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帝心难测
众人一一答题,唯独徐谦没有做声,临到了他最后垫底,按理说这位徐会元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乱,绝不落后于人的,只是先前写策文时最后一个交卷,现如今又是最后一个。
九个贡生,答什么的都有,一块有暇的美玉而已,你既不能和别人重样,想要再赋予这美玉什么比喻拿来破题,只怕难度增加了十倍以上。
大家都不吭声了,现在就等着徐谦作答。
便是嘉靖,对徐谦也带着很大的期待。
他是天子,固然和徐谦关系匪浅,对徐谦很是看重,可是他也绝对不会对徐谦放水,嘉靖要的是真材实料,除非徐谦能一鸣惊人,否则绝不会偏帮他什么。
方才每个人答题的时候,嘉靖都带着矜持的笑容,不咸不淡的称赞几句,可是显然,这些回答都没有让他十分满意,他拿出这块玉出来,与其说是考校大家的学问,倒不如说是让大家来猜测他的心思,所谓投其所好,谁能猜测出嘉靖本身拿出玉石来的用意,才能让人大开眼界。
只是方才嘉靖的表情,虽是带着含蓄笑容,说着客气的言辞,可是情绪并没有任何波动,这就意味着,虽然九人七嘴八舌,之乎者也,固然是展示出了自己的才华,却是依旧没有寻到嘉靖满意的答案。
这时候,嘉靖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徐谦身上,显然是希望从徐谦口里,道出他想说的话。
八股是代圣人立言,可是现在。却是代天子立言。
徐谦却是木若呆鸡,似乎还没有答题的意思。
嘉靖眉头微微皱起。抚案道:“徐谦。”
徐谦作揖:“学生在。”
嘉靖用一种刻意疏远和冷漠的口吻道:“你的同年都已经答题,为何你迟迟不答。怎么,莫非不想答吗?”
徐谦知道,嘉靖所表现出来的冷漠,不过是避嫌而已,这不是为了嘉靖自己,为的更是徐谦,若是表现过于热络,那么这徐谦就算高中一甲,也难免让人说闲话。最好的结果就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甚至对待徐谦,要比对待其他人更加严厉一些。
徐谦拱手行礼,道:“陛下,非学生不想答,实为不敢也。”
不敢……
嘉靖哂笑,这个家伙刚才把同年殴打一顿,把考官们好好的威胁了一番,现在竟在自己面前说不敢。这不是笑话是什么?嘉靖知道徐谦还有后话,因此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笑吟吟的道:“为何不敢?”
徐谦道:“学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触怒了陛下。”
这哪里是怕,分明就是以退为进,等着嘉靖给他一道免罪金牌。
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嘉靖也不敢骂他什么,心底的好奇心勾起来。只得将计就计,道:“你放心。今日殿试,爱卿可以畅所欲言,朕绝不加罪。”
徐谦松了口气,这才道:“那么就请将这美玉给学生观摩一二。”
黄锦将美玉呈送徐谦手里,徐谦不露声色的看玉,这是一块上好的玉,其实不用看就知道,徐谦虽然对玉没有太多研究,可是用手去触摸,用眼睛去观察,立即能感受到这美玉所带来的柔滑和质地。唯一的遗憾,就是在这玉身不显眼的位置出现了一丝杂色,玉这东西,一旦出了杂色,就不免档次降低了,虽然不仔细不能发觉,可是作为御用之物,它很不合格。
可以想见,这并不是贡玉,当地的地方官就是再糊涂,怕也不敢将带着杂色的玉石呈入宫中。
徐谦心里想:“市面上这样的玉,至多也不过三十两银子,若不是这瑕,只怕价格要翻五倍不止,可惜了。”
既然不是贡品,那么皇帝的玉是从哪里来的呢?皇帝是特殊的职业,也不可能出去逛街淘宝,若这块玉只是临时起意拿来做试题,未必能立即拿出来。
如此一来,唯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了,嘉靖早就想好了试题,因此早就命了太监出宫采买,免不了要吩咐几句,必定要上等的玉,但是必须要有瑕疵。
徐谦已经猜测到,嘉靖这是有备而来,皇帝既然有备而来,而不是临时起意,那么就有他自己的用意,他为什么要拿这块玉,为什么要事先做好这个准备?按理说,殿试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只要皇帝老子高兴,随手一指房梁,或指一指四角冉冉的宫灯,就可以拿来做题。
既然如此,这快玉象征什么,这个瑕疵又象征什么?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就定有所图,徐谦将近来一些朝廷的大事重新梳理了一遍,大礼议是不可能,现在是风口浪尖,皇帝和内阁的矛盾还没有恶化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剑指大礼议。
蒋冕呢?近来发生的唯一大事就是蒋冕了,可是徐谦也觉得不对,内阁出现缝隙,产生了矛盾,这里既有君臣之间的失和,又有阁臣之间的龌龊,一般这样的事,无论是宫里或者朝廷心照不宣就好,捂盖子都来不及,哪里还肯把事情捅出去。
想了片刻,徐谦不由苦笑,嘉靖这个天子,实则是个妖孽,这人太聪明,聪明的人就免不了想要卖弄聪明,现在站在嘉靖面前的,乃是天下最顶尖的读书人,想来嘉靖很是享受在这些‘人精’面前耍聪明的过程,当然,他一定还带有政治目的,只是这个政治目的天子不想亲口说出来,必须借着别人把这个窗户纸捅破。
想到这里,徐谦突然眸光一亮,他抓着这美玉,突然叹了口气,道:“美玉美则美矣,奈何有瑕,可惜,可惜!”
他连说两个可惜,随即便狠狠将这美玉摔在地上。
啪……玉石立即粉碎,溅射开来,好端端的一方玉就这么粉身碎骨……
所有人惊呆了。
大家都是来殿试的,可是今天,他们都像做梦一样,一桩桩不可能发生的事,竟都生生出现在了眼前,现在这徐谦的大胆已经升级,当着皇帝的面,把御用之玉摔了个粉碎,这……也太大胆了!
所有人深吸一口气,怪异的看着徐谦,此时对徐谦的真不知是什么心情,佩服?有一点,人胆大到这个份上,不佩服不成,换做是他们,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事。震惊,这当然有,不震惊就是傻子。怪异?这应该是最多的感受,因为徐谦的行为,很难让人理解,明明不能去做的事,他偏要去做,明明犯忌讳的事,他偏偏不怕忌讳,这个人……大家心里暗暗摇头,这个人真是妖孽啊。
徐谦也不顾别人的眼神,他心里知道,轮到自己表现了,摔了玉,挺胸昂首,整个人宛如魏征附体,朗声道:“美玉有瑕,藏之何用?学生想到当今天下固然承平,可是江南屡有倭寇侵扰,此乃大明芥癣之患也,学生以为,倭寇之事,当效仿这块美玉,务必玉石俱焚、壮士断腕,方能厘清。陛下圣明,心忧江南百姓,学生乃浙江人士,乡人深受倭寇之害,陛下既有吊民伐罪的决心,学生斗胆,甘愿驱从。”
所有人呆住了,怎么又讲到了倭寇了,这玉和倭寇也有关系?
他们哪里晓得,这玉,即是江山社稷,白玉有暇,其实就是社稷有污,徐谦砸玉,不过是表明玉石俱焚的决心而已,嘉靖已经铁了心,打算治理倭患了。
嘉靖为何要清理倭患?这倭患古已有之,虽然如今愈演愈烈,可毕竟只是抢掠罢了,只要没有占山为王,终究不算是心腹大患,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天子制倭,当然不是什么爱护百姓,而在于立威,他毕竟是藩王出身,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得弄出几件文治武功来,只是文治有点儿难,有一个杨廷和摆在这里,有了功劳,多半天下人都视为杨公的功劳了,虽然朝廷大臣天天叫喊的是天子圣明,可这只是场面话,当不了真。
文治既然不成,那就武功,显然嘉靖已经急迫的需要有一个战功来支撑自己,同时借着这制倭重新站稳脚跟,着手布局,再与杨廷和进行一场新的明争暗斗。
历史上对倭寇的大规模进剿并没有这么早,只不过现如今路政局的出现,已经解决了嘉靖眼下的燃眉之急,有了银子,底气十足,早想做的事已经越来越迫不及待,这次殿试,不过是抛砖引玉,偏偏把徐谦钓上来。
嘉靖面露微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对徐谦赞许,也没有多言,抚着书案,看着地上粉碎的美玉,随即慢悠悠的道:“时候已经不早,朕乏了,殿试既已结束,你们也早些回去歇了吧,明日自有圣旨。”
他站起来,带着一干宫人近侍,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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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最后24小时,还有票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六首
夹杂在一干同年中间踱步出宫,此时大雨已经停了,天色昏暗,却能看到远处一道淡淡的虹光,地上还有积水,好在大家都穿着靴子,只是又都穿着儒服,这儒服垂落在地,不免要撩起来,省得沾湿。
因此大家行走起来有些怪异,一面提着儒服裙裾,一面迈开腿走路,活像觅食的鸭子。
而且徐谦还发现,自己好像是被孤立了,这些同年似乎刻意要避开自己,虽然表面上对他含笑,可是都带着一股子敬而远之的意味。
其实大家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徐谦这种人虽然大放异彩,可是毕竟太出风头,在他们眼里,徐谦行事过于乖张,还是远离一些的好,省得遭惹麻烦。
同年们的态度让徐谦很受伤,不过长吸一口气,也就释然了,无论他们怎么想,自己和他们也没什么交道可打,虽然将来大家都要步入仕途,可是不同的人,这仕途又是不一样的,大家本就不是一路的人,何必要客气?
明日圣旨就要出来,也就是放榜,徐谦已经过了策文那一关,一甲有望,就算再次,那也该排在二甲的前几名,这个成绩当然很是满意,至少半只脚已经踏进了翰林,眼下需要期待的就是能不能进入一甲,甚至是一甲第一名。
想到这个,徐谦便忍不住面红耳热起来,这对于他来说实在重要,虽然现在名次挺高,可是大明朝每隔三年总有不少这样的精英脱颖而出,可要是一甲一名。那便是今科状元,徐谦已是小三元。而且解元、会元也都侥幸中了,若是再加一个状元。那就是小三元、大三元统统包揽,连续六场大考都为案首,那即是六首,大明朝一百五十年,唯一有此殊荣的只有一人,连徐谦的那位商家同乡都不算,因为此人只是大三元而已,只有明初的黄观了。
徐谦之所以眼热于这黄观的六首之名,就在于六首奇特的资历和政治地位。黄观是在洪武二十四年中金榜题名,此后他直接任翰林编修,到了弘治二十九年便升任为礼部右侍郎,三年之后,新皇登基,立即成为了当时最重要的辅政大臣之一。
做官这东西不但要有运气,还得有资历,可是有一种人超然存在,那便是六首。黄观只用了短短六年时间便已高居礼部侍郎的高位,并且很快成为中枢大臣,执宰天下,这并非是此人有多深的资历有多厉害的手段。而在于他的出身。事实上,这位仁兄根本就是个愣头青,朱允文登基之后。他极力赞同削藩,又怂恿着皇帝犯下了许多大错。结果让燕王杀进了京师,结果燕王也不客气。直接杀了他的全家。
一个这种智商和情商都不是很高明的人,能像火箭一样升迁,非但没有受到质疑和排斥,反而明实录中对有颇高的评价,唯一的原因就在黄观的出身上,因为他是六首,是天下精英中的精英。
徐谦若是没有得到这状元,便只是普通翰林,混个十几二十年能达到礼部侍郎的高度就已是阿弥陀佛了,可假若能夺得六首之名,意义就全然不同,想到这个,徐谦不由心情澎湃,连儒服裙裾也不提了,背着手,匆匆离去。
出了午门,却发现徐昌等人还等在这里,老爷子居然没有多问什么,想来也是榜单没有放出来,问了也是白问,平白给徐谦增了压力,只是摸了摸徐谦的头,笑呵呵地道:“考完了?考完了便好,上车,回家!”
徐谦也没有多说什么,不客气地上了车,被人前呼后拥地回家去。
到了家里,桂稚儿却是热切,她见徐谦回来得迟,便知道徐谦必定过了读卷官那一关,因此询问道:“陛下出了什么题?”
徐谦将保和殿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桂稚儿沉吟片刻,随即嫣然笑道:“你这个答案颇有一些风险,对了陛下的胃口,便是一甲一名,可要是马前失蹄,怕是要折戟沉沙了,不过这无妨,贱妾只求夫君能中二甲也就知足了,你累了吧,早些歇了吧,是了,有一封书信是给你的,你看看。”
她取了信送给徐谦,徐谦心里想,莫非是恩师送来的书信?可是接过之后,看到了工整的字迹,上书徐谦敬收的字样,心里便晓得,这不是恩师的书信,因为这是一种工整的台阁体,可是水平一般,一般这种字体都是一些类似于教书先生的水平,或者是别人代写书信时用的。
寄信的人居然是请人代写书信,想来文化水平不是很高,恩师自然可以排除在外,他撕了泥封抽出书信打开,顿时开怀大笑起来,将这书信看了三遍才放下,桂稚儿觉得异常,忍不住问道:“是谁给你的信?”
徐谦道:“是我的兄弟,他现在远在倭岛,恰好有人要先行回国,所以托人送来。”
“兄弟,是那个不太着调的家伙吗?”
在杭州的时候,桂稚儿对邓健有点印象。
徐谦不由咋舌,苦笑道:“他寄信来报个平安,还说他在那儿挺快活,如今开了春,船队也要返航了,这个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寄信,哎……他口里说快活,却不晓得能不能当真,飘扬海外很是辛苦,但愿他能平安回来。”
桂稚儿从徐谦的口吻中发现了几丝温情和关心,便吟吟道:“夫君不必多虑,既然即将返航,再过三五个月就能相见,他回来之后见你成了亲,定然也为你高兴。”
徐谦固执摇头,道:“他见我成了亲,定然愁眉苦脸。”
桂稚儿愕然道:“这是为何?”
徐谦道:“因为他没成亲,他就是这么个小气和斤斤计较的人,总是爱攀比,觉得世道不公,我身上有银子,他没有,他就闷闷不乐。”
桂稚儿不由笑了,道:“他回来发现你成亲,可是却也发现他有了个弟妇啊,你看,你们都没有吃亏。”
徐谦拍额,猛地醒悟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释然了。”只是这时候,他心里不由黯然,想到了邓健,不免想到了赵小姐,当时他们三人在一起的时候,那欢笑又快乐的日子似乎离自己有些远了,只是不知道赵小姐现在怎么样。
在成亲之前,二人还互通书信,可是自从徐谦成了亲,自己虽然悄悄送了几封书信去,却总是没有回音,想来赵小姐那边已经知道了消息,不回信的理由有很多,要嘛就是怕桂稚儿误会,刻意避嫌,另一种怕就是伤心难过。
徐谦唏嘘一番,京师的际遇实在连他都没有想过这样的起伏不定,现如今,他真有些不晓得怎么办才好,桂稚儿见他脸色有异,无心地道:“怎么,瞧你这惆怅若失的样子,倒像是惦记哪家姑娘似的。”
本来她只是随口一句玩笑,却也没有当真。谁知徐谦被戳中了心思,一下子慌了神,六神无主之下竟是动了气,气冲冲地道:“我乏了,睡觉去!”说罢,起身便去卧房。
桂稚儿却是觉得奇怪,蹙眉一想,竟有了几分担心,莲步到了院子,便看到徐寒在和徐晨说着话,她咳嗽一声,对徐寒道:“堂哥,能借一步说话吗?”
徐寒不敢怠慢,连忙过来,不敢去看桂稚儿,将眼睛撇到一边道:“呃……有什么吩咐?”
桂稚儿俏脸板起来,道:“我问你,我家相公从前和那邓健是什么交情?”
徐寒挠挠头,道:“关系很好,很莫逆。”
桂稚儿却是觉得不满意,咬着唇想了想,道:“我是说,有没有什么更亲密的关系,比如举止……”
徐寒顿时明白了,毕竟来了京师,这种事也有耳闻,立即吓得摇头,道:“弟妹放一万个心,断没有这样的关系的,他们只是平时投缘而已,我若说错了一句,天打五雷轰!”
桂稚儿觉得有些尴尬,只得道:“你忙去吧,我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心里却在嘀咕:“既然没有问题,为何接了信却是魂不守舍的,无端端的动气,若只是朋友,何至于如此,这其中怕另有隐情。”
她连忙回房,不好再多去打听了,心里只是琢磨,定要寻个其他的法子旁敲侧击一下,从徐谦口里套出话来。
却说这徐寒听了桂稚儿的发问,也是吓得面如土色,他当然晓得这意味着什么,神色匆匆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徐福刚刚从如意坊回来,如今他又肥硕了不少,大腹便便的一身圆领衫子,还真有几分大掌柜的派头,他如今善于察言观色,远远看到徐寒面有异色,便忍不住:“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今日殿试考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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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点翰林
徐寒看徐福回来,这才回过神,脸色很不好看的朝徐福勾勾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到了院落里的角落,徐寒劈头便问:“你是随堂弟一起来京师的,这沿途之上可看出什么异常?”
徐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道:“异常?什么异常?”
徐寒压低声音道:“譬如这沿途上,堂弟可否去过寻欢作乐,读书人你是晓得的,比如逛逛窑子!”
徐福吓了一跳,心里想,莫不是叔父以为自己曾带着小堂弟去逛窑子,所以刻意让徐寒来打听?莫说这种事没有,就算是有,他也绝不敢承认,要是让叔父知道,肯定要打断他一条腿,徐福连忙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堂弟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我就更加不敢带他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徐寒面露古怪地打量他,道:“连提都没有提过?”
徐福信誓旦旦地道:“这是自然。”
徐寒目露疑色,托着下巴,喃喃道:“这就是了,看来真有古怪,是了,你还记得不记得钱塘的那个赵小姐?”
徐福一头雾水,道:“是什么古怪?赵小姐又怎么了?”
徐寒在锦衣卫中久了,颇有一些推理分析能力,正色道:“你想想看,赵小姐每日和咱们堂弟朝夕相处,可是你听说过他们之间有什么私情吗?比如身体肌肤之亲?”
徐福毫不犹豫地道:“这种话你也敢乱说,堂弟现在都已经娶妻了,这要是让弟妇听了去。叔父非要掐断你的脖子。”
徐寒苦笑道:“你不懂,要出大事了!”
大事……
徐福吓了一跳。心里说,徐家能出什么大事。现如今不是挺快活的吗?大家各安生业,叔父自做他的锦衣卫武官,自己打理如意坊的生意,徐谦如今又是金榜题名,还娶了大学士的妹妹。
徐福小心翼翼地问:“二哥,有什么话你直说吧,不要藏着掖着。”
徐寒痛苦地道:“我怀疑堂弟有断袖之癖!”
徐福宛如被一道惊雷劈中,险些有些站不稳,连忙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会胡说八道吗?你想想看。堂弟和赵小姐朝夕相处却没有肌肤之亲,一直都是相敬如宾是不是?这一路北上,也不曾听说他对女子有什么兴致,反而每日和那邓健如漆似胶的在一起。实话和你说了吧,方才弟妇寻了我,专门问了这邓健的事,看她的口气,似乎早就看出了一点端倪,弟妇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空穴来风,拿这样的事开玩笑?所以我大胆推测,必定是堂弟和弟妇成了亲,可是这洞房之礼怕现在还没有……那个……那个……你想想看。弟妇因此生疑,只是又不好张扬,只得暗地里查探。最后……”说到这里,徐寒一摊手。痛心疾首地道:“事情就是如此,哎……早听说外头有些读书人沾着龙阳之好。最喜欢男人和男人,想不到咱们堂弟也是,难怪他看我的时候总是怪怪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徐福毛骨悚然,也是痛心疾首地道:“你说的可是当真?弟妇真的寻了你来问?完了,完了……这么说,叔父要绝后了……”
其实这事儿推敲一下,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堂弟平时的表现有点可疑,更重要的是,连桂稚儿都起疑问到头上,他们自然不晓得书信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新婚燕尔的一对新人表面上如漆似胶,可是背地里怕是冷淡,所以弟妇才觉得不正常,鼓足勇气来打听。
二人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猛地听到后头传出咳嗽声,徐寒回头一看,叔父徐昌竟是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后头,他吓得脖子缩了缩,不知道叔父听到了什么,却见徐昌脸色阴沉,像是火山即将爆发,对他们怒骂:“胡说八道些什么,没事做是不是?滚出去给老子买些香烛来。”
徐福和徐寒吓得瑟瑟作抖,连忙道:“是,是。”说罢,急匆匆的跑了。
而徐昌却显得忧心忡忡,背着手在院子里团团的转,最后跺跺脚,口里道:“不成,非要说个清楚。”于是便到了徐谦的新房外头,咳嗽一声,踏步进去,见桂稚儿在小厅里看书,桂稚儿连忙站起来道:“公公……”
徐昌不理,径直冲入里间的卧房,见徐谦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顿时火了,踹了床榻一脚,提起徐谦来就要打,口里大骂:“叫你混账,叫你不和媳妇睡觉,叫你不学好!”
徐谦惊醒,脑子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的,大叫道:“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徐昌正要下痛手,可是终究手掌没有打下去,重重叹气,这时桂稚儿也吓得花容失色地冲进来,连忙道:“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徐谦瞪着徐昌,徐昌瞪着桂稚儿,桂稚儿心疼地看着徐谦,大眼看小眼,徐谦不明所以然,徐昌则是有一肚子的火要撒出去,偏偏当着媳妇的面不好出口,桂稚儿则是不知这父子怎么了,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突然间就大打出手。
“这个……”徐昌放过了徐谦,觉得这个事还是不要张扬出去才好,什么时候找个机会,父子二人私下里再解决,心里又暗怪自己颇为冲动,可是转念一想,儿子这般不孝,这分明是要断他的根,换做是谁都会火冒三丈,现在冷静下来,便只得沉着脸挠挠头道:“没什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只是练练手罢了,唔,为父还有事,先走了。”
这一天过得莫名其妙,在宫里,徐谦料敌先机,滴水不漏,可是回到家却差点莫名其妙的被揍了一顿,还真是惊魂不定,桂稚儿给徐谦斟了杯茶,试探地问:“夫君,公公这是怎么了?”
徐昌不好答,徐谦是答不出,只得敷衍:“老毛病了,隔三差五总要发疯一回,久治不愈了很久。”
桂稚儿听了,暗暗记在心里,也不好多说。
夜里吃饭,一大家子围在一起,众人各怀心事,徐昌突然叹道:“路政局的那个老孙,大家还记得吗?”
徐谦低头扒饭,根本不理,想来还在为下午的事生气。
徐寒、徐福心里有鬼,不敢做声。
徐勇道:“记得,叔父怎么记起了他?”
徐昌羡慕地道:“听说他要抱孙子了,媳妇有孕了。”
这话本是说给徐谦听的,可是桂稚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米粒,心里却犯疑了,公公这么说,莫非是怪她还没生养?是了,定是这个原因,这也难怪下午的时候他突然动气去寻徐谦,想来是指东打西,明里是打她相公,暗地里却是在提醒自己。
想到这里,她留了心,也不禁发急起来。
夜里的时候,徐谦筋疲力竭地回房,毕竟考了一天,又受了惊吓,实在疲倦,倒头要睡,可是桂稚儿今日却不如平时淑女,熄了灯,光溜溜的钻入徐谦的怀里,吐气如兰,一股股芬芳暖气吐在徐谦的耳朵,柔荑游走在徐谦的胸膛上。
徐谦顿时有了反应,却有些起疑,平时都是他主动,怎么今日却是倒过来了?
耳畔听到娇滴滴的声音,宛如仙女颤音:“相公,睡了吗?”
徐谦的身体一下就情不自禁了,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桂稚儿的小蛮腰上,轻而揉地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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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紫禁城,隐在黑暗中,那朦胧宫灯微微闪烁,雨后的天空格外的清亮,星月当空,一片月色透过窗格悄悄洒落在暖阁里。
这里没有点太多的灯,嘉靖坐在御椅上,摆在他面前的是八个读卷官拟出来的殿试成绩。
殿试虽然随意,却也有它的一套规矩,表面上好像是皇帝亲自排定成绩,不过这只是表面而已,皇帝老爷们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把三六九等都列出来,毕竟一百多个贡生,说得难听一些,只怕这么多人里,嘉靖还能记起来的名字实在不多。
所以往往殿试之后,读卷官在进行磋商之后会拟定一个成绩,上呈到嘉靖手里,再由嘉靖批红。
当然,如果嘉靖觉得不满意可以退回去,让他们重新拟定。
这份成绩单显然让嘉靖有些不满意,他目光幽幽,将其放在一边,沉思良久,随即慢吞吞地道:“黄伴伴。”
黄锦今日当值,上前一步,道:“奴婢在。”
嘉靖不动声色地道:“朕问你,你觉得朕的试题,谁答得最好。”
这关系到了抡才大典,可不是黄锦可以过问的,现在问到头上,黄锦很是谨慎地沉吟了一下,才道:“奴婢不知道。”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绝不能乱说,黄锦恪守着这个规则,一分一毫都不敢逾越。
嘉靖冷笑道:“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知道,不过你能这样谨慎,那也是好事。”
黄锦不由松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皇帝奉天之宝
嘉靖又吁了口气,手搭在御案上,慢悠悠地道:“徐谦是看透了朕,现在关于蒋冕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朕的阵脚已乱,必须要借助外力来站稳脚跟,内里呢,要改变内阁的格局,外里呢,要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去,现如今内库充足,而倭寇凶残,肆虐神州,朕就有了平倭的打算,此次殿试,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借着殿试,申明倭寇之害,表明朕平倭的决心,因此朕出的那道题,徐谦以玉石俱焚四字破之,很是巧妙。”
黄锦心里不由感叹地想:“平时都说太监是皇帝的贴身小棉袄儿,可是当今天子实在圣明,不是绝顶聪明的人怎么能猜出他的心思?哎……反而这做太监的只成了粗使丫头,不是徐谦这种满肚子墨水又绝顶聪明之人,又怎么能处处拿捏住天子的心思?”
黄锦的口里连忙道:“徐谦深谙帝心,奴婢往后一定好好向他讨教。”
嘉靖哂然一笑,道:“讨教?他的东西,你学不来,做好自己就是了,聪明人可以耍聪明人,你不足够聪明却想玩心眼,只会惹人嫌。”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道:“我们的赌局还算数吧?”
皇帝的赌局,谁敢说不算?黄锦忙道:“自然算数。”
嘉靖微微一笑道:“这便好。”他提起朱笔,在御案上的奏书上改了几个字,随即道:“拿宝印来。”
宝印自是玉玺,不过这明朝皇帝的玉玺比较杂,不但有二十四御宝。而且不少皇帝都有自己的私玺,想要颁布旨意都用私玺盖章。不过嘉靖不同,他是极其讲究规矩的人。既然向黄锦问玺,黄锦二话不说,连忙去取了。
过不多时,便端了个木匣子来,取出‘皇帝奉天之宝’,嘉靖接过,宝印太沉,以至于拿在手里,沉重得令他的手腕青筋都给显露了出来。可见暗暗用了不小的气力。眼下大明朝有玉玺十七方,比如皇帝日常用的皇帝之宝,又如用于征伐的皇帝信宝,或是用于祭祀宗庙的尊亲之宝、用于颁布诰书谕示臣僚的制诰之宝等等。
只是嘉靖手里这方宝印却是皇帝奉天之宝,最是珍贵,主要用于祭天等大典礼仪,而科举考试,抡才大典,其意义不在祭天之下。所以现在这份圣旨,所盖的宝印便是皇帝奉天之宝。
嘉靖狠狠地盖印下去,显得有些疲倦了,呼了口气。放开了手。
黄锦连忙将这宝印收了,仍旧端着木匣子在旁静候吩咐。
嘉靖沉默了一下,道:“放旨意出去吧。嘉靖二年癸未科明日午时放榜,这份旨意先送去礼部。让礼部做好准备,所中进士人等定于四月二十五这一日入宫觐见。朕要亲自勉励,此外,所中进士人等或点选翰林者或送各部观政者,事先都拟个章程来,吏部也要及早准备,明日的时候再颁布诏书,传诏天下。”
黄锦郑重其事地道:“奴婢遵旨!”
嘉靖的眼睛眯起来,吁了口气,才又道:“朱宸呢,朱宸不是要见朕吗?让他进来说话。”
黄锦点点头,出去请了朱宸进来,此时可是深夜,朱宸趁夜入宫,想来是有大事禀告。
有太监端来了温水,给刚刚用过了笔墨的嘉靖净手,嘉靖的手在温水中泡了泡,随即接过了丝巾一边擦拭着手,一边侧目,打量早已入阁,跪在阁中的朱宸,他慢悠悠地道:“为何求见?”
朱宸道:“陛下要查的消息已经查到了。”
嘉靖皱眉,道:“你说罢。”
朱宸一看便是沉默寡言的人,可是到这里,却是滔滔不绝地道:“蒋学士那边似乎已经萌生退意,陛下虽然未准他的辞呈,可是他已经做好了离京的准备,他有个幼子,本在国子监里读书,现在也已经称病,虽只是说告假,可是似乎有随蒋学士回乡的打算。”
嘉靖将丝巾随意仍进了铜盆里,背了手,脸色有些沉重,却是点点头道:“这早在朕的预料之中,他去意已决,朕也不留难。”
朱宸又道:“而近日以来,向蒋学士发难的大臣之中,有几个人卑下觉得颇为瞩目,其中一个竟是靖国公陈贤,还有茂国公李晓。”
嘉靖木然了一下,显然是没有预料到,随即他森然一笑,道:“是吗?连他们也不甘寂寞了?这百年的国恩还不如一点狗食吗?”
朱宸压低声音道:“宣府那边也有传报,说是宣府巡抚衙门里头也有不少抨击蒋学生的话,巡抚王伉似乎并没有禁止,近来他与杨学士书信来往很是频繁。倒是辽东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嘉靖的身形顿了一下,又是冷笑道:“这个王伉不是蒋冕的门生吗?”
朱宸摇头道:“并不是,不过王伉确实受过蒋冕的恩惠,蒋冕曾几次推举他,才让他执掌了宣府。”
嘉靖此时已不是冷笑了,而是露出了几分厌恶,树倒猕猴散,现如今蒋冕的名声是臭了,大家也就撕下了脸皮,如今最积极的,虽然不是蒋冕的那些心腹,却有不少和蒋冕关系密切之人。
“宣府巡抚……”嘉靖喃喃念了一句,随即道:“朕知道了,锦衣卫这边不要声张什么,继续查吧,且不要急,慢慢的来。”
朱宸道:“是。”他又面露犹豫,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嘉靖看出他的为难,问道:“还有什么事?”
朱宸道:“卑下听到了一些流言。”
“流言,什么流言?”嘉靖问。
“听说徐谦有断袖之癖!”朱宸难以启齿地道。
嘉靖双眉一跳,道:“你哪里听来的?”
朱宸苦笑道:“卑下奉命为陛下打探四方,自然……自然……”
嘉靖顿时明白了,按照规矩,所有重点人物都在锦衣卫的查探范围之内,而徐家毕竟是伯爵,再加上又掌握路政局和如意坊,朱宸也是按章办事,早就在徐家布下了耳目了,多半有番子以仆役的身份混进了徐家。
可是……徐谦居然有断袖之癖,这足以让嘉靖震惊了,他脑中立即浮出徐谦的身影,想到这厮平时的举止,陡然……又想到徐谦有时大胆放肆看他的眼神,这堂堂天子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道:“属实吗?”
朱宸道;“还未确认,卑下是不是……”
嘉靖摆摆手,道:“不必追查了,把你的人也撤走,徐家父子是朕的心腹之人,不必盯梢查探,朕信得过。”
朱宸点点头道:“卑下遵旨。”
这时,嘉靖满是威严地道:“你退下吧。”
朱宸亦步亦趋地出去,嘉靖愣愣的坐在御椅上若有所思,随即苦恼地道:“黄伴伴,徐谦什么时候沾了这坏毛病?”
黄锦其实也被这消息震了个七荤八素,虽然作为一个太监,他从不会纠结这种道德问题,管你玩男人还是玩女人,反正咱家也没得玩,关咱家屁事。
他连忙道:“平时怎么看也不像,会不会出错了。”
嘉靖苦笑道:“朕也是惊疑不定,不过当时太后要赐婚,徐谦先是拒绝,第二次,朕亲自赐婚,他又寻了桂家的小姐来了个生米煮成熟饭,如此想来,未必不是有什么隐情。哎……他平日来见朕的时候,你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吗?”
黄锦摇头道:“除了胆子大了一点,似乎没什么寻常。”
嘉靖很痛苦地抚额,道:“他不会盯上朕了吧,他有这么大的胆?罢罢罢……不说这个,只是现在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朕倒是不知如何处置了,下次他进宫来,不妨试一试他。”
黄锦愕然地道:“怎么试?”
嘉靖沉吟片刻,才道:“到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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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慈宁宫里,正在吃茶的张太后和王太后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时间,什么端庄仪态也顾不上了,听来的消息实在让她们过于震惊。
王太后随即露出怒色,道:“胡说八道,这是哪里来的谣言?”
跪在下头的是个小太监,苦着脸道:“奴婢哪敢胡说,东暖阁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锦衣卫那边查得翔翔实实。”
王太后不吭声了,就差一口老血没喷出来,不由道:“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有这样的癖好呢?真是瞧不出来。”
张太后沉吟片刻,道:“那陆家和徐家的婚事……”
王太后摇头道:“这是另一码事,哎……不说这个,捡些高兴的话说罢。”
二人一言一语,哪里想到在一边给她们弹琴的一个秀目女子早已断了琴音,俏脸上一愣,竟是闪露出了几分慌张。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少女愤愤不平地喃喃低念,似是赌气一样猛地划拉了一下琴弦,殿里立即回荡着凌乱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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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暮登天子堂
以往殿试放榜,关注的人倒是不多,毕竟到了殿试放榜,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人已经不多了,那些名落孙山的士子,此时只能黯然收拾行礼准备回乡,期待三年之后再放手一搏。
因此坊间的议论并不多,但凡涉及不广的东西,说的人少了,大家自然不好讨论。
只是今年却是不同,殿试的事早已传出来,又是同年互殴,又是顶撞考官,又是殿前摔玉,这么多戏码一起出来,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京师很热闹,事实上不只是京师,便是江南也很热闹,只是两地的清议却是两个极端,京师这边,如今都是逢说徐谦便捶胸跌足,说什么斯文丧尽,说什么人心不古,自然是对徐谦的行为不理解,甚至是反感。
可是在江南,无论是士人名流还是贩夫走卒,竟都是为徐谦拍手叫好,从前这灰头土脸的徐谦如今扬眉吐气了一回,从前大家看不惯他,瞧他出身轻贱,可是如今却是一个个交口称赞。
两地的对比实在过于强烈,其实稍稍一想也就能明白,京师的士子根本不晓得倭寇是什么,自然觉得徐谦无礼太甚,殴打同年本就了不得,连考官都敢顶撞,这就有违师道了,虽然只是读卷官,对于徐谦来说只算半个宗师,可半个宗师也是宗师啊,就算人家不主考,那也算是长辈吧,堂堂读书人做出这种事,自然是有违圣人教化。
可是江南不同,徐谦的实力已经展现。现在已经金榜题名,谁还会再计较他的出身?尤其对江浙人士来说。一个连中五元的同乡,说出去总有面子。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再者,徐谦殴打同年,顶撞考官,甚至于殿前摔玉,所围绕的都是一个主题,那就是平倭。
江南这边,苦倭寇久矣,谈及倭寇,无不恨之入骨。人人悲愤,而徐谦在宫里发出这个声音,无疑是说出了所有人想要说的事,道出了大家憋在肚子里的话,让人一听之下,便觉得痛快淋漓。
这就是看问题的角度问题了,京师这边纠结于徐谦的放肆,所以嗤之以鼻。而江南那边,却是看重徐谦仗义执言。甚至于拼着前程不要,不畏强暴,敢于为大家请命,于是乎。大家自然对他趋之若鹜。
这样争议的人物,可谓旷世难见。
当然,这只是后话。总之殿试受了关注,那么这殿试放榜自然也引起不少有心人的观望。大家只想看看,这个‘大胆放肆’的徐谦到底会是什么成绩。
徐家这边自然是笼罩在不安和兴奋的气氛之中。只是殿试所谓的放榜却不是像会试一般悬挂出来,而是旨意直接到礼部,再由礼部官员分批行动,前往考生们下榻之处宣读旨意。
因此这不是榜,而是旨。
未来的徐大官人一身儒服,只要接了旨,就要立即拿着旨意前去吏部点卯,因此外头的轿子都已经准备好了,是徐昌早已定制的,官人才能乘轿嘛,殿试结束之后,这官是板上钉钉,自然要预先准备,不只是如此,还雇了两个轿夫,其实早在徐家吃了两天的闲饭,不过今日就要正式上工了。
现在徐谦就在等旨意来,只是这等旨意的过程实在不太愉快,他总觉得老爷子看他的目光很异样。
“罢了,且不管他,或许是今日太高兴,已经神经错乱了也是未必,过几日就会好。”徐谦心里想着,安安分分地坐在堂中。
至于其他兄弟却都已在忙活,比如徐寒,他现在监督着两个匠人,随时准备好增高门槛,在这个时代,门槛越高,代表身份越高,进士家的门槛自然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拟,一旦旨意下来,就要立即修缮。
至于预备喜钱、准备名帖之类的事也得有人看着。
正在这时,外头终于有人大喊:“钦差到了。”
听到这消息,徐谦连忙站起来,快步出了大堂,急匆匆地到了中门。
此时已有礼部官员手持圣旨自中门而入,他的神情肃穆,一身大红的官袍,一看品级就不低,徐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连忙拜倒道:“恭迎钦差。”
这礼部官员也不多言,直接道:“接旨吧。”
众人一齐拜倒,贡台、香烛反正都是现成的,早就预备好了,礼部官员站在贡台之后,咳嗽一声,朗声道:“贡生徐谦……忠孝之家,庭训早膺乎节义绳武之胤堂谕切凛乎纲常,于嘉靖二年癸未科中第,名列一甲,一名!敕进士及第,钦此!”
一甲一名!
徐谦不禁呆了一下,连圣旨也忘了接,那礼部官员似乎也不觉得异常,因为接这种圣旨后便是有人发疯的事都有,徐谦这还算是正常的。
“一甲一名,是六首,六首!”有人高呼一声,纷纷朝徐谦涌上去,道:“恭喜,恭喜……”
徐谦脑子嗡嗡作响,幸福来得还是太快,这一甲一名四字犹如一柄穿心利剑,让他体内翻江倒海,竟是连笑都忘了。
六首……这就意味着,他就算是个傻子,将来的前途也比绝大多数人给力,他将来就算是个庸官,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也比那些二甲、三甲的苦逼要强得多。
大明朝的六首只有一个,而且那位黄六首因为得罪了孝皇帝被杀了全家,还取消掉了他的一切功名,也就是说,在官面上,国朝百五十年,他徐谦就是唯一的六首,是读书人之中的最佼佼者,这个出身,便是杨廷和,便是毛纪,便是自己的恩师谢迁也远远及不上。状元是一回事,六首是另一回事,大明朝已经出了几十个状元,可是六首,从某种意义来说只有徐谦一个。
此时,徐谦的身边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左邻右舍本是看热闹的人此时见徐家高中了状元,也纷纷涌进来,徐昌怕出事,连忙对徐寒、徐勇道:“快,快发喜钱。”
二人连忙大叫:“领喜钱的到这边。”
徐谦身边的人才渐渐稀薄了不少。
深吸一口气,徐谦顿首道:“遵旨。”
接了圣旨,他竟不晓得如何是好,这旨意沉甸甸的,宛如千斤,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心乱如麻,甚至忘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倒是徐昌还算镇定,道:“领了旨意,就该去吏部,前去吏部考核。”
徐谦醒悟,也不多言,由徐昌领着出了府,钻入了外头早已预备的轿子,轿子起来,身子随着轿子晃动,这种感觉比马车舒适一些,可是不温不火,让徐谦有点不太适应。
他枕在软垫上,手里还捏着圣旨,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仿佛从今天开始,现在的徐谦就该和从前的徐谦诀别,因为从此之后,这个时代赋予了他一个新的身份,或者说,他将踏入一个新的人生。
恍如隔世的感觉,让徐谦瞬时想起了一句话:“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在从前,这是一句很励志的话,可是现在再来琢磨,心境却又是不同,身份瞬间的改变,人生的彻底颠覆,在这一句话中,让徐谦体会到的百感交集。
待轿子到了吏部外头,这里早有不少新科进士到了,其实国朝的规矩,并不限进士们立即点卯,你就算是拖个十天半个月,也无人指责,只是新科进士接了旨立即赶到这里已经成了潜规则,毕竟大家都迫不及待,熬了这么多年,现在是一刻都熬不下去了。
徐谦下轿,许多进士认得他,一改上次的冷漠,纷纷前来行礼,有一个进士道:“五月十五,我等在报国寺设宴,还请状元公大驾光临,不吝赐教。”
徐谦颌首点头,连忙谦让道:“岂敢破费诸位同年。”
其实这都是老规矩,从唐朝时开始,新科进士们就得凑钱请客,请状元公饱餐一顿,这是后进对先进的敬意,也是小学霸对大学霸的一点意思。
徐谦的客套也只是蜻蜓点水,并没有拒绝,现在大家都高兴,就算再憎恶你,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相逢一笑泯恩仇嘛,身份不同,气度自然也随之不同了。
众人一道谦让着进去,吏部这边其实早就候着这些进士了,早知道他们都会来,自然也不能轻慢,有差役领着他们到一处堂中安坐,随即便有稽勋司的堂官前来,这吏部稽勋司官员的守制、终养、办理官员之出继、入籍事宜,众人现在算是入籍,只有入了籍,这就算是真正的官了。
待入籍之后,便是由文选清吏司出面了,开始做好授官的准备,通常这个时候,文选清吏司的主官免不了要狠狠的刮一笔,毕竟如何分授是人家说了算,你想有个好的起点,不给银子是不成的,前几年的行情,若是二甲名次不显,想混个翰林,至少也得准备两万两银子以上,因为庶吉士和观政士之间的区别待遇太大,而二甲同进士往往又恰恰介于这二者之间,界定模糊,运气好的能进翰林,运气不好,可能只能分到部里去了,就算分到部里,这各部之间也有好坏,若是能去吏部、户部观政,似乎也不错,运气不好的混到了刑部、兵部,怕就哭笑不得。
当然,徐谦不属于这个范畴,也毋须理会这个潜规则,他就算搭都不搭理吏部,人家也无话可说,屁都不敢放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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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内阁待诏
其实这就是高分的优势,徐谦这种一甲一名的状元,国朝百五十年才出一个的六首,根本就不怕吏部敢对他怎么样,跟他们客气两句是人情,不客气是理所当然。
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接着众进士们便开始进入考校环节了,所谓考校,相当于后世的面试,由吏部文选清吏司负责,你科举的成绩,甚至于你的长相,年龄,都时刻影响着你的前程。
就比如说翰林,其实也未必是你考的成绩很好就能进的,你若是相貌丑陋,谈吐又不好,年龄偏大,人家未必肯给你做庶吉士的机会。
众人都在堂中高坐,心里不免忐忑不安,一个个点了卯,等候文选清吏司面试,可是徐谦却不必参加这种选拔,因为他是状元,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国朝的潜规则实在太多,而关于考霸的潜规则却是不多,他闲坐了一会儿,便有堂官客气地请他到一边,道:“杨公要见状元公。”
徐谦颌首点头,这也是其中的一个步骤,便道:“烦请带路。”
到了一处值房,堂官请徐谦进去,徐谦跨入,果然看到杨廷和高高在上,正在等候自己。
他显然是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特意从宫里过来的,趁着这个机会,连忙署理了一下部务,徐谦进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察觉,等到徐谦咳嗽一声,他才抬眸,随即露出笑容,熙和地道:“坐吧。”
徐谦坐下,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杨廷和只是点点头。打量了徐谦一眼,才道:“此次你高中榜首。既是我大明朝的状元,也是我大明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六首。可喜可贺。”六首二字,一般在民间还是有许多人认可黄观,按理说徐谦应该是大明朝第二个六首,可是在官面上,却是绝不能承认黄观的身份,因此说徐谦是第一位六首,却没什么问题。
杨廷和说罢,笑道:“按照规矩,清吏司已经为你入了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官身了,又因你是一甲一名,所以此次授的是翰林院编撰,望你入翰林之后好好用功,不负国恩,好好为朝廷效命。”
这都是空话,因为在来之前,徐谦这翰林编撰是十拿九稳的。可千万别小看了翰林编撰,看上去只是小小的七品,可是在翰林院中,却也算是中层官员了。下头还有庶吉士,有编修、有检讨、有典薄等等。
若是再进一步,那么就可以为侍读、侍讲了。也就是成为皇帝的秘书,甚至还可能做太子的老师。
不过无论是编修还是庶吉士。都是闲职,是挂名在翰林之下。却没有具体的工作的职位,一般要过半年之后,官职就会进行调整。
总而言之,这是无比清贵的闲差,新官上任里最好的差事。因为他一般负责的是参与诰敕的起草、史书纂修和经筵侍讲。
诏书的起草就不必说了,虽然说是别人说什么你写什么,可天下的政令大多出自你的手里,朝廷稍有风吹草动,也都在你的眼皮底下。至于史书编修,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特权,却不知这写史几乎是朝廷最重要的事务之一,便是皇帝也对明实录最是关注,笔杆子在你手里,你要是玩个心眼,弄出个春秋笔法出来,人家也只有傻眼的份。当然,最重要的就是经筵侍讲了,所谓经筵,就是为皇帝讲经论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说白了,就是给皇帝和太子做老师,给他们讲课洗脑,从某种意义来说,皇帝和太子都是你的学生,人家听课,也未必只听你讲经论史,有时随便讨论一些政论那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这小小编修,却如那些所谓的秘书一样,从某意义上能够改变皇帝的施政方针。
而且混了半年编修再调任其他官职的话,往往都是连跳数级,绝不像那些苦逼的观政士,半年之后随便打发你去某县做县令甚至是县丞、主簿。
不过徐谦还是称谢,道:“多谢大人栽培。”
杨廷和捋须微笑,慢悠悠地道:“是了,你现在既是翰林,老夫倒是有一事想问。”
徐谦道:“请大人示下。”
杨廷和抚案,不动声色地道:“外间的许多流言蜚语,你知道吧?蒋学士现如坐针毡,一直告病在家,内阁这边呢,人手不足,点选的几个待诏翰林亦是人手不足,老夫打算将你抽调至内阁待诏,你可愿意吗?”
徐谦不禁愕然。
按理说,翰林学士的职责很多,怎么分配职责却是上头的事,比如说,有的翰林负责修撰经史,有的是拟诏,有的是侍讲,而无疑,到内阁去坐班是最有前途的,徐谦刚刚做官,本来没有入阁待诏的机会,可是杨廷和却是拍了板,谁有异议?
一旦进入内阁坐堂,就等于进入了权利的中枢,这对于一个新官来说有很大的好处。
徐谦显然想不到杨廷和会给自己这么大的好处,翰林毕竟是研究学问的地方,表面上好像很清贵,可是他的性子却是呆不住,可是内阁不一样,不但可以学到许多知识,知道这个国家是如何运转,更重要的是将来加官进爵也比寻常的翰林更容易一些。
这便是资历,有了六首的身份,再加上曾在内阁镀金,这个资历便是许多年过四旬,为官二十年的老油条怕也不如。
只是杨廷和为什么给自己好处呢,徐谦想:“莫不是一边整蒋冕,一边让自己入阁,让人误以为自己获得杨廷和的‘青睐’,是因为自己在整蒋冕的过程中做了什么?这是离间之计?”
可是随即,他又打消这个年头,假如这是离间,那么也太过幼稚了,以杨廷和的手段,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无论如何,先谢了再说,徐谦连忙道:“学生愿意。”
徐谦还是先答应了下来,杨廷和似有些乏了,微笑道:“老夫比不得你们这些春风得意的后生晚辈,身子骨倒是有些乏了,你去吏清司办了手续也早些回去歇了吧,明日先去翰林点卯,再去内阁当值。”
徐谦晕乎乎地出去,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以至于他现在不能足够冷静,不过幸福来得太多太快,确实没有时间去细细梳理,向杨廷和告辞,到了一边的吏清司公堂,这里已经排了长队,一个个进士们如瘟鸡一样乖乖接受考核,别看他们现在是金榜题名做了官,可是在吏部眼里连个屁都不是,自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倒是徐谦颇为瞩目,他径直和一个堂官说明了情况,这堂官也是干脆,直接写了委任,一式两份,一份备存稽勋司,一份交给徐谦,对徐谦道:“明日拿这个去翰林点卯就是,至于官袍、纱帽本官带你去领。”
人出了名就不一样,越是有争议的人物,表面上好像让人疏远,可是办起事来确实方便,因为人家也怕麻烦,与其纠缠,还不如利索的把事办了,快快送了你这瘟神走。再加上这是杨公的嘱咐,在这吏部,杨公就是天王老子,他的一句话比什么都有用。
官袍和纱帽并不在吏部领取,需要凭条仔去礼部,不过程序一切简化,礼部早有准备,其实也是怕麻烦的心理,因此在这里特设了个偏堂,专门负责这些东西的出入。
随即,一套官服和纱帽到手,徐谦抱着出门,心里想,这朝廷倒是小气,都做了官,他娘的还只送一套衣服,难道不要换洗吗?
其实他倒是想多了,大明朝还算是正规的,有些不正规的时候,连这个都不给你发放,做了官,自己按照礼仪去制作去?看来徐谦也少不得要让人量身定做几套了。
坐上了轿子,实在有些乏了,在轿中打了盹,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并不热闹,所有人鸦雀无声。
徐谦心里起疑,按理说今日徐家该是热闹非凡才是,怎么这般安静?他下了轿子,让轿夫抱着自己的乌纱和官服,才发现其实徐家里外依旧有不少人,只不过嘛,大家都没有吱声,因为在这里外竟有不少宫中禁卫,满脸肃杀,徐谦快步进门,便看到黄公公居然在这里久候。
这也难怪,东厂厂公大驾光临,哪个还敢手舞足蹈,敢肆无忌惮的放声?
见了徐谦来,黄锦顿时笑了,只是这笑容不如平时那样的诚挚,也不如从前那样的自然,若是认真去看,会发现黄公公的笑容有些苦,像是在勾栏里被人调戏的雏妓,很是勉强。
黄锦迎上来,把住徐谦的臂膀,呵呵一笑道:“咱家听说消息,立即就出宫来道贺了,徐状元,咱们里头说话吧。”
徐谦心里明白,黄公公怕是有正事要说,可能还带来了皇上的口谕,干脆利落地点头道:“黄公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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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三喜临门
将黄公公领到了正堂,徐谦又要行礼,黄锦连忙拦住,笑嘻嘻地道:“你和咱家之间有什么客气的?这一次咱家既是来向你道贺,其实还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前来。”
徐谦忙道:“陛下有何口谕?”
黄锦道:“陛下知你新婚燕尔,此次又是金榜题名,特赐宅院一座,这宅院已经修葺好了,一应家具也齐备,徐状元可以随时入住。”
赐宅……
徐谦愣了一下,他的生活问题确实很糟糕,在京师里当官,房子确实是大事,可是徐家毕竟底蕴不够,在京师的权贵们眼里不过是个暴发户,暴发户虽然爽,可问题在于宅子是大问题,你是官员,自然要住在内城,不能和外城的三教九流杂居,况且平时当值也方便一些,离得近嘛。
可是内城的房子寸土寸金,说是天价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出售的人极少,市面上几乎没有人出售。
毕竟对于显贵们来说,卖房子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就算他们打算迁居他处,这老宅子也断没有卖的道路,大不了留着,让家中老仆看管就是。
而眼下可不是明初洪武皇帝在的时候,洪武那货是个煞星,生杀皆在一念之间,尤其对这些贵族、官员,那更是秉持着不杀不舒服的信念,几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人都死了,自然得卖宅子,因此明初时期,内城的房子格外的低贱,甚至几百两银子就可以拿下一个大宅院。那时候寻常百姓富户是不准进来买宅子的,就算让你买你也不敢要。而官员杀完一茬换一茬,贵族更惨。几乎是一锅锅的端,随便一个大案就得空出几十上百个府邸,而且洪武杀人从来不只杀一个,奉行的是斩草除根,因此明初的时候,内城可是萧条得很。
只是现如今不一样了,如今官就是官,只要你不造反,断没有完蛋的可能。就算是致仕,那也是士绅人家,这宅子自然要留着,以后子孙也要进京考试,断没有发卖的道理。
其实桂家倒是有宅子,是一处别院,只是距离内城有一些距离,毕竟不是很方便,徐谦虽有心低价买下来。却又嫌远,此事就一直耽搁,现如今既然有宅子送,那还有什么说的?自然不必客气。
徐谦精神一振。连忙道:“陛下圣明啊,咱们大明朝真是圣主不断。”
他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还真是不怕老天爷降下雷来将他劈死。
如今金榜题名。又即将入内阁待诏,妻子娶了。房子也有了,徐谦终于感觉人生颇为完美。不过他看黄锦的时候,却发现黄锦的脸色不是很好,心里说皇帝赐宅子给我,关你屁事,你难过个什么?这死太监莫非是妒忌?你要是妒忌,有本事也考个状元出来看看。
徐谦不由问:“黄公公,这宅子在哪里?”
黄锦说了地址,徐谦此时兴致勃勃,道:“不如黄公公带学生一道去看看吧,既然是御赐的宅子,总要开开眼界才好。”
黄锦却是连忙摇头,道:“咱家待会要赶回宫去复命呢,就不陪你去了,那儿的人已经得了吩咐,状元公什么时候想去看就看,什么时候想搬就搬。”
徐谦感觉这黄锦今日越来越古怪,平时这死太监对自己很热情的,只是看一看,能耽误多少事?不过他既不肯,徐谦也懒得让他带路,便记下了地址。
黄锦又问他:“今日去了吏部吗?”
徐谦知道黄锦这是打听自己去吏部的情况,肯定是要向天子复命的,于是便将今日的事说了,黄锦点头,起身告辞道:“咱家告辞,不必相送。”
说罢,黄锦神色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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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徐家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循着地址寻到了御赐的宅子。
一开始,大家并没有将这宅子放在眼里,一般人都以为御赐的东西都是宝贝,可是实际上对于达官贵人来说,但凡是御赐,往往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而御赐宅邸这种行为是很少见的,几乎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就算是御赐,也不过寻常的宅子罢了,规模不会很大,至于装饰,那就更不必提了,大多都是查抄犯官别院留下来的,可能几年都没修葺过。
可是按着黄锦所言的地址找到了宅子,徐谦却是震惊了,其实震惊的何止是徐谦一个,随来的徐昌、桂稚儿、还有几个堂兄弟也一时间惊得说不出来话来。
这是一个新宅,占地近五十亩,几重的院子,地上铺了砖,这砖也不是寻常的砖,而是俗称的秦砖,有一句话叫做秦砖汉瓦,这秦砖并不是普通百姓人家用得起的,便是宫里头,用的也是这种砖石,因为烧制不易,便是寻常的显贵人家也没这气派。
前门三开,中门宽约两丈,两旁石狮凛立,门槛也是极高,看门的几个门子一看就和别人家的不一样,给徐谦的感觉倒像是武士,徐昌眼尖,低声对徐谦道:“这几人是番子,你注意看他们的鞋子。”
番子一般踏的是云纹靴,而这几人虽然穿着的是常服,可是靴子却没有换下,徐谦上前和他们交涉,报了自己的姓名,这几人连忙带笑道:“黄公公有吩咐,就盼着徐状元来呢,咱们暂时给状元公看着门,什么时候状元公入住了,弟兄们再撤走。状元公是要看房子吗?里边请吧。”
徐谦携着桂稚儿和徐家老小一道进去,一进了门,里头豁然开朗,前庭没有天井,却是一片小湖,而这湖水与外头一条河相通,为了防止有人窃入,又设了水闸,湖中设了人工亭子,有一条石护栏的石道通向石亭,单单这么个心思,只怕所费就已不菲了。
徐谦不由咋舌,道:“便是公侯王府也没这样的气派啊,这可是内城。”
桂稚儿看得脸颊晕红,忍不住道:“没有走错吧,相公,这湖里该养金鱼才好,以后我们可以在亭里看鱼。”
徐谦心里想:“其实养乌龟好,养大了还可以吃,大补!”口里却道:“泛舟湖上,看着湖水粼粼,确实是美事。”
众人旋即分开行动,各自前去看房,这里头的房间足有上百之多,前厅、小厅、花厅、后厅都已俱全,又有几处阁楼,院内又有小院,几乎这豪宅能有的功能都有。
徐谦也不由兴奋了,忍不住感叹道:“皇上圣明啊,你看,房子都是新建的,莫非这是皇上早料到我要高中,所以暗中命人修建的吗?哎……陛下真是操心啊,明日为夫就进宫谢恩去。”
桂稚儿突然想到什么,冷静下来,道:“谢恩归谢恩,可也要有张有弛,不能什么都答应,对一些不合理的要求,身为臣子的,定要婉拒才好。”
徐谦顿时想起了那个陆家小姐,不由苦笑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哎……房子大也不好啊,走得腿脚都酸麻了,我们去阁楼那里看看。”
看完了宅子,已是筋疲力竭,只是这兴奋劲没有过去,三更才睡,可是第二日卯时不到,便被徐昌叫了起来,今日是正式点卯当值,自然不能迟到。
徐谦换了官服,这青色的圆团花纹官袍穿在身上,竟使徐谦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威严,戴上乌纱,整个人老成了许多,桂稚儿也被迫早起,给徐谦正冠,不由打趣道:“我家相公仿佛一下子长了几岁呢,嗯,手不要放下,这腰带却是不好系。”
一番摆弄,徐谦到了门口,不忘嘱咐道:“搬家的事要加紧着办,这些时日我可能有许多公务要忙,倒是要麻烦夫人了。”
桂稚儿点点头,道:“最难办的是府上的仆役,这么大的府邸,总得有不少跑腿和看院的人,实在不成,我让兄长从桂家请一些来好了,毕竟知根知底,放心一些。”
徐谦道:“你看着办吧。”说罢出了房,到了院门,徐寒也准备去当值了,他穿着一身鱼服,手里却是提着一个铜锣,狠狠一敲,大叫一声:“状元公当值去咯。”
大清早敲锣打鼓,换做是后世肯定要被人暴打,不过这个时候也就是图个吉庆,倒也没什么,况且徐家也不是任人可欺的角色了,说得难听一些,至少在这一片,只有徐家欺人,还没有别人敢打徐家。
徐谦坐进轿子,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对于点卯当值,他也颇为期待,这是第一天上班,却不知这官老爷是怎么办公的,尤其是这翰林,其实他虽然听说了一些边边角角的信息,可是毕竟没有亲身经历,终究存着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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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翰林
翰林院占地算是不小的,距离内城也是最近,里头不但有办公人员,更有无数藏书,单单这书库,怕就有专门藏书的阁楼百间以上。除此之外,还有待诏厅,典簿厅、文馆、史馆、集贤院秘阁等建筑,国朝素来重学,而这翰林院本就是学霸们盘踞之地,建筑规模很是宏大。
翰林院的对面就是詹事府,翰林的一大职责就是教导太子读书,因此与太子为邻,不过当今皇上还很年轻,在教导太子方面,大家似乎并没有用武之地。
除此之外,附近还有工部、兵部、上林苑监、鸿胪寺、钦天监等衙门。
要进翰林,就必须先进正阳门,正阳门再往前走便是大明门,大明门就属于宫城的范畴了,所以必须绕道,沿着东江米巷右拐,地头也就到了。
这里距离内宫只是一墙之隔,徐谦算是新翰林里第一个来点卯的,这倒不是他勤快,而是今科进士里头除了他不需考核,其余人还需要通过吏部的检验之后才会获得入翰林的资格,只怕再过几日才有进入翰林的机会。
徐谦过了仪门,问过了差役,这差役先领他到了典簿厅,徐谦进去,翰林院的各个建筑,唯有典簿厅有点衙门的样子,有专门的堂官和差役值堂,处理翰林内部的事宜。
今日当值的堂官见了徐谦进来,见他穿着七品官服,以为是哪个衙门过来串门的,忍不住道:“足下有何公干?”
徐谦行礼道:“下官徐谦,特来点卯。”说罢拿出吏部的条子。呈上去。
这堂官听到徐谦二字,顿时愕然了一下。好生打量徐谦一遍,不由道:“你便是徐谦。今科状元?昨日看了榜,院中许多同僚都盼你来呢,就是想见见你,都晓得你年轻,竟不曾想是如此少年英才,本官徐阶,忝为翰林编修,和你一样,来。你先坐下说话,我将你的委任封存一下,再来细聊。”
他对徐谦颇为客气,他也是个年轻人,如今已有了一些官威,生得相貌堂堂,他客气的招呼之后,便匆匆叫了几个书吏来,查验了委任。便命人封存去了。
不多时,徐阶去而复返,笑吟吟地道:“本官乃是松江人,和徐编修也算半个同乡。又是同姓,算起来还是本家,是了。据闻王艮王老先生在明报里编撰,本官仰慕他已久。算起来与他颇有渊源,一直想要拜会。却是无缘相见,说起来也是可叹。”
他突然提到了王艮,让徐谦顿时明白徐阶为何对他如此客气了,心里不禁腹诽,想来这位徐同学也是王学之人,哎……这王学真是阴魂不散啊。
不过王学的人给他卖好,他也不能不给面子,连忙笑道:“王先生迟早要进京师,这明报迟早也要打入京师来,到了那时,徐大人自然可以与他相见。”
徐阶颌首点头,随即精神一振,道:“委任里头说内阁那边让你入阁待诏是吗?”
徐谦颌首点头。
徐阶叹道:“这对你有利有弊,入阁待诏,翰林里头不知多少人巴望着去呢,只不过嘛,对子容却是有利有弊。”
徐谦对内阁和翰林之间的许多东西都不熟稔,此时徐阶愿意分析,自然再好不过,连忙虚心问道:“哦?这是为何?”
徐阶虽然和徐谦的官职相同,可毕竟在翰林呆了一些时候,经验自然比徐谦要多,也不隐瞒,直截了当道:“其实翰林本就是清贵官员,尤其是新近的翰林,能留在翰林读书却也不算坏事,可是一旦入阁,清贵之身却来署理杂务,固然对资历有益,却也容易出乱子。”
他这么一说,徐谦顿时明白了,翰林是什么?翰林本来就是储备高干,无论你是留在翰林纂修经史还是入阁待诏,将来迟早都要参与军机的,既然是如此,那么入阁不入阁,又有什么分别?无非就是入阁早的话能多增加一些资历,资历多了一些,出头的机会比别人早罢了。
既然老实呆在翰林修史迟早要平步青云,入阁待诏也是平步青云,徐谦毕竟年轻,有的是时间耗着,自然该选择稳妥一些的办法,内阁待诏只算是机遇与风险并存,并不是最佳的选项。
徐阶又道:“当然,若是内阁有人,去内阁待诏却也不算坏事,怕就怕内阁之中无人,这就无疑是拔苗助长了。”
这一句话,让徐谦顿时有了明悟,内阁有人……去镀金当然好,可是内阁没人呢?这杨廷和让自己去内阁待诏,等于是捏住了自己的命根子,一旦去了内阁,还不是想怎样拿捏就怎样拿捏?毕竟那里是他的主战场,若是想整一整你,你能奈何?只能仰仗着他才能不出乱子。
徐谦听罢,脸色凝重起来。
徐阶又看他一看,笑呵呵地道:“当然,本官所说,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凡事都是有利有弊,去未必不好,留也未必是好,总而言之,全凭徐编修自己了。”
徐谦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我好像被人坑了。”
他确实感觉自己被人坑了,刚入官场就被人使了绊子,他当时只顾着高兴,现在听了徐阶提醒,才感到问题严重,这杨廷和分明是想控制他,甚至在适当的时候给自己一点教训,其用意不言自明。
徐阶微笑,突然感觉这位‘后进’编修有些可爱,至少这家伙当面说这种话,算是对他没有什么提防戒心,徐阶道:“其实也无妨,做好自己的事也就是了,你毕竟是六首,要整你也没这么容易,这满天下这么多人看着呢。”
正在这时,有书吏拿了一沓文卷来请徐阶批示,徐阶苦笑道:“国子监的课业今日要核实出来,有些话说起来不方便,什么时候再登门造访吧。”
这是告诉徐谦,他现在很忙,从哪儿来滚哪里去。
不过刚刚进来,至少这徐阶对他还可以,徐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拱手作揖道:“再会。”
徐谦出了典簿厅,想到自己师兄谢正好像在文馆里当值,便信步往文馆去,谢正却是很忙,正和几个翰林在整理最近的起居注,勉强向几个老翰林告罪一声,拉徐谦出来道:“这么早就来点卯?怎么,是将你分派到了典簿厅还是文史馆?若是在文馆,你我也算同僚了。”
徐谦苦逼地道:“待诏厅。”
谢正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新近翰林就去待诏?一定是事出有因,这是宫里的意思还是内阁的意思?”
徐谦道:“杨学士的意思。”
谢正摇头道:“依我看,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需去见见桂学士,得请他拿拿主意,实在不成,让他想办法将你调回来,入阁待诏固然是好,却不适合你,家父前几日和我通书信就说过,你若是高中,点了翰林,最好先蛰伏些时日,若是能在文史馆里编史撰文,是最稳妥的。”
徐谦不由道:“桂学士可以通融?”
谢正道:“你当时答应了杨学士吗?若是没有答应,桂学士只要执意要留你,内阁那边也不好太过坚持。可若你已经应承下来,怕就不好说了。”
徐谦苦逼地道:“已经应承下来了。”
谢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为何事先不和我商量?”
徐谦道:“我以为这事是进了翰林就要选择的,杨学士又问到头上,当时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也就点了头。”
怪只怪他得意忘形了,许多好事一下子出来,脑子不太清醒,或许这杨廷和抓住的就是这个心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谢正叹口气,拍拍徐谦的肩道:“其实内阁待诏也不错,只要不捅娄子,谁也奈何不得你,你点了卯吗?点了卯就去拜会桂学士,而后再去内阁,今夜我去你家,这翰林里头的名堂得和你说一说,省得你再出什么乱子,怪只怪你不说清楚,我以为你博学多才,什么事都懂呢,原来竟是两眼一抹黑。”
徐谦理直气壮地道:“我这是第一天做官,懂个什么?罢了,夜里再说吧。”
告别谢正,便又去寻桂湘,桂湘在集贤院当值,想来早料到徐谦会来,屏退堂官和差役,喝了一口茶,笑吟吟地道:“看你神色不好,又听说你要去内阁待诏,怎么,有什么事要来寻为兄?”
人生最苦逼的就莫过于明明桂湘比徐谦大得多,如今却不得不以兄弟相称,徐谦苦笑道:“桂学士,下官前来,就是为了内阁待诏的事。”
桂湘含笑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去内阁待诏不是什么坏事,正好磨砺你的心志,方才内阁还来了人呢,问怎么待诏的翰林还没过去,那边的人手已经支不开了,你不要想不开,快去吧,有些事说不明白,既然事情已经定了,就好好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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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欺人太甚
内阁在内城,想从翰林院到内阁去,明明是走大明门最近,若是步行,也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能到,只是这大明门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出入,只能转到午门,等于是兜了一个大圈子。
徐翰林心里暗骂这群家伙无耻,既然把翰林院设在大明门和正阳门之间,却又偏偏不容通过,耽误功夫不说,还糟蹋脚力。
当然,现如今成了官老爷,自然要坐轿,吩咐了一声,让轿夫送自己到了午门,查验了出入门禁的腰牌,随即便往内阁去。
内阁比起翰林院实在是灰头土脸了许多,莫说是及不上翰林院,便是寻常的县衙,怕也比不上,灰不溜秋的一个类似四合院的建筑,几十个房间挤在一起,和附近的宫殿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内阁外头有个房间是会客的地方,里头早有许多官员在这里落座等候,一般都是呈上公文,随时等候叫去咨询的官员,比如刑部将今年的秋决章程送到,必须得有个官员在这儿候着,等里头的大臣看过了章程,若是有什么疑问,则会叫人请他去询问,这个人犯怎么回事,那个又怎么回事,你得说清楚。
其实真正在这里办公的大臣不多,眼下的内阁学士当值的只有两个,还有几个坐堂的翰林,一个轮班的通政司官员,其他的都是书吏,徐谦到了之后问明了一个书吏,道:“我乃新任翰林编修,姓徐名谦。奉命前来当值坐堂,杨大人在吗?是否先去禀见?”
这书吏打量徐谦一眼。脸色不是很热情,越是接触这内阁的人就越是了解当今朝廷的动向。徐谦这个家伙一向都是两位内阁大臣的绊脚石,早就成了眼中钉,这事儿在内阁的书吏里早有流传,若是热情一些,说不准还要倒霉呢。
“你便是徐翰林?”这书吏趾高气昂地打量徐谦,颇有点后世大学里老生见了新生的傲态,他随即又道:“确实有公函说是你要来坐堂,杨公正在票拟,怕是没有时间见你。你随我来吧。”
徐谦心里有点发火,终于还是忍住了,主要是他不太了解情况,先摸清了情况再说。
随着这书吏到了一处值房,这书吏进去和人打了招呼,随即便有一个司吏模样的老者出来,此人蓄着山羊胡子,三角眼儿,看着实在不太起眼。他朝徐谦作揖,不冷不热地道:“鄙人是待诏房司吏,姓王,名业。大人来得正好,请吧。”
这王业显然也没太把徐谦放在眼里,能进内阁办公的书吏。哪一个没有一点背景?而能坐在司吏宝座,那更是非同凡响了。至少在这内阁里头,王业是某个学士的心腹。
所以对于这个新晋翰林。王业还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虽然晓得此人厉害,知道此人的诸多事迹,王司吏却是嗤之以鼻,这可是内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敢惹事,你这官就不要做了。
他领着徐谦进入待诏房,待诏房并不大,连阁臣值房都如此,待诏翰林能好到哪里去,这儿除了一个大厅,有七八个书吏在这儿办公,除此之外就是几个耳房了,耳房外还悬着牌子,如杨、张之类的字样,这些也是坐班的翰林,不过看里头没什么动静,显然是去其他地方办公去了。
王业和几个书吏打了声招呼,叫人搬了个桌椅,就在这大厅上收拾完了,随即对徐谦道:“徐翰林,这就是你的办公地方了,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徐谦皱眉,大厅里都是书吏办公,而其他翰林却都有自己的值房,偏偏自己被安排在这大厅里和一群书吏在一起,他目光搜索了一下,发现有一个值房是空的,便信步走进去,便看到里头堆了一些杂物,徐谦指着这空房道:“若是没有值房,在这大厅里委屈委屈也就是了,可是这里明明有空余的值房,何故让本官在厅中当值?”
王业皱眉,呵呵一笑道:“这是库存废诏的地方。”
徐谦不满道:“大可以堆积到别处去嘛。”
“徐翰林却是不晓规矩,内阁这里和其他衙门不同,徐翰林暂时先在这里当值,将来若有空余,肯定会给你空出来。”
徐谦瞪了他一眼,很是厌恶,却不做声了,坐回自己的案牍后,觉得这个环境下办公让人很是心烦,心里不由骂,我读书圣贤书,难道为的就是和一群书吏呆在一起?
他不去理王业,却是朝一个埋首案牍的书吏打打手,咳嗽一声道:“既是当值,本官的工作是什么?”
这书吏拿眼睛去看不远处的王业,随即笑呵呵地道:“大人是清贵翰林,自然不必忙其他的,等着内阁值房那边的差遣就是。”
这等于是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必做,只能坐在这里发呆。
徐谦已经预感到不妙了,徐阶的提醒是对的,杨廷和根本就不是抬举他,而是圈养他,听话的话则好说,老老实实在这里熬着,可要是不听话,正好在眼皮子底下,随便挑个错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险恶的用心。”徐谦心里冷笑。
这样百无聊赖地呆坐了一天,徐谦的锐气一下子磨了个干净,到点下值,坐着轿子回家,桂稚儿问他当值的滋味如何,徐谦笑呵呵地道:“还好,大人们还算栽培。”
这是违心话,一方面是免得桂稚儿担心,另一方面是自己的面子也抹不开。
桂稚儿却是绝顶聪明的人,识趣地便不再追问,只是道:“万事开头难,你看那些朝中大臣都是这样熬出来的。”
“真要这样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徐谦心里腹诽。
第二日,他依旧到内阁去,今日不必到翰林院点卯,所以来得比较早,刚刚到待诏房的时候,恰好看到王业抱着一盏茶往杨慎的值房去,这杨慎乃是杨廷和的儿子,也是翰林待诏,王业笑嘻嘻地从他房里出来,徐谦看得不爽,也是有些渴了,便道:“王司吏,给本官泡一壶茶来。”
王业却是道:“小人待会要去内阁静候吩咐,只怕腾不出手,况且翰林们吃茶,多是自己泡的。”
徐谦脸色铁青,道:“那为何杨翰林有茶吃?”
王业嘿嘿一笑,道:“这却是不同,杨翰林平日里日理万机,身体乏了,所以小人斟茶去给他解解乏。”
徐谦又问:“他既是日理万机,本官为何却是一点事都没有?莫非同是翰林,还分三六九等?忙的忙死,闲的闲死吗?”
王业一时语塞,不晓得怎么答,干笑道:“小人是照章办事,大人勿怪,若是大人口渴,可自去茶房泡茶。”
徐谦阴沉着脸不做声了。
这王业见他乖乖就范,心里冷笑一声,方才还说要去内阁值房后面,可是接下来又钻到了杨慎的值房里去,天知道又是在巴结什么。
其他书吏都在边上假装做事,可是方才二人的对话却都听在耳里,这些都是老油子,见王业对徐谦这样的态度,心里就了然了什么,一个个都和徐谦保持距离,像是怕沾到什么晦气一样。
整整一上午,徐谦竟是一件事都没有,说是待诏,连待业都不如。
正午的时候便有书吏送茶盏到诸位大人,王业亦是殷情地送了茶点到杨慎的值房去,杨慎在值房里头正草拟一份江南各省加强海禁的旨意,王司吏送了茶点到他案上,笑呵呵地道:“杨大人,时候不早了,也该歇一歇,用点糕点吧。”
杨慎抬眸,看了他一眼,突然皱眉道:“上午的时候你在和谁说话?怎么一惊一乍的?”
王司吏连忙道:“是新来的那个翰林,姓徐的。”
杨慎不做声了,不由露出几分鄙视之色,道:“就是那个曾经作诗,什么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那个?哼,无病呻吟,可笑,可笑!”
说起来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还是杨慎所作,只是那时候杨廷和已经致仕,而杨慎亦是别贬谪于外,这才做出了那脍炙人口的《临江仙》。只是现在他意气风发,身为翰林,家父又是内阁学士,人人对他敬若神明,身为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二代,前途一片光明,在他眼里,徐谦这一句临江仙,和无病呻吟确实差不多了。
王司吏嘿嘿一笑,道:“杨大人说的是,此人最是哗众取宠,不必理会他,此人来了内阁,真以为自己是了不得的人物,还想叫小人给他斟茶倒水呢,真是可笑。”
杨慎这时候不做声了,他虽是个张扬之人,却不算是个阴险小人,他抿抿嘴,有些厌恶的看了王司吏一眼,斥道:“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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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圣旨引发的血案
却说徐修撰(抱歉,前面出了点小错误,已经改正,状元应该是从六品翰林修撰,而不是七品的翰林编修,特此改正。)正午用过了茶点,不过正午的时候闲来也是无事,一般都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时下最瞩目的自然是蒋冕请辞的事,只是这是内阁,蒋学士毕竟还没有致仕,谈论这个不免有些忌讳,并不像其他衙门那样肆无忌惮。因此大家现在谈及的内容,多是刚刚颁布的一份圣旨,说是杨慎刚刚起草的诏书,已经送去了内阁值房核实,江南的卫所似乎要进行整顿了。
这些书吏都是人精,有人已经看过了起草诏书的内容,很快就发现这里的猫腻,便有人慢悠悠的道:“整顿江南各卫,只怕出不了成效,诸位等着看吧,这又是放空炮了。”
有人不禁道:“这是为何?”
先前说话的书吏莞尔一笑,道:“等着看圣旨出来就水落石出了。”
徐谦的好奇心不由激发起来,笑呵呵的道:“这起草的诏书到底写的是什么?”
徐谦毕竟是官,而他们是吏,王业是司吏,腰杆子自然硬一些,可是其他的司吏就算有后台,对着徐谦多少也得有些尊重,在他们的印象里,徐谦必定是个凶神恶煞的人物,毕竟关于他的传说,都是和人抬杠、撒野,只是不曾想这个家伙也这般八卦。
那说话的书吏忍不住道:“大人乃是翰林,按章法来说,翰林草诏。其他几个当值翰林必须过目,怎么。大人难道没有看过?”
他话出了口,又觉得失言。连忙噤声,苦笑道:“大人是新晋翰林,怕是对许多公务不熟悉,所以……所以王司吏没有给大人过目,哈……这也是常有的事。”
徐谦皱眉,心里想,不熟悉?只怕是有人想自己一辈子都不熟悉吧。他微微一笑,道:“敢问你的高姓大名,我早闻陛下有整肃江南卫所的意思。却不知内阁打算拿出什么举措,所以对这草拟的圣旨颇有些兴趣,你还记得圣旨的内容吗?”
见徐谦没有深究王司吏的事,这司吏才稍稍安心了一些,朝徐谦作揖,道:“小人袁弘,忝为待诏房书办。因为这草拟的圣旨是小人送去给杨公和毛学士的,所以依稀记得一些。”
说罢将这圣旨大致说了出来。
这个人倒是实诚,见徐谦对他客气。他也不敢放肆。
徐谦听了,立即皱眉,他很快就晓得这袁弘为什么敢说所谓的整肃江南卫所是雷声大雨点小了,因为圣旨里头虽然一副痛心疾首的陈述了卫所腐烂。可是几个整肃的举措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什么特设巡按巡视各卫,又是世袭武官需重新功考。
这些都是虚的。要嘛就是内阁没有领会到天子的用意,以为只是做做样子。要嘛就是根本不想管,也不愿意去管。
嘉靖在殿试时特意出了两个考题。所为的就是希望满朝文武能领会到他的‘精神’,说白了,无非就是旁敲侧击罢了,内阁的这些衮衮诸公们,便是瞎子都能看出陛下的意图,陛下这明显是想要动真格。因此,说他们没有领会到陛下的意图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人家根本不愿管。
按理说江南倭寇横行,现在毕竟天子要奋发图强,内阁就算不为了天子,也该解决这隐患吧。可是往深里说,倭寇对于他们来说,毕竟只是疥癣之患,倭寇毕竟没有扯旗造反,说穿了在大家眼里只是强盗山贼,况且在他们眼里,一旦要灭倭,难免劳民伤财,战事顺利还好,一旦不顺,就免不了要承担干系,综合这诸多原因,怕是大家都不情愿支持嘉靖。
这份圣旨,简直就是和稀泥的典范,口里说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实则什么都没有,仔细一琢磨,全是套话,难怪说是雷声大雨点小。
徐谦只是微微一笑,他心里知道,事情只是开头,这份圣旨自然不会让宫里满意,那么接下来必定会有一番动作,且看看再说。
他现在关心的倒是自己的问题,现在这么不上不下,被人架在这内阁里动弹不得,连个司吏都敢欺到他的鼻子上,堂堂编撰,大有前途的青年,岂可这般憋屈?
他朝这袁弘笑笑,道:“眼下虽不是当值的时候,却也要谨言慎行,不该说的不要说,朝廷的事说不清,可以讨论,却不能有结论,放空炮这种事,不可再说了。”
这是好意提醒,袁弘这个人一看就年轻,想来也是新进阁来的,嘴里没遮拦。徐谦固然是没遮拦,可毕竟他有没遮拦的底气,至于这袁弘……
袁弘会意,倒是对徐谦亲近了几分,道:“大人教诲的是,小人太放肆了。”
徐谦又坐在一边,继续做他的木头人。
其实这半天下来,他算是修身养性,人呆坐在这里,心里竟是出奇的宁静,冷静下来之后,冲淡掉了中第和新家的喜悦,便觉得前几日自己实在有些幼稚了,人在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一些幼稚的事在所难免,幸好只是被人挖了一个小坑填了,人家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将自己当作对手看待,而且现在这些人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对付蒋冕上,假若以后再出现这种破绽,稍稍有人生出不轨之心,说不定还真有阴沟翻船的风险。
念及此,徐谦吓出了一身冷汗,突然觉得这个亏吃的也不算太坏,至少吃一堑长一智。
过了午时,众人又重新开始办公,照旧还是徐谦闲着,王司吏正好拿着一沓内阁通政司递来的东西来,不知是要找哪个翰林公干,徐谦咳嗽一声,叫住他,道:“王司吏,你来一下。”
王业顿足,犹豫了一下,似乎对徐谦的态度有些不满,正在思量自己该不该过去。
徐谦抚着案牍,似笑非笑的看他,加重语气,道:“王司吏,本官有话要问你。”
王业对徐谦的话嗤之以鼻,却又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上前,行了个半拉子的礼,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徐谦慢悠悠的道:“内阁有个规矩,但凡是翰林起草的诏书,都要其他翰林查验,一致通过之后才送往内阁值房的是吗?”
王业的脸色明显愕然一下,不过他倒是不惊不恐,笑嘻嘻的道:“徐大人,章程是一回事,规矩又是一回事,你是新任翰林,凡事都要慢慢的来。”
徐谦冷笑,不阴不阳的道:“我看不是慢慢的来,是王司吏巴不得本官做个泥塑翰林吧?”
王业笑了笑,脸上并无尊重,道:“大人言重,小人还有事,告辞。”
他竟是不再搭理徐谦,却是突然转身对一个书吏道:“张书吏,你随我出来一趟。”
袁弘几个书吏吓得不敢做声,王司吏一脸阴沉,倒是个姓张的书吏连忙站起来,有些尴尬的随着王司吏出去,过了一会儿,王司吏便气势汹汹的回来了,张书吏则是畏畏缩缩的躲在他的后头,面带愧色。
显然是王司吏把这张书吏找出去询问,方才是谁和徐谦说了话,这张书吏应当是王业的心腹,所以一五一十的抖落了出来。
王业背着手,阴沉着脸,径直走到了袁弘的案牍边,居高临下看他。袁弘则是假意在办公,吓得脸都白了。
王业沉默一下,随即一字一句的道:“袁书吏,昨日交代你抄录的几分票拟你抄录了吗?”
袁弘期期艾艾的道:“还差一篇,今日就能抄录干净。”
王业伸手,道:“拿抄录好了的给我看看。”
袁弘连忙在案头寻了一沓文卷来,交给王业手里。
王业拿手沾了口水,一页页的翻开,看了片刻,突然将这文卷狠狠摔在袁弘的案头,道:“你就是这样办差的?你这台阁体,歪歪曲曲,是写给谁看,将来如何存档?还有,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这菊花,你竟是抄成了惟治世以文,戡以武乱,你眼睛瞎了吗?这可都是要以备将来查档的,你就是这样办事?哼,你莫要以为你是举人出身,有人垂青于你,荐你入阁办事你就可以无法无天,这是内阁,可不是你的书院,你等着吧,眼下把所有的事全部放下,老实在这里候着,我去禀明几位大人,开革了你出去。”
袁弘吓了一跳,一旦开革,这声誉就完了,他固然是举人出身,削尖了脑袋混进来,为的就是增加些资历,将来以他举人的身份,也可以外放为官,可是一旦开革,就等于是身上有了污点,这功名算是白考了,就算将来侥幸中了进士,有这么一层东西在,前程也是暗淡。他连忙道:“王司吏,都是学生的错,有话好好说。”
他伸手要去拉王业的袖子,王业冷笑,反手一打,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恶狠狠的道:“岂有此理,怎么,你还要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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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人得而诛之
明明是王司吏毫不犹豫的打了袁弘一巴掌,可是他一句你还想打人,却给人营造了一种袁弘寻衅滋事的印象。
毕竟是袁弘要拉他袖子,真要论起来,你要栽赃袁弘先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王司吏此举显然是意有所指,他故意挑袁弘的错,就是要杀鸡儆猴。项庄舞剑,目的却是徐谦,告诉这里头办公的差役,谁要是再敢和徐谦拉关系,袁弘就是这个下场。
袁弘呆住了,隐隐有几分怒火,捂着火辣辣的脸,可终究还是懦弱战胜了愤怒,他默默地返身,没有再和王司吏纠缠,却是乖乖地坐回了案牍,垂头不语。
王司吏变得更加不可一世起来,背着手,抬高声音道:“这里是内阁,诸君择选入阁办差,这是你们的福气,现在朝野乱得很,蒋学士又已经称病,值房里人手不足,学士和翰林们更是需要仰仗诸位,若是人人都像袁弘这般心存杂念、糊里糊涂的,稍有差错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从此以后,你们要引以为戒,切不可心存侥幸,至于这袁弘,我自会禀明上官处置。”
他一番话吓得其他书吏噤若寒蝉,纷纷垂着头,目光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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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的值房里,他正捉着笔草拟一份章程,外头的动静传进来,他的目光一闪。隐隐有几分怒气,搁下笔。似乎已经没有了动笔的心情,正要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只是看到了方才王司吏送来的茶水,似乎想到了什么,端起茶来,好整以暇地吃了一口,又重新坐回原位。
“小人打架,我若是出了面,无论是偏向哪里,都会招人嫉恨,外头不是还有那新任的翰林吗?且看看这浪花淘尽英雄的家伙如何应对。”
杨慎心里想着。又抖擞起精神,捉起笔来继续办公。
在这待诏房里,却还有两个待诏官员,一个乃是侍读学士李时,这李时的值房与杨慎的值房相对,李时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年纪已是不小,直到嘉靖登基才升任侍读学士,他自高中到现在已有二十余年。这二十多年的时光都在翰林中度过,好不容易能以翰林的身份入阁待诏,却是格外谨慎。
听到外头吵闹,李时轻轻步到了门边。不露声色地细听外头的争吵,不免在想:“袁弘不是礼部右侍郎翟銮举荐进来的吗?这翟銮与杨廷和有旧,而王司吏是毛纪心腹。怎么今日倒是窝里斗起来?”
李时眯着眼,细细思量。越想越是心惊,心里继续想:“莫不是蒋冕走了。毛纪痴心妄想,要谋图首辅了吗?他有这样的胆子亦或者只是借这个王司吏来试探?”
转念及此,李时的目光幽幽,深邃的目光仿佛又感觉到一股子阴谋朝自己逼近,蒋冕这才刚完了,这就迫不及待了?这内阁里头成日都是刀光斧影,眼下且看看杨慎怎么说,杨慎性子最急,他若是出面,老夫萧规曹随便是。
他站在门后头,纹丝不动,偏偏就是听不到杨慎出来干涉的动静,心里反而有些乱了,又不免在想,杨慎的性子一向不甘寂寞,怎的今日反而消停了,莫非今日的事别有深意。
想到这里,李时大失所望地坐回椅上,吁了口气,不由有些懊恼,想:“他不出面,且看看再说。”
而在大厅里,王司吏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拂拂袖子,正待要去禀明上官。
坐在案牍后的徐谦已经脸色变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欺人太甚!
忍你这司吏,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后台,也不是因为你有多了不起,只是因为徐某人初到此地而已,你还真以为我堂堂翰林编撰怕了你一个司吏?
徐谦叫住王司吏,大喝一声:“王业,你过来说话!”
王司吏本来要走,徐谦直接喊他王业,态度如此不客气,让他身形一顿,可是徐谦毕竟是上官,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对徐谦撕破脸,有气也是撒在袁弘的身上,这叫明着整袁弘,打的却是徐谦的脸。
现在徐谦这样叫他,却让他迟疑了,是理还是不理?
迟疑片刻,王司吏终究还是老实返身回去,朝徐谦作揖道:“大人有何吩咐?”照旧还是口头上恭敬,实则是吊儿郎当。
徐谦阴冷地打量他,随即起身,到了袁弘的案头上,捡起那份抄录的文卷,站着看了一会儿,道:“袁书吏的台阁体确实有些潦草,而且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这句话确实是抄错了。”
王司吏的脸色缓和下来,心里想,他这样说,可是向我示好吗?哼,想示好却不容易,你以为你是谁,得罪了上头的人,巴结我有什么用?王某人只是一条狗,咬不咬人,却不在我,而在上头。
他冷冷一笑,道:“所以他才该罚。”
徐谦吁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他确实该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嘛,你的处置很好,好得很。”
王司吏笑了,道:“多谢大人夸奖。”
徐谦将文卷抛回原来的位置,却又话锋一转,道:“可是话又说回来,上梁不正下梁歪,袁弘犯了错,他的上官也有连带的责任,你既是司吏,难道就没有错吗?”
王司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徐谦这厮分明是想借机敲打自己。王司吏不禁莞尔,心里想,都说这徐谦聪明,如何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拿这个来做文章,未免太稚嫩了。
王司吏脸色平静,道:“小人有没有错,不是大人说了算,大人初来乍到,里头的许多规矩不懂,小人虽是在待诏房里办差,却受内阁值房辖制,大人的话已经说完了吗?若是说完了,小人告辞!”
他一副懒得再搭理徐谦的样子,转身而去。
徐谦叫道:“你回来!”
只可惜王司吏压根就不搭理他,早已出了门外去了。
众书吏们纷纷看着尴尬的徐谦,心里都是摇头,各行其是,乖乖办差去了。
唯有袁弘依然失魂落魄的呆坐那里,神色黯然。
徐谦冷哼一声,道:“迟早收拾了你!等着瞧!”
在别人听来,徐谦这家伙简直就是在自我安慰,还迟早收拾,既是迟早收拾,为何现在不收拾?可见这状元公也不太靠谱。
徐谦怒气冲冲地坐下,目光深沉起来,突然拍案道:“都让本官一人在这里闲坐吗?来人,寻本书来看。”
大家都不敢吭声,连应都不敢应徐谦一句。有了袁弘的前车之鉴,谁再敢搭理徐谦那才出鬼了。
徐谦突然冷笑道:“张书吏,本官说的就是你,给本官寻一本书来看,你耳朵聋了!”
张书吏是王司吏的心腹,方才就是他告的密,现在被徐谦一嚷嚷,他心里叫苦,其实两边他都不敢得罪,徐谦毕竟是状元,是翰林,是上官,若是不应,他一个书吏终究是熬不过,于是只得道:“大人要看什么书?”
徐谦冷冷地道:“《春秋》之义,原情定过,赦事诛意,要杀人诛心,自然是看《春秋》。”
张书吏熬不过他,道:“小人去找找看。”于是急忙跑出去追上王司吏,将徐谦方才的举动禀告,王司吏轻蔑一笑,道:“他不过是借此来遮脸面而已,什么状元公,呸!”
张书吏小心翼翼地道:“这书还要不要寻?”
王业眯起眼,慢悠悠地道:“寻也无妨,他玩不出什么花样,这内阁对别人来说是如花似锦的前程,可是对他却是刀山火海,不老老实实,就有他的苦头吃。”
张书吏松口气,连忙去寻了。
等他把书送到,徐谦接过了书,便正襟危坐地看起来,只是这目光,却像是透过了书,看向了门房,他突然又道:“张书吏,你来。”
张书吏不情愿的上前,道:“大人又有什么吩咐?”
徐谦慢悠悠地道:“若是内阁司吏犯法,按照章程,该如何处置。”
“这个……”张书吏一时无词,自然不敢答。
徐谦冷冷地道:“你不必怕,大胆的说。”
张书吏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有大臣处置。”
徐谦慢悠悠地道:“大臣若是不处置呢?”
张书吏呆了一下:“大臣不处置,即是无罪,何来处置?”
徐谦问他:“那么本官可以处置吗?”
张书吏连忙摇头,道:“大人是翰林,又非内阁官员,大人只是借调而来而已,与内阁并没什么关系。”
徐谦眯着眼,深深看他一眼,道:“你错了,有一句话叫做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可见要处置奸人,不只是要靠上官,但凡有良知的人,都不能坐视不理,你身为读书人,竟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这本《春秋》还是给你看吧,好好看看,你就晓得什么叫做‘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
他出了手,直接将这书狠狠地砸在张书吏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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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想作死就成全你
书砸在张书吏的身上,虽然对身体发肤无损,却也吓坏了张书吏,王司吏打徐编撰的脸,所以收拾袁弘,而现在徐编撰要打王司吏的脸,莫不是要收拾自己吧?
他久在内阁行走,深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前些时日毛学士和蒋学士闹得厉害,不知多少人跟着倒霉,现在事情告了段落,这才消停几天,自己就撞到了枪口上。
张书吏深知不能硬碰硬的道理,连忙干笑道:“大人,人得而诛之固然有理,可是国有国法,小人并没有别的意思,一个小小书吏,人微言轻,一切都是照上头意思办事,还请大人见谅。”
言外之意就是,你冲我发什么火,我只是小鱼小虾米,有本事,你对王司吏说这番话去?
徐谦冷笑,鄙视地看着他,道:“本官说了寻你麻烦吗?你去把王司吏叫来,就说本官有话要和他说。”
“这……王司吏公务繁忙,只怕……”张书吏言辞闪烁地道。
徐谦冷笑道:“你若是叫不来,那么本官就找你的麻烦,你自己掂量吧。”
还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张书吏心里腹诽一番,只好应道:“小人去试试。”
方才徐谦的一番话,声量不小,至少厅中办公的书吏都听在耳里,大家愕然地偷看徐谦,心里想:“怎么,这徐翰林想做什么?”
谁知徐谦却没有在这里逗留,而是长身而起,背着手一步步走出待诏房。
大家心里顿时鄙夷。这徐谦多半是在逗你玩,一边叫张书吏叫人。自己却是走了,这分明是故意耍人嘛。就算是王司吏过了来,白跑了一趟,看上去似乎吃了亏,可是这样幼稚的整人手段,未免有点拿不上台面。
总之,徐谦是走了。
大厅里顿时议论纷纷起来,大家对袁弘有些同情,便是张书吏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大家在一起办公。都是书吏,表面上风光,可是在内阁里,书吏和贱役并没什么分别,袁弘和大家一样都是读书人,居然挨了打,又听说要开革出去,许多人心里都不好受。
只是这个节骨眼里,同情归同情。却无人上前去安慰。
袁弘脸色死灰,眼下只等着王司吏去告状,到时再打发了他走,他毕竟是读书人。脸皮儿薄,这要真赶出去了,怕是想死的心都会有。
过不了多久。王司吏便领着张书吏来了,王业脸色阴沉。好说歹说才被这张书吏叫来,他正要寻徐谦。却发现徐谦已经走了,脸色更加阴沉下来,冷冷地看了张书吏一眼,道:“人在哪里?”
张书吏也是无语,你说你好好一个状元公,一个翰林编撰,言而无信,这不是逗人玩吗?只得闪烁其词地道:“徐翰林只说请王司吏来,却……却没有说……”
“哼!”王司吏的脸色铁青,冷笑道:“真是跳梁小丑,他以为这是市井,连这样的玩笑也开?亏得还是翰林,老夫在这里当了十年的差,翰林老爷见得多了,这样厚颜无耻的却是不曾见到。”
他正说着,外头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道:“王司吏不曾见到什么?”
王司吏侧目看去,却见徐谦此时领着一个太监和一个当值的大汉将军进来,这太监和大汉将军的脸色都很古怪,乖乖地跟在徐谦的后头,而徐谦一身官服,长身而立,负手对王司吏冷笑,道:“王司吏来得正好,本官正要寻你!”
众人面面相觑,看到徐谦后头的大汉将军和太监,忍不住想:“这徐编撰,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司吏的脸色阴沉,不得不给徐谦作揖,道:“不知大人寻小人所为何事?”
徐谦的下巴微微抬起,傲然道:“本官问你,为何翰林都在值房办公,独独本官却在厅里?本官听说翰林杨慎的值房方圆也有二十丈,笔墨纸砚俱全,还有不少藏书,他有,本官为何却是一无所有?”
这是旧事重提了。
王司吏道:“因为大人新官到任,暂时没有空余的值房,所以只能委屈大人。”
徐谦冷笑道:“是吗?可是本官方才打听清楚了,前任也有个翰林在这里公干,如今已放去了户部任职,本官只是顶替他而已,既然如此,他的值房应当是空出来的才是。”
“这……”王司吏无言以对。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人家摆明着就是想整你,偏偏你不识相,非要多嘴来问,你叫王司吏怎么答?
徐谦又道:“还有,翰林奉命草诏,拟定诏书,整理奏本,为何本官听说杨慎杨翰林每日日理万机,可是本官却是没有一份公务送来?你不要说什么本官是新官,这天下的官无论是初来乍到亦或者是久经宦海,就没有闲着的,怎么反倒到了本官这里却成了泥菩萨?这莫非是内阁的意思?假若是内阁哪个学士的意思,你就给本官指出来,到底是哪个学士要为难本官,你说个清楚。”
“这……”王司吏吓了一跳,其实就算内阁有学士暗中授意,王司吏也不敢把这人说出来,连忙矢口否认道:“是小人怕大人辛苦……”
徐谦笑了,道:“看来这都是你的一个人的主意了?”
王司吏不吭声了,只能默默担起这个干系。
徐谦板着脸,继续道:“事到如今,你可知罪吗?”
王司吏愣了一下,忙道:“小人不知犯了什么罪,就算有罪,那也该是上官处置,大人未免代越庖厨了。”
徐谦朝他森然一笑,道:“是吗?你犯了这么大的事,已是人神共愤,本官今日偏偏要处置了你,来,将这居心叵测、诽谤杨公的家伙拖下去,打死!”
打死两个字固然是足以让人震撼,更让人震撼的是,前头还加了一个诽谤杨公,这杨公是谁?乃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这是什么人物?可是徐谦说王司吏诽谤杨公,至少在内阁里头,这罪行怕也和诽谤君上差不多了。
那大汉将军和太监也不知是吃了什么枪药,不但敢跟着徐谦进待诏房,听了徐谦的话,竟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王司吏大叫:“小人冤枉,小人犯了什么罪,你一个翰林编撰编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敢残害小人?”
徐谦冷笑不答,却是道:“来人,给本官斟茶,本官渴了。”
王司吏已经被孔武有力的大汉将军提起来,那小太监则是一把扯住了他乱蹬的腿,正要将他拖出去。
徐谦皱眉道:“不必拖出去,为了以儆效尤,就在这里打,没有棍子,这里不是还有桌椅吗?往死里打,打死了,本官担这干系!”说罢又看着身边目瞪口呆的诸书吏,拍案道:“都聋了吗?本官饥渴,给本官斟茶来,张书吏,本官叫的就是你,你聋了?”
张书吏吓得胆战心惊,他无论如何都不明白是谁借给徐编撰的胆子,一个翰林,且不说王司吏有没有错,可是胆敢在这里打人,就已是大忌,难道这徐谦拼着前程都不要,也要和王司吏同归于尽?
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是横的怕愣的,碰到徐谦这种难以理喻的人,张书吏哪里敢怠慢?不敢去看已被狠狠打趴在地上的王司吏,急忙斟茶去了。
王业又羞又怒,斯文丧尽,大叫道:“大人真是大胆,这内阁里有学士,有侍读,大人一介编撰……”
徐谦冷笑道:“是啊,这内阁里有学士,有侍读,还有本官这个编修,你一介司吏,狗一样的人物,竟敢随意殴打犯了小错的书吏,当着本官的面就敢行凶,如此说来,你这身上又添了一条罪名,看来不打死是不成了!”
王业气得脸都红了,只是这时,那大汉将军已经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背上。咚的一声,一声闷响,王业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位了一般,一口老血直接喷出来,也怪他平时做的都是案牍上的事,身子本就不好,况且大汉将军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力士,顺势而下,一脚踩住王业的后腰,王业哪里吃得消?王业羞愤难当,更是疼痛难忍,艰难地道:“小……小人不服……徐谦……你好大的胆子,你动手打了小人,自然有人寻你算账!”
徐谦冷冷一笑道:“算账,今日本官就是找你算账!来,给我狠狠的打!”
那小太监和大汉将军再不迟疑,在徐谦的监督之下,拳脚并用,一直打得王司吏有了上气没了下气。
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暴行,其他书吏们目瞪口呆,心里不由咋舌,这位徐编撰未免也太狠了,他难道就一点都不忌讳,就不怕人家借着这个事,趁机……
徐谦端坐不动,随即冷冷地笑了起来,目光微微一动,看向杨慎的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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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给你算笔账
“王业,你现在知罪了吗?”
一阵痛打,徐谦已经喝上了茶,内阁里的茶,说不上多好,可是徐谦喝得自在舒服,惬意的将茶盏放下,肃然追问。
王司吏被打的死去活来,浑身遍体鳞伤,却还是咬着牙:“徐谦,我倒想看着你最后什么下场,老夫行走内阁这么多年,你一个新来的翰林,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
徐谦笑了,朝那大汉将军使了个眼色,大汉将军住了手,徐谦站起来,叹口气,道:“你看,如果你服了软,事情不就结束了吗?为何还要逞一时义气,可见你在内阁混了这么多年,依旧还不开窍,你以为在这内阁里,你攀上了大人物,就可以留难本官,就可以欺我是新官上任?你太蠢了,官就是官,吏就是吏,连这个都看不清,还敢在这里嘴硬?”
“呸!”王司吏也是硬气,眼下他万万不能示弱,一旦示弱就完了,只要自己抗住,到时候自然有人为他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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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动静这么大,值房里自然听的一清二楚,杨慎放下手中的事,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只是徐谦打人,他并没有阻止,因为这个时候,他从本心上对徐谦有了反感。
这个人太放肆了,竟然敢在这里打人,真是岂有此理!
杨慎越是愤怒,就越是不动声色,你不是要打人吗?若是出面阻止。反倒是给徐谦一个台阶下,倒不如索性先让他动了手。且看他怎么收场。
抱着这个心思,杨慎不动声色地随手拿起一本抄录的拟票来看。直到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预感到到王司吏奄奄一息时,他才终于坐不住,整了整衣冠,长身而起,从自己的值房里出来。
杨慎出来的同时,对面值房的侍读李时也同时出来了。李时是个萧规曹随之人,宁死也不肯做出头鸟,可是他又怕出事。毕竟在这里的三个待诏翰林他年纪最长,官职也是最高,一旦出了事,他的责任也是不轻。可是又怕这外头的争斗涉及到了内阁学士之间的角力,自己贸然出来一旦说错了话,可能引火烧身,因此一直焦灼不安的等着,杨慎这边有了动静,他见时机一到。便立即出来了。
杨慎和李时同时咳嗽一声,厅中的所有书吏见了,纷纷起来,道:“拜见大人。”
徐谦站在已是几乎要晕死过去的王司吏边上。也是笑吟吟的抱手行礼。
徐谦自进了内阁,大家虽然同为翰林,却实在不是很亲近。表面上是同僚,实际上大家都各行其是。虽然也会有些客气,只是客气之中更多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关系。三人之间其实关系不可能热络,比如杨慎,他父亲是内阁首辅学士,铁打的官二代,按理说,他在这里的地位最显赫。可是另一方面,李时年长,资历又高,忝为侍读学士,地位不是徐谦和杨慎可比。而徐谦呢,也有他的优势,他是大明朝横空出世的六首,出身空前绝后,若说十几年后,朝廷不出什么乱子,内阁里若是缺人,这三个人,都是强劲的竞争对手,官二代有人脉,老油条有资历,徐六首出身清贵,各有所长,也正因为如此,大家虽然维持表面客套,却很难交心,当你知道若干年后这个人可能是你前途上的最大对手时,你肯向他吐露心迹吗?
三人相互之间行了礼,李时却不吭声,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王司吏,心里想:“这徐谦仗着谁的势,连内阁值房那边的人也打?且看看这杨翰林怎么说。”
杨慎毕竟还是年轻,没有李时这般沉得住气,这时王司吏已是从昏厥中清醒,看到了杨慎,立即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嘶哑的大叫:“杨翰林救救小人,小人……”
杨慎嗔怒的看向徐谦,道:“这是谁打的,内阁重地,是谁这么大胆,竟敢私设刑堂,动手打人?”
他故意问,其实答案大家心知肚明,就是想看看徐谦如何解释。
徐谦正儿八经的道:“是学生打的,哦?内阁不能打人吗?”
杨慎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是天下中枢,又不是市井,自然不能动手,徐编撰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
徐谦故意一头雾水的道:“本来料想也不会有这种事,只是今日,看到这王司吏私自殴打书吏袁弘,下官便以为内阁没有这样的规矩,还以为内阁和菜市口没什么分别呢。”
杨慎一愣,再看气的咳出血来的王业,一时说不出话。
倒是一旁的李时笑呵呵的道:“哦?还有这样的事?这可是深宫禁地,又是内阁中枢,打人终究是不对。”
老家伙玩了个心眼,在徐谦听来,似乎是他对王业掌掴袁弘不满,可是在其他人听来,却又好像在说徐谦打人不对。这种老官油子,最是骑墙,风吹两边倒。
杨慎不禁道:“话是这么说,可纵是打人,总有个理吧,人都打成这个样子,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徐编撰,你是六首出身,也应当知晓圣人道理,本官也就不赘言了,你既是读书人,又是朝廷命官,而这王司吏亦是举子出身,俗话说刑不上大夫,他是有功名之人,事情闹将起来,徐编撰如何善了?”
他虽然语气带着几分客气,可是用词却是咄咄逼人,徐谦其一是在内阁打人,其二打的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不但学士们知道了要处置,外头知晓了怕也要闹个满城风雨,你徐谦还是新官呢,就这样嚣张,这还了得。
徐谦正气凛然的道:“出了手,下官一力承担好了。”
听了这一段话,杨慎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这个二愣子,还一力承担,你担待的起吗?
徐谦的话只说了上半截,而下半截则是道:“为了杨公的清名,下官就算是丢了前程,也没什么要紧。”
杨慎呆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了杨公的清名,杨公自己是杨慎的爹,这徐谦打人,怎么跟自己爹扯上关系,他脸色微微一变,道:“徐编撰这是什么意思,本官听不明白。”
徐谦打了个哈哈,自觉‘失言’,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事,大人不必往心里去。”
他越是不说,杨慎这急性子就越是想洞悉一二,催问道:“大家是同僚,有什么话大家不妨直说。”
徐谦显得神秘起来,道:“杨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杨慎皱眉,只得道:“请徐编撰到本官值房来。”
二人神神秘秘,一前一后往值房去,倒是这李时颇有些尴尬,追上前似乎不妥,傻站在这里又嫌碍眼。
却说徐谦和杨慎到了值房,徐谦打量这偌大的值房,不由啧啧称奇,道:“杨大人的值房当真不错。”
杨慎板着脸道:“徐编撰有话就说吧,再过一会,怕是内阁那边要有人来问了,这件事总要有个交代。”
徐谦正色道:“大人可知这王司吏犯得是什么事?本官初来乍到,他不给本官分配值房,借口说暂时没有值房让本官办公,竟是让本官和一群书吏混在一起。”
听到这里,杨慎有点心不在焉了,心说,原来是这个事,这是你们的私怨,和本官何干?
徐谦凛然道:“本官让他斟茶,他非但不听,口说什么事务繁忙,可是一转眼,却是端茶到了杨大人的房里。这是第二条罪状。”
杨慎不做声,似乎觉得徐谦的所谓理由不值一驳。
徐谦最后道:“更可气的是,按章程来说,起草的诏书,必须翰林们意见一致,挑不出错处,再呈报内阁,可是这王司吏阳奉阴违,居然直接略过了下官,敢问杨大人,他如此胆大妄为,可是受人指使吗?”
杨慎彻底没了耐心,道:“他受没受人指使,本官哪里知晓?”
徐谦深深的看了杨慎一眼,道:“那么下官大胆预测,既然他是受人指使,处处针对下官,那么下官要敢问,这是受了谁的指使?”
杨慎呆住了,他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徐谦冷笑,道:“下官索性就直说了吧,也不打这个哑谜。从他种种的行为来看,指使他的人只有一个,他不给本官分配值房,而杨大人的值房却是如此宽大,此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再者,他对下官推三阻四,却对杨大人殷勤周到,别人若是知道,又会怎么想?最后,他胆大包天,杨大人在这里日理万机,而下官亦是翰林,竟是无所事事,敢问大人,这要是让别人听了去,又会如何联想?”
杨慎的脸色,骤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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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打人是可以不犯法的
徐谦晓以利害关系,而杨慎也绝不蠢,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本来适当打压一下徐谦是没有错的,可问题就在于,徐谦反击了,不但反击,而且还把问题的关键暴露了出来,直接将杨慎甚至是杨廷和拉下了水。
本来嘛,杨慎就是个官二代,受到优待本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徐谦打了人,事情闹大来,大家就自然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最后一个清晰的故事就出现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王司吏故意为难徐谦,而王司吏为什么故意为难徐谦呢?要知道,徐谦可是六首,而且还是从六品的翰林编撰,虽然不算位高权重,可是比起王司吏的身份来却是金贵无比,说穿了,徐谦是官,而王司吏是吏,哪有吏敢欺官的?
照着这个逻辑分析,那么势必是王司吏受了某人指使了,这个人一定是个大人物,使这王司吏有恃无恐。
于是,许多幺蛾子出现了,翰林编撰居然没有值房,翰林编撰被调入内阁居然无所事事,翰林编撰居然连个吏都使唤不动。与之相对的是,杨慎的值房很大,杨慎日理万机,事多得忙不过来;杨慎身边有的是殷勤之人端茶送水!
这个条理一梳理,大家会怎样想?同为翰林,杨慎和徐谦的待遇为何天壤之别,同为翰林,杨慎为何权责如此重大,而徐谦却是闲出鸟来;同为翰林,一个是近在闹事无人问,一个却是远在深山有人知。
两相比较。大家就明白,指使王司吏的人怕和姓杨的脱不了干系。同时,杨家欺人太甚。而且还有包揽大权之嫌。
其他的都好说,可是你要知道,权利的分配是很微妙的,纵然杨慎他老子是首辅,可是必须也要和朝廷百官们分享大权,你若是想做事必躬亲的诸葛亮,人家还不干了呢,况且越是首辅,虽然暗地里是使命的将权利往自己身上揽。只是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越是如此,就越是要做出一副不热衷权利的姿态。
历来的宰辅,十个就有九个栽就栽在专权上,你一专权,上头的人不放心,下头的人也不满意,这叫做众叛亲离,取死之道。
事情闹大。对杨家父子的打击可是不小,这等于是让杨慎的身上多了一个污点,只要他成了大家口里的话题,不管大家是否相信杨慎道德品行不好。对杨慎都是不利的。而杨廷和也必然会受到一定波及。
杨慎皱起眉来,道:“这个王司吏并没有受人指使,想来是他自己想要邀功请赏。听到了一些谣言,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加了一个胆大妄为。无异于是承认了王司吏有罪。
徐谦道:“那么敢问杨大人,王司吏既然胆大妄为。这内阁可不是蓄养奸佞小人的地方,下官责罚他,不知有错吗?”
徐谦这叫顺竿子往上爬,又可以称作是步步紧逼,只要你承认了王司吏有罪就好,其实徐谦也不怕他不承认,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不怕事情闹大,他毕竟是光脚的,而杨慎父子是穿鞋的,徐谦反正早就名声不好了,而杨家父子却是不同,他们可是载誉天下的人物。
杨慎几乎可以看到,徐谦的脸上带着几分阴谋得逞的笑容,这种感觉让杨慎很不舒服,他的脸色骤冷,道:“王司吏有罪,自然有人裁处,徐编撰和本官都是翰林院过来的,既非刑官,又不是内阁官员,如此大动干戈,很有动用私刑的嫌疑。”
徐谦道:“杨大人差矣,下官虽然是翰林,可毕竟是官,下头小吏行为不检,诽谤杨公名誉,更是对本官多有刁难,于情于理,下官也不能置身事外,都是朝廷命官,难道惩恶扬善还要分出来个彼此不成?”
杨慎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理是理,法是法,徐编撰拿理来代替国法,未免可笑。”
文人相争,终究还是耍嘴皮子,而且杨慎正当壮年,徐谦就算有心动用暴力,估摸着也只有吃亏的份。
徐谦道:“这有什么可笑?内阁纵容这样的人行走内阁,本身就是可笑;小小司吏欺负翰林清贵更是可笑。”
杨慎皱眉道:“徐编撰,我不想和你争论,你直说吧,到底想怎么处置?”
徐谦昂首道:“这个简单,开革掉此人,革了他的功名,若是不肯,今日的事肯定不能罢休。”
徐谦也太狠了。
开革倒也罢了,还要革掉人家功名,那还不如把人杀了了事。
徐谦这个人果然心狠手辣,想来在收拾王业之前,其实就已经对王业有了‘安排’。
其实徐谦革不革王业的功名,对他都没有什么影响,他这么做只有两个原因,其一是立威,至少告诉大家,他徐谦不是好惹得,想挑事,想来为难徐编撰,那就得有生不如死的觉悟。其二:无论王业是谁的人,既然想来打他徐谦的脸,那么徐谦不妨狠狠地回敬回去,得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让人毫无忌惮,真以为他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熬到如今,徐谦所为的不就是做个老爷吗?总不能进了官场,乖乖给人做孙子,被人打了左脸还要伸出右脸去。
杨慎有些羞怒,道:“这事本官做不得主。”
徐谦朝他笑笑,道:“不必大人做主,不过想必很快内阁值房那边就能听到动静,到时候免不了召你我二人前去询问,怎么答复,想来杨大人心里已经有底了!”
威胁,**裸的威胁!
杨慎愤怒地看了徐谦一眼,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连他的自尊心也不免变得脆弱敏感起来。
果然如徐谦所料,李时此时进来道:“二位,内阁那边传唤我等过去,想来是内阁听到了风声。”他深深看了徐谦一眼,笑道:“徐编撰,年轻人不必这样冲动嘛,有什么事不能好好的说?待会老夫少不得要为你美言了。”
这老狐狸很精明,一开口就等于卖了徐谦一个人情,徐谦绝对相信,待会儿若是他觉得事情不对头,肯定会做缩头乌龟,美言不美言,还是看两个内阁大臣的态度。
可是这些话在杨慎听来,又未必不是反语,到时候大可以解释说,这只是讽刺而已。
总而言之,李时是谁的好都卖,节操什么的,活到这么大岁数,早就已经按斤卖光了。
三人也不迟疑,徐谦是自信满满,杨慎却是忧心重重,李时带着一股子高深莫名的微笑,三人一道从杨慎的值房出来,穿过大厅,王司吏还趴在地上不肯起,殷殷期盼地看着杨慎,结果杨慎看都没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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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里头,杨廷和显得很生气,这是内阁难得发生的一次‘恶行事件’,肯定是要严查的。不过杨廷和倒也不急,事情的原委虽然已经由书吏禀告了,可是他要听的却不是事情的经过,而是徐谦如何解释,以及其他翰林官怎么回答。
这句话乍看之下似乎很难理解,其实很简单,就好像某个县令的名声一样,这个县令是好是坏,并不在百姓们怎么说,他的风评,应当是看本地士绅们怎么说,许多县令的评语,往往都会有几句修县学、重教化、或者是亲民、爱民之类,不过这些评语和寻常百姓没什么关系,往往都是本地士绅们赠予的,他们说好,才是真的好,至于你是做了什么逼良为娼又或者强取豪夺之事,朝廷不想管也懒得管。
徐谦入阁待诏已有两天,他是好是坏,自然也不是书吏能评价,终究还是他的同僚们怎么看。
杨廷和眯着眼,心里正在谋划着怎么解决这件事,本质上,他并不希望徐谦闹事,同时,他更不希望徐谦这个节骨眼上闹事,蒋冕一日没有出京,这个时候闹事容易节外生枝,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就必须处置,如何处置,自然得有个度。
可是坐在杨廷和旁边的毛纪心思却是不同,因为这个王司吏是他的人,至少在内阁里,王司吏是他的心腹,他才懒得管为何发生了冲突,现在徐谦打王司吏,就是动摇毛纪的权威,好不容易整倒了蒋冕,他这千年老三成了千年老二,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毛纪阴沉着脸,侧目看了杨廷和一眼,发觉杨廷和脸色无动于衷,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心里就明白了杨廷和此时的想法,他眼睛一眯,却是已经打定主意,这件事不能善罢甘休,想来杨廷和把翰林们都叫来,有借此敲打徐谦,给徐谦一个教训的意思,那么自己索性就把这事闹大一些,直接给这胆大妄为的徐谦一记闷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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