前就不曾算过吗?天下这么多行省,所谓的损耗,又能有多少?可是损耗的数目之大,却是足以让人膛目结舌,大人身为户部尚书,难道就没有看出来,所谓损耗,并非民夫吃用,乃是官吏上下其手,侵占朝廷官粮,就没有发现,这其中有多少的舞弊,有多少的贪赃和不法?”
“眼下朝廷动兵,国库本就紧张,陛下忧心忡忡者,为何?为的就是粮食,朝中无粮,如何用兵,遇到了灾情,如何赈济,一旦没了粮,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这江山社稷,大人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
这番话,显然是李士翱说的,可是现在,徐谦却是一副忧国忧民的口吻道了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怕是要让李士翱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大人当然没有考虑,大人所思所想,无非是和浙江的新政为难,却从来没有想到,一方面,朝廷缺粮,另一方面,各省贪官污吏却是大行其道,侵占官粮。大人反而来指责浙江新政,指责浙江的新税制,指责浙江免除百姓的粮税,宁可让浙江压榨百姓,也不肯去追究官吏们的侵占,大人自称尚书,实则却是国贼!”
国贼两字道出来,李士翱脸都绿了,可是他居然无从反驳。
徐谦继续冷笑:“损耗暂且就不和你计较了,除此之外,瞒报土地的事,户部知道不知道?”
李士翱彻底的无力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勉强道:“瞒报土地的事,并不知情。”
其实这事儿,他自然知道,不过瞒报土地的事,徐谦抓不到他的话柄,所以自然推说不知道的好。
谁知有人站了出来,道:“李大人,瞒报土地的事,明明户部早就知道,下官在户部,就曾有云南、山东二省瞒报土地的案子报上来,可是大人却说,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必理会。”
站出来说话的是户部侍郎梁藤,梁藤可不是傻子,现如今反正已经撕破脸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个时候不趁机打李士翱一杆子黑枪,还好意思在朝廷里混吗?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这一次不把你打死,他梁藤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李士翱脸色大变,怒视着梁藤,又是一阵无语。
徐谦狞笑:“好啊,大人这算不算是欺君罔上,明明知道下头许多不法,现在当着天子,当着朝廷诸公的面,却是推说不知情,下官要问,大人如此包庇不法的土豪劣绅,莫非是收了他们的好处,得了他们的便宜,所以宁愿欺君罔上,推说不知,也要为他们隐瞒?”
上纲上线,是徐谦的既定方针,抓到了你的把柄,还不把你整死,那就不该姓徐了,难道还要来一句:请叫我红领巾?
李士翱支支吾吾的道:“你……血口喷人。”
徐谦眼睛一眯,淡淡的道:“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一清二楚,你若不是别有内情,为何明明知道,还要推说不知,李大人,下官现在要弹劾你徇私舞弊,尸位素餐,不但无能,而且无耻,除此之外,至于欺君罔上,这就只能恳请圣裁了。”
李士翱几乎要被骂的哭了出来,而事实上,徐谦这一阵痛骂,偏偏很有道理,他求救似得看上杨廷和,杨廷和也只能叹口气,爱莫能助。
这个时候,谁沾上这事就算倒霉,谁让你李士翱碰上了呢。
李士翱已是万念俱焚,最后终于如斗败的公鸡,乖乖拜倒:“陛下,老臣老眼昏花,一时糊涂,还请陛下准臣请辞致仕,告老还乡!”
颜面已经彻底扫地,确实已经没有必要在庙堂上待下去了,他虽然有万分的不舍,却还是知道,这是对他最有利的结局,若是自己不识相,徐谦状告的这些罪名,一旦惹来天子动怒,可能接下来就不是致仕,而是罢官法办了。
嘉靖的脸色依旧阴沉可怕,徐谦固然骂的痛快,可是他心里拧巴的,却是被人忽悠的问题,当然,这个李士翱也是忽悠他的人之一,正如太祖皇帝遇到了空印案一样,明明这是潜规则,可是遇到较真的太祖皇帝,总是忍不住手痒痒,不杀几百几千个狗官就心里不舒服。
嘉靖当然比不上太祖皇帝,可是现在的心情,和遇到了空印案的太祖皇帝差不多,怒从心起,一肚子的火气没出发泄,现在李士翱乖乖请辞,他本想索性法办,可是心念一转,却也明白不宜如此,只得顺坡下驴道:“朕准了,李爱卿确实不适合再担任户部尚书,你明日递上奏书,朕让司礼监加印。”
连虚伪的挽留就没有,这就是对李士翱的惩罚,意思就是说,快滚吧,滚的越远越好,你还想挽留,想让朝廷顾忌你的颜面?呸,你想的太多了!
李士翱面色苍凉,却只能乖乖叩头谢恩,道:“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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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廷议到了这个份上,很多人已经心灰意懒了。
便是杨廷和,也觉得自己棋差一招,赔了夫人又折兵。
本来以他的布局,可谓天衣无缝。
争取支持出兵,再在官粮上打主意,浙江缴不出粮,就是贻误军机,贻误军机这样的帽子扣下去,就算徐谦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而且这新政,肯定是要叫停。
可是谁知道,姓徐的居然逆了天,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纵然是杨廷和这样的人,自信也解决不了损耗和瞒报土地的问题,这是可以一直追溯到秦汉时期的顽疾,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够将其根治,可是姓徐的,居然解决了。
显然杨廷和并不知道,新政推行之后,社会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但产生了更多的分工,使寻常百姓的生活更加丰富,也使得他们的经济活动,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这种变革之下,整个浙江的利益诉求已经发生了逆转,最明显的是官吏,官吏已经得到了进化,进化之后的官吏,看上去两袖清风,其实一个个在不打粮税损耗、火耗的情况之下,依旧可以鼓起腰包。因此,对官吏来说,想要升官发财,显然是大力扶植作坊,促进商贸才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
与此同时,乡下的那些土豪们,自然而然也在不知不觉的转变,心思灵活的,自然而然会琢磨着做些买卖,就算心思不灵活的。新政推行之后,浙江的地价都略有上涨。尤其是一些工坊聚集区域的土地更是涨到了天价,而他们作为大量土地的拥有者。本身就是大受脾益的。
另一方面,减免粮税之后,瞒报土地显然是一种很幼稚的举动,有这功夫,还不如琢磨一下,如何投入到这新的经济活动中去,现在的浙江,工坊大大不足,需求旺盛。可谓是生产什么就赚什么,连带着松江的棉花价格也是暴涨,只要有心,还在乎这点蝇头小利。
杨廷和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可是在自己完全未知的事物之前,表现也比不得后世的小学生要好。固然他活了一大把年纪,固然他位列宰辅,权倾天下,可是不懂就是不懂。说一千道说一万道,他还是不懂。
面对这种未知的东西,杨廷和有点焦灼,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掌握全局了。对一个首辅来说,这是极为不利的局面。
现在算是彻底的玩砸了,朝廷大举兴兵。最后便宜的是浙江,此次征粮。便宜的还是徐谦。
现在徐谦除掉了李士翱,地位已经逆转。杨廷和不得不发现,这个徐谦,已经隐隐的硬了翅膀,虽然比起杨廷和来说,依旧还是差了许多,可是隐隐在朝中已有了自成一派的本钱,团结在他周围的,除了浙江上下的官吏,甚至在朝中,还有刑部尚书张子麟,户部侍郎梁藤这些人。
这个人……已经不可小视!
杨廷和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今日的廷议,只能结束,现在他要做的,只能是总结性的发言。
只是他忘了,徐谦绝不是善茬,斗倒李士翱,并不是结束。
未等杨廷和想好措辞,徐谦道:“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杨廷和的心里打了个突突,这个姓徐的,莫非还有什么花样?
嘉靖道:“爱卿但说无妨。”徐谦的话,对嘉靖来说,已是天籁之音,巴不得他多奏一些。
徐谦正色道:“陛下和诸公想来也知道,眼下朝廷缺粮,虽然今年的官粮,勉强能供应边镇所需,可是朝廷若是不能未雨绸缪,一旦明年遇到大事,极有可能产生灾难性的后果,眼下天下各府各县的官吏,竟然还打着损耗的名义,贪占了这么多粮食,地方上的土豪劣绅,亦是以瞒报的名义,勾结官府,侵占官粮,朝廷这边在吃紧,他们却还在夜夜笙歌。微臣以为,户部应当立即对地方官吏,还有土地瞒报的问题进行整顿,勒令天下各省,重新丈量土地,追缴瞒报的粮税,除此之外,重新计算损耗,将损耗之中,多余出来,被那些贪官墨吏私吞的官粮,一一追缴,微臣估算,若是户部能够悉数追缴,今年朝廷的官粮,绝不是一千一百万担,至少……也在一千五百万担上下,手中有粮,朝廷才能做到心中不慌,还请陛下圣裁。”
这纯属是落井下石,把天下人都要坑一遍了,反正浙江的官吏和士绅是不必打瞒报土地和损耗上的主意的,既然浙江不打这个主意,那么其他人也别打了,吃回去的,都给老子吐出来,平时大家不是抨击新政很爽吗?不是一个个大义凛然吗?王八蛋们,吃灰去吧。
嘉靖面色动容,一千五百万担官粮,若是真如徐谦所说,当真能悉数追缴,这绝对算是一大政绩,皇帝的政绩,某种意义来说,也是看府库中钱粮的多少,比如文景之治,其中最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到了汉武帝时,府库充盈,铜钱多的连府库都装不下。
若是真如徐谦所言,这对嘉靖确实是一大利好,一方面,他不喜欢别人占他便宜,另一方面,浙江既然做到了没有损耗,没有土地瞒报,其他各省为什么做不到?既然能做到,为何不借此增加一点政绩呢,文治武功嘛,在折腾武功的同时,不搞出点文治出来,似乎有些对不住自己。
只是嘉靖并非是天真之人,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很容易,正在他踟躇的时候,徐谦又道:“微臣听下头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虽有夸大之嫌,只是这番话,却可见下头官吏,因为侵吞朝廷官粮,勾结土豪劣绅,富裕到了何种地步,若是朝廷今日无动于衷,明日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这些人只会语言预料,越来越肆无忌惮,官粮涉及国计民生,不可不查。”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本来出自清朝,只不过现在,徐谦直接拿来借用,可是这番话,却狠狠刺激到了嘉靖。
混账!平时朕花点银子,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天天说浪费,可是你们呢,你们却大发其财,真拿朕当猴子了,他冷冷一笑,冷酷的道:“朕准了,立即下旨,颁布邸报昭告天下,户部从即日起,开始追缴官粮,各府各县,务必配合,凡事屡教不改,不配合户部清缴的,一律罢官,严重的,敕命厂卫拿办。”
这一句话出来,满朝文武们有不少人顿时愕然。
陛下,你得赏大家一口饭吃啊,土地瞒报和损耗,几乎是地方官们的主要财源,若是这两项都没了,地方官拿什么打点京官,单靠诉讼和一些零碎的小工程,也就勉强养活一下地方官的轿夫和差役,你叫大家吃什么?
不过……大家虽然忧心,却还不至于畏惧,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说是清缴,大家敷衍一下也就是了。
可是徐谦接下来,却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徐谦道:“陛下,既然陛下痛定思痛,决心清缴,这清缴,就必须有个章法,微臣认为,户部前尚书李士翱的征收官粮的法子就很好,户部应当立即计算,查出各省有多少瞒报和损耗,而后再拟出个定额出来,让地方官员,在三月之内,将亏空的官粮如数解送,比如江西一省,今年的损耗是二十万担粮食,那么刨除去民夫开支,就算是刨除三万担,那么声誉十七万官粮,定要解押入库。再有,江西一省,自然也有瞒报土地的问题,那么就以浙江为例,浙江今年清丈土地之后,粮田足足增加了三成,江西想来也是差不多,不过陛下宽宏,可以将三成降为两成,让江西官员,在今年一百二十万担实征官粮的基础上,再加两成的官粮,如此一来,江西今年要清缴官粮的定额,应当在四十万担上下,户部应当立即下文,命江西官吏,将这四十万担的官粮补齐,如若不然,江西巡抚、布政使司到知府、知县衙门,所有主官,统统拿办,再命同知、县丞等官吏替补主官空缺,继续追缴。”
嘉靖连连点头,觉得李士翱的法子确实不错,省却了地方官员推诿的可能,只要有了定额,按着定额让你把欠朕的都老老实实拿回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减去了下头敷衍了事的可能,嘉靖毫不犹豫的道:“朕准了,就按这个章法办理,此事,交户部责办,半月之内,朕要户部算出各省清缴的定额数目,随即行文各省,督办此事,此外,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协查此事,但凡有敷衍了事的,又或者是不能如数追回定额的,统统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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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左副都御史
只是这个时候,徐谦还是摇头,仿佛还觉得有些不满意。
嘉靖和他相处的久,自然晓得他这表情是什么,不由道:“怎么,徐爱卿,朕看你似乎还有话要说。”
徐谦这张嘴,算是让大家怕了,大家生怕他还说出什么来,一时之间,都不由有些紧张。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徐谦打蛇随棍上,却是道:“陛下,微臣以为,这些,还不够!”
还不够,这已经不是不让人吃饭了,这是要人的命啊。
许多人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大家都是深知,徐谦这厮的狗嘴里,必定是吐不出象牙来,现在大家已经心乱如麻,正琢磨着应对之策,想着怎么规避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谁晓得徐谦是砖瓦匠出身,还没等人家想到漏洞,还在不停的添砖加瓦。
嘉靖问道:“怎么,徐爱卿若是有话,但说无妨。”
徐谦道:“陛下,臣在想,一旦户部追缴官粮,各府各县的官吏,未必肯乖乖去得罪豪强,毕竟清丈土地,只怕不容易。而且让他们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怕是也不容易。臣就怕到时候,有些贪官墨吏,为了糊弄户部,索性对百姓加征粮税,最后吃亏的,还是寻常的百姓,到时这地方上,平民百姓不免要怨声载道,若是如此,善政也变成苛政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欺上瞒下的事例,早就屡见不鲜,若是不予以预防。只怕最后,反而好事办成了坏事。不免会有人打着天子的旗号,横行不法。最后这民怨,统统都要落在天子头上。”
徐谦顿了一顿,道:“说穿了,这涉及到的就是吏治,只是吏部一直都在整肃,可是也不见有什么成效,以微臣愚见,既然吏部不行,那就让厂卫来。请陛下下旨,命缇骑分赴各府各县,不得暴露行迹,监督地方官吏施政,若果有变更名目,盘剥百姓的,可立即上报吏部,请吏部做主拿办。”
对徐谦整人的手段,大家都已经麻木了。便是杨廷和,此刻也是勃然大怒,这家伙先是说吏部无能,吏部无能。他这吏部尚书,自然而然也就是无能了。只是以前地方上的事,吏部查办不了。大不了就可以说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既然谁都查办不了。自然而然,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可是徐谦斥吏部无能。却是有其道理的,人家把事办好了,这就证明,世上无难事,浙江能办好,推而广之,天下也就能办好,可是吏部办不好,岂不是说整个吏部连一个浙江巡抚衙门都不如。
而另一方面,徐谦话音一转,又说要让厂卫监督各府各县,不得让地方主官加征官粮,这显然是加强厂卫的特权,是可忍孰不可忍。只是还好,徐谦还懂规矩,还知道厂卫只是监视,监视出来的结果,却是要上报吏部,让吏部酌情拿办。
杨廷和心里不免叹了口气,姓徐的解决了地方上的两大弊政,底气十足,现在就算他出来反对,最后免不了要被人斥之为包庇贪官污吏了,眼下,也只能不做声。
世上,毕竟还有公义,公义二字,看上去虚无缥缈,可是当这公义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谁敢轻易抵挡,徐谦现在所言的,就是公义,便是杨廷和,也不敢当其锋芒。
嘉靖微微一笑,回答倒也干脆,道:“这件事,朕准了,两道旨意,一并颁发吧,不知诸卿,有什么意见?”
谁都没吭声,虽然触及到了许多人的根本利益,可是这个时候,枪打出头鸟,显然谁也不想背一个纵容弊政的黑锅。
嘉靖见无人说话,不由笑起来,道:“这样很好嘛,显然诸卿也是不能忍受地方上的弊政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咱们这朝廷的梁子还是正的,有这些,这世上还有理不清的弊政。今日廷议,就到这儿吧,坐了这么久,朕也乏了,翰林院要尽快拟出旨意,户部呢,也要尽快敲定章程,是了,杨先生。”嘉靖的目光,落在了杨廷和身上,淡淡的道:“现如今户部尚书一职空缺,依杨先生之见,让谁来担任较为合适,内阁要立即拟出个人选来,眼下户部千头万绪的事太多,这户部尚书缺不得。”
杨廷和道:“微臣遵旨。”
嘉靖似乎又想起什么:“右副都御史、浙江巡抚徐谦,推行新政,上报君王,下安黎民,功劳甚大,内阁可有嘉奖吗?”
这嘉奖可都是事先说好了的,浙江的官粮超出了定额,奖励不可避免,而且人家解决了地方上的两大弊政,不嘉奖说不过去。
只是现在,杨廷和却是为难,嘉奖,如何个嘉奖法?现在嘉靖把烫手山芋丢给他,让他进退两难,若说功劳不大,随便赏赐点丝绸和金玉打发,不免让人觉得刻薄,可要是往重里赏,又很是不甘心。
沉吟再三,杨廷和道:“徐谦确实颇有功劳,臣以为,可敕之为左副都御使。”
浙江巡抚是差,而本来的右副都御史是官,杨廷和请晋升徐谦为左副都御史,就等于是不加官,却是晋升官职,左副都御史乃是三品,地位,已经和大理寺卿相当了,天底下极少有左副都御史兼任巡抚的,明面上,也等于是把浙江的地位稍稍拔高了一些,显出朝廷对浙江的重视。
这个奖赏说轻不算轻,因为假若徐谦解任巡抚,凭着他左副都御使的品级,直接跃升为尚书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要说重,也重不到哪里去,毕竟实职还是巡抚,只是官俸增加了一些,前途更好了一些,只是前途的事,谁说得清。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是杨廷和无奈之下接受的结果,若是再高,他也难以承担了。
嘉靖点点头:“罢了,拟旨吧,就这么定了。”
估摸着现在到了进服仙药的时间,嘉靖的心思,早就飞去了爪哇国,迅速敲定之后,立即离座。
一场廷议,终于结束。
而升任了左副都御史的徐谦,倒是颇为满意,左副都御史地位不在户部侍郎之下,至于什么鸿胪寺卿、大理寺卿,和自己也是品级相当,除了总督,他这左副都御史算是地方上最大的官了,最重要的是,朝廷的封赏下来,等于是给新政打了一针强心剂,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浙江的新政都有极大好处。
此时许多大臣已经灰溜溜的散去,而张子麟、梁藤几人,却将徐谦围住,大家一起抱拳,恭喜徐谦。
徐谦微笑回礼,道:“诸位抬爱。”
张子麟捋须不无羡慕的道:“小小年纪,就已是左副都御史,将来必定大有可为,实在羡煞旁人。”
梁藤此时却不无忧虑,道:“徐抚台自然是平步青云,只是老夫却是惨了,少不得要上书,宁愿外放出去做一任巡抚,也好避祸。”
他避祸的意思,是现在公开了身份,和张子麟比起来,他毕竟资历浅薄,虽然是侍郎,抗风险能力却是远远比不上张子麟这刑部尚书,毕竟张子麟在正德年间,就已是尚书,一般人想搬倒他却不容易,而梁藤呢,靠着几分侥幸,还有户部的几次动荡,才一路升上来,现在已经表露了身份,肯定要受到打压,用不了多久,内阁那边拟出户部尚书来,他将来在户部,只怕日子就不好过了。
徐谦却是微微一笑,道:“梁大人不必畏惧,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等着瞧,到时候,还有好戏看呢,你们户部,保准要闹出天大的笑话出来。”
丢下这句话,徐谦也是乏了,拱手告辞。
张子麟似乎也琢磨出了什么,不由失笑,梁藤不解,不由道:“张大人何故发笑?”
张子麟也卖了个关子:“马上就有可笑之人,为何不笑?”
梁藤只得苦笑,众人说了几句闲话,纷纷散去。
而杨廷和和杨一清,自然是这个时候回到了内阁。
很显然,两个人都是一肚子火气,为了罢黜新政,他们可谓是机关算尽,只是这一次,实在不太聪明,非但没有将新政罢黜,反而让人家水涨船高,还折掉了一个李士翱,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杨一清性子急躁,越想,越是觉得时间紧迫,不由看了杨廷和一眼,道:“杨公,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一次,咱们是栽了大跟头,谁曾想到,这徐谦能凑足官粮,李士翱虽然可怜,却也有可恨之处,他这户部尚书,居然如此失察,难道就没有想到浙江会弄出这么个玄虚出来?哎……你我再无动于衷,放纵下去,只怕这往后,朝野上下,就都是王学和新政的天下了,老夫总是觉得,这新政迟早误国殃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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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如意算盘落空
杨一清的话,带着很深的忧虑。
他越来越感觉到,这新政的膨胀越来越快,若是再不能遏制,怕是这大明朝的方向,要完全失去他和杨廷和的控制了。
人毕竟都有局限,纵然是杨一清这样的人,他的眼光,在整个大明朝,固然是极其深远,可是依旧还是局限在他的洞天里。
他的理想,他的理念,其实在经史典籍之中,就可以找到答案。
名臣!
他要做的是名臣,什么是名臣?何谓名臣?名臣者,位居显要,上报国家,下安黎民。这是一个很笼统的一句话,不过……笼统不笼统无所谓,在这其中,肯定和新政不会沾边。
改革,在后世或许是褒义词,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贬过于褒,坚持祖宗制度,坚持历朝历代的理念,效仿古之圣贤,才是士大夫们追求的境界,至于那种根本不知道会将朝廷带到何种方向的新政,显然是离经叛道。
老祖宗们把如何治理天下的道理,早已告诉了你,老祖宗们,更告诉了你如何去大治,如何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在经史典籍里,种种的事迹不胜枚举,按着祖宗的方法去做都来不及,还奢谈什么新政,这不是误国误民吗?
杨廷和和杨一清的思想是一致的,在这一点上,杨廷和尤为认同,现在徐谦大获全胜,可以预期,浙江那边,必定欢声雷动,江南各省的那些墙头草们。也极有可能摇摆不定,一旦新政扩大、深入。后果难以想象。
“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举荐出新的户部人选出来。这件事,必定尽快促成,若是姓徐的在陛下进什么谗言,举荐了一些小人,这就大大不妙,现在已经无力去阻止新政,可是至少,也该稳住阵脚,若是稳不住阵脚。你我这才是满盘皆输。”
杨廷和此时,已将徐谦当成了同等量级的对手,几次的受挫,让他明白过来,不能再像过去一样轻视了,必须要痛定思痛,更加小心谨慎,万万不能,以为一些略施小计。就可以将此人铲除。
这个方向,是十分正确的,既然未来,新政和旧政。新学和旧学极有可能共存,那么眼下,就不能草率行事了。必须对新政和这个王学深入的了解,绝不能再贪功冒进。
杨一清固然是性子急躁。却也知道杨廷和的意思,不由颌首点头:“杨公说的不错。眼下是该站稳脚跟,还要安抚住人心,户部尚书的人选,却是麻烦,眼下这户部正处在一团乱麻的时候,确实需要有人出面力挽狂澜了,只是杨公以为,谁可以出任户部尚书。”
杨廷和沉吟片刻,道:“户部现在千头万绪,非要有个能吏来整肃不可,寻常可是不成,所以这个人选,必定要从户部里头选。”
对此,杨一清不由点头,这个道理他懂,户部不比从前,必须得让一个能算账,精通户部业务的人来担任这户部尚书,如此一来,可以选择的人也就不多了,一般的主事、郎中、给事中,显然是不够资格的。
想做尚书,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必须得有资历,资历够了或者是勉强差那么一点都可以,可是那些五品、六品、七品的官员,自然是不必考虑。
如此一来,剩下的人选就只剩下两个,一个是户部左侍郎蓝江涛,另一个,就是户部右侍郎梁藤。
其实可选的并不是两个,而是一个,右侍郎梁藤今日在殿中的表现,显然在杨廷和和杨一清眼里,属于和徐谦这些人狼狈为奸的家伙,这样的人,怎么能够举荐,那么,就只剩下这位蓝江涛了。
杨廷和淡淡的道:“蓝江涛此人,在户部任职多年,颇有干才,为人还算忠厚,只是缺了一点锐气,不过眼下,也只有他了。你以为如何?”
杨一清苦笑:“现在也只能如此,你我立即上书吧。”
二人心照不宣,早有默契,甚至连讨论都没有,便开始撰写奏书,旋即送入宫中。
这消息,很快传出来,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不了多久,便人尽皆知。
只是此时此刻,这位户部左侍郎大人,却在自家的书斋里,焦灼不安的来回走动。
“爹为何郁郁不乐,内阁两位阁老抬举爹,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只要宫中点了头,爹便是户部尚书,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户部尚书的身份入阁,这是何等的福气。”
说话的,乃是蓝江涛的儿子蓝云,蓝云在国子监里读书,听国子监里有人议论此事,连忙赶回家,原本还指望庆祝一下,谁晓得蓝江涛却是阴沉个脸,唉声叹息。
蓝江涛抬眸,冷冷道:“这个时候,你告假回来做什么,好好读你的书,朝廷里的事,是你看得明白的吗?”
蓝云双十的年纪,生的倒还潇洒,年轻人正在轻狂之时,对父亲的话不以为然,道:“爹,我怎么看不懂,现在爹做了户部尚书,儿子却是知道,户部尚书虽然位居吏部之下,却在其他四部之首,朝廷施政,无论是用兵、赈济、修堤、哪一样离得开户部,爹即将荣升户部尚书,便距内阁就差了一步,只要入了阁,咱们蓝家,不知有多风光,儿子怎么看不懂?”
“你懂个屁!”蓝江涛骂他:“任何时候,去做这户部尚书都可以,唯独现在不成,为父若是去了,这一辈子,可就完了。你知道不知道,陛下现在要让户部清缴亏欠的官粮,你知道不知道,为父若是任了尚书,就得下文让各府各县的官吏清查土地,上缴官粮,你知道不知道,若是有官员徇私舞弊,为父就要出面处置,你又知道不知道,这些下头的官员,每年冰敬炭敬,给京师送来多少的好处,为父主持清缴,得罪的何止是天下各地的地方官员,便是天下的士绅,也要统统得罪,更不必说,这些人的恩师,这些人的亲族,更有不少,都在京师中任职,我只问你,若是本官要处置一个地方官员,有人前来求情,为父该怎么办?为父若是卖了他这个人情,宫里就要收拾为父,若是不卖他这个人情,用不了多久,这天下的人,为父都要得罪个遍,自此以后,还能做人吗?现在这户部尚书,就是得罪人的差事,到了谁手上,谁就要倒霉,还入阁,入个屁的阁,用不了一年两年,御使们就要寻由头来弹劾老夫,让老夫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这话,蓝云满是不可置信:“真有这样严重,爹,你是不是想多了?”
“你当然不知道,你懂个什么,平时就知道吃喝玩乐,哪晓得这里头的厉害,今日你是没有看到,廷议的时候,那可都是夹枪带棒,个个都是用嘴来杀人呢,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为父做这个冤大头做什么,姓徐的有宫里支持,宫里老夫得罪不起,可是这么多文武,却都和内阁两位阁老穿一条裤子,内阁,老夫得罪的起吗?这个尚书,绝不能做。”
他眯着眼,突然想到什么,道:“乡中上次不是来了书信,说是你的祖母又病了吗?那封书信,还在不在?”
蓝云道:“在,还在书房呢。”
蓝江涛道:“这就好,这就好,眼下,只能避祸了,老夫这就上书,就说家母病重,心忧如焚,请辞户部侍郎,内阁若是不批,那老夫也就不去部堂。”
蓝云惊讶的道:“爹,就算不做这尚书,又为何要请辞?”
蓝江涛冷笑,眼眸中掠过一丝老成世故的光芒,慢悠悠的道:“当然要请辞,请辞是为了避祸,内阁未必能找到更好的人选,所以一定会请为父出面,既然如此,索性这官,暂时不做了。反正就算留着,只要还在户部公干,不免会招惹是非,现在就以尽孝的名义回乡,反正也不损声名,资历毕竟也还在这里,等到这些人斗了个你死我活,斗出了个结果,到时候,朝廷有的是大把空缺,而那时候,为父再找一些老关系活络一下,那时候,再谋一个尚书,还不是轻而易举,管他是什么王党还是旧党,谁赢了老夫就是什么党。”
他主意已决,也就气定神闲起来:“这样也好,正好回乡歇息几年,老是在京师,也没什么意思。是了,云儿,你要留在京师,过几日,老夫送你几本王学的书来给你看。”
蓝云愕然:“国子监里头有规矩,说是监生看王学的书,是触犯……”
蓝江涛摇摇手,笑吟吟的道:“你不懂,这叫两手准备,老夫呢,呆在乡中,你留在京师,琢磨你的王学,到时候若是王学胜了,到时候,你便可说,你研习的王学,都是老夫言传身教的,为父在乡中,研习的也是王学。可要是王学这些人被一网打尽了,那也不怕,大不了老夫出面,说你年轻不懂事,受了伪学迷惑,差点误入歧途,到时候,少不得教训你一下,再给诸公们做一个大义灭亲的典范。”
“大义灭亲……”蓝云不由咋舌。
蓝江涛哈哈笑起来:“当然,只是小小委屈你,是做给人看的。罢了,夜长梦多,老夫这就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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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生日,晚上带老婆去吃了个饭,回来晚了,更新有点迟,抱歉。(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四章:徐谦的功劳
还未等杨廷和和杨一清的奏书递上去,那位左侍郎蓝江涛,就已递上了自己的奏书。
他以母亲病重的理由,直接请辞,说是要回家侍奉双亲。
这个理由纯属出于孝道,不过孝道这东西就是如此,平时的时候,你可以忽视他,可是当你一旦把这东西拿了出来,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朝廷若是夺情,就晓得有点不近人情,而且人家铁了心,你能怎么办?
其实在此之前,徐谦就猜测到了这个结果,当然,杨廷和和杨一清并非没有预料,只不过徐谦毕竟和厂卫关系甚密,这位蓝大人的性格,早就摸清了。
可笑的是这个人选本来已经透出了风,现在突然一下子,蓝江涛突然请辞,却是打乱了内阁的阵脚。
他们突然发现,事情越来越复杂,更重要的是,似乎许多从前坚定支持内阁的官员,许多人变得有些左右摇摆起来。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除了相当一部分的死忠,还有一群因为新政而受损的官员之外,还有一部分官员,当看到礼部尚书垮台,看到内阁居然拿新政没有办法,又见陛下对新政的态度,此时不免开始犹豫起来。
若是一条道走到黑,将来可能什么都没有,而假若现在摇摆不定,又或者索性学这蓝江涛回老家去,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就如这蓝江涛,他以尽孝的名义辞官,这就是美谈。资历又摆在这里,而王党和旧党矛盾激烈。怕是用不了几年,就可分出胜负。到了那个时候,多少高官要落马,多少曾经显赫的人要垮台。
这些,都是空缺,到时再出面活动一下,还怕到时朝中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吗?
蓝江涛做了一个表率,这年头的官已经越来越难做,还不如回乡做个寓公,所谓君子不立危墙。君子伺机而动,有舍才有得,退后一步就海阔天空了。
只是蓝江涛的举动,却是惹来了内阁震动。
这姓蓝的,一巴掌把内阁打的结结实实,更重要的是,完全打乱了杨廷和的布局。
杨廷和意识到到了问题严重,只是此时,又不能发作。内阁里头,带着几分肃杀的气氛,一些办差的书吏,个个提心吊胆。生怕触到霉头。
杨一清的心情自不必说,边镇那边,又传来了奏报。还是催粮催银,说是什么各路大军已经出关。为了未雨绸缪,应急调钱粮至宣府、辽东等地。以作备用。
本来兴兵,只是一个整人的由头,谁晓得现在,却成了内阁的催命符,新政没有罢黜,这前方要钱要粮,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更重要的是,这些奏书在两位阁老眼里,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杨一清眯着眼,淡淡道:“奏报里说,今年物价上涨不少,军中许多急需,花销的银钱采买不足,还要追加,哼,这些商贾,实在可恨,自从新政起来时候,物价一时在上涨,海路安抚使司的时候,物价上涨一成,朝廷兴兵,物价又上涨一二成,若是不好好整肃一下,怎么了得?”
杨廷和却是道:“那么就让吏部下文,让各省整肃一下囤货居奇的商贾。”
说他们是囤货居奇,还真冤枉了这些商贾,毕竟这些人,还真没有囤货居奇,只不过是因为流入大明的银子越来越大,一方面银价开始降低,另一方面,则是大量的需求,导致物价的上涨。
不过杨廷和,不过是拿这个做起文章罢了。
杨一清颌首点头,随即又道:“只是这钱粮,该不该继续拨付?”
杨廷和叹口气,道:“眼下,还能如何,难道能不给吗?若是到时候,边镇出了什么乱子,这个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按他们所言,一并拨付吧。眼下当务之急,是户部的问题,蓝江涛已经请辞,内阁不可能逼他就任户部尚书,可是换了其他人,似乎又大大的不妥,在这风口浪尖上,且不说许多人不想去户部,就算是有担当的,可是对户部的钱粮事务却不熟悉,等他熟悉过来,早就给徐谦这些人找到了话柄,借此攻讦了。哎……养虎终于为患,实在不成,只能让这梁藤主持户部了。”
“梁藤?”杨一清皱眉:“这梁藤是什么人,杨公难道还不知吗?这样的人做了户部尚书,岂不是正好助长了伪学的气焰?此人断不可用,一旦用了,迟早会酿成大祸。”
杨廷和淡淡的道:“其实,用梁藤也并非不可以,你想想看,为何蓝江涛不做这户部尚书?”
杨一清没好气的道:“自是胆小怕事,没有担当。”
杨廷和捋须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这个蓝江涛,是怕得罪人,户部现在是千头万绪,更重要的,还是宫里不免要催促他清缴地方,可是地方呢,你去逼这些地方的督抚,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嘛,蓝江涛很是明白,若是逼得不紧,宫里肯定要追问,少不了要治罪。可要是逼得紧了,这些人,肯干休吗?说句实在话,便是老夫亲自出面,都未必能挡得住这些人狗急跳墙,因此,事后想一想,蓝江涛此人,虽然没有担当,却是将眼下的时局看透了,他不引退,迟早会成过街老鼠。既然如此,就让他们伪学的人来做这个坏人,你我,就作壁上观,等他们将该得罪的人得罪的差不多了,到时候……”
杨一清沉吟起来,不由道:“老夫……老夫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紧张,不过眼下,也只能如此。”
二人对视一眼,俱都叹了口气。
若是在弘治朝,这二人必定是一代名臣,若是嘉靖朝没有新政,没有徐谦,这名臣二字,怕是也和他们脱不开干系。可现在如此局面,他们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于是他们不得不用各种算计,要夺回自己的主动权,可惜这主动权,似乎离他们相去甚远。
二人草拟了奏书,杨廷和道:“你我一起入宫,面陈陛下如何?”
杨一清却是目露不悦之色,道:“哼,老夫见不得宫里那烟雾缭绕的做派。”
他是嫉恶如仇之人,每次去那大高玄殿,心里都是不忿。
杨廷和只是微微一笑,摇摇头:“也罢,老夫去吧。”
命了人来,命他去内宫禀告,过不了多久,就有太监来,请杨廷和动身。
依旧是在大高玄殿,杨廷和对大高玄殿,固然心里早有排斥,可是面上,依旧不露声色,进入主殿,嘉靖似乎还未服丹,神智很是清醒,见了他微微一笑,道:“杨先生请坐。”
杨廷和在蒲团上盘膝坐下,看着一身道服的嘉靖,道:“陛下,户部尚书的人选,内阁已经拟定了。”
“不知是谁?”嘉靖淡淡的道。
杨廷和道:“户部右侍郎梁藤,此人是弘治九年的进士,此后入翰林为庶吉士,后调都察院,又任过山西布政使。”
“这个人……”嘉靖笑道:“朕有印象。”
不过嘉靖显然对杨廷和的举荐有些诧异,这个梁藤,可是王学之人。
杨廷和微微一笑:“微臣以为,此人可以担当大任,眼下百废待兴,又要清缴各地亏欠的钱粮,非能者不能代劳,而此人已在户部任职三年,对户部钱粮之事耳熟能详,可以担当大任。”
嘉靖点头:“内阁既然有了主意,便拟旨吧。是了,近来户部有不少人请辞,这是何故?”
嘉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只是现在,要试探一下杨廷和的反应。
杨廷和道:“这个,微臣不知。”
嘉靖叹口气:“国家用人之际,这些人却舍朕而去,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还有,徐谦已经上书了,要求回浙江,说是浙江新政跌宕起伏,在京师呆的太久,心中不安,礼部那边,你也打个招呼,不要为难他,让他速速赴任吧。”
杨廷和心里忍不住想,假若这姓徐的当真不安,早就滚回浙江了。他莞尔一笑:“微臣遵旨。”
嘉靖觉得杨廷和似乎比之从前,要顺服了许多,心里不由生出一些错觉,可又有些不对,最后笑道:“追缴官粮之事,杨先生也要多费费心思,徐爱卿说的很不错,朝廷兴兵,钱粮关系重大,追缴回来一方面补国库不足,一方面整肃吏治,却也是好事,好啦,朕还有事,你忙你的去吧。”
对杨廷和,嘉靖今日的态度柔和的多了,杨廷和谢恩去了,嘉靖却是眯着眼,露出几分不信,突然淡淡的开口:“为何朕觉得,杨先生对朕态度和蔼了许多,似乎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咄咄逼人。”
“陛下……”角落里的黄锦道:“杨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朝廷,已经不再是他一家独大了。”
“是吗?”嘉靖笑起来:“你的意思,这也算是徐谦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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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五章:饮鸩止渴
一道道旨意从内阁发出,让所有人都缓不过劲来。
追缴官粮固然是预料之中,可是如此严厉,还是超过了所有人预料。
一方面,户部这边要摆出严打之势,规定了定额,使各省不可能再有钻空子的可能,另一方面,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俱协办,大理寺倒也罢了,问题就出在刑部和都察院上头。
刑部尚书张子麟,乃是王学官员,和浙江新政早有勾结,追缴官粮本就是新政一党弄出来的,刑部一定会跟进,到时候,少不得许多人要脱一层皮。
至于这都察院,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王学官员有之,旧学也有之,更有不少是愣头青,愣头青们无党无派,可是一发现舞弊,就好像苍蝇见到了臭鸡蛋,他们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伤疤都敢去揭,十足的臭虫。
就这还罢了,更可怕的是,连厂卫都已经分赴各地,用密探的方式进行督察,如此一来,想要徇私舞弊,难度就有点儿大了。
而且看朝廷的架势,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弄出点结果出来,不整死一批人,是绝不干休。
大家的希望,自然而然,就放在了新任户部尚书头上,督察再严,可是定额却是户部制定的,换句话说,怎么计算各省需要清缴多少官粮的权利,却是在户部头上,户部算出你是缴一万担还是十万担,决定权都在这位新任的户部尚书手里。
只是结果更是不尽如意,新任户部尚书竟是梁藤。
梁藤是什么人?就在几天之前,大家给他的印象还是个老实人。属于那种谁都不得罪的那种,庙堂上这样的老好人可是不少。很不起眼。
可是现在大家对他的印象,却是个阴险狡诈。隐藏在户部中的奸徒,这厮藏的太深,几乎把所有人都蒙骗了,结果突然跳出来,和徐谦沆瀣一气,把他的主官整垮,这样的人,已经列入奸党之列,让他来做这户部尚书。各省清缴的定额只怕……
眼下何止京师,整个天下,都随着邸报传报四方,引起起了一波大地崩。
而徐谦,此时已是收拾了行礼,带着一干护卫人手,远赴浙江。
只是临别之时,前来拜谒的人却是不少,不少王学官员已经暴露身份。倒也不怕别人指责了,索性光明正大。
这位新任的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张子麟二人,此时已进入徐府,被待为了上宾。
虽然官升尚书。梁藤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有些为难,这户部清缴官粮的事是徐谦弄出来的。如何清缴,不免要向徐谦请教一二。
三人落座。奉上了茶茗。
梁藤先是不吭声,喝了一口茶。才道:“户部清缴,到底是真戏假作呢,还是动真格的,说实话,虽然宫里旨意已经出来,不过老夫总有点儿不放心。”
徐谦断然道:“自然是立即实施,户部的定额,都要精打细算,原则呢,其实也很简单,要闹出动静,要经得起折腾。”
梁藤苦笑:“话是这么说,可是把人逼急了,这些人,难免会狗急跳墙,徐老弟,你年纪轻,有些事或许不明白,地方上的事,有时候简单,有时候却是千头万绪,说白了,许多人出来做官,为的无非就是个利字,现在新政逼得他们没了活路,他们虽然只是地方官,可是急起来,也是会咬人的。”
“还有清丈田亩,这里头得罪的士绅,可就是成千上万计算了,触动了他们根本的利益,他们肯罢休吗?这些人,一个两个或许微不足道,可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联合起来,就不容小视了,到时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少不得要诋毁老夫,诋毁徐老弟,老夫觉得,是不是可以缓一缓,循循渐进,徐徐图之更妥当?”
梁藤久在户部公干,当然晓得这里头的厉害,一个清缴损耗,就得罪了天下的地方官,一个清丈田亩就得罪了天下的地主大户,把人得罪死了,树敌过多,不是好事。
徐谦却是微微一笑,道:“户部的清缴,是陛下的意思,宫里已经有了旨意,若是不能有成效,这可不成。”顿了一下,继续道:“此外,你放心,新政要继续,就必须清缴官粮,这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新政到了现在,我也就给两位老大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是我们的朋友,自然大家一起利益均沾,可要是想和我们为敌,无论逼迫不逼迫他们,他们也要来找麻烦。诸位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人呢,自管去清缴你的官粮,而张大人呢,自然是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其余的事,交给我吧。”
张子麟觉得不靠谱,交给你,问题是你打算做什么,张子麟不由道:“徐老弟,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徐老弟到底有什么打算?”
徐谦道:“清缴官粮,要一步步来,这第一步,自然就是先从南直隶和福建开始,诸位放心,用不了多久,这些南直隶和福建的官吏,都得乖乖推行新政,有浙江、南直隶、福建三地为基干,至于其他各省,也可以以清缴官粮的名义,引发民怨,诸位当真以为,这清丈土地会将民怨引到我们头上?诸位错了,他们只会怨恨,那些官员既不像浙江一样减免税赋,你等着瞧吧,将来不是天下人对你我口诛笔伐,而是在一年之内,全天下将引发一场浩大的争论,王学能否在这场争论中受益,就看王老夫子了。”
虽说张子麟和梁藤品级比徐谦要高,可是身为王学的精神领袖和新政的领军人物,这两个被徐谦绑上战车的人,对徐谦还是颇为信服。虽说徐谦依旧是语焉不详,不过眼下。也只能按着徐谦的法子去办。
因为他们本身就没有自己的主见,尤其眼下的许多事。他们看不明白,也看不透,只知道自己的利益站在新政这一边,不得不去为新政出谋划策,鞍前马后,而徐谦却仿佛是先知,总能预知方向,有这一点,就足够了。这个家伙,给人带来了太多信心。
大家商量定了,二人告辞而去,这二人刚走,紧接着张延龄、张鹤龄、王成三人便来拜访。
这三个人来是早就约好了的,更准确来说,是徐谦请了他们来。
众人分宾坐下,寒暄一阵,张鹤龄眉飞色舞的道:“这一次单单卖地。就有近千万纹银的收益,如意坊现在存银已高达一千五百万两,如意钱庄那边,亦有千万的存银。徐兄弟,眼下还有什么买卖,现在咱们什么都不多。就是银子多,你说做什么。大家就做什么。”
徐谦微微一笑,道:“最近。要做一件大事。”
这三个家伙现在不怕事大,就怕事小,事大就意味着挣得银子更多,现如今,这几个人哪一个身家没有千万上下,小钱已经看不上了。
徐谦淡淡道:“咱们如意坊和如意钱庄确实是挣银子,可是说句实在话,眼下却只能局限于浙江和京师,假如有一天,如意坊和钱庄风靡天下,那一年,该有多少进项?”
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三个人俱都认真起来,收敛起来了嘻嘻哈哈的笑容,王成目中掠过一丝贪婪:“徐老弟的意思是……”
徐谦又道:“可是嘛,想要铺开,却是没有这么容易,许多地方,对如意坊和钱庄报有敌视,一些地方官员,甚至将如意坊和如意钱庄视为坏人心术的东西,不过现在嘛,时机却是来了,诸位想必也知道,户部那边,要开始清缴官粮了吧。”
张鹤龄道:“早就听到风声了。”
徐谦道:“你想想看,朝廷如此严厉,不知多少人,今年是别想过个好年了,到时候再罚一批官员,其他人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假若这个时候,如意钱庄设立一个钱粮局,开始放贷呢?”
放贷……
对地方官员们来说,最重要的,乃是周转的问题,周转不及时,就有丢乌纱帽的可能,若是这个时候放贷,让他们有银子向市面上买粮,弥补一些不能得罪的大户的粮税,倒是一个救急的办法。
可问题在于,人家怎么还?
王成皱眉:“这只怕不太容易,这其一嘛,地方官不敢轻易来贷,毕竟自己贷款,却是给别人还账,是人都不肯这样做。这其二嘛,就是若是把钱放了出去,他们怎么还的问题,若是他们不肯还,又当如何?”
徐谦微微一笑道:“这个简单,可以让地方官的官府的名义来告贷,比如江西丰城县要告贷银子五千两,欠钱的不是地方官,而是丰城县的县衙,咱们呢,也不必催帐,可以订立十年二十年的年限来还,让他们每年慢慢还上本息也就是了。另一方面,为了防止赖账,这钱粮局的钱,总要融资吧,从现在开始,便少不得让诸位领头,向宫中太监还有王公大臣们,尽量的凑钱,告诉他们,只要钱投进来,每年会有五分的利息,大家一起发财,便是王太后吗,最好也能掺上一脚,是了,内库不是有许多存银吗?若是王太后说动陛下能拿一部分内库的银子出来投入钱粮局,那就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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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那个,因为要去广州参加起点年会,所以最近只能两更,等年会结束,老虎一定痛定思痛,好好改造,解放思想,痛改前非,尽量多更,大家原谅则个。(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六章:学争扩大
给官府放贷,这是极需要勇气的。
不过寻常商贾不敢做的事,有的人未必就办不成。
如意坊能有今日,说到底,还是因为关系。
因为有了宫里的关系,因为后宫许多贵人和这如意坊息息相关,也因为宫中太监能从中分一杯羹,更因为许多达官贵人从中牟利,甚至是各地的藩王,亦是对如意坊眼红耳热,四处托关系想在如意坊里头弄点银子,赚点好处,这才使得如意坊做了许多一般人不敢做的事。
就如这宫中的内库,几乎有近一半的岁入,都来自如意坊的分红,单单这一点,就保证了如意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买卖。
而现在,推出这个如意钱粮局的买卖,其实功能和钱庄大致相当,一方面,大量购买地方的债务,一方面,通过这些债务将地方官府捆绑起来,使他们产生依赖,可是往后呢?
你借了银子,要不要还本息?只是要还,就不太容易了,借钱花当然是好事,只是一旦你发觉钱来的容易,不免花钱的地方也就多了,什么修学,什么修堤,自己不免还要从中再捞一点,这地方的债务一旦堆积起来,又该如何还账?
若是寻常人,欠你银子又如何,官府欠你银子,你还敢来讨要吗?
可是钱粮局不一样,因为钱粮局的银子是从宫里,是从宫里的大太监,还有达官贵人,甚至是藩王们那儿募集来的,你不还钱。他们就要亏本,他们亏了本。绝不会来骂娘,因为骂娘不是他们的风格。他们会杀人的。
只是做这种事,必须要先有谋划,要做到面面俱到,徐谦沉吟片刻,道:“首先,是要利用钱粮局吸引诸位入股,宫里的内库,我已和黄公公打了招呼,陛下那边。想来问题不大,反正内库的银子闲着也是闲着,陛下还想过几年修一座长生宫,正是缺银子的时候,让内库先将银子投进来,几年之后,收益也是不小,陛下自然无话。王太后那边嘛……”徐谦笑呵呵的看向王成。
王成苦笑道:“这个事只能我去办,还有京师的这些公侯。我也顺道去走动一下。”说到这里,王成倒是打起了几分精神,眉飞色舞的道:“这倒是容易,眼下不知多少人托人寻上门来呢。一个个都想和我们做点买卖,只要徐老弟发了话,他们保准把自己的老本统统拿出来。”
徐谦含笑点头。目光又落在张鹤龄身上:“那些世袭的将军还有亲军武官们,怕是要劳烦张老哥了。”
张鹤龄笑道:“劳烦谈不上。他们想和咱们做买卖,不请我吃酒就算不错了。不必去央求他们,他们自个儿就会巴巴的送钱来。”
这些话倒不是吹牛,眼看看着和如意沾边的贵族们如今都身家数百上千万纹银,其他人哪一个看着不眼红?现如今在座之人只要出了门,这张脸就是招牌。
“还有各省的藩王、郡王,这些人别看平时屁用没有,可是好歹也是宗亲,他们的话,朝廷可以不听,可是若是他们吃了亏,又或者被人坑了,哭的死去活来,要是出几个混账的,要去皇陵里哭个几声,你看宗令府怕不怕。便是皇上,也得乖乖的退让。”
众人哈哈笑起来,张延龄道:“宗亲那边,只好交给我了,这些人倒是容易。”
一番计较下来,众人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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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月初,徐谦拜别了家小,终于启程坐漕船转道北通州,一路南下,前往浙江。
几日之后,河北一带空气骤冷,连续下了几场雨,将这地上的枯黄落叶打入泥泞之中,河水也暴涨了许多,在徐谦里的漕船,将一封封的书信送到浙江、福建、南直隶等地。
南直隶新近换了一个应天府府尹,据说近来闹的很厉害,这位府尹是个性子很刚烈的人,认准了王学是伪学,对新政嗤之以鼻,除此之外,凤阳、淮安、扬州、池州、太平、滁州、广和等府亦是立场鲜明的在治内浩浩荡荡的办了正本清源的事,说穿了,就是这几个府的大人们觉得王学坏人心术,要把读书人拉回从前的轨道上去。
在应天府,官差甚至还查封了一个书院,只不过他们倒是不敢以伪学的名义,只是说书院中可能藏有奸人,旋即便让差役们封了。
相比福建,这南直隶的情况最是复杂,因为南直隶有十四个府,而之所以叫直隶,顾名思义,就是直辖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十四个府的府尹和知府,只听命于六部和内阁,上头不设行省,更没有所谓巡抚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些人的品级也比一般的知府要高上不少,甚至南直隶的知府,入朝之后,可以直接拜为侍郎、少卿之类的高官,他们名为府尹和知府,却是相当于各省的巡抚,说的再明白一些,南直隶十四府,就有十四个大爷。
这十四位大爷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利益,自成一派,最是混乱。
比如松江、镇江、扬州、苏州、常州等府的知府往往偏向新政,可是应天等府,则是旗帜鲜明反对新政,更有一些府摇摆不定,纯粹就是墙头草,今日下令生员不得言新政,结果生员们闹一闹,他就缩了,第二日说不定又要摆出一副王学亦是圣人之学的意思出来,可是用不了几天,又觉得大大不妥,于是乎,又连忙下文去府学、县学狠狠痛斥几句生员不安分治经典。
这样的墙头草不必理会,而南直隶内部的思想混乱,却大大的破坏了浙江的新政,比如在凤阳、扬州、淮安等地,盛产棉花,这些都是浙江急需的纺织原料,可是因为那边官府管得紧,不许下头人种植,又不肯配合运输,甚至对前去购棉的商贾敲诈勒索,如此一来,许多纺织工坊主们,就不得不从更远的地方去订购原料。
整个南直隶,十四个大爷们还在相互攻讦,以至于松江知府特意送来书信,请他这位徐抚台,想想办法。
浙江的新政,已经渐渐有了成效,而福建还在观望,倒是这南直隶,却是一团乱麻,徐谦倒是希望从这里打开突破口。
坐在漕船了一直默想了几天,随即他叫来了随来的家人徐进,徐进也是徐家的族人,只是从钱塘出来的迟,远不如徐福、徐勇几个混的好,徐谦看他实在没别的本事,索性就把他带到身边,毕竟自家人安排生活起居,也放心一些。
“去和漕船上的千户说,就说到了潮桥那儿,不必继续南下了,往西面的水道走。”
徐进惊讶的道:“不南下,怎么去南通州,是了,往西走莫非是去镇江、南京的方向,老爷不是去南通州,再换船入浙吗?”
徐谦微微一笑,道:“浙江自然要去,不过我虽是江浙人,却从未去过南京,突然想起来,南京恰好有个好友,这一次权且当作是恰巧路过,走亲访友吧。还有,你立即叫人把消息传出去,就说本抚台即将到浙江,欲拜访阳明先生。”
自从倭乱之后,王守仁得到了启用,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此时不得不重新出山,出任南京兵部尚书。
南京兵部尚书,虽然未必属于闲职,可是和京师的兵部尚书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王守仁现在的年纪,倒也不以为意,只不过王学和旧学争得不可开交,偏偏这位王学的创始者却是不发一言,每日只是闭门读书,就算是公干,也只是让幕友去交代,他是铁了心不认同王艮,继续专心琢磨他的王学,不打算发扬光大。
可是萤火虫毕竟是萤火虫,身为现在大明朝除了徐谦之外第二个最有争议性的人物,这位老兄显然是想做鸵鸟而不可得,现在,徐谦又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你跑不掉的。”徐谦呵呵一笑,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心里默默道:“咱们这么多人,争着来给你抬轿子,事到如今,先生也该出来发挥发挥余热了,做人,不能太小气嘛。”
只是对徐谦的吩咐,徐进却是不懂,他更是不知道,徐谦的这个念头,会导致多少人哭,多少人笑,更不晓得,等到消息放出去,又有多少人要闹,多少人要跳。
他挠挠头,很是本份的点点头,道:“是。”
徐谦顿了一下,突然叫住他道:“是了,再放出消息,本官只是在南京驻留几日,地方官吏,不必迎接,一切从简。”
这是预防针,应天府还属于那应天府府尹的地盘,人家肯定不会迎接,也别指望着人家铺张,与其冷冷清清,还不如先放出消息去,倒是显得徐谦人格高尚,出入简朴,至于应天府那边如何应对,这就不是徐谦的事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七章: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梁藤坐掌户部,旋即便召集了属官,开始计算各省亏欠钱粮。
要计算,自然要从南直隶和福建开始,尤其是南直隶,只用了几天功夫,大致亏欠的官粮就有了数,总共是三十三万担,旋即,户部直接下文催粮,命快马直传南直隶。
南直隶各府收到了户部的公文,知府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没天理啊没天理,三十三万担,十四个府,一个府是两三万担,可是两三万担对一个省来说,或许九牛一毛,可是换做是府,就完全不同了。
就算是按户部的折银,这也是几万两银子,说实在,其实大家也没少占损耗的便宜,一个知府,心肠软的,随随便便也有一两千担,心黑一些的,三四千担也不是没有可能。
粮食到手之后,立即专手给粮商,雪花花的银子也就来了。
可问题就在于,知府贪墨之后,可不是自己吃独食,而是要孝敬上头的,朝廷这么多官员,哪个不要打点?自己的座师,逢年过节要不要让人挑着礼物送上去,还有户部、吏部那边的一些主事,要不要隔三差五送些东西?单单迎来往送,吃下去的这些官粮就几乎去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自己棺材本,就算是交上去,那也不够填补这个亏空啊。
而且,里头还有一个更可怕的问题,就是清丈土地,这些银子知府、知县们倒是没有贪占,不过平时那些乡绅土豪,地方官们办个什么事。可没有少支使他们,现在要填补空缺。不但把自己的钱粮吐出来,还得把士绅们没有缴纳的粮税统统收上来。可即便如此,你还能把送出去的冰敬炭敬也要回来?
知府们傻眼了,再仔细一看公文,又都深吸一口冷气。接下来更坑爹,不缴清定额,朝廷就要收拾你,现在陛下很看重这件事,已经打算找几只鸡来杀一杀,这叫做杀鸡吓猴。
若是不缴。自己好端端的官身,岂不就成待宰的鸡了?
而且,据闻都察院各道巡按已经,还有厂卫的密探也已分赴各府,这分明是缴不出粮来,就弄死你的节奏。
一下子,整个南直隶的各路衙门都翻了天,处处都是一片哀嚎,官吏们聚在一起。不断的计算,结果越算越是悲剧。
唯一让人庆幸的是,自己治下虽然缴不清,可是其他各府难道就能缴齐?想到这里。大家才安心了一些,毕竟,法不责众嘛。
只不过……话虽是这样说。可是问题又出来了,就算是法不责众。那朝廷肯定也要法办一些个不肯尽力的,谁落后谁倒霉。因此,无论如何,能弄来多少官粮,还得尽数凑出来,不求完成定额,至少,也不能落后于人,这便如被狮子追赶的人,你不需要能一日千里,但是你只要比别人跑得快就够了。
一场浩大的征粮运动终于拉开了帷幕,各府各县纷纷张榜,无非是告诉大家,官府要征粮了,旨在重新清丈土地,但凡有瞒报土地的富户都要进行土地清丈,追缴粮税。
公文是贴了出来,许多人还在观望,想看看官府如何个追缴法,那些影响力大的士绅倒也没什么担心,反正如何清缴,想来也清缴不到他们头上,毕竟,他们上头有人。
只是中小的地主们却担心了,这两年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地租日降不说,人家是免税减税,自家却是高税,好不容易花了银子上下打点,总算瞒报了不少土地,免去了税赋,可现在,又要重新清丈,这就意味着,从前打点的银子打了水漂。
其实自从浙江新政,由于人力的紧缺,使得不少富户,已经到了崩溃破产的边缘,在这种情况之下,若是再加征税赋,地主都没有活路了。
结果府县的差役们如狼似虎的下了乡,大家才明白,官府这是要动真格的,看到一个个差役来到自家地里,开始丈量田地,这些人连忙前去交涉,平时那些官差见了他们,哪一个都得客气几分,只是现如今,却是没得商量。
官粮要追缴,总不能让大老爷们自己掏银子吧,至于那寥寥几无的几个大富户,显然是不敢去为难他们的。没辙,只好寻你们了。
这一下子,许多人不由手脚冰冷。
黑,够黑!
平时吃我们的拿我们的,修学要我们募捐,修堤也要我们参与,现如今说翻脸就翻脸,不让人活了。
其实还真有人活不下去了,浙江的地主们在地租压到了最低的情况下,依旧能勉强支持过去,就是因为减税和免税,可是在这里,一方面人力成本日渐高涨,另一方面粮税猛于虎,地主家的余粮,怕是真正要搜刮散尽。
怒火终于迸发出来,士绅们没有活路,有人痛骂徐谦多管闲事,也有人痛骂南直隶的老爷们既不效仿新政减免税赋,反而大加摊派。
学争又引发起来。
旧学的人骂新政,骂新政之后,人力的价钱高涨,骂浙江巡抚徐谦上书追缴官粮;而王学的人则是痛斥官府贪赃不法,要求实施新政,减免粮税。
乡下闹得不可开交,府里县里亦是不可开交。
只是各府各县的官吏们,压力却是不小,比如这位应天府府尹朱茂,就很是头痛。
他是山西人,本在京师担任大理寺推官,如今外放到这里,对江南这儿的王学的流行不免反感,便打起精神要整肃一下学务,他既然肯领头,其他各府本是不吭声的知府们亦是觉得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跟进。
只不过,这才没过多久,户部就下文了,应天府应追缴的官粮最多,足足四万七千担,朱府尹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他可是京师调来的官,之所以报的损耗多,因为京师里的关系也多,要到上头去打点,这都是必不可少。再加上南京乃是土豪聚集之地,不少豪族早在这里落叶生根,哪一个都不好招惹,他们要瞒报土地,你身为应天府尹,难道还能逼着他们乖乖缴纳粮税?
应天府和其他地方不同,别的地方的大乡绅,倒还可以碰一碰,权当是打老虎,可是这儿,没一个是可以招惹的,甚至有不少藩王的田庄都在这里,莫非你还敢藩王的不自在?
事到如今,朱茂已经没心思去管王学的事了,现在尽力的,就是征粮,要征粮,必须从这些中小户人家入手,小户报成中户,中户报成大户,总而言之,能拿多少算多少。
只是那些中小地主们看到你不去管大户,哪里肯就范,不免要发动乡民佃户抗争,官差在下头征粮,可谓举步维艰,处处碰壁,不得已,只得处置几个闹得凶的地主,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事态。
本来以为现在安生下来,事态显然可以平息,可是谁曾想,南京的学争又闹起来,王学和旧学都在起哄,都在跳脚痛骂,毕竟生员和读书人,甚至是许多官员,他们各自利益取向全然不同,乡下的事,其实是和他们息息相关,现在应天府的利益集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比如家里种桑和种棉,自是支持新政,又或者在浙江有买卖的,也是支持新政,支持王学。至于那些种粮的,有人认为浙江减免粮税对自己有利,也是支持王学,当然,不少冥顽不化之辈,则是视王学为伪学,此时徐谦上书,又狠狠的打到了他们的痛脚,许多人处在破产的边缘,甚至已经有如意坊的人四处在收购土地,反正你这地主做不下去了,不如把地卖了吧,土地,就是他们的根本,卖地是不可能的,可是不卖,年年净亏,现在又要被官府重新丈量土地,这就更悲催了,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什么时候地主还考虑明年有没有饭吃的情况了,可是现在,应天府的许多中小地主,还真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矛盾已经开始尖锐起来,想要平息是不成的,本来这位府尹只要有了学争,立即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可是现在,他却是无暇他顾,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
而这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彻底将学争推向了**。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浙江巡抚徐谦,即将路经南京,并且拜会阳明先生,请教王学经义。
这是一个非常简短的消息,官员路经某处,拜访一下当地的大儒名士,却是稀松平常的事,本是一桩美谈,只不过现在这个消息,却是全然不同,一个是王学创始人,一个是新政的主导者和王学的精神领袖,这姓徐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来拜访,又有什么意图。
闻此消息之后,王学门人,大受鼓舞,一时欢声雷动,南直隶各府各县的王学官员,王学生员,王学士绅,纷纷汇聚南京,打算共襄盛举,当然,自然希望和徐抚台见一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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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因为年会,所以这几天只能两更,大家担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