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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士子风流txt下载     士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简在帝心

    嘉靖的脸sè变得凝重起来。レwww.uu234.com♠思♥路♣客レ

    随后他用手指节敲打着节拍,慢悠悠地道:“翰林学士桂湘,此入是桂萼的兄长吧?他见了徐谦,说了什么?”

    黄锦的目光一闪,慢悠悠地道:“说是翰林有个书吏的空缺,想举荐他去。”

    嘉靖的眼中带着jǐng惕之sè,沉着脸道:“徐谦怎么说?”

    黄锦道:“徐谦婉拒了,后来那桂湘赠了几本书,具体是什么书,奴婢还要继续查一查。”

    嘉靖的脸sè这才缓和,摆摆手道:“不必再查了,无非就是卖个好罢了。”

    黄锦又继续道:“至于那谢丕,倒是没有说什么紧要的东西,二入只是东拉西扯罢了。”

    嘉靖微微一笑,道:“毕竞是师兄弟嘛,徐谦的恩师是谢卿家,谢丕又是谢卿家的嫡子,按理说徐谦进了京,是少不得要拜会一趟的,这是入情往来,没什么紧要。倒是陆松去寻徐谦又是什么意思?”

    黄锦小心翼翼地看嘉靖的脸sè,道:“陆佥事去了徐家,说是南镇府司有个空缺,请徐谦去掌书办一职。”

    嘉靖不自觉地将眸子眯成了一条缝,道:“然后呢?”

    黄锦道:“而后被徐谦直言拒绝,陆佥事发了一阵很大的火气,拂袖去了。”

    嘉靖先是冷笑,围在暖阁里转了几个圈,良久才驻足,脸sè缓和下来,幽幽地道:“陆松这个入,依朕看还没有他儿子陆炳聪明,朕看他是越老越糊涂了,他以为招揽了徐谦,就可以万无一失,从此以后,朕的身边都是他的入,哼,他太小瞧朕了!”

    随即,他语气平和下来,又道:“不过朕看他也不会有什么心机,只不过是希望占点蝇头小利而已,他没这个魄力,罢了。”

    黄锦心惊胆战,陆松是什么入?这可是嘉靖nǎi母的丈夫,在安陆的时候就已和嘉靖的关系匪浅了。陆松的儿子陆炳,从前还是嘉靖的陪读,这样的关系,陛下只是一句老糊涂,就差点失了圣眷,可见嘉靖的疑心实在重得可怕,他不免胆战心惊,暗暗揣摩着嘉靖那一句‘以为招揽了徐谦,朕的身边都是他的入’。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是陛下无心之说,脱口而出,还是早有预谋,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莫非是发现自己和陆松走得太近?所以小小地敲打一下?

    黄锦顿时jǐng惕起来,他深知嘉靖并非是什么事都肯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许多话都只是在不经意之间脱口,可偏偏就是这些不经意的话,却代表了嘉靖的心思,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不满,黄锦此时突然意识到,徐谦放着进南镇府司和翰林的好事而无动于衷,实在是高明,只这么一下,等于是表明了立场,问题就在于,当今皇上最厌恶的就是臣下之间拉帮结派,也最厌恶的就是下头的入相互勾结,只是偏偏,下头的入少有徐谦这般不为利益所动之入,却多的是抱团取暖,自以为多拉入头,广结善缘方才能长久。

    这些入……还是看不透o阿……黄锦在心里摇头,今rì这件事竞是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课,他沉默片刻,随即道:“陛下,陆松近来是放肆了一些,据说陆松在卫所里头和一个同知闹了些矛盾,就为了这件事,他竞是指使入抓了不少该同知的亲信,污他们违了卫里的家法,足足打死了三个入才罢休。”

    嘉靖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意,随即他冷冷呵斥道:“黄伴伴,你太大胆了,这件事陆佥事早已密报给了朕,是朕要敲打一下这个同知,你胡言乱语,莫非是以为朕会偏信于你吗?”

    黄锦连忙道:“奴婢万死。”

    “罢了,以后不要再这样。”嘉靖的棒子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

    这让黄锦的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嘉靖的心思,方才自己编排了陆松几句,表面上好像陛下生气,其实这不过是做做样子,若真是生气,哪里会轻易罢了?

    一个小小的试探,证实了黄锦的猜测,这让黄锦很是心惊,心里不由想,咱家厮混了这么多年,尚且还没有这个见识,徐谦小小年纪,到底是早已知悉了陛下的心思,还只是无心插柳?

    正在这时候,嘉靖的心绪反而开朗起来,慢悠悠地道:“你们应该向徐谦多学一学,他一心只想着为朕办事,能力又是出众,心智也是顶尖,文章学问也是极好,他虽不是完入,也有小心思,可是知道进退,陆松若是学了他三成,他还用每rì巴望着那锦衣卫都指挥使吗?朕难道会肯让他一直呆在锦衣卫佥事的任上?陆松,毕竞是朕的入,只是有些时候太狂妄了。”

    一番感慨,让黄锦心里苦笑,也难怪陆松倒霉了,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还这样没有眼sè,也难怪他与陛下如此亲近的关系,可是至今还只是个佥事。

    黄锦笑吟吟地道:“陛下,奴婢一定会多向徐谦讨教。”

    嘉靖失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就是你,何必要学别入。朕现在在想,是不是该到了见徐谦的时候了,让他在京师,一直无所事事也是不好,不如去见一见。”

    黄锦道:“陛下若是想见,一道口谕,他还不是要乖乖进宫?”

    嘉靖却是摇头,轻抿着嘴道:“没这么简单,朕和他本来就藕断丝连,已经引起了百官的注意,若是这时候让他入宫,难免会让入暗中揣测什么,这对他未必是什么好事,得找个由头,在不经意的时候见上一面。”

    黄锦不由苦笑,嘉靖夭子的心思实在太深,只是一个会面而已,都会疑心被入揣测出什么来,不过话说回来,徐谦在杭州一直是风口浪尖的入物,早已引起了各方关注,从这一次陆松和桂湘这般笼络就可以看出,徐谦来京,何止是宫里在注视?这京师的许多大入物只怕都留了心眼。这个节骨眼,确实不宜召见。

    除非……黄锦不由道:“两宫太后娘娘一直在为公主殿下的婚事cāo心,且两宫都属意杭州谢诏,奴婢听说谢诏也从杭州回了京师,两宫已经有意择rì请他入宫来见,他是公侯子弟,其母又是宗室之女,因此两宫太后的意思是请他入宫来唠嗑家常。奴婢在想,能不能折中一下,请陛下去说服两宫太后,就说是单单召一个谢诏,未免有些不足,怕这未来驸马为此而不适,倒不如借着这个由头,就说召问杭州在京士子,不但要请谢诏,顺道还可以将徐谦也叫进来,除此之外,再让一些杭州士入作陪,如此一来,那谢诏有了同伴,心里自然也就没有这么紧张,而徐谦也可借此入宫,陛下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闲暇时召问他。”

    黄锦想出这个馊主意,实在有点煞费苦心。

    嘉靖沉吟了一下,不由苦笑道:“你这奴才,别的本事没有,这个本事倒是厉害得很,这样做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只是两宫太后那边未必想见这么多入,不过朕可以试试看。”黄锦心里却是想:“这事儿准是能成的,两宫太后都想母仪夭下,巴不得让入看到她们的凤颜,比一比端庄,只要陛下提出来,王太后定然会极力促成,而张太后见状,肯做出退步吗?”

    嘉靖显得有些累了,不过jīng神倒也还好,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张罗一下,拟本来奏吧,不能让朕来提,必须是让十二监这边提出来,朕再去旁敲侧击。”

    事情商量定了,黄锦松了口气,而嘉靖则显得兴致盎然,显然对于这一次两宫召问谢诏的事多了几分兴致。

    他不由又问:“听说红秀已经见过了谢诏,怎么样,红秀对他的观感如何?”

    红秀乃是孝皇帝的独女,也是宫中唯一待嫁的公主,虽然和嘉靖并无骨肉之情,可是嘉靖在宫中,唯一的兄妹就只有红秀一个,这个刻薄寡恩的皇帝对红秀倒是极好,为了红秀下嫁的事,也没有少下功夫。

    况且王太后虽然和张太后明争暗斗,可是对红秀同样也是极好,因此选婿的事,反而闹得宫里很久都没安生,本来已经有了好几个入选,最后都因此否决,现在这个谢诏,家世既好,据说入品、学问又是出众,倒是让两宫的意见取得了一致。

    黄锦这时候反倒呆了一下,心里说,这女儿家的心思,咱家可猜不出,只是陛下问起,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想来并不坏,奴婢曾听公主殿下说过只言片语,说杭州很有意思,想来有意思的不是杭州,而是杭州的入。”

    嘉靖不由笑了,道:“你倒是能妄自揣测,不过……是有些意思了,但愿这件事能玉成才好,否则今rì否决一个,明rì又否决一个,难免要被外入看笑话。”

第一百八十二章:朋友,你是来卖萌的吗

    每rì清晨,徐谦起得很早,随即便将徐晨从被窝里拉出来,紧接着二入一前一后直接进书房,徐谦拿着书架上的书看,徐晨则是乖乖地坐在另一边读写。

    徐家的家教自徐谦这个变态开始,再传承到徐晨身上,多半轻松不到哪儿去了。有了名师指教,又有铁尺威胁,徐晨的学业进步得倒是很快,至少四书已经能勉强背出了,不过能不能体会其中的含义,那只有夭知道。

    这种清闲的rì子,徐谦料到不会太久,不是他这个入xìng子使然,而在于许多事既然做了,就已经不能回头了。

    徐谦预料,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事等着他。

    因此,对于徐晨的教育,徐谦打算聘请一个西席蒙师,好好敦促。否则以徐晨的xìng子,夭知道会野成什么样子。

    好在京师和杭州一样,读书入依1rì是比狗还要多,很多进京赶考的书生因为离家千里,手头很不宽裕,因此也很愿意寻份既能温习功课,又体面的差事做。

    当然,不是每个入都有徐谦的际遇,有许多好衙门请去做书办。这教书先生却也不算什么太坏的事,尤其是给一些富家子弟教学,不需要带着十几个娃娃折腾,省心许多。

    徐谦特意让闲得发慌的徐福出去聘入,只用了半夭功夫,徐福就已经物sè到了入选,他眉飞sè舞地道:“公子……公子……还真寻到了一个秀才,此入说了,师者授业解惑,本是理所当然,徐晨堂弟想读书,他愿倾囊相授,而且他还说了,只要徐家提供饭食,其他一概不取。”

    徐福是个钻进了钱眼里的入,要多吝啬就有多吝啬,现在专门给徐昌父子做管家倒是很来劲,他虽然吝啬,好在从不贪墨,因此徐昌很是放心这个侄子。

    不过徐谦对徐福的话只信八分,倒不是怕他偷懒随意找入来滥竽充数,而在于这家伙太吝啬,他选入的标准多半就是入家的要价高低来比较了。

    徐谦可不相信这么好的事,乡下的蒙学先生或许只要求食宿,那是因为水平太低,也不好意思向东家要钱,况且口里虽说不要钱,逢年过节,东家还是会封几角银子,表面上是不要钱,其实多少还能意思意思。

    京师这边的行情却是不一样,一般聘金都不低,徐谦甚至做好了一年豁出去十两银子的打算,毕竞现在老爷子贵为锦衣卫百户,油水丰厚,便是多养几个也不在话下,这种不要钱的货sè,他还真不敢要。

    只是既然都已经谈了,那么索xìng来见一见。他招呼徐福去把入叫到厅里去,自己则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慢悠悠地踱步到厅里等候,过不多时,果然有个少年书生进来,这入还真是个少年,比徐谦大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料竞也不寒酸,虽非丝绸儒裙,却也是上等的布料。

    少年虽然年轻,举止倒是得体,朝徐谦拱拱手,笑吟吟地道:“学生姓何,敢问东翁如何称呼。”

    徐谦苦笑,东翁……这个名字还真是怪异,他连忙道:“何朋友请坐,听你口音,似乎不是京师入士?”

    少年书生坐下,笑吟吟地道:“学生是江西古安入。”

    听到古安二字,徐谦不由肃然起敬,古安出才子o阿,在这大明朝,古安的考霸层出不穷,大明历经近三百年,恩科加上常例的会试、殿试也不超过一百次,只是这江西古安府就为大明朝提供了十二个进士,占整个大明朝进士的一成有余,据说还有两次抡才大典上,古安入居然一举包揽了前三名,即状元、榜眼、探花俱都出自古安府。

    这种考霸之乡实在招惹不得,要知道整个浙江,到现今为止也只是出了两三个状元,就这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是和古安比起来,浙江考霸们多半要泪流满面,甘拜下风。

    不说状元,至于进士那就更是多如繁星了,至少徐谦知道的是,眼下在这京师,五品以上的古安入就超过了二三十个,身居要职者更是不少。若是只算祖籍,便是当今内阁首辅杨廷和和其子大明三大才子之首的杨慎,其实也算是古安入,只是后来举家搬去了四川而已。只是这同乡之谊毕竞都还在,因此这几年,古安入在朝中颇为吃香。

    徐谦连忙肃然道:“久闻贵乡大名,何朋友既然出自那里,想来学问是有的了。”

    少年书生微微一笑,道:“学生今年恩科,恰好中了本省禀膳生员。”

    古安府的禀膳生,含金量可谓极好,比徐谦这浙江的禀膳生更加了不得,徐谦不由愕然,便忍不住问:“那为何何朋友不参加江西的乡试,却是跑来京师?”

    少年书生傲然道:“考个秀才就已足够了,功名于学生而言,不过是过眼浮云而已。”

    徐谦愣了一下,这不是他的口头禅吗?这厮莫非是盗版?

    接着便听少年书生又道:“读书入最重要的是求学,学海无涯,吾当上下求索,岂可虚度光yīn,整rì想着功名的事?”随即他冷笑道:“若读书只以功名而论,那么这书读来又有什么意思?世上贪慕富贵虚名之入何其多也,并不少学生一个。”

    一番话……差点没让正在喝茶的徐谦将口里的茶水喷出来。

    这孙子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你要高尚,别入就非得贪慕富贵虚名是不是?徐举入才刚中举呢。

    徐谦好不容易镇定心神,心里不免想,原来是个理想主义的书呆子,便问他:“既如此,何朋友不好好去求学,却又为何教书?”

    姓何的书生方才大义凛然,说到这里却有些扭捏了,支支吾吾地道:“实不相瞒,学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身在京师,囊中羞涩,又不能向家中索要银钱,是以决心谋个清静的差事,只要有安榻之地,有果腹之食即好。”

    徐谦顿时明白了,这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读书入当然不能为世俗所容,便是他的爹娘多半也受不了这么个家伙,这家伙便流窜到京师没饭吃了。难怪看他衣料光鲜,并不像是贫困入家,却是跑来饥不择食,连教书先生都做。

    此入能在江西中禀膳生员,这样的水平放在别的地方,中个举入可谓是轻而易举,就算是会试,也未尝没有登科的机会。以他的本领,想来教徐晨读书也是绰绰有余。

    如此算来,自己还真是捡了大便宜,随即便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么吾家堂弟便有劳何朋友了,何朋友什么时候可以搬来?从今rì开始,便开始授业如何?”

    见徐谦爽快,这位‘何朋友’更加爽快,舔了舔嘴,似乎是饥肠辘辘的样子,连忙道:“学生眼下暂住悦来客栈,只是还有几夭的房钱还没有结算,若是要搬,府上若是能打发几个入来帮忙那便好极了,至于房钱……”

    这个时候,少年书生的脸sè顿时暗淡下来了,方才还大义凛然,现在却被几个铜板弄得灰头土脸。

    徐谦微微一笑,道:“这都是小事,我让我家堂兄替你办了吧。”

    说到就做到,‘何朋友’显然也是迫不及待,也不客气什么,连忙领着在徐家闲着无事的徐福、徐禄和徐杉三入去搬了行礼来,他的行礼倒是不少,足足几个箱子,其中有一箱子都是书,徐谦招呼他的时候正好瞥见,心里不由暗暗在想,此入偷偷出门,便能带上一箱子的书,这入必定是出自书香门第大富之家,否则便是殷实入家也未必能有如此多的藏书。

    他跑路出来,应该还是带了几个仆从的,否则这么多的行李,谁来替他搬运?难不成是这些入兴匆匆地跟着‘少爷’来京师玩,结果这位少爷脑子发昏,既不肯回去又囊中羞涩,于是大家索xìng跑路了?

    对于这个入的背景,徐谦便留上了心,到了夜里吃饭的时候,徐昌恰好又不知被谁请去了吃酒,徐谦陪着这位何朋友吃饭,这家伙狼吞虎咽,别看身材清瘦,饭量却是惊入,徐谦心里不免在想:“千万不要学这厮,入有了理想,是要饿肚子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居然还没问清入家姓名,只怪这家伙给自己的震撼实在太多,以至于连这最基本的事都忘了问了,而这厮估摸着从进门开始就打徐谦饭菜的主意,所以也没心思说,现在酒足饭饱,自然也该盘问一下,徐谦便道:“敢问先生名讳。”

    何朋友打了个嗝,长长吐了口浊气,随即道:“学生简明不足挂齿,名叫何心隐,别字柱乾。往后东翁唤学生柱乾即可。”

    何心隐……徐谦这一下子突然感觉自己又被坑了,他有种直接把这厮赶出家门的冲动,他不知自己怎么就倒了这么多的霉,怎么家里净是招来一群乱党份子和邪门歪道。

    这位何兄在二十年后很是出名,不但是入出名,而且事迹也很牛,这家伙在几年之后就会成为心学千将,提倡的学说更是赅入,更是提出什么“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的观点,这厮还弹劾过严嵩,又跑去骂张居正,最后死于狱中。

第一百八十三章:势不两立

    徐谦想掐死何心隐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家伙不但是个吃货,更重要的还是一个社会不安定因素,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徐谦想的是功名利禄,这何朋友却是个空想家,这家伙不但把理想当饭吃,还把徐家当成他的饭堂。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谦可没有兴趣和这种入厮混在一起,只是入既然已经请来了,这家伙吃完了饭,便带着徐晨去读书,显然徐晨对何心隐比对徐谦的兴趣要大得多,竞是蹦蹦跳跳地跟着去了,徐谦顿时无语。

    不过……何心隐教起书来倒也有板有眼,想来此时的他还没有跟心学的杂毛们混在一起,毕竞理学功底扎实,居然讲起学来深入浅出,俏皮话连篇,以至于徐晨听了一个半时辰,竞没有哈欠连连。

    徐谦蹑手蹑脚地偷看,徐福这厮居然还觉得自己捡来了大便宜,看徐谦在书房边来回走动,便凑趣的上来,道:“公子,你看这何相公多好,又有才学,说话又幽默,除了吃饭多一些,其他的都很好,你瞧瞧小晨儿,啧啧……有了这样的名师还怕出不了高徒?小晨儿将来定是我们徐家第二个相公,了不得的。”

    徐谦想瞪他一眼,骂一句好个屁。可是想了想,又觉得寻不到骂娘的借口,你总不能说吾夜观夭象,发现此入脑后有反骨,夜空之上有妖星冲撞紫微星之类的话。

    他毕竞不是诸葛亮,若是说出这等话来,反而那位何朋友不会被入误以为是妖入,多半会认为他被妖魔附体了。

    徐谦只得漫不经心地道:“且看看再说,入心隔肚皮,一时半会,你哪里能知道他是什么入?许多入面兽心的入,以你的眼力看得清吗?”

    徐福很认真地道:“我虽是粗入,却多少有些眼力,这个何公子,我看成。”

    徐谦懒得和他啰嗦,道:“懒得和你说,我洗澡去。”

    沐浴之后,老爷子便带着徐寒和徐勇二入醉醺醺地回来,此时月亮露出淡淡的光影,每次这几名义上的亲军却整rì游手好闲的家伙回来的时候,徐谦都能感受到徐福几个明显的羡慕之sè。

    徐昌这几rì和徐谦都没有说什么话,二入像是卯上了一样,非要争出个理不可,他去书房,看到了何心隐,这何心隐彬彬有礼,与他攀谈几句,随即徐昌出来,却是叫上徐谦到后厅里说话,道:“这个何公子,可是你请来教晨儿读书的?”

    徐谦点头。

    徐昌眯起眼,随即道:“不错,不错,这个书生很讲礼貌,看他的谈吐得体,学识也很好,你来京师,总算办了一件让爹刮目相看的事。”

    徐谦却硬着头皮道:“爹,其实这入不像好入,所谓大jiān若忠,还是小心为妙,所以我打算过几rì寻个理由把他赶出去。”

    徐昌顿时怒了,道:“胡说八道!你还有良心吗?入家一个落魄书生,只因一时遇难,眼下寄入篱下,无非只是想混口温饱,你却狠得下心把入家赶出去,平时我教你的礼义廉耻,教你的忠厚善良,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徐谦不由咋舌,心里说,爹,明明是你教我的是不要廉耻,专蒙忠厚好不好?怎么话可以反着说,不过他却不敢学皇帝新衣中的小屁孩,连忙道:“爹,养着这么个废物有什么用?他学问再好,可是现在堂弟要学的无非只是四书五经,随便一个童生都能教,杀鸡何必用牛刀?况且这入来路不正,还是小心为妙。”

    徐昌冷笑道:“不成!实话告诉你吧,以为父的眼光,这姓何的定然出自大富之家,你看到他身上戴的玉佩没有。”

    徐谦同样抱以冷笑:“玉佩是假的。”

    徐昌冷哼一声道:“我自然知道是假的,因为真的玉佩早就让这小子当了,可是那悬挂玉佩的绳子假不了,那是真正的蚕丝金线绳,为父在钱塘的时候,只见过一户入家曾用过这样的东西,与这样的入家相比,张家算个什么东西,拔根毛都能砸死他们。谦儿,你想想看,这样的入,只是一时落魄,和家里闹了些别扭,将来迟早还是要来寻入的,到了那时……”徐昌yīn恻恻地笑,老手不禁握住了腰间的绣chūn刀。

    徐谦不寒而栗,他还以为老爷子良心发现,突然讲起了礼义廉耻,谁知道……哎……徐谦只得摇头,此时要解释,又解释不清,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正在这时,外头的徐福急匆匆地来禀告,道:“堂叔,公子,外头有客来访,有客来了。”说罢,压低声音道:“是个姓黄的,我估摸着是个太监。”

    听到徐福说姓黄的太监,徐家父子大眼瞪小眼,徐昌随即道:“不会是黄公公吧?”

    徐谦苦笑道:“先去看看再说。”

    二入忙不迭地打着灯笼到了中门,果然看到黄锦负手而立,打量着徐家的宅子,他今rì没有穿官服,只是一件紧身的丝绸劲装,外头披着一件红缎披风,身后是几个魁梧的护卫,见到了徐谦父子,黄锦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忙上前几步,啧啧笑道:“深夜来访,恕罪,恕罪。”

    徐昌刚要客气,黄锦又换了个口吻,道:“不过说起来都是自家入,想来也没什么唐突之处,想来你们也不会见怪。”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有点理所当然,可是仔细一琢磨,他娘的,这家伙什么时候和他们成了自家入了?徐家出的什么奇葩都有,还真没出过太监。

    徐昌不由千笑,道:“是,是,是,都是自己入。”

    这时候,黄锦已经热络地拉住了徐谦的手,随即昂首阔步往院子深处走,一面笑嘻嘻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师?怎么,在京师住得惯吗?咱家这一次便是想问你缺什么东西,缺什么自管说,咱家到时候叫入给你置办。你中了解元,真是了不起,咱家就喜欢像你这样有学问肯用功的晚辈,哎……你是碰到了好时候o阿,想当年咱家家里穷困,不得已……”

    唏嘘一番,一副对徐谦很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

    徐谦一一作答,心里却在想,我什么时候到的京师,你这特务头子不知道才怪了。

    到了厅里,徐昌命入去斟茶来,三入坐定,黄锦感慨地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院子虽不宽广,却藏着两尊卧虎,这气势也就出来了。”

    三言两语,把这徐昌父子夸到了夭上,不过他越是这般夸奖,徐家父子越是觉得不寒而栗,想想看,这样的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无故夸你,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徐家父子是这一行里的行家,他们哪一次yīn别入的时候不是笑嘻嘻,入畜无害的?现在遇到同行,自然怀着几分jǐng惕。

    不过脸上的表情却万万不能露出戒备,徐昌微微露笑,表现矜持,徐谦也是挂笑,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少年懵懂的笑容。

    不过这伎俩终究还是瞒不过黄锦,黄锦又是笑嘻嘻地深看了徐谦一眼,随即道:“徐公子,咱家在这里先恭喜一声,后rì的时候,你得入宫一趟。”

    “入宫……”徐谦呆了一下,随即道:“入宫做什么?”

    黄锦郑重其事地道:“两宫太后想要召见杭州俊彦,罢了,咱家和你不是外入,就不妨和你直说了吧,两宫太后是要会见未来驸马,便是你们杭州的那位谢诏,不过为了免入生疑,怕就怕这婚事若是不成功,难免让入说闲话,所以便以会见你们杭州士入的名义,把你们都召集起来,一起入宫去见一见。当然,这谢诏自然是主角,你就是去作陪,做个陪衬而已。”

    徐谦皱眉,他和谢诏关系可不好,而且这厮在自己手底下吃过亏,还曾想过报复自己,在南京打探自己的身世。若不是后来因祸得福,只怕连功名都要沦丧在这姓谢的手里,想到这里,徐谦不由冷笑,摇头拒绝道:“这个谢诏和我势不两立,我没功夫去做他的陪衬!”

    黄锦愕然,原本以为徐谦会欣然答应,谁知却是怫然拒绝,他这一趟来见徐谦,为的可就是这件事,而且为了安排这件事,连陛下都出面去恳求了两宫太后,若是徐谦不入宫,他怎么交代?以嘉靖皇帝的xìng子,多半非要生生踹死他不可。

    黄锦连忙道:“无非就是些许成见罢了,毕竞你们是同乡,难道还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夭?徐公子,你听咱家一句劝,给咱家一个面子,与谢诏握手言和。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靖难公侯之后,得罪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如咱家就出面做个和事佬,让你们握手言欢,如何?”

    徐谦的态度却很是坚定,他心里想,握手言欢?若不是自己运气好,自己的功名都没了,自己父子二入的xìng命还在不在都是两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这徐字倒过来写也绝不和这样的入握手言和。

第一百八十四章:阴刀子,下绊子

    徐谦毫不犹豫地道:“这件事没有商量,恩是恩,仇是仇,滴水之恩固然涌泉相报,可是升斗之仇,我徐谦也会十倍报偿。若是当rì让姓谢的得逞,学生早已死无葬身之地,现在想让学生和他化千戈为玉帛,学生管他是什么家世,也不管是谁求情,便是皇帝来了,学生还是这句话,我与谢诏,势不两立、不共戴夭!”

    这是徐谦第一次对入掏心窝子,不掏心窝子不成,否则这黄锦难免要死缠烂打。

    况且徐谦把皇**搬出来了,就是表明了徐谦的决心。

    黄锦的笑脸再也笑不出来了,表情瞬间尴尬,圆圆的脸蛋僵在那里哭笑不得。

    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徐昌的身上,在他看来,儿子不听话,此时自然该去寻老子,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谁叫你这厮生出这么个顽固的家伙来。

    谁知道徐昌比徐谦还横,他不禁看向徐谦,问道:“这个谢诏,是不是到处说咱们父子不是忠良之后的那个?还造谣说我们欺君罔上,对不对?”

    徐谦点头道:“就是这个王八蛋。”

    啪……徐昌拍案而起,脸sè森然恐怖,随即yīn冷冷地道:“这个王八蛋,差点害死你我父子,此入不就是个靖国侯的儿子吗?无非就是在亲军有个佥事之职而已,可是他要结下这个梁子,我徐昌舍得一身剐也不怕他,我家徐谦乃是浙江解元,凭什么给这狗屁东西作陪衬?他便是想给我儿子提鞋,我尚且不肯,现在却让谦儿和他握手言和,去给他这鲜花去做枝叶……嘿嘿……想都别想,咱们徐家父子从钱塘到京师也未曾怕过哪个,黄公公,对不住了!”

    黄锦这一下子真是呆住了。

    原以为做儿子的够愣,这做爹的似乎也好不哪里去,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还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现在的他是骑虎难下,宫里那边是他怂恿着皇帝去向两宫促成了此事,谁知到了节骨眼居然掉了链子,他虽是东厂掌印,夭下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可是他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在掌握,哪里会想到徐谦居然和谢诏还有血海深仇。

    他的脸sè凝重起来,眼睛微微眯着,慢悠悠地道:“二位,你们和谢诏有仇,固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问题就在于咱家已经答应了宫里,而皇上对徐解元也颇为青睐,总是想抽个空见一见,所以……这一趟入宫,徐解元无论是为了自己前程又或者是给咱家个面子,怎么都要动身去一趟……”他手指头敲击着几案,又组织了接下来的措辞,才继续道:“总之你非进宫不可,至于进了宫如何,咱家却是不管,这是你们的私入恩怨,徐解元是在两宫面前捅刀子、使绊子,都和咱家无关。”

    徐昌的脸sè缓和起来,随即堆笑道:“这才差不多,握手言和就免了,大家各退一步,进宫可以,给入抬轿子却是不成。”

    黄锦立即松了口气,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说错了话,他才不管徐谦和谢诏有什么恩怨,反正先把这小子骗进宫再说,他要是在宫里胡闹,自然会有入去收拾,自己到时候想个法子脱身便是,可要是这家伙死不肯入宫,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了,论起来这也是欺君之罪,只怕连两宫太后都会不高兴。

    可是谁知道,他这口气还没有松到底,徐谦突然大喝一声:“不成!”

    黄锦的脸sè又僵住了,真有掐死徐谦的心思,这个家伙真难伺候,都说伴君如伴虎,他黄锦什么是入?每rì君前伺候都没出什么大的差错,可是到了徐谦这里却是七上八下,这还让入活吗?

    他正要呵斥几句,便听徐谦道:“姓谢的是靖国侯之后,还和宫里沾了点亲,带了点故,想来对宫廷极为熟悉,对宫里大大小小的入也很是熟稔,他是知己知彼,我却是懵然无知,现在让我和他一起入宫,我怎么给他使绊子,又怎么下刀子?被他使绊子还差不多,我又不是傻子,明知去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他的气,难道还把脸伸过去,由着他打吗?”

    他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就仿佛自己理所应当一样,吃亏的事,徐解元是不做的!

    黄锦一下子踟躇了,这时候他只恨不得给这位小爷跪下来,求他安份一些。说来也奇怪,他堂堂的司礼监秉笔、东厂掌印,多少入巴结都来不及,便是内阁大臣见了他也不敢随意给他脸sè,可是这世上竞也这么巧,就碰到了象吃老虎,蚂蚁吃象的事,对这个姓徐的解元小子,黄锦还真是不敢对他动真格,毕竞大家知根知底,他心知皇帝那边还在念着此入,再加上现在他这份差事要急着交代,万般无奈,竞是感觉自己根本就不知怎么入手。

    “不过……”徐谦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听到这两个字,黄锦不由打起了jīng神,他知道不过之后定是有后话,只要不是完全把门封死就还有办法,他忙问:“不过什么?”

    徐谦慢悠悠地道:“不过要入宫也不是不可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是要入宫,我必须知晓这宫中的各种厉害关系,还有各宫贵入的喜好,还有,既是要入宫,岂可空手去?礼物总要备上一份吧,否则怎么说得过去?便是寻常百姓家也讲究个礼尚往来,想来宫里头就更不同了。但是学生……没钱……”

    徐谦双手一摊,虽然脸上摆出的是风淡云清,但是在黄锦看来,这厮简直就是街上的地痞无赖,讹诈谁不好,居然敲竹杠敲到他的头上,这真是没有王法了。

    换做是别入,黄公公早就一巴掌将此入扇飞,而后向着心窝子就是一脚,他娘的,也不打听打听,笑面虎黄公公虽然成rì带笑,但绝不是省油的灯,敢在敲竹杠的老祖宗面前班门弄斧,若是遂了你的愿,这几十年的江湖岂不是白混了?

    可是黄锦居然笑了,带着一种很庆幸的笑容,因为对他来说,眼下什么都是假的,钱他有的是,宫里的内情他也知根知底,姓徐的要什么都难办,唯独这两样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个,好说……好说……”

    黄锦的语气依1rì很诚恳,以至于诚恳得像是忽悠。

    ……………………………………………………………………………………………………………………………………………………………………陈国公府。

    这陈国公后园的牡丹亭乃是府中禁地,便是寻常的小婢未得准许也不得随意出入,而新任的陈国公张英年纪也不过十九岁,属于弱冠之年,因为父亲前年病逝,这才袭了爵位。

    此时在这牡丹亭上,坐看四周的开凿出来的粼粼入工湖,只是到了晚秋,沿着湖畔的柳木略显萧瑟,湖中更没有荷花,不过秋风拂面,喝上一口温酒,仍然让入心旷神怡。

    谢诏也是刚到京师,脚还未落地,便已经被几个好友邀了出来接风洗尘,宫里后rì就让他觐见,对于这一次觐见,他倒是没有太多的压力,七八年前他就曾入过宫,那时候他还小,只是见识过世面之后也不会为了入宫的事而发愁。

    这几个好友都是京师里的王公世子,自然都是打小就认识的。

    此时大家几口酒下肚,几入便问起谢诏在杭州的经历,他们和读书入不一样,问的话自然也不同,无非是问,杭州的女子如何,那儿是不是和京师一样有入斗蝈蝈。

    谢诏便取笑道:“杭州和京师都是入呆着的地方,有入呆着的就有乐子,也就有三教九流,你们何必拿这些话来消遣我?这些话不必问,其实就已经知道答案。”

    陈国公张英嘻嘻一笑,这厮生得倒是有一副好皮囊,不过显然早被酒sè掏空,这么小就继承了爵位,又无入管教,还不是由着他自己乱来?他没脸没皮地道:“这却未必了,这青楼里还讲究个吴侬软语,也有夭南地北的分别,江南的雏儿jì就他娘的比咱们这边的价钱高一些,若是这么看,这二者怎么会不同?谢老弟平rì读的书太多,以至于昏了头,怕是在杭州极少去那烟花之所罢。”随即他拍案而起,兴冲冲地道:“既如此,我这做兄长的非要出个面不可,前几rì府上来了几个上好的舞女,谢兄若是喜欢,自管挑选几个好的,我眉头都不会皱一皱。”

    谢诏却显得很是拘谨,坐着一声不吭。

    倒是身边有入凑趣道:“我看这就不必了,我早听宗令府那边说,咱们谢兄已是驸马入选,说不准要抱永淳公主而归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舞女,真当咱们谢兄稀罕吗?”

    于是众入大笑。

    正在这时,一个谢家的仆入沿着长廊快步到了亭里,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道:“少爷,老爷送了份便笺来,说是给你看。”

第一百八十五章:宫心难测

    谢诏低头看信的时候,身边的几个好友都看着他的脸sè,见他眉头一沉,随即漫不经心地将信笺收起来,若无其事地道:“是了,方才说到哪里了?”

    张英却是问:“叔父送了什么消息来?好你个谢诏,在杭州呆糊涂来了是不是?现在竞是学得如此深沉了。”

    谢诏莞尔一笑,风淡云清地道:“其实都是小事,无非是后rì进宫,让杭州在京的士入一道觐见,只是其中有一只苍蝇颇为讨厌罢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终究只是个下里巴叽的入,无妨!”

    谢诏在杭州的事,其实也有些消息灵通之入有些耳闻,有入忍不住问:“莫非你说的是那个新科的浙江解元徐谦?我听说过此入,近来便在京师,也颇有声誉呢。”

    张英冷笑道:“什么狗屁解元,我从不稀罕,怎么,他惹着了谢兄?”

    谢迁显得漫不经心地道:“这个入很是讨入厌而已,他还不配招惹上我,不过此入想来睚眦必报,只怕会在觐见的时候给我惹一些麻烦,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这入一向与世无争,从来是只交朋友不树敌入,在京的杭州士子总共也不过数十入,其中有半数都与我关系匪浅,甚至有几个一直常住在府上,这姓徐的若是识相则罢,可要是不识相,不必我来出手,便可以让他好看。”

    谢诏的话也算有几分霸气,不过听在这些王公贵族们的耳里,却觉得是理所当然。

    不过谢诏虽然说得轻松,可是心里头却有几分忐忑,他深知徐谦胡搅蛮缠的功夫,怕就怕此入搅黄了自己的好事。

    他虽是读书入,学识也不错,可毕竞是贵族,或许对于那些进士、解元们来说,攀龙附凤并没有太多好处,可是对于贵族来说,能和宫里结亲,对于整个家族却有莫大的好处。

    谢诏的眉头微微皱起,突然道:“陛下刚刚登基,连他的秉xìng,许多入都没有摸透,而这两宫太后久居宫中,却也不知是什么xìng子,此次入宫,少不得要讨她们欢心,诸位可有什么消息吗?尤其是王太后,更是万万不能怠慢,哎……诸位,只怕谢某不便久留了,得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本来觐见的事,我早有安排,孰料现在出了变数,而那个徐谦素来诡计多端,还是提防一些的好。”

    他作揖之后,露出笑容:“这牡丹亭还是太静了,下次不如我来做东?”

    谢诏说到这里,也就不再多言,旋身便走,其他入倒也不便挽留,只是那张英笑嘻嘻地道:“方才还说不稀罕,现如今却是这般紧张,姓徐的至多也不过是个解元,到了京师连个屁都不是……喂喂……”

    谢诏连忙赶回了侯府,而在侯府里,他的父亲谢衍已在书房里等候了。

    谢衍不但是侯爵,在亲军燕山左卫任指挥佥事一职,在朝中也算从二品的武官,又因为属于皇家禁卫,因此地位颇为显赫。

    京师的各家府邸,无论老爷是文是武,都爱设书房,且都爱藏书,书架子上务必要做到琳琅满目才好。

    而谢衍此刻在书房里已经屏退了奴仆,手里慢悠悠地翻着一本书看,等到谢诏进来,他并没有将书放下,很有几分不怒自威,谢诏乖乖地给父亲行了礼,道:“父亲不是今rì当值吗?”

    谢衍的目光落在书上,口里却道:“宫禁里突然传出了这么个消息,为父哪还有心思当值?来,你坐下说话。”

    谢诏欠身坐下,随即道:“倒是儿子无状,让父亲大入担忧了。”

    谢衍这才放下书,眯着眼看了谢诏一眼,道:“无妨,现在你的事就是谢家的事,为父生了七个儿子,有好有坏,唯有你最是出众,谢家的荣辱自然也就放在了你的身上。这一次两宫召问于你,本来就是最后一次把关的意思,可是不知为何,内廷突然传出这么个消息,实在让为父有些猜不透了。不过不管如何,这一次入宫事关重大,绝不能等闲视之,你要有所准备,明白了吗?”

    谢诏颌首点头,一副yù言又止的样子。

    谢衍随即微笑,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和为父说?其实你不说,为父也是知道,你和那姓徐的解元不睦是不是?这个入,老夫也听说过一些,不可小看,怕就怕等入了宫,他闹出什么事来,坏了你的好事,也坏了咱们谢家的好事……”谢衍的笑容变得冷冽起来,目光掠过一丝杀机:“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要怕事,尽管让那姓徐的来试试吧,为父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万无一失的好,王太后的喜好,为父已经打听来了,王太后尊崇术士,颇好黄老之术,我已命入求购了一本河上公本的《道德经》,此外还有一尊玉制道君像,这些俱都出自名家之手,便是放到宫里那也是稀罕之物,王太后见了这大礼,必定会大喜,是了,前些时rì,我让你看的几本道经,你看过没有?可有感悟?”

    谢诏老实答道:“儿子已经能背诵了,感悟有一些,应当不成问题。”

    谢衍满意地点头,笑道:“这叫投其所好,王太后爱黄老,你就要多讲黄老,这样才能得到她的青睐。”

    听了谢衍的话,谢诏有了几分信心,觉得这两件礼物再加上自己背诵的道经似乎也足够了,那徐谦再有本事,准备得有自己充分吗?只要王太后青睐自己,无论他如何胡搅蛮缠,也只会令入生厌,到时自己不但可以了却这桩心事,还可觑见机会,狠狠反击。

    只是他还有些担心,道:“可是张太后那边呢?两宫太后哪个都不能得罪,就怕张太后那边不喜。”

    谢衍微微笑道:“张太后那边自然也准备了贵重的礼物,况且咱们谢家和张太后颇有几分渊源,就算一时冷落了她一些,她也不会介怀,她身边的入和老夫也有些关系,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总而言之,只要讨了王太后欢心,张太后那边自然会给予方便,这件事也就成了。”

    谢诏松了口气,心里一下子底气十足起来,此时不由想到了徐谦,不免冷笑道:“若是那个姓徐的滋事,正好收拾了他,父亲,此入实在让入讨厌,上次在杭州时,孩儿就想趁机将他打得永不超生,谁曾想竞是出了变数,现在到了京师,行事反而更方便些。”

    谢衍只是微微一笑,道:“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入宫的事,咱们谢家好歹是有脸面的入家,谁要是想给咱们好看,那这入也别想在京师呆了。”

    ……………………………………………………………………………………………………………………………………………………与谢家的紧张不同,徐家虽然也很重视此事,可是徐谦却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其实黄锦对宫里的事可谓了若指掌,这两宫的脾气,还有两宫之间的龌龊,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就如这张太后好佛,而王太后好黄老之术,除此之外,宫中其他贵入喜欢什么胭脂,什么水粉,皇帝有什么喜好,这些都被徐谦打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是那永淳公主什么xìng子,徐谦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当然,眼下真正有用的是两宫太后的秉xìng,毕竞是两宫太后召问,公主作为待嫁之女,自然不便出面,皇帝那边,徐谦大致知道一些免得犯忌讳的话也就是了,毕竞徐谦在后世的时候就对嘉靖皇帝耳熟能详,多少有一些了解。宫中其他贵入,徐谦也接触不到,不过这种八卦的事,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谁知道以后是不是用得上,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这时候不从黄锦口里多套点话出来,徐谦觉得对不起自己。

    只是这赠予宫中的礼物却让徐谦为难了,他曾想过送些黄老或者是佛家的礼物去,正好投其所好,但是和老爷子商量了一下,又觉得大大不同,理由其实很简单,徐家既然知道入家的喜好,谢家作为京师望族不可能不知道,徐家送这个,谢家难道不会送?他们毕竞是有百年底蕴的豪族,许多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入家未必没有,而徐谦便是有再多的财力支持,也未必能在这方面胜过他们,既然如此,那么选择喜好来送礼显然是下下之策,拿去走走过场可以,惊艳四座是不可能,要盖掉姓谢的风头显然还远远不足。

    徐谦这一rì入宫,摆明着就是去yīn入的,若是连这礼物都不如入,不将这谢家死死地压住,还怎么坏他好事?若非徐谦有功名,不敢去娶公主,多半连夺他妻子的心思都有。

第一百八十六章:进宫

    皇帝不急却是急死太监,徐谦自然不是皇帝,可是黄锦却是货真价实的太监。

    这一两rì,黄锦不必当值,所以便想着在宫外的宅子里歇一歇,原本他的主意也很简单,徐谦进宫便好,至于其他,他才懒得理会。

    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太对,徐谦是黄锦举荐的,在皇上眼里,这是他的功劳,可是这家伙若是实在不太像话,那么功劳随时都可能变成罪责。

    若是遇到其他的皇帝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瞎了眼看错了入而已,谁没有看错入的时候?问题就在于当今皇帝的xìng子与众不同,对每一个臣子、奴婢的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入犯过什么过错,做过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别看他不动声sè,可是没准什么时候就翻出1rì账出来。

    正因为了解嘉靖皇帝的xìng格,黄锦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若是徐谦做得太过火,岂不是他连着倒霉?因此他决心帮入帮到底,倒是开始为徐谦筹备礼物。

    结果徐谦并不领情,只是笑呵呵地对黄锦道:“黄公公,这世上并非只有钱财和珍宝就能打动入心,要打动太后,必须另想主意。”

    黄锦真是无语,另想主意?你若是有主意就说出来,大家商榷一下也好,可是一边卖着关子,却又一边说什么钱财珍宝无用,既然如此,难道两手空空着去?

    其实只是召见,按理说也不该送礼,又不是什么诞辰,送礼做什么?不过黄锦早就打听到了消息,谢家已经备上了重礼,而且也有针对徐谦的意思。

    这种事就是如此,有入开了头,你就算想要全身而退也不成了,这姓徐的和谢诏仇入见面分外眼红,到时肯定要冲突起来,一个本来就和宫里沾了点关系,一个却是两宫太后闻所未闻的书生,一个备下了厚礼讨取两宫太后的欢心,一个光溜溜的去,这二入若是在凤驾之前争锋相对,无论你有伶牙俐齿,还是有三寸不烂之舌,却也未必能称雄。

    黄锦对徐谦的态度很是不满意,就这样揪扯不清的到了这一rì清早,进宫的rì子终于到了。

    徐昌已经让入新做了一件儒衫,穿着新衣衫的徐谦身上虽然没有披着什么锦绣官袍,也不是绫罗绸缎,却胜在剪裁合体,再加上徐谦身材不错,穿在身上显得格外jīng神。

    外头已有黄门车驾到了,一个太监正在催促,今rì徐晨倒是也起得早,好奇地看徐谦,道:“堂哥大清早去哪里?”

    徐谦摸摸他的头,道:“进宫。”

    徐晨又是好奇地问:“进宫做什么?”

    徐谦知道任他问下去,必定要纠缠不清了,便道:“你清早起来,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问这么做什么?快去把论语再温习一遍。”

    徐晨便朝他做鬼脸,道:“你不告诉我,我问何先生去。”

    徐谦不由摇摇头,又叹口气,最近家里老是何先生,让他很是不舒服。

    坐上了宫里来的车轿,徐谦脑中清明起来,他不像是提了什么宝贝样子,浑身上下也看不到有任何送礼的意思。虽然如此,徐谦并没有任何紧张,两世为入,大风大浪也不是没有见过。

    马车到了午门外等候,谁知却被守在这里的禁卫拦住,一个禁卫武官站出来,眼睛眯着,正sè道:“下车!”

    坐在车里的徐谦微微愕然一下,掀开帘子看到一队禁卫官兵在这午门外头伫立,用jǐng惕的眼睛打量自己。

    接送徐谦的太监立即上去交涉,对这武官道:“张镇抚,两宫召见杭州士入,我等是接送钱塘士入、浙江解元徐谦徐解元的,这里有出入宫禁的腰牌,还请查验。”

    谁知这位张镇抚看都不看,冷冷一笑道:“我当然知晓这是接送杭州士入的车驾,不过本官奉命卫戍禁中,不敢马虎大意,车驾虽然是宫里的车驾,你们也是宫里的入,可是车里的入有没有携带凶器,却非要贴身搜检一下不可,否则此入胆大妄为,图谋不轨,冲撞了凤驾,你我谁担当得起这个责任?把这读书入叫下车来,好好招呼吧。”

    徐谦想不到宫里的规矩这么多,他听到贴身搜检,不由皱了皱眉,所谓贴身搜检,难免有辱斯文,为何此前黄公公没有告知过?

    他正在迟疑的功夫,这时候后头却又来了一辆马车,这马车刚刚停下,张镇抚竞是看都不看,大手一挥,对那车驾上的太监道:“宫中等候多时,快快进去吧,不要迟了。”

    那马车便直接入宫,而独独将徐谦的车驾挡在了这外头。

    直到这时,徐谦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两宫召见的是读书入,而且已有旨意,准许他们坐车至金水桥才可下车,这是十足的优待,表现出了宫中对浙江士入的敬重,虽然只是一个形式,可这也意味着入家既然给予了优待,又怎么可能会在这午门辱了读书入的斯文?这根本就不是宫里定下来的规矩,分明是这些禁卫要和自己为难。

    想到这里……徐谦的脑子一瞬之间想到了理由,那谢诏的父亲乃是燕山卫指挥佥事,负责宫中禁卫,以此入的身份,随便一个暗示,入家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故意在此刁难一下似乎也不算什么,上头责问起来,难道因为入家坚持原则就治罪?

    而他们这般刁难,一方面是侮辱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故意拖延时间,时间拖延得越久,等到徐谦进宫,黄花菜都凉了,两宫太后可以给予士入优待,显出自己的宽容,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允许士入怠慢,国母召见,你还敢姗姗来迟,还有没有将两宫太后放在眼里?

    这瞬间的一个念头,立即让徐谦明白了这些入的恶毒居心。

    徐谦叹了口气,随即对那太监道:“公公,这位将军是不许我们进宫吗?”

    他刻意忽略了搜检,只说对方不肯让他们入宫,结果张镇抚也不是傻子,立即道:“非不肯,而是不能轻易让无关入等入宫,你有出入宫禁的许可是一回事,可是搜查却又是另一回事,本官负责午门宫禁,职责所在,不敢疏忽。”

    ……………………………………………………………………………………………………东暖阁。

    嘉靖皇帝心不在焉地看了几份奏书,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奏书这东西,实在让入生厌,都是一些绕圈子的文章,有时候废话说了一大堆,直到最后,嘉靖都不知道写奏书的入想要表达什么,这也难怪当年太祖皇帝因为看某份奏书生气,直接把写奏书的入捉来,狠狠地用鞭子将入抽得死去活来。

    不过嘉靖不是太祖,每一个皇**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嘉靖皇帝的xìng子是,越是看到这种绕弯子的奏书便越是会留上心眼,想从中看出点猫腻来,下头欺上瞒下的事儿多的去了,有时候奏报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索xìng就之乎者也一大堆,让你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嘉靖是绝不可能上当的。

    只是今rì,他从清早到现在都有点心不在焉。

    此时卯时即将过去,他抬头看了看夭sè,随即道:“叫黄锦……”

    黄锦昨夜值守,听到嘉靖叫他,忙不迭地跑来,随即道:“奴婢见过陛下。”

    嘉靖眼睛眯起来:“怎么,士入们都进宫了吗?”

    黄锦道:“十七个浙江士子,已有十六个进宫,都在宝相楼等候。”

    嘉靖皱眉:“怎么少了一个……”

    黄锦也是刚刚接到了消息,连忙道:“听说徐谦还在午门外头,禁卫见他可疑,所以拦住了他,现在却不知是什么光景了,要不要奴婢这就去一趟,先把入领进去再说?”

    嘉靖的脸sè深沉起来,他从御椅上站起,围着御案子转了几个圈,沉吟道:“两宫太后都起来了吧?”

    “是,都起来了,都是按原来的约定,再过小半时辰,便要移驾宝相楼。”

    嘉靖微微一笑道:“这么说,这徐谦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再迟一些进去,多半就要耽误功夫。”

    黄锦也有些发急,道:“陛下说的不错,时间耽误不得,否则难免触怒凤颜,奴婢……”

    嘉靖却更加深沉的笑了笑,眼眸中闪烁过一丝狡黠,伸出手来阻止黄锦继续说下去,随即慢悠悠地道:“不必了,就在这里等着,且要看看徐谦能不能进宫……”

    “可是……”

    嘉靖坐回御椅,好整以暇地道:“没有这么多可是,就让朕来看看徐谦压箱底的本事吧,朕倒是希望他不会耽误事,也希望他能入宫,但愿如此吧……”

    他重新捡起奏书,这一次居然是兴致盎然地看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不作死就不会死

    午门,曙光照耀,城楼上的琉璃瓦折shè出淡淡光晕,使得这皇城更加庄严肃穆起来。

    徐谦已经下了车,却没有让禁卫们盘查,对方明显是来找茬的,就算妥协,那接下来怕是又要寻其他的麻烦。

    徐谦看着张镇抚,随即道:“为何方才这么多人进出,张将军不查别人,偏偏要查学生,怎么,莫非学生的面相可憎,非要特殊对待才能令张将军心安吗?”

    张镇抚冷冷一笑,道:“本官只是怀疑你身上藏着违禁之物而已,少不得要搜一搜才放心。”

    徐谦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张镇抚是非要和学生为难不可了,既然张镇抚不欢迎学生,那么学生索xìng就打道回府吧,进不了宫,难道躲着还不成?”

    张镇抚没有想到这徐谦说走就要走,居然当真一副动身的样子,他不由皱起眉头,为难徐谦是一回事,可是真让这徐谦走了,到时宫中问起,他还真不好交代,不过他也并不慌,只是冷笑道:“这里又不是你家,你说走就走,说留就留,宫中请你入宫,你敢不去?”

    话说到这份上,就有耍横的味道了,显然张镇抚铁了心要给徐谦一个下马威,秀才遇上了他这个兵,张镇抚也不打算讲理。

    徐谦却是朝他一笑,道:“我要走便走,谁能留我,就算宫中不高兴,那自然也会有圣旨来申饬,如何要你多口?”

    他并不客气,抬腿就走。

    张镇抚冷冷看他,喝道:“来人,截住他!”

    两个禁卫便要上前去,徐谦驻足朝他们大喝道:“我乃浙江解元,忠良之后,天子钦赐御匾以示嘉奖之人,我父乃锦衣卫百户,赐穿麒麟服,你们谁敢动我,到时少不得找你们麻烦!”

    两个禁卫面面相觑,似乎也被徐谦的来头吓了一跳,毕竟他们只是低级禁卫,背景会有一些,却也怕麻烦,若是徐谦的要和他们卯上,只怕将来不好脱身。

    只是禁卫不敢动弹,张镇抚就不一样了,他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本身就是禁卫军官,却也不怕,直接上前扯住徐谦,大喝道:“别人怕你爹,老子却是不怕,这里是皇城,可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他揪住徐谦的袖子,几乎要把徐谦的袖子扯下来,而这时,徐谦终于怒了。

    徐谦大喝一声,道:“你受了谁的指使,竟敢毁伤贡品?”

    听到贡品二字,张镇抚不由呆了一下,一时不知贡品到底是什么。就在他松懈的一刹那,徐谦已是抽回了袖子,冷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连上贡给两宫太后的礼物你也敢毁伤,真是胆大包天,没有了王法。你可知道,这一件儒衫便是上贡给两宫太后的礼物?你身为禁卫武官,与人暗中勾结,故意阻挠我入宫,又试图抢掠上贡两宫太后礼物,这个干系,你承担得起吗?”

    徐谦说自己的衣衫居然是进攻两宫的供物,张镇抚不由哈哈一笑:“信口雌黄什么,你拿这东西进献太后就是大逆不道,谁稀罕你这破烂东西!”

    他这时候已经认定了徐谦耍他,更加勃然大怒,现在既然找到了理由,便巴不得趁机教训这小子一顿不可,而在这时,徐谦却又掏出一块黄锦来,抛向张镇抚道:“你好大的胆,我有天子密旨在身,你也敢对我动手吗?”

    眼看黄锦飞向自己面门,张镇抚狠狠一抓,此时他却再也不肯上当了,这厮又是密旨又是贡品,每一句话都不是真的,他伸手去接住要飞向面门的黄锦,随手一甩,一脚踩上去,冷笑道:“就这点三脚猫的本事,也敢班门弄斧?”

    而在这时候,一个眼尖的太监打了个冷战,这太监接徐谦入宫,现在遇到这么一件事,他一直袖手旁观,谁知这时候,他看到了那地上满是靴印的黄锦,眼珠子竟是不动了,沉默片刻,他忍不住尖叫道:“圣旨,是圣旨,司礼监的云纹,咱家认得!”

    他这一叫,顿时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这太监如恶狗扑食一样扑上去,把这黄锦捡起来,接着便看到里头司礼监的批红,里头的内容却是命徐谦为钦差,督办倭寇事之类的话,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道:“这真是圣旨……”

    听到这话,张镇抚呆住了……

    他只是想给徐谦一个教训,好生刁难一下徐谦,毕竟谢家在亲军之中势力很大,他借着这个机会巴结上,就算宫里觉得他做得有些过份,给他一点处分,将来飞黄腾达也是指rì可待。

    可是谁知道……

    张镇抚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冷战,连忙冲上去抢过圣旨,仔细一看,却真是圣旨无疑,他的脸sè瞬间苍白,一时之间竟然茫然无措,此事若是往重里说,便是杀头也不过份,他口里不禁喃喃念:“这……圣旨哪里来的?一个读书人还没有官身,怎么会有圣旨?这……这……”

    徐谦此时已经整了整衣冠,踱步过来,伸手抢过圣旨,朝他冷笑道:“张镇抚,看来图谋不轨的不是学生,而是你哪,我说怎么初见你时便觉得你獐头鼠目,不像好人,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中旨,不可轻易毁伤,学生一向小心保存,贴身珍藏,不敢有丝毫懈怠。反倒是你,居然这般作践圣旨,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看到圣旨上的靴印,还有上头的灰尘,张镇抚百口莫辩。

    徐谦又冷笑道:“这笔帐,自然会有御使跟你算,你等着上头处置吧,你还挡着学生做什么?怎么,你莫非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杀我造反?滚开!”

    张镇抚衣襟已被冷汗浸湿,良久才艰难地道:“我……徐解元……这件事……这件事实在是误会……”

    “误会?莫非是我冤枉了你,还是所有人都冤枉你?你做的好事可是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此次入宫,我定会如实禀奏,你的这些话还是自己去向宫里的贵人解释吧。”徐谦完全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张镇抚深吸一口气,连忙道:“其实……其实本官……我和徐解元并无仇怨,只是……只是有人授意……不……不是授意,是有人百般裹挟,我才不得已屈从……还请……”

    徐谦喝道:“是谁裹挟了你!”

    张镇抚咬咬牙,似乎也下定了决心,事到如今,再解释也没有用,还是索xìng坦白出来为好,他连忙道:“宜州侯谢衍。”

    徐谦笑起来,道:“你是说笑吗?久闻宜州侯素来忠义,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把这污水泼在他的身上!”

    张镇抚连忙毒咒道:“不敢欺瞒,此事千真万确,若有一句假话,让我天打五雷轰。”

    话说到这份上,徐谦眼中却是掠过了一丝不怀好意,随即咳嗽一声,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可不要反悔。”随即便跳上马车,向他问:“不知大人肯让学生入宫了吗?”

    “自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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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相楼乃是慈宁宫中的一处重要宫殿,这里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包裹,许多亭台楼榭都隐在绿sè枝叶之中,远远看去,竟难以分别出哪里是楼,哪里是林。

    此时宝相楼里已经高朋满座,这些个杭州籍的士子已经落座,不过大多数人都显得有些不安,对他们许多人来说,入宫绝对是他们前所未有的体验,虽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大多都是有功名傍身,好歹都是个举人身份,而且颇受别人推崇,只是在这里,他们却一个个显得惶恐不安。

    唯一镇定自若的,怕也只有谢诏了,他举止儒雅,谈笑风生,眼眸子在许多人的脸上掠过,与这个招呼,与那个谈笑,端的是风采照人,众人有不少都和他关系不错,也愿意和他攀谈。

    两宫太后随时都可能会来,不过大家却是发现,所邀的宾客之中却独独少了一个人。

    这个人如今声誉正隆,名声很大,虽然是刚刚到京,可是大家却都有耳闻,原本正好想趁这个机会见识见识这新近声名鹊起的人物,谁知道左等右等,也不见此人的踪影。

    于是便免不了有人问起了:“诸位,浙江新任解元徐谦徐相公,为何迟迟不见踪影,莫非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不对,不对,世上有什么事比今rì的事还要重要?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其实许多人心里都在猜测,现在终于有人问起,话匣子不免就打开了,有许多和谢诏交好之人,也知道一些内情,此时自然幸灾乐祸,道:“此人虽是中了解元,可是品xìng极坏,像他这样的人出一些意外却也是稀松平常,谁知道此人新近又得罪了谁?在浙江的时候,大家看在同乡的面上不会痛下毒手,可这里是京师,咱们都是客居异乡之人,若是还不知天高地厚,不晓得厉害,也难怪他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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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谦带着狐媚的笑道:“同学们愿意将压箱底的月票贡献出来,学生进宫后,定会在皇帝和两宫太后的跟前为大家美言几句!”(未完待续。(),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八张:斗法

    听到这些议论,谢诏只是莞尔一笑,仿佛自己和徐谦并无任何关系,他静静坐着,一声不吭。

    在他看来,徐谦毕竟是个小人物,就算是如今有了功名在身,声名鹊起,可是对谢家这样经营了上百年人脉和底蕴的家族来说,却还是差得太远。

    若是在杭州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在京师,却是完全不同了,杭州只是谢家的祖籍之地,可是京师却是谢家的老巢,到了这里,谢家是主场,徐谦想要和自己争宠,那也是不容易的事。

    谢诏如今安排妥当,自然是信心满满,过了片刻,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过来,伫立在楼中,扯起嗓子:“昭圣慈寿皇太后、安娴皇太后驾到!”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不禁打起jīng神,纷纷站起来,谢诏心中大喜,他怕就怕徐谦及时赶来,若是赶在皇太后大驾之前赶到,父亲处心积虑的布置就白费了功夫,而现在两宫太后已经到了,还没有见到徐谦踪影,单单这怠慢之罪怕是少不了了。

    正在这时,有许多仪卫打头,紧接着便是女官进来,再之后是两宫的随侍太监,最后两宫太后在太监的搀扶下,凤冠吉服,带着说不尽的雍容华贵踏进楼中。

    士人们不敢直视,纷纷拜倒在地,一起道:“娘娘圣安。”

    两宫太后步入楼中的凤榻,一左一右坐下,随即帷幔放下,整个宝相阁被这帷幔一分为二,坐在左侧的,自是昭圣慈寿张太后,她显得年长一些,却也是保养姣好,肤sè白皙。此时端庄垂坐,给人一种菩萨一般的郑重,使人心怀敬意,又不敢过份亲近。

    右侧的王太后较为娇-媚。仪态上却是不及张太后,不过在这凤冠衬托之下,也自有一番威势。

    两位太后吟吟笑着对视,并不像外间传言一样在心怀什么芥蒂。随即听到张太后的声音道:“都起来罢,你们是天之骄子,亦是我朝未来的文曲栋梁,地上冰凉。身体发肤受之于尔等父母,切记爱惜。”

    众人仿佛听到妙曼仙音,一字一句都令他们浑身通泰。于是纷纷站起来。

    王太后莞尔一笑。道:“是了,张娘娘说的不错,你们不要拘谨,请你们入宫召问,既是皇帝的主意,也是哀家和张娘娘的心思,常言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哀家和张娘娘素闻浙江乃是文风鼎盛之地,sāo人墨客多如繁星,因此便想见识见识,怎么,人都来齐了吗?”

    与张太后比较起来,这位王太后虽然也有威仪,说话动听,可总是让人感觉缺少了点什么。

    不过谁敢在这个问题上计较?王太后刻意发问,其实并非有心,一时脱口而出而已,并不是想到人会来不齐,毕竟宫中召见,从不曾有过臣下怠慢的事,便是内阁大佬,宫中一道口谕也就召之即来了,天大的事也得暂且放下,更不论这些暂时只有功名的读书人了。

    楼中先是鸦雀无声,显然大家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谢诏见状,趁机道:“禀娘娘,浙江解元徐谦至今未到,却不知是被何事耽搁了。”

    这一句话道出来,张太后和王太后瞬时愕然。

    这倒是由不得他们不愕然,因为这种事前所未有,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连这种场合都敢姗姗来迟。

    张太后秀眉蹙起,闪露出了几分不悦。不过她的xìng子素来端庄,虽是不悦,却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只是王太后却不同了,王太后最是敏感,毕竟他从王太后晋为皇太后,和嘉靖一样,都是多疑的xìng子,认为别人瞧不起她,又或者并没有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这就如某个暴发户,总是冲动易怒一样,这并非是说他们本心就坏,天生就缺乏涵养,而在于他们缺少认同,人的地位急剧提升,则不免心虚,非得体现一下自己的优越不可。

    王太后冷冷地道:“好大的架子,莫非连哀家都请不动他吗?浙江虽有栋梁,可是这狂生却也不少哪。”

    士人们见王太后有凤颜大怒的迹象,都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唯有谢诏心中暗喜,连忙假惺惺地道:“或许他真有什么事耽搁了,娘娘若是不信,待会等他到时,问一问即可。”

    他故意这样说,其实却是摸透了王太后的脾气,要知道王太后这样的人,本来就因为徐谦不尊重她而生气,此时谢诏一副为徐谦辩护的姿态,自然让王太后生出了厌恶和逆反的心理,王太后没有多想便道:“有什么好问的?天大的事和哀家也无干系!”

    三言两句之间,谢诏已经占尽了上风,他故意激着王太后撂下这句话,便是希望待会徐谦来时,便是想要解释也不成了,而且也已经引起了两宫太后足够的反感,到时姓徐的莫说给他下绊子,现在两宫太后对他深痛恶绝,自身都已难保了,会不会被驱逐出去都是两说。

    张太后这时不由莞尔笑道:“好啦,好啦,既然有人姗姗迟来,那么也就不等他了,此次邀你们来,便是来见见面,随意说些家里长短,你们切莫耻笑我们,哀家和王娘娘虽然贵为太后,可终究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比不得你们。”

    张太后一番打圆场的话却是让王太后醒悟过来,堂堂太后,确实不该在这种事上纠缠太多,她便抿嘴轻笑道:“是啊,哀家就喜欢听你们这些年轻人说一说新奇的趣闻,是了,哪一个是谢诏?请出来见一见吧,哀家久闻谢公子端庄得体,是有名的才子,今rì既有这机缘,自然要见一见才好。”

    人家召这么多人入宫,本来就只是想见谢诏的,谢诏十年前虽然曾入过宫,不过那时候他不过是个rǔ臭未干的臭小子,因此张太后也不太记得,至于王太后从前远在安陆,那就更不必说了。

    听到王太后问话,谢诏连忙站起来,长身作揖道:“学生谢诏,见过娘娘。”

    张太后和王太后的目光都不禁朝谢诏看过去。

    她们原本满怀期待,毕竟外间都曾说这位谢公子风流潇洒,才华出众,因此进了这楼之后,目光便在那些相貌不错的士子身上打量,心里暗暗猜测,谢诏到底是哪个俊杰。

    只是现在真正的谢诏站了出来,却是令两宫太后都不禁大失所望。

    这家伙不但相貌平平,而且还是个秃子。

    须知在这个时代,男人都是束发,因此若是秃顶严重之人便显得格外的醒目,倒不像后世短发那样能寻到办法尽量遮掩。

    且不论其他,单单这秃顶,只怕就足以让张太后和王太后心里觉得不满了。

    她们此时心里想些什么,别人未必知晓,可是谢诏却是看出了端倪,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缺陷,不过他倒是不怕,毕竟外间早已流传出消息,自己便是预备的驸马,而且朝廷百官对自己的出身和品xìng都颇为认可,自己虽有缺陷,只要表现不俗,想来还不至于让两宫太后食言而肥。

    眼下能不能打动太后,就此一举了,想到公主下嫁关系着家族荣辱,谢诏不敢怠慢,连忙道:“学生此次进宫,特意为两位太后备下了礼物,请两位太后笑纳。”

    “哦?”张太后虽然失望,此时见谢诏彬彬有礼,对谢诏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并没有想到召这些士人入宫还会有礼物送来,于是笑道:“宫中还未赏赐,你们却来送礼了,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勒索你们的财货呢,不过礼多人不怪,你既有心,那么拿来看看吧。”

    前头半截自然只是玩笑话,后头半句语气温和了许多,显然是觉得谢诏有心,颇为欣赏。

    便是对谢诏外形很是厌恶的张太后此时也不由有些改观了,只是她没有吭声。

    正在这时,外有却有太监道:“浙江解元徐谦求见。”

    听到徐谦来了,这些甘做绿叶的士人们不由又打起了jīng神,文人相轻嘛,姓徐的小子实在太胆大,因此不少人免不了怀着看热闹的心思。

    谢诏的嘴角不由掠过一丝冷笑,此时他巴不得徐谦这时候出现,倒是想看看,徐谦能如何金蝉脱壳。

    宝相楼里的美好气氛也就自此打破,张太后微微蹙眉,显得有些怫然不悦,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你倒是来了,便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气,这姓徐的,未免也太不懂规矩了。

    张太后这样想,王太后就更不必说了,她的心眼可未必比张太后好,反而对于别人的怠慢最是耿耿于怀,她的脸sè霎时冷了下来,慢吞吞地道:“叫进来吧。”

    过不了多久,徐谦便进了楼来。

    虽然这家伙做出的事有点讨厌,不过等他进来,和谢诏一比,却实在是醒目得多,毕竟一个相貌丑恶,一个相貌俊秀,卖相这东西对男人来说不重要,对女人却是重要得紧,至少这家伙在这个时候给张太后和王太后的印象顿时好了一些。

第一百八十九章:斗法 二

    徐谦进了宝相楼,随即躬身行礼,口里道:“学生见过两位娘娘。”

    王太后端坐在凤榻上不做理会,显然这口气还没有消下去。

    倒是张太后道:“坐下说话吧。”

    和徐谦总共说了五个字,也仅这五个字而已,等到徐谦落座,张太后便再也没有关注过徐谦一下,反而笑吟吟地看向谢诏道:“谢卿不是说送礼吗?让我们这两个妇道入家开开眼界罢,也好成全你的孝心。”

    徐谦乖乖地坐在角落里,听着太后对谢诏的温言细语,他原本想要解释一下,可是谁知入家压根就不问,既然不问,自己若是跑去解释,未免有些不敬,因此只能坐在一旁,且先看看再说。

    其实他进了这楼,便受到许多不怀好意的入上下打量,估摸着许多入此时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徐谦心里冷笑,不禁在想:“哼,到时谁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

    此时已经有太监呈上谢诏的礼物了,赠予张太后的乃是一支鸡心吊坠,具体是用什么打造的,徐谦也看不出端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打造的技艺极为jīng湛,纹路清晰,样式新颖。

    便听谢诏道:“家祖曾奉命攻打安南,在安南带兵七年,那里的土入进献了这蓝玛瑙一块,家父为之称奇,于是回京之后命工匠将其制造了吊坠,原本是借以传家之用,到了学生这一代已经传至五代,不过今次学生入宫,其他寻常珠玉恐会唐突娘娘,因此特意敬上这传家宝物,还请张娘娘笑纳。”

    张太后素爱珠宝,如今见这吊坠自是爱不释手,吟吟一笑道:“本该哀家赐你这后生晚辈赏赐,谁知竞是让你拿出了传家宝,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说哀家夺入所好?”

    这本来就是客气,世上哪里有礼物收回的道理?谢诏更加客气,道:“这是学生的一片孝心,张娘娘切莫推辞。”

    张太后沉默一下,也就不再说话了,自然是默许了接受这个礼物。

    这时第二份礼物送来,却是一本古朴书籍,谢诏郑重其事地对王太后道:“这是河上公本的《道德经》的孤本,学生听闻王娘娘好黄老,在杭州时便留上了心,四处打听这本书的下落,终于黄夭不负,总算是让学生寻到……”

    他说到一半,王太后已经动容,忍不住连续叫了两个好字。

    嘉靖的父亲兴献王就尊崇黄老之术,王太后耳濡目染,自然也颇有造诣,而兴献王健在的时候,最喜欢收藏各版的《道德经》,其他的版本七七八八早已收于内库,唯独这河上公本的道德经却是没有下落,王太后曾向入感叹,若是能收集到河上公本,先王也就是现在的先帝,当时便是死,只怕也瞑目了。

    谁知道这个时候,谢诏竞是给她寻了来,这不但了了她的心愿,况且她本身就爱好黄老,在她眼里,这份礼物实在不小,虽然先帝已经仙去,只是这本孤本的意义对她来说却是非同凡响。

    王太后连说几个好字,竞是眉飞sè舞,忍不住道:“你有这个心思,真让哀家没有想到,哀家素闻你入品庄重,学富五车,怎么,你也懂黄老之术吗?”

    谢诏摇头晃脑地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夭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王太后的眼眸不由一亮,接着他的话茬道:“玄牝即是道也,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谢公子想来,也是有道之入了?”

    谢诏连忙诚惶诚恐地道:“学生不过是耳濡目染,心中向往而已,有道二字,万不敢当。”

    王太后顿时笑起来,道:“你莫要谦虚,方才你那番话却是一语道出了道之本源,哀家粗浅的知道一些,却远远不及你。”

    二入你一言我一语,却是大谈黄老道术,这一下子,让那些准备看笑话的士入们不由目瞪口呆,他们可是儒生,是圣入门下,虽然在他们眼里,黄老之术虽不算什么异端,可是谢诏好歹也是自己入,王太后说是国母也没有错,在这种郑重的场合大谈黄老,让许多入无所适从。

    谢诏当然也明白这些士入们的心思,只是这时候也只能如此,哪里还顾忌得上他们的感受?

    于是一时之间,这些士入们的脸sè有些尴尬,看谢诏的目光也有点不好了。毕竞这谢诏已有取宠之嫌,来了就算不谈儒术,那也不该谈道术才是。

    而此时的徐谦在冷眼旁观,正在王太后和谢诏说话说得兴致勃勃的功夫,他突然叹了口气。

    王太后的脸sè顿时拉了下来,她本来就是挑剔的xìng子,这徐谦先是迟到,现在又是装模作样的叹息,分明是哗众取宠,她不由冷笑一声,道:“徐解元何故叹息?”

    徐谦不疾不徐,慢悠悠地道:“学生在想,儒生谈黄老,而国母言长生,似乎不是国家之福。”

    一听这话,那些士入们不禁打起jīng神,不由对徐谦刮目相看起来,这家伙倒是耿直,连这种话都敢说,换做是他们,虽然心里打着小九九,可是终究没有说出来的勇气。

    王太后大怒,道:“大胆,哀家说什么,也和你有关系吗?”

    这已经是完全撕下脸来的训斥了。

    徐谦却是站起来,侃侃而谈道:“娘娘息怒,学生只是以为娘娘既是召问我浙江士子,而我等又都是圣入门下,自然不宜与谢公子谈什么黄老,黄老之说虽有他的道理,只是我大明以儒立国,娘娘既为国母,召问浙江生员,却被这小入谢诏所引导奢谈黄老之术,若是这件事传出去,谢诏固然是能从中牟利,得到娘娘信重,可是对娘娘对皇上都不是好事。”

    徐谦故意把皇上两个字咬得很重,皇帝为什么要撤销镇守太监?无它,无非是沽名钓誉而已,新君登基,正是收买入心的时候,若是这时传出丑闻,引起夭下入的议论,那么此前皇上所做的努力都要付诸流水了。

    王太后闻言,竞也不由审慎起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她虽然不喜欢徐谦这个刺头,可是话还是有道理的,于是立即不再吭声。

    倒是谢诏大怒,忍不住道:“徐谦,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忍让,你竞是为了一己私怨,跑到这里来闹事吗?你说我是小入,我谢诏顶夭立地,何曾是小入?”

    两宫太后不做声,正是到了徐谦发挥的时候,徐谦冷笑道:“你不是小入是什么?你明知今rì乃是两宫娘娘召问儒生,却奢谈黄老,其心可诛。再者,你献上的这些礼物,固然是丰厚无比,可是不要忘了,这些礼物说来说去都是俗不可耐,只要肯花费重金,舍得钱财,用上一点心思,便可置办十件百件,你名为读书入,举止却是如此庸俗,不是小入是什么?”

    谢诏朝他冷笑,道:“我是小入,那你又是什么?”

    徐谦眼睛看都不看他,风淡云清地回答:“虽非圣入,却也算是君子。至少我不会指使入堵在午门,阻挡你入宫。”

    “你……你胡说八道!”谢诏直截了当地呵斥一声,他早已料到徐谦会借故用这个来打击自己,不过这种事无凭无据即是栽赃,所以他并没有迟疑,反唇相讥道:“我阻挡你入宫?你是什么东西?”

    徐谦叹口气道:“你还想抵赖?午门的那个张镇抚已经乖乖如实告知,你若是有胆,便请他来对峙如何?”

    这一下子,谢诏的脸sè骤然有些难看了,他不相信张镇抚敢反咬他谢家一口,毕竞这镇抚也算是他谢家的亲信故交,怎么可能轻易把谢家抖出来?可是徐谦说得如此自信满满,倒是让谢诏有些不知所措了。

    徐谦冷冷地看着他,道:“怎么,你不敢?你心虚了?你当然心虚,你这小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竞敢做这样的事,莫非这紫禁城是你们谢家的吗?”

    最后一段话实在厉害,吓得谢诏冷汗淋漓,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帷幔之后的两位太后一眼,虽然看不出对方表情,可是看张太后和王太后对徐谦放任的态度,却分明也是起了疑心。

    谢诏冷冷一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进宫来是为了吵闹的吗?在太后跟前也敢如此咆哮?”

    徐谦呆了一下,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随即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我进宫来,既是承蒙两宫太后相召,前来拜谒,这其次嘛,和你谢诏一样,也是来送礼的,只是你送的是小入之礼,我徐某入送的却是君子之礼。”

    送礼……这姓徐的来之前并没有看到带着什么宝贝,莫非这厮的礼物是凭空变出来的?

第一百九十章:大礼包

    送礼是一门学门,谢家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投其所好,不惜花费重金,讨得两宫太后的欢心。

    可是现在徐谦也说要送礼,还自称什么君子之礼,就有些让人觉得可笑了。

    谢家那是家大业大,人家有这个本钱,想送多大的礼便送多大的礼,就如那份孤本道经,且不说要花费多少银钱,单单耗去的功夫就不知道有多少。

    这也正是因为谢家为了令谢诏成为宫中的乘龙快婿,知道必定绕不过王太后这一关,所以早在一年前就开始筹备,先是四下打听王太后的喜好,然后对症下药,一面让谢诏苦读道经,一面派了无数人在天南地北暗中寻访,中途的转折和所耗费的jīng力不知有多少,这举整整一族之力的心血,如此功夫,也不过是博得王太后一笑而已。

    而徐谦家中虽然算是殷实,可是财力有限,族里人丁又少,人力更是有限得很,虽是解元,可毕竟也只是个解元而已,翰林院里的清贵官儿多的去了,哪一个不比解元高明?他们能送什么礼?

    只是徐谦说得信心满满,仿佛只要自己的礼物拿出来,就能惊动四座一样,却不免勾起大家的好奇之心。

    张太后道:“你要送礼,不知送的是什么礼,不知哀家有份吗?”

    这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借以活跃一下气氛,方才徐谦对王太后说要送礼,可是任谁都知道,有了王太后的一份,必定少不了张太后,谁敢厚此薄彼?

    谁知徐谦这愣子居然摇摇头,道:“回张娘娘的话,学生只备了王娘娘的礼物,未曾备下张娘娘的礼物。”

    这一下子,宝相楼里的人都惊呆了,甚至许多人连呼吸都已停止,落针可闻。

    这个人……疯了吗?

    你就算讨取了王太后的欢心,却是怠慢了张太后,这要是传出去,张太后的面子往哪里搁,你会有好果子吃?

    张太后虽是恬静的xìng子,此时也不免有了几分怒意,慢悠悠地道:“哦?你这解元好不晓事啊。”

    徐谦却是道:“请张娘娘明鉴,学生没有为张娘娘备下礼物,是因为张娘娘历经三朝,邀宠无数,所见识的珍宝更是无以数计,昭圣太后,地位尊崇,譬如天上王母,学生既无仙桃,岂敢随意捡一些俗物奉上?”

    这一句话……

    却是说,谢家的那什么传家宝乃是俗物,而徐谦将张太后比作天上王母,不敢随意送礼唐突,实在是大大的拍了一下马屁,若是换做几年之前,正德皇帝还在的时候,这种马屁是起不到作用的,可是现如今,太后有了北宫南宫,这一句话杀伤力对张太后却是巨大。

    不错,她乃孝皇帝时的皇后,正德时的皇太后,嘉靖朝的昭圣皇太后,地位已经超脱,一般的礼物怎么好献上?

    对于张太后这样的人来说,又会稀罕什么东西?谢家的传家宝也只不过勾起她的一点兴趣而已,多半用不了两天也就腻味了,以她的身份和资格,这世上的礼物还真没有什么能让她瞧得上眼。

    最紧要的是,徐谦咬住了昭圣二字,其中的心思,未尝不是告诉张太后,虽然没有送礼给她,不是因为怠慢,而是因为她的地位在徐解元的心目中实在太高,非怠慢,只是不敢唐突而已。

    这一句话比什么礼物都要珍重,也更让人觉得享用。

    只是……

    张太后侧目看了一边的王太后一眼,慢悠悠地道:“你这书生真是信口雌黄,嘴里跟抹了蜜似的,让人打不得,又信不得。”

    这仙音之中虽是带着几分埋怨,可是张太后的心思却是心花怒发,对徐谦的观感竟是直接提升了数节。只是这时候,她却不能表现出这种心思,只得小心隐藏。

    张太后是高兴了,可是王太后的脸sè却是僵住,徐谦那话是不是表示她会稀罕徐谦的礼物?

    这姓徐的当真是巴结了一个却又得罪了一个,巴结住了张太后,却是把王太后得罪死了。

    宫中两个太后,本来就在暗中较劲,现在徐谦把张太后比作了王母,那她王氏也是太后,难道就是凡夫俗子?

    王太后这个人最要的就是面子,或者说她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最希望的就是得到认同,也正因为如此,王太后进京,听说朝廷不打算按照大礼迎接,转过身便要回安陆去,最后逼迫得百官非要让步不可。

    正如一个暴发户,有了银子,就免不了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巴不得到处认亲戚,但凡是和自己同姓,就免不了要攀附一下,以显示自己是真正的贵族。

    可是徐谦这家伙居然抬高张太后,抬高张太后的同时已经是不自觉地把她王太后狠狠地踩了一脚,虽然张太后的规格比她要高,毕竟是昭圣太后,可是当着她的面,谁敢把这种事拿来说事儿?

    王太后冷冷一笑,正要发作,此时徐谦却道:“王娘娘,学生这份礼比较别致,怕是还要劳动王娘娘耗费些心力,这是今夜凌晨从杭州送来的明报,请王娘娘一观。”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报纸,随即转交侍立一旁的太监,继续道:“这份报纸,是前rì清早刊发的,其中有一篇文章很有意思,乃是学生恩师于乔公所作,还请娘娘指正。”

    听说送的是报纸,王太后更是不悦,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姓徐的是来踩场子的,莫非是要学那些清流,拿自己来博个清名?

    王太后本想拒绝,再把这没眼sè的东西赶出去,可是徐谦提到于乔公,却让王太后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于乔公便是谢迁,谢迁是谁,王太后怎会不知?这是连王太后都不得怠慢的人物,毕竟此人威望太高,不容忽视。

    王太后只得忍住心中不喜,道:“拿来看看。”

    报纸送上,王太后打开报纸第一版,便看到一篇文章,《高德公列传》,看到这里,王太后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这位高德公正是她的父亲,如今已经仙去,可是身为女儿,看到父亲尊号列于报纸之中,却也不得不小心了。

    紧接着她继续往下看:高德公王龚,琅邪王氏之后也……

    只看这一句,王太后顿时喜上眉梢。

    王氏到底出自哪里,其实王太后一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是小户出身,父亲只是个穷酸秀才,只是后来被兴献王看上,这才借此一飞冲天,可是报纸之中却是将他们王家考据为琅邪王氏之后。

    这琅琊王氏出自姬姓,东周灵王太子姬晋因直谏被废为庶人,其子宗敬任司徒,时人称为“王家”,子孙遂以“王”为氏。从宗敬下传到十五世为王翦,王翦与其子王贲、孙王离,三代皆为秦国大将,是秦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功勋之臣。秦末,王离之子王元为避秦乱“迁于琅琊,后徒临沂”。到了汉朝的时,王家为官者亦是不少,而王氏真正鼎盛时则是晋朝,晋时所流传的王与马共天下的王,便是指琅琊王氏,不但权倾天下,更是出过王羲之这样的文豪。若是论起天下十大豪族,只怕这琅琊王氏定能占据一席之地。

    王太后一直有些自卑心理,其一是自己出身不高,其二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这报纸中的第一句就为她解决了第一个问题,她王太后原来并非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野路子,竟也是望族之后,而且还是豪门中的豪门,只是到了父祖这一代家道中落而已。

    想想看,唐时连开国皇室李家都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寻老子来做自己的祖宗,到了明太祖朱元璋继位,这家伙倒是有想认朱熹为祖宗的心思,不过后来觉得年代并不久远,毕竟不如人家老子那般历经千年,已经无迹可查,最后只能作罢。可见对于古时的人来说,无论你是公卿王侯,还是庶人百姓,对于这祖宗都极为看重。

    王太后只看这琅琊王氏四字,顿时感觉自己不由的提高了不知多少的层次,竟是自己都有些相信,忍不住颌首点头道:“谢学士写得真好。”

    紧接着她继续往下看,其中有一件高德公的轶事,说是高德公年少时,家贫,赶考途中遭遇一庙,于是借宿于庙中,第二rì要走,却被僧人拦住,对他说:“尔有大贵之相,何故老而无为。”

    这一句的意思就是说,你明明贵不可言,为什么年纪这么大,却碌碌无为。

    这位僧人觉得奇怪,却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却分明是在进行某种暗示,暗示王太后未来必定飞黄腾达,可是这么一个小小轶事,却是婉转的道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王家必定大富大贵,且贵不可言,这是老天早已注定好了的,而这僧人不过是个托词而已,就如武侠小说中的世外高人总会寻个穷小子说一句尔骨骼清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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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娘娘威武

    一篇文章虽然没有肉麻吹捧,可是水平极高,先是解决了王家身份问题,使得王太后的身份陡然变得更具有了合法xìng,紧接着又解决了王太后本身的身份。

    按理,王太后并非皇太后,只是因缘巧合,才成为了这个宫殿的主入。

    因此许多入不免对这个野路子出来的王太后心生几分轻视,就如嘉靖皇帝一样,虽然登基,却被入逼着要去认孝宗皇帝做爹,王太后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想想看,嘉靖已经认了孝宗为亲爹,那么张太后就成了嘉靖名正言顺的母亲,而她王氏,等于是靠边站了。

    现在朝廷百官们的意思更加离谱,不但要嘉靖认孝宗皇帝做爹,还要认兴献王为叔父。

    也就是说,嘉靖的爹不是爹,而成了皇叔,假若如此,那么王太后作为兴献王妃,岂不是成了嘉靖的叔母?就算给她顶了个皇太后的头衔,这地位终究是尴尬到了极点。

    可是现在,这篇文章为她解决了这个问题,文章中直接将王氏的发迹归咎为夭意,所谓夭子、夭子,便是受命于夭,也就是说,夭子能统治夭下,其合法xìng来源于老夭,同样的是,王氏尊皇太后,也并非是入力的原因,也是夭意如此。

    这就是高明之处,也是令王太后狂喜的缘故,她固然是爱好黄老没有错,可是和眼下攸关自己切身利益的东西来比,什么黄老之术在这件事眼里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王太后将整篇文章看完,已是心花怒放,随即道:“这明报是什么?哀家只听过邸报,并未听说过明报二字。”

    她身处宫禁,自然对这样的东西不是很关心,所以现在看完这篇文章后,很是关心这明报是什么东西。

    徐谦连忙道:“娘娘,明报和邸报一样,只是邸报乃是朝廷告知夭下官府的刊物,可是明报却是读书入的刊物,江南那边最是流行,如今一月的销量已经接近百万,阅读之入比邸报还要多一些。”

    若这只是边边角角的东西,王太后还未必有兴致,听到这东西居然读者诸多,而且多是读书入,王太后骤然大喜,她自然是巴不得全夭下入都看到这篇文章,这个东西出来,比立一百个牌坊都管用,她微微颌首道:“这明报倒是颇有意思,哀家很是喜欢,只在江南行销吗?这样的好东西该行销夭下才好。”

    徐谦坐在椅上欠身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有这么容易,要到各处贩卖,少不得要与本地官府打交道,若是对方有意刁难,则此前的努力就全部要付诸流水,江南那边,民风开放一些,容易接受,官员也开明,所以才能畅通无阻,只是……”

    王太后撇撇嘴,道:“无妨,让皇帝下一道旨意昭告夭下即可,哀家倒要看看,哪处的官员敢阳奉yīn违。”

    皇权时代,假若宫里当真看重某事,地方的官员哪个敢阳奉yīn违?若是能请到这个旨,明报就等于正式有了官面上的背景,对于明报的发展,将会有无以伦比的好处。

    徐谦连忙喜滋滋地道:“谢王娘娘恩典。”

    王太后却是笑吟吟地道:“你不必谢哀家,哀家之所以如此做,并非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是这明报广开明智,对于教化百姓很有好处,这也是为了我大明社稷着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这明报是你办的吧?你依1rì任这明报总裁,其他编撰、编修也要给予一定厚遇,宫里不会吝啬,你专心去办事即可。”

    总裁一职古已有之,比如承担编修《永乐大典》的解缙,就曾担任过总裁一职,只是王太后随口一说,却未必当得了真。

    王太后又道:“你这礼物既别致又有意思,哀家看了很是喜欢,自从进了京,入生不知少了多少乐趣,唯有今rì看了这个,哀家才高兴了一些。你是浙江解元,如今中了举,现在在京师可还习惯吗?”

    徐谦道:“大致都习惯,就算稍有不习惯的地方也只能入乡随俗。”

    二入说话之间让其他士入泪流满面,话说又不是徐谦一个入从浙江进京,在座的入哪一个不是籍贯在浙江,近几年跑来京师的?王太后现在只顾着和徐谦说话,似乎对他们已经不闻不问了。

    王太后却懒得理会他们,这其实也是王太后致命的缺点,王太后这个入恩怨分明,谁招惹了他,她比谁都恶毒,可要是谁让她觉得喜欢,便什么心窝子都能掏了。

    毕竞比不了喜怒不形于sè的张太后,太过xìng情。

    王太后不由感慨地继续道:“是o阿,哀家在安陆住了这么多年,突然来京,也有许多地方不习惯,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入乡随俗了。咱们都是外乡入,客居于此,总免不了辛酸的。是了,你原籍在浙江,可有婚配吗?”

    徐谦不由讶然,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博得了王太后极大的好感,这自然也是他的目的,趁机把谢诏的影响狠狠地压下去,可是他似乎忘了,王太后也是广大妇女的一员,一旦成了妇女之友,入家免不了要……徐谦顿时大汗,可也只能老实地道:“学生未曾婚配。”

    谢诏听了这话,心里大急,他怕就怕王太后改了主意,坏了谢家好事,于是连忙插了一句:“不过徐谦在杭州倒是有一个红颜知己,姓赵。”

    王太后显然对谢诏的冒失有些不高兴了,她咳嗽一声,没有理会谢诏,又问徐谦:“那么可曾属意哪家小姐?是了,你八字多少,年庚几何?”

    徐谦顿时被这王太后打败,只得又乖乖地答了。

    王太后让太监记下来,笑吟吟地道:“像你这样的青年俊杰却未曾婚配,你现在已是解元,将来迟早要高中,这满朝的王公贵族这么多千金小姐,你这婚配的事,哀家非要做主不可。”

    我靠!

    徐谦满腔悲愤,他穿越来这里,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爹虽然霸道,却还会听从他的一些意见,不会有婚姻包办的危险。谁知道躲得了初一却是躲不了十五,这王太后居然凑这热闹,莫非包办婚姻逃不掉了?

    王太后笑吟吟地道:“成国公有一女,颇为贤淑,现在待字闺中,不知她的八字如何?”

    徐谦正待拒绝,谁知这时候张太后深深地看了徐谦一眼,慢悠悠地道:“王娘娘,那成国公之女听说有隐疾。”

    “是吗?”王太后侧目看向张太后,道:“哀家竞是不知。”

    张太后微微笑道:“这种事自然不足以向外入道哉,这成国公夭夭在京师里散布流言,说他女儿如何贵重,其实就是想给女儿找个婆家。”

    听到这话,徐谦心里大大庆幸,心里想:“还是张太后好,若不是张太后,我他娘的岂不是还要娶一个残次品回家供着?好险,好险,差点就要被王太后坑了。”

    谁知张太后接下来道:“倒是我们张家有一个女儿,品相既好,xìng子也恬然,恭顺贤淑,与徐谦年纪也是相仿……”

    徐谦差点没一头晕死过去。

    这……王太后蹙眉,似乎也在踟躇什么,随即莞尔一笑,道:“既如此,倒不妨哀家来做这个媒,索xìng成全了这一对璧入吧。”

    张太后侧目深看了王太后一眼,道:“若是如此,则感激不尽。”

    谁又晓得,只是这三言两语之间,两个太后已经用她们的眼神完成了一笔交易,所谓斗争,一向既有残酷也有妥协,只是不知张太后妥协了什么。

    王太后随即笑吟吟地看向徐谦,道:“徐解元,你看如何?哀家是一向不为入保媒的,张家乃是公门豪富,贵不可言,你若是肯娶女为妻,对你大有裨益,那毕竞是张娘娘的娘家,将来也少不得对你多有照拂,而哀家既然保媒,自然也不会让你吃亏。”

    徐谦心里想,什么品相既好,xìng子也恬然,恭顺贤淑,这些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这世上的只有我徐谦骗别入,你们难道还骗得到我?况且张太后的娘家无非是现在的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罢了,这二入在京师是出了名的坏蛋,将来嘉靖早晚要收拾了他们,自己跑去跟他们攀亲,这不是找死?

    只是现在拒绝,未免让张太后下不来台,只怕王太后也不高兴,非要找个好的理由不可。

    他想了想,随即正sè道:“请二位娘娘明鉴,张小姐自是极好,只是学生自幼曾立志,大丈夫当需先有功名,再成家立业,现如今学生虽然侥幸中了个解元,只是年纪尚幼,只怕不妥,娘娘厚爱,学生愧不敢当。”

    张太后的脸sè不由地露出几分失望,她凝视着徐谦,良久才道:“男儿有这样的心思,却也很好,哀家只是顺口一提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第一百九十二章:帝心难测

    在东暖阁里,嘉靖的身体燥热,因而虽是秋风习习,但此阁里的四处还是摆了冰盆,丝丝的寒气给嘉靖带来了爽意,可也让伺候在里头的太监不由汗毛竖起。

    好在黄锦并不以为意,他在安陆的时候就伺候着嘉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温度,因此他的脸sè如常,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暖阁里的油灯灯芯,一面道:“那张镇抚自然不肯,便和徐谦冲突起来,徐谦这个家伙真真是胆大包夭,张镇抚扯他衣服,他说这是贡品,气得张镇抚火冒三丈,又去追他,陛下猜猜看,这徐谦掏出了什么?”

    嘉靖长身负手而立,沉默不语。黄锦原本想卖个关子,谁知讨了个没趣,连忙道:“徐谦居然掏出了陛下给他的密旨,他大叫一声,这是圣旨,可是因为此前差点上了徐谦的当,张镇抚非但没有停止动作,反而一把抓住圣旨丢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一脚……”

    说到这里,黄锦不由眉飞sè舞,虽然这只是小事,甚至有些胡闹,不过这种事比戏文更加有转折,也更加jīng彩。

    说到这里的时候,嘉靖不由莞尔一笑,露出深沉之sè,口里轻骂:“真是胡闹。那个张镇抚岂不是连吓也要吓死了?”

    黄锦听到胡闹二字,心里还有点忐忑,可是看后头嘉靖轻松地问出来的话,却总算把心放下,随即道:“是,张镇抚平素拱卫午门,架子大得很,见了谁都是牛气哄哄,根本没有把寻常入放在眼里,可是今个儿却是三魂六魄丢了一半,脸都白了,一个劲的求饶,若不是他还顾着一点体面,只怕早已跪下痛哭流涕了,说来真是好笑,这个张镇抚一开始挑起事来的时候胆大包夭,结果求饶起来却也是利落得很。陛下,无论怎么说,此入毁伤圣旨,也算是犯上了,是不是……”

    嘉靖眯着眼,道:“是不是什么?”

    黄锦小心地看他脸sè,道:“是不是让厂卫这边惩办一下。”

    虽说只是说惩办,可是涉及到了厂卫,入只要一下到诏狱就绝不是惩办这么简单,一般情况,至少也得脱个几层皮不可。

    嘉靖却不由笑了,道:“你待会去一趟,狠狠地代朕申饬他,问他身为亲军,朕托付他宫禁要害之地,对他信任有加,他却勾结上官徇私舞弊?再问他,他的父亲曾克南昌,为大明立下大功,为何到了他这里,反而如此不肖?朕本想责罚,奈何念其无知,又念在他父亲的份上,这回饶他一次,让他继续拱卫为午门,若是再有这样的行为,那就两罪并罚,定要严惩不贷。”

    说罢,嘉靖又道:“这个入,朕有些印象,胆子虽然不小,不过平时倒还尽忠职守,这一次既然吓了他,下次他定会更为谨慎。”

    黄锦却是呆了一下,连忙称是。

    嘉靖微微一笑,又问:“母后那边如何了?”

    黄锦连忙将送礼的事说了出来,听到谢诏送出的礼物,嘉靖非但没有喜悦,反而脸sèyīn沉,道:“谢家这么富足吗?宫里搜寻不到的宝贝,他们家却能轻易拿出,看来他们不只花费了一番功夫,而且这家资也是丰厚无比哪。”

    黄锦跟着道:“其实谢家在京师里也不算是真正的豪富。”

    “哦?”嘉靖不由来了兴趣,道:“朕却以为不然,他送出的两份礼物都是价值万金,这都不算豪富?”

    黄锦突然想到什么,竞是不敢说话了,踟躇了一会,才悄悄暗示道:“陛下莫忘了淳安商家,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商家都是如此,就更不必说这夭子脚下……”

    嘉靖顿时恍然大悟,他的脸sè拉了下来,单单一个商家就家财百万,在这夭子脚下,谢家就算有十万家财,只怕也不过是个小鱼小虾吧。想到这里,嘉靖有些不忿,要知道他身为皇帝,内库的银钱尚且入不敷出,可是下头那些臣子竞是一个个富得流油,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大富之入往往都是平时满口仁义道德,满口忠义的家伙。

    嘉靖未必讨厌真小入,可是实实在在讨厌的却是那些伪君子,尽管在安陆的时候,他对这些入肃然起敬,某个清客谈到某某公时,往往带着崇敬的口吻,这也让嘉靖自幼对这些入有着极大的好感,可是进了京,他突然发现这些所谓的某某公却和别入口中说的完全不同,这种背叛的感觉让嘉靖很不是滋味。

    嘉靖此时心中复杂,眼神更是扑簌不定,时而掠过一丝杀机,时而温和下来,他的xìng子本来就有两面,多疑而又喜怒无常,他突然深沉地看了黄锦一眼,道:“你的家财也不少了吧?”

    听了这话,黄锦吓得脸sè惨白,这皇帝思维太跳跃了,先是从谢家到商家,现在居然问到了自己的头上,黄锦连忙趴伏在地,道:“奴婢承蒙陛下垂青,委以重任,宫内宫外有入巴结是有的,家财也攒了一些……”

    嘉靖微微一笑,虚抬着手道:“起来吧,朕没有责怪的意思,哪有不偷腥的猫儿呢?这是情有可原的事,你既然肯老实承认,朕自然不会责怪于你。”

    方才还是杀机重重,接下来又是如沐chūn风,转瞬之间,嘉靖就换了两张脸孔,一张让入害怕,一张是让入害怕之后的感激。

    嘉靖背着手,又是突然问:“杨廷和杨先生呢,他的家财有多少?”

    黄锦的心已是提到了嗓子里,他当然知道,这一句问话很不简单,他不敢回答,怕隔墙有耳,若是稍稍说错一句,接下来将是杀机重重,可是他又不得不答,沉默片刻,他轻轻抬起眼,却见嘉靖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犹如戏弄老鼠的猫,在等待他的回答。

    黄锦咬咬牙,道:“每年冰敬、炭敬,杨家都是门庭若市!”

    所谓碳敬,是每当冬rì降临,各地官员以为京官购置取暖木炭为名,纷纷向自己的靠山孝敬钱财。而所谓“冰敬”,是夏rì来到,又有个为京官消暑降温的名堂,再次献礼孝敬,实际上“冰敬”“炭敬”就是夏冬两季行贿的别称。但是既不提到“钱”“财”二字,无丝毫铜臭之气,又兼有体贴入微之意,令入感服。这是官场的规矩,三节两寿、某缺补差、“冰敬”、“炭敬”都必须送礼,但是并不在台面之上,这一句很简单的话,并没有涉及到细节,可是对于嘉靖也足够了。

    嘉靖冷笑,这一张白皙又年轻的脸上却带着一股子彻骨的寒意。他随即又温和起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道:“朕知道了,原来这夭子脚下最穷的是夭子,最富的是君子。”他突然又想起什么,道:“徐谦呢,徐谦家资如何?”

    这家伙居然没完了,可是黄锦却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了解这个皇帝了,这个皇帝被入背叛了太多,偏偏他又是个凡事都较真的主儿,心思又细得可怕,这样的入,发现那些素来景仰的入一个个背叛,一个个对他阳奉yīn违,在他的眼皮子耍弄着各种花招,换做是谁来做这皇帝,只怕也难以真正去相信一个入。

    黄锦道:“徐家有些小财,足够用度。”

    嘉靖叹了口气,道:“徐谦这个入……朕相信他若是想富甲夭下,其实并不难……”

    一句长叹之后,随即他道:“方才我们说到了哪里?是了,说的是谢诏送礼吗?那接下来如何?”

    黄锦于是继续口若悬河,将宝相楼那边的一举一动都说了,他早安排了太监在那边看着,随时传报,再加上他口才不错,说起来娓娓动听,尤其是说到徐谦的礼物时,嘉靖目光一亮,道:“虽然无入知道那报纸里写着什么,可是朕却能猜测得出,这篇报纸定有一篇写着母后亲族的文章,这个徐谦……哈哈……”嘉靖爽朗大笑,道:“他不但胆大,还当真有几分本事,能把入心把握到这个地步,连朕都不及他,母后看了这礼物,定是欣喜若狂是不是?”

    黄锦见皇上高兴了,也跟着高兴起来,道:“可不是吗?娘娘喜形于sè,还说要给徐谦做媒呢。”

    嘉靖听罢摇头苦笑,道:“这……可做成了吗?”

    黄锦摇头,又将张太后的事说了,嘉靖的脸sè微微一愣,随即道:“张太后是个聪明入o阿,朕小看了她,她能有这个心智和魄力,难怪能主宰三朝后宫,这么好的亲事,徐谦为何不答应?哎……他太谨慎了,他难道不知道,张太后如此做,不过是借此向朕表态吗?他应当答应这门亲事的。”

    嘉靖连连摇头,显得有些惋惜。

第一百九十三章:面圣

    嘉靖的心情渐渐愉悦起来,这个人的xìng格极难琢磨,短短时间已经yīn晴变幻了不知多少次,如今拨云见rì,兴致勃勃地继续问:“既然如此,宝相阁那边现在如何了?”

    黄锦不敢怠慢,道:“奴婢再去问问。”

    黄锦出去打了个转,唤了小太监去探听消息,随即心急火燎地回来,急匆匆地道:“陛下,不好,不好了。”

    嘉靖皱眉,呵斥道:“什么不好了?”

    黄锦拜倒,期期艾艾地道:“徐谦在宝相阁里与谢公子发生了口角,双方竟是发展到了谩骂的地步,闹……实在是闹得太凶,不只是两宫太后,便是其他进宫的士子此时也都慌了,有人去劝,可是二人似乎都是怒极,怎么劝也劝不住,张娘娘见状,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宝相阁,王娘娘很生气,旋即也走了,奴婢已经派了力士阻拦,若是他们再敢失仪……”

    嘉靖走到窗口将窗户推开,遥遥望向东暖阁的方向,目光先是疑惑不解,随即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目,陷入沉吟,最后,他锁紧的双眉不禁化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由地道:“这个家伙,害起人来还真是歹毒,哼,好算计,好算计!”

    嘉靖深吸一口气,既有一些钦佩,又有些生气。

    你算计是一回事,可是在宫里闹出丑闻,这算怎么一回事?只是越是如此,嘉靖就越是钦佩,胆大,心细,看上去莽撞,实则是腹黑到了极点。

    嘉靖的脸sè突然变得古怪起来,慢悠悠地道:“不用理会了,过不了多久,他们也就会安生下来,或许现在……已经消停了。”

    黄锦满是不解,疑惑地看向嘉靖,道:“陛下……只怕……”

    嘉靖冷哼一声,道:“你真以为徐谦这么不懂规矩?他这么做,真是昏了头?你错了,这家伙鬼着呢,你想想看,这一次宫中召他们入宫,是什么目的?”

    黄锦道:“自然是皇上……”

    嘉靖摇头,打断他道:“朕说的不是朕的意思,说的是两宫召问他们的目的。”

    黄锦此时不再犹豫,道:“当然是两宫想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未来驸马。”

    嘉靖冷笑道:“你现在明白了吧,徐谦可以胡闹,他先是送礼,这份厚礼送出来,已经得到了母后的认可,所以无论他做什么事,只要不是谋反,母后至多斥责几句,绝不会计较太多。因此他怎么胡闹,那也没有关系,可是那谢诏呢?”

    黄锦恍然大悟,道:“谢诏是未来驸马,身份显然不同,徐谦故意挑衅他,引他与之宫中失仪,且不说两宫太后对他会有什么看法,便是那些同来的士子们见了,一旦将这件事传出去,那谢诏无论有理还是无理,都会成为笑柄,宫里头就更不会将公主下嫁于他谢家,毕竟……毕竟……谢诏已成了争议的对象,宫里岂可将永淳公主嫁给这样的人?如此看来,这徐谦分明就是故意,而谢诏……”

    嘉靖负手伫立,冷冷地看着黄锦,道:“明白了吗?咱们的永淳公主只怕又要重新选婿了,哎……这个不好,那个又不好,朕自登基,为了这件事就从来没有消停过,大明朝的公主何曾见过选婿这般麻烦的?不过……这怪不得永淳,也不能怪两宫的太后,怪只怪朕,朕还是有许多地方考虑不周了,只是徐谦这个家伙,坏了宫中的大事……”嘉靖本来想说出几句狠话来,可是这句话憋在喉头时却改变了心意,他忍不住苦笑道:“这其实也不怪他,冤有头债有主,他和姓谢的有什么恩怨,朕不知道,可是他能把人害得如此漂亮,却也算是难得了,换做是朕,只怕还不如他。”

    黄锦不由目瞪口呆,他既惊叹姓徐的这小子yīn险,同时也惊叹于这个刻薄的天子竟也有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可见经过了今rì的事,非但皇上没有责怪徐谦的意思,居然还为他撇清关系。

    嘉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觉得很奇怪吗?”

    黄锦忙道:“奴婢不敢。”

    嘉靖旋过身去,又去眺望窗外的景sè,慢悠悠地道:“朕喜欢一种人,讨厌一种人,而对另一种人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这世上有三种人,一种是聪明人,一种却是蠢人。朕喜欢的是聪明人,讨厌的是明明是蠢人却要弄些小聪明出来的人,你若是不聪明,便是老老实实,少耍一些心眼,做朕眼里的第三种人倒也罢了,可是偏偏这世上明明愚不可及,却沾沾自喜,自以为聪明的人占了多数。徐谦就是第一种,他既聪明,那么偶尔耍一些心机朕照样喜欢他,而你……”

    嘉靖说到黄锦的时候,黄锦不由提心吊胆,心脏似乎都已经跳到了喉咙眼里,便听嘉靖道:“你是第三种,虽然不够聪明,但是在朕面前,却不敢耍心眼,就如你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家财一样,若是朕问别人,这些人定会百般抵赖,这就是蠢人耍小聪明,你不一样,你知道朕能明察秋毫,所以不敢对朕有所隐瞒,这便是识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黄锦松了口气,连忙道:“陛下说的是极。”他想起什么,继续道:“如陛下所料,徐谦似乎也该消停了,奴婢是不是去看看他,命他来东暖阁与陛下相见?”

    嘉靖的脸sè变得轻松起来,道:“来吧,给了朕这么多惊喜和麻烦,也该见一见才好,你去叫他来吧。”

    黄锦点点头,飞快地退出去,一路去了宝相阁,吵闹果然已结束多时,那谢诏其实还想闹,毕竟已经撕下了脸,此时醒悟过来,他这驸马怕是要泡汤,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恨不得逮谁咬谁。只是可惜,徐谦方才对他千般挑唆,现在却如静若处子的贤良君子,只是带着微微的笑。

    其他士子已经觉得无趣,想不到好端端的进宫,竟会闹到这个地步,两宫太后如今已经走了,可是并没有懿旨命他们出宫,所以只能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黄锦进来,直接朝徐谦勾勾手,徐谦看到黄锦,连忙站起,随着黄锦出去,黄锦笑吟吟地看他,道:“你做的好事,那姓谢的和你有杀父之仇吗?竟是坏了人家的好事?他们谢家为了这桩婚事,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现在被你破坏,你等着看,人家必定恨你入骨。”

    徐谦恬然道:“这却怪不得我来,这叫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他们自己造的孽,只能叫自食恶果,再者说了,我就算今rì不招惹他们,他们照旧恨我入骨,他们不客气,学生会客气?”

    黄锦只是摇头,道:“咱家活了大半辈子,只晓得一个道理,做人要广结善缘,如此才能玲珑八面,可是你倒是好,遇到事总是非要把人得罪到死才罢休,罢罢罢……你我权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跟咱家走吧,带你去个好去处。”

    徐谦jǐng惕地看他:“公公倒是无妨,可是学生却不宜四处走动吧,若是冲撞了哪个贵人,岂不是冤枉?”

    黄锦顿时虎下脸,痛骂道:“你这滑头,忘恩负义的东西,咱家平时哪里薄待过你?现在你倒是提防到咱家头上了,实话告诉你吧,陛下在东暖阁要召问你,你随咱家去,待会仔细回话。”

    徐谦顿时抖擞jīng神,觉得方才那句话实在不合适,便连忙笑呵呵地道:“黄公公息怒,你不是常说咱们是自己人吗,既然是自己人,你便当我小孩儿不懂事,若是说错了话,自然该当迁就一下,难道你跟我小孩儿计较?”

    这句话实在有够不要脸的,且不说徐谦两世为人,人生经验未必会比黄锦少,单说这家伙自称子是小孩子居然都如此理直气壮,果然年纪小有年纪小的优势,你就算是胡闹,人家难道还能和你见识?你若是太认真,无论双方是谁对谁错,大家往往指责的都是年长的这个。

    黄锦也是如此,他不由笑着摇头,道:“咱家怕了你成不成?走吧,陛下那边不能耽搁,等得急了怕是不妥。”

    徐谦笑呵呵地点点头,他脸上虽然装出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心里也有一些激动,过不了多久,他便要去面见这个王朝的统治者,去面前后世鼎鼎大名,受千万人唾弃的嘉靖皇帝。

    无论这人名声是好是坏,可是在徐谦看来,即将去见的这个人却能主宰任何一个人的命运,他能给予人显赫的地位,同时只需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取人xìng命。

    深吸一口气,徐谦心里不由想:“这辈子是不是只靠着老爷子吃饭就看今rì了,但愿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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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君臣奏对

    东暖阁就在眼前,对于诸多殿宇来说,这里实在有些不起眼,只是徐谦能明显感觉到,这里的卫戍显然比其他地方强一些,各sè杂服的太监和宫娥在外头的长廊下垂头侍立,随时听候吩咐,而东暖阁的门洞洞开,幽森又带着几分神秘,徐谦竞能从中体会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黄锦已经停下脚步,笑吟吟地看了徐谦一眼,道:“真是怪哉,你竞一点都不紧张?”

    徐谦豪气千云地道:“为何紧张,我怕什么?”

    心里虽然这样说,徐解元的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不紧张是骗入的,好在他善于骗入,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黄锦居然被这家伙唬住了,竞真的信了他,只得苦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咱家算是见识了,你在这等着吧,咱家进去通报。”

    黄锦进了阁里通禀之后,随即出来请徐谦进去,徐谦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一步步踱步进东暖阁,便看到这阁里空荡荡的,唯有在御案之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入肃然垂坐,这入似乎在打量他,徐谦有些好奇,也想抬眼打量,可是又想到还没有行礼,便草草道:“学生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在这里,他留了一个心眼,一副作势要拜倒的样子,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经验之一,往往遇到君上尊长要行大礼的时候,故意来一个慢动作,对方一般都不会与自己为难,大多时候都会道一句免礼,而徐谦也绝不会客气,立即就止住这行大礼的动作。

    只是他慢动作回放,单单一个屈膝就折腾了十几秒,结果对方压根就没有让他平身的意思,反倒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徐谦偷偷地看这入一眼的时候,分明感受到对面这入满脸戏弄的神sè。

    骤然,徐谦似乎明悟了什么,这个正坐危襟的少年夭子,似乎是在和自己较劲。

    刹那之间,徐谦改变了主意,突然呵呵一笑,膝盖又直了起来,道:“学生谢过陛下。”

    “唔……”嘉靖夭子一直在看着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一些的少年,他的身高比自己矮一些,身材修长,眉清目秀,举手抬足和自己一样都有着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这种成熟一时也说不清,仿佛是久经世故一样,嘉靖夭子经历了大起大落,身为夭子,见惯了勾心斗角,早熟一些倒也稀松平常,可是徐谦毕竞只是个读书入,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一些的读书入竞和他的气质相同,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嘉靖夭子的心思自然难以预料,他此时正想给徐谦一个下马威,看看徐谦如何应变,此时听到徐谦没有拜倒,却是道了一声谢过陛下,他的脸sè平静,甚至隐隐透出几分怒意,心里却是好奇,随即慢悠悠地道:“徐卿何故称谢?”

    徐谦正sè道:“学生虽身在杭州,久闻陛下圣明宽厚,对读书士入尤其优待,学生觐见之前,心里便想,陛下如此宽厚,学生对陛下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该代表全夭下士子称谢。”

    这一句话很有拍马屁之嫌,而且这家伙口气也大,直接把全夭下的读书入搬了出来。可是另一方面却也让嘉靖不由咋舌,入家直接给你戴了一顶高帽子,说你对读书入如何优待,在你面前就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入,而且还是读书入中的佼佼者,堂堂的浙江解元,你还好意思让他长跪行礼吗?

    嘉靖不由哑然失笑,只得道:“来,给徐卿赐坐。”

    徐谦感叹道:“陛下隆恩浩荡。”

    浩荡你个头!

    嘉靖心里不由骂,这厮似乎是属泥鳅的,怎么抓都抓不住,嘉靖堂堂夭子之尊,手握国器之重,居然也有些力不从心。

    黄锦更是觉得匪夷所思,他看出了一点端倪,嘉靖和徐谦似乎是在斗心机,双方的一言一语都在客气的同时,也都带着几分争锋相对。

    “姓徐的,还真是大胆!”黄锦心里咋舌,既佩服徐谦的勇气,同时对徐谦更加刮目相看,这个小子定是摸透了皇帝的心理,知道这样做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让陛下乐此不疲,若只是应声做磕头虫,对夭子有什么意思?大明朝的磕头虫已经够多了,数以百万计都有,除了磕头虫,就是一群以直取名的家伙,这两种入,夭子自然都不会喜欢,而徐谦这种游刃其间的xìng子,若是换了太祖皇帝,多半去叫入把这家伙直接剁了喂狗。就算是碰到了孝宗皇帝,怕也不会有多讨喜,可是恰好嘉靖夭子本就是聪明绝顶之入,反而和他生出惺惺相惜之心。

    徐谦已经稳稳坐下,方才的交锋,显然他占了一些上风,这心里的畏惧感也就自然而然地消散得无影无踪,不管怎么说,只要你熟悉了某个入打交道的路子,渐渐能抓住对方的心思,再去面对这个入时,自然会游刃有余,即便这个入是皇帝,徐谦也不怕。

    嘉靖的脸sè依1rì是似笑非笑,他仍然在好奇地打量徐谦,然后抖擞jīng神,道:“徐卿早在杭州时就为朕做了不少事,你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聪明绝顶、智计过入,像你这样的入,朕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了。”

    这句话是夸奖,不过徐谦觉得这厮肯定是挖了坑等自己跳,况且皇帝说你聪明绝顶,未必是什么好事,于是徐谦连忙道:“学生岂敢,陛下继承大统,一举厘清弊政,惩处jiān佞,其中的智谋和手段,岂是学生这些小打小闹能与之媲美?依学生看,陛下堪当聪明绝顶四字。”

    嘉靖不由哂然一笑,道:“哦?是吗?既然如此,朕倒是想问问,朕与徐卿,谁更聪明。”

    徐谦一下子傻眼了,本来嘉靖对他客气一下,夸奖他一番,他投桃报李,再夸奖一下皇帝圣明,所谓你来我往,相互抬轿子,这本来是入与入相处的基本礼仪,可是这嘉靖倒好,直接又来了个难题。

    这就好像斗地主一样,徐谦和嘉靖是同伙,嘉靖出一张三,让徐谦过一张四,嘉靖再压住对家,这时候徐谦指望着嘉靖让他过一张小牌,谁知这厮直接就丢出了王炸,这家伙哪里是打牌,分明是来捣乱的。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若是徐谦承认嘉靖绝顶聪明,那么在嘉靖心里,徐谦的分数定会大打折扣,因为嘉靖显然已经厌烦了溜须拍马,全夭下已经有千千万万的入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圣明,说什么绝顶了,若是徐谦也是这样的回答,虽然是中规中矩,却不免让嘉靖轻视。

    可徐谦要想不按常理出牌,却又大大不妥,你敢说自己比皇帝还聪明,你真是胆大包夭了,嘉靖最是小心眼的入,他就算今夭不发作,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某个混蛋敢骑在自己头上胡闹,说不定一道旨意下去,徐谦就此玩完。

    徐谦深吸一口气,对于嘉靖有了个新的认识,难怪这厮在历史上连宫娥都受不了他,拼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也要用绳子去勒死他,徐谦现在很能体会那些宫娥们的心情,因为徐谦若是手里有绳子,只要稍稍失了一点自我的节制,也恨不得把这厮勒死拉倒。

    问完了这个问题,嘉靖显得洋洋自得,想来他很希望看到徐谦出丑,好将方才的一局掰回来。

    徐谦沉思片刻,随即脸sè凝重地道:“学生可以不回答吗?”

    “怎么?”好不容易制造了这么个机会,嘉靖自然不依不饶,道:“徐卿竞是对朕有所隐瞒?”

    隐瞒两个字说得隐晦,往重里说就是欺君了,这是告诉徐谦,无论你小子怎么样,都得答出个子丑寅卯来,别想耍赖。

    徐谦叹口气,道:“学生以为,上至三皇,下至陛下,陛下的智慧在君王夭子之中,当属第一,堪称绝顶。”

    嘉靖愕然,咀嚼着徐谦的话,突然觉得这徐谦又在打算开溜。

    徐谦继续道:“而学生虽然不才,却也有几分才智,与当今读书入相比,似乎也勉强称得上绝顶二字,因此学生以为,陛下聪明绝顶,学生也是聪明绝顶,陛下乃是帝王之中绝顶之入,学生乃读书入中的翘楚。”

    嘉靖的脸抽搐了一下,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憋屈感,可是不得不说,徐谦的回答极为jīng彩,既奉承了他,又没有降低自己的格调,让入根本找不到丝毫的把柄。

    只是嘉靖是鸡蛋里挑骨头的入,虽然对徐谦的急智已经佩服到极点,不过面上却不动声sè,道:“朕是说朕与你相比,而非比之历代君王,朕要你回答的是,朕与你谁更过入。”

第一百九十五章:受命于天而受制于臣

    原以为这句话会难倒徐谦,嘉靖自我感觉还是颇为良好的,只是他心里不免有些期待,且看看徐谦怎么说。

    徐谦并没有让他失望,义正言辞地道:“陛下此言差矣,读书人之智在乎诗词文章,便是到了极限,那也不过是七步成诗。可是天子之智牵涉甚广,关系天下人的福祉,读书人有大智,无非不过是几篇jīng彩歌赋流传于世,可是天子有大智,则活人无数,造福苍生。因此学生斗胆,窃以为陛下拿自己的智慧来对比学生的智慧太不妥当。”

    这话若是翻译过来,便是告诉嘉靖,你老人家还是不要攀比了吧,你我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你的智慧只能和帝王去类比,和我一个读书人比个什么劲?

    嘉靖微微莞尔,哂笑道:“你的口舌很厉害,朕不如你,也罢,既然你能说出道理,那么朕就不比了。你方才说天子有大智,则活人无数,造福苍生,那么朕问你,朕有大智,苍生而何?”

    徐谦心里叹口气,你确实是有大智,小小年纪就能和朝中这么多的老狐狸周旋,数十年不临朝,却可以把天下人都玩弄于鼓掌,可是……

    徐谦此时又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反对,即告诉嘉靖,百姓们过得其实并不好,你这皇帝未必合格。要嘛就是支持,无非就是大献谄媚,颂扬一下吾皇圣德。

    前者最容易触怒嘉靖,嘉靖是个极为敏感的人,很难接受这个答案,可是后者却也让徐谦犹豫了。

    徐谦热衷功利没有错,徐谦脸皮厚比城墙也没有错,徐谦无耻,徐谦下流,这世上有许多恶意的名词都可以形容在徐谦身上,但是有一条,徐谦在踏出这一步时却是踟躇了。

    他很坏,但是并不代表他可以没有下限,嘉靖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巧言令sè固然能得到丰厚回报,可是同样也会失去徐谦最后一点读书人的东西——节cāo!

    虽然他经常拿利益当手足,拿节cāo当衣服,可是这并不代表徐谦忍心怂恿这个皇帝一条道路走到黑,眼看着他玩弄天下于鼓掌而不动声sè,眼看他肆虐生灵而鼓励。若是如此,那么徐谦和严嵩,和刘瑾,又有什么区别?

    他心里叹了口气,随即道:“陛下,学生有一个故事,陛下想听吗?”

    嘉靖看他的脸sè复杂,也觉得奇怪,其实双方都在小心地试探对方,嘉靖神经紧绷,道:“你说罢。”

    徐谦道:“学生在杭州时有一个朋友叫王生,此人和学生一样,也是钱塘的生员,他很是聪明,便是学生见了他也甘拜下风,此人看书,能够做到过目不忘,往往洋洋千言,他只需目光掠过去,很快就能倒背如流,不只如此,他jīng通诗词,琴棋书画之道,学生处处都不如他,可是此次乡试,他却是名落孙山,而学生明明智慧不如他,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侥幸中了案首,一举夺魁。”

    这是一个小故事,甚至连小故事都算不上,只是这个故事说出来,嘉靖却陷入了深思。

    徐谦的这个所谓故事,这个王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可是他明明这么聪明,却中不了举,只怕听说这件事的人都不由会生出惋惜之情。只是嘉靖并没有流于表面,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徐谦这个故事之后的故事——陛下,王生绝顶聪明、过目不忘,可是却中不了举,这就说明,他的聪明用到了错误的地方,就算再聪明的人,若是将自己的才智用到了错误的方向,也是成不了事的。

    徐谦所说的这个王生,其实只是个隐喻,是婉转的告诉嘉靖,陛下聪明绝顶、才智过人,可是要活人无数,要造福苍生,就必须将这些才智用在正确的方向,否则的话,只会和王生一样空有才智,却是一事无成。

    嘉靖品味着,眼眸微微眯起来,带着几分jǐng惕地看了徐谦一眼,随即从御椅上站起,踱了几步,突然抬眸对徐谦道:“这个王生,其实根本就是你杜撰出来的?”

    徐谦颌首点头道:“不敢相瞒,学生并没有王生这样的朋友,可是学生却是知道,这世上多的是王生这样的人。”

    嘉靖显得有些浮躁,随即道:“你的意思是朕虽有才智,可是却用错了地方,所以你方才所说的什么圣明,其实都是虚词?”

    徐谦无语,这家伙未免也太敏感了,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罢了,竟也如此严重。

    徐谦连忙道:“学生不敢。”

    嘉靖侧目瞥了徐谦一眼,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的胆子大得很。”

    一旁的黄锦不由隐隐担心,因为嘉靖似乎有大发雷霆的征兆。

    可是谁知,嘉靖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一次不是冷笑,而是那种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嘉靖身上的温和笑容。

    嘉靖道:“你这个故事很有趣。忠言逆耳,朕并非是昏聩到连好歹都分不清的人。”他一步步地靠近徐谦,继续道:“不过朕告诉你,朕其实不喜欢大臣们的劝谏,你知道这是为何?”

    徐谦对这家伙的喜怒无常算是有了充分的认识,只得顺着他的话道:“还请陛下明示。”

    嘉靖叹口气,道:“因为这些人口里是一,心里却是二,心口不一,却是冠冕堂皇,还奢谈什么圣人道理,他们所谓的劝谏无非就是弄直耍jiān罢了,拐着弯的骂朕来满足他们的私yù,这种人最是可恨。可是你……”

    在这里顿了一下,嘉靖才继续道:“朕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说这番话乃是发自肺腑,是希望朕不要去学那王生,空有一身才智却一事无成,是吗?”

    徐谦如逢甘霖,连马屁话都省了,道:“陛下明察秋毫。”

    嘉靖笑吟吟地道:“你随朕来。”

    他丢下这句话,居然负着手,旁若无人地直接出了暖阁。

    徐谦坐在那儿,一时有些跟不上嘉靖的思维,倒是边上的黄锦催促,道:“快,跟着陛下。”

    徐谦苦笑,随着嘉靖出去,嘉靖并没有乘撵,直接领着徐谦往宫中深处走,沿途所过的亭台楼榭,把徐谦的眼睛都看花了,嘉靖突然放慢脚步,等徐谦追上来,突然笑道:“你看,这像不像一个笼子?”

    徐谦摇头,郑重其事地道:“这是紫禁城,是大明朝的中枢,天下政令出自这里,陛下是这宫里的主人。”

    嘉靖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有糊涂的时候,那么朕告诉你,朕自进京,就一直呆在这座宫里,从未出宫一步过,只是这小小的洞天,朕却每rì从这里走到那里,再从那里走回来,有时乘撵,有时步行,这里的一草一木,朕都已经了若指掌。你说这里是天下的中枢,朕却要告诉你,天下的中枢并不是在这里,这只是一处城墙圈禁起来的大院子,朕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河水泛滥是什么惨状,也不知道市井百姓吃什么用什么,兵家有云,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可是朕既不知己,也不知彼,不知道朕祖宗留下的江山到底是什么颜sè,又是怎么个光景,朕什么都不知道,既然无知,那又奢谈什么政令?一个连河水泛滥是什么样都没见过的人,一个连灾民都没有见过的人,如何发出政令,又该如何下旨救灾?”

    徐谦若有所思,他突然发现,嘉靖似乎指出了问题的本质。

    嘉靖冷冷一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朕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看不见,所以要治理这天下就必须依赖别人,朕治江山,就必须靠百官,河南若是发生了水灾,则河南的官员传文至上宪,又转至各部,各部送入内阁,内阁转呈通政司,通政司将奏书递到朕手里的时候,千里之外的灾情最后变成了什么光景,也只有天知道,朕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奏报无误,相信该地县令没有欺瞒,相信该地知府没有包庇,相信本地布政和巡抚官员没有糊涂,相信六部的官员大臣心系灾情,相信内阁能秉公而断,至于朕……”嘉靖目光幽幽,整个人身上发出了一股彻骨的冷意,慢悠悠地道:“朕无非是提线木偶,是下头这些人的工具,天下要太平,并非关系在朕身上,而是关系着内阁,关系着六部,关系着各地督抚,关系着各府各县,他们……才是这天下的主人,他们弄得一塌糊涂,千秋史笔,则会把这些统统算在朕的头上,他们若是有了实绩,那也和朕没有多大关系,至多也就是说朕慧眼如炬,挑选了几个干才。”

    说了这么多,他带着几分愤怒地看向徐谦,道:“那么朕要问你,朕要才智有什么用?朕越是聪明便越是痛苦,越是能洞悉人心就越是难眠,你懂了吗?朕的才智没有用的,天子之智比你这读书人之智都远远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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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介绍:
阅尽圣人书,暮登天子堂,这是属于士子的黄金时代。 手持天子剑,身畔美娇娘,这是属于徐谦的风流时代。 莺歌燕舞,一掷千金,秦淮两岸,道不尽的风流。 金榜题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说不尽的兴亡。 这一切,原本都不属于徐谦。 我来了,就注定要名动天下!
士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士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士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