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总督与巡抚
徐谦的座船回到宁波。
宁波已是沸腾了。
上千万纹银的订单,上到大船下到布匹,几乎所有的商贾都已经接到了单子。
清单的内容只有一个,尽快提供货物,越多越好,有多少要多少。
但凡是做买卖的,尤其是那些作坊的东家,从来不怕没有原料,唯独怕的就是货物堆积。
而现如今,单单这双屿港的需求,就已旺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眼下唯一做的,就是生产。
谁最先将货品生产出来,生产的越多,就意味着雪花花的银子,就算是双屿港的需求满了,可是内地的商贾需求依然还在,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几乎所有的商品,都出于紧缺状态。
那些作坊已经建造完毕的商贾,在疯狂进行产出的同时,还在不计成本的招募工匠,就算没有工匠,学徒也可以,在这消息的刺激之下,大量的人开始穿州过县,到处招募人手,只要四体健全,只要还有气力,无论是什么人,都肯支出不菲的薪金,只要肯干,一切都还好说。
紧接着,第一个实施两班轮替制的作坊出现了,从前的作坊,大多数和农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作坊不同,作坊的工具依旧还在,可以安排工匠和学徒们夜里加班加点,这种制度的出现,立即得到普及。
而普及的同时,又诞生了一个新的商品——马灯。
要知道,许多的纺织工坊。由于开始夜间大规模的生产,这就使得。工坊内部必须达到一定的亮如白昼的效果,否则灯火昏暗之下。极容易牵线时发生疏漏,产生大量的残次品。可是若是大规模的点起灯笼或者蜡烛,隐患又是极大,须知纺织工坊里大多都是易燃品,只要稍有疏漏,就可能出现灾难性的后果。
而这时候,一个宣称来自意大利的佛朗机人却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佛朗机人本来是天津制造局的工匠,这次派来浙江。本是天津制造局让他了解纺机的情况,而这位佛朗机工匠在得知工坊夜里照明的问题之后,立即想到了本国的一个特产——玻璃。
意大利的玻璃,早在数百年之前,就曾制造出许多玻璃,应用于门窗和教堂,只是除了教堂之外,玻璃的应用并不广泛,而现在。这个佛朗机工匠灵机一动,却是利用玻璃做灯罩,使用油灯为染料,紧接着。第一个很是粗糙的马灯便出现了,马灯的出现,杜绝了火患。立即受到了纺织工坊的欢迎,这佛朗机人见状。索性自己和人建了个马灯作坊,屡屡改良。专门负责制造马灯。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整个宁波如今已经陷入了狂热,因为巨额订单的缘故,所有工坊主们唯一关心的只有扩建和招募工匠的问题,其他的商贾和士绅见状,也是分外眼红,纷纷拿出大量银子,圈占土地,建设工坊。
而此时,在徐谦的前往杭州的官船上,就亮着一个马灯,灯罩显然还不能做到完全无色透明的地步,不过由于是火油照明,所以亮度要大一些,其实马灯的作用更广泛,不只是工坊,便是在这船上,也很有用武之地,毕竟在木质的船上点蜡烛和灯笼,依然还有隐患,木质结构的船身,使得夜里点火,总不免要小心翼翼。
看到马灯,徐谦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没有发明创造,却是他娘的一不小心,弄出了这么个跨时代的东西。
这也让徐谦意识到,当一个新奇的想法,一旦应有之后能够得到丰厚回报的时候,在不久的将来,如马灯这样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人类通过工坊开始大规模的聚集并投入生产,许多所谓的‘小发明’便会应运而生,并且大规模的推广开来。
这就如,清初的时候,曾有人发明出了所谓的连珠铳,可是这种东西就算出来,违背了当时社会的需要,被人认为是奇巧淫技,最后则是被人不屑于顾,扫进了垃圾桶里。
而现在,新的东西一旦出来,只要能够方便人的生产,便能换取白花花的银子,会有人愿意和你合股生产,此后大规模的推广到天下各处,而将来,后世的人站在你的基础上,不断的进行改良,利用你的原理,又可诞生无数种类的商品,于是,一个个新生的事物,自然而然的,就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这就是变革的力量,绝不是靠几个穿越者自己弄出几块玻璃就能完成所谓的科技进步,上下数千年,多少跨时代的东西出现,可是又有哪个不是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说白了,没有土壤,任何上层建筑都是浮萍,徐谦不同,徐谦所做的,不过是改变这块土壤,至于将来这些土壤中会结出什么果子,就不是他所能考虑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徐谦不由傻傻一笑,难得他露出如此天真的笑容。
宁波一行,算是让浙江的官员们了解了什么叫做新政,新政不是一个口号,不是看得见摸不着的意识形态宣传,它看得见,也摸得着,你能看到它,也能听到它。
官船上的官吏,自然在津津乐道的讨论和交流,自己在宁波的所见所闻,这工坊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如何挣银子,从购买生产工具到工匠制造,再到商贾出货,又如何分销。这些东西,大致在赵明、吴提学等人的脑海里,大致有了那么点印象。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这样的新政是好是坏,不过官场本能,使得他们被徐谦推着,不得往这条道上走到黑,所谓屁股决定了你的立场,现在既然是新政的官员,自然看到的多是新政的好处,譬如吸纳流民,譬如百姓生活改善等等,至于批判者的所谓奇技淫巧,又或者是重商伤农,他们会自动过滤掉,从自己的思想里剔除出去。
回到杭州,杭州知府前来相迎,见到了汪知府,徐谦的心情颇好,安慰他一番,问了杭州府的近况,汪知府道:“大人,近来这杭州府来了许多掮客,四处拉人去宁波做工,口舌如簧的,一瞧就不是好人,下官将他们赶走了。”
虽然说不是好人,不过显然是有私心,现在杭州这边,也有不少作坊,人力在浙江各府都是宝贝,抢人就是跟官府过不去,说你不像好人都算是轻的,遇到脾气不好的知府,诬你图谋不轨都不算什么。
徐谦倒也没有说什么,这种事没必要戳破,只是笑了笑:“是了,总督大人早已到了吗,汪知府可曾尽了地主之谊吗?”
地主之谊四字意有所指,这就等于是将自己看做了主人,至于什么总督,自然成了客人。
汪知府自然听出徐谦的弦外之音,笑吟吟的道:“早已到了,总督的行辕也已经安排了下来,方制台倒也没说什么,既没有责怪迎接的草率,对驻地也很满意。”
徐谦拍拍他的肩:“这便好,可见你办事还是很尽心的。本官这些时日都不在杭州,倒是辛苦了你,既然已经回来,制台大人的面还是要见一见的。”徐谦正要安排人去投递拜帖。
汪知府却道:“大人,方制台……”
徐谦见他言辞闪烁,不由道:“方制台怎么了?”
汪知府犹犹豫豫的道:“方制台没有在杭州。”
“哦?”徐谦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道:“他不在杭州在哪里?”
汪知府道:“制台大人安顿下来之后,在杭州只呆了几天,便说要到附近的府县走一走,前几日,去了一趟余杭新军大营一趟,昨天又动身去了淳安一趟……大人,这位方制台似乎……似乎不太好对付。”
“此话怎样?”徐谦也不由动容。
汪知府道:“虽说总督掌兵,可是从没见哪个总督刚刚赴任,就去军营的,他先是去了新军大营,此后又四处走动,似乎别有所图。”
徐谦淡淡一笑:“怎么,你还怕他勾结官兵图谋不轨?”
这自然是个玩笑话,可是汪知府却是郑重其事的道:“未必是图谋不轨,或许是勾结新军站稳脚跟。”
徐谦眯起眼:“乌合之众而已,不妨事,只是制台大人在杭州都说了些什么,还做了些什么?”
汪知府道:“制台大人说,他从朝廷来的时候,就曾听说,浙江近来乌烟瘴气,还让下官循规蹈矩,说什么吏部那边,早有提拔之心,还说新任吏部侍郎王右是下官的同乡……”
汪知府倒也不隐瞒,事无巨细,尽皆抖落出来,可见他是打算和徐谦一条心了,什么吏部侍郎,有多远滚多远。
徐谦道:“你的意思是说,制台对浙江的现状有些不满,另一方面,还想招揽于你?”
汪知府忙道:“下官也不敢确认,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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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一山不容二虎
回到阔别已久的巡抚衙门。
徐谦倒是没有什么疲态,喝了一口茶,命人请周泰过来。
周泰是徐谦的军政幕友,虽然管着军政,不过厂卫那边,也有他负责联络。浙江的锦衣卫密探,本是自成体系的存在,寻常的巡抚,自然不会理会。
可是徐谦不一样,且不说他有很深的锦衣卫背景,和宫里的关系又是极好。单单他手头的皇家校尉,哪一个背后没有世袭锦衣卫撑腰,这些人的父兄都在锦衣卫里担任要职,至不济也是一个锦衣卫百户,关系可谓错综复杂,浙江的锦衣卫,自然而然的,沦为了徐谦的爪牙。
周泰进来,行了个礼,徐谦道:“本官不在的日子,浙江有什么新鲜事吗?”
周泰道:“新鲜事倒是不多,大人想听哪方面的?”
徐谦道:“自然是那位新制台。”
周泰道:“新制台上任之后,趁着大人不在,做了许多动作,他去了一趟余杭的新军军营……”
徐谦皱眉:“捡重要的说吧。”
周泰点点头道:“新军军营的总兵官吴让,和他深谈了一个多时辰,似乎对他言听计从。”
“言听计从是吗?”徐谦淡淡一笑:“怎么个言听计从之法?”
“比如总督行辕,就调了一队新军官兵拱卫,本地锦衣卫百户分析,这可能是制台大人借新军巩固自己的地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比如在宣大总督。往往和宣府巡抚会有一些摩擦,这时候。看的就不只是官职的高低了,说到底。得看下头的人听谁的,都是上官,有的是真心实意的服从,有的只是敷衍了事,制台大人显然是觉得有些寂寞,所以想拉新军坐镇。”
徐谦摇头:“没这么简单,依我看,这位新制台是想有所为,甚至是想和本官对着干。否则,和新军勾搭一起做什么?”
周泰沉默了一下:“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新军总官兵吴让,近来也放了话,让下头的巡检们要加紧盘查。”
“你说的是水路巡检?”徐谦淡淡的问。
周泰点头称是。
这一下子,徐谦脸色变得阴沉了,浙江的军制发生了改变,新军总兵官的权责自然也变得不小起来,比如从前独立在外的巡检,如今也成为了新军总兵官的走卒。
现在徐谦利用水路活络整个浙江的经脉。这水路自然而然,就成了新政的大动脉,若是这个时候,那些水路巡检们借巡检为由。在下头胡闹,谁敢轻易在河道中运输货物?
徐谦骤然明白了,这位新总督是想借这些水路巡检。阻碍新政。
这个姓方的,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新政的七寸,说穿了就在水路上。一旦水路出了问题,那么工坊所需原料,和产出之后货物的输送,都将成为致命的问题。
又或者,这个总督大人想要在浙江站稳脚跟,借着这些水路巡检,拿住把柄,逼迫自己就范,他这是在宣示,这浙江,并非只是徐谦这个巡抚说了算,直浙总督,也不是徐谦能够轻易得罪的。
徐谦冷冷一笑:“方献夫这个人,锦衣卫那边打探出来了什么?”
周泰道:“此人本是无名小卒,却不知被谁看中,一下子调至京师为官,正德皇帝对他欣赏有加,因此平步青云,据说此人和江彬等人的关系,也是不错。可是正德皇帝驾崩,朝廷开始动手处置江党,这方献夫非但没有被诛除,反而成了处置江党的大功臣,落了个清廉自守、不结私党的美名,此后敕为吏部侍郎,颇有建树,也深受内阁信重。”
徐谦不由道:“这个方献夫,看来不是省油的灯。”
周泰沉默了一下,道:“不过锦衣卫那儿,还有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
周泰道:“据说这个方献夫,也是王学门人。”
徐谦不由道:“是吗?消息可否准确。”
“这个……”周泰道:“就不得而知了。”
徐谦哂然一笑:“是不是王学门人,也不紧要,不过嘛,他现在是总督,既然想要夺权,那么就必须快刀斩乱麻,看来,本官确实该去新军一趟了,身为巡抚,掌管军务,总该有点执掌军务的样子。还有,请王夫子来。”
周泰点点头,请了王艮来,王艮道:“大人回来,为何没有歇一歇,不知有什么事要吩咐?”
徐谦笑道:“半月未见,王夫子和本官之间倒是生疏了不少,我现在有一桩心病,还得请王夫子帮衬一下。”
“大人尽管吩咐就是。”作为幕友,王艮倒没有端起大儒的架子。
徐谦道:“方献夫据说是王学门人,这些事,你知道吗?”
王艮皱眉,道:“是吗?不知师从于谁?”
徐谦没好气的道:“我便是想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
王艮苦笑道:“王学大儒多矣,要查清楚,只怕不容易。”
徐谦微微一笑,道:“我也没兴致查,只是请王夫子帮个小忙,写一篇文章去明报递稿,就说是直浙总督方献夫的大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艮呆住了。
这个小子又在背后捅人刀子,缺德啊。
徐谦的意图,就是让人写出一份支持新政,支持王学的文章,以方献夫的名义发表于明报,如此一来,浙江上下,必定闹起轰动,何止是浙江,就是京师,怕也要轰动一时。
须知王学和旧学之争,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既然这位方献夫早就有人传言是王学门人,那么索性就将错就错,管他是不是王学门徒,先给这厮戴一顶王学门徒的帽子再说,一旦如此,京师必定会一片叫骂,怕是内阁,也要对他生出疑窦之心。而在浙江,单纯的生员们见总督大人都是自家人,必然会欢欣鼓舞,而这个时候,方献夫敢否认吗?他就算让人去京师澄清,可是早有关于他和王学不清不楚的传闻,别人当真肯完全相信他?而他一旦澄清,那些感觉自己受到糊弄的生员们立即会沸腾起来,理由嘛……更简单……
这里头的关键就在于人们的美好预期上,当某个群体对某人诞生了好感,自然而然,会赋予他许多美好的预期,将他当作了自己人。而这个人为了自证清白,尤其是向京师的某些大佬表明自己的态度,单纯发布一个不痛不痒的声明是不够的,必定要做出一副和王学不共戴天的姿态,狠狠将王学批判一通,一旦方献夫这样做,就等于是将那些对他满怀期望生员甚至是王学官员彻底的得罪到了痛心疾首的地步。
身为直浙总督,辖下王学盛行,却是如此得罪了下头的生员和官吏,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徐谦一刀扎下去,无论方献夫做出何等选择,都将造成严重的后果,不澄清的话,朝廷生出疑窦之心,自然口诛笔伐,他这总督,权利基础就来自于内阁和六部,给他撑腰的也是这么些人,失去了上层的支持,他算什么东西?可要是澄清,就得罪了南京那些早已心怀不满的官员,也得罪了所有直浙闽三省的王学官员,更得罪了那些情绪容易激动的生员。
到了那时,士林肯定要抨击,南京的官员们肯定要批判,而地方的官员们,怕也对这位总督,心生那么点儿芥蒂。
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会不留余地的抹黑他,把他黑到死!让他斯文扫地,威信扫地,让他在江南,一刻都呆不下去。
够狠!
王艮不由苦笑,道:“大人,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妥……”
徐谦正色道:“新政到了现在,已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又算什么,若是王夫子不肯写,那么本官就来代笔好了。”
王艮犹豫一下:“依大人意思,该如何动笔?”
王艮虽然没有点头同意,可是言外之意却是告诉徐谦,这篇文章他接下来了,王学到了现在,已经和巡抚紧密联系在一起,而王学是王艮的心血,既然徐谦执意要背后捅人刀子,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少不得要帮徐某人磨磨刀。
徐谦道:“就以新政为题,加以王学的观点,勉励生员,知行合一,如何?”
王艮想了想:“好,老夫这便去写一篇,到时请大人过目,只是到时候,文章是放在头版还是副版。”
徐谦呵呵一笑:“堂堂制台大人的文章,当然是放在首版,这件事,就拜托王夫子了。”
王艮只能苦笑,跟着这个家伙混在一起,还真不容易,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亏得这位抚台想得出来,不过……徐谦身为巡抚,如今主持新政,确实需要绝对权威,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如此做,无可厚非,官场上相互倾轧的事还少了吗?只看谁更高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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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坑师卖队友
明报素以传播广泛着称,由于浙江已逐渐成为瞩目之地,再加上客商越来越多,交通随之便利,明报的销量节节攀高。
无论是南京寓公和官员、士子,还是浙江的商贾,甚至一些工坊中识字的帐房,如今也已养成了看报的习惯。
这个时代的娱乐毕竟有限的很,看报既可附庸风雅,又增加谈资,自然也就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你不识字能看报吗?可见看报,也是文化人的专利。
其实明报现如今已经不再是在江南传播,便是京师,也开始紧俏起来,许多几天前的报纸,通过各种渠道送入京师之中,不约而同的会摆到京师大佬们的案头上。
他们看明报,倒不是因为打发时间,而是想在这报纸之中,了解江南的消息。
毕竟现在浙江,太多乱七八糟的事。
只是这一期的报纸,却又轰动一时了,堂堂直浙总督,居然亲自主笔,写下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开头,自是官话,无非是老夫研习王学,略有心得,今日入浙为官,所见所闻,深析新政总总,方知知行合一云云。
这种文章,明报多了去了,不过这世上就是有如此多的不公平,阿猫阿狗写出来同样的文章,莫说吸引人的眼球,便是想要上报让人一观却也不易,可是直浙总督正如后世名牌,单单有这个招牌在,就足以产生影响。
无数生员拿了报纸看,仔细看了这位总督的文章。顿时称赞有加,纷纷说久闻制台大人开明宗义。
总督大人的大名。一下子传开,其实方献夫到达浙江。知道的人并不多,更没什么人关注,可现在,他出名了。
何止是出名,现在有许多热心的大儒,还有一些学院的师长,纷纷下了拜帖,都希望能面见总督一面,若是能把他请到学里说那么几句话。那自然是更好不过了。
浙江上下,对新总督都多了几分好感。
而与此同时,京师却是震动,不少人不由叫骂方献夫无耻,本来是说,这姓徐的在浙江兴风作浪,已经够麻烦了,还想着这位方大人到了浙江,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谁知道姓方的居然同流合污。
御使这边,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状告了徐谦没什么效果,那么就拿这位方总督开刀。只是你不能只说姓方的写了文章,所以如何如何,要整人。就得找其他借口,借口倒是有现成的。有人弹劾他在正德朝的时候和江彬走的太近,有的弹劾他行为不检。这些奏书,自然都压在了内阁里头。
面对方献夫的行为,二杨阁老面面相觑,杨一清不由道:“不是说这方献夫是自己人吗?为何突然倒戈,去捧这徐谦的臭脚?真是岂有此理,这算什么朝廷命官,京师时一个样子,到了地方上,摇身一变,就成了新政先锋。还有,外间都传闻方献夫数年前就曾研习王学,老夫听说,便是他的一个门生也已经承认了,说是这位方大人调任吏部员外郎的时候,和当时的吏部主事王守仁论学,随即自请为弟子,拜了王守仁为师,这件事,为何此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想一想真是可怕,咱们大明朝,就没有一个清白的官儿了吗?怎么一个个都成了伪学的子弟。”
杨廷和也甚是惊讶,对于此事,他一开始觉得可能是有人故意中伤方献夫,又或者根本就是个阴谋,毕竟姓徐的背后捅人刀子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挖坟绝户,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是谁曾想到,自从那篇文章公布于众之后,方献夫的许多事迹被挖掘出来,这个家伙,还真是王学门人,连他自己的门生都已经承认。
其实他的这些门生想不承认都不行,一开始大家藏着掖着,自然是不愿意因为学争的事,而惹来麻烦。方献夫又是尤为谨慎之人,当然不可能做这种蠢事,因此早就告诫门下子弟,让他们不可随意声张。可是谁曾想到,他的这些门生发现自己的恩府已经在浙江承认了此事,并且还广而告之,生怕别人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既然连恩府都已经承认,身为门生的,自然也就不隐瞒,别人问起,他们只得乖乖回答。
结果……现在这位方总督是后院着火,前线吃紧,后线崩溃。前头被人阴,后头被人坑。
杨廷和这才打断了方献夫被人捅了刀子的念头,方献夫既然本身就是王党,而且一开始藏着掖着,现在去了浙江,多半是以为自己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翅膀硬了,毫不犹豫的反戈一击。
如此一来,杨廷和的所有谋划彻底的被搅乱,他此时也是叫苦不迭,方献夫是自己举荐的,现在就算要治罪,人家也没什么罪证可循,总不能说他是王学门人,所以就该死吧。就算现在要调回,也绝无可能,毕竟是刚刚上任,哪有刚刚上任的官员,无缘无故的调回的道理,而且还是堂堂总督,封疆大吏,这不是儿戏吗?
可现在该怎么补救呢,面对杨一清的责难,杨廷和沉思良久,道:“这件事,不能急,先看看再说。方献夫此人,老夫对他颇有了解,他是尤其谨慎之人,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事……”
杨一清不由道:“此人就是个伪学余孽,在京师的时候,不敢声张,到了浙江,自以为王学昌盛,于是索性露出本性,可恶!若是朝廷不给他点颜色,岂不是无能,杨公,你我都被骗了,到了现在,还看什么?立即通传邸报申饬吧,让他闭嘴,至于这些弹劾,也放任御使们去闹,就算没有实质的罪名办他,也要让他如坐针毡。”
杨一清的恼火是有道理的,这位老大人性格本就不好,只认死理,而且,对于浙江的新政忧心如焚,杨廷和举荐了方献夫,声言可以用方献夫制徐谦,谁晓得姓方的居然玩了这么一出,换谁都要着急上火。
杨廷和也只能吁口气,眼下这局面,若是不给点惩戒,怕也不可能平息朝中怒火了,他只得道:“就这么办,往后浙江若还有奏报,及时传上来。”
杨一清道:“不过现在已是年中,过不了多久,又要到年末了。到时候倒是想看看,各省解粮入京,它浙江到处改粮为桑,据说乡下的农人又都不安份,纷纷进城务工,倒要看看,浙江怎么缴粮,一旦缴不出粮来,又看这姓方的还有这姓王的如何交代。”
杨廷和道:“浙江若是解粮数额骤减,这是大事,你我要未雨绸缪,以防万一的好,到时候京师的仓中无粮,这就是大事,若是浙江到时缴不出粮,这些主官,自当严惩不贷。”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各自唏嘘一番,便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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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安。
淳安也算是人文荟萃之地,尤其是曾经的状元商辂,更是名扬一时,只是商家此时已经败落,商家在淳安县的宅子,如今也已经荒废下来,不过现在,这里又重新修葺一番,迎来了直浙总督的大驾。
淳安县听说总督大人要来,倒也尽心,虽然杭州府下文,说总督声言不必铺张,不过作为一个县令,迎接的却是比他不知高多少品级的总督,这心里头嘛,自然而然不免胆战心惊,生怕稍有不周,得罪了这位总督大人。
不过淳安县县令也听说了总督和巡抚的事,知道总督来杭州时,巡抚却去了宁波,心里隐隐猜测,这总督和巡抚怕是卯上了,淳安县令心里叫苦,一方面,不能得罪总督,另一方面,自然不能过于亲近,毕竟徐抚台可不是好惹的。因此,淳安县令便采取了敬而远之的策略,一方面,把总督大人高高供起来,吃好喝好,可是嘛,平时能疏远的就疏远,也没必要巴巴的跑去交心,该客气的要客气就是了。
总督大人到后,开始了解淳安现状,召集了诸多士绅,询问新政状况,方献夫的种种举动,很是让人不解,可是他是总督,他要做什么,别人也管不着,他四处聆听士人、乡绅甚至是一些寻常百姓对新政的看法,而后一笔笔都记录下来,这不得不让人想到,这位总督大人在亲自搜罗材料,八成是借这些材料,要向巡抚大人开炮。
与此同时,方献夫还亲自去了淳安县的河道工程和学堂工程处走访,他的几个幕友也没有闲着,四处出动,打听消息。
这位方大人原籍福建,对江南倒是颇多了解,而且淳安的地貌和福建也多有相似之处,因此住在这里,也颇为习惯,只是这个时候,一个消息却将他的所有布局全部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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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算账
此时的方献夫,心情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也已经递送了来,修书之人叫钟良,是方献夫的门生,飞快修书,命人送到了方献夫这里。
方献夫傻眼了,傻子都明白,他被人黑了,而且被黑的后果很严重。
先是有人以他的名义发了文章,这篇文章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京师,许多大臣对他口诛笔伐。这还是轻的,最重要的是,内阁的态度很暧昧,至今没有出来说话,这就意味着,内阁对他方献夫,也存在了极大的疑虑。
更坑爹的是,自己的门生以为恩师已经在浙江表明了立场,也就没有再藏着掖着,别人问起自己是否王学门徒的时候,这些亲信,居然认了。
这一认,就等于坐实了他方献夫是新政拥护者,而且反戈一击,目标直指内阁,成了内阁的敌人。
其实无论是王学还是旧学,方献夫并不介意,就算是学争的时候,他也没有站出来表明立场,因为师从的是王守仁,和王艮算是同门师兄弟,与王艮这种极力推广王学的激进派不同,方献夫认为,王学只是一种哲学,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只需自己私下体悟即可,没有必要出去引起纷争,显然他属于温和派,而且和恩师王守仁一样,对王学的激进做法怀有不满。
而且,王艮因为推广王学的需要,将自身和新政绑在了一起,在天下所有人看来,王学就是新政。新政就是王学,可是对此。方献夫也很不认同,他不认同新政的方式。也不喜欢王艮推广的王学,王艮属于江右派,这是因为江右风气开放,而且不受待见的士大夫极多,这些政治失意者们将自己对当权者的不满参杂在了学术之中,形成了风格独特的王学门派。
可是方献夫的背景完全不同,他的仕途平步青云,又身在京师,虽然学的也是王学。却极为温和,也不愿意和新政以及王艮搅合在一起。
此次任直浙总督,方献夫按杨廷和的授意,就是来拉徐谦后腿,这一点毋庸自疑,而方献夫显然也是个聪明人,他绝不会认为单单依靠坐在衙门,就能阻止新政的车轮,他的办法很简单。先是稳住新军,掌握新军就掌握了水路巡检,水路是新政的重中之重,握住了水路巡检。只要愿意,只要方献夫一声令下,就可以让各水路巡检以缉拿要犯或者搜查违禁商货的名义拦截货船。到了那时,这巡抚徐谦。敢不乖乖低头吗?
品级,方献夫比徐谦高。
力量上。方献夫上有朝廷护佑,下握三省军权,徐谦纵有王学支持,有皇家学堂,难道还敢动新军一根汗毛?
方献夫来到淳安,目的也在于此,他必须去观察新政的弱点,寻出一些对新政不满的人群,再加以利用,他相信,在欢呼新政的浙江,一定会有这样的群体,而淳安,本是商家的老巢,徐谦因为揭发商家,至此商家被徐谦一网打尽,可是不要忘了,纵使被一网打尽,淳安县里,定有不少商家的同情者,这些人,或许可以成为方献夫利用的目标人群。
只是现在……一切的布局和谋划,都落了空,力量的对比,只因为一篇文章,立即扭转了过去,方献夫的力量来自于内阁六部,可是现在,六部对他一片叫骂,内阁的态度,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将他撤职查办,就已算是客气,最少也是个邸报申饬。
方献夫现在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的人,不得不重新开始谋划起来。
坐在他下首位置的,就是他的幕友周到。
周先生乃是京师人士,是方献夫的旧交,此时此刻,周到也是愁眉苦脸,谁都感到,这件事很棘手。
“周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看?”方献夫故作镇定的吃了口茶,慢悠悠的问。
周到苦笑道:“制台大人,现在可以立即出面澄清吗?”说到这里,周到自觉失言,这话说的太没水准,澄清了又能怎么样,王学的事,京师的大佬们都已知道了,说澄清就能澄清吗?
方献夫阴沉着脸:“不可,若是澄清,一旦省内定会极力反对,若是有人从中挑拨,这些人跳出来滋事,而朝中诸公,也未必能信得过老夫,内外交困,老夫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
周到忙道:“大人说的是,眼下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只能且看看再说。大人只要固守本心,谁也动不得,一切,都等事情明朗之后再做决定也好。”
这话儿,与其说是出主意,倒不如说是在安慰,可是不安慰也没办法,虽然明知被人黑了,可又能如何,人家有一千张口,你却只有一张口,而且方献夫和王守仁的关系已经暴露出来,在诸公们眼里,王党就是王党,他们可没兴致区分什么江右派,什么温和派,无论激进、温柔,都在诛之列。既然如此,眼下也只能干耗着了,主动站出来要挨打,还不如先龟缩着,且看看这姓徐的,下一步采取什么动作。
周到素以机谋著称,连他都没有法子,方献夫也只有蔚然长叹了,道:“也好,就呆在这淳安,哪里都不去,作壁上观吧。”
要作壁上观何等的不容易,因为方献夫显然是没有预想到,他的对手是徐谦。
徐谦这个人有一个癖好,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做绝,所谓坑你一次是人情,坑你两次也是那是理所当然,坑你三次才是徐某人的作风。
既然背后捅了你一刀子,那么接下来,就是将你碎尸万段。
在巡抚衙门短暂休憩了几天之后,一队队皇家校尉便拥簇着徐谦的马车启程了,目标直指余杭县。
“大人,再前二十里,就是余杭县城,是否命人通报?”
徐谦坐在马车里,拉开了车帘子,看到了陆炳风尘仆仆的脸,陆炳消瘦了许多,脸上突出了两块颧骨,不过更显刚毅。
徐谦笑呵呵的道:“二弟辛苦,累了来车厢里坐坐。”
陆炳却是摇摇头,道:“我是队官,更该以身作则,再说,步行早已习惯了。”
徐谦只得道:“好吧,你派个斥候去,知会余杭县令,告诉他,就说本官巡视河段,让他做好准备招待。”
陆炳点点头,飞快去了。
斥候到了余杭县,余杭县令听了消息,顿时忙碌起来,近来浙江是多事之秋,总督去了淳安,巡抚又来了余杭,抚台大人和淳安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早在数年之前,这淳安县就和抚台大人有许多的瓜葛。而这余杭呢,前几日制台也来了,前脚刚走,抚台来干什么?
这余杭县令可不是傻子,他预料到有大事发生,等到一队队的皇家校尉出现在了城门,看到这些肃杀之气的校尉,余杭县县令不由打了个冷战。
站在他身边的,乃是新军总兵杨彪,杨彪脸色更不好看,只是新军总兵官驻地就在这里,现在巡抚大人驾到,没有不来迎接的道理。总督大人刚刚给他下了保证,说是朝廷那边,有人状告他吃扣军饷,是兵部有人帮忙压着,才保住了他,这言外之意就是告诉杨彪,从今往后,你这总兵官若是还想混下去,就得对他老人家唯命是从。
杨彪也不是傻子,自然乖乖俯首帖耳,而这抚台来做什么?看来多半是不怀好意,又或者是拉拢自己?
到了城门,余杭县令会同总兵官杨彪带着一干文武官员连忙来行礼,杨彪道:“大人来余杭,为何不及早知会,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杨彪在试探徐谦,想看看徐谦到底是怀着什么目的。
徐谦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便是杨总兵?”
杨彪忙道:“下官正是浙江总兵官杨彪。”
徐谦朝他点点头:“进去说话。”
一行人本该去县衙,可是徐谦却命人直接王总兵官的衙门,这总兵官和巡抚一样,都不属于正式的官职,只有起了战事,所以才增设总兵官,命其总揽军务,只是由于浙江改了军制,索性专门设了个新军总兵官,负责新军军务。
总兵官的衙门,自然也是仓促建起,再加上驻地又在一个县城,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徐谦大剌剌的走进去,后头的文武官员一个个乖乖跟在他身后,至于衙门里的兵丁差役,自然不敢阻拦。
紧接着,一队队的校尉开始布防,里三重外三重将这衙门围成了铁桶一般,徐谦此时,已经高高坐在了大堂里,他没有让大家坐下说话,谁也不敢给他们搬座椅,只好乖乖站着。
“这里还不错。”徐谦淡淡的打量了大堂,慢悠悠的道:“总兵就在这里办公的是吗?”
杨彪心里有些不喜,姓徐的未免太傲了,似乎把所有人都当成了他的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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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动手
虽然对徐谦不满,可是这位总兵官杨彪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是,下官就在这里办公。”
徐谦颌首点头,道:“新军近来操练如何,倭寇进犯,数万新军畏缩不前,不知近日,可有改进?总兵大人是否痛定思痛?”
这句话,端的是有点打脸了,杨彪一时无言,良久才冷冷道:“大人……下官已经痛定思痛,日夜操练,新军已不再是吴下阿蒙。”
这话儿倒不是自吹自擂,只是徐谦的话里话外,分明是来找茬,既然如此,杨彪自然也不能示弱。
“是吗?”徐谦朝他笑了笑,按理,他巡抚也是掌握一省军事,这总兵官自然归他节制,他目光烁烁的看着杨彪,让杨彪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徐谦慢悠悠的道:“既然如此,是骡子是马,就拉出来遛遛,杨彪,立即召集官兵,本官要看看,这新军到底是敷衍了事,还是果真日夜操练。”
徐谦这个程序,很不符合官场的规矩,按理,就算是操演,那也该提前知会,可是来了这么一个突然袭击,目的不言自明,这是找杨彪难堪。
可是抚台下了令,两边的皇家校尉又都不怀好意,杨彪倒是想反对,却又没有推托之词,只好心里暗骂徐抚台混账,却只能朝徐谦行了个礼,道:“下官遵命。”
带着几个将佐,召集人马去了。
那余杭县令看的心惊肉跳,心里不断揣摩徐谦的意思,不由道:“大人。余杭的河道工程已经基本贯通,学堂也已经建起。只是聘任的大儒却还得过几个月才到,至于下院杂学科目。也在聘任教头……”
为了表示对王学的尊重,一般上院的师长都称教授,下院的师长称之为教头,教头显然是武人的称呼,不过杂学本来就不入流,称为教头也不为过。
徐谦压压手,显然对河道的事现在不是很留心了,道:“嗯,很好。余杭县乃是新军驻地,你这县令,倒也辛苦。”
余杭县令忙道:“下官不敢居功。”
徐谦又慢悠悠的道:“只是本官听说新军多有懈怠,上层的将官也多有贪赃不法,不知这些事,你知道吗?”
余杭县令脸色骤变,多有贪赃不法,还问他头上,他该怎么答?若是称是。就等于得罪了新军,若是矢口否认,假若这抚台真要治军,肯定能拿到不少证据。到时候,他岂不是隐瞒不报?
这余杭县令心里叫苦不迭,神仙打架。他这小鬼反倒遭殃了,一时不知该如何答的时候。
徐谦却又慢悠悠的加了一句:“锦衣卫杭州百户所的几个人也有密报。说是新军上梁不正下梁歪,问题的症结。还是出在了总兵官头上,此事,也是有的吗?”
看上去一句很平淡的话,可是余杭县令却知晓了厉害,锦衣卫密报,锦衣卫就算密报,那也该密报给北镇府司,哪有锦衣卫向巡抚密报的,毕竟锦衣卫乃是特殊亲卫,直属北镇府司,乃是天子亲军,地方官吏,俱都可以不屑于顾,谁也别想节制他们,更别说什么密报了。
而抚台声称锦衣卫密报,这自然是告诉这位知县,他这巡抚,已经完全掌握了锦衣卫,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又如何,在抚台眼里,也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另一方面,却又等于是告诉余杭县令,新军的事,锦衣卫一直都在查,天子亲军出了手,肯定已经掌握了不少消息,而你余杭县令和新军比邻而居,可千万不要说什么都不知情。
这其实,说到底,还是站队的问题,余杭县令心中摇摆、权衡,随即道:“大人说的不错,新军弊病丛生,不可不察,下官虽然只是一介知县,却也知道不少舞弊之事,其中总兵官杨彪,最是猖狂,贪吃空饷,私卖军械,新军如此,他要负主要责任。下官还知道,军中早有不少将官对这杨总兵心怀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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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彪心中烦闷的召集了官兵,余杭县城外的校场,既是新军驻地,也是操演之地,偌大的校场上一览无余,近万新军已经集结完毕。
而此时,徐谦带着一干人等,才姗姗来迟,此时正是烈阳高照,官兵早已不耐烦了,更有不少官兵发出抱怨。
杨彪对带着抱怨的官兵倒是没有呵斥,只是冷冷一笑,心里倒是巴不得官兵们对这抚台多抱怨几句。
徐谦已经坐在了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慢悠悠的吃着茶,外头是数十个皇家校尉,其余皇家校尉却在陆炳、王成等人的率领下在校场外摆成了长蛇。
杨彪带甲而来,道:“大人,官兵们已经准备好了。”
徐谦却突然道:“实到多少人?”
杨彪呆了一下,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道:“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人。”
徐谦淡淡一笑,道:“是吗?可是本官听说,这新军大营里,账面上的人数应当是一万七千余人,这该如何解释?”
杨彪支支吾吾道:“有些官兵调到其他地方公干去了。”
徐谦冷冷一笑:“不对吧,就算是公干,难道本地没有新军驻扎?既是公干,也没有本抚台的调令,什么时候,总兵可以擅自调兵公干了?”
按规矩,总兵是没有调兵之权的,任何官兵的调动,都必须经过兵部,当然,事急从权之下,本地巡抚亦可开出日常的调令。
杨彪道:“这是总督衙门的意思……”
杨彪直接甩出了总督衙门,倒也还算合理,因为巡抚和总督的职责是重叠,只不过总督管的是数省,巡抚只是一省罢了。
徐谦微微一笑,道:“是吗?”显然也不想再追究了,道:“操演吧。”
杨彪点头,带甲出去,下达了将令,几个将官纷纷打出旗帜,校场上的官兵开始有了动作,随即鼓声骤响,在武官的旗帜下,官兵的队伍开始摆出各种阵形,杨彪又回来,给徐谦解释道:“大人,这是龙蟠阵……”
徐谦木然看着,很是无语,新军所谓操演,更像是后世群众演员演戏一样,只是这急促的鼓声,若是改成唢呐、小鼓更合适一些。
他也看到,在这些官兵之中,竟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兵,扛着长矛,动作颤颤,亦有十二三岁的稚童,脚步虽然快速,可总有一种赶不上步伐的感觉。
这就是新军……
如果徐谦来之前,本不对新军抱有期望,可是现在眼见为实,这新军的所谓操演,更是突破了他的底线,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既培训过皇家校尉,也看过京师五大营,京师五大营虽然也会玩花架子,可是和这所谓新军比起来,果然算是精锐了。
难怪倭寇可以入侵江南而旁若无人,现在看到这些所谓新军,徐谦算是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操演的官兵,虽然总是列出龙蟠、虎翼、长蛇诸如此类的阵形,可是给人感觉,却带着一股子浓浓的懒散意味,怕是后世的大学生军训,也比他们精神一些。
甚至不少军卒,一看便是营养不良,天知道平时吃的是什么。
徐谦突然道:“停!”
杨彪愕然一下,显然不知道徐谦又要玩什么花样,心里固然勃然大怒,却还是乖乖下令停止操演。
鼓声骤停,校场上的官兵更加松懈起来,有人甚至席地而坐,索性坐下歇息。
杨彪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徐谦慢悠悠的道:“这样操演,看不出实际,本官也带来了一队官兵,不如较量一番才好。”
杨彪头皮发麻,姓徐的果然是来找茬的,皇家校尉的实力,谁人不知,现在浙江上下,都在传皇家校尉无坚不摧,他有自知自明,自然晓得新军不是皇家校尉的对手,而抚台如此做,莫不是给自己难堪?
杨彪迟疑道:“大人……”
徐谦摆摆手:“本官也不欺负你们新军,皇家校尉人数不过一千三百人,新军现在实到人数既有一万三千,那么不妨,就以一对十吧,兵器毕竟容易有损伤,命大家把所有的长矛取出来,取下矛头。”
杨彪这一下子,倒是镇定下来,以一对十,他也算是老军伍,倒也不相信皇家校尉有传闻中这么厉害,现在这徐谦如此自大,正好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随即道:“大人,若是皇家校尉败了又当如何?”
这句话里有陷阱,你总不能说玩就玩,新军也不是你的玩具,既然要玩,就得有点彩头,也得付出一点后果。
徐谦似笑非笑的看他:“那么依杨总兵之见,本官应当如何?”
杨彪终于露出了狰狞,冷冷道:“下官岂敢拿大人怎么样,只不过大人若是输了,总要给新军一点彩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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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格杀勿论
“好,要彩头是吗?”徐谦冷冷一笑,站了起来,道:“若是皇家学堂输了,本官这乌纱帽不要也罢,可要是你这新军输了呢?”
杨彪呆住了,这家伙显然有悖官场常理啊,堂堂抚台,怎么说话做事更像个赌徒?
他不再吭声了,自然去和新军的武官们商议,而陆炳、王成二人被叫了进来。
徐谦激动的看着他们:“这些新军的操演你们看了吗?”
陆炳、王成二人一齐道:“卑下看了。”
“如何?”
陆炳和王成几乎没有犹豫,满是不屑的道:“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四字,信誓旦旦,言辞之中,既带着傲然,更多的是不屑。
这种傲然,是一种实力的自信,几次实战,皇家学堂上下,早就养成了这种骄傲。
徐谦道:“好,上校场,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遵命!”
陪坐一旁的余杭县令目瞪口呆,虽然晓得皇家校尉厉害,可是以一克十,显然有点太过自信了,说的难听些,就算是一万头猪,你这一千多校尉,也未必能耗得过。
但是很显然,只有经过实战之人才会知道,很多时候,人不如猪,猪往往会不听使唤,而人,或者说一群乌合之众,往往比猪要弱得多。
两队人马,已在校场上黑压压的摆开了阵势,杨彪的手心捏满了汗,这姓徐的既然说出了不要乌纱的话。那么反过来说,若是新军输了呢?新军若是输了。岂不是说自己的乌纱……
杨彪眯着眼,看到新军队伍密密麻麻的官兵。才安心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以十敌一,再怎么不济应当也至于落败吧。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隐隐之间仍是感觉有些不安,因为他看到,另一边,皇家学堂已经摆开了阵势,阵势并无花哨。可是这些人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有队官站出来大吼:“大人有命,将他们打到满地找牙!”
人群中立即爆发出高昂的声浪:“遵命!”
这声音,没有一丁点的胆怯,声浪连绵,穿刺云霄,带着无以伦比的自信和骄傲,仿佛就在他们对面,十倍于己的对手不过是浮云。
“准备!”
各个队官举起了木棍!
犹如受惊的山猫。所有人都变得凝重起来,他们脸色开始变得漠然,握紧了手中的长棍,而后各队摆出了俯冲的姿态。
如林的长棍在队列中纹丝不动。
做好了准备之后。谁也没有动弹分毫,一直保持着斜刺长棍,紧绷肌肉。微微弓身的动作。
而在对面,新军们虽然在武官的约束甚至踢打下。渐渐摆出了个虎翼阵形,不过大多数人。依旧无精打采。
他们在这里,不过是混口饭而已,有的人,甚至连饭都混不饱,每日都只是浑浑噩噩,过一天是一天,纵然晓得要动真格,可大多数人,却依旧懒洋洋的。毕竟,他们提起精神的时候实在不多,在他们眼里,无论是操演还是对阵,都只是为达官贵人们取乐而已。
他们面黄肌瘦,腿脚轻浮,没有羞耻,没有骄傲,有的,只是武官如牲口一般打骂下的驯服。
本质上,连他们都没有将自己当成是战士,甚至没有将自己当人。
紧接着,队官大呼一声:“杀!”
“杀!”
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响起,随即,校尉们动了,他们虽然动了,可是斜刺出来的如林长棍依旧保持着水平,并没有变得歪曲,所有人并不急于冲刺,而是默契的先开始慢跑。
虽然速度不快,可是每前进一分,都给人一种强大的威压,因为这些人所有人都注视前方,每个人都保持着节奏,手中的长棍宛如坚韧的松柏,虽是被人握在手里,却是巍然不动。
对面的新军见状,总算打起了几分精神,在武官的呼喝下,总算勉强一起传出喊杀声,随即呼啦啦的举棍或者挺棍朝皇家校尉冲去。
五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新军队伍里,队官大呼一声:“东南方向,冲!”
一声令下,方才还在慢跑的校尉们精神一振,开始加速起来,宛如迅捷的豹子,顺着队官口中的方向,发起了冲刺。
东南方向,最是薄弱,事实上,整个新军的阵列,可谓浑身都是破绽,而东南方向的破绽更大,因为他们的所谓虎翼阵,就像人的身体,在骨肉相连处,露出了许多缝隙。
轰……
人马终于撞在了一起,无数人人仰马翻,许多人直接被撞飞,犹如拍击到了岩石的海浪,哗的一下愕然终止了巨大的冲劲。
只是惯性依旧,东南位置的新军,皇家校尉们好不犹豫的冲进了缺口,一千三百人犹如一人,一人的力量是一千三百人的倍数。
成败往往只是在一线之间,而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几乎就注定了结局。
这几秒钟时间过的很快,随后,犹如一头头猛虎,校尉们如入无人的穿插进了新军的队列里,所过之处,如若无人。
无数人被长棍刺得哀嚎,只片刻功夫,新军就乱了,他们如一群受惊的小鹿,开始尽量远离冲进阵中的新军,而远处的新军,却呼啦啦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硬生生的挤成一团,相互践踏。
一万余人,此时真是猪都不如,竟有不少人丢了长棍,开始四散奔逃,猪显然是不认路的,他们会四处乱窜,给人制造混乱,可是人显然知道该往哪里跑,于是乎,校场上的新军官兵越来越少,地上的长棍越来越多,半柱香不到,除了地上嗷嗷叫的新军官兵,再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新军了。
杨彪的脸色,比猪肝还难看,他心中火起,恨不得亲自拿着鞭子,将那些跑出校场外的新军重新赶回去,只是现在,只怕就算有鞭子,也赶不动了。
“废物,饭桶!”杨彪大骂。
与此同时,徐谦在几个的拱卫下,却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徐谦的脸色,并没有太多惊喜,对他来说,这显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以少胜多很简单,所谓精兵,即是如此,精兵并非是说他们拥有十八般武力,而是因为他们体力强健,同时拥有极好的纪律,纪律即是组织能力,能保证任何时候,所有人都能目标一致的去完成某个任务,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主帅的思想,即是下头成千上万人的思想,主帅的意志,即是所有人的意志。
用一群精兵对付一群连基本组织性都没有所谓官军,就算这些人是十倍、百倍,赢了也一点不足为奇。
徐谦关心的显然不是胜败,而是这位总兵。
杨彪见徐谦迫近,心乱如麻,乖乖上前,道:“下官……”
徐谦的脸色却是变了,怒道:“杨彪,你可知罪!”
杨彪吓得面如土色,左右看了一眼身边的心腹武官,可是这些人,显然并不比他好多少,一个个垂头,甚至连抬头去看这位巡抚的胆量都没有。
他只得道:“下官不知……”
徐谦冷笑:“你克扣军饷,玩忽职守,虐待军士,贪赃不法,还敢自称无罪吗?”
杨彪脸色骤然黑沉,这徐谦,分明是想把他往死里整,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昂首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道:“大人所言,下官不知该从何谈起,兵部和制台大人俱都称赞下官尽忠职守,怎么到了大人这里,反倒成了十恶不赦?大人若是看下官不惯,直言无妨,何必要给下官戴这样大的帽子。”
他直接祭出了兵部和总督大人,言外之意很明显,兵部和总督都没说什么,你巡抚来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至于什么贪赃不法,这天下有不贪赃不法的官吗?不贪赃不法,平时大家住的大宅子哪里来?大家的车轿、妻妾用度从哪里来?
当然,他如此顶撞的用意也很明显,虽然巡抚有责任收拾总兵官,大家品级差不多,可是朝廷是以文制武,总兵确实归抚台节制,可他终究还是总兵官,总揽一省军务,自己只要不要被吓倒,就能给自己的心腹们勇气,只要心腹们肯和自己强硬起来,难道你收拾的了一个总兵,收拾的了一省上下武官吗?
想通了关节,杨彪倒也不怕了,带有几分挑衅的意味道:“大人若是觉得下官有错,尽管上书弹劾就是,到时朝廷自然会责令都察院和兵部来彻查,到底是不是贪赃不法,大人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是朝廷说了算。”
徐谦笑了……
他和杨彪的在这一句之后到此为止:“你错了,本官要收拾人,从来没兴趣去兵部和都察院绕什么弯子,要收拾你就收拾你,总兵官在浙江敢犯事,也是先拿办了再说,来,将这犯官拿下,到时候押赴京师,补齐证据,让朝廷治罪。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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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一章:某个孩子他爹
杨彪显然不曾想到,当几个校尉上前来拿自己的时候,身边的所谓心腹,居然丝毫都不敢动弹,这些人早已失去了勇气,宁愿做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也不愿给他出这个头。
杨彪束手就擒,而接下来,所有新军的武官尽皆召集了起来,徐谦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一个是留任,留任很简单,只要点个头就成了,不过要点头也没这么简单,徐抚台是个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这个官你若是还想做,少不了要彻查你,吃空饷有没有你的份,克扣军饷有没有你的份,盗卖军械有没有你的份,若是有份,那么实在抱歉,杨彪就是你们的榜样。
当然,徐抚台也不可能打击一大片,把所有人都拿了,既然你们不愿意被查,当然还有一条路给你们走,就是辞官,反正你们也吃饱捞足了,立即滚蛋。
徐抚台话音刚落之后,许多武官非但没有闹事,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贪赃枉法这种事,一向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杨总兵不是好东西,他们能是好东西吗?大家见杨总兵被拿了,心里不免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殃及鱼池,到时候一网打尽。
面对这种铁腕人物,谁不害怕,更不必说,还有不少都是杨总兵的新任,按照一锅端的官场理论,大家谁都别想跑,运气好是大理寺来查你,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进诏狱了。
而徐谦既然给了一条生路,虽然因此丢了官,可总比没了性命要好。一时之间,诸人便有了打算。纷纷打算请辞。
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此人姓戚名景通。曾为江南漕运把总,因为出身极好,其父又是登州卫指挥佥事,也算是武勋世家,先祖曾是开国元勋,乃世袭明威将军,所以浙江筹建新军,其父便走了关系,联络了一些世家通好。将他调至新军任千户一职。
其余人尽都打发走了,对这个戚景通倒是刮目相看,他看的出,这个家伙应该自幼都受过训练,行事颇有几分大将之风,想来身世和陆炳差不多。别人都走了,偏偏他留下,必定是他没有同流合污了,问过了他的家世。徐谦才了然了。
若是一般人,上头吃扣军饷,下头若是两袖清风,少不得要受排挤。说不定直接一脚把你踹开,毕竟贪赃枉法这门买卖,也是有产业链的。产业链得有终端和上线,也必须得有下头配合。若是大家都在往里头捞银子,你一个千户却不能一针一线。大家一看,他娘的,咱们之中居然还有一个真的xx党,简直岂有此理,不将你拿下那才怪了。
不过显然戚景通不是那么轻易拿下的,表面上,他爹也不过是个指挥佥事,放在浙江新军里,也不过是个参将罢了,总兵大人倒不必忌惮,可真正厉害的是,戚家乃是硕果仅存的开国将军之后,数代以来,都以明威将军的世职在军中任职,不知和多少武勋世家是通家之好,只怕连南京都督衙门里,也有他的熟人,这种人绝不是轻易说拿下就拿下的,你动他一根手指头,明天谁完蛋还是两说的是。
于是乎,这位戚千户虽然不粘锅,可是谁也奈何不了他,于是渐渐的,大家虽然看这个人很讨嫌,索性就把他当成了空气。
徐谦看着戚景通,道:“你为何不走?”
戚景通此时已年近四十,不过却显得颇为年轻,所有人都是穿着官府来见徐谦,唯独他全身披挂,重达二十余斤的甲衣披在身上,却也不觉得重,他连忙道:“久闻抚台大人大名,现在抚台要整肃新军,末将欢欣鼓舞都来不及,为何要辞官?”
徐谦听了,反而愣了一下,主要是平时见识到的各种牛鬼蛇神太多,现在见到一个正常人,反而觉得不正常了。
徐谦便道:“你也知道本官要整肃新军,不过要整肃新军,要先整肃武官,新军里的武官只有你一人留下来,一方面,本官会命人查一查你的底细,看你平时是否和他们蛇鼠一窝,另一方面,你要在新军中任职,就要重新开始,一切,都按皇家学堂的规矩来。”
戚景通精神一振,道:“皇家学堂大名,下官早已久闻,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大人打算如何整肃新军?”
徐谦朝他笑了笑,道:“皇家学堂第一个规矩,就是不该问的不要问。”
戚景通大是尴尬,徐谦随即叫了小队官齐成来,指着齐成道:“他年纪比你小,可是三个月内,你必须跟着他操练,若是不能坚持,本官也不强迫你,你自动请辞吧,若是能坚持下来,本官另有任用。”
戚景通忙道:“是。”
眼下,确实是到了整肃新军的时候了,徐谦敢拿下总兵,倒不是他当真完全可以无视朝廷的规矩,而在于新军已经成了天子的笑柄,若是这个时候,不把新军整顿好,嘉靖天子的所谓新政就真正声名狼藉了。既然要整顿,当然得雷厉风行,拿下一个总兵算什么,天子那边,估摸着还求之不得,毕竟是天子的政绩工程,而拿下杨彪,让他来背新政疏漏的黑锅,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反正,只要天子给予足够的支持,徐谦自然无所忌惮,至于内阁和朝廷,他已经不想理会了,反正他在浙江,规规矩矩也得被人仇视,那么不妨出格一些。
而现在,徐谦要关心的就是整肃新军的问题,好在他带来了皇家校尉,否则还真未必有这样的心力去办这件事。
首先,要做的自然是裁撤老弱病残,这些人,自然是让他们统统打包袱滚蛋,徐某人大笔一挥,便有三千余人裁撤出去。
接着,就是将剩余的八千新军全部打散,而后五人一伍,每伍命皇家校尉一名代职伍长,从前的小队官,依旧还是小队官,只是一个小队官,统领八伍四十人,此后便是中队官,每个中队官统领十个小队即四百人,中队官之上设大队官,统领十个中队便是四千人。
整编之后按皇家校尉的作息日夜操练。
每日卯时不到,伍长们就自然醒来,随即晨鼓响起,伍长们开始将伍中的新军兵丁统统叫醒,随即便是整装,而后拉到校场开始站队,这一站,就是半个上午,吃过了早饭,便是跑步,围着余杭县开跑,这些对伍长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可是下头的新军,却都是叫苦不迭。
只是叫苦归叫苦,一个队伍管着五个人,倒也不怕你偷懒,不过新军们也渐渐发现,这些伍长们虽然苛刻,却和从前的武官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从前的时候,武官老爷们舒舒服服的躺着,命你来操演,那是你卖力,人家看热闹。可是现在的这些校尉,虽然对你无比苛刻,可是他们却是以身作则,你们站队他也站队,莫说是伍长,便是小队官、中队官,便是大队官,也陪着你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他们站立的时候,笔直不动,宛如一杆标枪,绝不会偷懒,如此一来,连官老爷都如此,你能不站吗?官老爷都跑,你能不跑吗?
另一个变化,就是伙食和军饷的问题,要知道,编练新军之后,朝廷每月是给付军饷的,可是以往,大家几乎拿不到一文钱,为何?全都在上头的官员手里,到了总兵官手里也克扣一层,到了参将游击手里又要克扣一层,到了千户自然也是一层,如此层层克扣,基本上每人就剩下几个铜板了。而现在,却是明文告诉你,你的月薪是多少,什么时候至军需处领,如何如何,而这些人现在才知道,自己一个月,竟有一千三百文的军饷,端的是泪流满面。
伙食就不必说了,从前大家一日三餐大多时候都是吃稀粥,这也没办法,伙食毕竟也有油水可捞,官老爷们有这么多妻妾,都指着这些油水养活,只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米饭管饱,三天两头,余杭县还得送一两头猪来,有饭有菜,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奢侈。
人心毕竟都是肉长得,这些大头兵虽然操练时依旧是叫苦不迭,也吃不消校尉们严厉的目光和苛刻的态度,可是大多数人心里,却仿佛有了依靠。
毕竟吃穿不愁,毕竟不再是给人做私奴,毕竟还有薪水可拿,可以寄一些回家,虽然吃苦,可毕竟是大家一起吃苦,队官们都没有喊累叫痛,难道自己这烂命一条的就吃不消了?
于是乎,所有人都认真起来,白日操练,夜里,大家搬着小凳子,由伍长和大家一起围坐一起,点了蜡烛,开始聊天,因为没有条件请教授来教人识字,所以聊天就代替了夜课,聊天的内容自然是天马行空,有什么扯什么,而正是因为这种闲聊,增近了彼此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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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送到。(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二章:党争
聊天通常意义就是扯淡,不过越是经历丰富的人,往往都是大家瞩目的中心。
各伍之间,各自介绍自己的籍贯、出身之后,大多数的时候,接下来就是听伍长扯淡了。
老子当年的时候,在京师如何如何,接着如何如何入皇家学堂,如何如何在山东捉贼,此后如何坐了海船来浙江,坐海船有什么感受?
这感受可大了去了,一眼望去,四面都是汪洋,海空一线,心情舒畅,就是坐在船上,嘴唇会干裂,海上的淡水也不好吃,十几天不能洗澡,初期有点不适等等。
此后如何灭倭,倭寇算什么,说到底,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而已,和皇家校尉比,依旧还是乌合之众,什么是乌合之众,乌合之众就是没有组织,看上去凶残,可是一旦久战不利,就开始泄气了。
一场场经典战役,在伍长们口里如数家珍,最爽的一次,自然是瓮城里诛倭了,他们没地方逃,弟兄们平推过去,保持好阵列,来一个死一个,最后逼到角落里,一网打尽。
那些大头兵听了,只有羡慕的份。
其实都是男人,谁不希望自己所向披靡,无奈何现实如此,自己说穿了就是壮丁,吃吃不饱,穿穿不暖,临战之时,一看情况不对,武官们已经撒丫子跑路了,换做是谁,多半也不愿意去卖命。
可是听伍长们讲自己的经历,却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和他们处在两个世界。他们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悍不畏死。上到大队官下到寻常的校尉,都是自家的兄弟。大家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操练,一起冲锋陷阵;可是自己的世界呢,自己的世界里,有官才有兵,官和兵是有本质不同的,官就是官,做官的吃香喝辣。手舞鞭子,做兵的面黄肌瘦,畏畏缩缩。
“刘伍长,你最敬服的人是谁?”有人凑趣问起来。
伍长腰杆子挺得老直,虽然是坐着,可是一直保持这样的坐姿,早已养成了习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自然是徐抚台。”
众人一起点头,记住了这个名字。
然后伍长问:“你们敬服谁。”
伍中的大头兵们异口同声的回答:“我们也敬服徐抚台。”
“胡说八道。徐抚台你们认都不认识,敬服什么?”
“我们敬服刘伍长,刘伍长敬服的人,就是我们敬服的人。刘伍长敬服徐抚台,我们自然更敬服徐抚台。”
这位伍长不由瞪眼,也觉得很有道理。闲暇之余,自然开始灌输皇家学堂的军规,一条条倒背如流。听的大头兵们不由暗暗乍舌。
到了休息的号角吹起来的时候,所有人自是熄灯。睡觉。
严厉的操练,渐渐有了点样子,与此同时,快马已经抵达了天津制造局,万柄火铳的订单直接送达这里,除了长刀、火铳、还有新军冬夏两季的军服,所需的火折,水壶,背带,一应军需,应有尽有。
浙江巡抚衙门的公文里头要求,必须先满足新军,最好在两个月之内,所有物资全部送到。
万柄火铳,或许在数年前,怕是没有三四年功夫,根本无法供应。
而现在天津制造局工坊林立,各种制造火铳配件的工坊就超过了数百家,吸纳的工匠、学徒足有十余万人,再加上大规模制造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工艺和制造流程方法上的改进,一万火铳,两个月的功夫似乎并不艰难。
这其中关键就是个体户和大规模生产的区别,从前的时候,明朝的工匠也制造火铳,只是大多数都是单干,从炼铁到锻打,几乎都是几人完成,而现如今,效率事关到了利润,数百工坊但凡有一个琢磨出了更快的制造方法,立即就可以推广出来,于是乎,增加效率和提高工艺的方法几乎在天津制造局每隔数月都要统统改良一次,效率一次次的增加的同时,工匠也渐渐熟练起来,同时还有专门锻炼百锻钢的作坊为其随时供应材料,天津制造局已经渐渐走上正轨。
浙江巡抚衙门的目的自然也很简单,新军不再是单纯的短兵部队,毕竟是浙江新军,而非宣府新军,若是宣府,还可以弄出几个马队出来,要保持战力,火铳装备必不可少,再者现在天津制造局由于招募了倭人工匠,改善了炼钢工艺,招募佛朗机工匠改善了火铳的工艺,再加上大明自身的一些技术水平,融汇一起,火铳的精度、射速,甚至是装填的时间,已经远远高于市面上的佛朗机火枪和宣府装配的火铳。
新军的整编,已经开始按部就班的进行,徐谦身为抚台,自然不能在余杭过多逗留,早已回了杭州,与此同时,淳安的方献夫,此刻算是彻底的崩溃了。
朝廷那边,对他已经生出了敌视之心,大量言官在弹劾,便是内阁那边,也刊发了邸报申饬,意味显然很是明显,他方献夫已经成了弃卒。
在朝中诸公们看来,方献夫只是个伪学的拥蹙者,是个狡诈的墙头草。
此时再多解释也是无用了,而杨彪的垮台,算是压垮方献夫的最后稻草,新军已经掌握在了徐谦手里,浙江上下官吏亦都是徐谦的拥护者,徐谦在士民之中又声望卓著,若是这个时候,方献夫想要对着干,就算是身为总督,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坐在厅里,看着明报关于新军整编的消息,随即将报纸放下,随即吁了口气,看向了他的幕友周到。
“周先生,明报想来你已经看了,老夫现在是大势已去,实在没有想到,本官外放总制三省,结果却是这个结局,事到如今,何去何从,似乎……”
周到深吸一口气,道:“大人,不如以退为进,趁着现在,索性急流勇退?”
急流勇退并不是说彻底完蛋,这是一些官场上迫不得已的金蝉脱壳之法,比如遇到了某个过不去的坎儿,就找个理由请辞,回家读两年书,见时候差不多了,再出来活动一下,一般都能重新入朝,重新身居高位。
大明朝许多阁臣,都经历过这样的阶段,比如说谢迁,谢迁早就请辞了,但是朝廷三天两头,都请他出山,只是谢迁一直拒绝而已,拒绝的理由可能是真的淡薄了名利,但是更多的可能是觉得时机不对。
周到已经预感不妙,这个总督再做下去,不但不能熬资历,反而对东翁的前程有很大的妨碍,呆的越久,越可能身败名裂,既然如此,也只能退一步了。
方献夫却是摇头:“不成,退一步容易,可是要进,只怕不易,眼下的时局,正值两虎相争之际,朝中诸公已对老夫生厌,若是将来压住了浙江这些人,到时肯定将老夫归类为同党。可浙江这些人和老夫亦谈不上交情,将来若是他们入朝,自然也不愿意老夫出山多事。今时不同往日了,眼下不再是正德朝的时候,而是新旧党争的局面。”
方献夫说的正德朝的时候,指的是正德朝因为刘瑾等人当权,许多人选择了请辞,等到刘瑾完蛋或者新君登基之后,这些人纷纷被请回朝廷,并且委以重任。
而所谓新旧党争,指的却是北宋时的党争,以司马光和王安石为首的新党旧党为了政见和各自代表的阶级利益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新旧党纷纷轮替上台,朝中不断的倾轧动荡,新党上台,旧党自然乖乖滚蛋,而旧党上台,立即呼朋唤友,将旧党份子们统统拉上庙堂,随即对新党进行清算。
可问题在于,方献夫既非新党又非旧党,那么会如何呢?结局只有一个,就是会被人遗忘,新党不喜欢他,旧党也不喜欢他,你又不是土豪,大家都不和你做朋友,所以方献夫预感,自己这一次若是请辞,怕是再要起复,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从广西一个知县到这堂堂直浙总督,每一步,饱含了不知多少艰辛,让方献夫就此完全放弃自己从前的努力,那是绝不可能的,既然不能放弃,那么就不能请辞,死……都要死在任上。
他看了周到一眼,周到这个人,机智有余而眼光却不够老辣,他显然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朝廷的争斗已经不再是某一派和某一派的争斗,也不再是某个人和某个人的倾轧,现如今,已经渐渐锐变为某个有自己纲领,有自己代表阶层,有自己利益取向的党争了。
虽然党争还只是苗头,可是几乎可以预见,三五年之后,朝廷将陷入无以伦比的动荡。
对寻常官员来说,或许并不想看到这个结局,可是对那些野心勃勃之人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只是到底下注到哪一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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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闻名不如见面
方献夫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做出决定:“立即准备车轿,回杭州去。”
是该有个定论了,方献夫敏锐的感觉到,自己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还有,让你整理的东西都已经整理了吗?”
周到忙道:“都已经整理了,新政的弊端,学生都已经分门别类,除了伤农之外,还有……”
方献夫摆摆手:“待会儿本官在轿子里还要看,等下顺道一起送来。”
周到点了点头。
他跟着方献夫在这附近州县深入调查,确实发现了不少新政的弊端,而这些黑材料,自然就是打击新政的铁证。
周到猜测,方总督这是要摊牌了,不过摊牌也好,也省的七上八下,而且一旦摊牌,也算是给上头一个交代,或许能让朝中诸公改观方制台的印象。
想到要摊牌,周到也紧张起来,他越是随着方献夫了解内情,就越是知道,这浙江上下,不知多少官吏和士绅和姓徐的穿一条裤子,到时候,必然会迎来暴风骤雨。
周到深吸一口气,连忙开始安排去了。
紧接着,制台大人的大驾立即启程,傍晚时分,方献夫抵达了杭州,旋即,回到总督衙门,便收到了抚台递来的名刺。
方献夫上任已有数月,可是督抚二人却一直都没有谋面。这也算比较稀罕的事,大家同一屋檐下,无论是按规矩还是礼仪,都应拜访下。
而现在。徐谦的拜帖终于到了,方献夫眯着眼看这名刺。却是朝周到笑了笑:“这个徐谦,端的是厉害。地方官吏中,能做到徐谦这样的,还真是少之又少。”
周到疑惑的道:“大人,何以见得?”
方献夫慢悠悠的道:“我们进城时,可有通报?”
周到摇摇头。
方献夫又道:“这便是了,我们没有通报,而且也没有打出总督仪仗,可是本官刚刚入衙,这徐抚台的拜帖就恰好送来。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杭州府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甚至于本督在淳安和谁见了面,和谁说了什么,多半也被他掌握,若只是单纯有人盯梢,倒也不可畏,可是沿途上,你可见到有人盯梢没有?”
周到骇然道:“大人的意思是。大人到了哪里,自然会有人向他通报消息?”
方献夫颌首点头:“比如那个淳安县令,比如那些士绅,甚至于城门的守备官员。又或者……连总督行辕里头……”
周到的脸色骤然变了。
四面楚歌,这就是四面楚歌。
徐谦的拜帖,绝不只是客气这样简单。更重要的还是展现自己的实力,什么总督、巡抚。这毕竟都是官面上的称呼,官大一级或许能压死人。但是压死的绝不会是徐谦这样的人,这个家伙将整个浙江握在手里,围成了一个铁桶,难怪身为总督幕友在此赴任,一直有一种外人的感觉,这姓徐的分明是在向总督大人挑衅,也在宣示浙江姓徐,而非姓方。
方献夫倒是淡然起来,只是道:“不过……这也无妨,徐谦敢在浙江推行新政,敢拿巡按,敢拿总兵,自然是对浙江的掌控已达到了如火纯清,否则,也不会如此冒险,更不敢轻易推行新政……”捏着名刺,方献夫却没有急着命人去把人请进来,而是值得玩味的稍等片刻,才慢悠悠的道:“去,请徐抚台入见。”
入见二字,咬的很重,既然是总督,自然也该有他的威风,徐谦越是这样挑衅,就越要维护自己的权威。
周到心情复杂的去了。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徐谦,他已经有了几分恐惧心理,此时却又不得不心情复杂的到了衙门口,果然看到抚台大人的轿子稳稳的停在中门,四面都有侍卫守卫,周到挤出笑容,连忙步上前道:“抚台大人大驾,有失远迎,制台命学生前来迎接,抚台大人,请吧。”
轿帘子打开,走出头戴乌纱身穿官服出来,旋即朝周到点点头,笑道:“可是周到周先生吗?听说总督大人回衙,因此特来拜见。周先生,本官对你可是闻名已久啊。”
周到呆了一下,心里却是叫苦,闻名已久,他不过是个幕友,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随着总督四处走动,根本没有和杭州城里的人产生什么交集,这徐抚台,怎么知道他叫周到?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将总督行辕的所有情况,统统都泄漏了出去,而且泄漏之人,绝对是自己的熟人,一般人未必能知道这么详尽。
更恐怖的是,哪些熟人会泄漏呢?莫非是其他幕友,这似乎也不对,毕竟大家都是总督大人从外头带来的,这些人总不可能有什么二心。
越是想不透,周到越是心惊肉跳,打起十二分精神,道:“贱名不足挂齿,大人客气了,总督大人在厅中相侯,抚台大人请吧。”
徐谦抬了脚,和周到一前一后进衙,徐谦道:“周先生在浙江还住的惯吗?本官也是浙江人,不过去了京师,衣食住行总是觉得有些不便,在南方吃惯了稻米,很是水土不服,周先生乃是保定人士,想来到了江南,也是多有不便吧,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和本官打一声招呼,本官命人多送一些面食来。”
保定……
周到已经感觉自己像是被拔了毛的鸡,浑身上下都不自在,问题在于,抚台又是怎么知道他是保定人?要知道他四处游历,保定的口音早就淡了,一口的官话熟稔不已,莫非抚台还特意调查过自己?
他只得应付:“其实学生走南闯北,倒没什么水土不服,江南处处好嘛,没什么不适。”
徐谦叹口气:“虽是如此,可是背井离乡,总是不便,就如上月,听说周先生的女儿出嫁,可是周先生却远在千里之外,这做爹的,想来心里甚是挂念,不过无论是做官还是做幕僚,其实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却也是没有法子,先生认为本官说的对不对?是了,周先生嫁女,本官这里有点小小意思,还望周先生收下。”朝身后的一个差役使了个眼色,这差役会意,连忙抽出几张钱钞来,塞给周先生,不忘殷情的道:“这是抚台大人的心意,周先生切莫推拒。”
周到这时……真正的傻眼了。
嫁女的事,他可没和别人说,毕竟是私事,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亲家也不是很好,只是个商人,商贾虽然有钱,可终究操持的还是贱业,他现在在衙门里做事,自然是藏着掖着,生怕泄漏出去,别人问起亲家所操何业,因此莫说是制台,便是几个较为亲近的幕友,他也绝对没有吐露半字,就怕同行取笑。
可是这徐谦,居然知道,时间地点人物,一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已经不再是有人告密这么简单了,这徐谦简直就是有顺风耳、千里眼,连千里之外的事都在掌握之中哪。
再看手里的一把钱钞,来了浙江,如意钱庄的钱票子他还是知道的,随时可以兑换,而且都是足额的纹银,纯度极高,更重要的是,钱票上都是一百两的字样,如此算下来,单单这份小小意思,就是纹银三四百两。
一般人或许对三四百两银子没什么概念,可是在这个时代,三四百两银子,意味着可以买十亩上好水田,或者建一座还不错的宅子,绝对算是价值不菲。
这抚台大人一点小小意思,就如此大手笔,绝对罕见。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绝对不是人傻钱多的挥霍,肯定是别有深意。
只是这个时候,周到实在不敢去猜测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土鳖,感觉自己抬不起头来,似乎在这徐谦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的额头,更是渗出冷汗来,恨不得现在立即冲进去,告知一下那位东翁,请这位东翁不要摊牌,摊了牌,八成是大家完蛋,这个大家,当然不包括徐谦。
只是他想要提醒也来不及了。
此时徐谦已经步入了厅堂,方献夫也已笑吟吟的站起来。
二人的眼神只是交错了一下,随即方献夫呵呵笑起来:“哈哈……徐抚台,久闻大名,老夫可一直想见你,今日总算将你盼来了。”
徐谦同样是如沐春风的道:“下官该死,大人到了杭州,下官却远在宁波,几次想要拜谒,却都无缘。”
客气话说的差不多了,二人分宾主坐下,此时的方献夫,难免在漫不经心的打量徐谦,徐谦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永远都是年轻,只是谁都不会认为这个年轻,所以就会产生轻视之心,反而会格外的提高警惕。
毕竟这年头,小小年纪能高居巡抚的人,绝不会是一个简单人物,甘罗年轻轻就拜相,这也并不代表他年幼可欺,反而会让人觉得此人很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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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未完待续。。)
最后一天,惨绝人寰的悲剧
一直在坚持,结果最后一天,还是被一脚踹了下去。
俺不骄傲,可是不骄傲还是输了,老庄是老作者,一直都很牛,老虎拿出了吃nǎi的劲,还是棋差一招。
可是老虎不会服输的,那啥,还有最后八个小时,八个小时,可以扭转乾坤吗?
老虎试一试。
不试不成啊,努力了一个月,眼看这个月月票分类第四,然后大神一发力,所有辛苦就都白费了,老虎只能迎头赶上。
请大家支持,最后一搏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四章:霹雳总督
徐谦慢悠悠地吃了口茶,一双眸子平静得如一汪冬水,随即漫不经心地道:“听闻制台大人在各杭州各县寻访了一番,大人刚刚上任,便深入乡里,实地考察乡情,拳拳爱民之心实在教下官佩服得很。”
这番话算是先礼后兵,佩服固然是佩服,言外之意却也有开门见山的意图。
大家就别藏着掖着了,有话明说吧。
方献夫的脸上显得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太像话,他莞尔一笑道:“哪里,哪里,你身为巡抚,不也是去宁波去余杭吗?你做了表率,本督自然也不能甘居人后。浙江毕竟是敢为天下先,率先新政嘛,若是不看到实处,岂不是你我无能?”
这显然是一句官话,官话的意思就是说了等于没说,纯属客套,毫无营养可言。
显然方献夫不打算开门见山,在不断绕弯子。
绕弯子是门艺术,无非就是隐藏自己心中的想法,再把对方的话给套出来,在绕弯子的过程之中旁敲侧击,考验你的耐心,并且猜测你的心思。
徐谦倒也没有生气,道:“制台大人有理。只是不知制台大人走访之后,以为这新政如何?”
方献夫淡淡地道:“新政如何,老夫不便说,陛下不是已经有旨意了吗?对新政很是肯定,新政利国利民嘛……”
徐谦听到这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当然不会大喜过望,别以为这就是夸奖。人家说的依旧是官话而已,无非是说新政好不好。他不能定论,先搬出皇帝来。至于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还得看后头怎么说。
方献夫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夫深入府县,倒也发现了不少毛病……”
站在一旁的周到的脸色骤然变了,总督大人果然是要摊牌,这是要翻脸的节奏啊,自己该怎么办?
怎么办?周到觉得自己身为幕友,很有义务提醒一下,于是连忙咳嗽两声。
只是对周到的咳嗽。方献夫视而不见,而是继续道:“新政固然是好,可是很是伤农,老夫了解到,单单淳安一地,改种桑树的土地就占了两成,如此一来,今年粮产必定要下跌两成之数,除此之外。许多乡绅抱怨根本招募不来佃户,有许多土地难以深耕细作,更有甚者放任土地荒芜,因此。淳安县今年的粮产能有七成就算不错。”
“农为国本,不可轻废,一旦出了事。那可是要有损社稷的,徐抚台。你怎么看?”
面对这个指责,徐谦微微一笑道:“大人算错了。”
“哦?不知错在哪里?”方献夫显得很是大度。并没有气急败坏。
徐谦道:“本官的计算里头,浙江的粮产应当维持在八成以上,大人莫要忘了,浙江乃是水乡,每年水灾频仍,一旦遭灾,便是一县甚至是数县的粮食化为乌有,而且朝廷为了赈灾,又不得不徒耗民力,调粮救济,以往的时候,输送往往不便,民夫只能推车赶赴灾区,这沿途的损耗更不知要平添多少,而现如今呢,浙江大举修筑堤坝,扩宽河道,使这水患降到了最低,如此一来,这粮产表面上是降了三成,却又省下了两成的损耗,从前征用民夫,花费成千上万口粮做的事,现在只要将粮食堆上货船,不但节省了民力,也少了损耗,如此算下来,今年固然是减产,可也减轻了不少的负担。”
方献夫倒是不否认水道的作用,只是皱眉道:“老夫担心的倒不是一年半年的减产,遇到天灾,减产也没什么。只怕这个先例一开,将来百姓不思农耕,最后浙江产量年年递减,如此下去,却非新政之福。”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老夫这里,记载了不少新政的弊病,徐抚台不妨一看。”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章本来,交给身边的周到,周到的脸色霎时苍白起来,这可都是黑材料,交给人家看,这不是摆明着给人脸色看吗?
周到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脸是必定要撕破了,而且无可挽回,只得乖乖将章本递给徐谦。
徐谦接过,随即认真看起来,里头相关新政的弊病很多,有的确实是直指要害,有的却存在误解,不过出于对方献夫的尊重,他还是耐心地全部看完,看完之后将章本放在边上的小几子上,看向脸色木然的方献夫,道:“制台大人意欲何为?”
终于图穷匕见了,若是接下来,二人相谈不欢,多半就要分道扬镳,又或拂袖而去。
方献夫叹了口气道:“新政既是利国利民,可是事难两全,老夫为政多年,自然晓得无论做什么事都必定会有益也会有害的道理,两害相权取其轻嘛。不过眼下浙江新政却是万众瞩目,将来一旦害处浮现,必定会授人以柄,既然要推行新政,不但要发挥新政益处,这危害却也要尽量避免。老夫寻访一番之后颇有一些体会,其实嘛,徐抚台减免种粮农户的税赋,也算是一个避害的方法,不过想要吸引大家种粮,单单这点还是不足,老夫以为应当再采取一些奖励措施,鼓励农耕。再者,乡人入城务工,往往不在原籍,人离了乡,又见了光怪离奇,不免心生恶念,近来城中多有不法之事,依老夫之见,所有入城之人都要登记户籍,将来若是不法,总还能按图索骥,海捕文书下去,总还晓得凶人原籍何处。还有就是农人务工,有的入了城,却是好吃懒做,四处游荡,滋事不法。因此也该立下规矩,若是在城中没有工坊担保,没有找到生业的,应及早驱回原籍,不可让他们在城中逗留,否则这些人好吃懒做,既不肯安分守己,身上又无银钱,难免要做些不法勾当,这些都应当想办法管起来。不过老夫这里又有个问题了,官府的差役不过三班,平时倒也罢了,毕竟事务不多,无非就是几个官司,无论府丞、县丞,有这数十又或百来个差役倒也足够,可是现在,官府的职责增加了不少,城中的三教九流又逐渐增多,再凭从前这些差役,怕是很难再应付眼下的局面了。”
方献夫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滔滔不绝地道:“可是要继续再招募差役,却又难办,须知朝廷是不养差役的,差役必须是本地知府、知县自己拿银子来养,各府各县自然不肯自掏腰包,本官以为,这个银子应当走其他的途径来出,出了银子,另行招募人员,专司捕盗、缉凶之事。”
方献夫道:“老夫想来想去,何不如将这捕盗的差役也列入钱粮局,由钱粮局出银供养,命他们在在各府各县办差,毕竟维持治安对新政也有好处。”
姓方确实是个老油条,说起施政来倒是头头是道,不过……周到却是呆了一下,他突然发觉,这位总督大人居然是真心实意的支持新政了,他骤然明白,总督大人的摊牌是索性倒向新政,要做这新政的急先锋了,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朝廷那边是得罪了,再者总督大人本就是王学门人,既然不可能再取得朝廷那些大佬的信任,索性就站到了新政的这边,这固然是豪赌,不过输了大不了滚蛋,赢了却有机会位列中枢,甚至可能成为新政的推动者之一,还能名留青史。
至于那些黑材料,既可以拿来做黑新政的材料,可是换个角度,岂不也成了方总督支持新政,深入基层,为新政拾缺补漏的投名状?
周到一下子迷糊灌顶,却又突然明白了,总督大人高明啊,这一转身,摇身一变就成了新政的干将,就算没了朝中那些大佬的支持,可是却得到了浙江上下的支持,徐谦徐抚台在他的背后,便是天子也在他的背后。
既然如此,还怕你内阁六部什么?方总督就是伪学门人,你能奈何?
而徐谦此时却也是哭笑不得,原以为是来放对的,谁晓得人家压根就不想做你的敌人,还摆出一副和你同党的态度,举出这么多新政的弊端,并且提出这么多修补的方法也实在不容易,看来人家为了弃暗投明,还是做足了功课的。
现在……似乎翻脸是不可能的了,而且这老家伙的意见似乎也还算中肯,徐谦听了,也不由对方献夫刮目相看,心里不由想,方献夫能从广西知县华丽转身为直浙总督,看来靠的绝不是运气,人的运气毕竟是有限的,若是没这份实力,还真是休想。
徐谦道:“大人高见,下官毕竟年轻,许多事考虑并不周详,现在一经大人点拨,顿时有了明悟,不错,这捕盗之事确实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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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破家灭门
方献夫点了点头,抿嘴笑道:“哪里,哪里,这新政老夫只是有些浅薄见识,毕竟还是你这抚台主持的,往后新政推行,依旧还是你们浙江省为主,老夫这总督,拾漏补遗一下,也就是了。”
“至于这捕盗之事,不妨就让总督衙门出面,设捕盗厅,招募良家子弟,专司各府各县治安事宜。如何?”
他完全是一副商量的口吻,没有一点架子,不过该索要的好处还得索要,虽然说是总督,可是既然要支持新政,就得有政绩,有政绩就得要权利,你什么都没有,无论钱粮局、新军、修河都没有在手里,怎么好意思叫新政先锋呢?所以这个捕盗,他是志在必得。
徐谦权衡了一下,料想到了他的打算,倒也笑着点点头:“如此,就麻烦大人了。”
方献夫微微一笑:“不麻烦,你我都是封疆大吏,施政一方,麻烦二字,就休要再提了,陛下有了明旨,新政乃是善政、仁政嘛,为人臣者,忠君之事,就得将这新政盘活,要做万世表率。”
“只不过……老夫还需提醒一句徐抚台,现在虽是年中,可是年尾也要到了,为政者未雨绸缪,虽说新政之后,浙江金花银大增,可是缴粮多少,却事关政绩,现在既然免了粮税,粮从何来?”
粮税才是重点,对朝廷来说,银子虽然有用,可是粮食却是重中之重,缴不出粮,那才是难办的事。历朝历代。地方向朝廷缴纳的东西无非是三样,一个是贡品。其实也就是供宫中用度的特产,本来呢。这缴纳贡物是镇守太监的事,现在裁撤了镇守太监,担子也就落在了地方官吏头上。再其次就是金银,比如沿途关卡的税赋,比如各种杂税等等,而真正至关重要的就是漕粮,漕粮事关国家安危,一向是吏部考核官员的重中之重。否则每年秋收之时,为何官府可以不顾百姓疾苦。派出差役,配合保甲四处征粮,甚至闹出人命来也在所不惜。
方献夫提出这一点,却也算表现出一点关心,当然,言外之意却又是,缴粮是你巡抚衙门的事,老夫这总督,也只能表现一点关心而已。这个黑锅,就别让老夫来背了,老夫混到今天,不容易。
徐谦笑吟吟的道:“大人放心。下官自有分寸。”
既然晓得方献夫的用意,徐谦自然不会多言什么,姓方的支持新政。也绝不可能是无条件的,一方面。他要捕盗权,因为捕盗也是政绩。另一方面,他绝不会沾缴粮之事,因为这就是个坑,方总督没必要陪着徐谦一起跳下去。
因此,徐谦蜻蜓点水的一句话,一句自有分寸之后,方献夫就不再提了,也不多问,旋即便道:“浙江新政,可谓开了先河,南直隶和福建,亦可效仿一些,老夫既是直浙总督,职责所在,亦是责无旁贷。”
徐谦知道,接下来,南直隶和福建二省,怕是要掀起效仿新政的**了,只是到底能学几成,却还不是定数,其实无论是南直隶还是福建,条件都还算优渥,要效仿,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只不过,浙江依旧是先锋,或者说是新政的实验田,大家现在都在看着浙江,若是浙江翻船,多半会立即改弦更张,立即缩回去,可要是浙江新政成功,南直隶和福建二省,必定会全力推进。
说到底,徐谦就是先锋军,新政成了,他功不可没,福建、南直隶作为两翼,也会快步跟进,可要是喜新政不成,他们绝对会落井下石。
只是,这些都和徐谦无关,自己做好自己也就是了。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徐谦起身告辞,方献夫这一次的态度,不再像徐谦来时那般端架子了,亲自将徐谦送出去,不忘勉励几句,目送徐谦的轿子渐行渐远。
“大人高明。”
周到不失时机的出现在方献夫的身后,由衷感叹。
这位周幕友一开始还胆战心惊,可是越往后听,越是对这位制台敬佩不已。方总督瞬间翻盘,只是短短的半个时辰,就摇身变成了新政总督,化解了眼前的危局,其变化之快,连周到都有些不适。
可是细细一想,眼下这个局面,确实是对制台是有利的。
方献夫的脸色却很是凝重:“高明二字,休要再提,倒是这个姓徐的很是高明,他先前的诸多举动,都是逼迫老夫改弦更张,老夫不过是顺势而行而已,只是,老夫问起缴粮的时候,他倒是显得笃定,看来他是颇有把握了,不管他,本官做好自己的事,捕盗厅的事宜,你立即写个章程出来,要详尽一些,治安不是小事,办的好,将来也是大功一件,也算是为新政出了力气了。”
“再有,往后行事,低调一些,对外不要乱嚼舌根子,老夫觉得,这个徐谦不会对老夫放心,一定会想尽办法刺探,督抚、督抚,这督抚之间,哪个没有龌龊的。”
周到想要提起方才徐谦点破自己嫁女的事,可是看方献夫脸色凝重,还是把这些话吞回了肚子里,干笑道:“大人说的是。”
“还有……”方献夫又想起什么,慢悠悠的道:“给老夫写一篇文章吧,老夫是不想动笔,实在没这个兴致,依旧是用王学来解释一下新政的文章,要将王学与新政的关系写清楚,有新政才有王学,王学昌盛才能有新政,这个一定要点破,要着重写一写,老夫乃阳明先生门下,自赴任之后,如何检验新政得失,再提出几点新政的弊端,自然,也要以王学的观点,进行弥补,他徐谦办他的新政,老夫也要办老夫的新政,不能总是跟着他后头亦步亦趋。”
周到点点头:“学生什么时候动笔。”
“现在!”方献夫毫不犹豫的道。
周到也不含糊,立即回到自己的公房,费尽心思以方献夫的名义写下一篇文章,心急火燎的赶去明报报馆。
这篇文章,自然要立即发表,只不过上一次,方献夫的文章是别人代笔,而现在,却是方献夫主动投稿。
这周到第一次来报馆,报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号,编撰们似乎早料到他会来一般,有人起身,去请了一个人来,此人正是在这里守候已久的王艮。
王艮见了周到,如沐春风,道:“想不到是周先生,巡抚大人早料你要来,不曾想来这样早。”
周到一惊,顿时愕然,心里想,这姓徐的不但是顺风耳和千里眼,难道还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连这个都猜得到?
不过要猜到,也很容易,方献夫突然改换门庭,需要掌握主动,立即表明自己的立场,却也是人之常情,倒也很容易猜中他的路数。
只不过,处处被人预料,总是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周到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木偶,处在这个抚台的阴影之下,实在很是难受。
而且听了王艮自报家门,周到又是一惊,王艮大大名,他是闻名遐迩,此人可是制台大人的同门师兄,在江南士林,影响极大,现如今乃是新政的思想领袖,一言一行,都受人关注。问题是,他等自己,来做什么?
王艮看了周到递来的稿子,挥退了左右的编撰,对周到笑道:“这篇文章,倒是还好,不过有一处不好,这新政乃是浙江巡抚徐抚台开创的先河,为何处处都是王学,而对徐抚台只字不提呢?”
周到语塞。
王艮幽幽叹口气,道:“我这样问你,并没有欺你的意思,只不过徐抚台的性子与常人不同,这样写,很是不妥啊。”
听到性子二字,周到眉眼儿跳了一下,忙道:“敢问徐抚台的性子……”
“你想知道?”王艮笑了笑:“这位抚台大人的性子,一向是让人难以猜测,不过有一样最是明显,就是若有人得了他的好处,却处处不为他周全,他便会认为此人欺他年少无知,徐抚台不是个很大度的人哪,一旦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要极力报复,巡按周昌的事你听说过吗?还有前不久的那个总兵,这些,倒都不算什么,毕竟他们是台面上的人物,得罪了他,终究还得讲点情面,可若是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好说话了,破家灭门的抚台之名,你想来还不知道吧?”
听到破家灭门四字,周到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想到,徐谦跟自己提及了保定,提及了自家的女儿出嫁,这……
再又想到王艮说什么拿了他的好处,不为他周全,是欺他年少无知,周到立即想到,自己的怀里,还揣着几百两的银票,这……是好处吗?
周到的眼睛直了,其实换做其他人,这样恫吓他,他倒是无所谓,毕竟他好歹也算是有功名的人,又在总督行辕办事,谁敢招惹,可是这个行事乖张,对他了若指掌的徐抚台托人传出这句话,周到居然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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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大势已去(求保底月票)
正在周到心乱如麻的时候,王艮吁了口气,犹如训斥自家门生子弟的口吻,道:“做人,要知所进退,有些事,该糊涂的时候要糊涂,是不是?”
周到的的手心已是捏满了汗,点头称是道:“是,是……”
“至于这篇文章,老夫帮你改一改吧,怎么样?”
“这个……”周到有些急了,想要拒绝,又不敢出口,最后垂头丧气道:“劳烦王先生了。”
“还有……”王艮不露声色道:“抚台大人对制台大人颇有关心,这也是人之常情,下官关心一下上司,理所当然。这总督衙门里若是有什么消息,不知能请周先生传递一二吗?”
“这……”
王艮已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叠子的钱钞,道:“这是抚台大人特意嘱咐过的,请周先生帮忙跑腿,抚台大人的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这点银子,先拿去花吧,往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和老夫说,老夫一定代为禀报抚台大人。还有,你那亲家姓刘,乃是保定的药商是不是?抚台大人还交代了,说他的泰山也是药商,这不是正好有缘吗?刘家那边,已经让保定的商贾去给他打了招呼,若是想来浙江做买卖,这里会尽量给他方便,好啦,老夫还要修改文章,想必周先生也是忙的很,话就说到这里吧。是了,往后有什么书信,直接送到报馆来,找杨编撰即可,他会替你传报的。”
周到感觉自己头晕目眩,长身作揖。正待告辞,刚刚转过身。王艮磕了磕桌子,他吓得连忙旋回身去。却见王艮的手指点在了桌上的钱钞上。
周到忙道:“不必……不必……”
王艮不容拒绝的道:“拿着吧,这是徐抚台给的,徐抚台一向不喜欢别人推拒他的好意。”
周到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拿起这一叠子钱钞,乖乖告辞。
从报馆出来,将钱钞数了数,都是足额的百两钱钞,足足十张。一千两银子说送就送人,周到深吸一口气,却又觉得,这十张薄薄的钱钞,比千斤镔铁还要重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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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自然刊载了出来,江南的舆论倒是没有大哗,毕竟此前大家就曾看过‘总督’大人的文章,所以倒也不觉得有异,只是这篇文章。倒是引发了直浙三省官场的震荡。
因为总督大人在文章中言:浙江新政,实乃表率,南直隶、福建亦可效仿。
一句夹在文章里很平淡的一句话,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理论上。福建和南直隶的官员是不敢如此激进冒险的,虽然有不少官员都是王学门人,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希望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
官场上的人,首先求的就是一个稳字。贪功冒进,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虽然大家晓得。浙江的新政推行的很好,很多人打心眼的也表示认同,可认同是一回事,效仿又是另一回事。
多半这些人的心思都是自己先稳稳当当的做几年父母官,将来调任到其他地方,再把这新政的烫手山芋,交给下任。
可是现在,似乎打酱油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虽然总督衙门并没有下文让两省衙门效仿浙江,不过明报一出,两地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看了报的生员立即沸腾起来,原本这些王学生员,早就想要效仿浙江,将浙江当作了天堂,人人都说浙江好,可是要效仿,终究大家觉得还是不容易,因此虽然只是叫好,可毕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
可是现在,连总督大人都开了口,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南直隶和福建二省新政也必须要上路了。
生员们顿时手舞足蹈,那些个士绅和乡绅,亦是心思活络起来,尤其是两省的乡绅,简直就是新政的激进派,这一点和浙江全然不同,因为浙江的乡绅,虽然粮税是免了,可是佃户的工钱却是涨了,得到的好处并不多。可是这两省不一定,他们的悲剧就在于,他们的粮税没少,结果佃户的价钱依旧在暴涨,毕竟南直隶和福建距离浙江不远,浙江用工短缺,许多商贾都大肆在南直隶和福建两地招募人手,佃户们被高薪吸引,纷纷跑路,为了留住佃户,地租已是一降再降,不但种粮的成本大大提高,还要应付苛捐杂税,这简直是不把地主当人看。
反正新政不新政,佃户们都要跑,新政至少还可免税,若是不新政,只怕许多中小乡绅都要面临破产了。而若是改粮为桑,由于土地不多,也不可能雇佣如此大量的人力和投资去产丝,因此,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新政,新政就是免税,免税才有活路。
这些乡绅们看到了希望,奔走相告,又和士子们勾结一起,随即轰轰烈烈的开始陈情,要求县衙、知府衙门立即开始新政,刻不容缓,若是再眼看就要入秋,若是再不进行新政,怕是到时粮税一交,今年大家都要完蛋。
县衙和知府衙门自然还在观望,可是下头却是闹得越来越厉害,一些乡绅索性直接带了族人到县里来闹,士人们趁热打铁,士林的清议一面倒的对上下官吏进行批判,而此时此刻,福建巡抚张世成已经彻底乱了手脚。
张世成显然是不愿意推行新政的,他好端端的巡抚,冒险推行新政做什么,虽然对王学抱有同情,在耳濡目染之下亦是开始读了一些王学的书籍,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拿新政来赌自己的前途。
可是下头闹得太厉害,再者福建民风彪悍,前几日,福清县的百姓甚至和官府的差役起了冲突,甚至有人高喊拒交粮税,绝不服徭役,县令听了消息,居然不敢惩办闹事之人,可是换了张抚台,他敢惩办吗?
依旧还是不敢,现在在这风口浪尖上,一旦惩办,定然会造成口实,这些士子们巴不得把事情闹的越大越好,乡绅们对官府的态度也越来越冷冽起来,百姓自不必说,在乡绅和士子的鼓动之下,这些人听说可以不用征粮、不用摊派,亦是蠢蠢欲动。
整个福建,已经成为了一个大火炉子,天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火炉子会炸开。
张世成立即给总府衙门去信,询问新政可行,他的本意很简单,你这混账总督不是自称要新政吗?好嘛,你是说的痛快了,那么这个烂摊子,就由你来收拾,你若是说新政,那么将来新政出了乱子,这是你的责任,你若是说不新政,到时候别人闹起来,就让大家去你总督衙门闹好了。
急报传到杭州。
方献夫目瞪口呆,立即招来周到,怒斥道:“这是怎么回事,本官命你写文章,什么时候让你说什么福建、南直隶也可效仿,这文章你送本督过目的时候,何曾有这样的字眼,实在岂有此理。”
周到早就有了说辞,道:“大人息怒,学生将文章送去明报的时候,文章确实没有这句话,或许……明报的编撰擅自改了也是未必。”
“胡闹,混账!”方献夫气的啰嗦,他突然发觉,堂堂总督,连话语权都已经剥夺,这些人,难道要将自己当作玩偶吗?
可是细细想来,自己真不能将这明报怎么样,你若是去兴师问罪,现在大家都称颂他是新政先锋,却突然跑出来撇清关系,说自己并没有说福建等地也可效仿新政,这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所谓新政先锋,岂不是也成了扯淡?
可要是不闻不问,显然又不成,总而言之,这是一笔糊涂账,毕竟是无凭无据,明报若是咬死了你送去的文章就是如此,你又能如何,最后说不定整个江南都笑你这总督没有担当。
想到这里,方献夫郁闷的无以复加,只得破口大骂:“姓徐的真不是东西!”
骂过之后,他倒是冷静了,骂人是没有用的,现在必须得立即回复福建巡抚张世成,不过对张世成的心思,他倒是知道,这位张抚台显然是想祸水东引,把责任推到自己这总督头上。
想了想,这个总督做的还真是窝囊,被徐谦这个家伙吃的死死的,连福建巡抚,都想着让自己背黑锅。这倒不是方献夫能力不足,实在是巧妇难为,徐谦坐拥明报、皇家学堂、新军、名望,几乎已经无可撼动,谁来了浙江,怕都对他没辙。
他沉默片刻,道:“回个札子给福建巡抚衙门,让他们酌情处置。”
酌情处置的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跟老子没关系。
周到这几日心情都很负责,他越来越感觉,自己和这位东翁疏远了,却是点点头:“学生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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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回京
事情的影响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福建巡抚张世成被总督衙门的回函气的鼻子都歪了,最终顶不住压力,终于开始命人草拟新政章程,一面上书朝廷。
与张世成同时上奏的,还有徐谦,此时正值桂稚儿生产时期,徐谦上奏,请朝廷准其回京稍住几日。
地方官员在外为官,若是遇到了服丧,回乡守制倒是理所当然,可是从没有听说过,你生个孩子也要告假回来的。
徐谦这个理由,不可谓不过份,你不是在新政吗?不是要敢为天下先吗?敢为天下先敢着回来抱孩子,实在不可原谅。
不过……徐谦奏书送出的时候,倒是不怕朝廷不批准,想来朝中诸公巴不得调虎离山,让徐谦离开浙江一些时日。
徐谦之所以想回京,一方面是第一个孩子即将诞生,桂稚儿已经来了书信,书信中对他颇有怨言,身为丈夫,在浙江自作主张,又娶了个妻子,本就心怀愧疚,这个时候若是不回去看看,心里不免不安。
再者京师那边,也确实想回去走走,浙江这里的新政事宜其实早已上了轨道,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当然,徐谦依然还有顾虑,天子多疑,虽然和天子关系极好,可是若是不尽力维持,若是有小人不断挑拨是非,却也可能产生疏远。
总总因素之下,徐谦终于还是做了决断。
回去,立即收拾行装,至于赵梦婷。也一并回去,一来见见家中大妇。二来将赵梦婷留在京师,此时此刻。明报也该在京师之中有一番作为了。
一连几日,徐谦都在府上召见各色官员,询问新政事宜,交代一些情况,浙江省的事务,暂时是打算交给赵明了,赵明也是新政干将之一,又是布政使,无论身份和能力。都能确保新政的实施,至少萧规曹随,还是没有什么问题。
总督方献夫那边,一方面方献夫不得不乖乖被新政牵着鼻子走,另一方面,徐谦已经在他周遭布置了许多后手,识相倒也罢了,不识相,对付一个在本地根基不深。又没有得到朝廷支持总督,徐谦自信还是有把握。
一连几日下来,徐谦显得有几分疲倦,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京师中的消息。
而徐谦打算回京的消息,也早已传开,这位抚台大人行事乖张。大家早有耳闻,倒也不觉得新鲜。只是为政一方,却是以生孩子为理由告假。实在有那么点儿荒诞,不过大家倒也没什么风言风语,至多也就是苦笑摇个头罢了。
而此时此刻,京师又是闹翻了天。
什么?福建也要新政?而且还说刻不容缓!
还有,徐谦这家伙居然告假,为了生孩子!
两个消息一并传来,让许多人难以消化。浙江新政,已经搅得不安生了,现在福建也要新政,这巡抚张世成是疯了吗?福建虽然不是粮赋重地,可一旦福建效仿,南直隶会如何?江西呢?两湖呢?
一旦如此,那么新政的影响势必大增,到了那时,就算是想要遏制都遏制不住了。
可是内阁两位阁老,在震惊的同时,却不得不冷静的思考应对之策。
“邃庵,你怎么看?”杨廷和大感头痛,近来他越来越感觉权利的天枰开始向着自己所不希望的方向倾斜,现在地方又是乱七八糟,已是让他的耐心渐渐失去。
杨一清今日却显得异常冷静:“不能在官面上驳斥,毕竟天子刚刚颁了诏书肯定了新政,若是这个时候,在官方上反对福建新政,这岂不是欺君罔上?可是不驳斥不成,况且单纯驳斥,也未必能制止此事,说到底,还是这个方献夫,杨公想来是看了最新的明报吧,若非是他鼓动,说什么南直隶和福建效仿,亦无不可,这福建巡抚张世成,又岂会吃了猪油蒙了心,这般冒进?问题的关键,还是在方献夫身上,依我看,找个由头,拿办了方献夫,才是真正的治根,只要方献夫获罪,张世成就是有天大的胆量,也断然不敢涉足新政。”
“话虽如此。”杨廷和苦笑:“可是方献夫似乎并没有什么过错,毕竟是封疆大吏,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岂可说拿办就拿办?”
杨一清也是苦笑,道:“症结就在这里,杨公可有法子。”
杨廷和不由道:“你这是非要老夫做这坏人了,好吧,老夫只能想想法子了。”他说的风淡云清,显然颇有几分自信。
杨一清皱眉:“杨公莫非已经有了主意?”
杨廷和语气平淡的道:“老夫的主意,倒不是拿办张世成,而是要将新政的官员一锅端了,同时也可让这张世成悬崖勒马。”
“还请明示。”
杨廷和道:“其实也简单,问题的症结还是在这粮上,现在仓中粮食本就不足,若是在缴粮之时,朝廷突然缺粮怎么办?”
杨一清愕然,立即明白了杨廷和的意思,粮食是根本,当然,这毕竟只是口号,可若是这变成了现实呢?若是因为浙江缴不出这么多的粮食,而令朝廷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呢?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口号这么简单了,这可是要命的事,一旦关乎到了社稷的安危,任何小问题都会变成大问题,任何小错都可能变成大罪,可问题在于,如何让朝廷缺粮呢?
面对杨一清的疑惑不解,杨廷和笑道:“前几个月,北边鞑靼屡屡犯边,袭击辽东、宣府数个重镇,陛下年轻气盛,早有痛击之心,欲效文皇帝,一劳永逸解决鞑靼问题,当时,各部都是极力劝阻,认为没有必要大动干戈,老夫的意思呢,和诸公也是一样,没有必要为此徒耗民力,不过现在,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那么,不如让北边的边军活络一下筋骨,对鞑靼进行报复。”
所谓报复,就是各镇同时出兵,开始对大漠进行扫荡。
而一旦报复,到时便是十数万大军和数十万民夫将要发动起来,大量的兵马调动,大量的口粮消耗,还有战马的口粮,这些统统算起来,所耗费的粮食将无以数计。
任何一场战争,都不是开玩笑的,动员的兵马越多,征用的民夫也就越多,民夫们抛下了农具征发出塞,粮食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大规模的减产,而谷仓中的粮食也将以极快的速度消耗。到了那时,朝廷对几个粮赋重省的粮食必定会加大依赖,一旦浙江拿不出粮,这就是天大的事,身为内阁大臣,甚至完全可以不经过天子,直接对这些误国误民的官吏进行惩处,就算徐谦未必能收拾掉,可是浙江省上下这么多官吏,谁能保得住?
这一招釜底抽薪,端的是毒辣无比,信手拈来,却是极为厉害。
杨一清不由动容,道:“这……为此如此徒费民力,只怕……”
杨廷和苦笑:“老夫又何曾想要如此,只是这新政,便宛如我大明脓疮,与其让它继续烂下去,不如索性将它挤出来,挤出来固然会痛,也总比任其蔓延的好。”
杨一清沉默片刻,道:“这倒是可行,只是天子那边?”
“天子?”杨廷和微微一笑:“天子年轻气盛,好大喜功,平倭如此,此次也是一样,只要内阁松了口,他正好求之不得。”
杨一清不禁摇头,道:“罢……事无两全,也只能如此了。是了,还有徐谦打算回京,此事应当如何?”
“他要回京,就让他回吧,这样也好,省的他到时候得知消息,在浙江临时抱佛脚,到时让顾此失彼岂不是好?想必天子也希望他回来一趟,这件事,不必纠缠,直接照准就是。”
杨一清不由哂然,此时他的心情渐渐大好起来,道:“说起来,这个抚台倒也是不知什么性子,生孩子也要回来,自太祖到现在,老夫可不曾听说这样的典故,他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杨廷和也是笑了:“徐谦这个人,就是如此,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一意孤行,应当不会有什么图谋,就算有图谋,他也该在浙江图谋,浙江毕竟现在是他的地盘吗,可是进了京师,就由不得他胡闹了。”
杨一清点点头:“出关还击之事,一定要计划周详,断不能出错,否则一旦失利,定会闹出乱子来,这件事,老夫来办吧,杨公,陛下那边,怕是要交给你了。还有朝中百官,若是见你我劝说陛下出兵,会不会借此闹事?这也不是小事,却要千万留心。”
杨廷和慢吞吞的道:“这件事,老夫自有主张,放心,闹不出事来。”
二人商议了一阵,渐渐有了眉目,随即杨廷和拿起徐谦告假的奏书,直接拟票,直接照准,随即立即命人送入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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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天子之赐
大高玄殿依旧是烟气缭绕。
一个道人盘膝坐在嘉靖对面,此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今日讲的,乃是《无上秘要》经,说到兴头处,嘉靖不由道:“仙师,既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朕既天子,这天数又是什么?”
这道人行藏神秘,谁也不晓得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活了两百三十二岁,乃川中有名的活神仙。
此人自称姓张,名显。
张天师莞尔一笑,道:“陛下福禄无双,已不在天数之内,至道无形,混成为体,变无化有,皆从气立。陛下部域弘广之天下,如今既索仙道,唯本心向仙,则必定仙道有成。”
嘉靖笑了:“求道太辛苦,可有速成之法吗?”
这几乎是每个天子都会研究的问题,求仙自然是好,可是要修仙,却不太容易,谁都不喜欢枯燥的求仙,就好像武侠小说中练武功一样,大家喜欢的永远是吸星**、独孤九剑,至于什么葵花宝典,又或什么紫霞神功,除了变态或者是成日吃了没事做的人,怕是都不太喜欢。
张天师淡淡一笑,道:“陛下只需按时服丹即可。”他已看出,天子对无上秘药不感兴趣,唯一关心的,就是仙丹了。
嘉靖点头:“很好,如此,就劳烦天师了。”
正说着,外头黄锦小心翼翼进来,乖乖的站到了殿中一个角落,嘉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他,眼眸微微眯起。道:“说话。”
“是。”黄锦道:“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浙江巡抚徐谦。奏请告假回京。”
“告假?因何告假?”嘉靖慢悠悠的道。
“说是要生孩子……”
“……”
嘉靖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皇帝做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官员以这样理由告假的。这一下子,把他的道心搅得七荤八素:“产假?什么产假?”
黄锦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却是道:“说是家中夫人即将临盆。”
嘉靖哭笑不得:“内阁拟票了吗?怎么说?”
“内阁已经准了。”
嘉靖冷冷一笑:“他们当然要准,不过回来一趟也好,朕正想让他见见张天师,他的妻子要临盆?可是那个桂家的夫人?”
“正是。”
嘉靖沉默一下:“赐仙药一枚,此外,再命御医去徐府探望一下。”
黄锦忙道:“奴婢遵旨,奴婢……要不要亲自去一趟。”
嘉靖点点头:“去吧。”
黄锦得了旨意。亲自带着赐物和御医到了徐家。
徐家此时,也是忙成一团,固然是锦衣卫千户徐昌已去了办公,不过徐勇、徐毅和几个徐家妇人却都留在家里,见了黄锦过来,徐勇连忙迎了,黄锦让御医前去诊视,赐了仙药,旋即嘱咐徐勇道:“这枚仙药。乃是陛下所赐,不过……待产之妇……”黄锦脸色凝重的压低了声音:“暂时不要去吃,你明白咱家的意思吗?”
徐勇连忙道:“明白,明白……”
黄锦旋即又道:“这些话。不可和别人说,说出去,咱家就是欺君了。想来你也不是个乱嚼舌根的人吧?”
徐勇当然明白,天子送来的仙药。身为陛下身边的当红太监却是劝诫不得随意去吃,这本就有很大的嫌疑。黄锦说出这句话,可是要冒险的。
他压低声音道:“卑下自然晓得,到时一定会处置好。只是那御医……”
“御医不必怕,到时就说吃了便是。”黄锦打了个哈哈,少坐片刻,御医便来了,说是夫人的身体康健,并无问题,又要开药,黄锦却是微微一笑:“药就不必开了,陛下已赐仙药,喂服仙药即可。徐勇,你将仙药送去,咱家还有事要忙,张太医,咱们先走了吧,你明日再来诊视。”
这御医自然不好说什么,点点头。
黄锦回到宫中,满脸喜意,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嘉靖刚刚服食了仙药,此时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此时眼眸微微张开一条线:“恭喜什么?”
黄锦道:“徐夫人服食仙药之后,身子大好,想来必定诞下麟子,这孩子还未出身,就吃了仙药,将来必定……”
“是吗?”嘉靖不待黄锦说完,也是莞尔笑了起来,道:“朕的仙药,自然不是给寻常人吃的,既然这徐家腹中之子已服了仙药,必定是大贵之人……”
他沉默一下,此时恰好是药力发作之时,浑身顿感舒畅无比,脸色通红的道:“拿笔墨。”
笔墨拿来,嘉靖提笔,旋即在纸上写了个仙字,却又觉得不好,随即又笔走龙蛇,写下了潦草的‘恒道’二字,道:“这孩子,往后就叫恒道,此子必定大贵,到时送入宫中,给朕看看。”
黄锦连忙道:“有陛下爱护,自然是贵不可言。”
徐恒道……这个名儿……黄锦微微皱了皱鼻子,不管了,管他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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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快马传回了杭州,宫中已经准了告假,而此时,徐谦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携家带口,一并启程了。
因为有女眷,坐海船是肯定不成的,于是从杭州坐船直抵南通州,南通州已是南直隶的范畴,徐谦毕竟贵为巡抚,又是闻名人物,此时早有诸多官吏相送,只是相送的名目实在让人纠结,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巡抚,居然为了生孩子告假回京,这他娘的不是扯淡吗?大家总不能说恭祝大人早日回京,诞下麟子吧。
总而言之,怎么想怎么别扭,索性就不要名目了,权当是这位巡抚大人去踏青,大家其乐融融,在此恭送。
漕船早已准备好了,是南直隶这边,直接发文走的漕运总督衙门的后门,特意留了一条大漕船,修缮一番,装饰一新,算是给徐抚台的面子。
官场上的迎来往送,最是繁琐,不过人家热情,徐谦也不好驳了面子。
尤其是南直隶应天府的知府亦是从南京特意赶来,这个面子,一定要给。
其实徐谦看得出,这些官员的压力都是不小,一方面,民意不可违,现在大家都要求新政,而另一方面,新政兹事体大,谁也不敢做主,结果就闹成了僵局,这些官员,心里固然向往新政,却都不敢尝试,如今特意来见徐谦这个惹事精,也有几分听取意见的意思。
可惜徐谦没时间和他们细谈,倒是给了他们一个方案,即有限新政,各省新政,自然不该雷同,毕竟情况不同,何不如可以先做一些尝试,比如浙江免税,南直隶可以减免一些。根据自身情况而定即可。
大家都是苦笑,说是这么说,可是浙江已做出了表率,自己只是浅尝即止,该骂的还不是照样要骂,而此时,徐谦已没时间瞎磨了,已是登上了漕船,洒然而去。
此次去京,预算的时间是十天,十天从杭州抵京,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不过这倒是归功于河道的扩宽,直接从杭州乘船抵达运河,再坐漕船北上,沿途并无阻隔,自然轻便。
更重要的是,徐谦坐的是漕船,所有船只,都得给漕船让路,因此四五天过去,漕已抵山东。
只是这几日,赵梦婷却显得心神不宁,在杭州的日子,成亲之后徐谦虽然忙碌,不过却也有许多温情,现在一想要入京去见大妇,赵梦婷的心思,便是无比纠结。
大妇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心怀芥蒂,她必定很不愿意见到自己吧……
许多的疑问,搅得她很不安生,几日都没有睡好。
徐谦见她如此,不免安慰,笑道:“你看看你,都说媳妇最怕去见公婆,反倒是你……”
“夫君,桂夫人若是见了我,会不会动了胎气,不如……不如到时,我先在别院住下,等……”
徐谦又好气又好笑:“这是什么道理,该见的总要见的,都是徐家的媳妇,怎么可能让你住在别院,你若是在外头住下,不但夫君心里不安,便是稚儿那边,也会不喜。”
“这是为何?”
徐谦板着脸道:“你想想看,你刚刚进京,就住在外头,岂不是坐实了她是个悍妇,到时传扬出去,别人都会说她没有容人气量,岂不是要将她气个半死?”
赵梦婷不由咋舌,道:“说的也是,我竟显些忘了,好吧,只是到时……哎呀,到时我肯定怕的很,连话都说不出,岂不是也失了体面,哎……”
徐谦只能苦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总该去见的,到时你乖巧一些,自然讨她喜欢,其实她……也是很有肚量的人。”说后半截话的时候,徐谦感觉自己有点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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