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良知爆发
老叔公连忙起身,将徐谦扶起,笑道:“好,好的很,老朽当不得你的大礼。”
徐谦顺势起来,道:“别人当不得,可是老叔公却是当得,这双膝上拜天子,下拜父母尊长,否则留之何用?”
说罢众人都坐下,也有人座椅都没有的,便都站着,徐谦问道:“家里可好吗?孙儿在京师的时候,闻知噩耗,五内俱焚,无论是南下还是攻城之时,都担心家里状况,不知家中可有损害?”
老叔公笑道:“家里倒也无妨,倭寇又没有三头六臂,几千人如何控制的住杭州?听闻你带大军到了,城中百姓已是欢欣鼓舞,再也不畏倭寇,所以这城中互保,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徐家这边,更有不少城中少年们竭力保护,倭寇到了这里,呼应一声,便有数百人持棍前来,再者坊中的工匠、学徒亦是不少,都是孔武有力的壮年,自然不碍什么事。”
徐谦心不在焉的听着,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没有看到期待的身影,心里不由发急,忍不住道:“赵小姐呢,赵小姐为何不在?”
虽然故作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来,可是终究还是掩盖不住心里的焦急,赵小姐是个弱女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可真是完了。
老叔公吹胡子瞪眼道:“你还晓得赵小姐吗?”
徐申在旁道:“赵小姐病了。”
徐谦不由愣了一下,道:“生了什么病,莫非是受了惊吓?”
“惊吓倒是没有。”徐申苦笑道:“她性子刚硬着呢。只是……只是自你到了杭州外头,报馆收到了消息。赵小姐便说,为了配合你攻城。城中的报馆定要动作起来,鼓舞城中百姓,提振军民士气,因此这些时日以来,明报依旧印刷,只是你是晓得的,这不比平时,想要印出报纸来,就要油墨。要动员人去分发,为了这些事,赵小姐操碎了心,几日几夜都没有睡好,前两日病倒,哎……赵小姐是个好姑娘啊,且不说相貌品德,单单这份心思,我这做叔父的。就觉得很对不住她。”
徐谦默然无语,只得道:“待会我去看看她。”
说罢又问了老叔公的身体,问了徐申的近况,心里有些等待不急了。告辞出去,前去赵小姐的卧房。
徐谦一走,这厅子里头鸦雀无声。王艮突然道:“不对。”
老叔公问他:“有什么不对?”
王艮捋须道:“这是什么道理,男女授受不亲。赵小姐还未出阁,徐学士说去探望就去探望。岂不是坏人名节。”
徐申忍不住骂道:“平时见你也不是书呆子,怎么今日犯起浑来,我家侄儿要去看她,碍着你什么事?”
徐申确实有点来火,他一直想撮合这事儿,这王艮平时不吱声,今个儿倒是来凑热闹,还男女授受不亲,果然读书人没几个好的。
王艮却是苦笑:“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老夫的意思是,这徐学士坏了人的名节,能这样轻易揭过吗?赵小姐是个好姑娘,将来还要嫁人,若是徐学士出入她的闺阁,这要是传出去,将来怎么向夫家解释,老夫和赵小姐,平时也算是相处得宜,怎么肯让赵小姐吃这样的亏,走,咱们捉奸去,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完,吃干抹净了徐学士若又是跑去了京师,叫人家一个姑娘家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报馆里的大儒和编撰、编辑们顿时一起鼓噪:“不错,不能让赵小姐吃亏,去拿了这个登徒子。”
要知道,王学的战斗力很强,尤其是经过了上一次的事件,这报中已充斥了王学门徒,这些人都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王艮一个倡议,此时也不管这么多了,由王艮带头,一干人便冲了出去。
厅里的徐家人目瞪口呆,徐申脸上犹豫的凑到老叔公跟前去,道:“老叔公,这算怎么回事,咱们该怎么办?这王夫子……”
老叔公呸的一声啐了徐申一口,欲拿拐杖打他,怒骂道:“狗东西,还不知长进,人家王夫子这是玉成好事,你懂个什么,早就听说,京师里头,这谦儿的媳妇是个悍妇,可悍妇也是咱们徐家的人,还能反了天不成,该怎么办?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怎么办,就怎么去办,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莫非要让我这要入土的老头子去拿登徒子吗?”
徐申一愣,稍一琢磨,觉得有些道理,遂卷起袖来,大叫一声:“愣着做什么,有登徒子闯赵姑娘的闺房了,得拿住了,若是想吃干抹净就走,就狠狠打他一顿。”
众人一听,有人暗暗乍舌,有人眉开眼笑,纷纷涌出去。
月色如钩,朦胧的月儿悬挂在天上,漆黑的夜空之中,洒下淡淡的一丝昏黄。
徐谦推门进了赵小姐的卧房,里头的陈设如徐谦走的时候一样,都没有变,他四顾这里一眼,吁了口气,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借着月色,到了灯台前拿了火折点了灯,榻上有人咳嗽几声:“是二嫂吗?”
徐谦道:“是吗?”
榻上的人不说话了,很是安静。
徐谦一步步走到榻前,看到缩在棉被中的赵小姐。
赵小姐果是一脸病容,略带几分羞涩,披头散发着觉得不妥,掖了掖棉被,想要将自己现象不雅的形象遮住。
徐谦莞尔一笑,道:“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哎,有近三年未见了吧……”
赵小姐的眼眶中闪出几点泪花,道:“是三年零一个月又七天。”
徐谦默默为他掖了被子,心里不知是愧疚还是什么,不由苦笑,道:“是啊,人有几个三年,你近来可好吗?”说完哂笑:“你都病了,想来并不好,我早就该回来看看你的……”
赵小姐连忙摇头:“我晓得你在京师里做官,忙的很,这里……你不必惦记的,我过的很好,有叔公和叔父照料着。”
徐谦心里不由长吐一口气,忍不住道:“我……”
他说到一半,外头便传出人声鼎沸的声音,接着有人破门而入,一脸正气的王艮王老夫子跳出来,大叫道:“好一个登徒子,竟敢登门入室,擅闯闺阁,男女授受不亲,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壮年男子,竟是进入大姑娘的房间,该当何罪?”
徐谦愣了……
他很难理解王艮现在为什么要跳出来,也很费解这厮怎么就突然如此见义勇为,老家伙平时都是文质彬彬,怎么今日有点像土匪的做派。
徐谦忙道:“王夫子,是我,我是徐谦。”
王艮听了,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激动起来,气的胡须都在发抖,手指徐谦,怒斥道:“好哪,我说是哪个淫贼,原来是你,徐谦,你身为朝廷命官,学士之尊,本该克己复礼,做至诚君子,想不到……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看你相貌堂堂,看似忠厚,想不到竟是个淫贼,老夫看不下去了,来,将这淫贼拿了,明日明报登报,将这厮的丑恶广而告之,堂堂朝廷命官,竟也做这等丑事,实在是岂有此理!”
徐谦这下无语了,大骂:“我靠,王老夫子,你疯了!”
结果事实证明,疯的不是王艮一个,这屋外立即涌出许多人来,有认识的,也有陌生的,足足十几人,将徐谦一起制服,徐谦大叫:“我是学士,我是徐谦,我是你们的东家,叔父……叔父……”
他看到了徐申,徐申在人群里躲躲闪闪,生怕徐谦叫他。
现在徐谦一叫,徐申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出来,大义凛然道:“爱侄,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叔父很痛心啊。”
徐谦这一下子,当真是懵了,痛心你个大头鬼,我没坑叔,你倒是坑侄起来了。
榻上的赵小姐也是吓得目瞪口呆,忙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艮和颜悦色对她道:“赵小姐,你放心,人已经拿住了,你安心在这里养病,这无耻小贼,胆大包天,居然趁赵小姐卧病不起之时,欲行苟且之事,这件事,但凡我等良善之辈,都绝不会坐视不理,来,把徐谦拿走,好好惩治,这徐家的家风败落到这个地步,老夫也是痛心疾首。”
徐申愣住了,姓王的,演戏就演戏,你说到徐家的家风干什么?只是这时候,他也只能老脸抽搐几下,却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众人一起,将徐谦连拖带拽,从卧房里拖出去,赵小姐吓得要趿鞋去追,倒是一个徐家的婶子钻进来,道:“这事儿不干你的事,你不要管,放心,害不了你的徐公子的。”
赵小姐顿时明白了什么,满脸羞意,道:“强扭的瓜不甜,你们何必要如此?”
说罢,心里万分惆怅,又有万分思绪涌上来,更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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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娶妻
却说徐谦被人扯回了厅里,叔公、长辈、大儒们三面环坐,俱都阴森森的看着他,看的徐谦有点儿毛骨悚然,觉得这是闹剧,可是对方如此认真,却又笑不出,只得掸掸身上的灰尘,道:“诸位尊长,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好好的说,何必如此?”
王艮拍案冷笑,道:“什么好好说,你大半夜的钻入女子闺阁,我倒要问你,这话该怎么个好好说?赵小姐是清白人家,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徐谦目瞪口呆,正待反驳。
徐申咳嗽一声,道:“是啊,谦儿啊,虽然作为你的叔父,可是你做出……咳咳……这等事来,叔父也帮不了你了,女儿家的名节这么要紧,你自己说说看,该怎么办?”
王艮冷笑:“怎么办?朝廷命官如此辱人清白,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这事儿不能罢休,徐老弟,我看应当直接揪去官府报官,要大义灭亲。”
徐申立即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谦儿的本心是好的,毕竟是朝廷命官,真要揪去见了官,那可真就一辈子都完了,王老哥卖我个面子,我是看着谦儿长大的,他本心并不坏,许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我看,这事儿还是私下里善了吧。”
王艮面无表情,道:“善了,私下里怎么善了,大姑娘的名节都没了,还怎么个善了法?这对女儿家来说,可是天大的事,等同于天塌了下来,莫非你是要逼着赵小姐为了清白。悬梁自尽才干休吗?”
几个大儒也来了劲,这个捶胸跌足道:“生生害死了赵小姐。将来念及,尔等就不惭愧吗?”那个摇头道:“可是不死也没法子。活着拿什么面目见人,活着就要令门楣蒙羞。”
徐申只得摊手,满是苦笑的样子:“难道就非要你死我活,就没有一个善了的法子。”说罢眼睛瞄向徐谦,挤眉弄眼,希望徐谦开窍。
徐谦算是明白了,这是一出戏,演的还和真的一样,这是逼着自己娶了赵小姐呢。他想到赵小姐方才幽怨的样子,心头不由一热,可是又想到父亲还在京师,这事儿总得商量一下,况且桂稚儿那边,自己若是直接在这里完婚,怕也不好去交代,正在踟躇之际。
可正是这踟躇,却惹得王艮火起。大怒道:“哪里有这么多善了的法子,事到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法子了。我等都是忠直善良之辈,今日见证了这样的事,岂能善了。来,来。来,把徐谦绑了。去报官。”
众人一起起哄,道:“绑人,绑人。”
徐谦忙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诸位,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的事,好好说就是了,不必绕弯子。”
徐老叔公气的咳嗽,拿手上的拐杖在地上乱打,道:“什么叫绕弯子,好,你不要绕弯子,索性老夫就不要脸皮了,开门见山和你说。我这老不死的只问你,赵小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对得住人家吗?你以为人家嫁不出去,所以才专等着你?哼,她爹都来了不知多少趟,就是指着接她回去成亲,求亲的人都踏破他们家门槛了。可是她呢,一心一意,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她哪里对不起你,又哪里配不上你,你莫以为你现在风光,你也不想想,你从前是什么身份,从前你什么都不是,她尚且处处周全着你,现在你是发迹了,了不得了,娶得妻子也是官宦之后,所以就看不起了赵姑娘是不是?”
徐谦无奈,只得跪倒,道:“叔公,孙儿不是这个意思。”
徐老叔公狠狠用拐杖笃着地面,道:“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嫌贫爱富,你这是忘恩负义。好嘛,你既是要忘恩负义,索性就不要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还来杭州做什么,让倭寇把我们这些穷亲戚都一锅端了岂不是正遂了你的心愿?”
徐谦吓得连忙道:“孙儿没有这个意思。”
徐老叔公眼睛眯起来,道:“好,你说不是这么个意思,那你是不是忘恩负义。”
徐谦道:“不敢。”
徐老叔公道:“那这赵小姐怎么办?”
徐谦稍稍犹豫一下,道:“娶了。”
听了这话,众人立即如释重负,其实把徐学士当猴耍,大家还是很有压力的,毕竟是学士,闹僵了,面子上都不好看。
可是徐老叔公浑浊的眼眸却是眯起来,不依不饶:“什么时候娶?”
徐谦道:“自然是择定良辰吉日,再快马报知家父。”
“哼!”老叔公冷笑连连,道:“什么良辰吉日,相逢不如撞日,我看明个儿就很好。至于什么报知徐昌,固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我这糟老头子也算是你的长辈,这个主,我还能替徐昌来做,倒是你要报知徐昌,八成是要报知你那你那妻子吧,老夫倒不是对这孙媳有什么不满,可你好端端的大男人,岂可事事都听一个妇人的主见?”
徐谦哭笑不得,连忙道:“这个……”
徐申在旁做好人,语重心长的道:“谦儿啊,你看,老叔公也是为了你好嘛,阖族上下,谁不晓得你是惧内,现如今,咱们举族为你撑腰嘛,你休要再顾左右而言其他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依我看老叔公也是急了些,后日太仓促,不如就三日之内吧,赵家的人还没有请来杭州呢,先请来了杭州再成婚。”
他这分明是在拉偏架。
徐谦无法,正待开口,王艮怕他拒绝,又厉声道:“你老叔公做了这个主,你若还是徐家子弟,就该无不遵从。”
徐谦咬咬牙:“好,成亲!”
他倒是打定了主意,现在这个局面,若是自己再扭扭捏捏,反而就显得有点无情无义,赵小姐和他本来就是暧昧不清,难道耽误人家一辈子,平时他一直都在拖延,可是拖延来拖延去也不是办法。
众人大喜,纷纷道:“好,好,好,看看也未必是别人所说的惧内,还是有几分胆气。”
徐谦老脸一红,心里骂,你全家都惧内,不知道哪个嚼舌根子的家伙放出来的消息,八成是徐勇,这厮最是唯恐天下不乱。
老叔公眯着眼,也是笑了,却还不满足:“既是娶,那也得有个名目,这是娶妻呢,还是纳妾呢?”
又是一个难题。
大明朝的规矩,是一妻多妾,显然若是娶妻,显然是有违规矩的,可是想想,皇帝那边还赐了个婚呢,假若现在以纳妾的名义把赵小姐收了,接下来可能又要娶妻,如此一算,岂不是亏待了赵小姐,其实对徐谦来说,名义不重要,对赵小姐好就成了,可是纳了她去,接下来又去娶妻,毕竟是有歧视的意思。
他踟躇难决,最后咬咬牙:“自然是娶妻,哪有做妾的道理,倭寇都杀得,娶妻就娶不得吗?准备六礼,要风风光光的应尽徐家的大门来!”
这句话够豪气,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满意了,王艮等人上前恭喜,老叔公很是满意的捻起胡须,口里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男儿就当如此,不能被妇人拿着捏着。”一边说,一边看向徐申,徐申老脸一红,眼神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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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姐的规格里,那二婶子进来,自然是将外头的事都说了,赵小姐先是郁郁不乐,让人逼着徐谦来成亲,不但她觉得有几分害臊,也觉得很是不妥。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强扭的瓜儿终究不甜,拿这个来逼人家成亲,又有什么用?心不在这里,强留也没什么意思。
只是听到后来徐谦咬牙同意,赵小姐的俏脸才缓和一些,多了几分光泽,忍不住羞怯的道:“他真同意?”
二婶瞪大眼睛:“他敢不同意,叔公打死他。”
其实她哪里晓得,这个回答对赵小姐来说未必满意,因为怕被打死所以才勉强同意,并不如赵小姐的心愿。
赵小姐又显得郁郁不乐,二婶继续说,说到娶妻还是纳妾时,学着徐谦的口吻道:“自然是娶妻,哪有做妾的道理,倭寇都杀得,娶妻就娶不得吗?准备六礼,要风风光光的应尽徐家的大门来!”
赵小姐愕然一下,俏脸上飞上霞云,道:“这也是他亲口说的?”
二婶道:“当然是他说的,难道我还会编撰不成,我又不是王夫子那样每天就晓得耍嘴皮子的书呆子,要编也编不出来。孩子他爹那边,已经连夜去江宁,要去请你爹和族中兄弟来呢,徐家娶妻,肯定是要大办特办,到时候,要全杭州都晓得,风风光光,过了咱们徐家的门,至于京师里的那个桂什么的小姐,你也不必怕,她的婆家厉害,可是咱们徐家都是给你撑腰的,将来她若是敢欺你,老叔公和我们,定然给你讨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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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主政一方
次rì清早,徐谦便坐着轿子前往余姚了,现在各路官军陆续进城,也有不少官员纷纷回到杭州,更有不少人纷纷给徐谦递上名刺,要来拜访。
只是这些要拜访的人,统统都给挡了驾,倒不是因为徐谦不愿和他们交涉,只是到了杭州,不先去拜谒恩师,反而先去见来客,毕竟不好。
对于徐谦的举动,大家倒也没什么说的,纷纷颌首点头,觉得徐学士果然知书达理。
这便是所谓的现实,假若是以前的徐谦在未出名前这样干,保准有人要骂他给脸不要脸,可现如今,这样的举动非但没有惹来争议,反而都说徐谦尊师重道,同样的事,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待遇也有千差万别。
余姚距离杭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足足用了一上午,才抵达了余姚县,而此时,早就收到消息的谢家人早就守候多时了,还未入县城,本地知县便与谢家几个子弟在这里等候,徐谦下轿,和他们寒暄几句,便步行随县令人等一道到了谢家,谢家中门打开,自然是隆重欢迎这位徐学士,谢迁这一辈子并没有收徒,门生故吏是有,可是关门的弟子也只此徐谦一个,偏偏徐谦也争气,一路过关斩将,考了个状元,此后又平步青云,年轻轻就已贵为学士,其实这倒也罢了,谢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什么样的官没有见过,前途是一回事,最重要的还是这名声。
偏偏徐谦现如今已经名满江南,尤其是近些时rì,带兵南下平倭,数万大军俱都踟蹰不前,而徐谦带着千余皇家校尉,七战七捷,直捣黄龙,又回身光复杭州,活人无数,动荡的江南到他到来,立即还了个清平世界,如此功绩,已有各地士绅倡议在本地建设生祠,江南的士绅百姓,如今一面倒的将徐谦视为圣贤,再加上王学本就对视徐谦为先进的缘故,此时的江南,再无一人可和徐谦相比了。
便是谢迁他老人家,名望也比徐谦要差上一筹。
得了如此一个门生子弟,谢家本来还颇有些微词,如今却都将他视为贵宾,态度自然不一样。
徐谦过了中门,谢迁的次子谢欢便含笑迎面而来,道:“可是学弟吗?”
徐谦作揖回礼:“正是。”
谢欢不比谢正,只中了个举人,也懒得出去为官,索xìng在家中打理,便笑吟吟的道:“家严已在堂中久候,专侯你去。”
徐谦踏步向前,一面和谢欢寒暄,谢欢突然道:“学弟,听说如意坊打算在上海县和华亭县设织造局?”
徐谦道:“是,如意坊那边在那里选了址,也已经腾出了一大片的地方,土地是买了,却还等天津制造局那边制出纺机出来,到时再招募工匠人等,明年想必就能动工。”
谢欢呵呵一笑,故作漫不经心的道:“我也早听了此事,你是晓得的,我无意功名,在家中打理家业,听说现在流行纺织,不过却没有什么门路,家里有倒是攒了些余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其实到了现在,尤其是江南地区,许多士绅已经不再以从商为耻了,当然,虽然不会过于鄙视,可是他们就算做生意,也不会亲自出面的,无非就是请个家奴或者代理人出来帮忙打理。
徐谦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求上门来,自然不能拒绝,道:“其实这没什么,都说富不过三代,便是这个道理,把银子藏起来,不如让银子活起来,你既有意织造局,到时我给你疏通一下关节,到时低价拿一块地你,至于如何经营,到时也会替你安排一二。”
谢欢不由惭愧道:“这如何使得……”
徐谦微微一笑:“无妨,你我自家兄弟,见外的话就不必说了。”
二人走到大堂外,徐谦进去,便看到须发皆白的谢迁已坐在堂中,他看上去更加年迈,可是jīng神矍铄。
徐谦拜倒,百感交集的道:“学生徐谦,拜见恩师。”
三年不见,谢迁苍老了许多,在京师的时候,徐谦每rì惦记着这恩师在什么恰当的时机进京,好让自己有根大腿抱着,可是现如今,这种所谓的小算盘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迁呵呵一笑,道:“老夫的好门生来了,来的好啊,来的是时候。”
他这一语双关之词,自是赞许徐谦带兵南下来的时机正确,也赞叹他这得意弟子在江南的作为。
徐谦忙道:“本想早来探望,只是……”
“你起来吧,不必解释,你的事,老夫都知道,这是理所应当。”谢迁命徐谦坐下,随即便有人斟茶上来,谢迁满面红光的捋须道:“你现在也算是锦衣还乡,老夫近rì与附近乡绅闲谈,所谈的只有两件事,其一嘛,自然就是你了,说是江南百姓,尽皆受你恩赐,此次凯旋,又添新功,前程不可限量,假以时rì,其成就必在老夫之上。”
徐谦连忙苦笑:“学生哪里敢如此巴望。”
谢迁露出不悦之sè,道:“老夫的门生弟子,自然是要比老夫的成就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若是不能高过师父,岂非是师父藏拙,又或者是为师者有眼不识珠玉吗?你不要客气,到了老夫这里,没有客气可讲。”
吐气扬眉,从谢迁这番话中,便可看出谢迁今rì的兴致很高。
徐谦不由跟着笑起来,道:“是,是,学生一定努力。恩师,你只说了其一,却没有没有说其二。”
谢迁道:“这其二嘛,便都在说什么织造局,是在松江府那边是吗?哎,士绅不谈教化,却个个开口纺织,闭口纺织,倒不知是福是祸。”
他在感叹之余,徐谦不免心里暗笑,若是恩师晓得方才谢欢在外头和自己也在谈及纺织的事,怕要吐血了。
其实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说穿了就是风cháo,当天津制造局的成功出现,一些开明之人立即感觉到了这扑面而来的商机,渐渐的受到身边人的影响,再者纺织对于江南来说,并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里的士绅也相较开明,既然有银子赚,为何不赚?
徐谦想了想,道:“恩师何必忧虑,耕种是给人饭吃,纺织是给人衣传,都是为了衣食住行,也分不出贵贱,士绅们想种粮的自然种粮,想纺织的你就算拦也拦不住,不如放宽心,或许这是好事也是未必。”
谢迁苦笑:“倒是让你来劝我了?怎么样,京师那边,现在如何?老夫听说,那边现在闹得凶的很,这一两年,走了这么多阁臣,实在是让人想不到,更迭过快不是什么好事,而你呢,现在虽然已有了一些底气,却还是远远不够,此次你立下大功,以老夫之见,怕也是一个机会。”
徐谦忙道:“恩师有何指教?”
谢迁摇头:“指教就不必谈了,只是和你讨论,你在京师做的事为师知道,但凡俊杰无非都采取的都是两种自保之道,一个是藏拙,一个是露芒。藏拙者先掩盖他的光芒,渐渐等待时机,时机一到,则一鸣惊人。露芒者无所畏惧,处处争先,固然为人所不容,可是光芒四shè,声动天下,亦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轻易打压。前者是识时务的人的选择。后者嘛,风险太大,可是你既选了这条路,就只能走到底。”
谢迁嘉许的看了徐谦一眼:“此次你又立新功,更为人所不容,爱你的人爱煞了你,恨你的人也将你恨到了骨子里,这是走了极端。老夫若是所料不差,有的人,未必希望你回京去,因为回到京中,你必定要一鸣惊人了。眼下是杨廷和当政,他一定会想办法将你留在浙江,正好现在浙江巡抚出了空缺,而你虽是侍读学士,按理刚刚到任,至少也需磨砺两年再另委布政使或侍郎之职,只是现在功劳太大,怕是这浙江巡抚之职,却要落在你的手上了,陛下呢,希望你能平步青云,以新任侍读学士而升任巡抚,毕竟是极好的机遇,因此宫中必定准许。而内阁那边,一个巡抚换来你外任,从而可以借机有布局的时间,却也不是坏事。只怕过不了多久,这敕命就要来,你要做好准备。”
听到这里,徐谦不由挑眉,就任浙江巡抚,固然这是封疆大吏,可是眼下朝廷乱纷纷的,自己却远在千里之外,似乎有些不妥。可是这对自己不算坏事,毕竟巡抚之职,相当于一省的土皇帝,自己在浙江的民望又高,又得到了官民士绅的支持,更有足够的钱财,如此利好的情况之下,要施政,要政绩,都是轻而易举,而能够主政一方,且做出实绩,将来入阁的机会,就又多了几分希望,这对自己来说,有好有坏,却不由让人有点摇摆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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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老狐狸教小狐狸
浙江巡抚绝对算是大明朝最显赫的封疆大吏之一。无它,这里每年的税赋占尽了天下的一成以上。
这里的大明朝最重要的钱粮基地,若是加上苏松地区,那么其税赋的总量将达到天下税赋的三成,之所以如此,无外乎是许多地区因为在明初时曾剧烈的反抗过朱元璋,太祖皇帝一怒之下,定下铁律,强加了重税。
而浙江的重要,其实并不只是在赋税上,还有学政,天下的秀才,以江西和浙江、苏松三个地区冠绝天下,这里是考霸的摇篮,尤其到了明朝中后期,朝中大员,多出于这里,后世党争之中,有东林,有齐党、楚党,又有浙党,而浙党也曾显赫一时,凭的,自然也是浙江地位的特殊性。
东林党,也是不少苏松、浙江生员们的聚会之地,说来也是讽刺,当年太祖皇帝迁怒苏浙人,而大明却最终也亡于苏浙地区出现的东林书院。
不管如何,这里的学政很是发达,学政就意味着人才,但凡乡试,巡抚不免要出面点选举人,这就意味着,在你主政的这段时间之内,这些人都是你的门生,将来位列朝班,运作几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自然不敢去说,可是凭借着地域和师生的关系,这些,都成了一个人的资本。
浙江巡抚,就是一块敲门砖,运作的不好,或许你只能碌碌无为,可是一旦运作的好,便是你成功登顶的基石。
谢迁看了徐谦一眼,笑道:“怎么。你心里不情愿?”
徐谦摇头,道:“学生毕竟年幼……”
谢迁却是摇头笑了:“这天下人。现在谁还会在乎你的年纪?”
这是大实在话,凭着平倭的功劳。年龄都是次要的问题了,再加上侍读学士的资历摆在那里,状元和六首的出身,这三者合在一起,这样的年龄拜为巡抚,非但不会让人诟病,反而会成为美谈。
大明朝最年轻的巡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徐谦是浙江人,按规矩。地方官不得在本地为官。不过巡抚并不在这个规矩之列。地方官包括了布政使,包括了提刑和学政,自然也包括了知府、知县甚至于县丞、主簿,唯独不包括巡抚和兵备道。因为巡抚虽然主政一方,偏偏又不属于地方官,人家挂着的,乃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职衔,隶属于都察院,是京官。因此异地为官的规矩。也不会有人去理会。
徐谦看了谢迁一眼,道:“恩师呢,恩师以为假若真有圣命来,对学生是好是坏?”
谢迁看了他一眼。道:“圣命若是来了,好坏于你何干,你要做的。就是接了旨意,主政一方。好好的做出一点实绩,这才是最关键的。事情做好,圣命对你就是好,若是你不能主持大局,反而坏了事,这圣命就是坏事。至于朝廷,你就算入京,现在京中沸腾,南北学争又势同水火,你不如在这里,待机而动,积蓄了力量之后,再回京收拾残局,世上的事,无论好坏,而在乎于人,好坏在你心里,在你身上,在你的一念之间。”
徐谦顿时明白了,就任浙江巡抚,一方面可以暂时躲避朝中纷争,静下心来,先做出一点实绩,另一方面,江南地区,现在已有反对当下内阁的苗头,自己在这里经营,恰好可以对这股新兴的势力进行整合,假以时日,自己回京之时,就是分庭抗礼之时。
浙江为江南之首,只要在这里做的好,自己就成了整个江南政治势力的代理人,从此之后,自己再不是一个天子的宠臣,因为天子宠臣固然了不起,可是根基不稳,单凭天子信重,是不能成事的,官场,就得按官场的规矩来,这是人海的斗争,绝不是权利之争,所谓人海,即所谓谁的门生故吏更多,谁得到官绅、生员的支持更多的争斗。
一旦到了那个地步,只要跺跺脚,便有无数人前仆后继,为你撰写文章,为你撰写奏书充作先锋,为你鼓噪滋事。
徐谦点点头,倒是对即将而来的浙江巡抚,颇有几分期待。这是自己的基石,侍读学士固然尊贵,可毕竟只是清流,清流的好处就在于可以嬉笑怒骂,可以自诩清高。可是清流也有清流的局限,若是不主政一方,好好磨砺一下自己,便是再清贵又能如何?
徐谦作揖,道:“学生受教。”
谢迁端起茶盏来,吃了一口,咂咂嘴,道:“其实你不糊涂,老夫呢,也没什么可点破你的,只是你既要主政,就需记得四样,其一,是赋,其二,是学,其三,是工,其四,是兵。”
“赋税,乃是国家根本,浙江赋税一向不轻,一方面,你要让朝廷满意,一方面,又不能苛刻百姓,这里头就有一个度,许多主政苏松、浙江的人大多数人都折在这里,有的人呢,为了政绩,死命的盘剥,尽量的增加赋税,结果朝廷满意,地方上却是骂声一片。也有人呢,固然是抚恤地方,可是朝廷一向依赖浙江赋税,钱粮少了,少不了要迁怒下来,最后虽然得到了地方的交口称赞,却又为朝廷不喜。两头难做人,你要有一番作为,一方面要堵住户部,让户部无可挑剔,这另一方面,却又不能给地方上一个苛刻的印象,政绩是政绩,可是浙江不同其他地方,这里士绅如毛,生员满地,朝中的官员,浙江人亦是不少,若是逼得狠了,少不了要弹劾你。”
徐谦听罢,也是感叹,天下人都晓得浙江巡抚是肥差,可是现在看来,浙江巡抚简直就是坑爹货,难怪内阁六部里头,几乎没有浙江巡抚升任,而大多数不是滚蛋,就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安排,仔细琢磨一下原因,怕就是在赋上头,你要是为了政绩拼命收粮,朝廷是认为你好了,吏部的功考也给你一个优异,可是地方上却要沸腾,须知浙江这地方有功名的人实在太多,抗税的事也曾出自这里,大家一闹,又有浙江本乡的官员弹劾你一下,就算你的功考再优异,怕也前途无望。
可你要讨好乡绅、生员,少征来了粮税,朝廷每年的岁入很大部分都指望这里,结果把你派去浙江,惹得国库的收支不平,那么少不得,就有人怪你办事不利,自然是让你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
谢迁拿这个提醒自己,首要的就是讲到了度的问题,确实也让徐谦受益良多,这个度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知度在哪里,毕竟这世上从来没有两边讨好的好事,这也将是徐谦当政之后,第一个最重大的难题。
谢迁见徐谦一副泄气的样子,不由呵呵一笑,道:“其二,就是学。浙江富庶,生员众多,学正不可荒废,读书人多,就难免要照顾,而读书人的脾气却也是古怪的,你要让他们满意,却也不容易,学政即是官政,你既要管理约束,可是呢,又要有张有弛,给予他们优渥,使他们得到实质的尊重,其实,这也是个度,拿捏住了这个度,他们才会既爱你又畏你,才会有人为你四处奔走,有人给你抬轿子,宣扬你的仁政。”
徐谦苦笑,方才是度,现在又是度,怎么做巡抚,和走钢丝一样,不能偏左,又不能偏右,四平八稳的,稍稍有点失去重心,就要摔跟头。
看来这做清流和做事,还真不一样,做清流好啊,动动嘴皮子就是了,毕竟动嘴皮子是最省心的,随便花团锦簇几个词句出来,都能讨得所有人的喜欢,可是做事不同,想要四平八稳做成一个事,那就更难了,因为所有人的利益诉求不同,你做了事,讨好了一批人,就要得罪一批人,所以这历朝历代,永远都是耍嘴皮子的伟大光明且永远正确,而做事的人最是苦逼,也难怪这么多官员宁愿蹲在翰林院、都察院,死都不肯出来外任一方。
谢迁又道:“至于工,自是修筑河堤、县学了,你是读书人出身,老夫也就不赘言了,想来你也知道这里头的干系,要修这个又要修那个,固然能得来政绩,可是要修筑就少不得摊派,少不得士绅的支持,修的多了,固然能得来政绩,可是摊派的太狠,士绅们定然不满,其实这也是个度。至于这个兵,就是江南新军的问题,新军无用,此次倭患闹得这么大,也正因为如此,因而,眼下朝廷一面倒的抨击新军,朝中你并无根基,支持你在这里担任巡抚的,眼下唯有天子,这新军乃是天子的新政,万万不能荒废,因此,江南新军必须好好整肃,如此,不但可以让地方上安心,对天子,也是一个交代。你就任这巡抚,要办的就是这四件事,四件事办的好了,则必定誉满天下,一飞冲天,办的不好,到时免不了成为过街老鼠,入阁是不要指望了,说不准下次,调任四川、云贵等地,亦或者是去宣府,这辈子,管管军务、马政也就到了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六章:礼教大防
谢迁是老官僚,对治理地方的事琢磨了几十年,心得体会自然比徐谦这个毛头小子要强得多,他一番教诲,徐谦算是明白,原来做地方官,很不容易。
其实某种意义来说,你若是去的是穷乡僻岭,在那儿做个土皇帝,倒也无妨。毕竟身为土皇帝的你,反正也没人盯着,口在你身上,手也在你身上,你怎么说,怎么做,就算是草芥几条人命,那也不算什么难事。
这里头,涉及到的就是交通问题,有的府县山长水远,可能要去省城,来回走得走上一个月,地方上虽有土豪,可都是一群土财主,和他们沆瀣一气,什么事捂不住?
不过土皇帝这种例子放在浙江就不同了,虽然徐谦假若真有机会就任巡抚,那在这浙江也算是半个皇帝,上马掌军,下马管民,连学政、提刑都一把抓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要是违背上宪的意思,一脚踹开,便可以让你滚到一边去玩泥巴。
可是……这里也是舆论的中心,是商贸的中心,你的所作所为,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看着,上到御使,下到寻常的生员,都在注视着你,你固然还是你的土皇帝,可是许多事不能做的过份。
虽然管的宽,可是责任也大,军政、民政、提刑、学政还有乱七八糟的工程问题,可是里头若是出了差错,这干系就别想走脱了。
徐谦阖目沉吟片刻,心里大致梳理一下,随即对谢迁拱手作揖。道:“谢恩师指教。”
谢迁已是累了,徐谦道:“恩师不知什么时候去杭州?学生过几日要成亲。不知恩师能否大驾光临?”
谢迁愕然:“成亲,又要娶亲吗?你不是已经娶过妻了吗?可是纳妾?”
徐谦硬着头皮道:“是娶妻。”
谢迁吹胡子瞪眼:“这像什么话。你就偏要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就不怕别人笑话。君子要三省吾身,要晓得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像你家这般,整日胡闹。”
谢迁是气着了,好不容易这门生靠谱了,名扬天下了,官越做越大了。也得到士林拥戴了。偏偏这个家伙,生怕自己不够特立独行,非要闹出点绯闻,让人寻点诟病出来。
徐谦只是苦笑,并不坑声,待谢迁责骂一顿,寻了个由头告辞出去,心里不由苦笑,看来恩师肯定是不会去喝酒了。哎……他老人家不出面,终是教人不安。
徐谦的不安是有名堂的,连娶二妻,虽然也不是没有先例。可毕竟还是有违此时的礼教,虽然礼教这东西都在人的嘴上,一般人也不会拿这个来要他徐谦的命。可是做文章是肯定的。可是假若谢迁出了面,那就完全不同了。娶妻得有由头,比如让赵小姐认谢迁为干爹什么的。这由头也就有了。
何也?赵小姐乃是恩师之女,恩师之女,岂可娶来做妾?这就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一方面,你娶自己恩师的女儿做妾,这就违反了尊师重道,师者,如父也,天地君亲师,任何一个都不能得罪。
如此一来,正好可以用尊师的礼教大防来破那所谓的连娶二妻的礼教大防,这是徐谦的变通之法,毕竟和尊师重道比起来,你一个屁大的娶平妻算什么事?连狗屁都不如。说不准将来还可以传为美谈,说是徐学士为了成全恩师,而不得已坏了礼教大防,此诚为君子矣。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是这个道理,对徐谦来说,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办不成事的人。
不过现在在恩师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他现在也不敢提出这种要求,就怕恩师一时气糊涂过去,只得从堂中出来,因为在这里,谢家要留饭,只是谢迁身体不便,自然就不作陪,这重担自然落在谢欢头上,谢欢对徐谦殷勤备至,很快就和徐谦混熟了,二人一个师兄,一个贤弟叫的欢快,那欢天喜地的余姚县县尊,自然只得晾到一边,喝着闷酒。
酒过正酣,徐谦朝谢欢挤挤眉毛,压低声音道:“谢师兄,我今日实言相告,你做好准备,尽力在宁波购置土地,有多少买多少,到时自有好处。”
听了他的话,谢欢一下子激动了,其实他也是有功名的人,好歹也是个举人,不过读书,毕竟比不过谢正,所以谢正做官,他呢,美其名曰是在乡中照料父亲,实则是打理这个家,无论是父亲还是他那哥哥,都是清高到顶的人物,不当家不晓得柴米贵,只有要花钱的时候,随意到帐房去支取,可是谢欢却晓得,纵然是他谢家,这坐吃山空也有穷尽的一天,更不必提,作为谢家这样的大族,不晓得要养多少族人,平时和人交际,迎来往送的,这银子跟流水一样,单靠在余姚的这些土地,总是捉襟见肘,压力甚大。
现在许多士绅都在谈纺织的买卖,他也就留了心,后来一琢磨,他娘的,老子姓谢,留个屁的心,爹的关门弟子就是徐学士,徐学士就是财神爷,现在谁不晓得,那如意坊是何等的声势,谁又不晓得,那天津制造局是谁办起来的,有这么大一个菩萨在,琢磨个什么,和徐老弟打声招呼,就不晓得有多少方便。
徐谦徐谦前来探望家父,正是最好的时机,徐谦方才说起宁波,这宁波肯定在未来会有大事发生,既然人家都已经提醒,这就是摆明着来送银子的,谢欢舔舔嘴,道:“宁波莫非也要设……”
徐谦微微一笑,道:“到时你便知道了,总之,有钱就买地吧,将来无论自己起房子,还是将地卖出去,这价钱嘛,至少翻几番。”
谢欢立即吃了定心丸,不无惭愧的道:“论及年齿。我该是你的兄长,反而受你恩惠。哎……惭愧,惭愧。”
徐谦道:“其实老弟也有一件难办的事。倒是想请师兄斡旋。”
谢欢道:“你但说无妨。”
徐谦便将自己的算盘统统抖落出来,道:“礼教大防,终究是绕不过,想来想去,也只有恩师能救我,只是恩师对此事颇为反感,就怕不肯答应。”
谢欢却是认真起来,琢磨了片刻,道:“其实这事也容易。你终究是家父的得意门生,师者如父,门生亦是半子嘛。你不在的时候,家父可经常提到你,对你赞不绝口呢,可见他一直挂念于你,对你很是期待。他现在之所以生气,是气你做事没规矩,可是终究。还是会想着给你解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的回去结亲,家父这边,我自会提起。家父至多痛骂几句,难道连自己的门生都不顾了吗?”
听了谢欢这番话,徐谦便晓得谢欢已有了把握。呵呵一笑,道:“正是。正是,多谢师兄。”
谢欢笑呵呵的道:“不妨事。不妨事。”
喝了些酒,徐谦已是有些醉了,想着杭州还有事,拜别而出,坐上轿子,打道回府不提,而那谢欢于本县县令一路将徐谦送出县去,心里便开始琢磨,这徐学士将来不免要多打交道,家父这个关门弟子,将来肯定是大有前途的人物,于是便开始琢磨,怎么把这事儿办成,左思右想,已是不知觉回到府中,于是去拜谒谢迁,谢迁在书房叫他进去,有几分感触的道:“子容已经走了吧?他走时,没说什么?”
谢欢苦笑,道:“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儿子他看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心事?”
“哼!”谢迁提起就来火,本来好好的一个大喜事,这家伙又要捅娄子,把谢迁的好心情都破坏了,他忍不住道:“心事?这不是心事,这是他自作自受。”
谢欢晓得,老爷子现在还在气头上呢,他呵呵一笑,劝道:“师弟毕竟是少年嘛,少年心性,也属正常,谁年轻的时候没那么几件咳咳……”见父亲拿眼睛瞪自己,谢欢连忙假装咳嗽,又道:“既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过儿子猜测,这事儿肯定会闹起来,父亲是他的恩师,他若是被人骂的狗血淋头,父亲的脸上不是也无光吗?儿子倒是有个法子,其实事情也简单,只要家父认了那赵小姐为女,如此一来,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谢欢正要将如何个顺理成章法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可是谢迁是什么样的人物,只一听,就晓得打的是什么主意,忍不住拍案道:“这是徐谦教你说的吧?哼,告诉他,老夫是堂堂正正的圣人子弟,绝不会纵容他这样恣意胡为,想要老夫给他遮羞,叫他死了这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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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说明一下,明朝确实有南人北官,北人南官的规矩,就是南方人到北方做官,北方人到南方做官,当然,这是地方官。不过巡抚、总督、御使不在此列,比如徐阶,他是松江人,但是照样在浙江做过按察佥事,再如胡宗宪,他是直隶人,依旧是做了江南总督。关键还在于按察、总督、巡抚这个官职上,这种官职,并不属于地方官,而属于京官的级别,比如总督,真正的职位是尚书,而总督只是临时的差事,意思就是京师里的尚书,临时下派地方,总督军政,他是属于京官,而非地方官。巡抚也是如此,明朝没有巡抚这个品级的实职,巡抚只是巡视安抚某某地,也是临时性的差事,而不是官职,巡抚的官职一般都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也属于京官。
这就好像现在的中央调查小组一样,调查小组的组长并不属于官职,而他可能是某某局的局长。所以异地为官,南人北官、北人南官的规矩一般指的是地方官的任用制度,巡抚、总督、按察、兵备道这种差事而非官职是不适用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七章:真儒是也
回到杭州,徐谦便开始接待一个又一个的文武官员。
现如今浙江群龙无首,浙江巡抚死在了任上,本来这时候,本该浙江布政使司出来暂时维持大局,只是可惜,徐谦众望所归,虽然都说倭寇是剿灭了,可是大家难免有些害怕倭寇卷土重来,有了徐谦这个主心骨在,大家也安心一些。
于是这布政使大人自然不免落寂,而各府以及省里的诸多官员,都纷纷拜谒徐谦,甚至一些政务,需要徐谦出面,还有一些各衙门之间的琐碎争斗,也希望徐谦出面斡旋。
世上许多的事往往并非是按着章程和规矩来,不在其政的反而被迫要谋其政,在其政的反而没鼻子没眼,说来说去,权既来自于官职,同样也来自于人心,人心如此,谁能有什么办法。
络绎不绝的宾客,自然不免要收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
“什么,娶妻?怎么又是娶妻?不是在京师的时候,已经娶过妻了吗?桂湘桂学士之妹……”
“我也是刚刚听说,既有妻子,又何来娶妻之说,据说还发了许多帖子出去呢,到时邀许多人入席,看来这徐家,有大办的意思,至少百桌流水席,杭州知府江大人你是知道的吧,今日江大人去见徐学士,徐学士就给江大人送了帖子,现在江大人也为难呢,你想想看,这要是不去,自然是驳了面子,徐学士是什么人,乃是士林仰望的人物。又贵为学士,前程远大。将来入阁拜相也是十拿九稳,尤其是江南一役。风头之劲,亦不在当年保卫京师的忠肃公之下,钱塘二杰,一个便是于忠肃,其二自然便是这徐谦了,二人名中都有个谦字,又都是钱塘人,如此人物,谁敢得罪?可要是去了。这徐学士先娶一妻,如今又娶平妻,实乃国朝罕有,似有违礼教,他有违礼教倒也罢了,毕竟人家是少年俊杰,人中龙凤,固有争议,却也谁都动弹不得他。可是江大人算什么。毕竟只是个知府,若是前去庆贺,岂不是纵容此事?所以……现在江大人是两头为难,忧心如焚。自从徐家回来,便没有心思署政……”
“啊……那既然如此,又当如何?”
“谁晓得当如何。大家都在瞻前顾后呢,莫说是江大人。想来其他大人,还有浙江各地的巨绅。怕都在犹豫,其实许多人都在看别人有什么打算,别人去,他就去,法不责众,别人若是不去,也只好再思量思量了。”
“徐学士贵为翰林学士,这礼教自然该当遵守,怎的……”
“休要胡言,谁说徐学士不尊礼法了,定是有什么缘故才如此,你若是胡说,小心走在路上被人打了,诽谤徐学士就算人家不怪罪,可是你想想,其他人会坐视不理吗?”
“这……是我多嘴。”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让生员们很是焦心,现如今的浙江,生员大多都以王学为圣典,而徐谦在王学中的地位尤为重要,几乎不下于颜渊、子贡之于孔学的地位,这样的人,大家自然希望他是圣人,就算不是圣人,那也该是贤人,现在闹出这么个事,显然和现在主张的礼法大大不同,有点非主流的意思,所以大家也在担心,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也有一些王学门人索性为徐谦辩解,说是徐谦如此做,为的就是抨击旧党,理学成日就是束缚,不但束缚自己,还要束缚别人,徐学士开历史先河,实乃借机向旧学挑衅云云。
这个理由,说出去自己都不信,可是这时候,除了如此慰藉,又有什么法子。
徐家这边,因为张罗婚事,已是济济一堂,赵小姐的爹已是到了,徐谦亲自迎接,他这一出马,自然无数官员随扈,无数麒麟服的校尉到场,赵小姐的爹叫赵新,只是个寻常商贾,做的是药材的买卖,见到这个阵仗,实在有点骇人,徐谦亲自将自己的轿子让给他坐,他这辈子,实在没有坐过轿子,到了徐家之后,和徐谦闲谈几句,看出徐谦诚意,便道:“本来邻里多有嬉笑,都说我这女儿如何如何,今日……哎,其他话就不说了,她能有今日,我这做爹的自然高兴的很,得你这样的贤婿,脸上也是有光,只是我家毕竟是商贾人家,贤婿如今……”
徐谦拍拍他的手,笑吟吟的打断道:“士农工商,并无贵贱,只有好坏之分,若是良善本份之家,又有什么妨碍?这些话往后不必再提。”
他正待多闲聊几句,却有人来报:“谢公来了。”
徐谦连忙离座,出门迎接,这个宅子,乃是徐申的宅邸,他在杭州置办了大宅子,宅院不小,徐谦有时也不认得路,由人领着到了中门,果然看到谢迁的轿子停在外面,连忙上前,在轿外恭敬的道:“恩师大驾,学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谢迁才从椅中钻出来,看四周都是人,遂含蓄带笑道:“你有心即可,是了,老夫要见见我那女儿,你倒也是,上月老夫刚刚认了女儿,你便要娶进门,这是什么道理?”
徐谦立即明白了,连忙苦笑道:“都是学生的错……”
领着谢迁进去,到了大堂中坐下,徐谦让赵新来见了谢迁,谢迁瞪了他一眼,才挤出几分笑容对赵新道:“你那女儿,老夫很是喜欢,如今收为义女,不知赵先生肯割爱吗?”
赵新哪里有不肯,谢迁是什么人物,这要是到江宁去说,保准要骇死人不可,他连忙道:“使得,使得。”
谢迁说罢,也不愿赘言,便起身道:“徐谦,你明日要成亲,老夫这边,你不必多管,忙自己的去吧,寻个僻静的地方,让老夫歇一歇,赶了半天的路也是乏了。”
徐谦心里不由想,什么叫做赶了半天的路,分明是坐了半天的轿子,倒是可怜了那两个轿夫是真的,只是如今恩师终于肯出面为他解围,他心里自是甜滋滋的,忙吩咐人请谢迁去高卧,又吩咐人去将谢家的轿夫迎进家里歇息,让人准备一桌酒菜,给他们饱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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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知府衙门。
江大人还在不安,看着案上那份烫金的请柬,他是吃不下睡不着,徐谦这样的粗大腿,不抱的这是傻瓜,此人不但是王学领袖人物,又是未来的要员,属于大明朝潜力股中的潜力股,这样的人,平时凑都未必能凑上去,现在人家结亲,自己不去,肯定很不妥当。
可要是去了……
江大人担心的是有道理的,礼法是个大问题,用外头的说法是,徐谦可以效仿竹林七贤,去做他的狂士。可是汪知府不同,他若是去了,那就成了助纣为虐,一旦被人弹劾,那前途可就完了。
连续两天,江大人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明日徐谦就要成亲,他依旧没有决断。
而在这时,倒是有个幕僚匆匆进来,道:“大人……大人……”
此人是江大人的心腹,姓柳,江大人驻足,道:“柳先生,又出了什么事?”
柳先生道:“倒不是出了什么事,而是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徐学士这次要娶得,乃是其恩师谢公义女,据闻早在数月之前,谢公爱此女之才,便收其为女……”
听了这话,江知府有点没拐过弯来:“这又如何,和老夫何干?”
柳先生却是喜滋滋的道:“大人哪,外头早就传开了,现在大家非但不觉得徐学士行为乖张,反而个个都认为徐学士实乃士林典范,是我读书人的楷模呢。”
江知府皱眉:“这是为何?”
柳先生解释道:“大人想想看,既然徐学士要娶得,乃是谢公之女,而谢公又是徐学士的恩师,这世上,哪有纳其恩师之女做妾的道理?如此一来,岂不是侮辱恩师,践踏师道吗?”
江知府大致猜出点眉目了,激动的道:“你的意思是说,徐学士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宁可背着天下人骂他不通礼法的骂名,也要娶妻,并非是他行为乖张,而是因为徐谦碍于师门,尊重谢公的缘故?老夫明白了,明白了,好哪,虽然如此做确实有碍礼法,可是尊师重道,岂不也是礼法?徐学士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其用心之苦,倒是教我等妄自揣测了,此举,必定要传为美谈。”
柳先生也是眉飞色舞的道:“正是如此,外间已经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称赞徐学士敢作敢为,乃真儒是也。”
江知府长长松了口气:“真相既然已经出来,快快立即准备礼物吧,明日清早,就要登门贺喜,礼单老夫要好好过目一下,一个是学士,一个是谢公之女,这都是江南最贤达的人物,两家联姻,自是佳话,这礼,既要超凡脱俗,还要名贵,你要多费费心。”
“是……”柳先生也不多言,行了个礼,飞快去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八章:成亲
成婚的这一日,杭州徐家已是围的水泄不通,轿子都摆不下,只得排到几里之外去。
王学掌门王艮,太保谢迁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坐镇,莫说是那些接到请柬的,便是没有接到请柬的,怕也想往里头凑一凑。
如此的号召力,自然非同寻常。
到了正午,又有宾客前来,却是南京方面来了人,不少南京官员组队前来,纷纷来道贺,其中就有江南总督李时。
李时这江南总督,在松江府办公,现在听闻徐谦成婚,自然也来了,只不过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见了徐谦,只是欲言又止。
身为江南总督,奉旨平倭,结果却是天不遂人愿,摔了这么大的跟头,这也算他倒霉。
其实说倒霉还算轻的,他上任之后,先是不能体察下情,毕竟是清贵的翰林学士,对军务能懂多少?于是一开始,几乎都是听下头的人忽悠,今日报捷,明日报捷,起先的时候,或许还可以说他不能明察秋毫,还为此沾沾自喜,可是到了后来,他渐渐发现了蹊跷之后,非但没有选择上书奏陈,反而选择了捂盖子,这就有点大逆不道了。
若不是他这江南总督如此,杭州也不会发生这样的大事。
其实徐谦也很理解他,在翰林呆了半辈子,突然放出来做封疆大吏,一开始浑浑噩噩,被下头的人忽悠,等到知道真相时,吓得面如土色。不免会想,若是此时揭发。必定天子震怒,震怒的后果。肯定要迁怒于他,毕竟不少捷报,都是从他的总督衙门递上去的,为何早不揭发偏偏这个时候揭发?于是,这位清贵的总督大人只好选择了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他没有选择,只能和那些欺上瞒下的家伙们厮混一起,继续发着所谓捷报,继续报着功劳。只希望能拖一天是一天,熬了一两年,有了卓然政绩,再调离回京,至于江南的事,自然就和他无关了。
可惜,他运气不好,终于有人检举揭发,朝廷派出了钦差来查。与此同时,倭寇奇袭杭州,天下震动。
虽然此时朝廷还没有旨意给他处分,可是李时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等徐谦的圣旨一到,他的圣旨也必定要来。这个总督是肯定没了的,不只是如此。怕是这大好的前程也毁于一旦,现在莫说入阁。连能不能保住乌纱都是两说的事。
李时病了,病的很厉害,却还是勉强参加了徐谦的婚宴,只是这时候,他这显赫的总督已经成了瘟神,吃酒的时候,他本想和谢迁、王艮以及南京的几个高官要员同坐,不过显然,许多人皱起了眉头,他是个很识趣的人,只得去和别人挤一挤,与他同坐的布政使、提刑使和转运、学政们一个个谈笑风生,偏偏无人去理会他,对他的态度敬而远之。
这个昏沉沉的清贵总督,说不出的尴尬,怒火攻心,竟是昏了过去。
倒是徐家的几个人将他抬到后院,叫了大夫来诊治。
酒宴自然继续,而在徐家外头,也是一片颂赞之声,徐学士不墨守成规,连娶二妻,虽有违礼教,可是其高尚情操,却依旧是读书人的标榜楷模。不少地方,也燃起了鞭炮,今日本不是什么大日子,大家就是觉得喜庆,觉得文曲星成亲,跟着乐呵乐呵能沾点喜气。
洞房花烛。
红盖儿已经掀开,盖头下,是娇滴滴又动人羞赧的绝色容颜,灯下的美人最美,尤其是那楚楚动人之态,让吃了几杯水酒的徐谦如痴如醉。
徐谦咳嗽几声,略显尴尬,随即唤了一声:“娘子……”
赵梦婷想要说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过于羞涩,不知该如何说起。
徐谦似乎也意识到,有些时候,说不如做,耍嘴皮子的是清流,清流是贱人,要真刀实枪的动手去做才是干才,办一件事实,比磨破了嘴皮子大义凛然、花团锦簇千万句都更实在。
千言万语,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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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匹快马,将一封封奏报传到了京师。
此时的京师,虽未到阳春三月,却已有了几分盎然春意。
紫禁城林苑中的桃树上,已结出了一个个的花骨朵,这粉嫩却又未绽放的花骨朵在晨曦的露珠下,随着风儿微微颤颤,却也发出了一丝丝花香。
在经历了凛冬腊月,这样的景色,足以让人珍惜,让人格外悦目。
暖阁里依旧还烧着地龙,地底下汹汹的炭火将整个暖阁烧的冒出腾腾热气。
这里的温度,虽不及酷暑,却也教嘉靖不得不拖了外衫,去了袄子,只留一件剪裁合体的轻薄道服,他的颌下,已生出寸长的短须,整个人显得更是精神,脸上也多了几许风霜和成熟。
捷报是昨天夜里传出的,内阁六部那边已经轰动,谁也不曾想到,本来以为一个天大的难题,甚至用大臣们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关乎社稷存亡的大事。
如此难解的问题,京师这边鸡飞狗跳,闹腾了这么久,又有人吵着要招抚,又有人吵着要平叛,争了几个月,结果……事情结束。
嘉靖仔细看着平倭的细节,先是挑拨离间,引出一部分倭寇,全歼,接着是直袭倭寇巢穴双屿港,最后再是攻心,而紧接着,又是一场屠戮。
这样的手段,不可谓不狠。
更重要的是,皇家校尉的实力,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大臣们当然想不到,皇家校尉之所以能七战七捷,全歼千余倭寇,是因为皇家校尉发挥了自己的长处,以己之长克敌之短,通过运动和耐力,不断的消磨倭寇,大家只知道,几万人奈何不了的倭寇,被千余校尉轻松解决,皇家学堂报上来的战损寥寥无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这伙凶残倭寇,却俱都灰飞烟灭。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甚至结束的过于仓促,让人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既然杭州光复,倭寇的老巢亦落在了明军手里,可以想见,江南又迎来了至少十年的平静,倭寇想要再成气候,没有十年之功,是不敢再上岸的。
而接下来,似乎就是如此善后的问题了。
关于善后,徐谦有几分奏书已经送了来。
嘉靖对徐谦的意见,自然给予了极高的关注,因为他越来越感觉到,朝中的这些大臣很是不靠谱,朱家的江山,指望他们是远远不够的,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个平倭专家徐谦的意见,自然而然就显得弥足珍贵。
徐谦总共提出了几个要求,其一,扩大海路安抚使司的权利,原因有两个,一方面是来钱,一方面是继续清倭。
来钱自然不必说,反正钱是进内库的帐,这对嘉靖是有利的,身为天子,虽然说朕即是天下,可是国库的银子,根本就没有你插手的份,只有内库的银子才是天子自己的,也就是说,内库是自己亲儿子,内库的银子多少,意味着天子能办多大的事,有多大的话语权。
既然海路安抚使司能来钱,那又何乐不为?
而其次,就是清倭的问题,大明从前的政策,一向是禁海,禁海就滋生了许多问题,那便是许多乱民和罪囚以及各国的倭寇、水手、武士将这无主的海洋当成了自己的冒险乐园,眼下虽然平了倭,可是远远不够,这就好像关外的蒙古人一样,就算是太祖皇帝和文皇帝屡屡横扫大漠,可是过不了几年,边镇的烽火又起一样,倭寇和关外的鞑靼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无人管束,靠劫掠为生,你越是禁海,越是闭关,他们就越容易养精蓄锐,等到时机成熟,又要登岸劫掠,抢劫,毕竟是一本万利的事,江南富庶,不抢才怪了。
要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要做到有效管理,而要做到有效管理,就不免要用上海路安抚使司,一方面,要让海路安抚使司凭借朝廷的力量,制定规则,让所有人都按这个规则行事,另一方面,也必须积蓄足够力量,对不法的走私商贾以及倭寇予以打击,冒出一茬,收割一茬,让倭寇永远都成不了气候。
当然,想要有效管理,就必须要钱,糜费甚大,钱从哪里来,朝廷肯不肯每年拨付几十万白银蓄养水兵?若是朝廷不肯,那只能自力更生,自力更生就是给予海陆安抚使司专营之权,通过贸易,与各国交易,获得大量钱财,而这些钱财,一部分用来养舰队,一部分,自然是上缴内库。
这个提议,显然有点超乎寻常,倒不是说它动摇了国策,而是显然,等于是朝廷给予海路安抚使司在海上的一切大权,这些权利,并不亚于当年英国授予东印度公司的权利,司法、军事、行政,每一个权利,都不容小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九章:论功行赏
对于徐谦的这份奏书,嘉靖的态度很是暧昧。不过让他大感意外的是,朝中竟是无人反对,便是杨廷和的拟票,也是酌情处置。
所谓酌情处置,就是内阁没兴趣管,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其实本心上,徐谦弄出这么个东西出来,许多大臣是很反感的,太祖皇帝时禁海,这是祖制,也是铁律,谁开这个先河,不但触犯到了某些利益,更重要的是,让许多大臣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是肯定的,你徐谦今日怂恿天子新政,弄出个新军,明日又弄如意坊,弄什么制造局,偏偏这如意坊和制造局都非官办衙门,这倒也罢了,既然管不上那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问题在于,你还弄什么海路安抚使司,按理说加个衙门也没什么,可是现在却不断要权,瞧这架势,海路安抚使司不但不归上宪节制,而且还可以便宜行事,只要出了海,海路安抚使司就成了天,不但有和各藩交涉的权利,还可以自行设置律法,自行征收税赋,自行招募兵勇。
无论是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话又说回来,对于大海,大多数大臣是懵然无知的,也就是说,在他们看来,海路安抚使司如此要权,其实就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不值一提,你要自行募兵,要自设司法,要自订税率,甚至是什么专营之权,这些东西,官老爷们瞧不上眼。原因无它,这便是根深蒂固的天朝上国观念。这大明,就是大陆的中央。这里有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最是富庶,至于茫茫大海里能有什么?这小孩子哭闹着要东西,给他就是,能值几个钱,又能有什么用?
这种观念几乎是所有大人们的心思,不只是文武百官,就算是天子,怕也对此不以为然。
当然。促使百官对此事谨慎支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如此,他们之所以选择了默认,是因为倭寇,徐谦奏书中说的很是明白,倭寇是海上来的,想要杜绝倭寇,就必须对大海进行管理,所以才会有海路安抚使司,所以才需要给予海路安抚使司相当大的权利。有便宜行事的特权。也就是说,假如今日有大臣反对徐谦的举措,痛快倒是痛快了,问题是反对之后。再出现倭寇怎么办?这个黑锅,又让谁来背?
这已经涉及到了责任问题了。如果大家反对,往后再出现杭州这样破天荒的事。那么谁反对谁倒霉。
而假如大家支持,这个责任就转到了徐谦头上。是你徐谦要弄什么海路安抚使司,也是你这个家伙要有效管理。好嘛,有效管理呢,海路安抚使司呢?为何现在又有了倭寇,按照责任制的规矩,你徐谦要不要负责?
做官的,大家都极力避免自己担上责任,既然徐谦愿意来负责,那么再好不过,若是没有倭寇便罢,出了事,就算你的。
因此,大家才都表示了默许,谁也不愿意在此事上吭声,相对于徐谦,大家毕竟对倭寇一无所知,既然一无所知,就该闭嘴。
而嘉靖看了杨廷和的票拟之后,自然也晓得这个奏书是非同意不可了,治倭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徐谦,徐谦毕竟有经验,也做出了成绩,别人靠不住,徐谦还是靠得住的,既然如此,当然要按他的办法来办,否则再出一个倭寇奇袭宁波、杭州甚至是南京的事出来,天下非要乱成一锅粥不可,江南可不只是赋税重地这么简单,要知道,江南还有大明的皇陵呢,出了事,谁都担不起干系。
徐谦的奏书洋洋万言,可不只是说到了海路安抚使司的问题,除此之外,就是新军的问题了,新军是嘉靖的新政,现在闹成这个样子,自然得归罪于一些武官,可是要让人信服,终究还是得把新军练出来,徐谦因此上书,暂时让皇家学堂在江南进行操练,同时以皇家校尉操练的名义整肃新军。
这个提议正中嘉靖下怀,嘉靖将这奏书看了几遍,随即唤来黄锦,问道:“黄伴伴,今日是不是又是廷议?”
黄锦颌首点头,道:“陛下,不错,今日廷议商讨的是善后的问题。”
嘉靖淡淡的道:“善后,都是哪些善后?”
黄锦道:“听崇文殿那边的人说,一方面,是填补空缺,还有对一些官员进行惩治,比如江南总督李时,身为总督,欺上瞒下,惹下这弥天大祸,定要严惩不贷。”
听到李时二字,嘉靖立即浮想出当年李时在朝时的一些印象,对这个人,嘉靖的印象不错,不过不错归不错,现在这个家伙惹出来了事,而且还有欺君之嫌,而嘉靖本就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冷哼一声,从牙缝中蹦出七个字:“自然要严惩不贷。”
黄锦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嘉靖的脸色,随即道:“还有,就是浙江刚刚遭了兵祸,因此诸公们在争议是否减免一些税赋的问题,似乎闹得不可开交,冲突不小。”
嘉靖皱眉:“这是为何?”
“还不是户部那边打死不肯,浙江若是减税,国库就要入不敷出了,后来又说到了新军,说是自然新政之后,国库每年要多拿出二十余万两纹银养兵,既然要养兵,又要减赋,国库……”
嘉靖脸色阴沉下来:“还说了什么?”
黄锦道:“今日议的,就是这两个问题。”
嘉靖不由道:“旷世奇功,为何只听到这些小鸡肚肠的争议,却为何不见有升赏?莫非朝廷以为,人家出了力,就可以一脚踢到一边?既是廷议,为何不议一议升赏的问题?”
黄锦小心翼翼的道:“倒是有人提了出来一下,不过有人说,徐谦刚刚升任侍读学士,固然有功,可是毕竟年轻……”
嘉靖冷笑:“这倒是奇了,他们这是想做什么?他们在这里每日争论,每日胡言乱语,个个说社稷都要亡了,以为天要塌下来。现在事情解决了,他们倒是好,想把别人当夜壶吗?”
黄锦抿抿嘴,道:“其实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有功肯定要赏,不过一般情况下,若是有人对这功劳不满意,都会先压一压,故意将这功劳先压到箱底,等到事情冷却下来之后,再论功行赏,如此一来,这功劳就显得不那么的卓著,自然……”
嘉靖冷冷一笑,眼中掠过一丝冷芒:“这些人的规矩,朕不想知道也不想懂,朕只求一个公道,公道就是,这论功行赏,不是他们说了算!如此旷世奇功,岂是他们说压一压就压一压的。走,摆驾去崇文殿,朕倒是想问个明白。”
黄锦觉得不妥,可是看嘉靖去意已决,只得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不多时,步撵带着嘉靖迎着春风抵达崇文殿,因为事先,已有太监先来打了招呼,所以殿中廷议的官员俱都鸦雀无声,待嘉靖到了,才一齐三呼万岁。
嘉靖或许是来时吃了长生丹的缘故,身上并没有穿太多衣服,只是换了一身冕服,显出几分情绪激动的登上金殿,身子一旋,因为服食金丹而脸颊略带通红的脸冷冷一笑,道:“诸公今日议的是什么?”
杨廷和上前,道:“回陛下的话,今日议的是……”
嘉靖冷笑,却是突然打断杨廷和,自从服用仙丹之后,嘉靖的性子越来越喜怒无常,情绪也越来越容易激动,随着他权利的渐渐巩固,说话也变得越来越不客气起来。
或者说,这个时候的嘉靖,已经越来越接近历史中那个刻薄寡恩,那个喜怒无常,那个一言九鼎,那个外表并不宽容,内里更是阴森的天子。
他狞然一笑,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隙:“朕想问的是,这一次,廷议要议的,难道不该是远赴杭州的将士得以凯旋,朝廷应当论功行赏吗?”
杨廷和皱眉,道:“陛下……”
嘉靖值得玩味的看了杨廷和一眼,道:“杨先生,你不必说了,今日朕就在这里,社稷是朕的,天下也是朕的,朕的将士在外鏖战,跋涉千里,九死一生,有功就要赏,既然你们敷衍了事,支支吾吾,那么朕就来说,皇家学堂所有生员人等,俱都敕世袭百户,自此之后,入皇家学堂者,亦都按此例办理,除此之外,所有教习人等,俱封世袭千户……”
听到这里,所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世袭百户、世袭千户,这皇家学堂可有千人哪,上千人如此封赏,这还了得,莫非朝廷的官爵,都如此不值钱了吗?还有什么往后再招募新的校尉,也都如此,这岂不是意味着,皇家学堂若是招募万人,这大明,就有数千上万的世袭百户,这……简直就是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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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未完待续。。)
黄粱一梦
中午午休,做了个梦,梦到月票节节攀高,老虎嘴巴都笑的开裂。
一觉醒来,回到现实,再看月票榜,呜呼哀哉,原来所谓美梦,就像小说一样,都只是一个人的美好愿望。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人活着,总要有点追求,老虎的追求就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向自己的高峰。
高山不可仰止,可是老虎依旧在摸爬滚打,至今三年有余了,三年来,有血汗,有欢笑,有三更时分,天穹下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扇小窗中一个孤单瘦弱的身影,依旧在勤恳码字。
码字已是我的生活,成了我毕生的事业,所以我在努力,我在一步步艰难前行,前面道路泥泞,有悬崖,有峭壁,有孤单寂寞,更多的,还有嘲讽。
正如孔乙己一样,被人问:老虎,今日月票几多,订阅几何。
老虎汗颜,但是心里只是默念:“天道酬勤!”
不错,天道酬勤,三本书以来,每一个字,都是老虎的血汗,每一步,都费尽了老虎的心血,终有一日,老虎会美梦成真。
胡言乱语,聊以自勉,愿诸君美梦成真,不需付出太过辛酸汗水。(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章:恩赏
这个赏赐,过份了。
既然过份,自然有人据理力争,兵部侍郎黄兴站出来,义正言辞的道:“陛下,赏固然要赏,可是皇家校尉俱都世袭百户,只怕不用三十年,这世袭百户就要超过数万,长此以往,怕是……”
嘉靖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你身为兵部侍郎,又当如何事。”
嘉靖的口吻,越来越带着几分盛气凌人,这让百官们觉得难以接受。
黄兴沉吟片刻,道:“可以以百户彰显其功。”
这意思就是说,只是彰显,而不是当真的人人一个百户,而且不可世袭,因为一旦世袭,这还了得,将来天下不晓得要出多少个百户。
只是单单一个百户,就已足够让人羡慕了,皇家学堂可是有一千三百多个百户,这意味着什么?怕是整个宣府,也挑不出这么多的百户官来。
嘉靖方才是狮子大开口,此时已是不做声了,慢悠悠的道:“若是如此,奖赏未免太轻。”
杨廷和看不下去了,忙道:“陛下,平倭的功劳是大,却也不能赏赐无度,否则到了将来赏无可赏,赐无可赐,又立了新功,该当如何?”
嘉靖慢悠悠的道:“既然如此,那么翰林学士徐谦此次亦是大功于朝,又当如何赏赐?”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按照规矩,侍读学士若是再升官,那可就是一方诸侯或是某部的大佬了,至少一个侍郎是跑不掉的。徐谦这个家伙,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的时候就闹得不可开交。差点没引发震动,现在若是再升到部堂里去。那还了得。
礼部、户部、吏部且不说了,就算是去兵部,刑部这样的偏僻衙门,那也不是开玩笑的事,对杨廷和来说,退一万步,让徐谦去了大理寺这样的衙门,也不能保证这徐谦不会闹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除非……把这家伙打发去钦天监。不过钦天监和其他衙门不同。监官不得改迁他官,子孙世业,非特旨不得升调、致仕。如有缺员,由本监逐级递补。
所以,打发徐谦这个家伙去那里,显然是不可能。
当然,也不是没有那么几个不太重要的地方,比如鸿胪寺,比如光禄寺、太常寺。只是……一个有功的学士,把人家打发去那里,明显有打击之嫌。
杨廷和沉默了片刻,既然不能留在京师。那么只能外放了,倒是这时正好,恰好浙江巡抚出了空缺。前任巡抚已被倭寇所杀,本来杨廷和心里已有了候补人选。现在看来,让这徐谦接任。倒也恰如其分。
浙江巡抚看上去风光,其实想要做好,实在不太容易,至少国朝这么多年,还从没有浙江巡抚任上有什么大作为的人,从某种意义来说,云南虽然是穷乡僻岭,可是到那儿去做巡抚,也绝不会比浙江巡抚差,说白了,这浙江不是个好地方,不但士绅遍地,而且城市的规模很大,城里的居民可和寻常的乡民不同,这些人见多识广,不肯吃亏,若是在云南,就算压榨的狠了,乡民要闹,巡抚一道命令,官军和差役俱都可弹压下去,也无人出来申冤,可是浙江不一样,这里一旦有人闹事,那就是大事,倒不是说这里的事当真比云南的一些乡民造反要大,而是因为这里多的是士绅和生员,屁大的事被这些人一渲染,就成了天大的事。
正德年间的时候,浙江那边出现过许多抗税的事件,都是不满镇守太监,有人振臂一呼,接着便是数千上万人围住衙门要逃公道,官府若是弹压,于是舆论哗然,无数人指摘,在法不责众的前提之下,往往都是下令弹压的官员倒霉,要嘛平调去别的地方,一辈子前途无望,甚至摘掉乌纱帽也并非没有可能。
徐谦这个家伙,做事一向孟浪,像浙江巡抚这等人非大智大勇之人不能站稳脚跟的职位,倒是索性让他来赴任,到了那时,他不闹事倒也罢了,一旦闹事,惹起地方上的反弹,倒看他怎么说。
杨廷和想定,倒也没说什么,旋即道:“陛下,徐谦此次确实是功勋卓著,老臣愚见,眼下浙江巡抚出缺,现在徐学士又在杭州,何不如直接下旨,令他就地赴任浙江巡抚?”
这个主意,倒是让嘉靖愣了一下。
嘉靖这个时候倒是确实很想把徐谦招回来,只是徐谦以侍读学士升任巡抚,倒是很对他的胃口。
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将来要倚重这个家伙做什么大事,显然总有那么点遗憾,况且就算到了部堂里,那也只是副职,倒不如索性外放浙江,好好将这家伙磨砺一番,待到时候成熟,再招回来不迟。
这对徐谦来说,确实是一次很大的磨砺。
嘉靖虽然没有点头,倒是默认了这个说法,他之所以没有急于点头,不过是因为杨廷和怎会轻易让徐谦主政一方,况且是浙江这样的大省。
心里还有些犹豫不定,不过接下来,杨廷和又道:“陛下,至于江南总督一职,老臣窃以为虽然倭寇暂时平息,但是难保不再有倭患滋生,因此,江南总督李时欺君罔上自该索拿京师问罪,而这接任江南总督的人选,却还需尽快择定,及早赴任为好。”
嘉靖顿时明白了,他早就晓得杨廷和不会有好意,原来是借口让徐谦升任巡抚,一方面安插他的人手,又或者说,徐谦虽然是巡抚,可是上头却有个江南总督在上头压着,根本就不安好心。
他眯着眼:“那么诸卿以为,谁可继任?”
杨廷和道:“方献夫。”
嘉靖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皱眉,方献夫这个人他还真有印象,此人给他最大的印象,就是在正德朝的时候很受正德的喜爱,正德对他信任有加,嘉靖登基之后,曾打算清算了这个家伙,谁晓得他打算收拾此人的时候,立即有不少大臣出来作保,为他求情,嘉靖这才作罢。
正德朝得正德宠信,偏偏又得百官袒护,这个人,嘉靖想没有印象都不成。
其实嘉靖不知道的是,这位方兄还有更牛的地方,方献夫是弘治年中的进士,只是考的实在太差,几乎是吊在进士的尾巴上,因此别说是庶吉士,乖乖在户部观政之后,直接分了个广西知县。
广西知县这几乎是官员的噩梦了,若说是广西巡抚,倒也无所谓,毕竟人家去的是省城,无论是浙江巡抚还是广西巡抚,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在省城呆着,可是就知县来说,被分派去了广西,几乎就等于流放,更重要的是,这几乎代表着这个人从此之后再没有前途,一般下来,这辈子算是到头了,混个官身,耗个几十年做一任知府,差不多致仕退休,回家做个士绅,挂一个积善人家的牌匾。
只不过……这位方大人是个异数,他从广西知县做起,而后一飞冲天,随即调任礼部主事,之后又调吏部,进员外郎。现如今,已是吏部侍郎。
一个广西知县任上的小瘪三,只用了二十年不到的功夫,完成了吏部天官的壮举,而且在朝中混的如鱼得水,正德喜欢,杨廷和也喜欢,若是不喜欢,也不可能将其调到吏部,可见这个人,是何等的厉害。
嘉靖沉吟了片刻,看了嘉靖一眼:“方献夫这个人,只怕不妥,朕听说他近来身体不好是吗?”
杨廷和道:“身子早就养好了,而且此人在广西,也曾协助平叛有功,算是能吏,若是他为江南总督,定可保江南无恙。”
嘉靖见此,只得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吧,内阁拟旨意。”
嘉靖见再无其他的事,对于徐谦就任浙江巡抚,感到颇为满意,便摆驾而回,回到暖阁,叫来黄锦问道:“这浙江巡抚可是好差吗?”
黄锦犹豫了一下,道:“若是庸人,极有可能阴沟翻船,若是贤人,必定借此一飞冲天。”
听了黄锦的话,嘉靖不由苦笑:“如此说来,倒是朕害苦了徐爱卿那家伙?”
嘉靖摇摇头,随即道:“派个人去传个消息,让他好自为之,有什么难处,尽管寻朕吧,还有,那个姓王的太监是不是也立了大功?这个人,好像还是你推举的吧。”
黄锦满面红光,道:“陛下,这奴婢是贪懒了一些,不过对陛下倒是忠心耿耿。”
嘉靖颌首点头:“让他回京,敕为御马监提督太监,用心办差。浙江那边,从此以后要多关注一些,有什么风吹草动,尽快飞马报来,不必经过内阁,朕要第一时间知道,至于皇家学堂,暂时也留驻在杭州,海路安抚使司,也按徐谦的意思来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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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臣谨遵圣旨
次日清早。
徐谦精神奕奕的起来,只睡了半宿,倒是因为年轻气盛,不觉得有什么困意。
从新房中出来,吩咐了个丫头好好照料新婚妻子,陆炳和王成二人挤眉弄眼前来,徐谦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道:“怎么都阴阳怪气的,怎么,朝廷的旨意还没来?”
捷报早就报了上去,不过朝廷要进行讨论,还有草拟旨意,虽然要耗费一些时间,不过加急快报,却也不慢,这个时候,倒是该来了。
陆炳立即正色道:“还没有消息,倒是……”
“倒是什么?”
“倒是那李时不肯走,说是要在这里待罪……”
徐谦皱眉,李时是铁定完蛋了的,既然待罪,去他的总督衙门就是,赖在这里做什么?
这次之所以酿成大祸,怕和他也有必不可少的关系,对于这一点,徐谦心里不免对这个人有些瞧不起。
世上有一种人,其实很会来事,工于心计,做人又是油滑无比,庙堂之上,也确实有许多这样的人,论起人情世故,耍起阴谋,可谓得心应手,这李时,就是这样的人,他能在翰林院脱颖而出,凭的也就是这几分本事。
可是这样的人,未必就是有本事,恰恰相反,他们工于心计,而往往就不会做事,你让他们夸夸而谈可以,让他们整人可以,偏偏一旦放到地方上,就成了个十足的坑货。
对李时的印象,徐谦说不上好坏。虽然大家曾经相互利用,可是利用归利用。他把事办砸了,惹出了太多的祸端。
徐谦吁了口气:“带路。我去见见他。”
到了徐家的一处客房,徐谦见到了这个披头散发的李时,李时此时的脸色,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形如枯槁,脸色发青,嘴唇苍白如纸,他见了徐谦,叹了口气。道:“徐学士,你觉得我还有救吗?”
徐谦漫不经心的坐下,一双眸子认真打量他,道:“李大人以为呢?”
李时默然,随即他冷冷一笑:“都是这杨廷和,都是姓杨的害得,他早知江南糜烂,早知这新军报喜不报忧,是以才举荐我为总督。一面断我入阁,一面……”
徐谦摇摇头,皱眉道:“李大人,你错了。害你的人是你自己,杨公固然是不安好心,可是你是朝廷命官。是钦命要员,你既然知道已经糜烂。知道报喜不报忧,为何要和他们勾结一起。杨公没有错,江南总督,是机遇也是挑战,你若是能固守本心,不为功名利禄所扰,又何至有今日?”
李时冷笑:“怎么不怪他?哼哼,他害了我,便要害了你,这江南的水里深着呢,只怕下一步,你就是浙江巡抚了,杨廷和必定会举荐你,到时,你也要步我的后尘……”
徐谦皱眉,长身而起,已经不愿和李时继续深谈下去,这个家伙简直有点疯了,到了现在,还指望靠挑拨离间来引自己为外援,设法救他,倒不是徐谦不能救他,只是他犯下的错实在太大,就算是有这个能力,徐谦怕也不愿冒如此大的风险,更不必说,今日江南满目疮痍,这姓李的可脱不了干系。
李时见他要走,立即大叫:“江南是烂到根里了,徐学士,你若是忝为巡抚,到时四面楚歌,你……”
徐谦驻足,回眸看了他一眼,徐谦此时的目光很是坚毅,他一字一句的道:“若是钦命徐某人巡抚浙江,李大人可看到徐某腰间的佩剑吗?”
李时呆了一下:“那又如何?”
徐谦道:“挡我者死!”
说罢,徐谦跨门而出。
李时的脸色阴晴不定,咬咬牙,道:“你杀得了一个,杀得了第二个吗?哼,你……你迟早还要重蹈老夫覆辙,你……”他絮絮叨叨,最后无力的坐在了椅上,青肿的眼袋上,浑浊的眼眸更加无神,本想拿徐谦当救命稻草,现在看来,是没有指望了。
混了这么多年,贵为翰林学士,何等清贵,将来入阁拜相,都是触手可及,哪里想到,最终还是落了个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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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今日要见的人不少,其中就有风尘仆仆赶来的张鹤龄,张鹤龄在江南兜了一圈子,代表如意坊四处选择织造局和如意坊的新址。
一见到徐谦,张鹤龄很是惊喜,这也算是他乡遇故人,几个月前大家还在京师商讨如意坊的扩展事宜,想不到现在,大家就在这里碰头了。
张鹤龄将自己这几个月在江南的见闻一一说了,最后道:“若是纺织,松江府那边是再好不过,那儿上到知府下到知县,都是王学的人,王学的人倒是好打交道一些,至少肯去尝鲜。不过松江那边的土地贵一些,若是要收购,至少也要购入数千顷以上,如此下来,花费也是不小。还有,纺织机是个问题,听说佛朗机的一些纺织机器不错,制造局那边已经在琢磨了,试制了几台,却发现有个难处,佛朗机人用这种织机主要是织造羊毛,而我们是织造丝绸,还是需要改进一下,不过难度不大,多费费心也就好了……”
徐谦喝了口茶,道:“我看松江那边要办,宁波那边也要办,宁波距离双屿港不过一两个时辰的水路,将来双屿港就是天下货物的中枢之地,所以松江那边,织造局主要是供应内销,而宁波那边就不同了,得考虑外贸,因此,这首先就要修路,修路的事可以从双屿港那边拨用一些钱财,不但要修路,还要拓宽河道,将这整个浙江弄成一条水路网,如此,许多货物才可以在那里集散,通过海路安抚使司的船队运到双屿港去,再将换取来的各国商品,运回宁波。如意坊接收了这批货物,就得分销,因而,如意坊不但还在那里建一个新店,更重要的是,如意坊的第一个钱庄,也要在那里建起来,有了钱庄,大宗的货物买卖才可以更加便捷,这件事,怕是要交给你来办,宁波的如意坊,要让全江南的商贾都聚集于此。”
张鹤龄笑嘻嘻的道:“这倒是不难,江南民风开放,却不似京师,况且京师的如意坊已有成例,这事儿倒是好办的多,那宁波知府那边,我要先去交涉,怕是又要准备一大笔银子购地了。”
徐谦苦笑:“银子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挣银子。”
寒暄一番,张鹤龄也就风尘仆仆的告辞而去了,自从做起了如意坊,张鹤龄已经一改纨绔作风,做起事来渐渐有了些样子。
其实这也难怪,身为一个贵族,本来的命运只是混吃等死,可以说,一个不纨绔的贵族,还算是贵族吗?人家本来就无所事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纨绔能做什么?而如今有了事做,最重要的是体验到了做事的乐趣,享受到了成功的那种快感,尤其是在京师里头,不少平时和他暗中较劲的所谓贵族们,此时纷纷都笑嘻嘻的凑上来讨教赚钱的方法时,张鹤龄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如今,他已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满肚子都是生意经。
徐谦送别了张鹤龄,而这时候,圣旨竟是恰巧来了。
钦差已经到达了徐家,而杭州城内的大小官员俱都前来观礼,钦差拿出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三年。自即位至今,天下升平,唯有江南兴起倭患,倭寇之害,罄竹难书……兹有翰林侍读学士徐谦……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忝为浙江巡抚,即日赴任,望尔慎之、慎之。”最后自然不免提了句:“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果然是浙江巡抚,徐谦的心情,若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从侍读学士到巡抚,不过是短短的数月时间,这样的速度,已经冠绝天下,许多人熬了七八年的侍读学士,也未必能真正成为朝廷要员,而徐谦,现在做到了。
巡抚虽无品级,只属于兼职,正如那些阁臣入一样,内阁学士虽有品级,但是品级太低,因此往往兼任一个某部尚书一样,即以正二品的身份入阁当权,而徐谦这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则是铁打的正三品,正三品,已经成为了朝廷有数的要员之一,再不是寻常的人物。
只是这巡抚之职,干系亦是重大,想到那李时现如今的窘迫,徐谦心里保持着清明,正如圣旨中所言一般,慎之、慎之,唯有戒躁戒躁,必要时却又要有金刚之怒,才能在这个位置上顺风顺水的做下去。
可是不管怎么说,徐谦完成了一次人生中的最大跨越。
“臣,谨遵圣旨,吾皇万岁!”徐谦以头顿地,字字铿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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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大勇
巡抚,乃地方军政大员,巡视各地的军政、民政大臣,所谓巡行天下,抚军按民,权柄之重,几乎可以说是一省的土皇帝。
军政、民政、刑狱、学政,全部都是巡抚一把抓。
而此时,徐谦这浙江巡抚,含金量自然不必提。
在场听封的官员已是一起凑上来,纷纷道贺。
如果说,从前大家对徐谦的尊敬还只是来自于名望和徐谦未来的前程的话,那么现在,大家的尊敬,更来自于徐谦手中的权柄。
徐谦一一回应,圣旨所说的是即日赴任,虽然这只是一句套话,可是既然已经升任,那么立即立即开始熟悉业务也没什么不妥。
徐谦索性一一接见杭州城内的官员,布政使司、提刑司、按察使司、学政,还有本地知府,之类的官员,一一叫来说话。
谈话的性质,只是先摸清楚情况,再不是从前的寒暄,又或者只是说笑。
这一谈,便到了深夜,等那最后一个谈话的人走了,徐谦一人坐在厅里,让人换了一副新茶,慢慢的吸收今日的听闻。
军政的问题,自然是很严重,这是不消说的,自从裁撤了卫所,编练了新军,问题就滋生出来,以前卫所在的时候,虽然官军战斗力低下,可至少朝廷不需要花钱来养,让他自生自灭,倒也没什么。可现在朝廷花了白花花的银子养军,结果新军还是老样子,战斗力低下。吃空饷更加流行,原因无它。一个空额就意味着朝廷必须得每年掏出一笔银子,供他吃喝。供养他的其他开销,而这些银子,最后都落入了虚报人头的武官手里,有了收益,就会有欺上瞒下的动力,按察使司的王大人甚至断言,所谓三万新军,可能连一万三千人都不到。
在这种情况之下,户部和兵部对这件事极为关注。显然将浙江视为了眼中钉,若是这个情况再不缓解,可能今年年末的时候,会集中发难。
民政方面,也有很多为难的地方,地方上的许多权利都由士绅把持,士绅就是地下官府,其实这本来就是大明朝的一个特征,可现在的问题是。布政使司的许多政令出了衙门,到了地方上却是无论如何都实施不下去,无它,无非就是根本行不通而已。比如从前浙江从前是种粮为主,可现在因为纺织兴盛的原因,许多士绅将自己的土地改为了桑田。这其实也没什么,问题是太过火了。布政使司看不下去,便下文要求清丈田地。就算种桑,名下的土地也不得超过半数,必须有一部分田地强制种粮。
这个政令,本也是好意,可是士绅们不理,你就算派人清丈,下头的官府哪里敢得罪士绅,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地方官交不了差,怎么办?自然就是让那些小户人家强制种粮了,结果就是士绅们种桑发财,寻常只有三五亩地的小农却是一颗桑树都不得,小农们自然不肯,可又如何?可纵是如此,这几年浙江的粮赋情况依旧出现了很大问题,比如两年前,浙江一省的粮赋是一百一十万石,而上年,已经锐减为九十七万石,今年可能更糟糕,能维持九十万石就算不错。
对于吏部来说,地方官做的好不好,问题就是这粮赋,粮食上缴的多,才算合格,若是徐谦放任此事,这功考簿上,莫说评个优异,怕是寻常连中评都难。
学政倒还算可,只是浙江毕竟起点比较高,这里本来就是生员遍地的地方,想要在这方面突破,也是困难。
如此种种,整个浙江主要的难题徐谦大致分成了三个,其一是军政,其二是粮税,其三是地方乡绅的问题,其实说到底,所有的问题都还在官吏和士绅上头,官吏不作为,你的政令就难以贯彻,军政肯定要糜烂,而因为士绅的实力过大,就算你想作为,也容易激起反弹。
历届的浙江巡抚,往往采取的都是无为而治的办法,就是既不得罪士绅,同时又依靠士绅随便修筑个河堤,修个县学,就算是造福了生员百姓,至于其他的事,自然是能不管就不管。
徐谦是不是也来个萧规曹随呢?
夜深了,徐谦回到自己的卧房,赵小姐今日没有去报馆,在房里呆了一天,许是羞于见人的缘故,见徐谦三更回来,倒没有露出什么不满,反而露出几分心疼之色,起来给他斟茶,道:“听说朝廷来了旨意,让夫君就任浙江巡抚?”
徐谦颌首点头,道:“是,所以才头痛,实在抱歉的很,回来的迟了。”
赵小姐笑笑:“这是公务,有时报馆那边也忙的很迟的。”
徐谦道:“要不你先睡吧,我还得再琢磨琢磨,得先把事情梳理清来,明日还要召集官员们训话,既然是新官上任,就得先把未来的方向先宣讲出来,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赵小姐倒也没有劝他,只是道:“不如我陪着你吧,你来想,我去请后厨的几个嬷嬷准备些糕点,也省的你饿了。”
她的手轻轻搭在徐谦的肩上,轻轻揉了揉,继续道:“其实许多事,看上去千头万绪,只要抓住一个重点,就理清了,就如办报一样,办报的主旨无非就是抓住人心罢了,只要顺着这个方向去做,就没有不成的道理。我的见识不多,夫君却不同,想来已经能抓住这个中心了。”
徐谦不由笑了,反手拍拍她的柔荑,精神一振,道:“好,我拿笔墨来琢磨一下,你去整一些酒菜来,看你也不急着睡,待会儿我们一起吃点东西。”
赵小姐点点头,披了件绒毛披风,去后厨叫人不提。
徐谦准备了纸笔,他知道,今天夜里,他所想出来的这个方向,将决定着未来许多日子的施政方向,既决定了他自己的前途,也决定了千千万万人的命运,沉吟片刻,他的剑眉一挑,捉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利字。
说白了,要做事,就要有银子,无论是士绅也好,官吏也罢,其实都是无利不起早,这浙江千千万万的人,也都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别人只盯着一个德字,徐谦却知道,德字是招牌,就好像婊子总要立个牌坊才好一般,所有问题的本质,终究是个利字,否则为何吏部功考,看你缴纳粮赋的多寡做什么?朝廷要的是利,而下头的士绅之所以我行我素,对官府的政令阳奉阴违也是为了利。官吏们不敢得罪士绅是利,而欺压百姓,百姓抗争,也都是为了利。
为政一方,就是将这个利分配好,可是给了某个阶层多一份利益,其他的阶层就要少一部分利益,得了好处的人自然称颂你,可是没了好处的人自然要嗷嗷叫几声。
可你要是搞均衡,和稀泥,那也行不通,因为人性是贪婪的,大家都希望从别人身上得到利,一旦满足不了这个要求,而恰恰他们又是既得利益者,就免不了要叫唤几声。
既然无论怎么分配都会有人大叫不公,无论怎么和稀泥都有人不满。除此之外,朝廷又在上头盯着看着,等着你将大把的利益输送上去,那么,这两条路都走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出一个绝大多数人获益的法子,使所有人皆大欢喜,就算有少数人失去了好处,徒然叫唤,也无所谓。
只是……真有这样的办法吗?
若是真能做到,那么徐谦就只是巡抚,而是千古第一人了。
徐谦不由苦笑,只是……他上任巡抚,风头太盛,京师里头,不知多少人在等他笑话,若是碌碌无为,反而遂了他们的心愿。
所以他必须更加严格要求自己,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做一做,况且他并非没有优势,他的优势就在于刚刚上任,他的威望已经达到了顶点,对许多生员来说,他几乎是贤人一般的角色。对黎民百姓来说,他是拯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对官吏们来说,他背景深厚,决不可随意糊弄。
更不必说,在朝中,有人支持他,舆论上,暂时也无人敢和他为难,这些种种的优势,想要做出一点事来,倒也不难。
徐谦想定,目露一丝精光,随即微微一笑,在纸上留下一段笔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勇也!”
他抛掉了笔,整个人变得有些亢奋起来,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既有些觉得大胆,完全和圣旨中的慎之、慎之相悖,而另一方面,他又处在自己的兴奋之中,他开始想通各方面的关节,如果自己这样做,朝廷会怎么样,其他人会怎么样,每一个人的反应,都必须掌握,料敌先机虽然未必能做到,可能知己知彼,却是必须要做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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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语不惊人死不休
巡抚属于京官,所以治下并无定员官员,一般的官员都有左右手,比如知府下头有同知,有推官,县令之下有县丞,有主簿,有典吏,可是巡抚却是不同,巡抚只有幕僚。
也就是说,你想办事,是没有官吏给你差遣的,你必须自己去招募。
不过这一点,对徐谦来说十分简单,很快,这巡抚衙门里的几个幕僚便诞生了。
分管学政的不是别人,正是王艮。
现在的王艮,实在已经没有必要再通过报纸去宣传王学,因为明报的编撰里头,几乎都已经被他发展成了下线,除非明报全部大洗牌,否则绝不可能洗清王学明报的烙印,再加上王学已在这里就地扎根,已演化成了一场风尚,因而王艮早就萌生退意,而现在,徐谦聘他入幕,他也没有拒绝,毫不犹豫的上了船。
浙江现在已经成了王学的根据地,因而这里的学务,几乎已经改头换面,打着的固然是理学旗号,可是其实学的却是王学,王学深入人心,那么要管学务,必须得请一个王学德高望重之人出来主持,徐谦需要王艮为首的王学在学务上给予鼎力支持,而王艮也很上道,借着这个幕僚的身份,继续经营他的王学。
二人属于相互抱团取暖的心思。
而分管军政的,自然就是周泰了,现在皇家学堂就在杭州城辟地操练,军政当然要用自己的子弟兵,这些人都是徐谦的底牌和骨干。有他们撑着,军政方面不成问题。
刑狱的幕僚叫张诚。民政的幕僚叫朱涛,这二人。都是恩师谢迁举荐,既然是恩师举荐,徐谦手上又没有什么好人选,自然也放心用着,谢恩可是做过宰辅的人,眼光还是有的,这二人也都算是老练的人物,只是时运不济,名落孙山而已。
还有一个管钱粮。此人却非是台面上的人物,而是如意坊那边抽调的人,在如意坊做过一任掌柜,叫牛金,显然在幕僚队伍里,和其他几位有点格格不入。
人手大致是差不多了,戏台子自然也搭了起来,新官上任,带着幕友们到了这巡抚衙门。巡抚衙门倒是颇为气派,因为在弘治年间,各省才渐渐设立巡抚,到了正德年间。巡抚才勉强算是正式官职,既然要长期驻留,那么肯定是要寻个地方。于是在正德十三年的时候,第一任正儿八经的巡抚老爷便将驻地设在了这里。这里位于热闹的通江桥,据说在宋时人称紫极宫。后来南宋灭亡,宫殿被改为三皇庙,最后寺庙撤除,又成了巡抚衙门。
这里,是杭州的中心,巡抚衙门占地也大,很是气派,雕梁画栋,长廊下还有彩釉和金漆,不过徐谦在琢磨,这是不是从前庙里的和尚弄上去的,衙门里刷金漆,实在有暴发户之嫌。
后院早就修葺的干干净净了,官不修衙,这是因为修了也是便宜给下一任,按照这时代的进度,要修个气派点的衙门三五年都只能算是小成,十年下来屁都看不见人就得滚蛋,还修个什么修?只是不修外,却不代表不装饰一下后院,后院是官员和幕友们的休憩之所,徐某人相当长一段时间要在这里下榻,所以,里头的陈设倒是很有几分江南精致之美。
当然,身为巡抚大人,物质毕竟是身外之物,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官员,物质享受只是很小一部分,最重要的,还是感受权利的快感。
此时巡抚衙门正式运转,到了下午的时候,杭州城里的大人们就都乖乖来了,这些老爷别看在别人眼里光鲜,可是到了这巡抚衙门里头,就只有站着说话的份。
徐谦高高坐在案首,居高临下看着分列两旁的各衙官员,见他们都是一副小心翼翼,一个个胆战心惊,专侯自己指示。
这种感觉,实在过于美好。
这便是权利的好处,看你不顺眼,一脚将你踹飞,你还得爬过来,笑嘻嘻的说一声大人神腿,下官受教。看你顺眼,一个念头,夸奖你几句,也足以让你乐呵个好几天。
徐谦咳嗽一声。
在这里,只有徐谦才有咳嗽的权利,而他这一咳嗽,大家像是接受到了某种信号一般,僵化的脸立即变得温和起来,一个个带着微笑,仿佛都在说,巡抚大人咳嗽的好,很是活跃了气氛,给大家伙儿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然后……徐谦低头喝茶,喝过了茶,他微微一笑,这如沐春风的笑容,比任何倾城美人的微笑都要让人酥软,因为大家一看到他笑,顿时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起来。
徐谦伸出手的关节,轻轻的磕了磕案牍,终于开始说话了:“本官蒙受圣恩,忝为浙江巡抚,说起来本官年纪……”
一说到年纪,立即有人打了鸡血一般,杭州知府江峰立即跳出来,义正言辞道:“甘罗尚可拜相,大人虽然年轻,可是以大人功德,屈尊巡抚已是……”
一股扑面而来的马屁气息将徐谦晕的七荤八素,差点没让徐谦直接飞升到九霄云外。
徐谦连忙打断他:“罢了,此事休要再提,本官现在既然主政浙江,这新官上任,不免要先烧把火,这火如何烧呢,虽然朝廷早有定制,不过旧法毕竟也有失漏之处,我等为官,上为朝廷,下为百姓,因此,必须推陈出新,方才不枉为官一场。”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不过新官上任,难免都要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大家倒是沉得住气,都在暗中揣测着徐谦的话。须知大家都是聪明人,往往新上司随口几句话,大致就可以猜测出新官的性子出来,因此大家现在都在猜测,这位新任巡抚,又是什么性子?
徐谦继续道:“本官思来想去,这第一把火,就在粮赋上做做文章。”
众人一听,纷纷愕然,粮赋?莫非是因为这位徐大人眼看浙江的粮赋年年递减,因此才打算摊派苛捐杂税?这浙江的粮赋本就够重,若是加派,那可不是玩的,拥有土地最大的人是谁?自然是乡绅地主,这些人惹急了,可不是好玩的,保不准,要闹出抗税的大事。
其中有个官员见徐谦说出这番话,非但没有忧心忡忡,反而眉梢儿露出喜色,此人乃是巡按周昌,巡按和巡抚一样,都属于京官性质,都属于都察院,不过大家都只是挂职在都察院而已,比如这巡按,不对任何人负责,便是巡抚,他也未必放在眼里,他有奏书专奏之权,直接向宫里和内阁负责,在这浙江,想弹劾谁就弹劾谁,想骂谁就骂谁。
这位周巡按,却是晓得京师里头许多人对这新任巡抚不怀好意,反正他也不受徐谦节制,可以特立独行,虽然表面上和徐谦客气,可是心里头,却一直想挑徐谦的错出来,只要挑了毛病,陈报上去,这便是大功一件,将来的前程,自然是不必说了。
原以为这新巡抚刚刚上任,想来定会老成,不会闹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可是谁知,徐谦刚刚上任,居然就想加征粮赋,这可不是小事,只要稍稍闹出点事来,周昌就有许多的文章可做。
谁晓得徐谦下一句道:“大家都知道,朝廷对浙江的粮赋一向严苛,别的地方是十抽一成,可是这浙江,却是足足高了一倍,以至许多百姓苦不堪言,本官的意思,往后对种粮的粮户,税赋统统减为三十抽一,若只是摊下来五亩一丁的农户,俱都免赋,诸位以为如何?”
原以为徐谦要加税,谁晓得居然减税,而且这减的也实在厉害,从十抽一变成了三十抽一,若是家中人均不过五亩的人,还进行免税。
这……绝对算是破天荒的事,大明朝从太祖以降,只听说过苛捐杂税越来越多的规矩,却从未听说过,还有减税一说。而且这也减的太狠,等于是说,所有种粮的人家,几乎不必向朝廷缴纳粮税。
若是不缴税,粮食从哪里来?税又从哪里来?还有那金花银,又从哪里来?
这新任巡抚大人,简直是疯了。
布政使赵明觉得兹事体大,立即站出来,道:“大人,不可啊,若是如此,则今年征粮怕是连三十万担都不能保障,往年都是近百万担粮食入京,今日若是如此,不但朝廷要责怪,怕是……”
徐谦压压手,道:“诸位且听本官说,本官免粮税,却又要加征桑税,往后呢,谁家用土地种植桑树的,则改为十抽四的税法,用蚕丝折银上税,如此一来,即可抑制毫无节制的种桑,另一方面,用种桑盈余补种粮不足,岂不是好?”
所有人又呆住了……
因为这个所谓的方案,看上去似乎很合理,可是现实来说,简直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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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有组织有预谋的抢劫
收税是很大的问题,谁敢拿税赋来开刀,那更是自己要找不自在。
其实大明朝的官在税赋上开刀的人很多,不过不约而同的,都是进行摊派,即采取各种法子加税,比如金花银的损耗,比如征粮时的各种杂税等等。
可是大规模的减税,却是闻所未闻,一次减了这么多,拿什么来填补这个空缺?
当然,新任巡抚的做法是用桑税抵粮税,这个办法看上去似乎妥当,可是仔细一想,却有点让人觉得可笑了。
首先,朝廷要的是粮,虽然也会折金花银,可是浙江的粮食才是朝廷的重点,朝廷还靠着浙江的粮食去赈灾,亦或去辽东、宣府养兵,你就算拿出银子出来,没有足够的粮食,怎么成?
这还只是其一,关键的问题在于第二点,种粮的往往都是小户人家,你把人家的税减了,固然这些人家对你感恩戴德,毕竟那些只有三五亩田的寻常农户,每年种出来的粮食只有这么大,都说是十抽二,其实真正缴纳的粮税远远比这个高得多,有的地方甚至是十抽五,许多人虽有几亩薄田,看上去似乎日子过得下去,实则大多数人都是吃了半年的细粮接下来半年就是吃粗粮,末尾的几个月,只得掺些野菜才能勉强果腹了,若是大面积的减税,那么这些人填饱肚子就不再是问题了。
最大的问题是桑税,现在种桑的都是浙江的大户,这些人家哪个不是良田万顷?有的朝中有人。有的是本就在浙江的极有声望的豪绅,他们土地多。种的桑田也多,巡抚大人竟将桑税足足提高了数倍。随便一个大户,若是缴起税来,怕都是数百上千两的金花银,若是你种的更多一些,怕是几千两也未尝没有可能,这些人,会答应吗?
平时官府的许多政策,都是尽量的倾斜这些士绅,为的就是安抚他们。现在倒好,巡抚大人不但不对这些人安抚,反而先拿这些人开刀。
这……
布政使赵明倒是对徐谦有好感的,一方面他是王学门徒,另一方面,徐谦带兵南下,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于是忍不住劝道:“大人,若是如此。怕是大户们不满,他们若是要闹起来,这可不是好玩的,到时候……”
徐谦微微一笑。道:“这个无妨,告诉他们,明日夜里。请大家来巡抚衙门,凡是有什么不满的。都可以来找本官诉说,本官自然会给他们说清楚讲明白。赵大人,这新政要尽力推行下去,要立即下文,让各府各县遵照这一条办理,立即贴出文告,公告天下。”
赵明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这新任巡抚,毕竟是清流出身,一切都过于想当然了,方略倒是好方略,也确实有爱民之心,若是这个办法真能推广下去,浙江一省,恐怕再无饿殍,毫无节制的种桑,也会得到一定缓解,可是……这毕竟只是愿望,再美好的愿望碰到了现实,都是扯淡。
不过赵明也并不担心,徐谦这个所谓的政令,多半只是刚刚上任一头热的想法,等到时候遇到了阻力,自然会改弦更张,现在倒不如先顺着他,遇到困难之后,再废除也就是了。
一场会议很快结束,巡抚与布政使司自然下文,公告浙江各府各县,这一道政令下来,倒是不少人暗暗点头,浙江的税本来就重,现在巡抚减税,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这拳拳爱民之心却是跃然纸上。
消息传到乡间,更是反应热烈,乡民们一直深信徐谦乃是文曲星,现在甫一上任就要减税,这可就非比寻常了,历朝历代,只听说过税赋越来越多,摊派多如牛毛的,从未听说过减税一说。
再加上明报及时刊文,将徐谦税制的用心和税制的许多章法一一刊载出去,什么样的人不必纳粮税,又有什么样的人纳三十抽一的粮税,桑税如何征收,再有若有官吏加征税赋,又该到哪里状告,本地知府、知县若是不肯照章办理又会如何严惩,林林总总,正版报纸竟有十万言,更是鼓励生员进行督促,说是家事国事天下事,读书人都需事事关心,王学讲究的是知行合一,理应将所见所闻,俱都上报。
也就是说,明报在这边,号召省内生员督促官府的税赋征收,假若有官吏不法,大可报到巡抚衙门或是明报,到时巡抚衙门必定照章办理,并且还会对该生员进行一定的奖励,比如在学里,廪生、增生的缺额,还有乡试的名额之类,不再单单考察学问,还要考察品行,纠察官吏不法也属于德行考察的范畴,总之,若是上报,之后上报属实,在进学方面,会给予一定的倾斜。
对生员来说,本来就清高自傲,现在巡抚衙门放权,让他们纠察不法,生员们自然欢迎,以后见到了官吏,腰杆子更直。不只如此,来点正义感,居然还有好处,各乡的生员、秀才们拿了明报,此时已经开始打起主意了。
倒是那巡按周昌也拿到了明报,看了之后也是眉飞色舞,他有预感,徐谦这是在作死。一开始,以为这只是徐抚台虚晃一枪,喊喊口号而已,这在官场上并不鲜见,可是具体执行不执行,是另一回事,谁晓得这位抚台大人吃了猪油蒙了心,居然动真格,连明报都为他鼓噪造势,如此一来,那些种桑的大户们,会善罢甘休吗?这些人可都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利益受损,等于是加收他们的税来补那些寻常小户的不足,周昌决定再等一等,等那些大户闹起来,再在其中做一些文章,到了那时,且看这巡抚怎么下的来台。
想到这里,周昌心情大好,不由哼起了小曲,很是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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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的大户,尤以青田刘家最是尊贵,拥有的土地也是最多,刘家在浙江的地位,可远远比从前的商家要厉害的多,而商家后来从事走私,土地倒是不多,可是刘家不同,青田县几乎过半的土地,都是刘家所有。
这刘家的祖上乃是大名鼎鼎的刘伯温,被敕为诚意伯,刘伯温的长子刘廌世袭诚意伯、又敕光禄大夫,职官正一品。虽无实权,却也实在显赫,只是其父被人害死,刘廌无心朝政,索性就以奉亲守墓的名义,归隐回乡,在乡中闲住。
此后,刘家便有祖训,子孙不得为官,因此所有人都挂着诚意伯的名义,在乡中闲居,数代经营,刘家在京师的最后一点影响力都已经烟消云散,可是他们在浙江,却属于名门中的名门。
刘家后人,传到现代乃是第三任诚意伯刘瑜,刘瑜已是年过半百,朝廷多次请他入京为官,他都不肯受,只在家中读书,再加上正德十八年的时候,朝廷又敕刘基(伯温)为太师,谥号定为文成,敕命下来,就必须改葬祖宗的尸骸,毕竟地位不同,陵墓要用更高标准进行改迁,刘瑜就以这个名义,依旧在青田县的家中闲住。
刘家的土地,足有数千顷,因为前些年,大量商贾购丝,许多人家都改粮为桑,刘家见状,也随着这个潮流将绝大多数的土地改为了桑田,可此时,问题却出来了,新任巡抚居然要加税。若只是加一点两点倒也罢了,可现在显然不是一点两点这么简单,而是数倍的增长,刘家土地极多,若是按照现在的税率,怕是每年就要缴纳生丝一千多担上去。按现在的市价,纹银至少高达数万。
数万纹银,这简直就是抢劫。大明朝,可曾听说过缴纳这么多生丝的,缴纳这么多纹银的吗?
本来刘瑜对徐谦的印象很好,毕竟这家伙稳住了浙江,于刘家也是有恩,可是谁知,这家伙刚刚上台,第一个板子就打在刘家身上。
刘瑜很生气,在他的书房里,叫来了结果青田县的大户,这几个大户,自然也极力怂恿刘家先站出来,到时大家一起闹一场,要嘛指使人去抗税,要嘛索性就发动人弹劾这个家伙,总而言之,十成抽四成的税是他们绝对不能承受的,种桑可是需要成本的,需要大量的人口去采茧,还需灌溉、除虫,如此算下来,可能大片土地的收益,还不如官府征收的税要高,官府收了一千担丝上去,可能自家余下的纯利,怕是只有七八百担。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有组织有目的的抢劫行为,这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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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哎,天天喊月票,天天都三更,结果别人叫一声,已连续数天三更,月票就把老虎爆掉了,不甘心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五章:豪族
“实在欺人太甚!”刘瑜气的胡子都要吹起来,下了一个总结。
刘家家大业大,该粮为桑之后,一亩地的收益确实是增长了数倍,这两年也确实为刘家增了许多进项,人便是如此,吃进去的东西就吐不出来,从前每年数万纹银的进项,现在让他只赚一半,就比杀了都要难受。
这就是人心,人心就是,但凡到了自己锅里的东西,谁若是敢拿,就要拼命,纵然他们的财产已足够保证他们鲜衣怒马、锦衣玉食,也是如此。
即便是刘瑜这样在浙江被人称为饱读诗书的伯爷,也是一样。
那青田王家的王康道:“不错,就是欺人太甚,可是这巡抚显然是心意已决,已是布告了各府各县,连明报都登了,显然这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此事办到底,伯爷,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徐抚台毕竟年轻,莫不是被人糊弄,才出此昏招?”
王康还算是客气的,只敢反太监不敢反皇帝,虽然言辞激烈,终究还是在清君侧的范畴之内。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徐谦在浙江名声太大,谁都不能保证,在座的人里头,有没有徐谦的‘粉丝’。
刘瑜颌首点头,捋须道:“老夫也是这样想,其实大家都不容易,他想造福百姓,老夫无话可说,可是造福百姓不是拿咱们开刀来造福的,若是如此,直接让各家开仓放粮就是,又何必如此麻烦?依我看,确实他可能被人蒙蔽了。他毕竟年轻嘛。”
坐在一旁的一个老乡绅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倒是本省巡按那边。希望伯爷出面,闹上一场……”
“是那个周昌?”刘瑜想起这个人来。
“对。就是他,他透出消息……”
刘瑜眼眸眯起来,恬然一笑:“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吾虽蒙受圣恩,可是一直躬耕青田,本想好好的在这里管教一些不成器的弟子读书,了此残年,谁晓得,连浙江也越来越不太平了。”
他慢悠悠的用手敲了敲桌几。随即道:“徐抚台终究是浙江的恩人,没有他,浙江上下,还不知道多少人要受倭寇之苦呢,有他在,浙江才能安定,所以这个周昌,暂时不要理会,一旦和他搀和一起。就要被人当枪使了,到时候闹将起来,咱们就是先锋,到底为谁冲锋陷阵还是未必的事呢。老夫倒也罢了,你们不过是一群寻常乡绅,有几条命跟人家斗法。要斗起来,就不是浙江这边斗了。庙堂上才激烈,尔等真要做棋子。却不要最后成了弃子。”
听了这句话,众人暗暗乍舌,不由缩了缩脖子。
刘瑜道:“不过嘛,这个税是不能交的,起了这个头,形成了定例,损失就不会是一点半点,长此以往,大家都要吃亏。”
王康不由道:“可是不交,又该怎么办?这是抚台上任的第一把火,到时候可莫要将咱们的人头祭旗。”
刘瑜眯着眼,也是觉得头痛,一方面,他晓得在这浙江内部,有一股暗流,这股暗流,自然是针对新任巡抚的,可是他也绝不会以为徐谦是个软柿子,因此,他绝不会去参与这个斗争,因为一旦斗起来,就会有成败,赢了,获益最大的也是庙堂上的一些人,可是输了,就有许多人要倒霉,他刘瑜未必能够幸免。
所以无论让他站在徐谦一边,又或者站在徐谦的对立面,都是刘家不愿看到的,刘家经营数世,能有今日规模,靠的就是闷声发财,自从有了刘基的教训之后,后人们都知道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既然不斗,又怎么善了?这里头的涉及的利益太大,何止是青田,半个浙江的大士绅们都在看着自己呢,若是今日吃了这个亏,不说将来大家都要剜上一刀心头肉,这个先例一开,官府尝到了甜头,说不定将来又不知有多少摊派到自己头上,这是决不允许的。
“这件事嘛……”刘瑜沉吟片刻,正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有管事过来,道:“老爷,巡抚衙门那边又贴了文告,说是过几日,请老爷人等到衙门吃酒,抚台大人亲自设宴,许多事上,要和老爷与诸位老爷们讲清楚,说明白。”
狠狠的抢了一把,又来一场宴会,坏说要讲清楚、说明白。
刘瑜一头雾水。
不过……
对这个毁誉参半的人物,相信大多数人还是想见上一面的,刘瑜倒是来了兴致,道:“既然如此,眼下大家什么话都不要说,该怎样就怎样,一切,都等那时候便可揭晓。都说这徐抚台乃是文曲星转世,想来也不会如此愚蠢,听其言,且观其行吧。”
众人纷纷点头,其实也有人想拉着那什么巡按一道闹一闹的,可是现在刘瑜发了话,倒也不好有什么动作了。
税制改变的事,在浙江内部闹得轰轰烈烈,各地知府、知县衙门,已经开始派出差役排查桑田和粮田的情况了,差役们四处,清丈土地的同时,不少生员也都有了举动,据说省城的许多王学学堂都放了假,让生员们各自回乡,为的就是督促清丈田亩的效果,若是各地衙门清丈的土地和大家所见所闻不一样,但凡有生员检举,都会给予奖励。
生员们本来就闲的发慌,平日每日在书院里读书也是烦闷,王学天天在喊知行合一,可是每日都是知,唯独没有行,现在给了大家行的机会,将这些人将鱼饵一样撒出去,大家也觉得有意思,回去敦促不提。
不只是如此,明报这边已向各府派了编辑,随时采纳新闻,桑田和粮田的区别太大,若是官府故意将寻常百姓的粮田纳为桑田,肯定有人要闹事。而假若有大户人家的桑田直接划为粮田,自然也有人举报,宁波那边倒是出了几个差役和大户人家联合瞒报的事,遭人举报之后,巡抚衙门直接免去了负责此事的主簿,派人将几个差役捉到省城,游街示众,犯事的大户亦是捉了几个,这事儿可是明白无误的刊登在明报上广而告之,自此之后,倒是许多人都老实了,不敢在这清丈土地上头做手脚。
只是如此大的动作,不免有人人心惶惶,寻常百姓固然是拍手称快,从此几乎不用负担粮税,可是对那些种桑的大户来说,却都一个个如丧考妣,而此时,徐谦则稳坐巡抚衙门,对外界的事,都漠不关心,一连几日下来,倒是有不少地方豪族的人纷纷已到了省城,打算和抚台大人好好交涉。
这一日夜里,巡抚衙门灯火通明,一场宴会悄然开幕。
来的士绅可是不少,都是各府各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大的地主,犹如青田刘家,象山陆家、慈溪杨家、淳安曾家等等,都已尽皆到了。
而且来的人,都不是子弟,大多都是家主,一方面是表现对抚台大人的尊重,另一方面这件事关系到了族中的切身利益,必须亲自动身。
浙江的土地,至少有三成左右都在这些人的手里,他们有的不只是偌大的家业,不只是数以千万顷的土地,更有显赫的家世,只要拿出族谱,三代之内必有显赫的人物位列其中。
当然,浙江豪族,都以刘家为尊,一方面刘家的祖上是乃是开国功臣,位列一品,另一方面,刘家还有爵位在身,而刘家现任家主刘瑜更是个浙江省内罕有的大儒,虽然没有做官,可是文章却是不少,既是士林领袖,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都落在了他身上,都巴望着,刘家能出这个头。
好在巡抚衙门占地不小,否则也容不下这么多人,一些豪族已经请进了正堂,其余人呢,只能在外头就坐,不过显然徐谦并没有冷落他们,已命许多官员前来作陪,气氛倒也融洽,天色还早,所以先是上了茶来,徐谦亲自搀着刘瑜进去,一面道:“早闻诚意伯大名,令祖亦是受本官推崇已久,今日设宴,诚意伯肯亲来,实在让本官脸上有光,来,请里头说话。”
刘瑜倒也满面红光,这家伙很给自己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确实让他心花怒放。若是别人说这句话也就算了,这徐谦可是六首状元出身,如今又是浙江父母官,拜得恩师又是谢迁,无论是家世、出身和眼下的身份以及名望如今都是顶尖,现在如此客气,那就大大不同了。
这代表的是,一个态度,有这个态度就够了。
若是寻常的巡抚,说出这句话刘瑜还未必觉得如何,毕竟刘家可不是寻常家族,可见这说话的好坏,得看人的身份,不一样说出来的话,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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